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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貝兒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下篇:抗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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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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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30 00:19:48
標題:
梅貝兒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下篇:抗旨】《全文完》
《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下)︰抗旨
》 作者︰梅貝兒
季君瀾出身帝王之家,自幼便養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個性,為了完成兄長遺願,
他答應替年幼的皇上協理朝政。他性格冷漠嚴酷,教育小皇帝自有一套,
因為他明白,帝王之路本就辛苦且殘酷,這都是為了天下,
就算被世人誤會他想謀害皇上也不後悔!他內心藏著的冰山終年不化,
直到這個叫陳順娘的寡婦出現——她腦中的想法總是帶給他驚奇,
甚至完全不把禮教放在眼底,初次見面就不知羞恥地盯著他看,還親口承認是在勾引他,
他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沈寂的心漸漸被她牽動,原來一旦愛上一個人,
就算再強悍的男人也會變得軟弱。他寵她護她,甚至一再讓步,
只盼她願意留在自己身邊,無奈與宮廷的糾葛,讓他周遭充滿危機,
好在最後皆能化險為夷,自此他領悟除了她之外,沒人有資格當他的王妃,可她居然拒絕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0:06
第一章
東離宮
「……奴才依照王爺的吩咐,將補品送去順心園,不過夫人正在歇著,沒能見到人。」安公公來到靜心軒,朝正在看書的攝政王稟告。
季君瀾「嗯」了一聲。「下去吧。」
「是。」他無聲地退下。
原本想親自送去,順便看看陳氏,抱抱她、親親她,再听她說一堆令人哭笑不得的歪理,旋即又想到那天提出的條件,季君瀾不禁搖了搖頭。
「不該再這麼由著她……」可若不答應,那個女人就不肯生,而且連分開的話都說出口了。
不行!得冷落冷落她,讓她明白本王不跟任何人談條件。
他是堂堂大周朝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不畏懼自己,卻得被一個女人威脅,這還有天理嗎?
對,就這麼辦!
尋思至此,一道黑影悄然進來,高均單膝下跪。「見過王爺!」
「說。」
「王爺之前命屬下調查戶部侍郎張晉全的事。」他低聲稟明。「張大人除了和右相以及其他官員密會,商討如何在逼宮時,幫皇上保住皇位一事之外,私下又派親信和……工部尚書劉大人聯系。」
季君瀾低嗤一聲。「果然是株牆頭草,想要兩面討好,與舅父攀交也是擔心逼宮一旦事成,為求自保,當然要留一條後路,這些都在意料當中。」
「另外,」高均又說。「前天一早有人上冀天府知府衙門狀告張大人的獨子張叔寶始亂終棄,不過張大人請來右相施壓,知府大人最後判決敗訴。」
他眉頭一攏。「有這種事?原告是什麼人?」
高均回道︰「是有「天璣先生」之稱的羅永昌三女。」
「這個羅家不就是當年曾幫父皇授課解惑的羅太傅?後來從朝堂上退隱,便辦了一間「天璣書院」,不止一次受到朝廷獎勵,當年文武百官可都是將子孫送到里頭讀書,十分風光。」季君瀾沒想到原告還有這層身分。
「回王爺,就是那個羅家沒錯,原告羅三姑娘便是羅太傅的曾孫女,自從羅太傅亡故,家中便再無人入朝為官。羅永昌雖是個舉子,但無意入仕,只在書院中教課,不過近兩年身子不好,書院也跟著沒落,與妻子生下三女,並無男丁,過去羅太傅在朝堂上建立的人脈也早就斷了,如今發生這種丑聞,也無人主動出面幫忙。」
他說完幾個重點,相信主子明白個中轉折。
季君瀾嗤哼了聲。「難怪張晉全有恃無恐,膽敢請來右相暗中施壓,把這件官司硬攔下來。」
「還有傳聞張叔寶在公堂上大聲咆哮,說他們張家有皇上護航,誰敢動他一根寒毛。」高均口氣平淡,不帶感情,但心中卻極為不齒。
季君瀾放下手上的書,起身走了幾步。「張晉全有胡惟德當靠山,胡惟德這個老臣又扛著擁立皇上的旗幟,自以為皇上會站在他那一邊,打的全是如意算盤,可真的會如他們所願嗎?」
說完,他考慮是由自己出手整治,還是讓皇上知道此事,再看看他會有何反應?是會秉公處理,還是袒護親近的大臣?
「羅家敗訴之後就認了嗎?」
高均想了想。「屬下只是听說羅三姑娘在母親的陪同之下,帶著兩個月的身孕,在公堂上哭得聲淚下,又被張叔寶嘲笑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故意把其他男人的種栽贓到他頭上,得知敗訴後就暈倒在地,其他便不得而知。」
「繼續派人監視羅家,若他們有進一步的行動,立刻回報。」季君瀾不急著處理張家父子,這事還是由皇上出面才有趣。
待高均離去,又換齊硯進來。
他坐下來啜了口熱茶。「去探過永壽宮了?」
「是,屬下觀察了好幾個晚上,太貴妃娘娘潛心向佛,鎮日關在佛堂內,不曾踏出半步,還有……」
季君瀾擱下杯子看向他,等他說下去。
「永壽宮每到入夜之後,氣氛就多了些陰森,只要有一點異聲,宮女們就嚇得直嚷有鬼。」齊硯也知不該怪力亂神,但說的都是實話。
他嗤笑。「佛堂有神明庇佑,何來的鬼?」
「屬下也這麼想,但那些宮女的反應卻是不假。」自己可不敢亂說。
「盧太貴妃確實在佛堂內?」他突然有些懷疑。
齊硯頷了下首。「屬下親眼見到太貴妃娘娘身邊的江嬤嬤送過好幾次飯菜,以及隱隱約約傳出的頌經聲,只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門外都會有兩名宮女值班看守,實在很難接近半步。」
「不過是間佛堂,卻如此戒備森嚴,反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季君瀾沉吟了下。「趙秀此刻人在哪兒?」
听到「趙秀」二字,齊硯心頭一震,她的兄長也在宮里當差,而兩人不只是鐵心營的同僚,彼此之間也互有情意,听到主子提起對方,想必有要事交辦,整個人頓時繃緊。「趙秀一直在宮外等候王爺差遣。」
「就讓她扮成宮女混進永壽宮。」他淡淡地囑咐。
聞言,齊硯立刻餃命去找六局的女官,因為里頭有王爺安插的人,可以馬上做好安排。
直到靜心軒內只剩季君瀾一個人,才重新拾起書,屋內除了翻閱書頁的細微聲響,沒人敢進來打擾。
同時,在甘泉宮那一頭——「回皇上,派去宮女李桃老家的人剛剛回來了,才知她的家人無故失蹤,下落不明。」趙亮進御書房面聖。
季昭愣怔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怎麼失蹤的?問過當地父母官了嗎?」
「已經問過了,听說是鄰居報的案,官府也派人找過,可李桃的雙親、兄嫂和幾個孩子在一夜之間消失,沒有人看見。」
「這到底是被殺了,還是怕事跡敗露先逃了?」季昭跌坐回椅子上。「那麼刺客身上掉落的腰牌,就真的是這名宮女借出去,卻沒有歸還的那一塊了。」
桂公公也相當不解。「李桃若是被迫,又是被誰要脅的?」
「……趙金桂!」
被連名帶姓地喊,讓桂公公猛地回過神來。「奴才在!」
「去仔細訊問跟李桃平日交好的宮女,她生前可有說過什麼,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管多深都要往下挖。」季昭握緊拳頭。
他必須長大!關須變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
「是,皇上。」桂公公看著急速成長的小皇帝,心中悲喜交加。
十二月初,外頭下起大雪。
方怡的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了,既然無法出門,也只能在書房練練毛筆字,照著字帖臨摹一篇,手指都快抽筋了。
「……原子筆的發明真的是造福所有人類。」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揉到一半,又拿起今天的小龔,上頭是戶部侍郎張晉全之子有意與忠義伯之女聯姻的新聞,害她真想把它揉成一團,再扔進字紙簍。
「也許我是在等那位羅三姑娘來請我幫忙,可現在問題是她不來,我總不能自己找上門,說要幫她告官吧?難道羅家已經放棄了?」
雖然這位羅三姑娘真的好傻好天真,人家說會娶她,就當真什麼都給了,之後有了孩子,才曉得被騙,可看到那個渣男居然想娶貴族的女兒為妻,所有的便宜全都讓他佔盡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她嘆了口氣。「不過如果羅家都認命了,我又能怎樣?」
這時門被人推開,彩霞走了進來。「夫人歇一會兒,吃碗桂花糯米藕吧。」方怡看了看窗外的雪。「這種天氣,應該也不會有人上門。」
「下這麼大的雪,誰都不想出門,夫人就老老實實地在屋里練毛筆字吧,別再胡思亂想了。」彩霞把小龔收起來,不讓主子再看。
「好、好,不看就不看。」她現在被盯得很緊,哪里也去不了。
她正想拿點心來吃,碧玉冷到縮著脖子推門進來。「夫人,柳伯說外頭來了個乞丐,開口就說要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他一定是沖著夫人的名號來騙吃騙喝,夫人又怎麼可能會認識那種人,奴婢去拿些吃的給他,打發他走?」
「你說乞丐?我確實認識好幾個。我出去看看!」方怡旋即從椅子上起身,繞過書案往門口走,心里想著會是誰。
听主子這麼說,碧玉張著嘴,趕緊和彩霞跟上。
方怡跨出垂花門,問向守門的柳伯。「人在哪兒?」
「就在外頭。」柳伯沒料到她會親自出面,連忙開了大門。
只見大門外頭,有個衣衫襤褸、正用雙手抱住身體取暖的身影縮在角落,方怡一眼就認出對方。
「老沈!」這個街友是她最早認識的,幾次打官司勝訴,買了饅頭出去分送,都多虧有他幫忙。
「陳、陳娘子?」老沈抬起灰白的頭,睇著眼前身穿石榴紅長褙子、發髻上插著銀簪,比之前見到時多了幾分貴氣的少婦。
她馬上漾開笑臉招呼對方。「真的是你!沒想到你會找到這里來,是有什麼急事嗎?啊!桂站在外頭,先進來再說。」
「不、不方便,我在外頭說就好。」老沈不好意思地道。
「沒什麼不方便的,就在門屋而已,不要羅嗦,快點進來!」方怡一面嚷著,一面招手。「碧玉,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熱湯,再把桂花糯米藕拿過來。」
老沈走進門屋,彩霞請他在桌旁坐下。
「不、不用……」
方怡橫他一眼。「你不坐下,我就不听你說了。」
「那就……多謝陳娘子。」老沈只好照做。
方怡也在他對面坐下。「說吧!」
「本來這事也不該來麻煩陳娘子的,可是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天氣也更冷,大家……已經好一陣子討不到吃的東西,有好幾個人病倒……」他越說,頭垂得越低。「因為找不到人幫忙,我才想到陳娘子,萬不得已,只好到處跟人打听,終于打听到陳娘子住在這兒,便來踫踫運氣……」
听到這兒,方怡也有些慌了。
上輩子的她,從來沒有捐過錢給慈善團體,也不會想去當義工,在路上遇到街友,也是跟一般人同樣的反應,都是當作沒看到,反正不關她的事,全丟給地方政府去煩惱就好,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既然已經起了頭,和這些街友不再只是陌生人,再望著面前這張眼巴巴等著她救命的臉孔,她真能兩手一攤,說沒辦法嗎?
老沈見到她的表情,連忙搖手。「如果陳娘子很為難,就當作我沒來過。」
「我不是為難,只是在想自己能做什麼。」方怡才這麼說,碧玉正好端著熱湯和桂花糯米藕進來。「你先吃點東西暖暖胃,我等一下就回來。」
于是,她沖進廚房,先打開米缸,看見里頭幾乎是滿的,點了點頭。「就先用這些米來煮。」
接著她再去把徐嬤嬤找來,將之前和街友結下的緣分,以及此刻的想法告訴她。「目前我就只想到這個。」
徐嬤嬤再次感到驚訝,想不到他們的主子不但沒有瞧不起那些落魄街頭的乞丐,還願意與他們結交,甚至伸出援手。「夫人想幫助那些人沒問題,可是王爺若是問起……」
「自然有我頂著,不會連累到你們的。」方怡把廚房里要準備的東西都交給她和兩個廚子張羅,很快地回到門屋。
「夫人……」老沈見到她連忙起身,滿眼期待。
「你們目前有暫時落腳的地方嗎?」她問。
老沈說得很尷尬。「咱們找到一間空了好多年的舊宅子,听說屋主搬到外地去了,就想說先進去避避風雪。」
「我知道了。」方怡沒有責怪或是嘲笑的意思。「彩霞、碧玉,你們出來一下,有事要做。」
見她們都走了,老沈局促不安地坐在屋內等待。
花了半個時辰的工夫,兩個廚子將白米和各種煮食工具都放在推車上,又叫來大發及阿泉兩個奴才,把之前這間宅子的屋主留下的舊被子搬出來,當時方怡想著丟掉太可惜,幸好剛搬進來時有拿出來曬過太陽,霉味不至于太重,于是一人背一條,只要身上能扛的、提的都不要浪費。
方怡把老沈叫出來。「走吧!趁著沒有下雪,快帶我去你們住的地方!」
「陳娘子,這……」老沈看著這一切,眼眶都濕了。
她挽著一只竹籃,里頭放了老姜、蔬菜,廚房有什麼就拿什麼。「好了好了!什麼都別說,快走!」
老沈用破舊的袖口抹了抹淚水。「是!」
于是,柳伯留下來看家,其他人都跟著方怡出門,一行人頂著寒風來到朱雀五街,鑽進一條小巷弄內,來到一間年久失修的四合院前面。
「就是這兒。」老沈指著半掩的門說。
「阿泉,記住地方了嗎?」
阿泉用力點頭。「奴才記住了。」
「這十兩銀子你帶著,快去把大夫請過來。」方怡囑咐。
「是。」阿泉接過銀子,迅速去請大夫了。
老沈熱淚盈眶。「多謝陳娘子!多謝陳娘子!」
「我能幫的也只有這麼多,快點進去吧!」被別人這麼感激,也只會讓她不好意思,因為她能做得真的不多。
進了四合院,兩個廚子便將煮食工具搬下推車,準備生火,屋里的街友全都圍了過來。
突然,廚子大叫一聲。「糟糕!忘了帶水!」
「水?」方怡打量四周,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白雪,想到曾在電視上看過野外求生的節目,就是利用雪水來煮東西。「大家快找干淨一點的雪!」
一些沒有生病的街友拿著鍋碗瓢盆幫忙舀了干淨的雪過來,當火生起,雪也很快地融化成水。
徐嬤嬤她們將帶來的幾條舊被子分給大家,然後開始煮姜茶、幫忙切菜,好放在白粥里頭。
過了好半天,大夫才提著藥箱,氣喘吁吁地被阿泉拖了過來,幫那些生病的街友把脈。要不是听說出錢的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他根本不想在這種天氣出門。
方怡看著一張張喝著熱粥露出滿足表情的臉龐,根據和街友打交道的幾次經驗,這些人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還有更多人不知躲在哪個角落挨餓受凍,憑她一個人雖然救不了全部的人,但總要有個人帶頭,才能引起朝廷注意,尤其是小皇帝本人,若不知民間疾苦,可是當不了明君。
直到當天很晚,他們才帶著滿身疲憊回到順心園,吃著簡單的辣油小餛飩。最後躺在床上,方怡都在想這件事。
「要能上達天听,讓朝廷願意關心這群最弱勢的人,就得花錢……」她起身從衣櫃里抱出小更袱,里頭有三百多兩銀子。「錢再賺就有了,只是光這些應該還不夠,加上需要很多人力,我要上哪里去找義工來幫忙……有了!」
她沖到隔壁書房,寫了封信,把腦中的計劃告訴開陽書肆的蘇老板,對方的人脈應該比她多,如果肯幫這個忙就太好了。
翌日,方怡派人把信送去,就等對方的回應。
又過了一天,巳時左右,開陽書肆的蘇老板親自前來拜訪。
「請坐。」方怡在門屋接待對方。「是我有求于蘇老板,應該是我過去才對,沒想到還麻煩你走這一趟。」
蘇老板拱了拱手。「陳娘子善心,願意幫助有難之人,實屬難得,鄙人走這一趟路根本不算什麼。」
「蘇老板客氣了。」她打量著眼前的中年書生,想要讀取對方的心里話。「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他有禮地回道︰「請說。」
「蘇老板該不會……是穿過來的?」方怡盯著他問。
「穿……穿過來?」蘇老板听了一頭霧水。「陳娘子的意思是……?」
方怡讀取鴿天,對方確實相當困惑,不像是在說謊,難道她猜錯了?「我的意思是,我每次讀‘開陽小龔」,總覺得上面的內容……過于尖銳直白,口味偏重,不像是蘇老板這樣的讀書人寫得出來的。」
聞言,他溫文地笑了笑。「不瞞你說,其實鄙人不過是代理老板,開陽書肆背後還有個真正出資的老板,就連‘開陽小龔’的內容也都出自對方之手,只是由于種種原因,不方便透露身分。」
「原來是這樣。」她一臉恍然大悟,那麼穿過來的人應該就是那位幕後金主了。「既然不便透露,我就不多問了,但請幫我轉達一聲,希望將來有機會見面。」
「鄙人會代為轉達的。至于施粥一事,陳娘子打算如何進行?」蘇老板導入正題。「可有想過施粥的地點?」
「地點必須足夠容納一、兩百個人,也不能太過偏僻,那麼就只有朱雀三街口了。」想來想去,只有那里最適蘇老板愣了愣。「那里不是……陳娘子的想法果然和常人不同。」
「就因為是刑場,一直給人有血腥殺戮的觀感,如果能用來施粥助人,可以扭轉不好的印象,也許大家不會再覺得它可怕了。」方怡干笑一聲。「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地方夠大。」
他捻了捻下巴的胡子。「但現在問題是它屬于大理寺管轄,依照朝廷規定,不能做其他用途使用,光是主簿那一關就過不了。」
「這個就交給我,令我頭痛的還有要在那兒搭個棚子,以免遇上下雪,那麼就需要木匠,搭建的材料以及其他人力——」
「人力方面倒是可以對外征召,鄙人的老板也說願意以‘開陽小龔」之名捐出五百兩銀子。」
「我這里有三百兩,那麼加起來共八百兩,最後可能還會不夠,只有靠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兩人開始討論,將事項——列在紙上,一天不夠,隔天又繼續討論細節。
接著,「開陽小龔」刊登征求各類義務志工,還特別標明不支薪,以及有意加入施粥善舉的米糧店家,另外也歡迎各界踴躍捐款贊助,有意者可以前往開陽書肆報名,由于是免費發送給每個人,傳播的力量更大。
當百姓們得知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和「開陽小龔」聯合施粥七天,一天三百碗粥,紛紛冒著寒風出門報名,當然最多的是「開陽小龔」的忠實讀者,以及「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擁護者。方怡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也有大批粉絲,而且以婆婆媽媽居多,她們一生受苦,終于等到有人出面專門替婦女打官司,而且還不忘把賺得的銀子拿來做善事。
在短短兩天之內,就有三十多名木匠報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0:24
第二章
這天早上,方怡帶著兩個婢女前往大理寺求見主簿,對方听說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才破例一見。
「……你再說一遍?」
方怡口氣放軟了些。「民婦想要申請借用刑場七天,打算要用來施粥助人,還望大人允許。」
「你要借用……刑場?」主簿從來沒听過這種事。
她行了個禮。「是,還望大人幫這個忙,俗話說善有善報,一定能保佑大人將來升官發財。」
「這……不是本官不幫,而是作不了這個主。」听個嬌滴滴的婦人這麼說話,主簿也凶不起來。
「那麼要找哪位大人才能作主?」方怡甜笑。
于是,主簿把她帶到大理寺丞面前,可惜對方很明顯就是個不知變通、只會墨守成規辦事的官員。
「什麼?你要借用刑場?不管有什麼理由,不行就是不行!咕官可是听過你的名號,一個婦道人家不要太強出頭地當什麼訟師,要是在本官面前,你的狀紙寫得再好也沒用。」大理寺丞馬上拒絕她的要求。
「大人,這是做善事……」她嘴角抽搐,忍著不罵人。
他鼻孔朝天。「管你要做什麼,不準就是不準!」
「大人真的不準?」
「本官說不準就不準!」大理寺丞耍著官威。
方怡收起笑靨,眼底浮現冷意。「既然大人這麼不肯通融,民婦只好這麼做了……」說著,就把那塊銅鎏金腰牌拿出來給他看。
認出攝政王的腰牌,不只大理寺丞,連主簿都倒退三步,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滿臉驚恐地瞪著她。
方怡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這塊腰牌的主人已經同意,還請大人允許。」這麼好用的東西當然要適時地拿出來亮相。
大理寺丞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當然是透過一點關系才拿到手。」方怡避重就輕地回道。「大人若擔心它是假的,不妨進宮,或是上攝政王府問問本人。」
「不用、不用!」他連揮著手。
「那麼大人的意思……」
他很不甘願地道︰「就七天,不能再多了。」
「還有,必須要封路,轎子和馬車請繞別條路走。」方怡追加要求,這些都是來自上輩子參加大型活動或演唱會的經驗。
「封、封路?」大理寺丞一臉傻樣。
方怡福了個身。「先謝過大人了。」
地點的問題解決,接下來就可以動工了,木匠們開始在刑場上蓋起一間大型茅草屋,雖然四面沒有牆,但至少不必擔心下雪。由于有許多百姓自願幫忙,大家通力合作,只用一天的時間就完成了,歡呼聲傳到好幾條街外。
不過方怡又提出一個要求,就是要蓋兩間茅房,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得用上它不可,最後決定在角落挖兩個約莫五、六尺深的坑,再搭成簡易茅草屋,事後再把泥土回填掩埋。
翌日下午,大理寺少卿林驊得知昨天有人拿了攝政王的腰牌借用刑場,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決定進宮求證。
當他來到東離宮,想到要見的是當今攝政王,不免緊張。
這時安公公來到他面前。「林大人請進。」
「有勞了。」
踏進靜心軒,林驊深吸了口氣,上前見禮,不必抬頭,也感覺得出兩道冰冷的目光朝他投了過來。
「什麼事?」季君瀾將書合上,口氣冷淡。
他吞了下口水。「昨日有位陳娘子拿了王爺的腰牌前來大理寺,雖然腰牌的確不假,但對方的要求還是第一次听到,因此下官斗膽前來請示王爺。」
季君瀾俊臉閃過一抹錯愕。不用問也知道這位陳娘子是誰,心里不禁猜測她又干了什麼好事。
「那塊腰牌確實是本王給的。」他總不能說不知情,雖然確實是不知情,但在這節骨眼又不能承認。
「是。」林驊松了口氣。「那麼王爺應該也清楚陳娘子提出的要求實在前所未聞,但既然是行善,相信皇上不會降罪才是。」
行善?他越來越好奇。「林大人說得是。」
林驊點了點頭。「那麼大理寺這就同意把刑場讓陳娘子借用七天,另外她還要求封路,看在她是要施粥助人的分上,大理寺才會破例。」
借用刑場?封路?要不是季君瀾平時面癱慣了,真的會驚訝到下巴都掉到胸口。虧她想得出來,還有怎麼突然決定施粥助人,這得花上多少銀子?難道是自掏腰包,連每個月撥給她的例錢也用上?
「王爺?」見攝政王似乎在發愣,林驊納罕地喚道。
他清了下嗓子。「因為是在做善事,本王才會同意她的要求,沒有事先跟大理寺說一聲,是本王的疏忽。」
「王爺客氣了,不過下官倒是沒想到王爺和‘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是舊識。」若非關系熟稔,又怎麼可能輕易將腰牌交給對方?
季君瀾跳過這個話題。「還有其他的事嗎?」
林驊听到這句話,知曉自己問太多了。「那麼下官告退。」
待對方走後,季君瀾氣悶地起身來回踱步。「沒有事先跟本王說一聲就先斬後奏,本王真的太寵她了。」
一直沒有出聲的安公公用袖口掩住上揚的嘴角,心想這真像陳氏的作風,更沒想到才一陣子沒去順心園,就搞出這麼大的事來。
「……本王非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原本打算冷落她一段日子,這下不去見她也不行。
安公公听了,有些不以為然。依照攝政王對陳氏的寵愛程度,頂多口頭上念個幾句,也不會真的拿她怎麼樣。
當天深夜,一頂轎子悄悄來到順心園後門,敲了半天都沒人回應,季君瀾臉色更難看了,最後還是讓人翻牆過去開門才得以進門。走後門也就罷了,還得像小偷一樣,想想就覺得憋屈。
不過這順心園里的人全都睡死了,萬一賊人闖進來,恐怕無人會察覺到異狀,他正打算嚴懲一番,誰知才從後門進入,就見大發和阿泉已經縱身來到面前,見是攝政王,馬上單膝下跪見禮,他的怒氣才稍解。
待他推開方怡的房門,就見屋內還點著燭火,且桌上、地上散落了許多紙張。
他隨手拿起一張,念著上頭的字。「糙米、小米、小麥、薏米、綠豆、五谷粥……豬大骨和雞骨頭熬成高湯,加入碎肉……」
這該不會是菜譜?他看了看縮在被窩里、只露出一截長發的女人,將菜譜放回桌上,然後在床沿坐下,伸手掀開錦被。
方怡幾乎是立刻被冷空氣給凍醒。「哇……好冷!」
「醒了?」季君瀾涼涼地問。
她眯著眼看清眼前的男人。「王爺要來也不說一聲。」
「你要動用本王的腰牌,有事先說一聲嗎?」
知道事跡敗露,方怡一面笑,一面鑽進他懷中。「王爺生氣了?」
「大理寺少卿進宮來跟本王求證,本王事先卻一無所知……」季君瀾應該推開她,擺臉色給她看,但雙臂彷佛有自己的意識般,自然而然地摟住柔軟嬌軀。「又怕問太多會露餡,只能趕緊把人打發了。」
「王爺辛苦了。」她摟住他的脖子笑道。
季君瀾哼了兩聲。「施粥助人?你何時有這麼大的能耐了?」
「當然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還有許許多多的百姓,他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真的很令人感動。」方怡說出真正的目的。「也希望那些平日養尊處優、吃香喝辣的文武百官睜大眼楮看看,跟那些底層的百姓相比,他們是多麼渺小,還有年幼的皇上,我更想讓他知道外頭有多少人在挨餓受凍,他是一國之君,有責任照顧百姓,否則不用逼宮,光是民怨就可以消滅整個大周朝了。」
季君瀾被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
方怡在他懷中抬起頭。「我可不是為了自己,也是想幫王爺達到教育小皇帝的目的,所以別生氣了。」
「原本是想來罵罵你的,現在本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季君瀾也不禁大為折服。「不過以後還是跟本王說一聲,先套好招再說。」
她噗嘯一笑。「王爺的意思是打算跟我狼狽為奸?」
「你認為自己做的是壞事?」季君瀾險些忍俊不禁。
「當然不是壞事,但也許有人會覺得太多管閑事,女人只管伺候丈夫和生孩子就夠了。」方怡有自知之明。
季君瀾撫著她的發絲。「但你還是決定做了。」
「是誰規定女人什麼事該做、什麼事又不該做,我就是我,只要是對的事就去做,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隨他們說去。」上輩子的她肯定不會這麼想,因為沒有任何事情需要她去努力和拚命,可是死過一次,又重生過來,她的想法慢慢地改變,開始尋找自我價值。「王爺那塊腰牌還能放在我這兒嗎?」
明知不該由著她,可季君瀾還是敵不過眼前這張略帶戲譫的盈盈笑臉,終是輕咳一聲。「就先放在你那兒,不過下次要拿出來用之前,先知會本王。」
「多謝王爺。」她湊上前親了下。
他目光一沉,旋即將她壓在身下,用力吻上那張好辯又愛笑的小嘴。
「不行,我明天還要早起,有很多事要忙……」感覺到男性大掌摸向自己,方怡連忙伸手推拒。
季君瀾哼了哼,並沒有停止,而是繼續掠奪。
見狀,方怡翻了個白眼,也只好舍命陪攝政王滾床單,畢竟是因為他的腰牌,才能讓整件事順利進行,就當是回報吧。
當前xi做足,冰山也變得熱情如火,方怡抬起雙腿夾住虎腰,引誘著、催促著,只想趕快做完好睡個回籠覺。
「……王御醫說你的身子都調養好了?」季君瀾嗓音粗啞地問。
才輕輕嗯了一聲,她就感覺到推進的力道比往常來得更猛烈,不禁叫出聲,彷佛同時按到某個開關,讓身上的男人火力全開。
因為很累,所以今晚的方怡沒有太多力氣回應,只能任由男人擺布,在高chao之後更是有些昏昏欲睡,不過某人還沒解放,不肯就這麼放過她。
可以不要這麼持久嗎?她迷迷糊糊地想著。
像是听見她的腹誹,季君瀾決定來一場延長賽,非得方怡軟聲求鐃、又親又摟的,才甘願將珍貴的種子全數奉獻。
「……順娘?順娘?」季君瀾喚了兩聲,可惜本人早就睡死了。
也只有這個女人敢無視自己,總是比他先睡,就算他好一陣子沒來看她,也完全不在意,連問都不問,彷佛就算被拋棄了,也可以過得很好。
季君瀾一直有種感覺,自己才是最有可能先被拋棄的那一方。
「可別以為招惹了本王,就能隨時拍拍**走人,想都別想!」季君瀾發誓非把她抓牢不可。
不過隔日一大清早,他才掀開眼皮,就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扔下,俊臉像是罩了層寒霜,光是用眼神就能把人活活凍死,讓此刻正捧著洗臉水、站在床邊等著伺候的齊硯,恨不得奪門而出。
「夫人已經出門,只剩門房留守看家,所以由屬下伺候王爺。」早知道就讓高均跟來了。齊硯背脊發涼,不敢直視主子的目光。
「她走多久了?」
「天還沒亮就出門了。」齊硯擰了條濕布巾遞上。
季君瀾擦了把臉,眼角余光瞄到銀簪和珍珠耳飾被隨意丟在鏡台上,別的女人小心收藏的飾物,那個女人卻毫不在意。
「王爺要用膳嗎?」說著,齊硯又補充。「夫人特地留了一碗五谷粥,說是明天要施的粥,想讓王爺先嘗一嘗。」
季君瀾點點頭。「呈上來吧!」
于是,齊硯馬上去廚房將放在蒸籠里保溫的五谷粥端到房里。「這碗粥里頭似乎加了不少東西,有糙米、綠豆還有碎肉……」
「本王原以為施的是白粥,看來並非如此。」季君瀾眉頭皺了皺,拿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口送進嘴中,想不到意外得滑順可口,還帶著濃郁的香氣,猛地想起昨晚看到的菜譜,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用豬大骨和雞骨頭熬的湯,能讓這碗粥更添美味。」
齊硯看了都快流口水了。「夫人說若是白粥,上一趟茅房就餓了,但五谷粥則不同,能夠撐得久,對身體又有好處,而且豬大骨和雞骨頭原本就要丟掉,可以不用花一文錢,還能讓這碗粥變得更好吃,一舉兩得。」
他一臉沒好氣。「她不管做什麼都有歪理。」
雖然覺得陳氏設想周到,不過齊硯可沒膽子說出來。
吃完粥,季君瀾又坐上轎子離開順心園,發現天空飄起小雪,沉吟片刻,便刻意繞到朱雀三街,想要親眼瞧一瞧。
當轎子來到朱雀三街,就見原本陰森森的刑場搭起一座用茅草當作屋頂的建築物,如今人潮穿梭,許多婦人在八口爐火前揮汗熬湯,還有不少人搬著一袋又一袋米過來,一下就堆成了座小山,每個人都在為明天開始連續七天的施粥善舉做準備。
季君瀾從掀起的轎簾往外看,可以覷見方怡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說話,還不時地朝對方微笑,讓他覺得刺眼,心里也頗不是滋味。
「去查查那個男的是誰。」他吩咐齊硯。
「是。」
他用力放下轎簾。「回宮!」
而這一頭的方怡,正忙到不可開交,為了規劃排隊動線,就傷透腦筋,因為人數無法預估,要是一個沒弄好,可是會發生暴動。
「第一天肯定一片混亂,就有勞蘇老板多費心了。」想到上輩子看到有人為了一百元的免費早餐,願意花三個小時排隊,讓她體認到人類貪小廣宜的本性有多強。
蘇老板點頭。「鄙人會把手下派出來,全听夫人吩咐。」
「希望明天一切順利。」方怡由衷地說。
永壽宮
「今晚真的好冷,兩位姐姐辛苦了。」眼角有一顆小紅痣的宮女提著茶壺來到佛堂外頭。「要不要喝一杯姜茶暖暖身子?」
值班的兩名宮女真的快凍僵了,馬上接受對方的好意。
「你真是有心。」宮女甲接過杯子。
宮女乙喝了一口姜湯,這才用正眼看她。「你叫什麼?」
「我叫趙秀,才調到永壽宮沒幾天,還請兩位姐姐多多關照。」她態度恭敬,嘴巴又甜,馬上博得好感。「要再喝一杯嗎?」
兩名宮女立刻把空茶杯遞給她,宮女乙跟著小聲開口。「咱們太貴妃就是喜歡清靜,尤其是經過佛堂,千萬別發出太大的聲響,沒有經過允許,也別隨便進趙秀將倒滿姜茶的杯子遞給她們。「是。」
「還有夜里不管听到什麼聲音,都要當作沒听到。」宮女甲又喝了一口姜茶,當胃暖和起來,嘴巴也松了。
她愣了幾下。「姐姐指的是什麼聲音?」
宮女甲看了看四周。「就是嬰兒的哭聲。」
「嬰……」趙秀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接著小聲地問。「在這座永壽宮,哪來的嬰兒哭聲?」
「別問!」宮女乙警告。
趙秀只能乖巧地點頭。
「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說到這兒,宮女甲有些尿急。「姜茶一下子喝太多了,好想上茅房。」
宮女乙臉色微變。「怎麼辦?我也想去……」
「兩位姐姐辛苦了,我先走一步。」趙秀提著茶壺要走。
聞言,宮女甲叫住她。「等一等!」
她故作不解。「兩位姐姐還有何吩咐?」
「我要去上茅房,你留在這兒暫時頂替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話還沒說,宮女甲提起裙擺匆匆地走了。
「幸好有你在這兒,否則咱們只能憋到天亮。」宮女乙嘆道。
趙秀一臉討好。「以後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兩位姐姐千萬不要客氣。」這時,風呼呼地吹過,宮女乙縮起肩膀。「……你听見沒有?」
「听見什麼?只不過是風聲罷了。」
宮女乙吞了下口水。「不是風聲,是……嬰兒哭聲。」
「我沒听到。」趙秀搖了搖頭。「姐姐知道從哪里傳來的嗎?」
宮女乙回頭,瞪著緊閉的門扉。「是……是從佛堂里頭傳出來的。」
趙秀把耳朵湊近門板。「一定是姐姐听錯了。」
「我……」心里越是害怕,尿意就越急。「我快憋不住了!」
趙秀就是在等這一刻。「姐姐快去,這兒有我看著。」
宮女乙心想太貴妃此刻應該睡得很熟,就算離開一會兒也不會被人發現。「那就拜托你在這兒守著,我很快就回來。」
「不用急,慢慢來。」趙秀朝宮女乙的背影笑了笑。
此刻兩個宮女都不在這兒,正是個好機會,趙秀傾听著屋內的動靜,很輕很輕地推門而入,再順手關上,腳步近乎無聲地往屋里走。
佛堂內點了燭火,她看了眼通往內室的簾子,心想太貴妃應該就睡在里頭,再望向神桌,確實有尊觀音像,不過令她感到好奇的是,觀音像前的案桌上擺放著一口黑檀木箱子,長度約莫一尺四寸,寬度約五寸,若是專門擺放祭拜用的東西,應該不會擱在這兒才對。
她想起齊硯再三叮嚀過,一定要格外細心,不能放過任何線索,只要覺得可疑,就要查個清楚,于是她上前一步,輕輕地掀起蓋子。
待她瞥見木箱內的東西,嚇得手上的蓋子差點掉落,讓她驚出一身冷汗,就怕自己眼花。她伸手進去撥弄幾下,確定真的沒有看錯。
不期然的,內室響起有人翻身的細微聲響,她趕緊將蓋子放回原位,無聲地退出屋外,想到看見的東西,一顆心跳得好快。
就在這當口,兩個宮女一前一後跑回來了。
「有人來過嗎?」宮女甲不安地問。
「兩位姐姐盡管放心,沒有人來過。」趙秀擠出笑臉回道。
「太好了。」宮女乙拍了拍胸口。
接著趙秀便提著茶壺和兩只茶杯,趕緊離開,這個晚上她都沒有合眼,每次想起就覺得毛骨悚然。
直到天色大亮,趙秀才換上黑色勁裝,梳起男人發髻,腰上同樣系著鐵心營的黑檀木腰牌,任誰也認不出她就是最近才調到永壽宮的宮女。
她來到東離宮,在書房外頭等候片刻,才得以進屋。
「見過王爺。」趙秀單膝跪下。
「查探的結果如何?」季君瀾將批好的奏折合上。
「回王爺,雖沒見到太貴妃本人——」她陡地背脊一涼,那是從主子身上傳來的寒氣,也是發怒的前兆,讓她趕緊把下面的話說完。「但屬下另有發現。」
季君瀾捏了捏眉心。「說!」
「佛堂內確實供奉著一尊觀音,但神桌上還有一口木箱,屬下覺得可疑,掀開來看,沒想到這口木箱竟是棺材,里頭放著一具嬰兒大小的骨骸,骨骸上還蓋著一條小小的錦被。」想到那畫面,她真的不想再看第二次。
「嬰兒骨骸?」季君瀾冷眸一睜,思索後才道。「難道是當年太貴妃產下的那名皇子?可是照理說應該已經下葬,不可能讓她留在身邊……這是怎麼回事?」
「屬下為了確認清楚,還掀開錦被來看,這具嬰兒骨骸不只少了一條左臂,而且右腿還髯曲蜷縮,顯然出生時四肢就已經……不健全。」她斟酌著用詞。
他眼底掠過一抹驚愕。「四肢不健全?當年太貴妃產下的是死胎,並沒有說死胎上有任何不尋常,莫非是刻意隱瞞?」
如果死胎真的四肢不健全,傳揚出去,恐怕會對太貴妃的處境相當不利,會想要隱瞞也是無可厚非,但真的瞞過眾人的眼,確實也很有本事。
「若這具嬰兒骨骸真的是當年太貴妃所生的皇子,她不僅在下葬之前掉包,還把它供奉在神前,此舉非常人做得出來,該不會是瘋了?」季君瀾輕敲著桌面,起身踱著步子。
接著趙秀又將永壽宮的宮女半夜听到嬰兒哭聲的事一五一十回報。「屬下什麼也沒听見,但那些宮女卻是繪聲繪影,不像是在說著玩的。」
「……你繼續留在永壽宮,另外想辦法得到太貴妃身邊人的信任,伺機打听內情。」他再度啟唇。
「是。」趙秀吁了口氣,知道王爺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0:39
第三章
當趙秀離去之後,季君瀾又派人去了一趟宗正寺,它是掌管皇族宗室事務的官署,把自己要的東西轉達給宗正寺卿明白。
才過一個多時辰,宗正寺卿已經帶著譜牒,還有一本詳細描述歷代皇子出生狀況,以及由誰接生的紀錄冊子來見攝政王,內容還算是鉅細靡遺。
「……當年盧貴妃唯恐腹中的皇子會遭有心人毒害,還央求先帝恩準,由她娘家指派的穩婆接生。」宗正寺卿說了穩婆的姓氏,以及哪里人氏。「想不到最後卻是生出死胎,盧貴妃悲痛不已,不準任何人靠近半步,就連先帝想看一眼都嚴厲拒絕,為了不想太刺激她,先帝只能悵然離去,加上三天之後,李昭容生下一名皇子,也就是當今皇上,更是大受刺激。」
他眉頭一皺,想不到太貴妃的孩子和皇上出生的日子只差三天。「有這種事?所以沒人見到死胎的模樣?」
宗正寺卿又低頭翻了翻冊子。「回王爺,應該只有穩婆和太貴妃身邊最親近的嬤嬤、宮女才見過,而且下葬的日子也選得很匆促。」
「听來確實不太尋常。」季君瀾讓宗正寺卿退下之後,兀自思索著,雖然無法確定盧太貴妃的用意,以及跟刺客有無關聯,但他也由不得有人在宮里裝神弄鬼,搞得人心惶惶。
此時,安公公盛了兩塊還熱騰騰的鴨油燒餅進來。「王爺早上還沒吃東西,這是廚子剛做好的。」
季君瀾繞回書案後頭,吃了一塊鴨油燒餅。
「……今天是施粥第幾天?」有太多事要忙,他直到此刻才想起來。
「回王爺,已經是第四天了。」安公公躬身回道。
「昨天你去看過了吧,施粥的情況如何?」
安公公拱了拱手。「奴才昨天早上去看了,才知一天三百碗粥,但來了超出原本的人數,從鄰近幾縣來了不少貧苦人家,以及更多的乞丐,他們冒著風雪,就為了吃上一碗粥,夫人不忍心讓他們空著肚子回去,又另外追加了兩百碗。」
「一天五百碗肯定還是不夠。」季君瀾喝了口熱茶,大膽斷言。
「王爺說得沒錯,夫人正在苦惱,就在奴才要走之前,正巧看見寧王妃派人送來糙米、小米和薏米各一百斤,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她也捐了米?」因為十一哥總是雲游四方,不在王府,他跟這位皇嫂幾乎不曾有過往來,自然不太了解對方的為人。
他點了點頭。「寧王妃不只捐米,還送來三百件棉袍分發給那些貧病交迫的乞丐御寒,听寧王府的人說若不是礙于身分,寧王妃也很想過去幫忙。」
季君瀾心想他這位皇嫂應該跟陳氏會很合得來。「……皇上在甘泉宮?」
「皇上剛去長春宮向太後娘娘請安,這個時辰應該已經回甘泉宮了。」他可是隨時掌握第一手消息。「備轎!」
沒過多久,季君瀾來到甘泉宮,御書房內的季昭則是正襟危坐,接受他的君臣之禮,完畢之後才把查到的線索告訴他。
「……宮女李桃幾年前伺候過永壽宮的太貴妃,听說曾經偷竊東西,但令人意料之外的是並未遭到任何責罰,也沒有張揚出去,只是將她調離,之後便來到甘泉宮。」季昭正色道。「雖然沒有證據,可總覺得其中大有問題。」
季君瀾不動聲色地反問︰「皇上懷疑太貴妃?」
「……是有一點懷疑。」季昭又變得不太有自信。
季君瀾目光嚴厲地瞪著期期艾艾的小皇帝。「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皇上對自己的判斷難道沒有信心?」
「我……」他深吸了口氣。「我確實是懷疑太貴妃和刺客有關。」
「皇上的理由呢?」
季昭表情多了些堅定。「因為這兩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時我才不過四歲,曾在吳昭儀那兒住過一段日子,吳昭儀和當時已經是貴妃的太貴妃打從入宮之後感情就很要好,就像親姊妹般無話不說,不過有一天吳昭儀回到寢宮,臉色蒼白,似乎受到很大的驚嚇。」
他一面說,一面回憶。「記得吳昭儀口中喃喃自語說「當年是她掐死自己的親生骨肉」、「真是太可怕、太嚇人了」,接著又對我說「千萬別去盧貴妃那兒」、「她已經瘋了」,沒想到才過幾天,吳昭儀就得了一場急病走了,如今回想起來吳昭儀的死太過突然。」
「掐死自己的親生骨肉?皇上沒有記錯?」季君瀾沉吟後問道。
「我很確定,真的沒有記錯,只是當時年紀太小,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說得十分肯定。「太貴妃到底是先帝的嬪妃,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十三叔可有好的建議嗎?」
「等。」
「等?」季昭愣了愣。
季君瀾目光一凜。「皇上在明,敵人在暗,那就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兵法不是有雲,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
「我明白了,多謝十三叔指點。」他真的受教了,以前怎會認為十三叔可怕?
認為他瞧不起自己、厭惡自己?還把他說的話都听成惡意?其實十三叔只是習慣冷著臉,所說、所做的都是為他著想,就像陳氏所說的,要用心去了解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
季昭一臉專注。「還請十三叔教誨。」
「臣想請皇上跟臣出宮一趟。」季君瀾說出目的。
于是,不明所以的季昭換下皇帝常服,做普通人家的打扮,不過從披在身上的暖裘也看得出非富即貴,而季君瀾也一樣在袍服外頭圍了件狐狸毛斗篷,分別乘坐轎子出宮,一路來到朱雀三街。
只見街上擠得水泄不通,加上封街,轎子只能停在遠處,改用步行的方式。
季昭一臉驚訝。「今天有迎神廟會嗎?」
「不是迎神廟會,而是在施粥。」季君瀾領著小皇帝往前走,身邊還有數名宮中侍衛保護。「皇上待會兒看了便知。」
當叔佷倆在白雪紛飛中,越過重重人海,總算擠到可以看見施粥場景的地方,只見前來領粥的百姓井然有序地排好隊,手上都自備飯碗,領到熱呼呼的五谷粥,就不停地鞠躬道謝。
季昭一臉困惑。「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有的原本家境貧苦,連米飯都吃不起,也有的無家可歸,流落街頭,靠乞討為生,就算外頭下著雪,也想吃上一碗粥,好填飽肚子。」說著,季君瀾也不禁大為震撼,因為遠比想象中還要多人。
「就為了一碗粥?」季昭驚駭地問。
季君瀾瞥了他一眼。「這碗粥也許是他們餓了好幾天之後才吃到的一頓飯——看看那邊的孩子,跟皇上差不多年紀。」
只見好幾個孩子不是牽著更小的弟弟、妹妹,就是攙扶著長輩,他們縮著身子,頂著風雪,但是領到粥,馬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爺爺,再忍耐一下,待會兒就有粥吃了。」小孫女攙著祖父的手肘,不忘安撫地說。
老人咳了好幾聲。「好、好。」
祖孫倆慢吞吞地走過季昭身邊,讓他瞬間紅了眼眶。
「就為了一碗粥連宮女和太監都不只一碗粥可以吃,他真的難以想象這種事發生在大周朝,就在自己的眼前。
「這碗粥得來不易,可是靠許許多多的人捐錢、捐米才吃得到。」季君瀾像是沒看見似的。「他們可是皇上的子民。」
「這次的施粥善舉是誰主辦的?」得宣對方進宮,大大地賞賜才行。
「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其實皇上也認識她。」他竟然會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我也認識?」季昭抬頭看向他。
他的目光投向某處。「就是那兒。」
「……還有誰要喝姜茶?」此時響起方怡的聲音,她正提著小茶壺穿梭在排隊的人龍之中,讓他們先喝點熱的東西暖暖身子。
「那不是陳氏嗎?」季昭一眼就認出來。
季君瀾視線也跟著她移動。「沒錯,就是她和‘開陽小龔」的老板一起辦的,可以說既出錢又出力。」
「她何時成了女訟師?還有為何要這麼做?」
其實季君瀾也搞不懂他的這個女人,只要坐在家里讓婢女伺候,想著如何抓住他的心,努力為他生個兒子就能確保自身的地位,又何必出來拋頭露面,還這麼辛苦?「這一點皇上就得親自問問她了。」
看著陳氏做了原本該是他這個皇上該做的事,讓季昭感到羞愧不已。「我就知道陳氏和尋常寡婦不同,連我都不如她。」
眼看人潮越來越多,季君瀾心想這里不宜久留。「皇上,該回宮了。」
「讓我再看一會兒。」他必須牢牢記住眼前看到的景象。
聞言,季君瀾沒有再出聲催促,繼續站在原地陪小皇帝。
驀地,在他們斜後方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閃開!閃開!」幾名長相凶神惡煞的僕役走在官轎旁,動作粗魯地揮開人群。「不要擋住我家公子的路!」
這場騷動不只叔佷倆注意到了,就連方怡也察覺到有事發生,將手上的小茶壺交給其他人,馬上過去處理。
季君瀾見方怡走向引起騷動的來源,從他的角度,也只看到有頂轎子要打這兒通過,卻不知是哪家的人,便朝跟在身邊的高均使了個眼色,要他馬上跟上去,見機行事。
「不好意思!讓一讓!」方怡一面穿過人群,一面說著,這時一名街友認出她,馬上對身邊的人說她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所有的人都自動讓出路來,還不斷跟她道謝。
「多謝陳娘子!」
「多謝陳娘子好心施粥……」
她頻頻說這沒什麼,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功勞,是靠著眾人集結的力量,否則她根本辦不到。
待方怡終于來到官轎前,皮笑肉不笑地問︰「請問你們可以繞路走嗎?」
僕役一听,趾高氣昂地瞪著她。「要我家公子繞路?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誰?」
「確實不知,敢問你家公子是誰?」她先禮後兵。
僕役用鼻孔哼道︰「我家公子是左相曹大人之子。」
方怡長長地喔了一聲,心想大概是很大的官才敢這麼囂張,不過也不打算讓對方享有特權。「原來是曹公子,你們公子應該認得字,沒看到左右兩頭都有大理寺立的牌子,上頭寫著封路七天嗎?」
「封路又怎樣?我家公子說要過就是要過!」僕役狐假虎威地喝道。
听到外頭的嚷嚷聲,曹公子披了件斗篷下了轎,一派風流倜儻,口氣卻滿是不屑。「是誰擋住咕公子的路?」
僕役連忙拍馬屁。「就是這名有眼無珠的婦人,居然要公子繞路。」
「曹公子有意見的話請去大理寺申訴,封路可是經過大理寺同意的,還請繞個路。」方怡的態度已經算客氣了。
曹公子上下打量她,不怒反笑。「嘴巴挺利的,雖然已經嫁人,但長得倒真是不錯,要本公子繞路可以,只要答應陪本公子一夜。」
話才出口,周遭的人忍無可忍地開罵。
「無恥!」
「這是哪個大官的兒子?我呸!」
「敢對陳娘子無禮,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一下子,更多人圍了過來。
「你、你們想要干什麼?」曹公子引發眾怒,頓時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目標,這下終于知道害怕。
方怡連忙安撫眾人的情緒。「大家冷靜!不要沖動!」
「公子,咱們還是快走。」僕役吞著口水說道。
「本公子不跟他們這些人一般見識……走!」曹公子表情慌亂地鑽進轎內,催著轎夫。「快走!」
轎子迅速轉了個方向,繞路而行。
「已經沒事了,還沒領到粥的快往前走。」方怡也捏了把冷汗。
確定沒事,高均回到主子身邊,將轎子主人的身分和囂張行徑告訴季君瀾。
季君瀾不發一語,但全身散發出森森寒氣,足以把身旁的人都凍死,連小皇帝都感受到了。
「十三叔在生氣嗎?那……咱們回宮吧?」季昭怯怯地開口。
季君瀾瞟了一眼滿臉驚怯的小皇帝。「臣沒有生氣。」
「我……可以過去和陳氏說說話嗎?」
「她看起來很忙,還是等下次吧。」季君瀾否決這個要求。
季昭想到兩人的叔佷關系比以前好多了,不想又因為這點小事被破壞。「那就回宮吧!多謝十三叔特地帶我出宮,我知道該做什麼了。」
「皇上知道就好。」他臉色稍霽。
回宮之後,季昭馬上派趙亮出去打听有關「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事跡,這才得知她除了幫有苦無處訴的婦人代寫狀紙、打贏了幾場官司外,賺到的銀子還拿出來施粥助人,想到那些為了吃一碗粥,頂著風雪出門的百姓,他們穿著單薄,又窮又病,反觀自己,身邊有無數太監和宮女服侍,還曾經三天兩頭地耍脾氣,不肯用膳,真是既無知又任性。
他整整,夜未眠,隔天早上,趁著去長春宮跟太後請安,便向她道出自己的決定。「……每年的最後一天,宮里總是大宴文武百官,吃的是山珍海味,那些都是民脂民膏,兒臣吃好的、穿好的,外面卻有許多百姓餓著肚子,想起來真是羞愧難當。所以兒臣決定往後大年夜只辦家宴,並開放一座宮門,施‘團圓粥’救濟那些連年夜飯都沒得吃的百姓,還望母後成全。」
太後看著小皇帝。「皇上這麼做,就不怕大臣們反對,說這是違背宮里的傳統,不過是幼稚的行徑?」
「兒臣認為只要是為了百姓好,就要堅持到底,相信最後他們能夠明白兒臣的決心,就算被他們當面指責,兒臣也無所畏懼。」季昭已經有所覺悟。
見他有了皇帝的氣勢和擔當,太後沉吟片刻才道︰「既然皇上都決定了,那麼就不能半途而廢,只是也不能厚此薄顧,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得照顧到。」
季昭不由得大喜過望。「是,母後,兒臣也想過了,只要兒臣在位一天,每年的天壽聖節所舉辦的萬壽宴同樣從簡,至于省下來的銀子要如何運用在各地的百姓身上,兒臣還在考慮當中。」
「皇上有這分心意,相信百姓們會感受得到。」太後臉上雖沒有笑容,但是嗓音多了些溫度。
「這個天下是皇上一個人的,是成是敗都得靠自己。」太後語重心長地說。
「多謝母後教誨。」他以前怎麼會覺得太後不好相處,他的眼楮到底在看什麼、心里究竟在想什麼?
「不過哀家對于這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倒是挺好奇的,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可以做出連男人都辦不到的事?」太後不禁問道。
「母後有所不知,陳氏她不僅敢當著兒臣的面諫言,而且想法與普通婦人大不相同,認為寡婦看似受人尊重,其實處境堪憐,應該有再嫁的權利,不該受到世俗眼光所累。」季昭笑著說。
太後挑起一道精致的眉頭。「這位陳娘子的確敢言敢做,要是有機會的話,哀家很想見見她。」
季昭眼楮一亮。「母後想見她,兒臣可以安排。」
待小皇帝離開長春宮,太後這才放松緊繃的臉部線條,露出淡淡的微笑。「皇上終于長大了。」
這時宮女進來稟報。「啟稟娘娘,攝政王求見。」
太後挑起一道眉。「讓他進來。」
在等待攝政王的空擋,幾名宮女搬來一道珠簾放在太後面前,叔嫂相見,為了避嫌,身分越是尊貴,越要謹守分際。
片刻之後,季君瀾進來了。
「臣參見太後。」他隔著珠簾見禮。
珠簾後頭的太後回道︰「攝政王免禮。」
這時,幾個宮女福身退下,只留下三名太後最信任的貼身宮女在里頭伺候,听到門扉重新關上,太後口氣多了些閑話家常的意味。
「十三弟坐下來說話吧!」
季君瀾拱了下手。「多謝三嫂。」
「皇上剛剛才來過,他可是第一次有這麼多的想法,而且打算付諸行動,哀家終于看到他有點當皇上的樣子。」太後一臉欣慰,並將方才季昭所計劃的事全都告訴他。「想到先帝在世前,總是叮囑哀家別跟他太過親近,不能寵他,要哀家扮黑臉,就算想抱抱那個孩子都不敢,扮得可有夠辛苦的。」
季君瀾頷了下首。「三哥就僅存這個兒子,要不疼他很難,但又擔心昭兒會變得太過懦弱,太過依賴別人,只好辛苦三嫂了。」
太後不禁笑嘆。「辛苦的是十三弟,多?有你在他身邊時時教誨,這個黑臉扮得真是徹底,幸好昭兒明白了你的苦心,也肯上進了。」
「臣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只要皇上能夠有所作為,大臣們就算想要逼宮,也會顯得躊躇,根據情報,果真都在觀望,不敢貿然行動。」季君瀾沉聲說道。
太後臉色一整。「大臣們各懷鬼胎,就連口口聲聲說擁護皇上的右相也並非出自真心,他要的無非是個傀儡皇帝,可以任由他擺布,也該讓這個倚老賣老的兩代老臣退隱養老去了。」
「目前還需用上他,臣會繼續派人監視。」他又問。「皇上方才所說的那些事,三嫂也都同意?」
「那是當然,先帝沒有做到的事,希望他能辦到。」太後贊許地說。
季君瀾也同樣這麼想。
「十三弟從小就有主見,但年紀真的已經不小,也該迎娶王妃了。」她天外飛來一筆。「要不要哀家幫你挑一門親事?」
他愣怔了下。「迎娶王妃一事不急。」
「怎麼不急呢?你也知道皇族宗室血脈單薄,十一弟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八弟的身子又……」太後老早就想催婚了,只是找不到好的時機。「唉!撫家這個當嫂嫂的豈能不擔心?」
「等過些時候再說吧,臣還有公事待辦,就先告退了。」季君瀾表面看似鎮定,只有自己明白有多急迫,簡直像是落荒而逃。
太後來不及攔阻,只好等下一次再說。
坐上等在外頭的轎子,返回東離宮的路上,他才意識到自己變了,若是過去,三嫂都親口提了,他也不便拂逆,自然也就由她作主,可如今卻不同了,腦中自動浮現某個女人的盈盈笑臉,會去在意她的想法而變得有所顧慮。
若知道他要迎娶王妃,那個女人恐怕還會說一聲恭喜,然後包袱款款走人,想到這兒,季君瀾就氣得咬牙切齒。
「就算王妃進門,你也別想一走了之。」今生今世,他絕不放手。
這時,他才想到還有一件事必須處理,于是讓安公公跑一趟左相曹榮的府第,傳達自己的意思。
「……曹公子囂張跋扈、仗勢欺人、目無法紀,攝政王代皇上下了道口諭,命他閉門思過六個月,不得違抗。」安公公面無表情地看著跪了一地的曹家人,淡淡說明來意。
曹榮轉身打了獨子一個耳光。「你這畜生干了什麼好事?!」
「爹,我沒有啊!」曹公子捂著臉抗議。
曹榮小心翼翼地問︰「敢問安公公,小犬究竟做了什麼?」
安公公橫睨了下曹公子。「這就要問令郎了,明知道朱雀三街口封街七日,為的是施粥助人,任何轎子和馬車都得改道,令郎卻搬出曹大人的名號硬是要過,殊不知皇上和攝政王也去了那兒,而且還是用步行的。」
「這……」曹榮臉色慘白,不知所措。
「曹大人,避門思過六個月算是很輕了。」安公公好意提醒。
曹公子可不這麼認為。「爹,你不是說和攝政王的交情不錯,趕快進宮求求攝政王,讓他免去孩兒的責罰……」
「閉嘴!」他又揮出一巴掌。
「要孩兒半年都不能出門,這可比死還要難過啊……」
安公公森森地問︰「那麼曹公子是寧可死了?」
「不、不!小兒無知亂說話,還請安公公見諒。」曹榮嚇出一身冷汗,如今朝中政局詭譎多變,就算自認是攝政王一派,也要攝政王心里同樣這麼想才行。「謹遵皇上口諭!」
安公公上前兩步,湊近說話。「可得好好管一管令郎,要是讓王爺發現他偷跑出門,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曹榮立刻點頭如搗蒜。「是、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0:53
第四章
五天後,官方的「邸龔」傳達皇上旨意,取消除夕宴請文武百官的傳統,改由當天于西華門分發「團圓粥」給需要的百姓,為所有的人祈福,接著「開陽小龔」火速印刷,免費發送,一時之間,小皇帝的聲望在民間大大提升。
相反的,朝中大臣有的不以為然,有的激烈反彈,認為小皇帝無視眾人一年來的辛勞,連擺宴請客都省了,根本不把他們當作一回事,紛紛去向攝政王投訴,卻被一句「這是聖旨」就給打發了。
此時的季昭算了下日子,施粥已經結束,便決定派趙亮去將陳氏請進宮來,再好好地請教。
「回皇上,陳氏已經不住在原本的地方了。」趙亮口氣先是略顯猶豫,最後還是據實以告。
季昭微訝。「她搬家了嗎?那就去打听一下搬到哪兒。」
「這……」問題是陳氏目前的身分跟以前不一樣了。「陳氏搬進了順心園,而順心園是攝政王的私人宅子,屬下有所不便。」
季昭這下真的愣住了。「陳氏為何會住進十三叔的宅子?」
趙亮實在不知該如何告訴小皇帝。「因為陳氏……成了攝政王的妾室,自然住進他私人的宅子。」
「什麼?」季昭一下子沖到他面前,表情驚愕。「你說陳氏是十三叔的妾室?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何十三叔事先都沒有跟我提起?」
「根據屬下所知,已經有一段時日了。」趙亮沒想到小皇帝會一副受到沉重打擊的模樣。
「十三叔和陳氏……怎麼會呢?十三叔是何時看上她的?他應該事先跟我說一聲才是。」這個消息頓時讓他有些失魂落魄。
桂公公連忙緩頰。「不過是收個妾,攝政王才會沒告訴皇上。」
「她是陳氏,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不是普通婦人,何況我原本打算……」季昭覺得彷佛自己最寶貝的東西被搶走了。
「皇上打算什麼?」桂公公等著他說下去。
季昭垮下肩頭。「打算再過個五、六年,就讓陳氏進宮陪我。」
「皇上,她可是個寡婦!」桂公公大驚失色。
季昭瞪了下桂公公。「寡婦又如何?她可是比那些生得漂亮卻只會爭寵的女人強多了,十三叔不該連說都不說一聲就把她搶走了。總之我不管,我就是要見陳氏一面。」
見小皇帝又使起性子,桂公公面有難色。「皇上要陳氏進宮,也得先問問攝政王同不同意。」
「那我出宮見她總行了吧?」他露出喜色。「趙亮,快去讓人備轎,你應該知道她住的地方,馬上帶路。」
「若皇上要出宮,奴才得先去請示攝政王。」桂公公忙道。
「不用去請示十三叔了,他納陳氏為妾,可沒有先知會我一聲。」季昭心里就是不是滋味。
聞言,趙亮只得遵旨。
于是,一頂看似普通的轎子悄悄出了紫金城,往順心園而去。
「皇上,已經到了!」桂公公朝轎內說道。
季昭鑽出轎子,打量了下大門上的匾額,很快就發現大門旁懸掛了塊木頭牌子,看了上頭寫的字,不禁莞爾。
「趙亮,快去敲門!」
「是。」趙亮上前敲了幾下門扉。
柳伯馬上就出來應門,一眼就看出眼前這些人出身不凡,不敢無禮。「請問要找誰?」
「我家公子姓季,特來拜訪陳氏。」趙亮說道。
季可是國姓,柳伯不禁看了眼前的貴氣小公子一眼,心中驚疑不定,可不敢要對方在外面等。「里面請,小的這就去稟報夫人。」
「嗯。」季昭派頭十足地走進大門。
柳伯很快地跨進垂花門,嚷嚷兩聲,碧玉便出來問什麼事。「有位姓季的小公子來拜訪夫人,快去請夫人出來……陝點!」
「知道了。」見他催得急,碧玉只好趕緊到書房稟明。
方怡正一面練毛筆字,一面打瞌睡。施粥七天可真把她累壞了,到現在精神還沒完全恢復。
「姓季的小公子?」她手上的毛筆瞬間掉了。
碧玉點頭。「柳伯是這麼說的。」
皇上怎麼來了?方怡不由分說地往外走。
在書房里磨墨的彩霞和碧玉互看一眼,便跟了出去,在外頭遇到徐嬤嬤,听說有客人來訪,便要過去幫忙招呼。
季昭並未在門屋外頭等候,而是直接跨進垂花門,筆直地往內院而來,柳伯可是連攔都不敢攔,心想他若猜得沒錯,這位小公子定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了。
「這兒是內院,客人不能進來……」彩霞開口想要阻止。
「沒事。」方怡比了個手勢。
季昭昂起下巴。「這個天下有哪個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咱們才多久沒見,皇上的口氣就變得這麼大了。」方怡調侃。
「皇上?!」彩霞、碧玉和徐嬤嬤臉色大變,連忙跪在地上,萬萬沒想到自己有幸一睹龍顏,但也嚇得心跳快要停止。
站在垂花門外頭的柳伯也跪下,果然讓他猜中了。
「全都平身。」季昭揮了揮袖子。
大家這才顫巍巍地起身。
季昭哼了哼。「這話應該由我來說,咱們才多久沒見,你就成了十三叔的妾室,真是嚇了我一大跳。」
「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方怡自嘲地笑了笑,將小皇帝迎進書房之後,看到臨摹的紙張丟得到處都是,有些不季昭揀起一張看了看。「我的字寫得還比你好看。」
「讓皇上見笑了。」她伸手拿了回來。
「這座宅子雖然不大,倒是很清靜。」季昭挑了張椅子落坐。「前幾天十三叔帶我出宮去看了施粥的場面,我這才知道你還會幫人寫狀紙告官,賺了銀子還拿出來助人,讓我這個皇上都自嘆不如。」
方怡正要坐下,被桂公公一瞪,只好站著回話。「我不過是拋磚引玉,希望能弓起更多人關心,如今連皇上都注意到了,也就值得了。」
「好了,你也坐下。」季昭說道,他可不想抬著頭說話。
她道了聲謝,看向小皇帝。「皇上該不會是為了施粥的事來的?看小龔上寫著皇上打算在除夕發「團圓粥」給百姓,這個構想非常好。」
說著,彩霞和碧玉端著茶點進來伺候,然後退到一旁,心里都很驚訝她們這位夫人居然可以跟皇上平起平坐。
季昭啜了口熱茶,撇了撇嘴。「不過還是有很多大臣認為我壞了規矩,除夕擺宴招待文武百官是宮里一直以來的傳統,不得說改就改。」
「但這一頓飯花費的銀子,卻可以讓數以千計正在挨餓受凍的百姓有碗熱粥可以吃。皇上大可不必在意,只要民心向著皇上,他們最後自然會乖乖閉嘴。」方怡一臉不以為然。「他們也不想想每年領的俸祿是誰給的,那是百姓繳的稅,是他們的血汗錢。」
季昭贊同地道︰「沒錯,所以這次不管他們如何編派我的不是,我也不會改變主意,就連母後和十三叔都同意了,就沒什麼好怕的。」
方怡凝蹄著小皇帝。「皇上和王爺最近處得可好?」
「這個嘛……是比以前好多了。」他是這麼覺得。
她腦子一轉。「皇上想听故事嗎?」
「故事?當然好!」
于是,方怡把同樣的故事也告訴他。「在非常遙遠的西方國度,有種叫做獅子的動物,獅子又被稱為萬獸之王,不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的動物都要匍匐在它腳邊……」
季昭听得津津有味。「世上真有這種動物嗎?」
「或許真的有,否則就編不出這個故事了。」她很想說確實有,但又拿不出證據。「皇上可知獅子是怎麼教養自己的孩子嗎?老獅子會把小獅子丟下懸崖,然後要它們自己爬上來。」
他听了大驚。「難道它就不怕孩子摔死嗎?」
「是啊,十只小獅子就有九只摔死了,但是老獅子也只會用這種方式來鍛煉小獅子,而唯一存活下來的小獅子很傷心,以為老獅子討厭它,想要它死,才把它丟下懸崖。」
「沒錯……」季昭馬上聯想到十三叔。「小獅子肯定會這麼想。」
方怡瞥他一眼,說著另一種版本的結局。「于是這只幸存的小獅子努力往上爬,可還是一直失敗,怎麼都爬不上去,就在它快要絕望之際,突然看到懸崖下面有一大片積水,而水面上就倒映著老獅子的身影,只見老獅子不時往下面偷看,很擔心孩子為何還沒有爬上來。」
「原來老獅子沒有丟下它走掉。」季昭驚喜地道。
她彎起唇角笑了笑。「小獅子知道老獅子正在懸崖上頭等著自己,便用盡全力,拚了命地往上爬,最後終于爬上來了。」
季昭滿眼熱切。「然後呢?」
「老獅子什麼也沒說,只是摸了摸它的頭。」這一段是方怡自己編的。
想起那天十三叔也摸了自己的頭,季昭不禁露出孩子氣的笑容。「小獅子一定很開心,它終于體會到老獅子的用心。」
十三叔看似冷酷無情,其實心里應該也對自己抱著很深的期待,等著自己成為真正的一國之君。他不由得這麼想。
「皇上能夠明白這個故事背後的意義嗎?」方怡希望小皇帝能夠有所領會。「也許老獅子的做法不是完全正確,可那是它唯一懂得教育孩子的方式,希望小獅子長大之後,可以成為真正的萬獸之王。」
經過宮里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季昭也漸漸懂了,若一開始就寵他、置他,他肯定會變成軟弱無能的君王,十三叔又是用何種心情在看待他的成長,他的內心肯定很焦急。
「十三叔待你好嗎?」季昭突然問。
方怡半開玩笑地反問︰「王爺待我很好,若是不好,皇上以為我是個會忍氣吞聲的女人嗎?」
他大笑幾聲。「沒錯,你的確跟其他女子不同,肯定不會忍氣吞聲,只不過讓你當妾,也太委屈了。」
「皇上莫非忘了大周朝的寡婦不準再嫁這個規矩?守了一輩子的寡,最後只得到一塊叫做貞節牌坊的木頭,既不能吃,抱著睡覺又嫌太硬,若要當柴燒了,又怕犯了哪一條律法,只能堆在牆角結蜘蛛網。」她語帶嘲弄地回道。
「咳咳……」季昭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皇上!」桂公公趕忙輕拍他的背。
季昭搖了搖頭。「……我沒事。」
彩霞和碧玉也不禁嚇得臉色發白,那塊貞節牌坊是朝廷賜的,也就是皇上給的,夫人居然說它沒用,這是要砍頭的。「夫人……皇上恕罪!」
「無妨。」季昭就是喜歡陳氏的直白。「但是你都已經跟了十三叔了。」
「我也沒說打算就這麼跟他一輩子,等到王爺迎娶王妃進門,我和他的緣分就算盡了。」方怡笑得苦澀。
「這是為什麼?」季昭一臉愕然。「就算有了王妃,十三叔也不會因此冷落你,若他真的對你不好,還有我為你作主。」
方怡口氣輕松,因為她早就看開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依我的個性是不可能在王妃面前低聲下氣、唯唯諾諾,或是為了爭寵,天天算計對方,甚至致對方于死地。皇上看看後宮的嬪妃們,她們的日子真的快樂嗎?我不想活得那麼悲慘,所以等到那一天來臨,我會自動離開。」
听完,季昭沉默了。雖然陳氏是寡婦,可若要成為攝政王妃,也不是真的沒有辦法,再說把妾扶正也有前例可循,改日有機會他要問問十三叔的意思。
「別聊這個了,皇上今天前來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問吧?」方怡一臉雲淡風輕地轉移話題。
之後,季昭又問了許多有關施粥的事,據說那碗五谷粥的回響很大,幾乎老少都喜歡,便說要讓宮里的御蔚來向她請教,然後又針對縮減萬壽宴後的花費該如何使用,想要听听方怡的意見。
于是方怡提出了收容所的想法,至少在寒冷的冬天能讓街友有個落腳的地方,也不至于凍死,以及朝廷若有重大建設,也可以優先給他們工作機會,以工代賑,比發送銀子救濟來得有用,不過這些都需要用到龐大的經費,得要從長計議才行。
這天,季昭留在順心園用膳,直到天色都黑了,才意猶未盡地回宮。
「王爺。」
見攝政王來了,順心園的奴僕跪地迎接。
季君瀾視而不見地往前走,伸手推開廂房的門,就見方怡笑得風情萬種地等著他進來。
「難得今天王爺這麼早來,是不是公務太累了?其實身子是自己的,該休息就要休息,不要逞強。」她接過他解下的斗篷,說道。
季君瀾瞟了下她。「皇上昨天來過了?」
「是。」她知道這種事也瞞不了。
「過來。」季君瀾在椅子上落坐,將她攪在大腿上抱著,接著從袖口內拿出一只紅色錦囊。「給你。」
方怡接過錦囊,打開束口,只見里頭是一只翡翠鐲子,泛著艷麗的翠綠色澤,一看就是好東西。
「怎麼突然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男人突然送女人禮物,該不會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心里有罪惡感?
「把它戴上。」季君瀾主動將裴翠鐲子套在方怡的右手腕上。「這一生一世,都不準把它拿下來。」
她望進男人閃爍著執著光芒的黑眸。「王爺……」
「就算有了王妃,你也不需要對她低聲下氣、唯唯諾諾,這座順心園的主人是你,她別想踏進這個地方來彰顯身分,你不必擔心那些無聊的事。」季君瀾臉上沒有太明顯的波動,但卻能讓方怡感受到濃濃情意。
這是在跟她告白!
這座冰山從來不會將內心的情感表現在臉上,更別說是言語,此刻卻為了留住她,如此急切又認真地表明心跡。
想不到她真的讓這座冰山融化了。這一刻,方怡幾乎要落下淚來。
「皇上告訴你了?」那些話是她昨天告訴小皇帝的。
季君瀾捏著她的下巴,不許她轉移話題。「不是皇上說的!你還想要什麼樣的保證,本王都會為你辦到。」
「王爺也應該了解我這個人,我不太相信男人口頭上的承諾,但是王爺的這分心意,我真真切切地收到了。」
她做不到無動于衷,只能認輸。
季君瀾緊緊地擁住她。「那麼就什麼地方也別去。」
「王爺是我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男人,雖然不確定會不會是最後一個……」
「陳氏順娘!」季君瀾低吼。
方怡噗嗤一笑。「好啦!應該也會是最後一個。」
「肯定絕對是最後一個,若你真敢愛上別的男人,本王會親手宰了他,連你一起。」他吐出駭人殺氣。
她笑得肩頭抖動。「知道了、知道了!為了保住這條小命,我絕對不會愛上第二個男人,那麼王爺不會再要我進王府了?」
「你想住在這兒,那就住干。」季君瀾不妥協也不行。
「那麼以後有了孩子,也讓他們留在我身邊?」她戲誠地笑問。
季君瀾張口,接著閉上,停頓了片刻,終于嘆了口氣。「不過他們得姓季,還得入譜牒,這一點本王非常堅持。」
「成交!」方怡啄了下他的面頰。
「遇上你,本王只能一再退讓。」他真的輸得很慘。
方怡彎起唇角,大言不慚地道︰「當然是因為我有這個價值。」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季君瀾忍俊不禁地揚起嘴角,這笑容明顯到讓方怡一下子就發現了。
「王爺這抹笑可是值萬金。」她用手指點了點他的嘴角。
他想收起笑容,不過不太成功。
「就快過年了……」不想讓他尷尬,方怡換了個話題。
季君瀾閉上眼,掌心輕撫著她的背。「嗯。」
「王爺的年夜飯是在宮里吃,還是回王府吃?」方怡隨口問道。
他沉吟了下。「太後舉辦家宴,不得缺席。」
「過年是應該要跟家人團聚。」她想想也對,可惜順娘的家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回去。
以為她覺得寂寞,季君瀾補上一句。「但是初一晚上會過來。」
方怡一臉似笑非笑。「不用回王府陪那一位?」
「吃醋了?」他垂眸看她。
她噴笑一聲。「我的口氣听起來很酸嗎?」
「本王不介意你多吃點醋。」季君瀾認真地說。
「男人的虛榮心真可怕。」她嬌哼。
季君瀾著急地解釋。「這不叫虛榮心,而是……」
「而是什麼?」她洗耳恭听。
他清了下嗓子。「而是想要確定你有多愛本王。」
方怡怔了下,原來他也會不安。「早在咱們第一次見面,發現王爺是我的菜之後,其他男人就入不了我的眼,一想到要分開,就好像有人掐住我的心髒,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但是必要時,你還是會狼得下心。」這就是讓他不安的地方,他知道她真的會說到做到。
方怡苦笑了下。「因為我不想由愛生恨,反而忘了當初是怎麼愛上王爺,沒有什麼比這種結局更無奈,我當然會想避免它發生。」
季君瀾收攏雙臂。「不會發生那種事的,本王可以跟你保證。」
「我相信你。」至少這一刻她願意相信他。
這天晚上,他們溫存地做著愛,宛如兩人的第一次,探索著彼此的身體,欣賞著對方的反應,全心全意地沉醉在愛情之中。
當方怡一早醒來,才知道天還沒亮他就走了,嘴角不禁掛起幸福的笑靨,懶懶地躺在床上,還不想起身。
又拖了半個時辰,彩霞進來稟報宮里的御廚來了,才不得不下床梳洗。
她將五谷粥的菜譜交給御廚。「……如果能再放一些谷物和豆類會更好,但是熬煮的時候就要多費點心思,雖然都是些粗糧,但是對身體有幫助,又吃得飽,對百姓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御廚接過菜譜,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輕婦人,沒想到她就是傳說中的「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就連太後娘娘都听過她的事跡,原來這麼年輕,還頗具姿色,不過皇上特別叮嚀過不可無禮,可見十分重視她,讓御蔚更加不敢得罪。
方怡由衷地盼望「團圓粥」能讓百姓對小皇帝有不同的觀感,也讓小皇帝明白,只要他對百姓好,百姓也會有所回報。
在「開陽小龔」的大力宣傳之下,除夕前一天晚上,已經有不少百姓在西華門外頭排隊,等著領「團圓粥」,這一碗可不尋常,是年僅八歲的小皇帝親口下的旨意,恐怕更是大周朝建立以來的頭一遭。
「團圓粥」由卯時開始發放,一直到亥時結束,宮里可以說忙成一團,六局的女官們更是輪流出來幫忙。
天氣很冷,但是排隊的人龍依舊看不到盡頭,幸好季昭听了方怡的警告,早已命人緊急備貨,在最短的時間內購進各類粗糧,絕不讓百姓白跑一趟。
到了午時,小皇帝特地前往西華門察看施粥情況,百姓們看到他,紛紛下跪感謝,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在除夕當天發放「團圓粥」的德政,從此成為大周朝的傳統,並由歷代皇帝延續下去。
翌日早上,也是大年初一,朝臣們進宮向小皇帝拜年祝賀,沒人敢再提及要恢復除夕晚上宴請文武百官的事,隨著小皇帝的聲望提升到登基以來的最高點,一些原本支持攝政王登上皇位的官員也紛紛打退堂鼓,不敢再摻和逼宮一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1:09
第五章
年節才過,方怡又接了幾個案子,其中有不少寡婦、也有準備出嫁的姑娘,不過更多的是因為丈夫納妾、心里那一關過不去,想找個人訴苦的女子。
就算如今「第一女訟師陳娘子」聲名遠播,方怡依舊只收兩百文錢,就當是純聊天,偶爾附和兩句就好,因為她看得出這幾位客戶已經認命,只是心里不舒服,憋著難受,而她也不會無聊到要求對方反對丈夫納妾,逼人家夫妻離婚。
一直到了元宵節,天氣總算沒那麼冷。
「夫人,晚上要不要出門賞花燈?」碧玉興高采烈地問。
方怡搖了搖頭。「外頭一定人擠人,你和彩霞想去就去。」
「可是……」彩霞有些遲疑。
「也順便帶徐嬤嫂一起去,前陣子大家都辛苦了,是應該放個假。」她這個主子可是很大方的。
聞言,兩個婢女高興地福身。「多謝夫人!」
方怡正想到書房再練練毛筆字,徐嬤嬤卻在這時拿了張帖子進屋。「夫人,羅家派人送帖子來,請你務必過府一趟,說是有事相求。」
「哪個羅家?」方怡一時反應不過來。
徐嬤嬤將帖子遞給她。「就是‘天璣書院」的羅家,夫人還記得去年羅家的三姑娘曾經告過官——」
「啊!」她大叫一聲,整個人跳起來,想起小龔上提起的那件敗訴官司,自己一直在等的不就是這個?「那個羅家派人來請我過去?」
「是,羅家說夫人今日若沒空,請明天務必要——」
方怡著急地打斷她。「你去跟他們說我今天有空,現在就過去!」
「夫人真的要管?」徐嬤嬤不是想潑冷水,只是覺得打這種官司吃力不討好,就算主子身後有皇上和攝政王當靠山,也不見得就贏得了。
方怡看著手上的帖子。「羅家不來就罷,但是既然找上我,總要先听听看當事人怎麼說,才知道我能不能幫上忙。」
見主子心意已決,徐嬤嬤便去回了對方一聲,然後讓大發去雇一頂轎子,準備上羅府一趟。
想到羅家目前的狀況肯定一團糟,方怡換上顏色素雅的長褙子,連珍珠耳飾也取下來,只留下髻上的銀簪還有藏在右袖內的翡翠玉鐲,加上脂粉未施,整個人看來樸實無華,不會給人炫富的感覺。
在兩名婢女以及大發和阿泉的陪同之下,方怡坐上轎子,前往位在天璣六街的羅家,這一帶開辦不少書院,街道兩旁又種滿松樹,老宅配上老松,很有文化藝術氣息。
羅家就位在天璣書院後方,當一行人抵達目的地,就見有位老嬤嬤在大門外等候。
方治被迎進大門,身邊跟著碧玉和彩霞,她看著宅子內的景致,低調不浮夸,看得出開辦書院不是為了賺錢。
「這位是我家太太。」老嬤嬤介紹道。
方怡朝站在大廳內的中年婦人行禮。「見過太太。」
秦氏紅著眼眶,伸手扶了她一把。「陳娘子願意走這一趟,咱們羅家上上下下都感激在心。」
「太太別這麼說,能不能幫上忙還不知道。」方怡不希望對方期望太高。秦氏兩手捧著一只舊荷包,里頭放了事先預備好的費用。「這里頭有兩百文錢。」
「多謝。」方怡將錢袋交給身旁的婢女,落坐之後才問道︰「是為了三姑娘的事?」
「對。」想到女兒的遭遇,秦氏不禁落下淚來。「去年她鼓起所有的勇氣,把女兒家的顏面和自尊都拋開才去告官的,誰知知府大人畏于對方的權勢,判咱們敗訴。從那天開始,她就悶悶不樂,也不吃東西,而肚子里的孩子卻沒有因此流掉,看來是認定她這個娘了。」
听到這兒,方怡不得不問。「請我過來是令嬡的意思,還是太太作主的?」
「是我女兒說的,她听說了陳娘子施粥助人的事,才後悔沒有早一點去請你幫忙。她之前找了個頗有名氣,打官司又有經驗,但開口閉口都是錢的訟師,說會想辦法賄賂知府大人身邊的師爺,誰知到頭來全是騙人的。」
秦氏搖頭嘆氣。「咱們羅家不比以前有人在朝廷當官的時候了,我家老爺身子又不好,這間書院隨時可能會關門,根本沒有人願意幫咱們。」
方怡提醒自己要用客觀的角度來看待,避免因為憐憫而感情用事。「你們還是決定告官?」
「我家老爺很不甘心,說無論要告幾次官,都要向對方討回一個公道。」秦氏又恨又惱地說道。
「我可以見見三姑娘嗎?」方怡想听听本人的說法。
秦氏立刻帶著她來到麼女的閨房。「丫頭,娘把陳娘子請到家里來了。」
「陳娘子……」原本臥床的三姑娘連忙坐起身。
看到羅家三姑娘兩眼無神,到只剩皮包骨,不過被子下的肚子已經很明顯,方怡不但沒有安慰,反而劈頭就罵。「為什麼不吃東西?你這是在虐待自己、折磨身邊的家人,不值得!」
三姑娘嗚咽一聲。「我……我只是氣自己傻,居然相信他真的會娶我,結果讓爹娘抬不起頭來,我真是不孝……」
「你是很傻。」她說得直白。「但是沒有錯,一點錯都沒有。」
這句話讓三姑娘不由得痛哭失聲。
「從現在開始,你要努力地吃,打官司需要體力,你這樣不用等到敵人倒下,自己已經先陣亡了。」方怡正色道。
「是……」三姑娘馬上跟母親說要吃東西。
秦氏喜極而泣,趕緊讓老嬤嬤去張羅。
「好了,你跟那個渣男——不是,是戶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是怎麼認識的,還有見過幾次面,另外他又跟你說過什麼話,時間和地點通通告訴我,說得越詳細越好。」方怡打開隨身攜帶的本子,再請羅家準備筆墨。
三姑娘見她態度認真,精神為之一振。「是……」
于是,整整兩個多時辰,方怡一面寫一面問,涂涂改改了好多次,又跟對方進行確認,以免供詞有誤。
「就先暫時問到這里,三姑娘要做好覺悟,因為對方是朝廷大官,這場仗並不好打,得要有體力才能支撐下去,所以要吃、要睡,還要多多下床走動,讓身子恢復到最好的狀態,這也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著想,畢竟他是無辜的。」
她含著淚水點頭。「我也想過打掉,可是終究不忍心。」
「你是要生孩子的人,有權利決定留還是不留,但是在做之前要先想清楚,做了之後就不要後悔。」方怡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
「我會記住陳娘子的話。」三姑娘哭著點頭,之前擔心女訟師幫不了自己,如今見到本人,態度是那麼真誠,每句話像是說中自己的心事,不禁感到汗顏,不該因為她是女子就看輕。
最後,方怡還是要問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次真的打贏了官司,你們想要討回什麼樣的公道?」
「這……」
「難道你希望張家能接納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真的這麼想就更傻了,不過方怡沒有說出口。
三姑娘摸了摸肚子。「就算能夠嫁進張家,他們也不會善待我和孩子,何況我也不稀罕。」
「那麼就要張家付一筆銀子當作孩子的養育費。」見她要開口,方怡比了個手勢。「我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說到銀子就覺得俗氣,而且會讓人以為你們是為了錢才打官司,但這是要用在孩子身上的,將來長大考取功名,好讓張家的人不敢再瞧不起你們,你們好好想一想。」
說完,方怡便告辭了。
當天晚上,她讓兩個婢女和徐嬤嬤都出門賞花燈,一個人待在書房,把本子上寫的內容看了又看。
「雖然三姑娘把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以及兩人的對話都記得清清楚楚,但是那個渣男還是會在公堂上否認到底,得要找到讓他啞口無言的證據,偏偏這是最困難的,要怎麼證明跟她上床的就是那個姓張的畜生?又沒有衛生紙或保險套可以驗出DNA,更別說做親子監定……」方怡坐在書案後面,抱著腦袋,簡直快想破了頭。
「還是得從了解被告這個人開始,除了他是戶部侍郎的兒子,平日的喜好和習慣……對了!像他這種渣男絕對不可能只騙過一個女孩子,一定是前科累累,只是都被人壓了下來,或者付對方遮羞費了事。」
她倏地站起來,滿臉興奮。「只要找到其他被害者,她們也願意出面指認,說不定就有機會,可是該上哪里去找?有誰可以提供這些情報?啊!快點努力地想,這里沒有網路,不會有人上網爆料,但是一定有——」
對了!她不是也有線人嗎?怎麼沒有早點想到?
隔天一早,方怡又出了一趟門,來到朱雀五街的破宅子,老沈和其他街友都還暫住在里頭。
「最近大家過得好嗎?」方怡關心地問。
老沈朝她笑了笑。「多虧陳娘子施粥助人,現在出去討飯吃,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馬上把門關上,理都不理,多多少少都會給一些吃的,就算坐在路邊,有人經過還會賞幾文錢,大家都很感謝。」
「雖然日子不好過,但還是要活下去。」她鼓勵地道。
他靦腆地點頭。
接著,方怡才說出今天的來意。
「陳娘子想知道戶部侍郎張大人家的事?」老沈問道。
「我知道有點強人所難,但是能不能幫我問問看,有沒有人和張家有過往來,熟悉府里的事?尤其是對張叔寶這個人?」方怡也只能拜托他們了。
「既是陳娘子開的口,我馬上去幫你打听。」
她拿出錢袋。「這里頭有三百文錢,雖然不多,你先拿著,可以打點一下。」老沈說什麼都不敢收。
「你不收的話,我下次就不敢請你幫忙了。」方怡正色道。
「那我就收下了。」老沈誠惶誠恐地接過。
方怡又道了聲謝才離開,接下來,她每隔二至三天就去一趟羅家,除了確認三姑娘身體恢復的狀況,又問了一些細節,只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
十天之後,老沈終于帶來好消息。
「這位是……?」方怡看著老沈帶來的中年男人,猜測他應該也是街友。
老沈對身旁的男人說︰「你自己跟陳娘子說。」
「小的也姓沈,單名一個義字,听老沈說陳娘子正在找熟悉戶部侍郎張大人府上的人,就自告奮勇來了。」他兩手搓著衣服,嘿嘿地笑著,心里想著或許可以得到什麼好處也不一定。
「你對張大人府上的事很了解?」方怡盯著他的臉問。
沈義點頭如搗蒜。「是,小的曾經在張大人府里做過事,不過半年多前因為生了場病離開,一直找不到差事,就落魄到這個地步。」
絕不能讓人知道我是因為偷錢才被趕出大門……
「真的是因為生病嗎?」她讀取到對方的心里話,臉蛋一沉。「在我面前說謊是沒有用的,因為我可以看得出來。」
聞言,沈義立刻心虛。「我……」
「老沈,還麻煩你把他帶過來,不過我討厭說話不老實的人,我會再想別的辦法。」方怡對老沈客氣地道。
「陳娘子別這麼說。」老沈也很過意不去,然後轉頭罵沈義。「你敢對陳娘子說謊,我可鐃不了你。」
沈義這才硬著頭皮承認。「我說就是了。小的因為愛賭,欠下不少銀子,加上又是擔任二帳房,一時起了貪念才會想……不過沒有偷成便被人發現,挨了一頓板子,就被趕出大門。」
「我真不該把你這種人帶來!」老沈氣呼呼地斥道。
他一臉信誓旦旦。「我已經發過誓,再也不賭了,絕不會再犯。」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雖然她有讀心術,但也怕有個閃失,萬一沈義隨便捏造事實,在公堂上有可能會被反咬一口。
「我沈義對天發誓,要是敢對陳娘子說半句假話,就讓我不得好死!」沈義當場跪下來發毒咒。
方怡心里哼了哼,要是發誓有用,這世上就沒有壞人了。「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這一次,要是敢騙我的話,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是、是。」沈義冷汗涔涔。
于是方怡讓老沈和沈義都坐下來,先喝口茶、吃塊梅花糕,這才開始問起。
「你既然在張大人府上做過事,對張叔寶的為人應該很清楚吧?」
沈義馬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陳娘子真的問對人了,張叔寶是張大人的獨子,張大人三十多歲才得子,自小就對他十分寵愛,要什麼有什麼,可惜張叔寶平日好女色,不只玩弄府里的婢女,還在外頭騙了不少姑娘,等佔了人家的清白之後,就丟個幾兩銀子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那些錢還是小的親自送去的,想到有的姑娘因此上吊自盡,有的則礙于家丑,不敢對外聲張,真覺得老天爺該讓他快點受到報應。」
「你還記得那些受害的姑娘住在哪里、叫什麼名字嗎?」她心髒狂跳。
他用力點頭。「當然記得,只是不確定現在還住不住在那兒。」
方怡備好文房四寶。「沒關系,你先寫下來。」
之後,她分別給老沈和沈義各三兩銀子當作酬謝,這件事也算是有了初步進展,接下來就是一個個登門拜訪,說服她們出面作證。
攝政王府
「你說陳氏已經不住在原本的寡婦樓?她是什麼時候搬走的?又是搬到哪里去了?」劉氏驚訝地問。
燕兒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她……她搬去……」
劉氏瞪向她。「快說!」
「奴婢花了十兩銀子,偷偷跟住在里頭的一個寡婦打听,她說跟陳氏相好的男人買了座宅子,讓她搬過去住。」燕兒偷覷了下主子。「雖然她沒有直接說出那個男人是誰,但多半就是……就是咱們王爺。」
「王爺為了金屋藏嬌,特地在外頭買了一座宅子?」劉氏大受打擊地喃道。
「難怪他連王府都不肯回,即便是過年也不曾踏進家門一步,原來都是跟那個寡婦在一起……她憑什麼?!」
她大吼一聲,將桌上的杯碟都掃到地上。
「不過是個寡婦,她的出身有哪一點可以跟我相提並論?為何王爺就是對她情有獨鍾?我每天痴痴地盼著他回來,他卻去抱別的女人……季君瀾,你太過分了!」
燕兒想安撫主子,又不敢靠得太近。「夫人要冷靜——」
「你教我怎麼冷靜得下來?」劉氏氣得全身發抖。「進王府這三年,他只踫過我兩次,就只有兩次!那個姓陳的寡婦哪里比得上我?!」
「還有,夫人可記得除夕那一夜回劉家吃團圓飯,大奶奶曾提起「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施粥助人的事,還說她現在可是紅人,連深居內院的官員女眷們都听過她的名號?」燕兒真怕說了會讓主子更生氣。
劉氏胸口因怒氣而起伏。「那又如何?」
「這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就是——陳氏。」她小心翼翼地回道。
「怎麼會是陳氏?她不過是個寡婦,哪來這麼大的能耐,還能幫人寫狀紙打官司?」劉氏死也不肯相信。「不可能!」
燕兒有些同情地看著自家主子。「確實是真的,陳氏不只幫人打官司,還施粥做善事,現在只要提起她,大家都是豎起大拇指夸贊,王爺想必……」心會更向著她才對。
「王爺想必什麼?」她咬牙問道。
「沒什麼……」燕兒不敢再說。
她狠瞪褲女一眼。「你可知她現在住的地方?」
「是,听說就在天樞一巷,那座宅子還取了個名字,叫做‘順心園」。」見主子的嬌容因嫉妒而扭曲,燕兒不敢再說下去。
「我要親自去看看她究竟長得有多狐媚,可以迷得住王爺!」雖然都是妾,但她比對方早進府,去下下馬威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麼做真的好嗎?要是王爺知道……」
「如果這樣能見到王爺,那又何妨?快去命人備轎!」劉氏哼笑。有爹撐腰,她不怕表哥把她趕出去。
「奴婢這就去。」燕兒只能依言去辦。
一個時辰後,轎子來到順心園大門外頭,燕兒上前敲門,認出前來應門的門房是以前也在攝政王府里當過差。
「你不是柳伯嗎?」
柳伯也認出她。「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夫人听說陳氏的事,知道王爺把她安置在這兒,說想見見她。」燕兒小聲地道。「你快進去稟告一聲。」
「真是不巧,我家夫人不在。」柳伯瞥了下轎子,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來找碴的,幸好主子出門去了。
「不在?」燕兒一怔,接著趕緊來到轎旁。「夫人,陳氏不在。」
「不在?何時才會回來?」
柳伯自然也听見了。「我家夫人辦完事就會回來。」
「燕兒,告訴他,我要進去等。」她今天非堵到人不可。
不等燕兒轉述,柳伯直接回絕。「沒有我家夫人同意,小的不敢作主,還請改天再來。」說完,他就把大門關上。
轎子里的劉氏氣到臉孔脹紅。「陳氏仗著受寵,連門房都敢如此無禮,這口氣要我怎麼吞得下去?!」
「夫人,咱們還是先回去吧。」燕兒勸道。
劉氏握緊拳頭,這筆帳她記下了。
當天稍晚,方怡一回來就听說劉夫人找上門的事,只是應了一聲,並不以為意。「下次她再來就說我很忙,等忙完再說。」她沒空陪對方玩爭寵游戲。
「雖然她遲早都會知道夫人的事,但沒想到她會親自上門,心里鐵定很著急。」徐嬤嬤心想可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方怡換好衣裳,邊吃著剛煮好的雜燴面邊問道︰「她跟著王爺多久了?」
「大概有三年了吧。」徐嬤嬤掐著手指算了算時間。「不過她的父親是工部尚書,也是王爺的親舅父,和王爺可說是自小就認識的表兄妹,仗著這層關系,總認為可以當上王妃,不過這點心思早就讓王爺看穿,偏不如她的願。」
「既然他們是表兄妹,從小就認識,應該比我還要了解王爺的脾氣。」她吸著面條,口氣听不出嫉妒。
徐嬤嬤笑嘆一聲。「有人當了一輩子的夫妻,也未必就了解對方。就拿奴婢和家里那口子來說好了,因為住在同一個村子,從小在一起玩,他身上哪個地方長了痣,奴婢比誰都還要清楚,可做了夫妻之後,有時候還是……」
「咳咳……等一下!」因為太急,方怡被含在嘴里的湯給嗆到。「你剛剛說什麼……痣?」
徐嬤嬤愣了一下。「奴婢的意思是,就算知道身上哪里長了痣,也未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方怡又笑又叫。「就是這個!我怎麼沒有早點想到呢?徐嬤嬤,真是謝謝你,明天去羅家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問三姑娘。」
見主子眉飛色舞,一個人嘰哩咕嚕的,也沒人听得懂在說什麼,壓根就沒把劉氏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是他們這些身邊的下人在替她操心,徐嬤嬤和兩個婢女對視一眼,除了苦笑,也只能嘆氣。
很快地,劉氏的來訪傳到了季君瀾的耳中,只見他俊臉一冷,讓前來稟告的高均頓時把皮繃緊,生怕遭到池魚之殃。
季君瀾用指腹輕敲幾下桌面,在心底琢磨著。「這件事我會處理。至于羅家,既然他們已經決定請順娘出面了,打算何時再上知府衙門?」
「夫人目前尚在搜集證據,天天早出晚歸,看來得再等上幾天才能確定。」高均簡潔地回道。
他從書案後頭起身,命人備轎,決定回攝政王府一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1:24
第六章
當轎子進了王府大門,奴僕全都跪地迎接,楊嬤嬤也在其中,見主子下轎,連忙上前伺候。
「王爺辛苦了。」她笑道。
季君瀾瞅了她一眼。「嬤嬤也辛苦了。」
「奴婢一點都不辛苦。」雖然只是幾個字,楊嬤嬤听來卻覺得窩心。「奴婢已經讓蔚子準備幾道王爺最愛吃的菜,歇一會兒就能用膳了。」
不過季君瀾沒有回寢房,而是直接往劉氏居住的屋子走去。
楊嬤嬤有些錯愕地跟了上去,她沒有為劉氏高興,反而替她擔心,畢竟王爺是自己看大的孩子,雖然總是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麼,但還是能感受得到他的喜怒。
有個丫鬟已經搶先一步前去通風報信,劉氏臉上一喜,趕忙梳妝打扮,她身邊的燕兒卻是忐忑不安。
待季君瀾來到房門前,楊嬤嬤已經伸手推開門,同時朝內室喊道︰「王爺來了,還不快出來迎接?」
劉氏撫了撫鬢角,千嬌百媚地走出來。「王爺!」
季君瀾目光凌厲地瞥了劉氏一眼,往座椅上一坐,楊嬤嬤示意燕兒奉茶,為了緩和氣氛,又問︰「王爺想在這兒用膳嗎?需不需要奴婢命人把飯菜端過來?」
「本王不在這兒吃。」季君瀾半分情面也不留。
聞言,劉氏唇畔的笑意僵住。「王爺不在這兒用膳,那是要去順心園吃了?區區一個寡婦,有這麼特別嗎?是對王爺下了符,還是去拜了狐仙?」
燕兒嚇得臉色發白。「夫人別亂說!」
「你去順心園做什麼?」季君瀾嗓音透著冷意。
劉氏擠出嬌柔的笑靨。「既然她和妾身一樣都是王爺的妾室,自然就是姊妹,當然要彼此熟悉,下,去拜訪她有何不對?」
「你在王府,她在順心園,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千涉。」季君瀾相信她明白這番話的意思。
劉氏輕笑一聲。「等王妃進了門,她總得到王府來請安,否則于禮不合,妾身與她早些熟稔,到時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她不必來請安,王妃也不需要管到順心園。」他冷冷地看著劉氏震驚的表情。「那是她住的地方,誰都不準去打擾。」
劉氏捂著胸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原以為這個王爺表哥因為出身帝王之家,如今又是攝政王,對他來說,男女情愛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權勢才是他最迫切想要掌握的,就算天上的仙女下凡,也很難動心,可是方才這番話卻當場推翻她的「以為」,即便王爺的口氣听來冷淡,實際上卻是飽含濃烈的情意。
「王爺就那麼在乎她?在乎一個寡婦?」劉氏淒聲問道。
季君瀾表情淡漠。「寡婦又如何?她是本王的女人!」
「那我呢?」她跌坐在地上。「我比她早進府,咱們還是表兄妹……」
他臉上的神情不變。「你若不是本王的表妹,根本不可能站在這兒。」要不是看在舅父的面子上,他也不會同意讓她進府。
楊嬤嬤在旁邊听了直嘆氣,見劉氏老是抓著表兄妹這一點不放,把它當作手上的籌碼,也等于是在要脅王爺就範,又怎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你不能偏心!」劉氏哭喊。
可惜他一臉無動于衷。「本王的心本來就是偏的,想向著誰就向著誰,當年你執意要進王府,親口說就算為妾也心甘情願,如今得到了,就該知足。」
劉氏巴住他的大腿哭道︰「妾身真正想要的是王爺的心啊!」
「本王的心不可能落在你身上,你比誰都還清楚不是嗎?」季君瀾站起身,俯視著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別再去順心園,否則本王只有對不起舅父,派人把你送回劉家。」
她死死抱住季君瀾的大腿不讓他走。「表哥……」
季君瀾用力甩開她,拂袖而去。
「王爺……」劉氏趴在地上大哭。
見王爺這次態度決絕,連楊嬤嬤都覺得不可思議,更沒想到王爺會對一個寡婦用情之深,不免擔心將來王妃進了門,知曉陳氏的存在,會鬧得如何天翻地覆一早,方怡在去探望三姑娘之前,先去了一趟開陽書肆,向蘇老板請教若是不服知府的判決,有關的上訴方式。
「……看來陳娘子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若最後還是敗訴呢?」他可從來沒有佩服過任何女子,對方是第一個——不,應該算第二個。
方怡笑了笑。「事在人為,只要盡全力把事情做好,其他的到那時候再說,何況官司都還沒開打,誰輸誰贏還不知道,不過還是要借重蘇老板以及幕後那位老板的力量。」
「好說。」蘇老板拱了拱手。
方怡離開開陽書肆後,立即前往羅家。
看著三姑娘的氣色比初次見面時好多了,但還說不上紅潤,她微微一哂。「只要外頭沒那麼冷,就穿暖和些,多出去走走,心情也會開闊許多。」
「我會的。」三姑娘現在對這位陳娘子可是言听計從。
「上回你跟我說,和那個張叔寶滾過……」方怡咳了一聲,及時改口。「有過三次肌膚之親,都是在不同的客舍過夜?」
客舍是為了那些走南闖北的商賈食宿所需而設,只要客人入住都要進行身分登記,留案備底,以供官府查驗,不過她曾派了大發和阿泉分別前往詢問,可有見過張叔寶前去投宿,帳房和跑堂的一概都說沒見過,想必事先都被張家收買了,自然也不會留下紀錄。
听她問這種令人臉紅的事,三姑娘有些尷尬。「是。」
她將上半身湊近些,直視對方。「那麼你有沒有看清他身上的特征?例如什麼地方長了痣?」
三姑娘的臉蛋燒得更紅了。「我……當時不好意思多看……」
「這件事很重要,你要仔細地想,再小的事情都沒關系,盡管說出來。」方怡正色道。
三姑娘努力地回想,還是搖搖頭。「他每回都是先熄了燭火才脫衣,根本什麼也沒看到……連這點小忙都幫不上,我真是沒用。」
方怡又靠回椅背上,心情也跟著大起大落。「可見得他是個中高手,知道該怎麼做才不會落下把柄,我相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可惡的渣男,就不信治不了他!
這段日子她也去拜訪其他四位還活在世上的被害人,可她們為了面子,也不想再給家人添麻煩,堅持不願出面作證,真是令人氣餒。
「對了!他是如何約你出去的?有沒有信?或是送過你什麼?」她腦中靈光一閃,又繼續追問。
「我想起來了!」三姑娘神色激動地抓住她的手,口氣急促。「記得張公子第二次約我見面那次,隔天早上,他照樣比我先醒來,然後下床穿衣,我被吵醒了,才睜開眼楮,就正好看到張公子拉起褲頭的背影,記得他右邊的那個……**上有塊胎記。」
方怡也激動地抓住三姑娘。「你確定沒有記錯?他的**上真的有塊胎記?」三姑娘很肯定地點頭。「是個銅錢般大小的黑色胎記。」
「太好了!」方怡欣喜若狂,用力搖晃她的手臂。
「我幫上忙了嗎?」
方怡用力頷首。「幫上了!革上了!」
「太好了。」三姑娘也不由得喜極而泣。「可是這樣真的就能告贏嗎?萬一知府大人還是不敢得罪對方,就算有再多的證據也沒用。」
這一點方怡當然也想過了。「我沒有期望知府大人會改變初衷,公正地來審理這件案子,所以打算提出上訴,直接告到大理寺。」
三姑娘頓時張口結舌。「大、大理寺?」
「我再問三姑娘一次,你真的要告張叔寶嗎?」這是最後的機會。
「我……」三姑娘猶豫了,她不過是個弱女子,也會害怕。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道沙啞氣弱的男子嗓音響起,就見秦氏攙扶著丈夫,來到女兒的閨房。「我羅永昌的女兒受人欺凌,若不討回一個公道,實在愧對列祖列宗,就有勞陳娘子了。」
「爹,是女兒對不起您……」三姑娘一邊啜泣,一邊走上前。
羅永昌朝麼女點了點頭,給予支持,于是三姑娘又有了勇氣——「我要告張叔寶!」
方怡看著他們一家人,點了點頭,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這天早上,方怡帶著寫好的狀紙來到冀天府知府衙門,由于羅三姑娘病體未愈,依照規定可以改由母親秦氏代理,外頭的衙役基于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尊重,不敢無禮,馬上進去通報。
知府王聰和得知她是為了羅家的案子前來,雖然苦惱,還是得要升堂。「陳娘子理當知道本官已經做出判決,不可能翻案。」
「啟稟大人,民婦當然知道,但還是準備了狀紙……」方怡攤開手上的紙張,只見上頭寫著大大的「官官相護」四個字。
王聰和勉強忍住怒氣,臉卻脹得像豬肝色。
方怡見好就收,不是真的想和對方為敵,畢竟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要在公堂上見面。「民婦知曉大人絕對不是畏于權勢之人,想必是另有苦衷,也不便為難,只懇求大人將此案上呈大理寺。」
王聰和驚愕地問︰「你確定要這麼做?羅家狀告的對象雖是戶部侍郎張大人的兒子,但他們父子身後的靠山不是你一個人扳得倒的。」光是右相就非常難纏。
方怡點頭。「多謝大人提醒,但是沒有努力就放棄,也不是民婦的行事作風,還望大人能夠成全。」
王聰和不禁欽佩她的勇氣,想到自己為了頭上這頂烏紗帽,難免畏首畏尾的,實在慚愧。「若是大理寺不肯審理此案呢?」
「會的。」方怡說得肯定。
他嘆了口氣。「本官立即把此案呈報給大理寺,接下來全看你了。」
「民婦多謝大人。」她磕頭謝道。
待方怡和秦氏步出冀天府知府衙門,就和等在外頭的蘇老板交換一個眼色,兩人沒有交談,但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接下來就是利用輿論逼大理寺非審理此案不可。
翌日,「開陽小龔」刊載出「第一女訟師陳娘子」要替羅家打官司的消息,冀天府知府已經呈報給大理寺,就看大理寺會不會因為官官相護而駁回。這個消息很快地傳遍大街小巷,甚至有人開了賭盤,想到去年這件官司還沒有得到太多關愛的眼神,可今年就不同了,有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加持,一下子就成為矚目焦點,百姓經過張家大門外頭還不忘吐口水。
連續三天,「開陽小龔」把這件案子的始末又重新報導一遍,家里有女兒的男人不齒張叔寶的行為、身為女人的更是唾棄,百姓們都在引頸期盼大理寺的回應,看它何時才會開堂審案。
漸漸的一這股壓力連戶部侍郎張晉全父子都感受到了,趕緊遞去帖子,要請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喝酒,不過都被對方婉拒,因為在這個風頭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格外受人注意,不得不謹慎。
而此時在家等候消息的方怡則是不斷地沙盤推演,雖然有羅三姑娘的證詞,知道張叔寶身上隱密的胎記,可是光憑這一點,還是很容易被其推翻,她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行。
「雖然沈義可以當證人,但是他因為偷竊被逐出張家,對方一定會緊抓這個把柄不放,所以沒辦法讓他上公堂作證……」她抓起毛筆,沾了些墨汁,畫掉沈義的名字。「還有誰呢?」
碧玉一進來,就見主子一個人在自言自語。這些日子,主子為了這件案子,連覺都睡不好,在她看來真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夫人休息一下吧。」
「我沒時間休息,大理寺隨時都會開堂審案,在這之前一定要做好準備。」方怡低著頭,翻看手上打好的草稿。「不然等到孩子生下來,來個滴血認親——但這也只有在戲里頭見過,管不管用還不知道……」
見主子嘟嘟囔囔的,碧玉只好把茶點擱在距離最近的幾上,等她想到就可以吃了。「夫人說戶部侍郎張大人父子的靠山是右相胡大人,他可是正二品官,听說還是小皇帝黨,有皇上撐腰,萬一連大理寺的人都不敢得罪,那該如何是好?」
方怡哼了哼。「若是連大理寺都做不到公平公正,受苦的可是黎民百姓,大可以關門。」
「夫人,這不是區區婦道人家該管的。」
她橫睨一眼。「這話是誰說的?身為大周朝的子民,無論男女老幼,都有權利表達意見,而當皇上的更該有接納諫言的胸襟和雅量。」
「這……」碧玉不知該如何反駁。「夫人若想不出辦法,不如請王爺出面作主,相信王爺不會拒絕的。」
「打官司不能走後門,要堂堂正正地在公堂上決一勝負,讓被告啞口無言、俯首認罪才有意義。」既然是她想做的事,就必須自己來。
碧玉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依然有些感慨地說道︰「要是夫人肯把這些精神用來對王府里頭的那位劉夫人,相信她絕對不敢再上門來找麻煩。」
「她還有再來嗎?」
「沒有,自從那天之後就不曾再來過。」碧玉搖頭說道。
方怡把草稿收一收。「沒有就好,我懶得理她。」
碧玉還沒開口,彩霞就在這時走進書房稟告。「夫人,有一對王姓夫妻說為了他們死去的女兒,想要見夫人一面。」
「死去的女兒?姓王?」方怡心中一動,找出那天沈義列出的名單中,的確有位姓王的姑娘,不過她已經懸梁自盡,所以才沒有登門拜訪。「請他們到門屋里稍坐片刻,我馬上就去。」
當她穿戴整齊,到門屋見了這對姓王的中年夫妻後,果然證實自己的猜測沒錯。
「……請陳娘子替咱們的女兒伸冤!」王姓夫妻當場朝她下跪哭訴。
「這兩封信是我女兒生前留下來的,據說是那姓張的畜生親筆寫的,上頭再三保證會娶她為妻,還立下誓約,她一直很珍惜,也保存得很好。」當娘的想到女兒的死狀,哭得肝腸寸斷。「直到發現有喜,還很高興地去告訴對方,沒想到卻被趕出大門,嘲笑她是烏鴉妄想變風凰,這才明白被騙了,但還是舍不得丟掉……」
方怡接過兩封信,抽出信紙來看。「你們確定是張叔寶親筆寫的?」
「我女兒是這麼說的。」當娘的一邊拭淚一邊回道。
當爹的也紅著眼眶哭道︰「咱們夫妻這兩天看了小龔,知道陳娘子要出面幫羅家告官,才會冒昧前來……」
方怡看完信上的內容後道︰「我手上的證據還不夠多,不過現在有了令嬡留下來的這兩封信,說不定就有希望打贏官司了。」
「那就有勞陳娘子了。」王姓夫妻頻頻拜托。
事後,方怡又把沈義找來,請他確認信上的筆跡是否真的是張叔寶所有,也得到肯定的答案。
季君瀾鑽出轎子,一手提起袍擺,走進了廊下,沿路的太監和宮女都——跪下,迎接他的到來。
御書房門口,幾個太監不是想著趕快換班,就是正在發呆,瞥見攝政王的身影,瞬間嚇醒,正要開口傳報,卻見攝政王比了個手勢制止。
季君瀾听到里頭有人在說話,隨口問道︰「除了皇上,還有誰在里頭?」
其中一名太監打著哆嗦開口。「回王爺,方才戶部侍郎張大人偕其子一塊兒進宮面聖,此刻父子倆都在里頭。」
他俊臉一凜。「原來是他們。」
大理寺似乎已經決定後天開堂審案,張家父子才會急得進宮求救,他倒要听听看皇上如何處置。
于是,季君瀾兩手負在身後,就站在門外凝听屋內的對話。
「……那姓羅的女子懷的不知是哪個男人的野種,企圖栽贓給小犬,妄想成為張家媳婦,她之所以這麼大膽,一定是受人唆使。」張晉全跪在地上,仰頭望著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不斷替自家兒子喊冤。
張叔寶猛用袖口擦拭淚水,附和父親的話。「小的根本就不認識那姓羅的姑娘,更別說踫過她一根寒毛,還請皇上明察!」
「張卿認為她是受到誰的唆使?」季昭蹙著眉心問。
聞言,張晉全面有難色。「臣不敢說……」
季昭最討厭這些大臣總是支支吾吾的,故意吊人胃口。「快說!」
「是……是攝政王。」他吶吶地回道。
「胡說!」季昭低喝一聲。「十三叔為何要唆使那名姓羅的女子控告你的兒子?無憑無據,不得胡言亂語!」
張家父子連磕幾個響頭,直喊皇上息怒。
「攝政王知道臣向來就擁護皇上,才會嫌臣礙眼,想要除之而後快,就像他將樞密副使楊沖一家滿門抄斬,只因咱們都站在皇上這一邊,便是他的敵人。」張晉全故意煽動小皇帝,挑撥叔佷倆的感情,只要皇上一怒之下,下令大理寺不再追究此案,誰能拿他們怎麼樣?
「夠了!」季昭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小臉氣得通紅。「楊沖一家之所以被滿門抄斬,全是因為他通敵叛國,害死不少無辜將士,這些都有駐守邊關的神威大將軍可以作證,他呈上的奏折,字字都是血淚,可以說罪證確鏊,別當我是三歲小孩,可以隨便唬弄!」
想到這陣子十三叔開始把一些重要的奏折交給他,要他仔細研究,還讓他開心了好久,一方面證明自己漸漸受到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在考驗他的判斷能力,所以他很認真地審閱,這才知道出了楊沖這種亂臣賊子。
張晉全臉色慘白。「臣、臣不敢。」
原以為小皇帝從來不看奏折,也不懂軍情,就算提出除夕發送團圓粥的想法,多半也是太後娘娘的意見居多,根本不足為懼,殊不知一切早就不同了。
季昭瞪著眼前的張家父子。「再說如果真的什麼都沒做,是別人故意栽贓,相信大理寺最後會還給你們一個公道。」
聞言,張叔寶著實慌了。「皇上有所不知,那姓羅的女子請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為她寫狀紙,還要陪她上公堂,此婦人可謂伶牙俐齒,黑的能說成白的,更能把死人說成活人,小的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季昭听了,興致也上來了。「你說對方請到‘第一女訟師陳娘子’來打官司?」
「遇上此婦人,小的就算是無辜的,也會變成有罪,懇求皇上出面。」張叔寶使出哀兵之計。
「既然大理寺已經決定審理此案,那就交給他們去辦,我不便插手。」季昭更想知道陳氏會如何打這場官司。
張家父子頓時臉色一變。「皇上……」
他擺了擺手。「你們可以退下了。」
桂公公見他們還賴著不走,哼了哼氣。「沒听到皇上說什麼嗎?」
「……臣告退。」張晉全示意兒子起身出去。
張叔寶跟著父親轉身往外走,低聲問道︰「爹,你說現在該怎麼辦?連皇上都不挺咱們,這場官司……」
「回去再說。」他瞪了兒子一眼。
張晉全領著兒子踏出御書房,乍然見到矗立在外頭的高大身影,正冷然地瞅著他們,心頭悚然一驚。
「見、見過王爺。」張晉全怎麼也沒想到攝政王會在外頭,他該不會听見剛才那些對話了?
張叔寶沒見過攝政王本人,但看父親的表情,也知道對方是誰,才望了一眼,就被季君瀾冷凜的目光給凍結,很困難地擠出幾個字。「王、王、王……王爺。」見兒子嚇得膝蓋發軟,連說話都結巴,一副窩囊的樣子,張晉全就一肚子的火氣。
季君瀾吐出冰珠般的話語。「張大人突然進宮,是有什麼急事要稟奏皇上嗎?
本王怎麼事先都沒听說?」
「這……下官只是來跟皇上請安。」他尷尬地回道。
「特地帶著令郎?」季君瀾睥睨著躲在父親身後的年輕男子,涼涼地問。
張叔寶在他強大的氣場威壓之下,縮著脖子,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對方明明才大自己三歲,可是氣勢高下立判。
「是、是。」張晉全硬著頭皮回道。
「本王昨天才見到忠義伯,談起令郎卷進一件始亂終棄的官司中,原以為是誣告,可是如今看來,也並非不是真的。無論如何,他已經打消和你成為親家的念頭,畢竟他就只有一個掌上明珠,對象得謹慎挑選才行。」想和皇親國戚聯姻,也得看夠不夠格。
「這……這……」張晉全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他已經放出消息,親朋好友都知道這妝喜事,怎能說反悔就反悔?
「爹,這該怎麼辦?」張叔寶急得跳腳。
季君瀾懶得再和他們說話,逕自越過張家父子身邊,走進御書房內。
「見過皇上。」他拱手見禮。
季昭見到他來,連忙從書案後頭走了出來。「听說陳氏又要幫人打官司了,十三叔可知哪天要過堂?」
「就在後天早上。」
季昭口氣帶著探詢。「那……我可以去大理寺旁听嗎?」
「不行。」季君瀾斷然拒絕。
他毫不退卻地問︰「十三叔反對的理由?」
「皇上的出現定會干擾判決。」
「那我扮成百姓的樣子,在外頭看總行了吧?絕對不會讓人認出來。」季昭真的很想親眼目睹。
季君瀾盯著他滿懷期盼的表情,考慮片刻,終于讓步。其實他也想讓小皇帝親自體會審案的過程,若有不公,令百姓蒙受不白之冤,心里又會作何感想,這些都是難得的經驗。「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多謝十三叔。」季昭頓時眉開眼笑,以前老是把十三叔想得很壞,只要表示反對就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如今才體認到當時錯得有多離譜。
「張晉全之所以進宮見皇上,顯然是想拿到免死金牌,方才皇上听完他所言,認為他那個兒子真是冤枉的嗎?」季君瀾反問小皇帝。
季昭小臉一整,知道十三叔是在考他,不敢隨便回答。「他說的是真是假,尚無法斷言,但若是無辜的,又何必急唬唬地要我出面為他們父子作主,多半是作賊心虛。」
「那麼皇上後天一早去大理寺,可要看個仔細、听個明白,試著去分辨是非對錯,之後再把想法告訴臣。」他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剩下的就靠皇上的智慧。
「我會的。」季昭頷了下首,要不是陳氏讓自己明白十三叔的用心良苦,他們叔佷之間肯定還是少不了猜忌和提防。「另外有件事……我想知道十三叔有多喜歡陳氏?有喜歡到願意用盡一切手段保護她嗎?」
季君瀾皺了下眉頭。「皇上為何問這個?」
「十三叔總有一天要迎娶王妃,萬一對方容不下陳氏,十三叔打算怎麼做?」季昭承認自己偏心,不希望妯受半點委屈。
「這是臣的家務事。」季君瀾可不想跟晚輩討論這種事。
季昭怕惹他生氣,卻知道自己非問不可。「自從認識陳氏之後,她幫了我不少忙,對我是很重要的人,這不光只是十三叔的家務事而已。」
「……臣會護她到底。」季君瀾難得真情流露。「攝政王府可以沒有王妃,但是臣不能沒有她。」
听到他這麼說,季昭終于滿意了。「那麼十三叔可願意迎娶她為王妃?」
「皇上的意思是……」季君瀾心髒漏跳了半拍。
「比起其他身分高貴、才貌雙全的女子,我更希望有她這個叔母。」季昭不再拐彎抹角,若不是自己年紀尚小,他定會把人給搶過來,可既然陳氏已經是十三叔的人,他也只好認了。「十三叔的意思呢?」
望著皇帝佷兒滿含期待的雙眼,他拱手一揖。「臣願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1:42
第七章
終于到了大理寺開堂審案這一天,由于壓不住強大的民意,大理寺卿只得破例開放讓民眾旁听。
盡管還不到萬人空巷的地步,不過大理寺外頭已經擠滿支持的百姓,大家都等著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如何逆轉這件官司。
方怡特地雇了頂轎子給三姑娘坐,她的臉色還很蒼白,加上身懷六甲,走個幾步路就氣喘吁吁。
「我知道你的體力還沒完全恢復,但人類天生就會同情弱者,看到你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也有加分的作用,你就辛苦一點,待會兒回答大人的問題時,記得要裝得很虛弱,聲音越小越好。」這也算是一種心理攻防戰。
雖然不是很明白,三姑娘還是點頭了。
當她走進公堂,就見到張叔寶也在場,還怒氣沖沖地瞪著她,她的心情跟著激動起來,方怡連忙將她拉到一旁。
待時辰一到,大理寺卿坐在公堂上。「升堂——」
三姑娘屈膝跪下,未語淚先流。
「堂下何人,又要狀告誰?」
她沒有忘記方怡的交代,氣若游絲地開口。「民女羅氏要告張叔寶——滿口謊言、毀我清白——又不認腹中孩子,懇請——大人作主……」
「小民是冤枉的!」張叔寶馬上喊冤。「她肚子里的野種根本不是小民的,她是存心誣告……請求大人明察!」
大理寺卿拍下驚堂木。「羅氏,你可有狀紙?」
「狀紙在這兒。」站在一邊旁听的方怡將狀紙遞上。
大理寺卿接下狀紙,看完內容後問道︰「羅氏,上面說張叔寶再三保證會娶你為妻,要你以身相許,還三度誘騙你上客舍,你們之間可有立下契約,或是有人證可以證明確有此事?」
三姑娘有氣無力地搖頭。「沒、沒有。」
「大人親眼看到了吧?」張叔寶一臉得意地嚷。「她根本沒有證據,擺明了就是故意栽贓!」
在外頭圍觀的百姓也議論紛紛。
「大人……民女句句屬實……」三姑娘嗚咽道。
方怡趕緊代為說話。「因為客舍的掌櫃和跑堂的全都被這位張公子收買了,不曾留下紀錄。」
「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收買他們?快點提出來!快說啊!」張叔寶從地上跳起來,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讓外頭圍觀的百姓不禁氣憤。
「人家姑娘都不顧羞恥,把這麼丟臉的事當眾說出來,還有假的嗎?」
「這個姓張的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咱們就看陳娘子如何收拾他!」
驚堂木突地拍下,大理寺卿斥道︰「跪下!」
張叔寶這才摸摸鼻子,重新跪了回去。
方怡福了個身。「啟稟大人,羅氏有一項證據可以證明張叔寶就是與她在客舍中過夜的男人,也是腹中孩子的親爹。」
「什麼證據?」
這下子張叔寶有些急了。「你、你們有什麼證據?快拿出來啊!」
「就是被告身上有塊胎記,還長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怡正色道。
張叔寶哼笑。「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
「既然是外人看不到的地方,這個姓羅的女子又怎麼會看得到?」他自認做得非常小心,不可能被抓到把柄。
「難道張公子跟女人做那檔子事都不用脫衣服?」方怡話說得直白。
「脫當然是要脫的,但絕對看不到。」張叔寶揚起下巴回道。
方怡一臉不解。「你確定?」
「當然確定。」他趾高氣昂地說。
她淺笑盈盈地道︰「那是因為你都會先把燭火熄了,果然經驗老到,知道該如何防範,連這種小細節都注意到了,可惜百密總有一疏……」
「不可能!我一直很小心……」話才出口,張叔寶這才意識到不小心說溜了嘴。
圍觀的百姓發出「喔」的叫聲,大理寺卿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小民的意思是很小心不跟那些尚未出嫁的姑娘家有任何瓜田李下,小民還可以對天發誓,跟這個姓羅的女子之前不曾見過面。」他急切地澄清。「懇求大人明察秋毫,一定要相信小民。」
「羅氏!」大理寺卿沉下臉孔,偏頭問著三姑娘。「本官問你,張叔寶的胎記長在何處?」
三姑娘拭了拭眼角。「就在他右邊的……**上面。」
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到張叔寶身上,讓他下意識用袖子遮掩。「胡說八道!」
「大人不妨請人幫張公子驗身,看看他右邊的**上是不是真有塊銅錢大小的胎記。」方怡冷笑。
張叔寶頓時慌了手腳。「小民的爹好歹是戶部侍郎,居然要小民驗身,簡直豈有此理!」
「當戶部侍郎的是張公子的爹,又不是張公子,再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因為你爹是戶部侍郎,你就可以任意蹲蹋女人?」方怡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道。「你可知女子的貞節比性命還重要,這種行為比殺人還要可惡!」
「說得好!」
「陳娘子說得沒錯!」
百姓們拍手鼓噪。
驚堂木連續拍了好幾次,才讓聲音平靜下來。
大理寺卿命令兩名衙役將大吼大叫的張叔寶帶到後頭驗身,過了好半天才出來,只因被告遲遲不肯就範,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成功。
「回大人,被告右邊的**上確實有塊銅錢大小的胎記。」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張叔寶大聲嚷嚷起來「只要是家里的人都知道我的**上有塊胎記,連伺候的奴才都知道,說不定是她們買通了那名奴才,這一切都是陳氏的陰謀……」
「大人!」方怡又朝大理寺卿道。「其實被告不只用娶對方為妻當餌,誘騙羅氏,還有一名王姓姑娘,她得知懷了身孕,被告卻死不認帳,最後她不堪受辱,已經在家中懸梁自盡。她的雙親遭逢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不幸,委托民婦要告張公子蓄意殺人。」
沒想到會爆出一件命案,讓張叔寶灰頭土臉。「你這刁婦不要信口雌黃!什麼王姓姑娘?我根本不認識!」
方怡將手上的物件呈上。「啟稟大人,這是王姓姑娘留下的兩封信,說是出自被告之手,尚請大人過目。」
「把信呈上來!」大理寺卿瞥了張叔寶一眼,看來誰也救不了他,只有對不起戶部侍郎張大人了。
見狀,張叔寶臉上的血色褪去,原以為人已經死了,不會出來作怪,想不到連當了鬼也不放過他。
大理寺卿看完兩封信後,問道︰「被告可認得這信?」
「小民從來沒有寫過信給任何一位姑娘。」反正他就是打死不認。
方怡冷哼一聲。「大人不妨派人到張家拿被告平日寫的書信來比對字跡便可真相大白。」
「你究竟是何居心?為何要陷害我?」張叔寶突然把矛頭指向她。
「我跟張公子無冤無仇,要的不過是公平正義,絕不容許像你這種敗類仗著父親在朝為官,繼續禍害無辜婦女。為了不讓同樣的事再發生,又有善良單純的姑娘受害,我一定要揭穿你的惡行惡狀。」方怡義正辭嚴地回道,門外的百姓也一樣同仇敵懾。
眼看情勢對自己不利,張叔寶五官猙獰地瞪著方怡。
怎麼辦?要是拿到筆跡,一切就完了,對了!差點忘了爹昨天教的這招!
突然,張叔寶狀似痛苦地抓著心髒的部位。「唔……我……好難受……快喘不過氣來了……救救我……」說著便昏倒在地。
方怡立刻傻眼,看著張家的兩個奴才沖進來,撲在他身上,似乎早就有所準備。
「少爺,醒一醒!」
「我家少爺昏倒了!」
兩個奴才可說是賣力演出。
大理寺卿見狀,也只能宣布改日再審,先讓被告回家休息。方怡明知他是假裝昏倒,但也無計可施,不過至少有了成功的希望。
待她送三站娘回到羅家,總覺得不太放心,為了以防萬一,便請羅家人帶著細軟暫住親戚或朋友家數日。
連著三天,「開陽小龔」像在寫小說一樣,把在公堂上的攻防戰詳加描述出來,還分了上中下集,讓無法到現場的讀者們不禁大呼過癮。
方怡看了哭笑不得,更加確定這個幕後金主真的是穿過來的。「就不知道大理寺何時才會重新開堂?」
「夫人現在可出名了,連三歲孩童都听過‘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這個名號。」碧玉說著,也不禁與有榮焉。
彩霞卻有些不以為然。「出名有什麼好?外頭有些人都在背後說幸好夫人是寡婦,否則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敢要。」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夫人早就是王爺的人,要是知道,還有誰敢說這種話?」碧玉可是站在主子這一邊。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了某件事這麼拚命,完全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只要認為是對的就去做。」方怡只怕案子拖太久,會對原告不利。
「這幾天王爺都沒有到順心園來,夫人還是先擔心這個吧。」彩霞無非是希望主子在這方面能多上點心。
她笑睇婢女一眼。「王爺定是知道我最近很忙,為了體貼我,才沒有到順心園來,好讓我專心打官司。」
彩霞嘆了口氣。「等王爺再也不來了,看夫人還笑不笑得出來。」
「那就到時再來煩惱吧。」方怡還是一笑置之。如果真是那樣,那也表示兩人的緣分真的盡了,也只能想開一點,因為日子還是要過。
等到夜深,她決定明天一早就去大理寺打听看看,要是張家使出什麼詭計來,也能事先想好對策。
想著,她閉上眼,沒多久便睡著了。
今晚的月色忽明忽暗,透著不安的氣氛,冷不防的,方怡被外頭的吼叫聲和奇怪的金屬聲響給吵醒,她揉著眼坐起身,心想這麼晚了,其他人怎麼還沒睡?她披上長褙子,點亮桌上的燭火,打開門來直接罵人。「這麼晚了,你們在吵——」
話還沒說完,大發的低咆聲就先傳來。「夫人,快進房里去!」
她心頭陡地一震,這才看清外頭的景象,不只大發,就連阿泉都手持兵器,正和蒙面黑衣人交手。
她從來不知道他們會功夫,而且看起來很厲害,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彩霞、碧玉!」方怡馬上想到其他人,急得大喊。「徐嬤嬤呢?」
听見她點名,兩個婢女從另一頭爬了過來,臉上都掛著淚水。「夫人,咱們在道兒……徐嬤嬤嚇暈過去了,不過沒有受傷。」
方怡見她們沒事,才吁了口氣。「快點進來!總共有幾個人?」
「奴婢看到三個。」
「有四個。」
兩人搶著開口。
「柳伯最先發現有賊人闖進來,他才大叫一聲,就被砍了一刀……」碧玉不由得哭了出來。「不知道怎麼樣了?」
彩霞嚇得直發抖。「要不是有大發和阿泉在,咱們都死定了。」
碧玉直點著頭。「我真的嚇了一跳,平常看他們傻乎乎的,話也不多,想不到武功這麼高,真是人不可貌相。」
「多半是某人派來的。」方怡真要感謝那個男人,不管是監視還是保護,今晚都多虧有他們在。「對了,趕快用桌子擋住門,不要讓他們進來!」
這時「砰」的一聲,房門已經被人踹開,兩個婢女同時發出驚叫。
「是張家派你們來殺我的?」方怡鎮定地問,如果只是小偷或強盜,要的應該只有錢財,不至于會殺人。
「去問閻羅王吧!」蒙面黑衣人啐道。
方怡兩手抓起距離最近的繡墩,擋住對方的劍,兩個婢女一邊尖叫,一邊拿起桌上的茶壺、茶杯就扔過去。
「找死!」蒙面黑衣人發起狠來,一腳踹倒一個。
「你們要殺的是我,不關她們的事!」方怡顧不得害怕,將繡墩扔上前,大聲斥道。她氣自己只想到羅家人的安危,卻沒料到自己也成為目標。
蒙面黑衣人冷哼一聲。「屋里的人全都得死!」
看對方的劍揮了過來,方怡出于本能,馬上抬起左手,擋在面前防御,在婢女的驚呼聲中,被劃了一刀。
好痛……她往後踉蹌,倒在地上,耳畔似乎听到一聲細微的聲響,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夫人!」阿泉已經解決掉外頭的蒙面黑衣人,沖進來救人。
彩霞淚流滿面地爬到主子身邊。「夫人受傷了。」
「得先幫夫人止血。」碧玉掏出手巾按在主子的傷口上,手卻抖個不停。
這時大發也奔進來幫忙,經過一陣打斗,兩人終于解決掉所有的蒙面黑衣人。「四個賊人都死了。夫人傷得如何?」
「我還好,你們快去看看柳伯的傷勢。」方怡被兩個婢女從地上攙扶起來,心里掛念著老門房的生死。
「是。」阿泉和大發合力把黑衣人的尸體扛出去,想到今晚的事得立刻稟告攝政王。
半個多時辰後,齊硯表情嚴肅地來到東離宮,值班的太監見到他,認出是鐵心營的人,便保持原本的姿勢,偷偷打了個呵欠。
「啟稟王爺——」齊硯深吸了口氣才出聲。
床上的季君瀾幾乎是立刻醒來。「進來。」
齊硯推門進房,無聲來到床前,單膝下跪。「屬下得到消息,方才有四名賊人闖進順心園,結果……夫人受了傷。」
床帳被人用力揭起,露出季君瀾布滿寒霜的俊臉。
「賊人呢?」他寒聲問道。
「當時為了救人,加上事態緊急,大發他們出手重了些,沒有留下活口,不過四人武功都不弱,並非普通盜賊。」齊硯還是盡力為大發和阿泉說話。
季君瀾下了床,雖然心急如焚,不過口氣听來依舊沒有太大的起伏。「她傷到哪兒?」
「屬下只知是皮肉傷,並不嚴重。」
他朝外頭嚷道︰「來人!垢轎!」
「是!」外頭的太監立刻回道。
當季君瀾趕到順心園,只見宅子里燈火通明,四具尸體就躺在院子里,大發和阿泉朝他單膝下跪,等待領罰。
「查出他們的身分,將功折罪!」季君瀾下了指示。
「是,王爺。」兩人異口同聲地回道。
季君瀾進了寢房,冷眸掃向一地狼藉和斑斑血跡,再睨向半坐半臥在床上的女人,真不知該罵她還是抱她。
「你們都下去!」
彩霞和碧玉馬上縮著脖子退下。
「王爺……」方怡眼圈泛紅。
他的心馬上軟了,在床沿坐下,先檢查她的傷勢。「還是讓御醫過來看看?」
「已經先請大夫看過,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不過……」她轉身從枕下拿出了一樣東西。「你送我的玉鐲斷了。」
瞅著斷了好幾截的玉鐲,季君瀾非但不心疼,反而覺得欣慰。「有它幫你擋災,保住這條小命,也算是值得了,你要真的喜歡這玉鐲,本王再買十只、二十只給你都無所謂,只求你平平安安。」
方怡听得心口泛甜。「沒想到王爺這麼肉麻,我都快起雞皮疙瘩了。」
「若不是你,本王還不屑說。」他捏了捏她的下巴。「這次只是小傷,誰知還會不會有下回?」
她偎進季君瀾的懷中。「王爺就別罵我了,至少今晚不要。」
「本王都被你嚇得少活好幾年,就不能罵幾句嗎?」季君瀾撫摸著懷中的柔軟身子,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
「我真怕再也見不到你……」就算她之前死過一次,可想到差點被殺,還是受到很大的驚嚇,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季君瀾用力收攏雙臂。「本王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
「我是人,當然也會害怕,想到萬一我死了,王爺看到我的尸首,不知會不會掉幾滴眼淚?」
「不準說這種話!」他不悅地斥道。
方怡抹了抹淚。「王爺曾經哭過嗎?」
「……母妃死時曾有過。」季君瀾有些別扭地承認。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王爺可別太難過了。」她原本就不該穿到這里來,誰曉得哪一天又莫名其妙地離開。
「別再說了!」他不愛听。
「好吧!只是我千算萬算,真的沒想到張家的人會這麼狠毒,除了他們,我想不出還有誰會恨我恨到想要置我于死地,大概是知道打不贏官司,干脆派人來殺了我,永絕後患。」方怡想到這里就一肚子火。
季君瀾冷著臉孔。「如果真是他們,本王不會就這麼放過他們。」
「王爺別急,要動他們也得等我的官司打完。」她忙道。
他皺眉。「你還要打?」
「當然,張家現在是狗急跳牆,才想要我的命,我更要在公堂上替那些受害的姑娘討回一個公道,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犯下的罪行,別以為有個當官的爹就能為所欲為。」方怡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正義感這麼強,大概是因為大周朝對女人太不公平,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你若身為男人,肯定會是個好官。」季君瀾失笑。
方怡白他一眼。「說不定以後女人不只可以當官,也可以當皇帝。」
「別胡說!」他瞪道。
她親了下他的面頰,成功地撫平男人的怒氣,這才感到倦意襲來。「我好累,想睡了,王爺也躺下來……」
季君瀾和衣躺在她身邊。「睡吧。」
「在我醒來之前,都不準走。」方怡閉上眼喃道。
他撫著她的發,只有這個女人敢命令自己。「好,有本王在這兒,沒人傷得了你,安心地睡吧。」
「嗯。」她一下子就睡著了。
凝睇著她的睡臉,季君瀾才有余裕整理心情。他徹底明白自己有多不想失去這個女人,想要與她白頭到老。
他愛她。
愛對他們這種身分的人來說,太過不切實際,只有平民百姓才會把這個字放在嘴邊,但若不是愛,又找不到其他字眼來替代。
季君瀾就是愛她的獨一無二,愛她的與眾不同,才能深深地打動自己的心,這種激越的情感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如果要你當本王的王妃,你可願意?」他的口氣听來有些不確定,因為對象是這個女人,不禁有些惶惑不安。
寡婦這個身分很容易抹消,何況等她當上攝政王妃,誰敢當面質問?加上皇上也欣賞她,肯定會喜歡這個叔母。
「……若敢拒絕,本王就把你關起來。」季君瀾不允許她離開自己,就算恨他、惱他,也要將這個女人綁上一輩子。
方怡睡得正香,沒听見他求婚的方式有多麼專制霸道,否則定要跟他辯一辯什麼叫「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天亮之後,開陽書肆的蘇老板正好有事前來,得知她昨夜險遭毒手,回去之後馬上以號外的方式將這樁最新消息報導出去,雖然小龔上沒有明確寫出是張家所為,但字里行間隱晦地道出凶手是受誰唆使,小龔不僅立刻搶購一空,甚至還有「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粉絲跑到張家丟石頭抗議,就連大理寺門外也開始聚集不少民眾,要大理寺卿出面主持公道。
百姓們的怒氣如野火燦原般,就連深居內宮的太後娘娘也听說了,更別說小皇帝。
季昭可沒想到張家父子竟然如此卑劣無恥,親自下了口諭,要大理寺徹徹底底地查清楚,若真屬實,絕不寬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1:59
第八章
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的,方怡卻被禁足在家養傷,不過她可沒忘記捎個口信給羅家人,要他們別太擔心,官司照樣進行,她絕不跟惡勢力低頭。
只是沒想到會因禍得福,之前死也不肯出面作證的四位受害姑娘,居然陸續找上門來,見她這個訟師只是幫忙打官司就受到波及,但不因此退縮,令她們感到汗顏,紛紛挺身而出,並委托她寫狀紙,正式提出訴訟,要讓張叔寶受到應有的制裁。
大理寺決定重新開堂審問,派人通知原告和被告,不過張家卻說張叔寶臥病在床,無法上公堂應訊,分明是故意推拖,只得把日子再延後七天。
七天之後,依舊得到同樣的回答,大理寺卿這回學聰明了,請了兩位御醫前往張家,是不是在裝病,只要把個脈便知,因此馬上就戳破對方的謊言。
這次開堂審案可謂是盛況空前,大家都在等著看張叔寶得到報應,當方怡現身,大家都讓出一條路來,婆婆媽媽們更是關心她的傷勢。
方怡花了兩倍的時間才得以護著幾位當事人走進公堂,就見被告張叔寶氣色萎靡地站在一邊,包括羅三姑娘在內,其他四位姑娘也全都恨極地瞪著他。
「升堂!」今天不只是大理寺卿,連大理寺少卿也列席,一同審案。
「大人,這二十兩是張家給的遮羞費,一文錢不少,民女當初礙于對方的權勢,不得不收下,今天全部還給他們。」其中一名李姓姑娘淚眼婆娑地將銀子往張叔寶身上丟去。
張叔寶依舊喊冤。「小民根本不認識她們,她們、她們一定是受到陳氏的教唆,故意針對小民而來……」
驚堂木一拍,大理寺少卿喝斥。「人證物證俱在,從你府上拿到的筆跡也與那兩封信吻合,還敢狡賴?」
「小民……」他在心里大叫「父親快來救我」。「明明是這些女人一心一意妄想成為張家媳婦,要怪就怪她們愛慕虛榮才會上當!」
聞言,五位姑娘全都撲上去要打他,旁听的民眾也揮舞著拳頭,打算加入,衙役們連忙維持秩序。
最後還是方怡出來勸架。「你們打他,說不定他還要告你們傷害,如今當堂認罪,還是請兩位大人作主,相信他們會稟公處理。」這話當然是說給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听的。
張叔寶從地上跳起來,惡狠狠地指著她。「女人天生就是命賤,除了生孩子,還能做什麼?要是沒有男人,你們根本活不下去!」
這下可真的把方怡激怒了。「原來張公子這麼瞧不起女人,那麼真是遺憾,你就是被個命賤的女人給生下來的,我可真要替你娘感到不值,她懷胎十月,受盡妊娠之苦,吐得死去活來,還得忍受水腫、脹氣的痛苦,吃不下、睡不好,一只腳都踏進棺材里,才讓你來到這世上,結果你居然在公堂上眨低她。我更加同情以後嫁給你的女子,有你這種丈夫,別說幸福,恐怕一輩子都會過得很悲慘。我還希望不會有無辜的小生命投胎成你的女兒,將來恐怕還會被當成禮物來送人,哎呀!好可憐的孩子,光是想象就好心疼……」
張叔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什麼時候眨低我娘了?」
「你娘不是女人,難道她是個男人?」方怡怒道。「張公子千萬不要小看女人,沒有女人,天下會大亂,也不要小看生孩子,它是這世上最神聖的事,萬一女人不生孩子,沒有子嗣,看你們男人急不急。」
外頭的百姓听了也不禁點頭如搗蒜。
張叔寶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你……」
方怡凜著臉,繼續道︰「還有,如果想要殺我,別派府里的護院,你以為蒙面就不會被人認出來?不過沒想到的是,你派來的人還反過來被我府里的人給殺了,這種行為算是自衛,相信兩位大人不會追究才是,這筆帳可不會就這麼算了。」雖然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但是當季君瀾派人調查,得到證實,還是氣到吐血。
一听,張叔寶雙腳發軟,跌坐在地。
「好個嘴利的刁婦!」這時,張晉全一身官服,威風八面地踏進公堂。
見到父親來了,張叔寶馬上精神大振。「爹!快救救孩兒!」
張晉全看著堂上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稍稍放低姿態,拱起雙手。「是本官教子不嚴,願意賠償這幾位姑娘,保她們這輩子衣食無虞,死去的姑娘也會給她的家人一筆安葬費用。」
「沒錯、沒錯!」張叔寶在旁邊直點頭。
方怡沒有說話,就看著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看他們敢不敢當眾官官相護,門外的百姓也一樣睜大眼楮在看。
「案子還在審理,請張大人站到一旁。」大理寺卿和他在朝為官多年,也算有私交,但這件案子連皇上都驚動了,可不能有半點循私,否則連自己都會有事。
「張叔寶,還不跪下?」
張叔寶連忙用目光向父親求救。
兒子再沒用,也是自己親生的,張晉全使了個眼色,要他稍安勿躁,然後又拱手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但是這幾位姑娘都還年輕,將來還能嫁人,要是把事情鬧大,反而有所不利,本官也不樂見,不如見好就收。」
「張大人是替令郎認罪了,所以打算撒銀子,來個息事寧人?」方怡朝在座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福了個身。「兩位大人可都听見,也全看到了吧?」
張晉全低哼一聲。「認罪又如何?那位王姓姑娘又不是小犬所殺的,是自己想不開才懸梁自盡,這些姑娘主動投懷送抱,又能怪我兒把持不住美色的誘惑嗎?這種不知檢點的女子,怎配當張家媳婦?」
幾位姑娘听了都氣得直哭。
方怡真的是忍無可忍。「原來張大人是這麼教育兒子的,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都是別人家的女兒該死。民婦真是開了眼界,真不曉得你這個堂堂四品官是怎麼當上的,把書都念到背上去了?回去之後應該把養不教、父之過這六個字罰寫一萬遍,令郎的所作所為都是被你寵出來的!」
「沒想到你這刁婦如此猖狂,竟敢對本官無禮,要知道對本官說話放肆,就是對皇上不敬。」張晉全態度傲慢地回道。
張叔寶一派得意洋洋。「哼!我爹可是小皇帝黨,這下怕了吧?」
「你指的小皇帝是誰?」方怡冷笑。
他順口回道︰「就是當今皇上。」
「皇上就皇上,還加個小字做什麼?難道是認為皇上年幼可欺,隨便唬弄個幾句,就會相信你們的鬼話?」方怡嗤之以鼻地道。
「你不要隨便誣陷!」
「明明是你自己親口說的,不然你問問大家,小皇帝是不是你說的,請大家來評評理。」她索性問向大理寺門外的百姓,每個人都點頭,說他們真的親耳听到,{}讓張叔寶嘴巴一開一合,找不出話來反駁。「當今皇上生性純善,能夠明辨是非,一定會替老百姓作主,而不會站在你們那一邊。」
張晉全揚起下巴。「你這無知刁婦,敢隨本官去見皇上嗎?」區區一名寡婦,只要嚇唬嚇唬她,保證不敢再強出頭!
讀取到對方的想法,方怡笑得更加燦爛。「要去見皇上嗎?那真是太好了,民婦自知身分卑微,不敢妄想一睹龍顏,既然張大人願意帶民婦進宮,正好可以告御狀,恭請皇上作主。」
他沒想到會得到反效果。「你就不怕?」
「怕什麼?民婦不怕皇上,反倒怕張大人又派人來暗殺。」她收起笑靨,看向堂上的兩位大人。「這件案子被告已經當堂認罪,該如何判決,全靠大理寺如何平息眾怒,讓百姓心服口服,若大人做不到公正無私,那麼民婦只有告御狀了。」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神色一正,此刻也都不得不佩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勇氣。
「陳娘子不用告御狀,皇上早已下了口諭,不會袒護任何人,絕對要還老百姓一個公道。」大理寺卿這句話也是在對張家父子說。
張家父子不由得臉色大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方怡屈膝福身,口氣誠敬,門外的百姓也跟著跪下高喊。
「爹快救救我……」張叔寶慌亂地哭道。
張晉全想到右相閉門不見,肯定也是早就得知聖意,所以不敢蹚這個渾水,眼看大勢已去,也六神無主。
驚堂木又被重重拍下,大理寺卿喝問︰「被告張叔寶,還不認罪?」
張叔寶揮舞著雙手。「我不服!我根本沒有做錯!是她們活該被騙——」
「來人!」大理寺卿低喝。「杖打二十大板!」
張叔寶哭叫一聲。「爹!」
「我兒可禁不起杖刑……」張晉全代子求鐃。
大理寺卿命令。「不認罪就打!」
「哇啊!」張叔寶的慘叫聲響起,卻是大快人心。「小民認罪……全是小民干的……別打了……」
見他親口認罪,方怡一面凝听著判決,一面看著幾位淚流不止的姑娘,總算不辱使命,盡管失去的清白再也回不來,但往後不必再暗自垂淚。
張家不只因為張叔寶得面臨十二年的刑期,還得賠償羅三姑娘等人,包括死去的王姓姑娘,每人三百兩銀子,隔天皇上還下了道聖旨,摘了張晉全的烏紗帽,除了替方怡報仇,更不容許朝中有這種惡官存在。
這場官司雖然打得辛苦,還挨了一劍,方怡最後也只有一人酌收三十兩,但是得到不少經驗,收獲頗豐。
長春宮內,隔著一道珠簾,太後今天的心情顯然很好,連說話的口氣都帶著幾分調促。
「哀家已經听皇上說了,這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居然是十三弟的妾室,真是令人意外,哀家還以為依十三弟的性子,應當偏愛文靜嫻淑的女子才是。」
季君瀾不太習慣跟人談論自己的私生活,更沒想到還是出自太後之口。「讓三嫂見笑了。」
「這次的官司可是人盡皆知,哀家對這位陳氏真的越來越有興趣,很想當面見上一見,我打算在天壽聖節這一天邀她進宮,十三弟應該不反對吧?」太後還是先問問他的意見。
季君瀾怔愕了下。「陳氏不懂規矩,就怕言行無狀,冒犯了三嫂。」
「哀家什麼場面沒見過,還怕會被冒犯嗎?你就把她帶進宮來——」她口氣一整,略略施加壓力。「還是攝政王擔心哀家會對她怎麼樣?」
頭一次見十三弟如此保護一個女人,看來陳氏不光只是個妾。
「臣不敢。」季君瀾起身回道。
太後輕笑兩聲。「看來十三弟真的很中意她,該不會也是因為她,才遲遲不願迎娶王妃?這可是兩碼子事,十三弟應該很清楚才對。」
這話無疑是在試探,季君瀾心口一沉。
「听說她原本是個寡婦,要來當妾也罷,若要正式迎娶,可是難杜悠悠眾口……攝政王應該懂哀家的意思吧。」太後的語氣警告意味濃厚。
「是。」時機未到,還不能提。
她點了點頭。「明白就好,那便這麼辦了,在天壽聖節那一天,帶她一起進宮來讓哀家瞧一瞧。」
季君瀾也只能答應了。
「等天壽聖節過了,接下來也該把十三弟的婚事辦妥,迎娶王妃之事不能再拖下去,哀家這兒有幾位一時之選,都是才貌雙全、門當戶對的姑娘,哪天宣她們進宮,十三弟跟她們說說話,從中挑一個喜歡的。」讓他自己來選,免得將來怨自己,她這個當嫂嫂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季君瀾收緊下顎。「臣不急……」
「是哀家著急總成了吧?」她有些不高興了。
太後這句話讓季君瀾不得不閉上嘴。
「唉!撫家就只能冀望你和十一弟了,哀家也已經派人去找十一弟,務必要他立刻回來,總不能一直把王妃晾在王府,這也太可憐了。女人的青春可不能就這麼耗費,得趁年輕多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兒,否則哀家可對不起列祖列宗。」說著,太後揉了揉太陽穴,頭都疼了。「十三弟就別再拖了。」
出身皇室,季君瀾比誰都明白子嗣有多重要,但他只想要順娘幫自己生的孩子,王妃的位置也只有她有資格坐,可問題是要如何讓太後同意婚事,看來也只有等待契機出現。
或許這個契機只有讓順娘自己去創造,如果天壽聖節那一天,她能夠討太後開心,說不定就有機會,可偏偏那個女人不屑趨炎附勢,說話又太過直白,別把人氣死就不錯了。
「本王居然也會束手無策……」季君瀾苦笑一聲,既找不到理由把妾扶正,何況順娘還是個寡婦,大周朝禁止寡婦再嫁,光這一點就失去資格。
他可以無視任何人反對,看誰敢當面指責自己的不是,但又不能不尊重太後的意見。
而他在這一頭煩惱到頭發都快白了,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倒是過得挺快活的,听說羅家的官司勝訴之後,生意接不完,還有不少婦女慕名而來,令季君瀾都忍不住嫉妒起來。
當晚,季君瀾來到順心園,當然事先已經派人知會過一聲,結果見她還在書房忙著,俊臉一沉,全身散發出寒氣。
「夫、夫人……」兩個婢女都快被凍死了。
方怡這才警覺到屋內的氣溫陡降,連忙把資料收一收。「王爺。」
見她漾著甜笑過來,季君瀾哼了哼。「終于發現本王來了?」
方怡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誰惹王爺生氣了?」
「當然是你。」他瞪道。
「還請王爺恕罪。」方怡盈盈地朝他福身。
季君瀾一把將人撈進懷中,垂眸看著她唇畔那抹笑意。「三月初九那天是皇上的天壽聖節,也就是九歲的生辰,太後已經下了口諭,要你那天隨本王進宮,她想見見你。」
她呆了一下。「太後為何要見我?」
季君瀾環著她的肩,一起走出書房。「听多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傳聞,自然會對你感到好奇,又知道你和本王的關系,才允許你隨同進宮,到時不該說的話可別亂說。」
「敢問王爺,什麼叫不該說的話?」她笑諭。
他故作冷峻地橫睨。「你心里明白。」
方怡噴笑一聲。「是,那天我會謹言慎行,絕不給你丟臉。」
「本王不怕丟臉,就怕你說話太過直接,把小命給丟了。」季君瀾擔心她不懂得看場合、看對象說話,冒犯太後而遭受到處罰。
她半開玩笑地說︰「原來王爺這麼愛我,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條小命。」
季君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雖然面無表情,但是並沒有否認,這個結果讓方怡吃了一驚,偷偷地觀了下身旁的男人。
「王爺說話啊?」
他伸手推開寢房的門。「要本王說什麼?」
「就說只是舍不得我死,跟愛不愛無關。」因為上輩子父母離異,加上老媽的工作,方怡見多、听多了,一向理性,只要覺得彼此不適合,說分手就分手,絕不留戀,但這次遇到的對手太強大,看來將來就算受了委屈,也會往肚子里吞,一點都不像她。
「你怕什麼?」季君瀾往床沿一坐,將她拉到大腿上才開口。
方怡只是將頭靠在他胸膛上,默不坑聲。
「你不希望得到本王的愛?」他很清楚她在想什麼。
「如果我說不希望,一定是腦子不正常。」方怡苦笑一下。「我想要王爺的愛,但又非常害怕。」
他親了親她的發頂。「沒什麼好怕的,你說的事,有哪件本王沒答應的?」「就因為王爺太疼愛、寵溺我,才令人害怕。」方怡嗔惱地怨道。「所以全是王爺的錯。」
季君瀾好氣又好笑。「都是你有理。」
「那當然。」她笑倒在他懷中。
「好大的膽子,竟敢指責本王的不是——」他將方怡壓在身下。「該罰!」
她嬌笑地勾住他的脖子。「王爺可要溫柔點。」
「本王從來不是鄰香惜玉的男人,保證讓你三天下不了床。」
「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話才說完,她一把將季君瀾推倒,跨坐在他身上,望進對方微訝的眼神。「王爺接招吧!」
「可別讓本王失望了。」他嘴角抽動兩下,勉強忍住笑意。
「我有讓王爺失望過嗎?」雖然沒用過這種體位,不過想象力勝于一切,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消磨。
季君瀾忍不住又想笑了,好像只要遇上這個女人,整個人都放松了,沒有尊貴的身分橫亙其中,她也不會想過要從自己身上得到利益,在她眼中,自己就只是個男人。
方怡俯下頭吻他,這個晚上,她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身下的男人,但也累死自己,反倒是季君瀾對她昨晚的表現相當滿意,也不介意被壓在下面,讓方怡當場改變心意,決定每天運動,把體力練好。
到了三月初九這天,方怡一早就乖乖地任由婢女幫她梳妝打扮,這回是為了皇上的生日派對——不是!是天壽聖節的宴席,跟之前幾次進宮不一樣,不只會看到太後,也會見到幾位太嬪,更別說皇親國戚,馬虎不得。
巳時過了一半,宮里的轎子抵達,方怡帶了彩霞和碧玉一起出門,心情難免會緊張,畢竟這種大場面很少有機會踫上。
待轎子進了紫金城,來到長春宮,她下了轎,好奇地打量。「這就是太後住的寢宮?」
「夫人別東張西望。」彩霞小聲提醒。
方怡這才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跟著太後指派來接她的女官往前走。
接著女官要彩霞和碧玉在外頭等候,然後領著方怡跨進門檻,走了十來步才停下腳步。「啟稟太後娘娘,陳氏帶到。」
太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陳氏,快上前跟太後娘娘請安。」女官轉身對她說道。
方怡深吸了口氣,上前兩步,朝眼前看來大約三十多歲的貴婦屈膝見禮。「順娘見過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太後矜貴地啟唇。
她又深吸了口氣。「多謝太後。」
「賜坐。」
「順娘不敢。」方怡謙卑地回道。
太後有些似笑非笑地睨了下她。「今日要你進宮,只因為你這‘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為百姓們伸冤,幫無辜的婦女討回公道,哀家才會以禮相待,所以你不需要跟哀家客氣。」
若只是攝政王的妾,可是連想都別想得到這番殊榮。
讀取到對方的心里話,方怡也就不客氣了。「多謝太後。」
「哀家真的很好奇,你怎麼會想到要當訟師呢?」太後見她年輕貌美,但眼神坦然正派,也就多了幾分好感,不過表面上還是不露半點痕跡。
方怡盯著太後的雙眼。「順娘也是在陰錯陽差之下才成為訟師,但最大的原因還是在于大周朝的婦女受到太多不平等待遇,在家族中居于弱勢不說,在男人眼底更是隨時可以被替換,除了暗自垂淚,沒有人會伸出援手。
同樣身為女子,順娘實在看不下去,總要試試看是否能為她們做些什麼。」
聞言,太後問︰「你所說的不平等待遇是指什麼?」
「好比說同意夫婿納妾這件事,就算再心如刀割也不能反對,否則就是善妒,還有七出中的無子,天底下有哪個女人不想為丈夫生孩子?但偏偏老天爺讓她的身子天生無法順利受孕,更別說那些被休離的婦人,再也見不到留在前夫家中的親生骨肉,母子不能相見的人倫悲劇實在令順娘難以認同。」想到最近接到的案子,方怡不禁有感而發。「不只被休的婦人,就連被逐出門的寡婦也有權利回去探望自己親生的孩子,世上沒有人可以拆散他們,太後娘娘認為呢?」
太後點了點頭。「母子連心,確實應該通融。」
「太後娘娘說得是。」方怡眼楮一亮。
太後又看了看她,眼神多了抹深意。「你既然會替正室因為夫婿想要納妾這件事而抱屈,那麼是否也想過攝政王總有一天要迎娶正室,而身為妾室的你,是否會因為讓未來王妃暗自垂淚而感到後悔?」
正中要害!
方怡心髒瞬間刺痛了下,太後不愧曾是後宮之首,果然身經百戰。
「太後娘娘責備得好,順娘確實想過未來王妃的心情肯定不好過。」她有些苦澀地回道。
「你肯幫那些受到委屈的婦女討回公道,難道就不該幫未來王妃著想?她會樂見自己的夫婿寵愛小妾?」太後一路追殺,硬是將她逼入死胡同。「就算不住在王府,你以為自己的存在就不礙眼?」
一時之間,方怡不知該如何反駁。
難道就說愛上了,她也沒辦法?或者她也想分手,但又舍不得?甚至推說是王爺不準她走?這些借口只會讓人覺得好笑。
「真是針針見血,順娘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說服太後娘娘,當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會變得不再客觀,變得旁徨不安,還夾雜著私心……」方怡唇角泛起苦笑。
「但是順娘不會逃避,會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太後這番話像是打了她一巴掌,痛到整個人清醒過來,她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听到這個回答,太後只是端詳著她,但是方怡並沒有退縮,依舊凝望著對方的雙眼。
片刻之後,太後才重新啟唇,主動換個話題,聊起去年施粥助人的事,讓小皇帝起而效法,直夸她做了好事。
方怡不敢居功。「皇上有這分心意,百姓都感受到了,他將來一定能成為明君,留下千古美名。」
「說得好。」太後贊同地頷首。
接下來又聊了幾句,由于還有其他皇親國戚的女眷等著來跟太後請安,方怡這才由女官領著離開長春宮。
「夫人是怎麼了?」碧玉見主子臉色沉重,問向身邊的彩霞。
彩霞搖了搖頭,也不知道。
在女官的帶領之下,她們來到甘泉宮。「皇上吩咐過,擔心在宴席上無法單獨和你說上話,務必要你過來。」
方怡謝過對方,很快便見到小皇帝。
「你可來了!」季昭咧著嘴笑道。
她上前見禮。「祝皇上萬壽無疆、壽與天齊。」
季昭听了直嘆氣。「連你也說這兩句,听都听膩了,也不想想我才九歲,等老了再說也不遲。」
「因為這兩句最不會出錯,大家當然都這麼說了。」方怡一臉笑不可抑。「那皇上想不想听听別的?」
他小臉發亮。「當然想了。」
「那麼我就祝福皇上九歲生辰快樂,許下的每個願望都能成真,可以健健康康地長大,將來成為百姓仰慕尊敬的好皇帝。」她笑吟吟地說。
「這個我愛听,你果然跟別人不同。」季昭很滿意地笑道。
方怡上下打量他。「皇上似乎又長高了?」
「那是當然了,我要快點長得跟十三叔一樣高,還要像他那樣光是用眼神就可以震懾四方。」這是他的願望之方怡佯嘆一聲。「那可不容易。」
季昭挺起還有些弱的胸膛。「我會努力的。對了!我有去大理寺旁听審案的過程,你在公堂上對張家父子說的話,真是大快人心,有好幾次我都想沖進去,跟著你一起罵4」
「多謝皇上……」方怡正打算提出一些建議,最好先設個家事庭,讓婦女不必上公堂就能解決家庭紛爭,不過還來不及說,就被桂公公打斷了。
「皇上,時辰差不多了。」桂公公開口提醒。
「知道了。」季昭一臉無奈地說。「我還有別的事,十三叔又在忙,不如讓人帶你到御花園走一走。」
方怡不免有些遺憾,但又想來日方長,下次還有機會。
于是女官帶她來到御花園,她找個地方坐下,沒有心情欣賞難得一見的皇家園林風光,忍不住又想起太後說的話。
她以為自己和未來王妃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涉,只要不對外公布她和攝政王之間的關系就無妨,但是她騙不了自己,往後她要拿什麼臉去幫那些不得不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的正室?
太後這巴掌打得真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2:15
第九章
當季君瀾抽出空,來到御花園,就見她一臉落寞,甚至露出決要哭出來的表情,眉頭不禁也鎖緊了。
「王爺。」女官見到他來,趕緊行禮。
方怡倏地回過神來,收起愁容,漾開笑靨。「王爺忙完了?」
今天這個日子,他這個攝政王肯定不會太輕松。
「太後跟你說了什麼?」季君瀾也不拐彎抹角。
方怡笑彎了唇。「我可是有牢牢記住王爺的吩咐,不該說的一句都沒說,太自然不會對我怎麼樣。」
「那麼方才為何露出那種表情?」他不信。
他用手指輕撫她的臉頰。「很悲傷、很難過……」
聞言,方怡眼底先是閃過錯愕,然後自嘲地笑了笑,原來她的心事已經明顯到一眼就讓人看出來。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累了……」她柔順地倚在他的肩上,原本跟在身旁的女官和兩個婢女都很有默契地走遠一些。
季君瀾不相信真是這個理由,不過就算她不說,他也有辦法知道。
「不管發生何事,都有本王頂著。」他輕攬著她的腰,話中滿是深情。
她眼眶一紅,幾乎要落淚。「王爺真是越來越會哄女人開心,這可不是好現象,我寧可像剛認識王爺那樣,整個人像座冰山似的,稍微踫一下就會凍傷手,卻更讓人想要調戲一番。」
「這種話本王也只會對你說。」他捏了捏方怡的下巴。「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分榮幸。」
方怡笑到眼底閃著淚光。「那真要多謝王爺恩寵。」
「明白就好。」季君瀾倨傲地回道。
她笑到眼淚都流了下來,心情總算好多了,反正煩惱不可能一下子就解決,不如留到明天以後再說。「王爺可否陪我在御花園走走?」
季君瀾牽起她的手。「本王正好帶你去一個地方,本王小時候最喜歡躲在那兒,讓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最後還驚動了母妃,听到母妃的呼喚,才趕緊跑出來。」他回憶著童年最無憂無慮的那段時光。
「真的好難想象王爺也有頑皮的時候……」方怡興致盎然地拉著他就跑了起來。「快點帶我去看看!」
見她笑得整張臉蛋都在發光,笑聲自然奔放,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季君瀾的腳步也跟著輕盈起來。
女官看著攝政王任由小妾拉著跑,瞪大雙眼,下巴已經掉到胸口,不禁又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倒是彩霞和碧玉沒有太意外,只要遇上她們這位夫人,就連天生冷情的攝政王也會化為繞指柔。
「咱們要不要跟上去?」她們問向女官。
女官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我看就待在這兒等吧。」
「說得也是,還是別去打擾。」兩個婢女點頭贊成。
當晚,天壽聖節的宴席上,方怡並沒有被安排和季君瀾坐在一起,而是以「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身分坐在另外一頭。她是攝政王的妾室這件事,也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由于她身邊坐的都是王公貴族的女眷,當她們得知眼前這位年輕婦人就是聲名遠播的「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都不斷投來好奇的目光,似乎想要攀談,卻又有所顧慮。
方怡讀取到她們的心里話,不想攀權附貴,只是點個頭,表示一下善意。
「皇上駕到——太後娘娘駕到——」
所有的人皆起身迎接,季昭攙著太後的手來到主位,稚嫩的臉上看似鎮定,但還是透出一絲緊張。「平身!」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太後朝眾人回道。
當小皇帝和太後落坐,大家才重新坐下。
「臣敬皇上一杯。」某個王公貴族帶頭舉杯,其他人也跟著舉杯。
听他們念著「洪福齊天」、「福體康泰」之類的吉祥話,方怡雙肩聳動,拚命忍住笑,不期然地瞥見一道熟悉的視線,就見季君瀾警告似地看著她,只好努力把笑意咽下去。
待大家敬完酒,御膳房開始上菜,她心想終于可以開動,她都快餓死了。
「……太貴妃到!」
這時外頭的傳報令殿內的人一陣錯愕,開始竊竊私語。
季昭下意識地看向十三叔,他們都在等太貴妃有所行動,沒想到太貴妃會選在今天露面,究竟是單純來為自己祝壽,還是……
他從座椅上起身,上前迎接。
「哀家還以為她不會來。」太後一臉訝然。
太貴妃穿著一襲隆重的命婦服飾,手上捧著食案,食案上擺了一只白瓷湯盅,在江嬤嬤以及幾名宮女的簇擁之下進入殿內。眾人不禁詫異,才四十左右的太貴妃,臉上未見皺紋,卻是滿頭白發,想必是因為喪子之痛而憂思過度。
看著小皇帝怔愕的表情,太貴妃眼底隱約閃動著意味不明的光芒。「今日是皇上的天壽聖節,真是可喜可賀,哀家親手熬煮了一鍋錦繡玉菇湯,前來祝福皇上龍體安康。」
「多謝太貴妃。」季昭回過神,回頭命桂公公接下湯盅。
太貴妃不等桂公公接過,逕自走到太後面前,先行禮請安,接著將食案擺在小皇帝的桌上,又從江艘嫂手上接過空碗和白瓷湯匙。江嫂嫂屏住氣息,低垂著頭,又退回一旁,等待著期盼多年的結果。
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包括方怡在內,原本她只是單純好奇,想要看看太貴妃的長相,誰知才看了一眼就讀取到對方的心里話,更被嚇了一跳,連手上的筷子掉在地上也沒注意。
本宮的兒子若還活在世上,肯定也與他一般高了,為何本宮的兒子不能像他這般正常健康?孩子一定很怨恨我這個母妃,不過母妃很快就會去找你了……
方怡在不知不覺中站起身來,緊盯著太貴妃的一舉一動。
待季昭回到座位上,就見太貴妃親手盛了一小碗錦繡玉薛湯呈上前。「皇上請用。」
「多謝太貴妃。」季昭就要伸手接過。
「雖是太貴妃的心意,但還是得先驗毒。」季君瀾連忙出聲制止,因為直覺告訴他不對勁,從不踏出佛堂半步的太貴妃突然露臉,而且還親手炖煮湯品?可若里頭下了毒,在眾目睽睽之下讓皇上喝下,自己也難以脫身,她真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嗎?
太貴妃一臉驚愕。「攝政王是說哀家意圖毒害皇上?」
「這是規矩,就連太後賞賜也一樣。」季君瀾正色回道。
太貴妃輕嘆口氣。「也是哀家糊涂,差點忘了宮里還有這條規矩,還望攝政王見諒,就驗那盅湯吧。」
于是,負責驗毒的御膳房太監上前,從盅內g了幾口湯到碗里,再當著所有人面前喝下一口,沒有任何反應,再用銀針試過,也沒有變黑。「回王爺,里頭沒毒。」
是他多心了嗎?季君瀾瞥了太貴妃一眼,心中忖道。
而站在另一頭的方怡卻無意間瞥見站在太貴妃身旁的江嬤嬤嘴角揚起陰森的笑弧,心中猛地打了個突。
湯里當然驗不出毒了,因為毒是在……
方怡兩手握成拳狀,全身緊繃。
「皇上請用。」太貴妃再度將手上那一碗湯遞出。
這次季昭伸手接了過去,執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口,眼看就要放進口中——
「皇上不能喝!」方怡大喊。
季君瀾愕然地看向她,似乎沒想到她會出現這個舉動,其他人也一樣。
誰也別想阻止哀家!只見太貴妃目光冰冷地掃向她。
「湯里有毒!」方怡沖上前叫道。
在場的人全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一向信她的季昭將湊到嘴邊的白瓷湯匙又放回碗中。
見狀,太貴妃一臉不悅地怒視方怡。「你是何人?竟敢說哀家要獻給皇上喝的湯有毒,該當何罪?」
事實勝于雄辯,方怡跟之前那位負責嘗毒的御膳房太監借來銀針,在眾人的抽氣聲中,就要放入小皇帝手上那碗湯里。
「你要做什麼?」季君瀾將手臂橫過桌面,扣住她的手腕。
方怡堅定地看著他。「相信我。」
季君瀾一怔,猶豫了下,最終松開手掌。他知道她不是個莽撞無知的女人,想必有她的理由。
她將銀針放進碗內,再拿出來時已經變黑。
見狀,季昭雙手一顫,碗從手中滑落,湯也灑在桌面上。
太貴妃臉色瞬間變得陰沉,趁著眾人來不及反應,拔下插在髻上的簍花金簪,將尖端對準季昭,撲了上去。
方怡顧不得身分,抱住坐在椅上的季昭,將他往後扯,兩人一起跌在地上,但也讓對方撲了個空,成功爭取了時間。
剎那間,驚呼和尖叫聲四起,太後作勢上前,不過被身邊的幾個宮女圍住,免得她也出事。
季君瀾伸手一把箝制住太貴妃的手腕,厲聲質問︰「你瘋了嗎?!」
眼看主子失手被擒,江嬤嬤心想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便抽出預藏的剪子,就要攻擊背對著自己的季君瀾。
「王爺小心!」方怡大喊,就見季君瀾一個漂亮利落的回身,將江嬤嬤踢飛,在地上翻了幾個滾,當場昏死過去。
太貴妃頓時面白如紙,知道大勢已去,一切都完了。
見季君瀾沒事,方怡才松了口氣,扶起還有些驚魂未定的小皇帝。「順娘冒犯了,還請皇上恕罪。」」
季昭喘了兩口氣。「你救了我一命,哪來的罪?」
「皇上沒事吧?」太後拒絕宮女的保護,趕過來關心。
他余悸猶存地回道︰「兒臣沒事,讓母後擔心了。」
太後忍不住反問方怡。「那盅湯明明已經驗過毒了,為何還會有毒呢?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是因為、因為……」方怡接收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似乎都想要听听她的回答,這才勉強說出一個還算合情合理的理由。「雖然那盅湯沒有毒,順娘卻看到跟在太貴妃身邊的那位嬤嬤臉上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就像在說陰謀快要得逞了,順娘才會靈機一動,心想這毒或許不是被下在湯里,而是抹在那只碗上,所以才會驗不出來。」
太後听了直點頭。「原來如此……」
「你竟敢壞了哀家的好事!」太貴妃披著白發,眼神瘋狂地怒吼。
季昭表情凝重地看著她。「太貴妃為何要殺我?」
只見太貴妃手上還緊抓著簍花金簪不放,尖著嗓子吼叫。「我兒比你早三天出生……成為皇上的應該是我兒啊……」
「你的兒子當年不是被你親手掐死的嗎?是你親手殺了他!」季君瀾奪下那支簍花金簪,神色冷漠地揭穿她的秘密,太貴妃臉色一片慘白。「你、你……胡說!」
「有這種事?」太後驚疑地問。
太貴妃嘴巴一開一合。「不是這樣……他胡說!我兒出生就是死胎!」
「真的不是嗎?」季君瀾松開手掌,咄咄逼人地問。「你見他才出娘胎就少了一條左臂,右腿彎曲蜷縮,這四肢不健全的模樣若是讓先帝看見了,想必會冷落你,所以你便親手掐死他……」
「住口!住口!」她抱著頭嚷道。
季君瀾原本也只是懷疑,不過在見到太貴妃異常激烈的反應後,便知道這就是真相。「你不讓先帝見夭折的兒子一面,不就是想要隱瞞這個事實?」
「不要再說了!」太貴妃不斷後退。
他一步步逼近。「他就算天生長那副模樣,還是有可能存活下來,是你這個當母妃的親手扼殺他的性命,事後心中愧疚不安,便把本該下葬的遺體偷偷藏在佛堂里頭,供奉在神明前,日日為他誦經,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諒,可惜他多年來無法入土為安,夜夜啼哭,永壽宮內才會每到夜晚就傳出嬰兒哭聲……」姑且不論鬧鬼一事是否屬實,但對太貴妃來說,一定會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
太貴妃捂住耳朵,全身發抖。「不要再說了……」
「你收買宮女,事後還將該名宮女以及家人一並滅口,又私下雇用宮外一些亡命之徒來行刺本王,無非就是想要造成本王和皇上之間不合,為了自保,定會聯合朝中大臣逼皇上退位。」季君瀾嗓音幽冷。「可惜本王沒有上當,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決定毒殺皇上。」
太貴妃恨恨地問︰「你為何沒有上當?你不是想當皇帝嗎?哀家可是幫你制造了一個大好機會啊!」
季君瀾冷哼一聲。「是誰說本王想當皇帝?哪個人親耳听到了?」
「哈哈哈——」太貴妃狂笑不已。「原來哀家才是上當的那個人……」
季君瀾看向已經听到整個人都傻了的小皇帝,神情冷凜。「太貴妃意圖行刺,罪該萬死,還請皇上下旨。」
「我……」季昭望向十三叔,知道他絕對不許自己心慈手軟,但是此刻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又顯得太過急躁。
「看在她伺候過先帝的分上,就先將太貴妃關在永壽宮,再作定奪……這就是朕的旨意。」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朕,同時也代表著他的決心,相信十三叔能夠感受得到。
聞言,季君瀾拱手一揖。「臣遵旨。」
十三叔果然明白。他心中喜道。
原本該是一場熱熱鬧鬧的宴席因為這場風波而被迫中斷,在座的王公貴族和女眷們也在慰問過小皇帝之後,紛紛離席。
太後隨著季昭返回甘泉宮,還不忘把方怡一起叫去,讓她冷汗直冒。這世上沒有人會願意自己的內心世界遭到外人窺視,她可以想象一旦秘密被人揭穿,所有的人都會遠離她,沒有人敢再接近她半步,包括季君瀾在內,且他也絕對不會諒解她的刻意隱瞞,所以就算死,她也非守住不可。
「今晚多虧有你在身邊,否則我真會喝下那碗毒湯,這條命是你救的。」季昭由衷地感激道。
方怡搖了搖頭,其實該感謝的是順娘,若不是有她的讀心術幫忙,根本救不了小皇帝。「順娘只是運氣好,踫巧蒙對了。」
「真不愧是「第一女訟師」,很擅長察言觀色。」太後贊賞。
「太後娘娘過獎了。」她一臉汗顏,看樣子應該是順利蒙混過去了,害她嚇出一身冷汗。
季昭笑容滿面地問向太後。「母後說咱們該不該好好賞賜陳氏?」
「那是當然了,皇上打算怎麼賞賜?」
他笑嘻嘻地問著方怡。「陳氏,你想要什麼?」
「不用了,皇上,順娘什麼東西都不缺。」方怡婉拒。
一听,季昭偷偷朝她眨了下眼,像是在暗示什麼。「你不用跟我客氣,盡管開口。」難道你不想嫁給十三叔嗎?還不快點趁這個機會開口?
讀取到小皇帝的心里話,方怡不禁愣了愣。她真的可以要這種賞賜嗎?太後娘娘又會同意嗎?
見方怡一副猶豫不決的表情,季昭真的急壞了,要是錯過今天,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偏偏陳氏平時聰明過人,這個節骨眼卻看不懂他的暗示。「你救了我一命,這分恩情可不是一般賞賜就能抵消,好比說十三叔……」
太後有所警覺,看了看小皇帝,又看了看方怡。「這和攝政王有何關系?」
「當然有關……」季昭拚命朝方怡使眼色。
這種事教她如何開口?方怡為難地忖道。
眼看太後起了疑心,事不宜遲,季昭索性替她開了這個口。「有了!就把攝政王妃的位置賞賜給你,讓十三叔把你扶正,迎娶你為正室。」
不待方怡反應過來,太後已經露出不贊同的表情。「攝政王妃是何等身分,不是拿來賞賜用的,請皇上收回成命°」
他知道不該拂逆太後的意思,但是為了十三叔,也為了能有陳氏這個叔母,他不得不堅持到底。「回母後,兒臣不認為還有誰比她更為適合,更何況君無戲言,話已經說出口,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太後臉色沉了沉,才要說話,方怡已經率先開口了。
「皇上莫非忘了順娘是個寡婦?」她不想讓太後和小皇帝之間為了自己產生心結,便先把困難之處點出來。
「寡婦不能再嫁這個規矩,人人都該遵守,即便是攝政王也不例外。」
听她這麼說,太後把話吞回去,也有些意外。
季昭笑得很是得意。「我當然沒忘,也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解決,只要找個皇親國戚認你為養女,換個身分、改個姓氏,誰也不知道當今的攝政王妃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更不知你原本還是個寡婦,這樣不就解決了?」
換個身分?改個姓氏?方怡怔愕地想著這兩句話。
皇上的意思就是一旦成為攝政王妃,便不能再當陳氏順娘,陳氏順娘這個人也會從此消失,而之前的努力,以及她想為大周朝的婦女所爭取的權利,再也不可能實現了?
這真是她要的嗎?為了嫁給季君瀾,她就必須放棄自己?
雖然陳氏順娘是她穿越過來的身分,可是她用這個身分努力闖出一片天,找到自我的生存價值,頭一次有了使命感,想要為社會、為婦女同胞做些事,對她來說有著相當大的意義,不是說拋棄就可以拋棄。
同樣的,太後也一臉震驚。「可是皇上……」
「我這個皇上若連一點小事都辦不到,那就太無能了。」他這麼做也許任性,他卻想放縱一次。
太後試圖讓他打消念頭。「這可不是小事,皇上……」
「求母後成全。」季昭起身朝她深深一揖。
太後張著嘴巴,過了半晌又閉上了。
「母後不反對了?」他喜道。
「皇上總該問問攝政王的意思。」太後無法再扮黑臉,當面拒絕這個孩子的懇求,再說陳氏若真被哪個皇親國戚收為養女,也算是門當戶對,不失是個好辦法,文武百官也不會閑言閑語,損害到攝政王的地位。
季昭頓時笑彎了眼。「我當然問過,十三叔也點頭了。」
聞言,方怡眼眶倏地發熱,喉頭像是被硬物梗住。盡管早就知道那個男人愛她,卻不知愛到願意迎娶她為王妃,心頭不禁涌起陣陣甜蜜,眼淚更是直往下掉,原來幸福也會讓人想要哭泣。
「十三叔對你情深意重,你可要好好珍惜。」季昭見她淚眼婆娑,肯定是太感動了,自然也開心。
桂公公清了下嗓子,可不敢再對她無禮。「快點謝恩哪!」
謝恩?沒錯,這麼大的賞賜,她應該謝恩才對,可是……
「請求皇上——」方怡慢慢地屈下膝蓋。「收回旨意。」
這個意料之外的轉折令季昭慌亂不已,就連太後也無比詫異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就算是權宜之計,她也無法接受。方怡淌下淚水。「順娘……不能接旨。」
「你不想嫁給十三叔?」季昭實在想不通。
「當然想……非常想,想到心都痛了……」她嗚咽一聲,這一刻終于面對自己的私心,她是多麼渴望獨佔季君瀾的人和心。
聞言,季昭百思不解。「那為何不接旨?」
「就因為寡婦不能再嫁這條不人道的規矩,得要拋棄原本的自己,用另一個陌生的身分嫁給王爺。」方怡一面流淚、一面哽咽。「也就是說要陳氏順娘這個人永遠消失,之前所做的事,跟著,拼抹煞……她為婦女打官司不只是為了賺錢,也不是隨便玩玩,而是認真想幫助她們,那是她來到這里的使命。皇上,女人除了相夫教子,還可以做很多事……」
他不是很懂。「難道那些事就比嫁給十三叔重要?」
這句話像把利刃,插進她的胸口。她淚如雨下,心中何嘗不是天人交戰?
婚姻和工作真的不能兼顧嗎?一旦結婚,就得為了家庭而放棄理想和抱負?
「是沒有比嫁給王爺來得重要,但也無法放棄。」她哽聲回道。
季昭還是搞不懂她腦袋里到底在想什麼。「你不嫁給十三叔,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娶別人?」
「……」方怡胸口刺痛。
他板起臉。「你可知這是抗旨?」
「抗旨這兩個字太嚴重,只是請求皇上收回旨意。」她用手背抹了抹淚顏。「皇上若真要賞賜,那就讓全天下的寡婦可以選擇是否再嫁,她們已經失去下半輩子的依靠,更需要有人伸出援手,還望皇上憐憫。」
在上門求助的客戶當中,也不乏寡婦,她們在生活上並未得到很好的照料,就連生病也無人聞問,既離不開,又無娘家可回,說到傷心處,個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最後方怡總是一文錢都沒收,還說隨時可以來找她訴苦。
這時,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太後緩緩開口了。「哀家總算明白了,你就算要嫁給攝政王,也要以寡婦的身分踏進王府,還要繼續幫人寫狀紙、打官司,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季昭訝然地問︰「陳氏,真是這樣嗎?」
方怡深吸了口氣。「是。」
「你太貪心了!」太後語帶責備。
她瑟縮了下,不過又馬上昂起下巴應戰。「順娘的確貪心,既想嫁給王爺,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偕老,但又想繼續做自己,希望能盡一已之力,幫助那些處境艱難的婦女。想想,女人在家族中原本就居于弱勢,又常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卻沒有人出面替她們說話,太後娘娘身分尊貴,但也是女人,理當感同身受,皇上身為一國之君,只要下一道聖旨便能救人無數。」
季昭因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而有些不太高興。「要我下一道聖旨,讓寡婦可以再嫁,對大周朝有什麼好處?
你可知會造成多大的輿論?」由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陳氏這番言論,也曾私下詢問過禮部官員,都認為寡婦守節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禮不可廢。
「寡婦再嫁當然有好處,不只減少婦女心中的苦悶和怨氣,也能產報國,皇上千萬不要小看這一點,子嗣不只是維系家族的命脈,人口增加更可讓大周朝壯大,等到他們長大,不僅能保家衛國、效忠朝廷,也能讓外敵不敢侵犯我朝,令百姓免受戰爭之苦。」方怡頓了頓。「試想,朝廷推動每項政策,總是會有人贊成、有人反對,難道皇上會因為有人反對就畏縮不前了嗎?」
「這是為了皇上的江山,也是為了大周朝的百姓,順娘不得不放肆,明知刺耳還是要提出諫言。」她不卑不亢地回道。「皇上想要成為明君,眼光要看得更遠,心胸要開闊,才能容納更多的聲音。」
雖說陳氏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但是牽扯到禮法,季昭目前也無能為力,只能等到親政之後再想辦法。「即使我是皇上,也不能輕易違背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你要嫁給十三叔,就得放棄原本的身分,改個姓氏。」
還是不行嗎?她垮下肩頭,連膝蓋都跪到隱隱作痛。「……順娘不能接旨。」季昭氣呼呼地瞪著她。「你……我是在幫你和十三叔,往後你就不用擔心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會被未來的王妃欺負。」
「皇上的一番好意,順娘永遠銘記在心。」魚與熊掌難以兼得,無論做出何種決定,就要有犧牲某些事物的覺悟。
見她磕著頭,看來心意已決,季昭實在不知該怎麼跟十三叔交代。「這是你自己不要的,就別後悔。」
方怡心頭泛起苦澀。「多謝皇上。」
「不用謝了。」他苦著臉回道。「下去吧。」
待她退出殿外,季昭想到自己沒把事情辦好,不禁抱著腦袋呻吟。「我該怎麼跟十三叔說啊!」
太後沉吟了下,「陳氏確實是個相當特別的女子,哀家還是第一次見到。」
「母後所言極是,所以十三叔才會對她情有獨鐘。」偏偏陳氏出了這麼大的一個難題,讓他為難。
真的完全沒辦法嗎?
方怡在返回順心園的路上,坐在轎內,淚水還是不听使喚。上輩子活了二十年,也從來沒流過這麼多眼淚。
「這是我的選擇,不能後悔……」
這條路再難走,她也得走下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2:30
第十章
此時已經入夜了,順心園內,彩霞打了冰涼的井水進房,擰了條濕布遞給主子。「夫人敷一下眼楮吧!」
方怡牽動了下唇角。「謝謝。」
「是不是太後娘娘為難夫人了?」她和碧玉沒有跟去甘泉宮,所以不清楚發生何事,只是見主子哭到兩眼腫得像核桃,不禁這麼猜測。
碧玉為主子不平。「肯定是因為王爺至今還不肯迎娶正室,太後娘娘以為是夫人使了什麼手段。」
「你們不要亂猜,沒這回事。」方怡敷了敷眼皮,覺得好多了。「讓柳伯到後門守著,待會兒王爺來了,好幫他開門。」
彩霞接過濕布。「王爺有跟夫人說要來嗎?」
「他會來的。」她知道自己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奴婢這就去跟柳伯說。」碧玉說著便轉身出去了。
她倚靠在床柱上,閉目假寐。
「夫人就躺下來睡一會兒吧。」彩霞以為主子只是累了。
方怡維持原來的姿勢,听見門開了又關上,直到房內只有她一個人,才兩手捂住臉,片刻之後,傳出壓抑的抽泣聲。
「我真是個笨蛋!」這世上大概沒有女人會干出這種蠢事,硬是把快到手的幸福往外推,她知道上輩子的她肯定不會,沒想到換了,副身軀,連腦袋也變得不正常。
但是如果接受皇上的賞賜,成了攝政王妃,這輩子只為了生養孩子、服侍丈夫而忙碌,就算身分尊貴,也頂多是吃得好、穿得好,別人見了她得尊稱一聲「娘娘」,卻無法完成真正想做的事,這樣她會快樂嗎?
不!她的內心永遠會留下一個缺口,那是任何人事物都無法彌補的,還會不斷地捫心自問,若當初選擇另一條路,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她知道不管如何選擇,都會後悔。
這時,開門聲傳來,有人推門進房了。
「不用管我,都下去。」方怡哽聲道。
房門被重新關上,听見來人的腳步聲,她這才察覺不對,放下雙手,一道高大身影旋即映入眼簾,她目光慢慢往上移,和盛滿怒火的男性黑瞳對個正著。
「……為什麼?」季君瀾的語氣帶著沉痛。
「皇上應該都告訴你了。」方怡淡淡地回道。
他憤怒地斥喝︰「我要你說!」
听到季君瀾用「我」,而不是「本王」,就知道男人此刻有多怒不可遏,看來她真的傷了這個男人的自尊心。
「我想嫁給王爺,但不是用這種方式,這種方式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自己;因為我是寡婦,讓王爺覺得丟臉嗎?」她站起身反問。
「只有這個辦法,太後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成為攝政王妃,難道你真的不懂嗎?」季君瀾抓住她的肩頭吼道。
方怡眼圈紅了紅。「我當然懂……」
「但你還是決定抗旨,要皇上收回成命?」他咬著牙問。
她吸了吸氣。「……是。」
眼底燃燒的怒火被冰霜凍結,季君瀾吐出唇瓣的嗓音很輕很輕,輕到讓她心都擰了。「你根本無意當本王的王妃。」
「我想!我真的想!」方怡嚷道。
「如果你真的想,就不會辜負本王的一片情意……」他生平頭一次付出真感情,對方卻不屑地把它扔回自己臉上,難堪、心痛都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感覺。方怡不禁流下淚來,她從沒想過要傷害這個男人。
「既然你這麼想當妾,那麼從這一刻起,就盡好自己的本分。」季君瀾口氣森冷。「把衣服脫了!」
方怡心頭倏地一涼。「王爺……」
「住口!」他將方怡推倒在床上,拉扯她身上的襦裙。
她哭叫。「季君瀾,不要這樣……」
季君瀾無視她的掙扎,動作粗暴地撕裂襦裙。
听到布帛裂開的聲音,她再次深切體會到他已經憤怒到失去理智,堂堂攝政王放下身段和面子,只為求娶她,而自己卻拒絕了,方怡不再掙扎,也放棄抵抗,只是哭著……
兩人在這張床上歡愛過無數次,卻是第一次毫不溫柔,只有怒氣的結合。
哭聲沒有間斷,讓外頭伺候的人都面面相覷,彩霞和碧玉從來沒听過主子哭得這麼慘,好像正在承受極大的苦難,不禁擔心地盯著房門。
「王爺今晚是怎麼了?太粗魯了嗎?」
「是啊,居然讓夫人哭成這樣……」
徐嬤嬤搖了搖頭。「你們別管。」
兩個婢女互看一眼,她們當然不敢管,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哭聲停止。
不知過了多久,待季君瀾最後一次釋放,狂怒的情緒得到妤解,才漸漸回復理性。他看著躺在身下、哭到全身都在抽搐的女人,赤|luo的身子上布滿斑斑點點,那是他在失控的狀態下造成的。
季君瀾不禁厭惡起自己。
一向冷靜自制,生平唯——次失控,也讓季君瀾嘗到悔恨交織的滋味,他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掌。「順娘……」
方怡本能地瑟縮了下,感受到身後男人擁抱自己的臂彎不再有怒氣,而是懊悔及心疼,她轉過身去,讀取到季君瀾內心的自責,連想甩他耳光、朝他吼叫的力氣都瞬間化為烏有。
季君瀾以為她會拒絕他、排斥他,甚至不原諒他,誰知她卻主動投向自己,讓他好想狠狠揍自己幾拳。
「傷害了你,對不起……」方怡哽咽到聲音都破碎了。
這聲道歉讓他收攏雙臂,將她擁得更緊。
兩人緊抱著對方,片刻之後,季君瀾親著她的發頂。「幫你上藥好不好?」
「不用……」她抽噎兩聲。「只要你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絕不會有下次!」季君瀾回答得迅速且果決。他又怎麼舍得對她動手?只是被拒絕的挫敗感令他腦袋發昏,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才會傷害了她。
直到抽噎越來越小聲,方怡的身子也逐漸放軟下來,心情平復許多,才向他表達自己的想法。「這是我的人生,應該由我來作主,而不是讓皇上或是其他人來決定,就因為我是個寡婦,如果想嫁給你,就必須讓原本的我從這世上消失,這是什麼理論,根本就說不通,也無法說服我。」
他在心底嘆口氣。「這是規矩。」
「什麼規矩?又是誰訂下的?」她忍不住質疑。「過去所訂的規矩,就真的適合現在的環境嗎?幾千年前、幾百年前的老祖宗又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做人不能墨守成規,要懂得變通才會進步,如果王爺這麼介意我曾經是個寡婦,那就老實說。」
「這是扯到哪兒去了?本王何時說過這種話?」季君瀾開口駁斥。「你自己也說過做人要懂得變通,找人收你為養女,不也是個好方法?太後最後不也妥協,不再反對本王迎娶你為王妃?」
方怡嘴巴一開一合。「我還是無法接受。」
「你無法接受的原因難道不是無法再享有‘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這個名聲帶來的虛榮感?」他氣惱地質問。
她听了火氣上來,把錦被攬在胸口,坐起身。「我的確得意,也感到驕傲,因為這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可以為別人做些事情,這種成就感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
季君瀾也坐起身,語帶不滿。「就連本王也不能?」
「這根本是兩碼子事。」
「女人最後不是都希望有個好歸宿?難道成為本王的妻、成為堂堂攝政王妃還不夠嗎?」他就是不懂這個女人在爭什麼。
方怡有些無力地看著他,知道再這樣爭下去也沒用,他們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這個男人也不會了解她想要的是男女平權。即使到二十一世紀,兩性平等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但若不去爭取,永遠不可能走到終點。
「王爺,定覺得我這個女人不只不夠順從,想法也很怪異,那都是因為……因為……」事到如今,她真的必須說出這個秘密嗎?
季君瀾下意識地追問。「因為什麼?」
「因為……」方怡心頭還有幾分不確定。
季君瀾見她欲言又止,突然有種感覺,接下來要說的事很重要。「快說!」
「我要跟王爺說一個故事。」她閉了下眼,決定吐實。
他想起之前說的故事。「又是跟獅子有關?」
「不,這次的主角是個叫做方怡的姑娘,因為跟大學……我是說學堂里的其他學生一起玩試膽游戲,結果被勾魂使者勾錯了魂,就這麼死了,等到勾魂使者發現鑄下大錯,只好讓她的魂魄附在一名才剛斷氣、叫做陳氏順娘的姑娘身上,企圖粉飾太平……」見季君瀾表情越來越凝重,她也只能把故事說完。
「方怡沒想到死而復生之後,得頂著另一個女人的外表活下去,還被兄嫂賣給一戶人家沖喜,最後沖喜不成,成了寡婦,婆母居然要她陪葬。為了活命,只好連夜逃出夫家,好不容易找到安身之所,誰知老天爺居然讓她結識一對身分尊貴的叔佷,他們不是普通人,而是大周朝的小皇帝和攝政王,從此和他們牽扯不清。」
說到這兒,她喘了一大口氣。「接下來的故事,王爺應該都知道了,她陰錯陽差以陳氏順娘的身分成了「第一女訟師」,發現自己也可以幫助別人,找到了人生目標,有了更多的夢想,今日還被皇上下旨,差點當上攝政王妃,這是重生到大周朝之前連想都沒想過的事。」
「這是在告訴本王,你就是那位方……」季君瀾眉頭皺得死緊,這是他听過最荒誕的故事。
「正正方方的方,怡然自得的怡。」方怡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其實我並不是陳氏順娘,而是方怡,出生在一個王爺無法想象的世界,那個世界的女人,地位不只提高,從軍和當官也不再只有男人辦得到,離婚的婦女可以再嫁,還能打官司爭取孩子的撫養權,寡婦更可以再嫁,再次追求幸福。」
季君瀾瞪著她不說話。
「那個世界的婚姻,一位丈夫只能娶一個妻子,男人若是對妻子不忠,元配可以去告那只狐狸精破壞家庭,沒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兒介入別人的婚姻,那會令人瞧不起。我在那樣的教育之下長大,所以曾經非常抗拒,總是告訴自己,等到王妃進門那一天便會主動離開,可是想到王爺對我、以及我對王爺的心意,我實在無法割舍,才會堅持不進王府,選擇住在這座順心園。我以為各過各的日子,一切都會沒事,其實也不過是自己騙自己。」
她說到這里打住,等待季君瀾的反應,不過對方顯然還處在當機狀態。「王爺有什麼問題盡管提出來沒關系,我會盡力回答。」
季君瀾眉頭還是呈現川字,過了半晌才出聲。「這個故事……十分有趣。」方怡正色道︰「這不是故事,是事實。」
「你所說的世界只是想象出來的,並不是真的存在。」季君瀾將她擁在胸前,還是堅信那是「故事」。「沒有證據,在公堂上可是說服不了人。」
她抬起頭。「你不相信我?」
季君瀾親了親她的發頂,安撫意味濃厚,想到自己也有哄女人的一天,他不禁想笑。「我相信那是你的願望,希望它是真的存在,但那是不可能的。」
「要是有這個可能呢?」方怡此刻多希望可以拿出證據來。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是你,怎麼會是另一個女人?你的個性確實不夠順從,想法也跟別人不一樣,但就是這樣的你才令人動心。」
「你說令誰動心?」她笑諸。
見她又對自己重展笑顏,原本脹滿胸口的滔天怒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季君瀾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這聲嘆息里飽含無奈,以及滿滿的愛意。這輩子遇上她,他只能認栽。「還要本王親口說嗎?」
方怡執起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頰上。「我也一樣,雖然王爺的外表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其實內在是個比火山還要熱情的男人,更是凡事認真,為了承諾和責任,可以不計毀譽的傻瓜。」
「你說本王是傻瓜?」他不悅地問道。
她輕笑一聲。「就因為是傻瓜才會愛上我這種不知好歹的女人,而我為了這個傻瓜,也寧願屈就,當他的妾。」
季君瀾嘴角抿了抿,但終究沒有開口。
「請王爺原諒我的任性,我無法以那樣的條件去當你的王妃,但是今生今世都會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方怡眼眶泛紅,許下諾言,就算未來的王妃容不下自己,總是故意挑事,她也會咬牙忍耐,不跟對方計較。
他喉頭一窒。「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嗯。」
「你要是敢走,本王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方怡既想哭又想笑。「嗯……不過我可還沒有放棄,只要能夠說服皇上下旨準許全天下的寡婦想再嫁的可以再嫁,想守節拿貞節牌坊的也可以守節,交給自己選擇,那麼問題不就解決了,你說對不對?」
「話是這麼說沒錯。」季君瀾費力地壓下唇角。
她點了點頭。「天亮之後我就來寫狀紙,這次要告的對象是一我先問一下,告皇上會不會被砍頭?」
季君瀾忍得有些辛苦。「會。」
「就算這樣,還是得試試看。」方怡摸了摸脖子說。「再說憑我和皇上的交情,應該不至于殺了我,頂多挨幾下板子——不對!我當面抗旨,他現在一定非常生氣,說不定真會砍我的頭……」
他頭又疼了,將袍服脫下,打算就寢。「睡吧,明天再想。」
兩人重新躺回床上。
「我想皇上應該不是那麼會記仇的人,好歹我也幫了他不少忙,剛好抵消……」方怡問著從身後抱住自己的男人。「王爺說是不是?」
沒听見回答,她回頭一看,就見季君瀾緊閉著眼。「這麼快就睡了?說得也是,今天真的累了一天,明天再來想好了。但要告皇上什麼呢?精神虐待?不過想也知道大周朝的律法沒有這一條……」
直到方怡入睡,季君瀾才掀開眼簾,即便再過五十年、一百年,這個願望也不可能實現,而除了她,他也不打算讓任何女人坐上攝政王妃的位置或是生下他的孩子,其實……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他不由得收攏雙臂,听到她發出模糊的抗議聲,依舊攬得緊緊的,直到睡熟都沒有放開。
五天後,太貴妃在永壽宮喝下御賜的毒酒,結束一生。
在下這道旨意之前,季昭想遍各種理由,最終還是決定把人賜死,絕不容許任何人危害自己的性命。不過事後他躲在錦被中哭了好久,奪走一個人的性命是如此簡單,這點讓他感到恐懼,加上對方又是先帝的嬪妃,也算是自己的長輩,就更為難,卻又非這麼做不可——因為他是皇上。
而這也是季昭最後一次哭泣。
就在太貴妃被賜死的消息傳開,文武百官對小皇帝多了幾分戒心,不敢再把他當作不懂事的黃口小兒,更沒人再有逼宮的念頭。
四月,百花盛開,攝政王府卻如往常般寂靜。
「爹怎麼來了?」劉氏在婢女的攙扶下走進小廳,迎向正在喝茶的父親,見到家人,勉強打起精神。
工部尚書劉培安看到長女進門,放下茶杯。「今天正好是休沐,跟幾個朝中的朋友吃完飯,正好經過附近,就順道來看看你。看你的氣色不太好,是哪兒不舒服嗎?」身為攝政王的親舅父,只要說是來探望女兒,盡管主人不在,還是獲準進入王府。
劉氏勉強擠出笑。「不是什麼大病,爹不必擔心。」
「王爺已經多久沒有踏進王府了?」女兒不用開口,他這個當爹的也看得出來,那是心病。
父親至今尚不知陳氏的存在,她也說不出口,那等于是承認自己的失敗,只能避重就輕地回道︰「王爺很忙。」
「他是攝政王,當然忙,可也不能把你丟在王府不管,三年都過去了,連個孩子都沒能懷上。」他盯著長女半晌,嘆了口氣。「說到底,他也只把你當作表妹,從來就不是女人,也不曾動過心……」
劉氏難堪地叫了一聲。「爹!」
「爹知道你不想听,但再拖下去,搞不好王妃就要進門了。」劉培安可不是在危言聳听。
她心頭一驚。「這是真的嗎?」
「听說太後娘娘已經關心過好幾次,只是都被王爺擋回去,但是不管怎麼樣,早晚都得面對。」他撫著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沉吟道。「皇上也九歲了,最近越來越有一國之君的架勢,沒人敢瞧不起他或當著他的面無禮,等再過幾年,皇上親政之後,王爺也可以放下重擔,搬回王府內居住,不會再大半年都見不到人影,可是萬一那時王妃已經進門,而你的年紀也不小了,還有辦法抓住他的心嗎?」
「爹是對女兒沒信心?」劉氏紅著眼眶。「只要王爺搬回王府居住,不再分隔兩地,我一定有辦法讓王爺愛上我。」
劉培安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男人的心不是那麼容易掌握,日久生情這種事也會因人而異,你們是表兄妹,他要是真的對你有意,當初也不用那麼辛苦,用盡各種手段才說服他同意你進王府,卻也只能當個妾。」
她咬了咬唇。「爹是要我放棄?」
「當然不是,只是要你換個方式。越得不到的東西,男人就越想弄到手,太積極、太黏人,總是纏著他,反而令人生厭。」劉培安知曉女兒的性子,不得不面授機宜。「有時也要吊吊他的胃口,懂爹的意思嗎?」
劉氏苦笑一下。「那也得見到人才行。」
「只要下次王爺回府,你記得爹說的話就好了。」他耳提面命。「否則再這樣下去,就得靠你妹妹了。」
「什、什麼意思?」她震驚地瞪著父親。
「你妹妹已經十六了,姿色和才華都不輸給你,你娘的意思是讓她當上王妃,姊妹共事一夫也是件美事。」劉培安說出心中的盤算。
「娘真的這麼說?」她攥著巾帕的手微微發抖,沒想到連母親和妹妹都成為敵人,打算阻礙自己的人生,她絕不能讓她們得逞!
「不想被自己的親妹妹取代,就多加把勁。」說完,他便起身準備告辭,忽然想到什麼,笑了笑。
「爹在笑什麼?」劉氏有些心不在焉地送父親到廳口,听到笑聲,這才抬起頭。
劉培安跨出門檻,說道︰「只是突然想起前陣子听到的一個傳聞。」
劉氏隨口問道︰「什麼傳聞?」
「上個月初九不是皇上的天壽聖節嗎?」見女兒點頭,劉培安才接著說。「有人在御花園看到王爺牽著一個女人的手,兩人狀似親昵地游園賞花。」
「那個人確定沒有看錯?」她掩嘴笑了笑。
「爹也是這麼想,所以才說傳聞不可信,何況那個女人據說是個寡婦,還是名訟師,王爺又豈會看得上——」
她冷不防地抓住父親的手腕。「爹剛剛說什麼?」
「爹是說王爺怎會看上一個寡婦?而且又是訟師,所以才覺得好笑……」劉培安一臉不以為意,卻見女兒露出晴天霹靂的表情。「怎麼了?」
「爹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劉氏顫聲問道。
劉培安瞥了女兒一眼。「不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她打贏了好幾場官司,還成功扳倒戶部侍郎張晉全一家,現在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太後娘娘都听過她的名號,在天壽聖節那天的宴席上,讓她成為座上賓。」
「她是座上賓?︰」她的心往下沉,一路沉到了谷底。「她居然是座上賓,這是多大的榮幸!」
「到底怎麼了?」
她恨不得放聲尖叫。「女兒只是擔心萬一傳聞是真……」
「王爺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去招惹個寡婦,對他的名聲也不太好听,你就不要胡思亂想。」叮嚀幾句,劉培安就離去了。
劉氏回到寢房,兩腳發軟,無力地坐在地上。「那個女人居然受邀進宮,成了天壽聖節宴席上的座上賓……」
「夫人,就算成了座上賓,她也只能當妾,當不了王妃。」燕兒跟在一旁,從頭听到尾,只能這麼安慰。
「她還跟王爺手牽著手游園賞花?」她簡直要崩潰了。「那個女人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偏偏是她?」
燕兒想要攙扶主子起身,卻被揮開。
「就算她當不了王妃,我也不能容許她繼續活下去。」陳氏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必須盡早拔除。「燕兒!」
「奴婢在。」
劉氏掙扎起身,腳步不穩地走到床頭,打開擺在枕邊的小木箱,里頭擺著自己所有的私房錢以及昂貴飾物。
「這里有五十兩,你去陳氏之前住的那座四合院,收買住在里頭的那些人。」
燕兒接過分量不輕的錢袋。「收買她們做什麼?」
「我要知道有關陳氏的一切,她的娘家在哪里、還有哪些親人在,以及最重要的夫家,就算丈夫死了,被公婆逐出家門,生是他們家的人,死也是他們家的鬼,不可能真的不管……總歸一句話,打听得越多越好。」知已知彼,第一步就把那個女人的底全挖出來。
「奴婢明白。」
說完,燕兒不敢耽擱,趕緊來到位在瑤光二巷內的寡婦樓,等了好多天才見到梁氏出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2:45
第十一章
「這位大姐還認得我嗎?」她上前寒暄。
梁氏看了一會兒,總算想起來了。「之前見過幾次……不過陳氏已經不住在這里了,上回不是告訴你了嗎?」
「我今天不是來找她的。」燕兒話鋒一轉。「大姐要出門?」
聞言,梁氏嘆了口氣。「這幾天頭有點痛,晚上都睡不好,正想去藥鋪子抓副藥來吃。唉!想到又得花銀子,就有說不出的心疼。」
「燕兒,什麼賺錢的路子?」
見對方眼楮睜得好大,燕兒左顧右盼了下才說︰「我家夫人想知道有關‘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事,大姐可知道她的娘家在哪里?還有什麼人在?以及她的夫家又是姓什麼、住在哪里?」
「這……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要問誰。」梁氏想到朱七姐,當初是她把順娘帶回來的,一定事先問過,于是胸有成竹地回道。
燕兒臉上一喜。「那就請大姐幫我打听一下,這是我家夫人給的謝禮。」
「這麼多?」梁氏見對方一出手就是二十兩銀子,馬上見錢眼開。「不過你家夫人為何想知道這些?我更不懂大家為何一直吹捧她,在我看來,她只是運氣比別人好。」
看來梁氏對陳氏頗有成見,燕兒順著她的話回道︰「大姐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家夫人也覺得大家都把她捧上天了,很不以為然,才會想多知道有關她的事,等到事成之後,還有二十兩的後謝。」剩下的十兩自然是她收下了。
「什麼?還有二十兩?」梁氏拍了拍胸口。「沒問題,就交給我來辦,不過需要幾天的時間。」
她道了聲謝。「那麼七天之後,差不多是這個時辰,我再過來。」
梁氏將二十兩銀子攥在懷中,生怕被人搶走似的。「好,到時別忘了把剩下的二十兩也帶來。」
「那是當然了。」兩人很快地達成協議。
七天後,燕兒依照約定好的時辰,又來到寡婦樓,在大門外頭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梁氏躡手躡腳地出來,一把將她拉進小巷內說話。
「問到了嗎?」她焦急地問。
「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甚至還自己拿銀子出來買酒,把人灌得半醉,才讓她開口。」梁氏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夸張,因為朱七姐不是個喜歡在人家背後說三道四的婦人,但偶爾會小酌一下,只有那個時候口風最不緊了。
「快說!」
梁氏壓低嗓音道︰「陳氏的夫家就住在廣安縣梧棲鎮,就在冀天府境內,至于姓什麼就不清楚了,只知娘家還有大哥和大嫂,當初她就是被他們賣到夫家沖喜的。」
「梧棲鎮……」燕兒心想都住在冀天府就好辦了,再多找幾個人打听一下應該沒問題。「有說夫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嗎?」
「似乎是做生意的,在地方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梁氏回想一下。「還有她死去的丈夫听說還是那一房的獨子,原以為娶媳婦回來沖喜,可以救兒子一命,結果還是死了,當然全怪到她頭上……就只有這些了。」
燕兒把剩余的銀子給她。「有這些就夠了。」
「你家夫人真是大方。」梁氏眉開眼笑,頭都不痛了。
「往後若還有需要,再來拜托你。」燕兒趕緊回去交差。
四月還沒過完,福王病歿的噩耗就傳進宮里。
「八叔就這麼走了。」季昭也只見過這位叔父一次,二十多年來都是依靠奴僕的服侍,用昂貴的藥材支撐,才有辦法活到今日。
季君瀾淡淡啟唇。「他也算是解脫了。」
「雖然已經交辦下去,務必要把八叔的喪事辦得隆重,讓他走得風風光光,但又擔心會有疏漏,要請十三叔多盯著點。」他在這世上就只剩下兩位叔父,就不知十一叔目前身在何處?是否安好?
見皇帝佷兒設想周到,在短短的一年內,真的懂事不少,季君瀾不禁頗感欣慰。「臣遵旨。」
季昭旋即攢起眉心,面露苦惱。「八叔沒有留下子嗣,原本應該收回封號和王府,可還有八叔母在,總得安置妥當,十三叔認為應該怎麼做比較好?」
「回皇上,這事不如等臣上福王府之後再作決定。」
季昭這才轉憂為喜。「說得也是,那麼有勞十三叔了,如果八叔母住慣了福王府,不想離開,王府也可以不用收回。」
「臣會將皇上的意思轉達給福王妃的。」
于是,季君瀾親自走了一趟福王府,只見福王府開始布置靈堂,奴才和婢女都穿上白色喪服,他也趕在兄長入斂之前,見到最後一面。
「你們的王妃呢?」他問著婢女。
婢女誠惶誠恐地回道︰「回王爺,娘娘打從昨天到現在都滴水未進,也不吃東西,此刻正在房里休息。」
「從昨天到現在都不曾進食?你們是怎麼伺候的?」季君瀾冷著臉問。
婢女嚇得全身發抖。「奴婢們怎麼勸都沒用,娘娘就是不吃不喝……」
「現在就進去跟你們娘娘說一聲,皇上和本王都希望她多多保重身子。」他不方便進房探視,只能轉達。
「是。」婢女餃命走了。
又過了一天,季君瀾再次來到福王府,听說福王妃依舊不肯吃下任何東西,身子很虛弱,眉頭不禁皺起。「你去跟你們娘娘說,人死不能復生,請她不要過于悲傷。」
于是,婢女又進去轉達,得到的回復仍舊是一句「多謝王爺關心」。他臉色沉了沉,也只能囑咐伺候的婢女要加以安慰。
可是才一天過去,就傳出福王妃昏倒的消息,經得御醫診斷,幸好沒有大礙,只要恢復正常飲食,慢慢調理即可康復,不過季昭還是很擔心,親自來到福王府為八叔上香,但同樣不便進房探視。
他告訴負責傳話的婢女。「進去跟你們娘娘說,有任何困難盡管開口,千萬別想不開。」
婢女抹著眼角。「娘娘或許是不想活了,打算殉節。」
「殉節?」季昭小小的臉蛋上透著驚慌,回頭向站在身後的季君瀾求救,即便身為皇帝,遇上這種事也不知所措。
季君瀾也有些意外,沒想到八嫂是位貞節烈女。「若真如此,皇上與臣也只能予以尊重。」
季昭有些于心不忍。「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是得親自問問八叔母的意思,可我又不方便進去——啊!不如就交給陳氏,她是最好的人選,十三叔覺得如何?」
季君瀾左思右想,確實如此。「臣會轉達皇上的意思。」
「那就交給她了。」雖然陳氏抗旨的事讓他有些不高興,但是那天之後,十三叔都沒再提起,兩人的感情似乎還是很好,他也就放心了。
季君瀾拱手揖道︰「臣遵旨。」
當天稍晚,季君瀾來到順心園,柳伯早早就在後門等候,立刻開門迎接。
「王爺……」柳伯躬身見了禮,然後期期艾艾地說︰「夫、夫人說王爺若是來了,就請先在……呢……房里歇著,她一忙完就會過去。」
季君瀾眉頭連動也沒動一下。「她有客人?」
「是。」柳伯硬著頭皮回道。
季君瀾沒再多說什麼,就先到房里稍作休息,徐嬤嬤提心吊膽地送上飯菜,幸好不到一刻左右,方怡便進來了。
她擰了條布巾給季君瀾擦手。「王爺忙到這麼晚還沒用膳?」
「你不也一樣。」他在桌旁坐下。「該不會又是來請你打官司的?」
方怡笑吟吟地盛了碗湯。「不是,只是婆媳不和的問題,想找個人吐吐苦水,當媳婦踫上惡婆婆,也只能勸她把這種磨練當作修行,無法給什麼建議,因為我的辦法在這里行不通。王爺請用。」
「你的辦法是什麼?」他倒是想听听看。
「當然是夫妻搬出去住。」方怡斂下笑容。「可惜在這里會被認為不孝,做兒子的不但不會答應,還會選擇休妻,總之就是不能丟下父母。要是換作我以前住的世界,這種事很平常,其實也不需要搬得太遠,可以住在附近,既可以有個照應,又能保持距離,不必天天見面,婆媳關系也就不會那麼緊張。」
听她說得煞有介事,好像那個世界真的存在,而不只是想象出來的故事,季君瀾搖了搖頭,要自己別受影響。
「你想出來的這個辦法確實行不通,沒有一個男人扛得起不孝的罪名,若當媳婦的還提出搬出去住的要求,那是犯了大忌,會被休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說出世人的看法。
她馬上大呼一聲。「我反對!王爺的意思是說會眼睜睜看著妻子被母親虐待、欺負,就為了當個孝子?不會為妻子說話,更不用說保護她,最後干脆休了她,當做什麼事也沒有?」
「怎麼扯到本王身上來了?」季君瀾發現火燒到自己,覺得很無辜。
方怡打算跟他來場圭論。「但是王爺確實有這種想法不是嗎?如果是你,會選擇偏向父母,即使他們的所做所為是錯的,已經造成媳婦身心嚴重受傷,基于妻子休了可以再娶一個,爹娘卻不能換——」
「本王不會讓那種事發生!」他再不打斷她的話,恐怕會沒完沒了。「如果母妃還在世,本王絕不會讓她有機會挑你毛病或為難你,定會想法子護你周全。」
見她終于不再說下去,季君瀾吁了口氣,端起盛了湯的碗。
「王爺當然會這麼說……」方怡把話又吞回去。「其實做媳婦的也不是要丈夫當個不孝子,至少態度要擺出來,讓妻子感覺能夠依靠,要是男人連這一點擔當都沒有,不用等他休妻,我會先休夫。」
他來不及咽下剛入口的湯,就被嗆咳好幾下。
「王爺不要這麼激動,又不是在說你。」方怡連忙將巾帕遞上去,拍拍他的胸口,在心里偷笑。「好些了嗎?」
季君瀾清了下嗓子。「吃飯!」
要是讓她知道八嫂的事,真不知會怎麼說……
讀取到他的心里話,方怡有些好奇,于是迂回地打課。「王爺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
「八哥前幾天過世了,正忙著處理他的後事。」他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她就自己先問了。
「王爺的八哥?」方怡心想不是外人,就多關心一下。「是因為生病嗎?」他拿筷子的手先停在半空中,然後才慢慢地放下。「八哥天生胎弱,不只御醫束手無策,只怕天底下也找不出一個大夫可以治得好。」
方怡忍不住發問。「胎弱是什麼樣的病?」
于是,季君瀾把病癥形容給她听。「……八哥打從出生起,就無法自理生活起居,得靠奴僕伺候,如今走了,也算是種解脫。」
「听起來有點像是腦性麻痹的病人。」方怡口中喃道。「得了這種病,醫術再高明的醫師也救不了。」
季君瀾皺了皺眉頭。「什麼麻痹?」
「腦性麻痹。依照西方醫學的說法,如果是先天的話,代表還在母親肚子里時就已經腦部發育異常,福王爺大概就是屬于這一種,而且還是重度的,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這麼猜。」
季君瀾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後呢?」方怡又問。
「如今八哥過世了,留下八嫂一人,這幾天不吃不喝……」
方怡突然喊停。「你這位八哥還娶妻?」
「當然。」季君瀾不覺得這有什麼。
方怡忍不住在心里腹誹,又不能給對方幸福,娶老婆回來干什麼,根本就是害人不淺。「她為何不吃不喝?」
季君瀾擱下碗。「八嫂雖沒有親口承認,但極可能想要殉節,皇上才會希望你走一趟福王府,當面問問她的意思。」
「殉節?」她滿臉不可思議,這種殘害成千上萬婦女同胞的老八股應該根除。「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見福王妃。」
他不太放心。「順娘……」
「我就只是問問福王妃的意思,不會勸她打消念頭。」方怡不必讀取,一眼就看出他想說什麼。「……或者改嫁。」
「你明白就好。」話是這麼說,但是季君瀾的口氣卻顯得不太確定,但又沒有比她更好的人選。
方怡扒著白飯,滿口答應。「這事就交給我!」
聞言,他更擔心了。
翌日晌午,方怡坐上轎子來到福王府,季君瀾已經先一步在那兒等她,依照禮數,先在靈堂前上過香,才去見福王妃。
進房稟明的婢女開門出來。「娘娘有請。」
她只怕福王妃不見客,既然願意就好辦了。「那我進去了。」
「八嫂正傷心著,你說話謹慎點,別太過火。」季君瀾再次叮嚀。
方怡只好再三保證,才得以進入寢房,來到福王妃面前。听說福王妃是鎮江侯的女兒,祖先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受到歷代皇帝倚重。
只見福王妃年紀大約二十多歲,有張圓臉,長相並不出色,加上身材……又屬于肉肉女的類型,就算絕食好幾天,看起來也只是氣色差了些,體型還是頗為可觀。
「給娘娘請安。」方怡福身見禮。
「你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簡氏勉強打起精神,讓貼身婢女稍做打扮才開門見客。就算很少和外頭接觸,也听身邊的幾個婢女提過她的種種事跡,今日一見,才知對方如此年輕,一個寡婦能像她這般能干,臉上不見悲苦,活得神采奕奕,真是不簡單,也令人羨慕。
「全靠大家厚愛,順娘不敢當。」方怡謙虛地回道。
她愁眉不展地嘆了口氣。「沒想到十三弟會把你找來,可是沒用的……」
方怡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的臉。「听說娘娘這幾天不吃不喝,打算殉節,娘娘是真的想要追隨福王爺而去嗎?」
聞言,簡氏垂下眸光,在心中自嘲。
殉節這兩個字多好听,只要得到貞節牌坊,就能榮耀整個家族,不辱門楣,但我只是不想話了……
「娘娘並不是想殉節對不對?」方怡說出她的心聲。
簡氏愣怔地看著她。「你、你怎麼知道?」
「娘娘若真有狗節的念頭,大可坦白,因為那可是公認值得表揚的事,所以順娘才會猜想應該不是。」她把口氣放緩些。「娘娘盡管把心事說出來,就算順娘幫不上忙,至少可以听你訴苦。」
聞言,簡氏忍不住低頭囁泣,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傾吐心聲。「在娘家時,我就不是最受爹娘疼愛的女兒,生得不漂亮,也不懂琴棋書畫,為了家族,更為了爹的面子,被迫嫁給王爺……這六年來,不曾享受過夫妻恩愛的滋味,更別說互訴情衷,每天看著丈夫蜷縮在床上,讓婢女們幫他擦洗、喂食,就連跟他說話談心,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想到家里的姊妹們都有了好歸宿,只有自己被困在這座名為王府的牢籠中,那種悲哀又有誰能夠體會?如今王爺走了,想到接下來還要守上十年、二十年的寡就了無生趣,既然責任已了,還不如死了算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方怡又問︰「娘娘不想守寡,那麼打算做什麼?」
「我……我……」簡氏說不出口。
方怡替她說了。「改嫁嗎?」
這兩個字讓簡氏崩潰痛哭,連外頭的人都听見了。
「我不想當什麼福王妃,只想嫁人……想有個名副其實的丈夫,可以疼惜我、愛護我,我可以為他生兒育女,一家和樂幸福……可是皇上和太後絕對不會同意,我只有死這條路可以走……」
見福王妃哭得淒慘,方怡不禁想起住在寡婦樓的李氏,礙于世俗的眼光以及親人的壓力,不得不守寡,甚至還被要求殉節,卻沒有人願意去了解她們心中的苦悶和空虛,想到這兒,她便張開雙臂,上前抱住對方。
這個擁抱讓簡氏再也沒有保留地放聲大哭,緊緊抓著方怡,把心中的不平和憤怒全都發泄出來。
她輕拍著福王妃的背,像在哄孩子似的。
直到哭聲漸歇,簡氏才有些難為情地放開手。「你就把方才說的話轉達給皇上,我餓不死自己,只求他把我賜死,就當作是殉節,這麼一來,我也可以從守寡的命運中解脫,還能博得節婦的好名聲,不讓爹娘丟臉。」
「是。」方怡正色回道。「不過在死之前,還是請娘娘多少吃點東西,不要虐待自己的胃,不值得。」
待方怡踏出房門,等在外頭的季君瀾不由分說地上前問道︰「是八嫂在哭嗎?你跟她說了些什麼?」
「她只是在宣泄情緒,如今哭完了,應該就不會再絕食。」方怡沉吟了下。「至于娘娘說了些什麼,我還是當面告訴皇上比較好。」
季君瀾瞅了下她,這才頷首,然後帶著她求見皇上。
兩人進宮,來到御書房內,在方怡的要求之下,季昭屏退左右,只留下桂公公一個人,這才詢問結果。「八叔母怎麼說?」
方怡把和福王妃之間的談話,一字不漏地說給眼前這對叔佷听。「我可沒有加油添醋,更沒有煽風點火,是福王妃親口對我說的。」
真相超出他們的意料之外,就見季昭張著嘴,呆若木雞,而季君瀾也是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既是福王妃的願望,還請皇上成全,將她賜死吧。」方怡既不憤慨,也沒有不滿,語調平淡,就只是轉述福王妃的話。
季昭反倒覺得不像自己認識的她。「你贊成?」
「不贊成又如何?」方怡口氣淡諷。「我幫不了福王妃,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求皇上成全,讓她早日解脫,然後頒一塊貞節牌坊獎勵她。」
听出她話中的嘲弄,季昭瞥了季君瀾一眼,然後沉默了。
「你們口中的老祖宗之所以會要求女人殉節,也是為了防止在戰爭中被俘受辱,希望保全名節才這麼做,可是後人卻因噎廢食,在這種太平盛世當中,逼寡婦守節,要不然就殉節,簡直是令人發指的陋俗。有人心甘情願,自然也有人礙于情勢所逼,並非是出自真心,已經失去原本的意義。」她冷不防地將矛頭指向季君瀾。
「如果王爺將來走了,會希望我殉節嗎?」
季君瀾一怔。「你會嗎?」
「不會!」方怡回答得太干脆,讓某座冰山的俊臉往下沉,但是覷見淚水在她眼中打轉,心情又立刻好過些。
「失去摯愛的丈夫,無疑是天崩地裂,比被割下一塊肉還要痛上千百倍,可生命是父母給的,得來不易,所以我會帶著和王爺一起生活的甜蜜回憶,一面想念著你,一面努力讓自己活得更好。」
他只說了三個字,就听她長篇大論,但是不知怎麼,心中所有的不悅頓時煙消雲散,不禁感嘆自己真是越來越好打發了。
「那你會改嫁嗎?」季君瀾又問。
「如果能夠養活自己,又何必依賴男人?婚姻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在這世上還是可以找到很多事來做,就像現在的我,有了人生目標,可以幫助別人,也有人需要我……」見這對叔佷已經听得目瞪口呆,方怡把下面的話吞回去。「我說完了。」
季昭回過神來,一臉天真。「陳氏說話向來有趣,有時真會懷疑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不是咱們大周朝的人。」
「我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應該說是從另一個世界——」
「咳!」季君瀾用力清了下嗓子,不管她說的另一個世界是否存在,都不適合在這里說出來。「福王妃的事,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季昭在紅檀木座椅上動來動去,怎麼坐就是不安穩。「我當然不能真的把八叔母賜死,可是……福王妃若要改嫁,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那就讓福王妃殉節,簡氏改嫁,皆大歡喜。」方怡獻上一計。
「你是說……」季昭真的覺得自己被她帶壞了,居然認為這不失為權宜之計,只有天知、地知還有他們幾個知道就好。
「胡鬧!」季君瀾低喝。「這種事怎麼可能瞞得過去?」
方怡咕噥。「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太後若是知道,你以為她會放過你嗎?」季君瀾想到就捏一把冷汗。
「我知道王爺太愛我,一定會拚命救我……」她甜滋滋地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3:01
第十二章
他有些困窘。「皇上在這兒!」
「無妨。」季昭從沒看過十三叔不好意思的樣子,笑嘻嘻地回道。
「就是說嘛,這里又沒外人在,不是只有王爺愛我,我也很愛王爺,這輩子就認定你一個男人。」方怡就是想調戲他。
「矜持一點!」這個女人就非得挑這種場合表白嗎?
她眨了眨眼。「王爺不愛听?」
「等到只有咱們兩個人時再說。」他從齒縫中迸出話。
「是,王爺。」方怡笑容可掏地回道。
季昭難得看到這樣的十三叔,也笑個不停,倒是桂公公都替方怡感到臉紅了。
「雖然八叔母寧死也不願為八叔守寡,的確太不應該,可是想到她這些年來所過的日子,確實也委屈了。」季昭還是得解決眼前的難題。「如果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好安排,那就這麼辦吧。」
「那太後那兒……」季君瀾嗓音一沉,跟這個女人相處久了,耳懦目染,自己肯定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影響,面對這種事,他應該強烈反對,而不是只會擔心她因此受到連累,丟了小命。
「母後肯定不會同意,那就先瞞著吧。」季昭看向方怡,小臉一整。「我能幫八叔母的就只有這些,事後她不只不能回娘家,也不能再見親人一面,還要永遠離開此地,就看八叔母願不願意了。」
「我會把皇上的意思轉達給福王妃,請她仔細考慮。」方怡回道。
他頜了下首。「好。」
之後便听說,福王爺過世半個多月後,都還沒下葬,福王妃便跟著殉節,令人不勝唏噓,于是皇上下旨在福王府門外立了一座牌樓,表彰節烈。
至于真實情況,那就是秘密了。
六月底,天氣熱到令人心浮氣躁。
方怡坐在廊下的搖椅上乘涼,說起這搖椅,可是她親自畫圖,並找來幾個木匠研究出來的,原本只做兩張成品,一張擺在順心園,另一張則放在東離宮,讓季君瀾批閱奏折時可以用來小憩片刻,听說皇上見了喜歡,便要了一張去孝敬太後,結果去過長春宮的貴族女眷紛紛打听是上哪兒買的,于是她索性辦起團購,狠狠地賺它一票,目前訂單接不完,師傅們正在連夜趕工。
她閉上眼,手上搖著團扇,難得偷得半日閑,沒有客戶上門,也沒有大事發生,可以舒服地睡個午覺。
「……已經習慣沒有冷氣吹的日子,生活上沒什麼不方便,就只有每個月那個來比較麻煩,用過的布條還要清洗,重復使用。雖然很環保,但是有點惡心,總不能每次都丟給別人,那多不好意思……」
想到這里,方怡掐指算了算,結果算了好幾遍,早就過了該來的日子。「我上個月是什麼時候——不對!上個月好像沒來……」
這一驚,睡意全消。
「難道是有了?」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喃道。
為了確認,方怡把兩個婢女叫到面前。
「夫人上個月好像真的沒來……」「該不會是有喜了?」
「難怪夫人這陣子胃口不好,還以為是天氣太熱……」
「肯定是有了。」
兩個婢女你一言我一語,不禁喜出望外。
「說不定只是晚了。」方怡也不確定。
「把御醫請來診個脈就知道了,奴婢這就去找大發!」話才說著,彩霞已經神色匆匆地要走。
方怡心跳得好快,連忙把人叫回來。「我現在腦袋有些混亂,還是等明天再去請御醫,到時再給王爺一個驚喜。」
聞言,彩霞才又折回來。「夫人若真的有喜,不知王爺會有多開心!」
「肯定會笑到嘴角都咧到耳後。」碧玉在臉上比劃著。
方怡不禁噗嗤一笑。「你們有看他這麼笑過嗎?他頂多只會牽動唇角,然後抱著我,面無表情地警告我要小心,沒事不要出門。」
兩個婢女听了,掩嘴笑著。
「夫人……」徐嬤嬤穿過垂花門,才走過來,就見主僕三人笑成一團,開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碧玉搶著回答。「夫人有喜了!」
「真的嗎?」徐嬤嬤又驚又喜。
「一定不會錯。」彩霞也附和。
方怡搖了搖團扇。「明天請御醫來診脈才能確定是不是有了,不要高興得太早,也先別告訴王爺。」
婢女們點頭稱是。
「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徐嬤嬤看到手上的帖子才想起來。「這是要給夫人的,對方說他家太太不方便出門,明天早上若夫人有空,請你過府一趟。」
方怡接過帖子。「人還在外面嗎?」
徐嬤嬤搖頭。「已經走了。」
看著帖子上頭寫著「張府」以及住址,也只說「有事相求」,方怡便跟她們三人道︰「那我明天過去一趟,回來之後再請御醫到府里來。」
三人點了點頭。
隔天巳時,方怡坐上雇來的轎子,帶著兩個婢女前往張家,到了目的地,彩霞上前敲門,來應門的是個婆子,便向對方表明身分。
「請進。」婆子躬著身子打開大門。
方怡率先踏進門檻,兩個婢女就要跟進去,卻被婆子攔下來。
「我家太太說這件事很隱密,除了陳娘子之外,不便讓其他人進去。」
听婆子這麼說,方怡也不好堅持,有些大戶人家就怕家丑外揚。「你們就在外頭等。」
兩個婢女不禁面有難色,可是大門已經關上,也只好回到轎子旁等主子辦完事。
方怡跟著前面的婆子往里頭走,打量了下四周,心想這座宅子怎麼看起來好像很久沒有人住了,院子里的植物都沒有整理,地上也堆滿枯葉,越來越困惑,腳步也跟著慢下來。
「我家太太正等著你呢!」婆子轉過頭,表情詭異地對她道。
果然是她沒錯!終于找到了!
方怡讀取到婆子的心里話,雙腳立刻停在原地。
「你家太太是誰?」她並沒有主動跟人結怨,但不表示沒有人對她不滿。她暗罵自己太粗心大意,更枉費有讀心術這項超能力,居然還會中計。
「抓住她!」婆子才這麼喊,草叢中馬上跳出兩個體型壯碩的婢女,一個將方怡的雙手反扣在身後,另一個在她口中塞入布團,讓她叫不出來。
「唔唔……」方怡既驚又怒,死命地掙扎。
「快綁住她!」婆子命令。
于是,方怡的雙手被五花大綁的拖進大廳,只見里頭站了好幾個女人,她一眼就認出其中的中年婦人,頓時一陣寒意從腳底往頭上竄。
「唔唔……」為什麼她會在這里?
張家二太太冷笑著上前,就是一個巴掌。「看來你還記得我是誰,我可是找了你一整年,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被我找到了。」
「真是恭喜你,二太太,總算找到逃走的媳婦。」劉氏走上前,一邊嬌笑一邊跟對方道賀。「這回可不能再讓她跑了。」
說來她運氣還真是不錯,她派人到梧棲鎮打听消息,很順利地找到張家,還知道張家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陳氏的下落,正好來個順水推舟,好意告知對方,陳氏的婆母二話不說便答應配合,于是她租了一間空屋子,再遞上帖子,果然成功把人騙進門來。
「唔唔……」方怡看著陌生的劉氏,想不通對方為何要陷害自己。
劉氏一臉鄙夷。「誰教咱們愛上同一個男人?只要有你從中作梗,他永遠不會用正眼看我。」當然她沒有告訴張家二太太,把陳氏養在外頭的男人就是當今攝政王,就怕他們心生畏懼,不敢動手。
原來她就是劉氏。方怡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嫉妒的女人,想不到她會想到聯合張家二太太來對付自己。
「唔唔……」她努力想要將口中的布團吐出來,大叫救命,好讓大門外頭的彩霞和碧玉听到。
張家二太太使勁地揪住她的頭發。「你害死我唯一的兒子,要你殉節陪葬是看得起你,居然還敢逃走?如果你好好守寡便罷,結果不但當起訟師,整天拋頭露臉的,竟還跟了其他男人!你可不要忘了,既然進了我張家大門,生是張家的人,死也是張家的魂。」
頭皮被人用力拉扯,痛到方怡眼淚直往下掉。
「敢干出這等敗壞門風的事,就該受到懲罰!」張家二太太目光狼毒。「我兒子可是等了好久,你就下去陪他吧!」
劉氏趕緊催促,免得途中生變。「二太太還是早點上路,要是讓外頭的人發現不對,可就不好辦了。」
「我這是在抓逃走的媳婦,誰敢插手?」
「陳氏畢竟是個訟師,一向能言善道,連官老爺都被說服,萬一鬧上公堂,難保不會把黑的說成白的,到時咱們也拿她無可奈何。」劉氏更怕驚動季君瀾,不但功敗垂成,他也不會放過自己。
「說得也是。」張家二太太朝抓著方怡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咱們快從後門離開!」
于是兩個壯碩的婢女又拖著方怡離開大廳,往後門走。
「唔……唔……」彩霞、碧玉,救命啊!
張家二太太回頭向劉氏道了聲謝。「這次真是多虧了你,才能完成我的心願,大恩不言謝,我會一輩子記住。」
「好說!」劉氏心想該說謝謝的是自己才對。
于是,她們走出後門,已經有兩輛馬車停在外面了。
方怡用力撞開抓住自己的婢女,找到空擋就要跑,可惜才跑沒幾步就又被抓回來,但她還是不願放棄,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坐上馬車。
「唔唔……」季君瀾,快來救我!季君瀾!
就在這當口,一名乞丐因為尿急,拉著褲頭鑽進後巷,無意間瞧見這場騷動,只見一個女人被五花大綁,又踢又踹的,就是不肯上馬車,他趕緊躲起來,但還是忍不住又偷看一眼。
「那個女人好像在哪兒見過?」阿才忘了尿急,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女人已經沒有力氣再反抗,便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婢女拉上馬車,另一個年紀較長的女人則是坐上另一輛,然後揚長而去。
劉氏滿意地目送馬車消失在眼前,這才帶著貼身婢女走出後巷,坐上等候在路旁的轎子。
後巷恢復一片平靜,阿才一面撒尿,一面想著要不要報官,可是他這輩子最怕見到的就是官老爺,萬一查到他欠錢不還,把他關進牢里就慘了。
「……當作沒看到吧。」說著,阿才也把方才的事忘了。
一個多時辰後,等不到主子出來的彩霞和碧玉不由得心急如焚,再加上不管怎麼敲門,門就是不開,兩人覺得不對勁,趕緊回去把大發和阿泉找來。
他們馬上翻牆進去,片刻之後,從里頭打開大門。
彩霞急急地問︰「夫人呢?」
「里頭根本沒半個人影,看起來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更沒瞧見夫人。」大發將手上的雕花銀簪拿給她們看。「這是夫人的嗎?」
「是夫人的沒錯!」碧玉搶過去嚷道。
大發驚覺到事情不妙。「它就掉在大廳的地上……你們怎麼沒跟著,讓夫人一個人進去?」
兩個婢女同時啜泣起來,也很懊悔沒跟在主子身邊。
「這事還是得稟告王爺一聲。」阿泉不敢作主,只能往上呈報。
在這同時,他們又在附近尋找,並去了方怡可能會去的地方,包括之前住的四合院,可朱七姐說沒看見,也去了開陽書肆,依然一無所獲,而蘇老板得知陳娘子下落不明,馬上派出手下的人幫忙打听。
當季君瀾面罩寒霜,踏進順心園,所有伺候方怡的奴才和婢女全都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知道夫人若是出事,他們也活不了。
「查到什麼?」他冷聲問。
大發單膝跪著稟報。「屬下找到那座宅子的屋主,才知這兩天忽然有人上門表示要借用一天,一出手就是二十兩,所以既沒有打契約,也不知對方的身分,可見事先早有預謀。」
「啟稟王爺,因為宅子很久沒有人居住,地上積了很厚的灰塵,屬下發現大廳留下不少鞋印,看尺寸應該都是女人,而且交錯雜沓,顯見當時場面混亂,[]其中一雙鞋印還有被拖行的痕跡,應該是被對方制伏,手腳無法自主,讓人硬是拖著離開。」阿泉說出自己的判斷。
彩霞听到這兒,哇的大哭出來。「夫人……」
「然後呢?」季君瀾抽緊下顎又問。
「拖行的痕跡一直延續到後門,屬下判斷至少曾有兩輛馬車停在那兒,夫人就是這麼被帶走的。」阿泉深吸了口氣。「不過問了附近的人家,並沒有人注意到有馬車的蹤影,或是往哪個方向走。」
季君瀾目光冰冷地掃向身後的齊硯。「傳本王的命令,派人守住每座城門,調動鐵心營的人一輛一輛地搜!」
「是!」齊硯餃命離開。
徐嬤嬤紅著眼眶開口。「請王爺快點把夫人救回來,萬一動了胎氣。」
「你說什麼?」季君瀾臉色比雪還要白。
碧玉哽咽到不行。「夫人,夫人她有喜了……」
「原本打算今天……今天去請御醫過來,確認之後再給王爺驚喜,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彩霞嗚咽地道。
聞言,季君瀾身軀搖晃了下,險些站不住。
「王爺!」大發和阿泉同時伸出手,欲扶主子。
季君瀾咬牙切齒地質問眾人。「既然知道夫人可能懷了身孕,為何還讓她出門?你們一個個全都該死!」
「王爺鐃命!」他們只能匍匐在地上求鐃。
不過季君瀾更氣那個叫陳氏順娘的女人,上回自作主張喝下避子湯,失去孩子一次,還是沒有得到教訓,這次可能連自己的小命都丟了,想到這兒他就心如刀割,等找到人之後,一定要把她關到孩子出生為止。
「光是這樣還不夠,得動用到京營的力量。」他把腰牌拿給一同前來的高均,要高均立刻去找京營統領。
待高均離去,季君瀾又隱忍著即將爆發的怒氣,掃向跪在地上的奴僕們。「你們待在夫人身邊,知道她有跟什麼人結怨?為何有人要害她?」
彩霞抽捆噎噎地回道︰「奴婢也在想這件事,但就是想不出是誰……」
「奴婢也想不出來……除了幾次出門,有些男人認出夫人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會酸溜溜地挖苦兩句,頂多只有這樣……」碧玉哭哭啼啼地回道。
季君瀾還是頭一回听說,馬上瞪向大發和阿泉。「這種事為何不早說?」
兩人低著頭,不敢為自己辯解,最後還是柳伯期期艾艾地開口。
「夫人說干訟師這一行被人怨恨是正常的,不必大驚小怪,還要咱們不準告訴王爺,否則就要趕我們出去。」
「你們怕被她趕出去,就不怕被本王殺了嗎?」他氣到咬牙切齒。
柳伯縮著脖子,不敢吭聲。
「回王爺——」大發又鼓起勇氣開口。
他眼角睨了過去。「說!」
大發抬起頭道︰「如果抓走夫人是為了拿到贖金,或是對她心懷不滿,會干出這種事的多半都是男人,可地上那些鞋印全是女人的……」
「你的意思是,主謀是女人?」季君瀾覺得這個推論頗有道理。
阿泉跟大發有同樣的想法。「屬下也認為有這個可能,會讓一個女人設下圈套,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夫人抓走,肯定對她心懷怨恨。」
碧玉止住哭聲。「可是夫人平時幫助的都是女人,還沒見過有誰想要對她不利,更別說討厭她的。」
「討厭她的女人倒是有一個。」經徐嬤嬤提醒,兩個婢女這才想到是誰,不約而同地點頭。
「劉夫人上回來順心園,沒見到夫人,可是很不甘心……」
「不過自從那次之後就沒再來了……」
听她們這麼說,季君瀾俊臉一沉,旋風似的離開順心園。
他急如星火地沖回攝政王府,直奔劉氏住的屋子。
劉氏見他突然回府,而且面色不善,暗暗一驚。「王、王爺?」
「她在哪里?」
沒想到王爺這麼快就找上自己,不過只要沒有證據,她自然要否認到底,那麼誰也奈何不了她。「王爺是在說誰?」
季君瀾身上散發著寒意質問。「本王再問一次,順娘在哪里?」
「順娘……王爺指的是陳氏?」劉氏一臉無辜。「她不是應該在順心園,王爺怎麼會跟妾身要人呢?」
他直視劉氏的雙眼,想判斷她是否說謊。「不是你把她抓走的?」
「王爺說這話可要憑良心,妾身就算想要爭寵,再不甘心,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她眼圈泛紅,一臉憤懣。
「再說有誰看到了?王爺才剛回來,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指控妾身,也不怕傷透妾身的心嗎?」
聞言,季君瀾把楊嬤嬤找來。「劉氏這兩天可有出門,尤其是今天早上?」
楊嬤嬤還沒弄清楚發生何事,只能照實回道︰「她今早確實出門過,說是要去玉女娘娘廟上香。」
「真的是去上香?」他問劉氏。
劉氏擠出兩滴淚水,搶著回答。「若有半句謊言,就讓妾身不得好死!」
哼!玉女娘娘廟當然去了,不過是等陳氏被人帶走之後才去的,不然她哪敢發下這種毒誓。
冷陣接著掃向貼身婢女燕兒。
「夫人說的都是真的……」燕兒嚇得跪在地上,背後全是冷汗。
他睥睨著跪在腳邊的劉氏。「這件事最好跟你無關,要是順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親手殺了你。」
劉氏身子一僵。孩子?那個寡婦肚子里有了王爺的親生骨肉?她伏低著頭,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貼在地上的手心也慢慢握成拳狀。
「王爺息怒!這個叫順娘的該不會就是上回在王府過夜的那位?」楊嬤嬤沒想到兩人還有繼續來往。
「沒錯,就是她。」季君瀾親口證實她的猜測。
「既然對方有了孩子,可得快點找到人。」王爺好不容易有了子嗣,說什麼都要保住,楊嬤嬤不禁跟上天祈求。
「本王一定會找到她的。」說完又橫了劉氏一眼,這才舉步離去。
跪坐在地上的劉氏揚起滿是惡意的笑臉。絕對不能讓她活著回來,就讓他們母子一塊下陰曹地府去吧!
很快地,消息傳到紫金城。
季昭正在御書房看十三叔給他的幾份奏折,突然有人來報,攝政王調動負責京畿守備的京營,此事非同小可,不禁大吃一驚。
「啟稟皇上,攝政王該不會是打算逼宮?」兵部侍郎林伍謙見小皇帝越來越有擔當,為了表示忠誠之心,又故意提起,可惜這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胡說!」季昭馬上喝斥。
林伍謙趕忙跪下。「皇、皇上息怒!」
接著季昭立刻傳旨,要京營統領進宮,他打從心底相信十三叔,若不是十萬火急,絕不可能隨便調動京營的兵馬。
他在御書房內等了又等,終于等到京營統領前來。
「臣參見皇上。」
季昭架勢十足的端坐在椅上,用稚嫩的嗓音質問。「到底出了何事?」
「回皇上,臣是奉攝政王之命,派出能夠動用的人馬搜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下落。」京營統領照實回道。
季昭大吃,驚。「你說陳氏不見了?」
「據說落入歹人手上,目前行蹤不明。」為了找一個女訟師調動京營,實在匪夷所思,也不像是攝政王的為人。
「難怪十三叔會急成這樣……」如果換成自己也會這麼做,季昭又問。「知道是被誰抓走的嗎?」
京營統領拱手回稟。「啟稟皇上,還在調查當中。」
「快去找!不管要調動多少人馬,務必要把她找回來!」他都這麼擔心,十三叔更不用說,要是知道是誰干的,非砍了腦袋不可。
「臣遵旨。」連皇上也這麼緊張,這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到了第二天,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為了盡快找到「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開陽小龔」也連夜趕工,天一亮,馬上報導這條新聞,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尋找的行列,只要提供消息,也真的找到人,可以得到賞金十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3:20
第十三章
季君瀾一夜未眠,直到晌午過後才踏進甘泉宮面見皇帝。
不等他開口見禮,季昭劈頭就問︰「找到陳氏了嗎?」
他揪著心回道︰「尚未找到。對方極有可能已經離開建業,臣已經讓鐵心營的人盡速前往鄰近的大興、房山、永定和廣安幾個地方,或許還可以追上。」
季昭見十三叔雖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但眼底卻流露著憂慮和不安,不禁想到和陳氏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多虧她的機警才救了自己一命,鼻頭也跟著酸了。「一定不會有事的,她很聰明,肯定能化險為夷。」
「她……伺候的婢女說順娘可能已經懷了臣的孩子,若真的有了,經過這番折騰,不知還能不能保住……」說到最後,季君瀾喉頭不禁梗住。
站在一旁伺候的桂公公跟著紅了眼眶,平時雖然覺得陳氏太過放肆,但她也是真心為皇上好,如今遇劫,腹中還可能懷了攝政王的骨肉,只能祈求老天爺幫忙,保佑她平安無事。
季昭從沒見過十三叔這般脆弱的模樣,不禁眼圈發熱,但又想到自己曾發過誓不再哭泣,小臉一整,正色道︰「京營的人馬任由十三叔指揮調派,一定要找到她!」
「多謝皇上!」季君瀾心中感激。
一天又過去了,今天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失蹤的第三天,百姓們都在議論這件事,還聊起她去年施粥的善舉,那些受過她恩惠的乞丐們更是大街小巷的賣力找人。
直到傍晚,太陽快下山了,阿才因為揀了不干淨的東西來吃,結果拉了兩天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這才走到外頭乞討食物,听到其他同伴談起這兩天發生的大事,腦中閃過一個畫面。
「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女人,現在回想起來,確實很像陳娘子——我真笨!當時怎麼沒想到?」他用力敲了幾下頭。「這下該怎麼辦?」
他不敢去報官,但又不能不救恩人,「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可是幫過他們這些乞丐,不能見死不救,最後只好到開陽書肆求助。
蘇老板听完阿才的描述,並不像是為了騙取賞金而編出來的謊言,馬上帶他前往順心園。
待季君瀾得到消息,趕來順心園,已經又過了一個時辰。
「王爺,就是此人說親眼瞧見夫人被抓。」大發指著阿才稟報道。
「王、王爺?」阿才瞪著眼前的高大男子,衣著華麗、氣勢不凡,沒想到竟是這麼高貴的人物。
大發低喝一聲。「在你面前的是攝政王,還不跪下!」
「小……小民……小民參……」以為可以不必見官,但是卻見到更可怕的人物,阿才嚇得雙腿發軟,伏跪在地,差點咬到舌頭。
季君瀾俊臉一凜。「把你看到的經過說出來。」
「是,事情是這樣的……」他結結巴巴地把因為尿急而無意間看到的事,從頭到尾說一遍。「因為小民只遠遠地見過陳娘子一面,當時只覺得眼熟,沒想到真的是她……都怪小民不好……應該早點報官……」
「可有听到她們說些什麼?」听到方怡的雙手如何被人綁著,卻沒有想過要放棄,季君瀾反而平靜下來,他知道她不會輕易認輸,會等著自己去救她。
阿才偏頭想了想。「沒有……兩輛馬車走了之後,還有兩個女人留在那兒一會兒才離開。」
「可知她們是誰?」
「小民不認識,不過看她們的穿著打扮,應該是主僕。當主子的年紀大約二十出頭,長相標致,身邊的婢女還喊她一聲「夫人」。」說到這里,他搔了搔頭。「就只有這些了。」
主僕?夫人?季君瀾的眼神像千年寒潭般冰冷,已經想到嫌疑最大的女人。「如果你見到她們,可還認得出「小民當然認得出來,因為活到這把年紀,還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人。」阿才不好意思地回道。
季君瀾二話不說,把這名乞丐帶回攝政王府,接著又命人把劉氏叫來。
眾人見主子表情冷峻,全身散發著肅殺之氣,那是狂風暴雨即將來襲的前兆,都不由得噤若寒蟬。
劉氏听說王爺又突然回府,手上還拿著隨身寶劍,要她立即前往偏廳,有種不好的預感,身邊的婢女更是臉色發白、直冒冷汗。
「夫人,王爺該不會知道了?」燕兒連牙齒都在打顫。
劉氏告訴自己千萬要沉住氣,她可是添了不少香油錢,玉女娘娘一定會保佑她的。「不可能……不可能會被人看到……咱們先別自亂陣腳,沒事的。」
當主僕倆進了偏廳,劉氏一眼就瞥見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凜冽的目光令她心頭升起一股寒意。
「王爺——」劉氏才開口說話,就被阿才打斷。
「就是她們綁走陳娘子的!」阿才指著主僕倆大叫。
劉氏臉色一變,這才注意到偏廳內還有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在場。「你、你是什麼人,居然敢在王府胡言亂語?」」
「小民沒有胡言亂語,你和身邊那個婢女跟抓走陳娘子的人都是一伙的!」阿才指證歷歷。「你們看著陳娘子被人五花大綁拖上馬車,還笑得一臉得意。王爺,小民看得一清二楚,絕不會認錯,就是她們干的!」
「王爺饒命啊!」燕兒見瞞不住了,嚇得跪下認罪。
劉氏見婢女這麼快就招認,氣得嬌斥︰「閉嘴!」
季君瀾連看都不看劉氏一眼,走到婢女面前,由上往下睥睨。「說!抓走順娘的人是誰?」
「是陳氏……」燕兒只想保住小命,已經顧不了主子,于是全招了。「不……是陳夫人的婆母,她已經過世的那個丈夫的母親。」
他目眥欲裂。「順娘已經被趕出夫家,為何還要抓她?」
燕兒,面哭一面回道︰「其實陳夫人是逃出夫家的。」
「沒錯!她根本不是被趕出門,而是不想殉節陪葬,所以連夜逃走,她婆家的人一直在找她。」劉氏笑得無比開心,但是她的心好冷,付出多年的感情,卻得不到回報,玉女娘娘為何不保佑她呢?老天爺為何要幫那個不肯為丈夫守節的寡婦呢?「妾身好意通知他們來把人帶回去,也是做了一椿善事……」
陡地,白光一閃,犀利的劍尖掃過她的臉頰,讓劉氏的聲音卡在喉。
「啊——」燕兒嚇得發出尖叫。
感覺到劇痛襲來,劉氏下意識舉起左手,摸向左邊的面頰,手指沾到像水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竟是鮮紅色的血,頓時臉色慘白。「我的臉……我的臉……」「王爺息怒,有話好說!」楊嬤嬤驚喊。
劉氏聲淚俱下地哭叫道︰「與其毀我的容,王爺大可一刀殺了我!」
「說!」季君瀾連正眼都不給,瞪向燕兒。「順娘被帶去哪里了?」
燕兒兩排牙齒直打著顫。「王爺饒奴婢一命……奴婢全是照夫人的意思去做……什麼都招了……」
他怒喊。「快說!」
「她……被帶去廣安縣……梧棲鎮……位在石頭巷內的張家……」燕兒嗚嗚咽咽地報出住址。
季君瀾的心宛如墜進冰窖當中,要到廣安縣必須用上三天的路程,今天正好是第三天,對方說不定早就到了,而他卻還在這里……他馬上揚聲,命人準備快馬,他要親自把人接回來。
「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你現在趕去也只是替她收尸。」劉氏哀莫大于心死,不再奢望得到這個男人的心,但也絕不甘心看到他跟別的女人雙宿雙飛。「不肯替丈夫守節的女人只有一個下場,便是沉塘……哈哈哈!」
季君瀾俊臉一凜,不由分說地舉起手上的劍就要揮下去,楊嬤嬤立刻沖上前,拚死抱住季君瀾的手臂。
「王爺萬萬不可……看在過世娘娘的面子上,鐃了她一命吧……」再怎麼說,他們也是表兄妹,是娘娘嫡親兄長的女兒。
「殺啊!快殺了我啊……」劉氏淚流滿面地哭喊著。
季君瀾閉了閉眼,終是放下了手,冷聲下令︰「把她送回劉家,本王不想再見到她。」
她心頭一窒,顧不得臉上的傷勢,兩手抱住他的大腿。「表哥……你怎能對我這般絕情?那個寡婦到底有什麼地方比我好?表哥……」
季君瀾毫不留情地將她一腳踢開。「把她送走!」
「表哥一表哥——」
無視身後淒厲的哭喊,當他踏出偏廳,齊硯、高均和趙秀等人都已等在外頭,他們了解陳氏對王爺的重要性,不等他下令,已經做好安排。
齊硯上前一步。「王爺,馬匹已經備妥。」
「屬下們隨王爺一起去!」高均拱手說道。
「求王爺讓屬下跟著,等接回夫人之後,也好在身邊伺候。」趙秀也開口請命,這算是身為女人的好處之一。
季君瀾沒有開口,大步越過眾人,其他人知道這就代表允了,趕緊跟上。被人遺忘的阿才原本還想拿到賞金,不過看到攝政王盛怒的模樣,吞了吞口水,深知還是小命要緊,趕緊走人。
梧棲鎮
方怡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自從前天被帶回張家之後,就被關在祠堂內,除了喝水,沒吃任何東西,餓到連叫救命的力氣都沒有。
「對不起,寶寶……」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如果你真的已經在里頭,等你爹來救咱們回去之後,娘一定會吃好多好多東西,不會再讓你餓肚子,所以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她看了下窗外,就快天黑了,屋內的光線越來越暗,祠堂內又擺了好多牌位,顯得有些陰森森的。
「不要怕!我又沒做虧心事,才不怕鬼!」
喀啦一聲,祠堂的門被打開了,之前見過的那個婆子走了進來,將饅頭丟在地上,像是賞給乞丐似的。「快吃!」
「我還以為你們想把我餓死。」方怡嘲弄地道。
婆子哼了哼。「餓死太便宜你了,你不但不為丈夫守寡,還跟了別的男人,就要接受懲罰,否則張家的顏面都被你丟光了!」
方怡頭皮發麻,問道︰「什麼懲罰?」
「當然是沉塘。」婆子冷笑。
這兩個字讓她打從心底發冷。
「現在就等族長親自前來主持。」說完,婆子嘿嘿笑了兩聲就走了,還不忘鎖上門。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方怡撿起地上的饅頭就塞進口中,要先有體力才能逃命。「季君瀾會來救我的……他一定會來的。」
這次她是真的害怕了,因為她不想死。
「我要活下去……」她每咬一口就說一次,藉此鼓勵自己。「我要活下去……我的運氣向來都很不錯,幸運女神也一直都站在我這邊,這次也會一樣……」
吃完最後一口,她縮在牆角,強迫自己睡著。
到了隔天早上,張家都沒有動靜。
中午,婆子送了壺開水進來。「大房老爺一向心慈手軟,總覺得沉塘這種懲罰太過殘忍,否則今天你肯定難逃一死。」
「你是說……」方怡喜道。
「別高興得太早!」她撇了撇嘴角。「就算大房老爺反對,可還有族長在,只要族長贊成,也輪不到他作主。」
方怡收起喜色,口氣嚴肅地道︰「要是我死了,張家也完了。」
「你是在嚇唬誰?」婆子覺得好笑。
「難道劉氏沒有告訴你們,我是跟了哪個男人嗎?」方怡這才想到張家應該還不知情,否則絕不敢動她。
婆子閑著也是閑著,就跟她聊上幾句。「你倒說說看是跟了哪個男人?」
「當今攝政王。」
婆子先是一愣,旋即大笑。「果然是當訟師的,說謊都不會臉紅!攝政王要什麼女人沒有︰怎麼可能看上」個寡婦?差點就上了你的當。」
「我沒有騙你,最好快去跟你家二太太說。」
「你去騙三歲小孩子吧。」婆子邊笑邊走出去,順道把門關上。
方怡撲在門板上,用力槌著。「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槌到手都酸了,慢慢地坐倒在地,口中喃道︰「季君瀾……你決來救我……我好害怕……」
直到這時,她才深深地感到後悔,那天為何沒有接受皇上的賞賜,答應嫁給季君瀾?若能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她一定要告訴那個男人,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和他結為夫妻來得重要……
張家塘
這座水塘原本沒有起名,不過因為鎮上的人大多姓張,自然而然便這麼叫它,更是數百年來,張姓氏族懲罰與男人私通的奸夫yin婦,或是不肯守節的媳婦,動用私刑的地方。
今天一早,就見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了,不過還是有不少人圍觀,大家都想親眼目睹傳聞中「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廬山真面目。原本敬重她是個寡婦,又為含冤婦女到處奔走,甚至施粥助人,定是一名貞節烈女,殊不知正好相反,實在令人不齒。
「放開我!」方怡再度被人五花大綁押到張家塘。「殺人是犯法的!」
冷不防的,一顆石子扔過來。
「什麼第一女訟師?根本是個yin婦!」
又一顆石子朝方怡身上丟。
「不肯為丈夫守節的寡婦就讓她死!」
更多的石子丟過來。
「快讓她死!」
「去死!」
方怡一面閃躲,一面驚怒不已地看著圍觀的人們,心想他們全都瘋了,寡婦不準再嫁的陋習已經在他們心中根深柢固,違反等于犯了天條,就是該死,無論她做再多善事、幫過多少人,都比不上當個守節的寡婦來得重要,頓時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我沒有罪!你們不能未經官府審問就動用私刑,這是犯法的!」她才這麼大喊,額頭就被石子打中,痛得說不出話來。
張家二太太滿意地看著她的慘狀。「這種事連官府都不敢管,你就死心吧!我兒子正在下頭等著你。」
「你的兒子是生病死的,不是我害的!」方怡真是覺得有理說不清。
張家二太太咬牙罵道︰「原本沖喜可以救我兒子,都是你的八字不好,才會害死他,都是你的錯!你該死!」
接著更多的石子丟到方怡的臉上和身上,打得她好痛。
這一定是夢!
方怡好想就此昏倒,醒來之後,說不定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請族長作主!」張家二太太朝老人福身說道。
族長坐在事先準備的太師椅上,撫了撫下巴上的白胡子。「她的男人是誰?有沒有一起帶回來?」
「因為時間急迫,所以沒再問下去。」想到劉氏就是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只說惹不起,要她別再多問,看來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就沒再追究。「還請族長原諒。」
族長勉為其難地接受。「罷了!有把這個女人抓回來就好,既然已經確定她的罪名,在下雨之前,快點行刑。」
張家二太太喜道︰「是!」
「你們要是殺了我,會大禍臨頭的!」方怡朝族長嚷道。
聞言,族長面帶鄙色,哼了哼。「要是不殺了你,張家的列祖列宗連頭都抬不起來,你死去的丈夫也無法瞑目……大家都睜大眼楮好好看著,這就是不肯守節的yin婦該有的下場!」
這時,方怡看到幾個人抬了用竹子編織的豬籠過來,臉上的血色褪盡,兩腳也不禁往後退。
「把她關進去!」張家二太太喝道。
她大叫一聲,死命掙扎,就是不肯輕易就範,幾個婢女差點就抓不住她。
「王爺——快來救我!王爺!」方怡放聲哭喊,她不要這種死法,好可怕!「我不要死……季君瀾……你再不來就看不到我了……」
族長皺起白眉。「她在叫什麼?王爺?什麼王爺?」
張家二太太身邊的婆子陪著笑臉。「陳氏說她的男人就是當今攝政王,一听就知道是騙人的,攝政王怎麼會看得上她呢?」
「嗯……」族長有些猶豫。
張家二太太也覺得婆子說得沒錯,準是她使出的緩兵之計,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便開口催促。「快點!多幾個人去幫忙」」
于是,又多了好幾雙手過去,終于把方怡塞進豬籠中,接著再放進好幾顆大石頭,確保不會浮上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用身體撞著豬籠,就是不肯認命。
眼見負責抬豬籠的男人走得搖搖晃晃,張家二太太又多叫幾個僕役過去幫忙,終于一步步走向水塘的深處。
方怡面無血色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地浸入水中,只覺得又冰又冷。「我真的要死了嗎?季君瀾……你為什麼還不來?」
「我兒子終于有伴,不會孤單了……」張家二太太唇畔浮起詭異的笑意,看著豬籠完全沉到水面下。
這時天空飄起細雨,在岸上圍觀的人都沒有出聲,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就在這當口,一陣如雷的馬蹄聲傳來。
眾人往聲音的來處看去,就見塵土在空中飛揚,有八、九匹快馬朝這兒奔來,族長不由得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想看清是誰。
季君瀾等人進了梧棲鎮,開口打听石頭巷張家,得知他們正在張家塘執行私刑,便快馬加鞭,一路狂奔,只希望能趕得上。
一行人來到族長面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攝政王駕到!跪下!」齊硯高喊。
攝政王?所有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順娘呢?」季君瀾放眼四周,沒看到想見的那張笑臉,厲聲質問眾人。
族長嘴巴張得好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水塘。「她……她……」
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季君瀾正好見到好幾個男人濕淋淋地走上岸,接著又望向已然恢復平靜的水面,頓時發出痛不欲生的低吼,沖進水塘。
「王爺!」高均等幾位鐵心營的屬下也跟著下水救人。
唯一留在岸上的趙秀馬上吆喝︰「還不快去請大夫!要是陳氏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別想活了!」
聞言,婆子立刻嚇得腿軟。「陳氏……說的是真的?」
「怎麼可能?」張家二太太搖著頭,不肯相信。「不可能!」
趙秀怒瞪著她們。「為什麼不可能?陳氏的肚子里可是懷了王爺的親生骨肉,就這樣把她害死,連皇上也鐃不了你們這些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喜,也要嚇嚇這些愚蠢無知的百姓。
一听,張家二太太跌坐在地上。
族長一口氣快喘不上來,身邊的兒子、孫子連忙上前關心,待緩過氣,馬上轉頭痛罵張家二太太。「為何不問個清楚?咱們張家這下子完了!」
「我、我……」她豈會知道那個女人居然有辦法攀上攝政王這座靠山?
趙秀一面注意水塘的動靜,一面指揮眾人。「快去找大夫!還有準備一間屋子好讓王爺歇息。」
「快去!」族長為了挽救全族性命,趕緊叫人去辦。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3:39
第十四章
她專注地盯著水面。「怎麼還沒有上來?已經過了這麼久,該不會……不會!一定還有救!」
不知是誰發出低呼聲,趙秀定楮一看,就見好幾個鐵心營同僚浮上水面,最後是王爺,手上抱著一個人,連忙沖到水里幫忙。
「夫人怎麼樣了?」她急問。
季君瀾上了岸,馬上將抱在懷里的方怡放在地上,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先探向她的鼻子,沒探到氣息、接著又把臉貼向胸口,也沒有一絲起伏,接下來把她口中的髒物清除,正打算按壓腹部,卻遲疑了。
如果她真的懷了身孕,這麼做會不會傷了孩子?不過旋即又想,若連大人的命都保不住,孩子也不可能活著,于是他伸出手,朝腹部用力按壓。
「本王不準你死!听到沒有?順娘!」
按壓了好一陣子,方怡依舊臉色死白、身體冰冷。
他索性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快醒過來!誰準你死了?」
方怡的頭歪向一邊,沒有反應。
而齊硯和高均他們听著一向高傲冷峻、不動如山的主子發出悲鳴般的叫聲,都不禁紅了眼眶,撇開頭,不忍再看。
「不準丟下本王!給本王活過來!」季君瀾繼續搖晃著她,嗓子都啞了。
趙秀跪在方怡身旁,忍不住嗚咽,她正拚命揉著方怡的腳底,也就是涌泉穴,由于小時候溺過水,長輩曾經教過,才想試試看。
就在大家想要勸季君瀾節哀的當口,原本已經失去呼吸心跳的方怡突然咳了好幾聲,嘴角也跟著溢出水。「咳咳……咳……」
齊硯大喜過望。「夫人活過來了!」
「咳咳……」方怡把更多的水吐出來。
見狀,季君瀾從來不曾如此感謝上蒼,沒有奪走他所愛的女人,掌心撫著還很冰涼的臉頰,幾乎要落下淚來。
「順娘!順娘!有本王在,別怕!咕王會替你討回一個公道……」
方怡微微掀開眼,才瞅了一眼又閉上了。
「大夫來了!」這時有人喊道。
被緊急請來的老大夫尚未搞清楚狀況,只見躺在地上的女人全身濕透,多半是溺水,心想救人要緊,連忙蹲下身來把脈。
「……幸好脈象慢慢穩定下來了。」片刻之後,他才吁了口氣。
季君瀾一顆心提到喉。「那麼她會好起來嗎?」
「當然,不過最好調養個把月。」老大夫忽然皺起灰眉,再執起另一只手把脈,旋即把他臭罵一頓。「她是你娘子嗎?病人已經懷了身孕,怎能讓她落水呢?萬一寒氣入侵,可還會留下病根的!」
他鼻頭頓時酸澀。「她真的有喜了?孩子沒事吧?」
「幸好腹中胎兒強壯,目前看來沒有大礙,不過還是要多注意,快找個地方幫她換衣服,免得著涼。」老大夫道。
「多謝大夫!」季君瀾馬上將人抱起。
族長只能亡羊補牢,馬上叫人空出一個院子,好讓攝政王休息,還把媳婦、孫媳婦叫去伺候。
這天晚上,方怡都在昏睡當中,不曾清醒過來。
季君瀾在床邊守了一整夜,一直握著她的小手,直到感覺有了熱度,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
翌日早上,征詢過老大夫意見,他便決定啟程返回建業。
「王爺怎麼說?」族長偷偷問趙秀。
趙秀朝他嗤哼一聲。「這會兒王爺沒空處置你們,等到夫人身子好些,腹中的孩子也沒事,再來跟你們算帳!」
「看你闖出什麼禍來!」他將矛頭指向張家二太太,天底下有誰敢跟攝政王作對?就算王爺想要一個寡婦,也沒人敢當面指責,他的話就等于是聖旨,只要一聲令下,那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張家二太太兀自強辯道︰「我這是在教訓媳婦,天經地義……」
「閉嘴!」族長面紅耳斥地喝道。
她張嘴要說,卻被狠狠一瞪,只好又閉上,可只要想到兒子孤孤單單一個人待在地府,該下去陪他的媳婦不只活得好好的,肚子里更有了其他男人的骨肉,就不禁悲從中來,掩面痛哭。
族長目送馬車離去,只能天天提心吊膽、求神拜佛,祈求陳氏母子平安脫險,攝政王才會放他們一馬。
回到順心園第三天,季君瀾進宮面聖,將經過告知小皇帝後,便一直留在這兒,只想著她醒來第一眼能看到自已。
「夫人還沒醒嗎?」齊硯瞥了房門一眼。
季君瀾眼底透著疲憊。「皇上說了些什麼?」
齊硯轉達小皇帝的意思。「皇上說王爺盡管陪在夫人身邊,等她醒來,會親自前來探望,其他的事不必擔心。」
「知道了。」季君瀾想著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夫人醒了!」碧玉陡地開門出來嚷道。
一听,他馬上轉身進房。「順娘!」
彩霞扶起躺了好幾天的主子,喜極而泣地道︰「夫人這次可真是把奴婢嚇壞了,還好老天爺保佑。」
「順娘!」季君瀾在床沿坐下,柔聲喚道。
瞥見一個俊美非凡的陌生男人理所當然地坐在床上,讓才剛清醒過來的陳順娘下意識直往角落里瑟縮。
「你……你是誰?」
季君瀾臉上的深情赫然凍結。「你說什麼?」
「你是什麼人?這里……」她環顧四周,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禁滿眼驚惶。
「這里又是什麼地方?我大哥和嫂嫂呢?他們在哪里?」
瞪著她眼底的驚怯,以及吐出來的每個字,季君瀾身軀驀地僵住,腦袋剎那之間無法正常思考。
一個念頭迅速在腦海中閃過,他宛如置身在大雪當中,全身冰冷,直凍到骨子里去了。
「夫人怎麼會不認識王爺呢?」碧玉不禁嚷嚷起來。「是不是頭會疼?還是哪兒不舒服了?奴婢馬上就去請大夫!」
順娘吶吶地問︰「你說他是王、王爺?」
「夫人難道忘了王爺?」就連彩霞也傻了。
聞言,她不禁畏畏縮縮地跪在床上,朝季君瀾磕著頭。「參、參見王爺……不知道您是王爺,還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說到最後都快哭了,大哥和嫂嫂呢?他們又去哪里了?為何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個地方?
彩霞一臉驚疑不定。「奴婢曾听說過,有人受傷之後會忘記自己是誰,連過去的事都忘了,夫人該不會真的忘了王爺?」
睇著眼前的女子,同樣熟悉的臉蛋,卻有著陌生的表情,季君瀾蠕動了幾下唇瓣,不想問,但又不得不開口。
「你……姓什麼叫什麼?住在哪兒?家里還有些什麼人?」
听到王爺問話,順娘馬上唯唯諾諾地回道︰「我……呃……民女姓陳……閨名順娘,從小到大都住在大林村,家里有大哥、嫂嫂和兩個佷子,一個三歲、一個五歲……」
碧玉一臉納悶。「夫人沒忘記自己是誰,可為何不認得王爺?更不用說連咱們也不記得了?」
「你……」季君瀾喉頭發緊。「在醒來之前,還記得什麼?」
聞言,順娘吸了吸氣,仔細回想。「民女記得嫂嫂要把民女嫁進張家沖喜,可是民女說什麼都不肯,就被關在房里,肚子真的餓得好難受……後來嫂嫂又進來罵人,還動起手來,然後……我好像昏過去了,醒來之後就躺在這里……」
季君瀾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其實我並不是陳氏順娘,而是方怡,沒想到死而復生之後,得頂著另一個女人的外表活下去,還被兄嫂賣給一戶人家沖喜……
他听到自己問︰「你真的是陳氏順娘?」
「是。」順娘一連點了好幾個頭。
「你可記得獅子的故事?」季君瀾又問。
見順娘一臉困惑,一股怒氣頓時往頭上竄,讓他不由自主地吼了起來。「那你還記不記得幫人寫過狀紙,還打贏了官司?」
順娘被突如其來的吼叫聲給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回道︰「王爺一定是認錯人了……民女不識得字,更不會寫什麼狀紙……」
季君瀾面白如紙地起身,腳步有些踉蹌。
「她不是順娘……」
兩個婢女驚訝地看著他。
「王爺,她當然是夫人!」
「她不是夫人,又會是誰?」
他低低一笑,卻是含著哽咽。「她是陳氏順娘沒錯,但並非本王所愛的那個順娘——不!應該叫她方怡。」
季君瀾終于相信那個「故事」是真的,不是想象或編出來的,那個女人的確來自另一個世界,如今這副身子還給真正的陳氏順娘,那是不是代表她的魂魄已經回到原本應該回去的地方?
「不!」想到這兒,他臉色丕變,大吼一聲,撲上去抓住順娘的肩頭。「把她還來!你既然走了就不該回來,快把她還給本王!」
順娘受到驚嚇,發出驚叫聲,直往角落躲。
「王爺息怒!」彩霞連忙上前拉開他。「夫人才剛剛醒來,等過幾天應該就會想起來了。」
碧玉也拉著他。「王爺別忘了夫人肚子里還有孩子!」
「孩子?」季君瀾慘笑一聲。「不是她親自為本王生養的孩子,又有何意義?呵呵……教本王上哪兒找她?天下之大,卻不知她身在何處,又要如何找起?順娘,你快回來,快回到本王身邊來,本王不能沒有你……」
彩霞不解。「王爺,夫人就在這兒!」
「她不是!」他吼道。
「可是……」碧玉和彩霞不禁互看一眼,都以為夫人不記得王爺,讓王爺受到很大的刺激才導致這個情況。
「我可以回家了嗎?」順娘害怕地問著兩個婢女。
季君瀾冷冷一瞪。「誰敢放你走,本王就殺了她!」
她頓時滿臉驚恐,哭了起來,碧玉和彩霞連忙上前安慰。
「夫人別怕,等把身子調養好,說不定就會想起來了。」
「王爺生氣歸生氣,絕不會傷害夫人,何況夫人肚子里已經有了孩子。」
順娘听了臉色更加蒼白,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
季君瀾彷佛再也無法忍受,奪門而出。
他站在天井邊望著蔚藍的天空,就算擁有再多的權勢,還是斗不過老天爺。
「啊浮……」季君瀾驀地大聲嘶吼。「既然讓她來了,為何又把她帶走?把她還給我!稈順娘還給我!快點把她還給我!」
齊硯還沒離開,听見叫聲,從蔚房沖出來,手上還端了碗面,其他人也一樣,而徐嬤嬤則是趕緊進房察看。
「王爺,是不是夫人她……」齊硯還以為是病情出現變化。
「她不是順娘,她不是……」季君瀾只重復著這句話。
齊硯一臉不解。
「她的外表是順娘,可是魂魄……」冷不防想到什麼,令他彷佛找到一絲生機。「對了!司天監懂得奇門遁甲之術,說不定有辦法讓她們交換回來,本王怎麼沒想到呢?快點備轎!」
「是。」齊硯一頭霧水,但還是趕緊去辦。
于是季君瀾立即前往司天監,司天監少監親自出來迎接,听完攝政王的來意,覺得匪夷所思。
「司天監掌天文歷法,為歷任皇帝和國運斷吉凶,可實在做不到王爺所提出的要求,何況生死之事由地府管轄,凡人無法干涉。」原以為魂魄交換、借尸還魂不過是鄉野傳說,可從攝政王口中說出來,又教人不得不信。
季君瀾咬著牙問︰「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
司天監少監想了又想。「下官倒是可以為王爺引薦一人,他乃真正學道之人,不只會畫符、念咒,更會驅使鬼神,最重要的是此人精通觀靈術。」
「觀靈術?」季君瀾俊臉一沉,換作平時,他對這些怪力亂神之事定是不屑一顧,可此時此刻除了藉助鬼神的力量,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觀靈術的意思就是讓活人的魂魄可以直奔陰曹地府,去見已經過世的親人,只不過此人不為金錢利益所誘,肯不肯幫這個忙,就看王爺是否能夠說服得了他了?」見攝政王面帶猶疑,司天監少監又說︰「王爺想找的人若不在陰曹地府,而是所謂的另一個世界,想再見到她就萬萬不可能了。」
他心頭一震,事到如今,只能試試看了。不過事與願違,要找的人正好出門訪友,歸期未定。
季君瀾回到順心園,在房外听見里頭傳出女子的哭聲,以及婢女的勸慰,心想緣分真是奇妙,若當日見到的是真正的陳氏順娘,肯定不會被她吸引,也不會為她煩躁、頭疼,最後還愛上她,愛到連王妃的位置都雙手奉上。
在身心備受煎熬之下,半個月過去了。
得知白雲觀邱道長已經回來,司天監少監便親自登門拜訪,並為攝政王引薦。
只見對方留著一把蓄到腰間的白胡,卻是紅光滿面,皮膚光滑,不見皺紋,身上穿著道袍和雲履,看來仙風道骨,不似塵世中人。
得知貴客的身分,邱道長嗤哼了聲。「貧道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攝政王找錯人了。」
季君瀾想到對方既然不把權勢和金錢放在眼里,也只能用最大的誠意來打動。「本王——不,季某今日專程前來求見道長,實在是走投無路,想到再也見不到摯愛之人,簡直痛不欲生,只能懇請道長大發慈悲,施展法術,讓季某再見她一面,這分恩情將永銘在心。」
見他放下身段,還低聲下氣,邱道長臉色才好看些,要季君瀾詳細把始末說一遍。
直到听完,邱道長才道︰「無論打從何處來,但凡生死,都得經過地府那一關,貧道可以利用觀靈術讓王爺親自走一趟,只是除了她的真實姓名,並不知生辰年月日,能否見得到人,就看個人造化了。」他眼底流露一抹激動。「多謝道長!」
邱道長掐指算了算,挑了個好日子,在白雲觀內進行。
這天,齊硯和高均陪著主子前來,他們一向不信邪,可是在得知發生在陳氏身上的際遇之後,又找不到合理的說法來解釋,只能姑且信之。
「王爺把眼楮閉上,還要脫掉靴子,雙腳踩在地上,」說著,邱道長拿來一條紅布,先夾了張靈符,再蒙住季君瀾的雙眼。「王爺待會兒要是看到什麼,不要慌張,若是見到神佛或神獸,要誠心合掌叩拜,請求祂幫忙。」
「季某記住了。」季君瀾坐在太師椅上回道。
準備就緒,白雲觀內的小道士們也準備好了鮮花和素果,听見邱道長搖起鈴,念起咒文,便跟著燃香祈求。
季君瀾凝听著咒文,沒過多久,頭開始暈眩,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嗅?他不是坐在椅子上嗎?怎麼會在行走呢?
接著,眼前一片光亮,什麼也看不到,可鈴聲還在耳邊回蕩。
他張望四周,只有白色的光,接著感覺到右腳出現異狀,他低下頭察看,這才發現一只小動物正在自己腳邊磨蹭,看來似乎才剛出生不久,身上有著黃色短毛,上頭還有黑色斑點,既不是貓,也不是犬,倒有些像幼虎,可是又有些不同,發出稚嫩的叫聲,甚是可愛。
「這該不會就是……獅子?」不知怎麼的,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見眼前的人類把手掌伸向自己,小獅子用兩只前爪抓住,張口就往食指咬下去,對季君瀾來說並不痛,反而覺得它是在撒嬌。
方才邱道長說若見神獸,要誠心祈求,可他最先想到的卻是方怡故事中的小獅子,生起一股親切感,便想多疼愛它,于是用另一只手摸摸它的頭。
小獅子似乎很喜歡被人摸頭,發出滿足又愉悅的叫聲。
季君瀾也不由得揚起唇角。「能否帶我去見想見的人?」
彷佛听得懂人話,小獅子放開爪子,邁開短短的四肢,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他,示意他跟上。
季君瀾連忙舉步,這才注意到眼前突然出現一條小徑,兩旁全是花草樹木,走著走著,突然出現一座十層樓高的建築,上頭寫著「地府辦事處」,從字面上來推敲,應該是衙門所在地。
負責帶路的小獅子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他只好獨自走向大門,尚未敲門,朱色大門便自動打開。
他深吸口氣,舉步入內,只見里頭有男有女,個個面無表情,坐在書案後方,書案上還擺著一個長方型的黑色木匣子,每個人的十指都不停地敲敲打打,即便是起身行走,也是腳不著地,直接用飄行的。
看來這里真的是陰曹地府。他不禁毛骨悚然,過去從來不信這世上有鬼,如今親眼所見,不得不信。
他拱起雙手。「請教……」
所有的人恍若未聞,都在忙著自己的事。
「敢問各位……」這次他提高音量。
「……季君瀾!」坐在最角落的方怡听到耳熟的男性嗓音,從電腦蛋幕前抬起頭,馬上沖過去。「你怎麼會在這里?」
「你是……」只見眼前的陌生女子相貌白淨秀麗,個子高,頭發卻是短到不成體統,雙手也沒有袖子遮著,下頭穿著長度只到膝蓋的,加上又連名帶姓地叫他,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方怡「啊」了一聲,笑道︰「我忘了,這副樣子你當然不認得,但這就是原本的我,不過我自認長得不錯,在原本的世界可是滿有異性緣的。」
「你是……方怡?」季君瀾驚愕地上下打量她。
她一臉戲論地笑了笑。「就算王爺後悔愛上我也來不及了,我可不會把心還給你,那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季君瀾一听就知道是他愛的那個女人,立刻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她。「不管你生得什麼模樣,本王只要你,就算是要下陰曹地府,也非找到你不可!」
方怡眼眶一紅。「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只要你跟本王回去。」他說。
「現在還不行,不過我正在寫狀紙,接下來要跟十殿閻王打官司,當初是陰間的勾魂使者闖下的禍,害我死得莫名其妙,否則我應該還可以再活個幾十年,結果這次又因為沉塘溺死,算來算去,還是虧很大,我說什麼也不甘心,一定要告到底。為了讓身體不至于腐壞,地府理虧在前,勉強同意讓真正的陳氏順娘的魂魄先頂替三個月。」方怡盡快把話說完。
「你有把握打得贏?」
「雖然只有五成的把握,但要是祂們真的不放我回陽間,我就再上訴,直接告到玉皇大帝那里,請祂出面作主。」方怡用力抱了抱他。「王爺要等我!只要三個月,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好。」他相信她。
「你不能再待在這兒,快點回去!」
被方怡用力一推,季君瀾馬上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卷走「王爺、王爺!」
當季君瀾拿下蒙住雙眼的紅布,看著滿臉焦急的齊硯和高均,喉頭一哽。「她親口答應本王,一定會回來的。」
接下來就只有等待了……
今天就滿三個月了。
「她的情況如何?」季君瀾攢著眉問。
幾位御醫連番把脈,也都搖了搖頭,就是查不出原因。
他讓御醫們退下,站在床頭,看著氣息越來越微弱的順娘,不由得握緊雙拳。「快點回來,你答應過本王,一定會回來的。」
彩霞和碧玉也一面掉淚、一面等待,盡管離奇,但是打從心底希望是真的,讓她們還有機會再伺候那位夫人。
正當順娘咽下最後一口氣息,胸口不再起伏,季君瀾以為自己就要發狂了,床上的女人陡地吸了一大口氣,旋即張開眼皮。
「地府的效率真的太差了,差點趕不上——」方怡一開口就是抱怨。
兩個婢女馬上哭喊。「是夫人!是夫人回來了!」
季君瀾激動地撲到她身上。「你……你真的回來了?」
「我回來了。」她伸手撫向他的臉龐。
他用力抓住方怡的手,將整個人拉進懷中。「是你說三個月的……要是敢欺騙本王,絕不鐃你!」
「我也很急,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十殿閻王被我告到滿頭包,終于投降,不過還是要填一些表格,地府的公務人員辦事效率太慢,電腦系統也不更新,還給我中毒……」方怡接連數落一大串。
「什麼都好,只要你回來。」季君瀾哽著聲回道。
方怡收攏雙臂。「我親口答應你的,就會做到。」
兩名婢女互相使個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兩人緊緊相擁著,品嘗重逢的滋味。
「當我要被沉塘時,一直叫著王爺。」方怡回憶起那天的情形,依然忍不住顫抖。「我真的好害怕,那些人怎麼可以不經官府審判,就隨便對人動用私刑?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我不要再經歷一次了……」
「不會的,本王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你一根寒毛。」季君瀾手上力道更緊,幾乎讓方怡感覺到痛,但是她不在乎。
「他們說我不肯為丈夫守節,還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就叫yin婦,」她不甘心到哭了出來。「憑什麼這樣罵我?」
季君瀾為她心痛。「本王知道你不是。」
「那些人還用石子扔我,我真的又害怕又生氣,實在不想回到這種封建保守、愚蠢無知,又不尊重女權的朝代!」方怡一面哭,一面罵。「可是這個地方有你在,我舍不得走……」
他親了親她的頭頂,像是安慰和疼惜。
方怡抽噎道︰「當我快要死的時候,真的好後悔沒有親口告訴你,就算曾經有過再多的夢想和願望,都比不上你重要,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那些東西都可以犧牲,我都不要了。」
「真的嗎?」季君瀾听了好窩心,唇角上揚。
她用力頷首。「嗯。」
「好。」
「就只有這樣?」方怡不滿地抬頭瞪他。
季君瀾揚了揚嘴角。「很好!」
「多一個字,就勉勉強強算過關了。」她不用讀取,也可以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心情有多好,又有多開心。
他撫著她的背。「你知道咱們有孩子了嗎?」
「我也是到了地府,听了判官的話之後才確定真的有了……」方怡從他懷中退開,低頭摸了摸還不是很明顯的小腹。「因為我堅持要告的意念太強大,而十殿閻王又理虧在先,不得不讓陳氏順娘的魂魄先暫時回到陽間,等待判決結果,但再這樣拖下去,胎兒也會長大,已經是活生生的生命,不能任意處置。」
「後來呢?」
方怡噗哧一笑。「後來地府只好修改生死簿,讓陳氏順娘再次復活,不過這次是完完全全由我代替,不只可以和王爺一起安享天年,還會幫你生下三個兒子、兩個女兒,至于孫子有幾個我就不清楚了。」
「它們這麼告訴你的?」季君瀾眼底綻出驚喜的光芒。
她有些支支吾吾。「我是不小心瞄到,可不是故意的……」
那麼重要的生死簿居然用1234這麼簡單的密碼上鎖,原本她只是好奇,想不到真的就破解了,就說地府的公務人員實在太混了。
季君瀾一臉喜不自勝。「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啊!我忘了看未來的王妃會幫你生幾個,說不定比我多。」方怡有些不是滋味地道。
他好氣又好笑地擁緊她。「除了你,不會有別的女人。」
方怡挑釁地笑睨。「要是太後逼你呢?」
聞言,季君瀾但笑不語。
她很想知道這抹笑意代表什麼意思,便看著他的臉,想要讀取他的心里,可是卻什麼也听不到,心中一驚,更加死盯著他,還是讀取不到。
難道讀心術的能力被收回去了?可這又是為什麼?該不會是讓她留在大周朝要付出的代價?
方怡只能這麼猜測,不禁暗惱在心,至少也先知會一聲,而不是一聲不吭就收回去,但事實已經如此,她也只能接受,再說她已經得到最寶貴的東西。
「王爺在想什麼?」她只好開口問。
季君瀾以為她不高興才瞪著自己,只好把心里的打算說出來。「若太後真的逼婚,這次就換本王抗旨,任何責罰都甘願領受。」
方怡心里泛起甜蜜,從沒想到除了家人之外,會這麼愛一個人。「季君瀾,我真的好愛好愛你,這句話我從來沒有對任何男人說過,不管是上輩子的方怡,還是這輩子的陳氏順娘,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嗯。」他備感窩心。
「好吧,我知道王爺也很愛我,只是太害羞了說不出口。」方怡調侃。
季君瀾面露窘色。「你明白就好。」
他們看著彼此,忍不住笑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23:54
第十五章
這一個月下來,看似恢復過去的平靜,但又有些不同。
「見過王爺!」
這天,約莫傍晚左右,兩個婢女正好端著用過的碗盤走出房門,見到最近總是往這兒跑的季君瀾,連忙福身見禮。
季君瀾掃了她們一眼。「她的胃口如何?」
「回王爺,夫人的胃口不錯,不會特別想吃什麼或討厭吃什麼,廚子煮什麼就吃什麼,每頓都會吃光。」碧玉笑道。
他放心地頜首。
「只不過……」彩霞有些欲言又止。
「只不過什麼?」季君瀾眉頭一皺。
這只是她的感覺,並不是很確定。
「是,王爺。」彩霞咽了下口水。「自從半個多月前,夫人要咱們把原本掛在大門旁的木頭牌子拿下來,就算前幾天有位婦人哭哭啼啼地跑來求助,她也拒絕了,還說以後不會再幫人寫狀紙、打官司之後,有時會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
「有這種事?」季君瀾倒沒注意到。
「以前若是有人來找夫人幫忙,她總是兩眼發光、摩拳擦掌,從早忙到晚都不嫌累,可是現在卻只是苦笑一下,就要奴婢回絕人家。」她認真地道。
碧玉猛點著頭。「夫人現在也很少進書房練字,都只是待在房里,偶爾才會到外頭走一走,就連開陽書肆也不去了。」
听完,季君瀾思索了下,便推門進房。
原本坐在桌旁、托著腮幫子,看著窗外發呆的方怡听到有人進來,偏過頭來,見到是他,馬上朝他漾開戲讓的笑靨。
「雖然很高興王爺三天兩頭就來看我,但也不要太過頻繁,美人看久了會膩,俊男也一樣。」
他佯哼了聲。「就算看膩本王了,也別想甩掉。」
「我哪敢甩掉王爺?」她言笑晏晏。
季君瀾在她身旁坐下,拉過方怡的小手握著。「听說你把掛在大門口的木頭牌子拿下來,也不再幫人寫狀紙、打官司了?」
方怡揚起唇瓣,笑得有些落寞。「不幫了,我說過再多的夢想和願望,都比不上王爺重要,現在我只想專心待產,其他的事都不想管。」
「若只是听她們訴苦、開導她們,本王倒是不會反對。」他看得出她笑得有多勉強,那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搖了搖頭。「這次的事鬧得這麼大,我和王爺的關系肯定過不了多久就會人盡皆知,加上肚子也會越來越大,很難再瞞下去,到時大家都會知道我這個寡婦不只不為丈夫守節,居然還懷了孩子,第一女訟師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光是想到那副景象,我就毛骨悚然。我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但是現在真的很怕有人再朝我扔石子,罵我是yin婦。」
季君瀾握住她手的力道用力了些。
「我幫她們再多、救再多的人,還是無法對抗根深柢固的傳統觀念,只要是寡婦就該守節,就該當個貞節烈女,否則就是yin婦,要落得沉塘的命運」方怡忿忿然地說。「我又何必那麼辛苦?」
他將方怡攬在胸前。「可是你過得並不快樂。」
「我很快樂,有你和孩子就夠了。」她將臉龐埋在他胸前道。
听她說著違心之論,季君瀾陷入思索。
日子一天天過去,方怡的肚子也像吹了氣般,才剛滿七個月大,身子已經笨重到讓她連動都懶得動,這下真的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婦,而那個男人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麼,都不見人影。
難道成了孕婦之後,女性魅力真的會大減?怪不得很多男人會在老婆懷孕時搞外遇,想不到自己也踫上了。
方怡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夫人、夫人!大消息!天大的消息!」這天早上,彩霞跌跌撞撞地沖進房。
「外頭有什麼新鮮事嗎?」她呵欠正打到一半,這種平凡無趣的古代日常原本是自己所期待的,不過還真是無聊到令人想打瞌睡。
「這是今天的‘開陽小龔’。」彩霞揚了揚手上的紙張,雖然她識的字不多,但市井間已經炸開,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听說皇上下了道聖旨,允許寡婦再嫁,還禁止民間執行沉塘等私刑,若敢違抗,以殺人罪嚴辦!」
「快讓我看看!」方怡睡意全消,連忙把小龔拿過來看。
碧玉也湊上前去。「夫人,上頭寫了些什麼?」
「皇上下旨昭告天下,允許所有的寡婦可以選擇再嫁或守節,凡守節之婦女,依例頒發貞節牌坊獎勵,若要再嫁,夫家也不得反對。」方怡念到這里,都快哭出來了。「皇上這個孩子有前途,真的給他辦到了,不過王爺的功勞肯定也不小,居然有辦法說服太後答應這件事。」
王爺一定是花了不少工夫去說服,難怪這陣子那個男人忙到不見人影。
彩霞不禁喜極而泣。「這麼一來,夫人就能嫁給王爺了。」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澀笑。「上回我當著皇上的面抗旨,現在哪有這個臉開口?但是不管怎麼說,可以讓不少寡婦的下半輩子有了寄托和希望,也不枉我差點連命都沒了,再說沉塘這種私刑本來就不應該存在,也不符合公平正義的原則,朝廷如果早一點廢止,也可以拯救更多條人命。」
「夫人終于有精神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
兩個婢女好久沒听到主子侃侃而談的模樣。
方怡又把小龔的內容重看一遍。「不過一下子要改變所有人的觀念並不容易,剛開始一定有不少人反彈,得要經過很長的時間去接受和適應,說不定要花上十年,才會出現成果。」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日子,「開陽小龔」幾乎都被朝中大臣指責小皇帝無視他們的反對,尚未親政就一意孤行,紛紛要求收回成命的新聞佔據了版面,不過最後都被「君無戲言」這句話給打了回票,他們不肯罷休,甚至打算絕食抗議。
「絕食抗議?好啊,誰怕誰!」
方怡拍著桌子,馬上拜托蘇老板在隔天的「開陽小龔」上附上一張不具名的問卷調查表,標題寫著「愛一個人就是讓她幸福」,想听听看百姓們最真實的聲音,只要填寫完整,可以免費拿到三天的小龔,立刻被搶購一空。
于是這張問卷調查表也藉著小龔的散播力量,從建業傳到冀天府的每個角落,甚至更遠的地方,直到遍布全國。
「王爺最愛的姊妹、女兒或是孫女不幸守寡,失去依靠,若想再嫁……」她拿問卷調查表上的題目來問季君瀾。「一贊成,二反對,三沒意見,選哪一個?」
季君瀾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贊成。」
「好,若是王爺不幸過世,希望自己的妻子……這里應該改成希望深愛的女人依然可以得到幸福,對于她再嫁抱持的心態是什麼?」方怡笑吟吟地問。「一贊成,二反對,三沒意見。」
季君瀾瞪視著她,總覺得這道題目是個陷阱。
「王爺是贊成還是反對?總不會沒意見吧?」她一臉期待地問。
彩霞和碧玉在旁邊掩嘴偷笑。
「咳……如果那個男人比本王對你還要好,自然可以再嫁。」季君瀾想了半天,才折衷地說道。
她噗嗤一笑。「王爺這個答案很聰明,也很狡猾,這世上當然不可能有另一個男人比你對我還要好了。」
季君瀾明顯地吁了口氣。「你明白就好。」
「到目前為止,第一道題目沒有太大的問題,都是選贊成,只有極少數人選了反對,表面上大家都認為寡婦必須守節,但心里是真的這麼想,還是怕被當作異類,才不得不依循?所以我才用不具名的方式,讓大家可以說出真正的想法。至于第二道題目,雖然反對佔了大多數,但是贊成的比想象的還要多,總結一句話,五成以上的百姓還是支持皇上的決定,贊成寡婦可以再嫁。」方怡說出蘇老板不眠不休所統計出來的結果。
「等這些問卷調查表整理好之後,就請王爺交給皇上過目,最好讓那些反對的大臣也看看,希望皇上能夠撐下去,不能因為有阻礙就放棄。」好不容易起了頭,絕對不能半途而廢,那就真的永無翻身之日。
季君瀾將那份問卷調查表拿過來看。「真虧你想得出這個主意,前兩天有大臣拿給皇上看,並要求他查禁,皇上反而覺得新鮮,不用問也知道鐵定是你想出來的,原本希望你這幾天進宮一趟……」
「沒問題,我明天就去。」她生氣勃勃地說。
「你不是說肚子太大,不想踏出房門嗎?」季君瀾沒好氣地道。
方怡偎向他。「我是坐轎子去,不會累。」
「話都是你在說。」他圈住她,臉上噙著縱容的淺笑,要是讓外人看見,肯定會嚇得目瞪口呆。
方怡笑嘆了聲。「我進宮是為了當面感謝皇上,因為你們是為了我才決定挑戰這項禁忌,這分心意,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你還不能忘了這里已經是你的家,你是屬于這里的。」季君瀾偶爾還會作噩夢,夢到地府的人又把她帶走,然後嚇出一身冷汗。
「我在這里,哪里都不會去。」就算方怡失去讀心術的能力,但也感覺得出她把這個男人嚇壞了,趕緊幫他收收驚。「我保證。」
季君瀾擁著她,這分幸福是上天賞賜的,他絕不會放手。
翌日晌午,方怡挺著大肚子進宮面聖。季昭自從得知她的特殊來歷,心中的疑惑便全都解開了,希望有機會可以多听一些有關那個奇異世界的事。
「……雖然反彈聲浪很大,但這是在做對的事,皇上就不要怕阻礙或困難,一定要堅持到底,將來大家都會感謝你。」她怕小皇帝年紀小,容易膽怯,也壓不住那群宛如凶神惡煞般的朝中大臣。「要是真的不行,就推給攝政王,讓他出面解決。」
這番言論惹得某座冰山瞪了過來。
這個女人到底是站在哪一邊?他在心中嘆道。
聞言,季昭哈哈大笑。「我和十三叔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人,當然不會放過他,你放心好了。」
「那就好。」方怡安心地笑了。
季昭假咳兩聲。「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讓那些大臣閉嘴,不過得看你和十三叔願不願意。」
「什麼辦法?」她問道。
看了眼同樣等待自己開口的季君瀾,季昭小臉一整。「陳氏……」
她連忙扶著腰,把身子坐正。「是,皇上。」
「那天的賞賜沒有給成,今天就再問你一次。」他嚴肅地睇著方怡。「若把攝政王妃的位置賞賜給你,你可——」
方怡立刻大叫。「我願意!我願意!」
這一喊,讓季君瀾險些笑出來,桂公公則是把頭低下,替她感到丟臉。
季昭佯裝著惱。「我話還沒說完呢!」
「請皇上恕罪……」方怡笑得尷尬。
季昭又清了下嗓子。「你可願意?」
「多謝皇上恩典。」她這次立刻謝恩。
「既然接受,那麼接下來便是昭告天下,讓所有的人都知道「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將要成為攝政王妃,既然堂堂攝政王都願意迎娶寡婦為妻,有誰敢再說不行?」季昭覺得自己的腦袋越來越靈光了。「十三叔意下如何?」
季君瀾拱手一揖。「臣多謝皇上恩典。」
方怡拍手叫好。「皇上開竅了,這個主意太好了!」
季昭被夸得有些臉紅,不禁飄飄然。「你真的這麼想?」
「嗯,這個時機選得剛剛好!」
「我也這麼覺得。」
「皇上要知道打鐵趁熱,不宜拖太久……」
「我懂。」
看著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季君瀾突然有些擔憂,心想皇帝佷兒向來欣賞她,如今連口氣都越來越像,但嘴角卻又憋不住地往上揚。
「皇上習武的時辰差不多到了,臣和陳氏就先告退。」他清了下嗓子,朝方怡一瞥。「走吧!」
在離開之前,方怡又說︰「皇上要走的路還很長,將來還要倚重那些朝中大臣,要多跟他們溝通,把你的想法告訴他們,讓他們明白皇上的決心,若還是听不進去,順娘不介意和他們來一場圭論。」
「我雖尚未親政,但也是經過太後與攝政王的同意才下的旨意,就該負起責任說服他們,你只要幫十三叔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就好。」季昭神情多了幾分成熟和老練,既然丟不掉皇帝這個包袱,那麼就去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這也是陳氏教自己的。
當他們走出御書房,季君瀾不禁感嘆。「皇上真的長大了。」
「那也是王爺的功勞。」方怡微笑道。
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她。「不,皇上是受了你的影響,這點真的要謝謝你,謝謝你來到本王身邊。」
「怎麼辦?」方怡淚眼汪汪地道。「懷孕之後變得好愛哭……」
他摟著她的肩頭。「那就哭吧!」
「認識王爺是我來到大周朝之後所遇到最美好的一件事。」她到現在還是不相信愛情是永恆不變,但只要兩人都有心,就有辦法維系一輩子。
這句話動听到令季君瀾的心都融化了,他何嘗不也一樣?「彼此彼此。」
自從攝政王要迎娶「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為王妃的消息傳開之後,街上討論得沸沸揚揚,這不僅是因為寡婦再嫁,而且再嫁的對象還是如此尊貴的身分,朝中大臣也分成好幾派,有些生怕得罪位高權重的攝政王,馬上見風轉舵,另外還有些依舊嚷著要絕食抗議的死硬派不肯屈服,小皇帝還很貼心地命人準備一處地方,備妥坐墊和茶水,隨時可以開始,讓他們氣到吐血。
既然堂堂攝政王都肯娶寡婦當王妃,民間也跟著蠢蠢欲動,寡婦們不必再數豆子度過漫漫長夜,對于未來產生希望,一些原本只敢偷偷摸摸的有情人更是有恃無恐,開始明目張膽起來。
由于大婚之日就選在兩個月後,之所以這麼急迫,也是為了配合皇上允許寡婦再嫁的這道旨意,有攝政王帶頭當榜樣,看誰敢說閑話,更要讓朝中大臣明白小皇帝有顛覆傳統、力圖革新的強烈決心。
來年二月,終于到了大婚這一天。
從各地涌來觀禮的百姓幾乎將建業擠得水泄不通,這場面比皇帝大婚還要熱鬧,也讓客舍、店家和小販意外發了一筆小財。
八人大轎在王府侍衛的重重保護下,從順心園出發,一路往攝政王府而去,不少還在觀望的百姓親眼目睹後,這才願意相信攝政王真的娶了寡婦當王妃。
其實今日一早,方怡就覺得肚子有下墜感,而且開始陣痛,心想還真讓司天監說中,今天會是雙喜臨門。眼看子宮收縮的間隔越來越短,她只好不斷地做深呼吸,可不想在轎子上生孩子。
就在八人大轎被抬進攝政王府後,身穿親王吉服的季君瀾出來迎接,向來予人高冷淡漠的俊臉上難得掛著一絲笑意,讓在場的賓客們下巴都掉到胸口,吃驚到合都合不攏。
季君瀾下馬威似地踢了轎門,接著媒婆從轎內牽出大腹便便的新娘子,而新娘子才鑽出轎子,就把頭上的紅巾扯下來,臉上都是汗水。
「我要生了!」方怡大聲宣布。
一听,季君瀾二話不說,打橫將人抱起。「去把穩婆找來!」
幸好听了司天監的建議,事先把人請到王府來,才不至于手忙腳亂。
楊嬤嬤迅速指揮著奴僕。「王妃要生了,快去燒熱水!」
前來觀禮的賓客全都傻了眼,新郎倌和新娘子都跑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喜宴已經準備好了,請各位入席。」王府管事訓練有素地招呼,讓所有人松了口氣,談笑風生地進屋。
當晚子時,嬰兒的啼哭聲響遍整座王府,攝政王小世子出生,果真是雙喜臨門。
待季君瀾獲準進入產房,便語帶急切地說︰「讓本王看看孩子!」
「是。」穩婆將用布巾包裹住的小世子放到他手上。「恭喜王爺!」
他讓穩婆下去領賞,接著開始仔細檢查孩子的外表和四肢是否健全。只要想到過世的八哥,還有盧太貴妃的兒子,隱藏在內心的恐懼便跟著擴大,直到確定完全正常,這才放下心來。
方怡在婢女的攙扶下坐起身,看著他的動作,心中一動,大約猜得出原因。「孩子沒問題吧?」
「孩子很好,沒事。」季君瀾總算露出初為人父的喜悅,將因為肚子餓而哇哇大哭的兒子交給她。
在楊嬤嬤的教導之下,方怡才抓到竅門,小世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吸吮著乳汁,讓她覺得有些疼痛,但為了喂飽兒子,當娘的只有忍耐。
「我和王爺並非表親,只要沒有家族遺傳病史,倒是不必太過擔心,只是親上加親說起來好听,卻有可能帶來可怕的後遺癥,能避免最好,看來皇上下一個挑戰的禁忌就是它。」
季君瀾說得很有把握。「只要有憑有據、合情合理,相信就能說服得了所有的人。」
夫妻倆睇著吃飽喝足後馬上睡著的嫡長子,相視一笑。
「……王爺,我有一事相求。」方怡眼珠轉了轉,開口說道。
跟這個女人相處這些日子,他不可能完全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麼。「你想繼續當訟師,幫人寫狀紙、打官司?」
方怡差點以為他會讀心術了。
「本王看你每天閑到發慌,就在想你哪天會開口。」見她難得露出目瞪口呆的樣子,季君瀾佯哼一聲。「果然猜中了。」
「那麼王爺答應嗎?」她笑吟吟地問,雖然小皇帝下旨允許寡婦再嫁,但要把百姓的觀念扭轉過來,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答應行嗎?」如果不答應,這個女人鐵定會跟他爭辯個三天三夜。「只是你如今身分不同了,可別讓人以為你仗勢欺人。」
「沒問題。」方怡臉上堆滿笑意,夸張地嘆氣。「不過王爺這麼愛我怎麼辦?我要用什麼來報答?」
季君瀾快壓不下唇角的弧度。「那就用你的一生來回報。」
「遵命。」她早就這麼決定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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