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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瓔 -【財迷藥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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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0:39
標題:
簡瓔 -【財迷藥娘】《全文完》
簡瓔 -
財迷藥娘
三七那混帳王八蛋!她藺巧龍都被家人丟棄山村、自身難保了,
還是大發慈悲救了在山中遇難、喪失記憶的他,結果咧?
那傢伙居然將她採製藥草,點點滴滴攢下的銀兩給捲款潛逃?!
若非同是天涯失憶人,他曾救過她一命,她非宰了他不可!
好在危機也是轉機,她某次得了機會,在縣城施展針灸之術救人,
從此打開名聲,成了人人稱讚的女神醫,更好奇她師承何處,
這……老實說她啥都不記得,只知有個「爺爺」老在她腦中說話,
據說,她是富商藺家的嫡女,卻因為爹爹寵妾滅妻落得如此下場,
為了報仇及解開自個兒身上的謎團,她決定重返藺家去,
怎料一路上誤打誤撞地救了不少矜貴大人物,連三七那混帳都遇上了!
原來啊,他並非捲款潛逃,而是恢復記憶急於「借錢」返家報平安,
好吧,解開了誤會,她也不用天天詛咒他造口業,夠大方仁慈了吧?
沒想到那傢伙得寸進尺,一言不合就炫富,非糾纏著她履行當初的婚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1:15
【
序言
】
確認過眼神,你是對的人
那首歌是這樣唱的,「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我策馬出征,馬蹄聲如淚奔,青石板上的月光照進這山城……」
彼時,恢復記憶的譚音急著回家報平安,「借用」了在山谷中救他一命的恩人藺巧龍的所有財產,計畫是回譚家稟告父母後,立即回來接藺巧龍和她的婢女到譚家,再大肆操辦婚禮、讓她風光出嫁……怎料回到曾與她們朝夕相處的山柳村時,村落卻因大雨走山慘遭掩埋,徹底滅村了。
正因為確認過眼神,知道小財迷似的藺巧龍雖然貪財,卻是取之有道,若遇到貧苦人家萬不會收取分毫看診金,她的嘴有多硬,心便有多軟,即使曾因被惡毒家人暗算,自小身染多毒導致又啞又傻,被家人丟棄在這敗落的山柳村等死,如今即使康復了也喪失所有記憶,但對於需要幫助的人依舊會毫不遲疑的伸出援手,在譚音眼中,這個充滿善心,外表嬌滴滴但內心强大的小姑娘,即使相處時間不長,卻是他認定了一輩子要對她好的唯一對象。
當時為她們主僕倆砌小墓時有多麼悲傷,後來在縣城裡與決定返回藺家報仇兼找出失憶之謎的藺巧龍重逢時,譚音便有多麼加倍的狂喜。因此,即使藺巧龍對他有諸多誤會,他仍舊打死不退的死纏爛打要實踐娶她回家當媳婦兒的心願,盡管有他娘屬意的第一媳婦人選表妹,以及藺巧龍的庶妹多次從中作梗,他次次都拿出最大的誠意與藺巧龍一塊兒逢凶化吉,也間接促使她的行醫之路越來越順,聞名縣城。
在《財迷藥娘》裡,不只藺巧龍有失憶空白待填補、家仇待報,明明未曾習醫卻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針灸醫術可以行醫天下,連譚音身後都藏著一個天大的謎團等著揭密,這兩個失憶的人碰在一塊,便是一段傳奇故事,你將循著線索發現諸多看似不起眼的支線,最後成了關鍵。
但在這之中,最最吸引我的還是藺巧龍與譚音的互動,每當他倆湊在一塊兒時,那看著對方的眼神、描繪對方指尖、掌紋的小動作,我猜想,無論前方的挑戰多艱難,他們一定都在這確認對方是對的人的舉止中安定寧神,得到了强大的力量,所以不怕了,人生的路再顛簸,總有個人能牽著手,相視一笑慢慢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1:38
【第一章】 我跟你一樣,什麼都想不起來
大滿朝,興安十八年的盛夏。
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響,伴隨著傾盆大雨,木板上的人兒驀地睜開了眼睛,昏暗的屋子裡,強風將雨水灌進了敞開的窗子。
一個穿青色衣裙的小姑娘急急衝了進來,小小身板踮起腳尖撲了上去,兩隻細細的手臂伸到了極限,很是費勁地將窗子關上,嘴裡一邊嘀咕著,「怎麼說下雨就下雨了呢?」
一轉身,看到床上的主子正看著她,她嚇了好大一跳,小手揪住了衣襟,屏住了氣息,看到主子的眼珠子動了動,她這才如釋重負,一臉歡天喜地的撲過去,卻被自個兒的裙襬絆倒,跌了個狗吃屎。
「哎喲……好疼啊……」
妳還好嗎?床上的藺巧龍想這麼問,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她張著嘴咿咿呀呀了老半天,還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她,不能說話嗎?
小蝶連忙爬起來,隨便在膝處拍了兩下便快步走到床邊察看,看到主子與她對視,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十分欣慰地喊道:「小姐!您總算是醒了!奴婢就知道您會醒!」
藺巧龍吃力的想坐起身卻是力不從心,她的身子好像很弱很弱,小蝶見狀連忙把她扶起來。
「小姐想坐?也是,躺了那麼久,自然會想坐了。」小蝶將硬邦邦的枕子置於主子腰後,讓她坐得舒服點。
藺巧龍上下左右動了動舌尖,又吞嚥感受了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腮頰,她這……這不是天生的啞子,而是中毒。
驀地,她看著小蝶,做了個寫字的動作。
小蝶很是詫異。「小姐要紙筆?」
藺巧龍點了點頭。
哇,小姐要寫字哩!小蝶精神一振。「您等等!奴婢到對面王秀才家裡借!」
小蝶歡快地衝了出去,藺巧龍則是看著簡陋的屋子,蹙了蹙眉心,屋裡連紙筆都沒有?
不一會兒,小蝶回來了,將借來的筆墨紙硯放在陳舊的桌上,麻利地磨好了墨,二話不說便去床上將藺巧龍扶到桌邊,一邊興高采烈地說道:「奴婢就知道小姐不傻,小姐以前可是寫得一手好字,先生都稱讚呢,小姐想寫什麼呢?」
藺巧龍一愣。
怎麼,原來她是傻子嗎?
「小姐,您快寫吧,奴婢看著呢!」小蝶迫不及待的催道,眼珠子片刻不離藺巧龍乾瘦的手,很是期待的樣子。
藺巧龍發現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慢慢提筆,吃力的寫下了一帖藥方。
玄參、決明子、蘆根、梔子、牡丹皮、知母、板藍根、金銀花、夏枯草、地骨皮……
小蝶一等她擱下筆便迫不及待拿起未乾透的紙往外衝。「奴婢去問問王秀才小姐寫什麼!」
藺巧龍看著那小身板風一般的出去了,這才知道那小姑娘不識字。
很快,小蝶回來了,手裡歡快地揚著紙張。「王秀才說小姐寫了一帖藥方,是要奴婢去買嗎?」
藺巧龍點頭。
小蝶像下定什麼重大決心似的,牙一咬。「好!奴婢明日便去辦!」
雖然她們的積蓄不多……好吧,是很少,少得可憐,可小姐想喝的湯藥,她說什麼也要弄來,這可是、這可是小姐好些年來第一次提出要求,她說什麼也要辦到!
想到這裡,小蝶眼眶一紅,她好久沒看到主子提筆寫字了,真的好久好久了……
藺巧龍示意小蝶把紙放下,她在空白處寫下,「妳叫什麼名字?」
小蝶連忙拿了紙張又去問王秀才,回來時卻面色驚慌。「奴婢是小蝶啊!小姐忘了嗎?這是小姐給取的名字,說奴婢跟蝴蝶似的,老在您跟前撲來撲去,所以給奴婢取名小蝶……」
藺巧龍看著她,眼神煩慮。
她何止忘了這小姑娘叫什麼名字,她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小姐……」小蝶眼神哀傷,主子的眼神叫她鼻頭發酸。
小姐不傻了,卻忘了她的名字。
忘了就忘了吧!她吸了吸鼻子,強打起精神來,小姐不傻就行了,忘了她的名字有什麼要緊的,不過是個名字……
「小姐,您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奴婢吧!」小蝶散發著強烈的使命感。「奴婢什麼都會告訴您!讓奴婢來幫您恢復記憶!」
這一來二回的,小蝶整個人都被雨水打濕了,藺巧龍見狀,這回不再只寫一個問題,她把字體縮小,一連寫了幾行,小蝶興沖沖地拿著紙去王秀才家,可回來時,她卻表情木木的,一臉的失神。
「小姐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在這裡……怎麼會這樣?」
喃喃自語好一會兒之後,小蝶情緒總算稍稍平靜了下來,這才看著藺巧龍,深呼吸了一下,右手按著胸口,鄭重地說道:「小姐是錦州城藺家的嫡出大小姐,閨名藺巧龍,十歲那年摔傷了腦子,成了傻子,又漸漸不會說話,老夫人和大爺為了小姐好,便將小姐送來這莊子上養病。
「這裡叫做山柳村,距離錦州城有十日路程,每個月,府裡的胡嬤嬤會來給小姐送分例銀子,一晃眼,七個年頭過去了。小姐前些時候染了風寒,看了大夫喝了藥卻不見起色,躺了十多天,大夫說沒救了,讓奴婢準備後事,可奴婢才不信,這不,小姐不就醒來了嗎?奴婢就知道小姐會醒,奴婢就知道小姐不會丟下奴婢一人……」
聽罷,藺巧龍眼底頓時堆疊了許多疑惑。
所以,她十七歲了?那麼,是因為曾傷了腦子,所以她什麼都記不得了嗎?
小蝶口中的老夫人是她祖母吧?大爺是她爹?為了她好,把她安置在這破爛的屋子裡養病?瞧瞧,外頭下大雨,屋裡下小雨的,到處漏水,風還不斷從屋角灌進來,這是適合養病的地方嗎?錦州城藺家又是個什麼人家,很窮嗎?不然怎會把她丟在這種地方?
還有,小蝶沒有提到她娘,她娘呢?她沒有娘嗎?
* * *
「小、蝶……」
十天過去,當藺巧龍叫出這個名字時,別提小蝶有多興奮了,她幾乎快蹦上了天,整個人煥發出光彩,滿屋子打轉。
「小姐會說話了!小姐會說話了!」
原來小姐的啞疾只要喝藥便會好,那為什麼當初在藺家時,請來的大夫都說治不了?
又過了幾日,藺巧龍能開口流暢的說話,可她腦子裡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依然什麼記憶都沒有,所有的事都是從小蝶口中得知。
原來,她有娘親,但她娘親的情況跟她差不多慘,不,可能比她更慘,因為她還能走,她雖瘦弱,四肢還是健全的,但她娘親已不良於行了。
藺家是錦州城的大商家,她爹藺榮煥做的是海運生意,因大滿朝的商業很是發達,開放了許多港口,而她爹做的生意便是在大滿朝買貨物,拉到萬里外的各國將貨物賣掉,再從各國買貨物回來大滿朝賣,如此一趟,雖然耗時又要擔負海上的風險,可利潤卻有千倍,且是純利。
藺家的大型商船有二十來艘,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在大滿朝提起藺家海運,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般的風光,自當要有個接班人來繼承衣缽了,偏偏她娘的肚子不爭氣,產下她的同時血崩了,大夫斷言不能再受孕,她爹在她祖母做主之下納了姨娘,那姨娘名為沈銀鳳,是她祖母的表親侄女,進門後很快懷上了,生了對雙胞胎女兒。隔年又懷上了,生了個大胖兒子,從此之後地位扶搖直上,執掌府裡中饋,有如當家主母一般。而她可憐的娘親猶如深宮棄婦,失了主母位置不說,還生了重病,面黃肌瘦、聲音沙啞,雙腿不良於行,長年纏綿病榻,被丈夫冷待,對她這個被送到破莊子上的女兒也有心無力,根本幫不了她。
至於她住的地方說好聽是莊子,實則根本是個年久失修又無人打理的破落小屋,有些瓦都已經掉下來了,山柳村是個窮鄉僻壤,只有她和小蝶兩人在此相依為命,哪天她們若死在屋裡,也要那胡嬤嬤來才會發現,根本是把她丟在莊子上自生自滅,把她這個嫡女棄之如敝屣。
「小姐,吃飯了!」小蝶擺好碗筷,精神奕奕地喊主子吃飯。
自從藺巧龍醒來後不傻了,還治好了啞疾,小蝶就跟吃了仙丹似的天天活力充沛,像是什麼都再也難不倒她似的。
藺巧龍坐了下來,她看著自己拿筷子的手,又黑又乾,毫無水分,像個八十老嫗的手,這不是病,肯定也是中毒。
「小蝶,明天多加一副藥方。」她才十七歲,這樣一雙手實在不般配,誰看了都毛骨悚然,一定要治好。
「小姐……」小蝶都都磨磨地放下了碗筷。
藺巧龍看著小蝶。「妳說吧,不管什麼事都可以說,咱們只有兩個人,也不需要有所隱瞞。」
「嗯!」小翠點了點頭,這才潤了潤唇說道:「事實上,咱們沒銀子了,這些日子積攢的兩百文錢,全買了小姐要喝的草藥。」
藺巧龍一聽是如此嚴重的民生問題也暫停了動作,鄭重地問道:「那麼,咱們還有吃的嗎?」
「有的有的。」小蝶慎重的點頭,扳著指頭如數家珍地說道:「還有半袋粗米、一筐番薯、一些醃菜和一片鹹肉,省著點吃,勉強可以撐到下個月胡嬤嬤來時。」
藺巧龍蹙眉。「小蝶,咱們的月銀是多少?」
小蝶眼神飄著,小小聲地說道:「一兩銀子。」
藺巧龍蹙起了眉。
兩個人,一兩銀子過一個月,比個丫鬟還不如,看來藺家是存心要她死在這裡。
她根本沒有記憶,可她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冒出來,如此坐以待斃不是她的作風,她不但要過吃得飽的日子,還要把她身上所有的毒都解了,不再仰人鼻息!
第二日,藺巧龍提出上山採草藥去賣的主意,嚇了小蝶好大一跳。
小蝶的眼睛立刻就瞪圓了。「可奴婢不懂草藥啊。」
藺巧龍笑了笑。「妳不懂,我懂就行了。」
小蝶頭上冒著問號。「小姐哪裡懂草藥啊?」
她驀地想到小姐醒來頭日寫下的藥方,難道小姐真的懂草藥?
因此她不再質疑了,照藺巧龍的吩咐去向隔壁奉大叔家借了兩把小鏟子和兩個竹簍子,備好中午要吃的玉米餅和水,主僕兩人便往後山尋去。
「小姐,您先跟奴婢說說,草藥長什麼樣,奴婢也好幫忙注意。」
藺巧龍一愣。
要她具體說草藥長什麼樣,她也說不出來,正思考要怎麼跟小蝶說時,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濃烈香味,她二話不說便往草叢裡尋去,果然發現了一叢叢傘狀的草藥,是川芎!且莖上的節盤顯著突起又略帶紫色,這便是可以採收了。
「小蝶,這便是草藥了。」藺巧龍叫來小蝶。「挖出來之後,除去泥沙,曬後烘乾再去鬚根便可以拿去藥鋪賣了。這種草藥能活血行氣、祛風止痛,常主治月事不調、經閉痛經、癥瘕腹痛、胸脅刺痛、跌撲腫痛、頭痛、風濕痹痛,是相當實用的草藥,一般藥鋪都會收。」
小蝶頓時崇拜了起來。「小姐懂得真多。」
主僕兩人與沖沖的蹲身開始拔土,揮汗了老半天,把一大片的川芎都拔了出來,足有六十多顆,看著都有成就感。
小蝶要把所有的川芎都放在自己竹簍裡,藺巧龍硬是不同意,堅決要一人揹一半。
小蝶搖著頭,說什麼都不同意。「奴婢怎麼可以讓小姐揹,都讓奴婢來揹吧!」
藺巧龍小手緊緊護著一半川芎。「知道我是小姐,那妳還不聽我的話?」
小蝶說不過藺巧龍,只得從命。
兩人又行了一陣,藺巧龍興奮地喊道:「大薊草!」
看來這座山沒有人進來採草藥過,還有很多寶可以挖,她好像看到眼前有片金燦燦的銀子地。
「小姐,這是什麼草藥啊?」經過了挖川芎,小蝶也對草藥產生了興趣。
藺巧龍眉開眼笑地道:「這叫大薊草,止血的效果很好,可內服也可外敷。」
銀子啊銀子,這一片大薊草都是銀子啊!
「藥鋪也會收嗎?」
藺巧龍重重點頭。「那當然。」
主僕兩人將大片大薊草都摘了下來,心滿意足的繼續前進,藺巧龍盤算著,若是天天都能找到幾樣草藥,那她們吃飯就不成問題了。
驀然間,她停住了腳步,幾乎不會動了。
小蝶也跟著停了下來。「小姐,您怎麼了?」
藺巧龍屏住了呼吸,眼前那一株小小帶紅果的綠色植物……
老天,是三七!
三七乃是名貴藥材,被李時珍譽之為金不換,並稱「人參補氣第一,三七補血第一」,味同而功亦等,故稱人參三七,為中藥之最珍貴者。
一名老人家的聲音憑空出現在藺巧龍耳邊,是誰跟她說話?而李時珍又是何人?
「小姐,您怎麼了?不要嚇奴婢啊?」見主子被點穴了似的,小蝶有些急。
藺巧龍回過神來。「我沒事,只是發現一株名貴草藥,太興奮了。」
她小心翼翼的挖出三七,對於今日的收穫心滿意足,看日頭的位置應是過午了,肚子也開始叫了,兩人遂坐在有大樹遮蔽的陰涼處拿出玉米餅就著水簡單的吃了午飯。
下午,兩人又往深山裡去,不過運氣就沒那麼好了,除了蒼朮外沒再發現別的草藥,兩人將一小片的蒼朮連同根莖完好地挖出來,又採了些香椿、蕨菜之類的野菜,眼見夕陽快要西斜了,怕天黑了迷路便準備下山,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們同時聽見了半人高的草叢裡傳來細碎的呻吟聲。
小蝶嚇了一大跳。「小姐!這裡有人!」
「嗯。」藺巧龍點了點頭。「我聽見了。」
小蝶恐懼地道:「咱們還是快走吧!不要遇到山賊才好。」
藺巧龍卻有不同看法,這種呻吟她太熟悉了,肯定是受了傷無誤。
「就算是山賊也是受了傷的山賊,傷不了咱們,去看看吧!不能見死不救。」
救死扶傷是醫者本分,雖是如此,但該收的診金還是要收的……
那老人家的聲音又冒出來了,藺巧龍蹙了蹙眉頭,這到底是何人?為何時不時便出現在她耳邊?
「不要吧,小姐,又不關咱們的事,咱們還是快點下山……」小蝶拉著藺巧龍,不想她去找人。
藺巧龍看著小蝶。「如果只是喝口水就能活,妳忍心讓人死?」
小蝶無法反對了,如果只是喝口水,那沒理由不救,喝口水而已,不救就太沒人性了是吧?
藺巧龍聽聲辨位,小心翼翼地撥開草叢前進,果然看見一名少年躺在草叢裡呻吟,他蓬頭垢面,臉上有許多擦傷,耳朵還流著血,身上衣衫都劃爛了,混著爛泥和血跡,雙腿也受傷了,尤其左腿傷勢嚴重,看起來已失去了意識。
小蝶抖了抖。「小姐,看來不是喝口水就能活……」
「我知道。」藺巧龍嘆了口氣,她無法轉身離去,只能救人了。
她放下竹簍子,把大薊草都挑出來,搗爛了敷在少年的傷處,他幾乎從頭到腳都受傷了,上午採的大薊草給他用掉了一半。
「怎麼辦啊小姐?總不能把他扔在這裡……」小蝶六神無主地說。
「是不能。」藺巧龍面色嚴肅,她替少年敷好了草藥之後,很自然的為他把起了脈,小蝶看得眼珠子快掉下來。
「小姐在做什麼?」小蝶的聲音都飄飄的不穩定了。
藺巧龍自然地道:「把脈。」
小蝶對眼前的情況嚇得不輕。「可是,小姐不會把脈啊……」
藺巧龍淡定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何時會的,總之我現在就是會了。」
小蝶看得雲裡霧裡。「是真的嗎?小姐真的會把脈了?」
可是,哪裡有人忽然間就會把脈了?把脈不是大夫才會的嗎?
「嗯,我會。」藺巧龍擱下了少年的手。「脈象還算穩定,等止了血,把他叫醒,再把他架下山。」
小蝶十分錯愕。「我們、我們倆把他架下山?」
藺巧龍點頭。「這裡只有我們倆。」
「可是……」小蝶可是了幾次,發現自己不知道要可是什麼便放棄可是了。
兩刻鐘之後,少年的血止住了,藺巧龍輕輕拍著他的臉,捏了捏他的眼皮,因著不適感,他悠悠轉醒,眉心還是蹙擰著的,費勁地睜開了眼睛。
藺巧龍近距離看著他。「你受傷了,我們要把你弄下山,可一半還得靠你自己走,所以我們扶著你,你自己使些力可行?」
少年緩緩地點了點頭。
主僕兩人各揹著一個竹簍又要扶個人實在吃力,可藺巧龍又捨不得丟下竹簍裡的草藥,只得咬牙苦撐,而小蝶似乎也是同樣想法,沒說一句要把草藥丟棄的話。
下山之後,天色已完全黑了,幸好不曾迷路,而如此折騰,那少年也沒喊過一聲疼。
回到小屋,藺巧龍和小蝶體力透支,都餓得不得了,小蝶連忙去做飯,幸好還有昨夜的剩飯,便將野菜洗淨丟進去,切了一小塊鹹肉丁一塊兒滾爛,也給那少年盛了一碗。
那少年似乎餓壞了,雖然雜菜粥燙著,他卻飛快的吃完了,小蝶見狀,自動又為他盛了一碗,最後他總共吃了四碗才罷,而藺巧龍和小蝶只分得一碗。
小蝶去洗碗收拾灶房,而藺巧龍吃飽有力氣了,她走到少年面前研究起來。
看樣子他的身上也不像會有銀子,但也不像乞丐就是。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會在山裡受傷?家在何方?如何通知你家人來接你?」
少年悶聲道:「不知道。」
藺巧龍奇了。「什麼叫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還是不知道家人在哪裡?」
少年撇了撇唇。「都不知道。」
藺巧龍有些驚奇。「難道你—— 失憶了?」
少年蹙眉。「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一路上他已經想破了頭,無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在山裡,更不知道身上的傷從何而來。
藺巧龍不能說他在騙人,因為她自己就是,她也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她到現在知道的一切都是小蝶告訴她的。若是把喪失記憶的她一個人丟著,她一定會很害怕很無助。
因此,她很有同理心的看著他。「不急,你慢慢想,先把傷養好了再說。」
少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妳是醫娘嗎?我記得妳有為我把脈。」
「我也不知道。」藺巧龍露出一個同病相憐的笑容。「因為我跟你一樣,什麼都想不起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1:56
【第二章】 從現在開始,我就要叫你三七
夜裡,少年發起了高燒。
藺巧龍看著意識模糊的少年嘆氣。
小蝶急得很。「小姐,怎麼辦?要請大夫來嗎?可是咱們沒銀子了。」
藺巧龍惋惜地嘆著氣。「是沒銀子,但有比銀子更好的東西。」
她讓小蝶取來白天挖到的三七,洗淨了切片跟一小塊鹹肉一塊兒煎湯,沒一會兒便藥香肉香四溢。
藺巧龍親自看顧爐火,對鍋裡的三七依依不捨。「這麼好的東西就這麼貢獻出去了。」
小蝶安慰道:「小姐別難過了,咱們明天再上山去找。」
藺巧龍有些哀怨地說道:「三七成長要三年,可遇不可求。」
藥煎好了之後,小蝶吹涼了餵那少年喝下,藺巧龍又洗淨搗爛了部分大薊草給少年換藥,又找了幾條布將他傷口都包紮了,過半個時辰再給他把脈,果然已經退燒,而且還睡得十分安穩。
主僕兩人忙了大半天,這時也累了,和衣倒床便睡。雖然屋子破爛,可小蝶卻十分講究分際,堅持要睡在藺巧龍房外的小間裡,而那少年也沒別的房間給他睡了,就鋪了一條被子,讓他睡在穿堂裡。
第二日,主僕兩人忙著處理川芎和蒼朮,至於大薊草便不賣了,留給少年敷藥。
川芎和蒼朮處理的方式大同小異,都是除去雜質,分開大小,略泡,洗淨,潤透,切薄片,乾燥,兩人忙得昏天暗地。
「妳們在做什麼?」一個人影一拐一拐地出現在灶房口。
聽到少年的聲音,兩人頭也不抬,藺巧龍低頭切著川芎說道:「桌子上有飯菜和湯藥,你吃了飯把湯藥喝了。」
「我問妳們在做什麼?」少年的脾氣有些暴躁。
藺巧龍抬眸。「你要幫忙嗎?不幫忙問那麼多做什麼,有空還是好好想想你是誰吧,我們很窮,沒法兒養你太久。」
少年沒好氣地道:「我也沒想著要妳們養!」
藺巧龍不留情面的問道:「難道你有法子生銀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還說大話!」
少年的表情無比糾結,冷著臉,轉身就走。
小蝶膽戰心驚地小聲道:「小姐,說話別這麼衝。」
藺巧龍故意大聲地說:「怕啥?寄人籬下就該低聲下氣,還耍什麼少爺脾氣,咱們又沒欠他,不需要看他臉色。」
小蝶想了想,很容易便接受了藺巧龍的思維,點頭附和道:「那倒也是。」
因為主子在藺家不受重視,連帶著她這個貼身伺候的丫鬟早習慣了唯唯諾諾,沒想過自己能夠理直氣壯。
晚膳後,藺巧龍搗爛了大薊草給少年換藥,她故意粗手粗腳的,使勁往傷口上抹草藥。
少年咬著牙瞪她。「妳輕點!」
「已經很輕了,不然你自己換?」藺巧龍頭也不抬,繼續使勁塗藥。「你吃我的、住我的,要對我心存感激,不是每個人都會選擇把你從山上救下來的,我大可以放著你不管,你要知道這一點,懂嗎?」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這是做人的道理……
那老人家的聲音又跑出來了,究竟是誰在跟她說話?
「不就是幾頓飯。」少年臉色沉下來。「妳這丫頭,不要再囉哩吧唆的行嗎?聽了心煩。」
他又沒說不還恩情,只是他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要如何還?偏生這黑炭似的小丫頭沒事就在他跟前碎碎唸,說他又用了她多少藥材,吃了她多少糧食等等,讓他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之感,曾幾何時他需要看人臉色了……
他總感覺到自己過去過的是養尊處優的日子,只是具體如何想不起來,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會想起來的,到時就不用看這小丫頭的臉色了。
「臭小子!」藺巧龍掄起小拳頭。「本姑娘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對救命恩人說話尊重點行嗎?聽了真想扁你一頓。」
少年瞪視著她。「妳說什麼?扁、扁我?妳一個姑娘家,說話不能斯文些嗎?」
「斯文能當飯吃嗎?」藺巧龍啐了一口。「要知道,多你一個便多一張口吃飯,我們要把珍貴的糧食分給你,那是多偉大的情操,你要懂得感恩,明白嗎?臭小子。」
少年惱道:「不准妳叫我臭小子!」
「你香嗎你?」藺巧龍拿手在鼻前搧了幾下,吐了吐粉舌。「臭死了,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不叫你臭小子叫什麼?叫香小子嗎?」
看著藺巧龍那驀然伸出來的粉色小舌,他的心口突地一跳,臉色通紅,突然應答不上。
這小丫頭黑不溜丟的,一雙手還乾巴巴的,他怎麼就心跳耳熱了?一定是這破地方待久了,他不正常了。
「我知道了。」藺巧龍沒發覺他的異樣,逕自燦笑了起來。「不叫你臭小子也行,從現在開始,你叫三七。」
少年的臉綠了。「三七?這什麼怪名字。」
藺巧龍理所當然地道:「因為你吃了我寶貴的三七,所以我要叫你三七。」
少年板著臉。「我才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我就要叫你三七。」藺巧龍扮了個鬼臉,故意喊了一聲,「三七—— 」還拉長了尾音,存心氣人。
不管少年接受與否,由這日開始,藺巧龍主僕便喊他三七,而他也從相應不理到聽到了三七自然有反應,被動接受了他的新名字。
幾日之後,三七依然什麼都想不起來,倒是從小蝶那裡知道了她們主僕會在這裡克難生活的原因。
知道了之後,他義憤填膺了許久,直罵藺家人沒良心,欺負兩個沒謀生能力的小姑娘。
小蝶聽了,心裡很是欣慰,私下對藺巧龍進言,「小姐,奴婢看三七人還挺不錯的,他可為小姐打抱不平了。」
藺巧龍只哦了一聲。「打抱不平又怎麼樣?能當飯吃嗎?能生出銀子來嗎?不過是無用的情緒。」
「小姐……」小蝶對她這番現實的言論很是無言。
她覺得小姐變了很多,過去她們日子再怎麼清苦,小姐從未說過銀子兩字,可現在不同了,小姐開口閉口都是銀子,跟個財迷似的,讓她很不適應。
三七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簡潔地說道:「我餓了。」
「這麼快天黑啦?」小蝶很有奴性的跳了起來。「我馬上去做飯!」
藺巧龍一邊收拾著藥材,白了三七一眼。「你這個吃貨,除了吃,啥都不會。」
五天後就是市集了,她得抓緊時間,川芎和蒼朮得完全曬乾處理好才行,若是能將手邊的藥材都賣出去,便可以買其他藥材來解她身上的毒,也才能再買糧食和日用品。
「妳—— 」三七蹙眉,他很想反駁自己不是吃貨,飯點到了肚子會餓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怎麼這樣就是吃貨了?
而且,他也不是什麼都不會,他會的可多了,只是他現在想不起來罷了,等日後他想起來了,要她知道他的厲害……
* * *
五日後,是林縣一個月一次的市集,也不是說市集才能賣藥材,而是市集這一日,山柳村才會有牛車到縣城裡,都是山柳村裡要去縣城做點小本生意的人家,比如賣自個家做的繡品或是打到的獵物和捕到的漁獲,小蝶已經和村頭的范大娘家說好了,讓她們主僕倆順道搭牛車去縣城。
大清早,小蝶煮了紅薯粥,三人簡單吃飽之後,小蝶照例備好了玉米餅和水囊,藺巧龍已將處理好的藥材用一大塊布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
三七忽然出聲道:「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麼?」藺巧龍看著他很是嫌棄。「你傷還沒全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跟去沒用處。」
為了給他換藥,她和小蝶在百忙之中又去山上摘了許多大薊草,她們這麼累,他還不安份,當她們去縣城裡玩嗎?
「沒全好也好了大半,妳天天給我換藥,不是最清楚嗎?」三七斜睨著她。「還是,妳不相信妳自己的醫術?」
藺巧龍啐了一口。「你才不相信你自己是個男人。」
三七臉又綠了。「妳就不能好好比喻嗎?」
藺巧龍不想多費舌唇,簡短地道:「總之你乖乖待在家裡等我們回來,要是閒得慌,就把屋裡屋外掃一掃,落葉挺多的。」
三七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出去走走,說不定能想起什麼,妳不是很想我快點想起來,別在妳這裡白吃白喝嗎?」
小蝶眼睛一亮。「是啊,小姐,出去看看,也許看到熟悉的景物就想起來了,東村那個毛大摔進田裡忘了事情,過了幾個月,在同個地方又摔了一次便什麼都想起來了,三七也可能這樣。」
兩票對一票,藺巧龍只得妥協。「好吧,讓你跟去,不過你可別想買什麼,我們可沒半文錢。」
三七很是鄙視地撇了撇唇。「跟妳說我不是跟去玩的,是去找回記憶的。」
藺巧龍咬牙。「那虛無飄渺的記憶,最好是找得到!」
小蝶又重新打包,裝了三人份的玉米餅和水,看看時辰快到了,連忙到村頭范大娘家去集合,到時已經有許多村民駕著牛車來了,大夥兒一塊上路有伴,也好有個照應。
藺巧龍後來才知道,小蝶和村民關係挺不錯的,畢竟在這兒住了七年,初時大家見她們只有兩個年幼的小姑娘,因此對她們格外關照,村長也會時不時到她們屋前巡視,看看她們有沒有事。
至於她呢,小蝶說,從前她傻了很久又不會說話,不愛出門,跟村民之間幾乎沒有互動,可如今小蝶已經廣為宣傳說她的病好了,如今不傻也會說話了,村民們都為她們高興。
「小蝶啊,這小夥子就是妳們在山裡救回來的那個小子啊?」牛車上的古大娘看著三七問道。
小蝶淺淺一笑。「是啊,大娘。」
古大娘點了點頭。「長得挺周正的。」
三七打從被藺巧龍主僕救了就一直被打壓,如今總算有點揚眉吐氣之感,他對古大娘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大娘眼光挺高。」
藺巧龍翻了個白眼。「幸好我早上吃得不多,不然這會兒要吐了。」
三七揚了揚眉道:「不要嫉妒我長得好,妳好好補補,假以時日也能像我這般顯眼。」
在他看來,藺巧龍長得不難看,巴掌大的瓜子臉,秀氣的眉,一雙眼睛很是靈動,小鼻子挺俏的,菱唇也頗為水嫩,就是膚色太黑了,尤其是雙手還乾巴巴的像個八十老婦的手,若是能白些,肯定是個水靈標緻的姑娘。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你逗笑我了。」藺巧龍對三七嗤之以鼻的說道:「一分錢都不會掙,長得好看有何用處?還不如賣豬肉的。」
三七確實長得不錯,劍眉星目的,身量頗高,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
三七又被戳到痛腳了,咬牙切齒道:「妳等著,我會給妳很多銀子!」
藺巧龍翹了翹嘴角。「好,我等,有銀子當然要等,不等的是傻瓜,言而無信的是麻瓜!」
牛車上的眾人都奇了。「什麼是麻瓜?」
藺巧龍一愣,她怎麼會說出麻瓜這個詞?
麻瓜就是沒有魔法能力的一般人,意指普通人。
有人這麼跟她說過。
不過,並沒有人追究麻瓜的由來,古大娘逕自摀著嘴笑。「敢情你們是對歡喜冤家來著,看起來是頗為般配。」
三七和藺巧龍倒是異口同聲了,「誰要跟他(她)般配!」
眾人都笑了起來,一路說說笑笑,半個時辰便進了縣城,約好了回村的時間,各自解散。
藺巧龍不跟眾人往市場去,問了路人,便興沖沖的找到了藥鋪林立的西大街上,除了藥鋪醫館,還有許多酒樓飯館,儼然是城裡最熱鬧的一條街。
三七知道她們此行便是來賣那搗鼓了好幾日的藥材,因此也沒什麼異議,跟著她們走。
藺巧龍在一間名為「保安堂」的醫館停了下來,她不假思索的走進去,小蝶和三七跟上。
「小哥,請問你們這兒收不收藥材?」
藺巧龍笑容可掬地道明來意,櫃檯後的夥計隨即喊了管事出來,管事看了布包裡的藥材之後,開了一兩銀子的價錢。
「一兩銀子啊!」小蝶很是興奮,她一直懷疑這些黑漆漆木頭似的東西真能賣錢嗎?如今居然值一兩銀子,是她們一個月的月例銀子啊!
藺巧龍卻是蹙眉。「怎麼可能只值一兩銀子?」
小蝶拉了拉藺巧龍的衣角,小聲問道:「小姐,您怎麼知道不是這個價?一兩銀子很多了,快賣了吧!不然管事反悔就不好了。」
藺巧龍不為所動地道:「我就是知道不只這個價錢。」
她並不曉得自己為何知道,但她很肯定她布包裡的藥材絕對不只一兩銀子,不但不只,還遠遠高於一兩銀子。
「這位小姑娘說得對。」管事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一兩銀子已經很多了,我還有事要忙,若妳們不賣,那就出去吧,別耽誤我做事。」
藺巧龍二話不說的收起布包。「咱們到別間醫館問問。」
「小姐……」一兩銀子啊,小蝶覺得很可惜,若是別家醫館不收怎麼辦?
「等等—— 」管事驀地又叫住了他們,還變出一張笑臉來。「這樣,再加個一兩,一共二兩銀子,多的可沒了,事實上我們醫館有固定的採藥師傅,我是看在妳們把藥材處理得不錯,這才勉為其難收的。」
小蝶歡天喜地道:「小姐,加一兩耶!」
藺巧龍仍是蹙眉。「還是太少。」
這是她和小蝶辛辛苦苦了十來日的成果,可不能讓人占了便宜。
「走,咱們去城裡最大的藥鋪!」
丫頭,要知道,越是大的藥鋪和醫館越不會欺人,為何?因為有信譽,不會為了點營頭小利砸了自己招牌。
她現在已經不去想是誰老在她耳邊說話了,反正有個聲音提點著也不錯,總有一日,她會想起來的。
「妳這小姑娘怎麼性子這麼急?」那管事笑吟吟的走出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好吧,今日我就發發慈悲,用三兩銀子收購妳這些藥材,保管妳去任何地方都沒有這個價了。」
三兩!小蝶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開心地都快哭了,可是藺巧龍卻把布包打了結,揣在懷裡。
「不必了,我的藥材不賣你。」
她轉頭大步走了出去,小蝶一邊喊著小姐、小姐,一邊可惜的一步三回頭望向那出了三兩銀子的管事,最終還是跟了上去追著她家小姐。
三七則由頭至尾冷眼旁觀,一等小蝶追出去之後,他才冷冷睨視著那管事,表情極其乖張的哼了一聲。
「你好樣的,也有年紀了,佔個小姑娘便宜,你好意思嗎你?不怕生兒子沒屁眼?」
那管事登時漲紅了臉。「關你屁事!給我滾!快滾!」
三七一雙墨玉似的眸子輕蔑地瞟著管事。「腳長在本少爺身上,本少爺要走,隨本少爺的高興,不許你支配本少爺的去向。」幾句話,他說得順口。
「我呸!」那管事沒好氣的啐了一口。「憑你這乞丐樣也配自稱少爺,真是晦氣,快給我滾!」
三七這才想到自己身上的衣物確實上不了檯面,尤其是褲子滿是補釘,那是小蝶給補的,衣衫上還有不少洗不乾淨的血漬,因為也沒衣衫可以替換,只得將就著穿,看在外人眼裡確實和乞丐沒什麼不同,而適才他也不知怎麼搞的,少爺兩字就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難道他以前是個少爺?
該死,都快半個月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他究竟是誰?何時才能恢復記憶?
雖然他知道這事急不來,可靠兩個小姑娘吃飯,他心裡怎麼也不舒坦,若他能恢復記憶,而且真是個少爺,他要好好報答她們兩個,將她們接到府裡住,讓她們不再受那可惡的藺家欺負,也不必再辛苦上山採藥、弄藥,他要讓她們一輩子吃穿不愁。
前提是,他得想起來自個兒是誰才行,否則所有的規劃都是空談,他就只是個靠小姑娘吃飯的傢伙而已。
一看到他慢條斯理的走來,藺巧龍便連聲催促,「你在裡面拖拉什麼?怎麼這麼晚才出來?我已經打聽好了,城裡最大的醫館叫榮安堂,距離這裡並不遠,咱們快去。」
三個人很快找到了榮安堂,不愧為縣城最大的醫館,金漆招牌格外招眼,坐堂大夫就有六名,問診的病人川流不息,藥童各忙各的,櫃檯後有個身著錦緞的中年男人在負責配藥,旁人喊他馮掌櫃,另有四個藥生圍著百子櫃轉,時常互相碰撞,古舊的長木椅坐著一排候診的病人。
藺巧龍對那馮掌櫃道明來意,馮掌櫃走出來看了看她布包裡的藥材,點了點頭。「是川芎和蒼朮。」
他又細細看了一番之後,開價五兩銀子。
藺巧龍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就是這個價了。
她甜甜一笑。「成!」
馮掌櫃對她的藥材很感興趣。「這些藥材是妳自個兒弄的嗎?」
藺巧龍自豪的重重一個點頭。「是我自個兒上山採的,也是自個兒處理的。」
「挺好。」馮掌櫃點了點頭。「以後有藥材也拿來,我會給妳一個好價錢。」
藺巧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多謝掌櫃!」
有銷售的管道了,今後她只要勤勞點上山挖寶,不愁過不上好日子。
馮掌櫃走進櫃檯數了五兩銀子給她,藺巧藺拿出事先寫好的配方。「勞煩您,我要抓一帖藥,要十日份。」
馮掌櫃看著單子,有些詫異。「這是解毒的藥方吧?是解什麼毒這麼複雜?」
藺巧龍笑了笑,並沒說明。
這時,有幾人匆匆忙忙抬著一個男人進來,其中一人高喊著,「救人啊!薛大夫在嗎?薛大夫可在?!」
馮掌櫃連忙從櫃檯裡出去。「這不是林勇嗎?怎麼回事?」
一人道:「山裡下雷陣雨,據看見的人說,他給雷擊中了。」
馮掌櫃讓藥童去叫薛大夫,不一會兒,薛大夫便匆匆從看診裡間走了出來,他火速蹲下給林勇把了脈,開口便是一句「不好」,讓眾人的心瞬間提到了胸口。
半晌,他搖了搖頭,凝重地道:「心音和脈搏都消失了,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聞言,把人抬來的都急了起來。「林勇的媳婦兒才生了兒子,薛大夫,您是城裡最高明的大夫,您一定有法子的,求求您救救林勇!」
薛大夫搖了搖頭。「我說沒救就是沒救了,你們快點去找他媳婦兒來見他最後一面吧。」
一個聲音冒了出來。「我能看看他嗎?」
眾人一看,是個黑黑的醜姑娘,紛紛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有人甚至嗤之以鼻的發出了切聲。「看什麼看?妳看看便能救活嗎?」
眾人一致的想法,生死存亡關頭,她一個丫頭片子湊什麼熱鬧?
藺巧龍眼睛盯著林勇,不以為意地道:「是電擊傷,我看著不像沒救的樣子,應該可以救看看。」
聽到這一番模稜兩可的話,有人不耐煩了。「小姑娘,妳不要添亂了行嗎?薛大夫都不能救,妳說什麼大話?」
藺巧龍嘀咕道:「薛大夫是薛大夫,我是我,沒人規定薛大夫不能救的人,我也救不了。」
馮掌櫃已讓伙計取了藺巧龍買的藥材出來。「小姑娘,這裡沒妳的事了,妳快走吧,下回有藥材再拿來賣便是。」
薛大夫可是他們榮安堂的招牌,哪容得了這小丫頭在這裡信口開河,沒大沒小。
「不是說他媳婦兒才生了兒子嗎?」藺巧龍蹙眉嘀咕,「怎麼不讓我看看?」
「快走吧,小姑娘!」馮掌櫃怕得罪薛大夫,再次下逐客令。
「慢著。」薛大夫倒是開口了,年過六十的他,一雙眼睛十分犀利的看著藺巧龍。「小姑娘,妳就試試吧!俗話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妳說得對,老夫治不好,未必代表妳也治不好。」
藺巧龍馬上欣賞起眼前這位顯然很有地位的薛大夫來,不驕不矜,也不會倚老賣老,真是難得。
她看著薛大夫隨身帶著的針灸包,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她會用針。
適才她還不明白自個兒要怎麼救人,可現在她清楚了,也篤定了,她要用針救人,她會用針,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這不是她往自己臉上貼金,是有人這麼對她說過。
她不假思索地問道:「薛大夫,您的銀針可以借我用用嗎?」
薛大夫點了點頭。「姑娘隨意。」
藺巧龍要去拿那針灸包,可小蝶卻忽然死死地拽住了她,死活不肯放手,她攔著藺巧龍,急得快哭了,壓低聲音悄悄地說:「小姐要做什麼?萬一把人醫死了,可是要坐牢的!」
「不要醫死就行了。」藺巧龍語氣特別的認真,一根一根掰開小蝶的手指。
小蝶卻是說什麼也不依。「小姐根本就不會針灸,這是拿針要做什麼啦!」
她從前在藺府裡看過大夫針灸,那是要把細細的針插進皮膚裡,那些個大夫都是學有專精,小姐不過是靠著識得幾味草藥就這麼亂來,那可不行,她絕不能讓小姐去送死!
「妳就這麼不信任妳家小姐嗎?」三七在旁哼了聲。「難道妳家小姐曾騙過妳?」
小蝶一愣。
從前小姐是傻的,無從騙她,而小姐醒了之後確實沒有騙過她,小姐說挖的那些草藥能賣錢,確實真的能賣錢。
「快放手吧。」三七嘴角一哂。「不然延誤了病情,妳可要成罪人了。」
小蝶不自覺的鬆了手,藺巧龍連忙取了針灸包到林勇身邊,見他已陷入了昏迷,她手起針落,取穴人中、內關、湧泉,不一會兒,見他四肢抽搐,再取穴陽陵泉、合谷、太沖。
她落針俐落,手法熟鍊,林勇很快便甦醒了。
「醒了!醒了!」眾人又驚又佩,頓時歡聲雷動,有人還鼓起掌來。
藺巧龍起針,將針收好,說道:「沒事了,好好休息,暫時不要做體力活,每日一帖補陽湯,喝足一個月即可。」
她將針灸包還給薛大夫,薛大夫卻不伸手去接,只直勾勾看著她。「小姑娘,妳這一手神乎其技的針灸之術師承何方?可否告知老夫?」
藺巧龍鄭重的點了點頭。「等我想起來,我一定告訴您。」
薛大夫不解道:「這是何意?姑娘想不起來自個兒師傅是誰嗎?」
小蝶忙道:「我家小姐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連自個兒名字都不記得。」
薛大夫一愣。「哦?有這種事?」
「這種事還挺多的。」藺巧龍呶呶嘴指了指三七。「喏,他也失憶了,也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也是自個兒叫什麼都不知道。」
薛大夫看看三七又看看藺巧龍,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這三個孩子是說真的還是在戲弄他,不過,他決定不追究,只道:「若不嫌棄的話,這個針灸包就送給姑娘了,老夫的針灸術不及姑娘的十分之一,留在老夫身邊,不如在姑娘身邊有用。」
「怎麼會不及我的十分之一?您太客氣了。」藺巧龍只當薛大夫在說客氣話,笑嘻嘻地說道:「不過,我確實少了個針灸包,既然您老願意割愛,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謝謝您了。我一定會好好用這個針灸包,不辜負您的一番美意。」
這時,一個漢子衝了過來,往藺巧龍手裡塞了一塊銀子。「林勇是我的結拜兄弟,今日姑娘救了林勇一命,我代林勇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千萬留下住址,等林勇醒了,定當登門拜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藺巧龍在袖裡掂量著手裡的銀子,這一塊銀子份量不少啊,沒想到隨手救了人還能有診金,真是意外之財,貪財了、貪財了。
她笑吟吟地說道:「我們住在山柳村,找姓藺的人家便是,要是病患還有什麼不舒服,儘管來找我。」
這叫保固期,醫後服務,醫者必須要有這分自覺,可不是醫好了人便可以撒手不管了,多的是當下好了,隔天便翹辮子的情況發生。
呸呸呸,雖然不吉利,但說話的老人家說的是有幾分道理,她決定照做。
三人出了榮安堂,藺巧龍把銀子全部交給小蝶保管,小蝶一直捏自己臉頰確認。「我不是在作夢吧?」
這是多少銀子啊?現在就算胡嬤嬤一年不來送月例銀子,她們也不怕了。
藺巧龍心情大好,大方地道:「找間飯館,咱們好好吃一頓。」
正在物色飯館,就聽到路邊傳來嗚嗚咽咽之聲,藺巧龍望過去,街邊一個滿頭白髮、衣衫襤褸的老人家和一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在乞討,那孩子一身破爛的躺在草蓆上奄奄一息。
藺巧龍摸了摸懷裡的針灸包,這下不會辜負薛大夫的美意了,恰好可以派上用場。
「等會兒再吃飯,先去救人!」她快步朝那一老一小走過去,小蝶連忙跟上,三七則慢條斯理在後頭走著,一邊不以為然的搖著頭。
這丫頭也太愛管閒事了,敢情是救人救上癮了?要知道,這世道並非只有黑和白,不是救了人就一定會被感激。
「哎呀!我苦命啊!」見有人靠近,老人家旋即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道:「我可憐的孫啊,爺爺沒用,沒錢給你治病,要是燒壞了腦子,我可怎麼對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路過的人,有人見孩子可憐便往碗裡丟了銅板,老人家立即千謝萬謝,一等人走遠,他便馬上將銅板收起,迅速地揣進衣褲的內袋裡,動作十分流暢。
財不露白,小心點也沒錯。藺巧龍對這一幕看在眼裡,不以為意,蹲身給渾身髒兮兮的孩子把脈,旋即取出了銀針。
老人家見她舉動,馬上氣急敗壞的喝斥,「妳做什麼?快放手!」
小蝶已經跟過來了,她氣喘吁吁地道:「老人家,您不必擔心,我家小姐是大夫,她要給您的孫子看病。」
老人家揮了揮手,趕蒼蠅似的說道:「不需要,走走,妳們快走!」
「孩子正在發高熱,再下去會燒壞腦子。」藺巧龍嚴肅地道:「您是擔心診金嗎?您老直管放心好了,我一毛錢都不會跟您要。」
老人家卻是油鹽不進的說道:「妳管人家的孩子會不會燒壞腦子,關妳啥事?我叫妳走妳就走,別在這兒礙事!」
小蝶皺著眉,她實在無法認同這老人家對主子的無禮。「老人家,您是不放心我家小姐的醫術嗎?我家小姐適才才在榮安堂救了一個人,且是那榮安堂赫赫有名的薛大夫都說不能救的人,我家小姐卻救活了,您去打聽看看便知。」
老人家嗤了一聲。「我管妳救了幾個人,總之妳不要碰那孩子便是。」
藺巧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老人家。「我做不到。」
老人家掏了掏耳朵。「妳說什麼?!」死丫頭,敢情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敢壞他的財路,他可不會跟她們客氣!
藺巧龍神色如常地說道:「孩子燒得只剩一口氣了,我做不到視而不見,我非救他不可。」
老人家氣得跺腳。「妳管他剩幾口氣,跟妳有什麼關係?我可警告妳,若妳敢動那孩子一根手指,我就跟妳沒完,非報官抓妳不可!」
藺巧龍面不改色的說道:「好吧,若是您不相信我的醫術,那麼把孩子送到醫館去,診金我出便是,現在就送去吧。」
老人家怒道:「妳這丫頭怎麼那麼煩人?我不是說不需要了嗎?什麼都不需要!妳是聽不懂人話是嗎?快滾,我讓妳們快點滾蛋!」
三七狀似閒雜人等的晃了過來,他嘴角一哂,挑了挑眉道:「老人家,莫非你是靠這孩子在博取同情斂財的?否則有人免費要給孩子治病,你怎麼死活不同意了?還是,這孩子會發高熱是你故意為之?」
老人家騰地漲紅了臉。「你是誰?少在那胡說八道、含血噴人了!我怎麼會故意讓自己的孫子發熱……」
三七挑釁地道:「既是如此,你有什麼理由阻止這位小姑娘救人?」
路邊開始有人在竊竊私語了,有個大娘道:「我適才在榮安堂親眼見到這個小姑娘救了一個人,連薛大夫都沒法子,但被這小姑娘給救活了。」
小蝶揚眉吐氣道:「老人家,這下您可信我家小姐會施針了吧?」
老人家迫於無奈,只好道:「好吧!妳要救就快救,若是有個差池,讓妳吃不完兜著走。」
藺巧龍不理他的恐嚇,她取出銀針,取穴大椎、曲池、合谷、少商、人中,不少人圍過來看她施針,對她施針的手法嘖嘖稱奇。
起針後,孩子的高熱已逐漸下降,藺巧龍捏著孩子的人中,輕聲道:「孩子,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你能睜開眼睛嗎?跟你在一塊兒的人真是你爺爺嗎?」
老人家見她舉動又火冒三丈了!「妳現在又是在做什麼?妳把好端端在睡的孩子喚醒做什麼?而且妳問那什麼鬼話?我當然是他爺爺,否則我是誰?」
藺巧龍冷聲道:「這孩子似是服了藥才會高熱昏睡,若是一直服同樣的藥,他便會一直出現高熱病症。」
老人家臉色一變。「妳、妳說什麼?」
三七一派閒涼的接口,「那麼你就可以一直利用這孩子來博取同情斂財,而照理來說,親爺爺是不會對親孫子做這等惡劣之事,除非這孩子跟你沒半毛關係,你才會如此沒心沒肺。」
頓時,圍觀者均一片譁然,藺巧龍揚聲道:「各位!這個人利用孩子斂財,請你們哪一位去報官吧!一定要將這孩子的來歷查個一清二楚!」
聞言,那老人家對藺巧龍撲了過來,身形之猛根本不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他惡狠狠地道:「臭丫頭,敢胡說,老子撕爛妳的嘴!」
三七見狀,閃電般衝了過去,他不由分說的攔腰抱住老人家的腰,一腳朝老人家的下肚踢去,同時一把將人摔了出去,老人家的灰白假髮和鬍子都掉了,眾人這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麼老人家,而是個中年漢子,這下可把大家驚呆了,他們有人剛剛還往碗裡投了銅錢哩。
那漢子被摔倒在地之後馬上站了起來,他擼起衣袖,凶神惡煞般的對三七說道:「好啊!敢摔老子,老子今天玩死你!」
他抄起地上的枴杖對著三七奔過去,高舉枴杖,劈頭便要對三七的頭頂打下去,小蝶嚇得尖叫,三七抬手格開了枴杖,一拳出去擊在漢子腹部,漢子挨了一拳,想回擊三七的左肩,三七將身子一縮,左手一抖,那漢子便向後仰翻在地。
這一招乾淨俐落,太過精采,甚至還有人鼓掌叫好了起來,現場也聚集了越來越多的群眾。
對於三七的身手,藺巧龍很是驚訝,她對三七身上的傷最清楚不過了,他的傷還沒好全,能這樣打鬥,可見他是有功夫底的。
「官差來了!」
由遠而近的馬蹄聲,也不知誰去報了官,此時來了四位衙役,那漢子見事情鬧大了便想逃,顧不得痛,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三七疾步奔到他身邊一蹲,來了個掃堂腿,那漢子再度倒下且呻吟不止,竟然再也站不起來了。
藺巧龍暗暗吃驚,敢情三七那是鐵腳不成?否則那漢子怎麼被一踢便動彈不得了?
「讓讓!怎麼回事?」官差下馬來詢問。
藺巧龍對官差做了說明,說那孩子極有可能是被拐走的孩子,漢子被官差押走了,孩子也讓官差送到醫館去了,人群散了,一場鬧劇終於落幕。
藺巧龍到三七身邊察看。「你沒事吧?」
三七悶哼一聲。「有事,怎麼沒事?」
「明知道自己身上有傷,所以說,誰讓你逞強了?」藺巧龍上上下下的看著他,唸歸唸,還是很緊張他的。「傷到哪裡了?」
三七彎身,蹙眉指指自己肚子。
藺巧龍瞪著他肚子看。「傷到腹部了?」
奇怪,適才她沒看到那漢子有碰到他腹部啊,倒是他給了那漢子腹部重重一拳,要說痛,也是那漢子痛才對,他在痛什麼?
三七突然直起身子,嘻皮笑臉的一笑。「是肚子餓了。」
害她緊張了一下,藺巧龍忍不住重重捏他臉頰。「讓你貧嘴。」
小蝶這時也過來了。「三七,你是練過拳腳功夫是不是?怎麼也不早說?剛才你跟那人打起來,差點沒把我嚇死。」
三七撇了撇唇。「我這不是失憶了嗎?妳問我,我問誰?情急之下,功夫自然便使出來了。」
小蝶這才哦了一聲。「對耶,你失憶,我給忘了。」
三個人就近找了間飯館,結結實實點了一桌子的菜,吃飽了,又去買了一些糧食和日用品,還去成衣鋪子一人添了三身衣衫,這才去集合地點等待回程的牛車。
想到不虛此行,賺了許多銀子,藺巧龍一路上心情好的直哼歌,對她未來的藥材之路充滿了信心!
只要勤些上山找草藥,他們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屋子會漏雨要翻修,家具也破破爛爛需要換過,三七老睡地上也不是辦法,得給他買張木板床,在冬天來臨之前,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2:11
【第三章】 若食言違誓,一輩子不能人道
藺巧龍每日服用一帖她自己開的解毒藥方,果然不出她所料,沒幾日就顯出效果來了,膚色漸漸透亮,雙手也有了光澤。
小蝶對此變化嘖嘖稱奇。「小姐的藥方怎麼那麼神奇啊,您之前究竟是生了什麼病,為何皮膚會漸漸變黑?」
「我沒病。」藺巧龍哼了哼,冷冷地道:「我懷疑是有人給我下了毒,至於是誰,我想答案不必我說也昭然若揭了吧?」
小蝶瞪大了眼睛,惶恐地搖著雙手。「奴婢沒給小姐下毒!奴婢真沒給小姐下毒!」
這裡長年只有她和小姐兩人,小姐這是在說她下了毒?冤枉啊!她哪裡會給小姐下毒呢?
藺巧龍哭笑不得,她揉揉小蝶的頭。「傻丫頭,不是在說妳,我說的是那個胡嬤嬤。」
說起來,小蝶還小她一歲哩,從小便肩負起照顧她的責任,還對她這個落魄主子忠心耿耿的,實在難得。她發誓,今後她一定帶著小蝶過上好日子,絕不辜負小蝶的一片忠心。
「原來是說胡嬤嬤啊。」小蝶頓時放心了,可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可是,胡嬤嬤會有那麼大的膽子敢給小姐下毒嗎?畢竟小姐是藺家的大小姐,是大爺的親生骨肉,她一個下人怎敢做這等勾當?」
「還不簡單。」藺巧龍揚了揚眉。「胡嬤嬤的背後必定有人。」
至於是何人,她也不敢斷言,除了沈姨娘之外,能狠心將她送到這破山村來的祖母和親爹也有嫌疑。雖然她是藺家的骨肉,但他們看她不順眼,不想她活在這世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總有一天要回藺家的,她想不起來的那些記憶,興許在藺家能找到答案,至於給她下毒的這筆帳,她也要討回來。
「妳們是聊完了沒?」桌邊的三七不耐煩的敲了敲桌面。「何時做飯?我肚子餓了。」
聞言,小蝶立即跳了起來往灶房裡奔。「我去做飯!」
對於小蝶的奴性,藺巧龍已經懶得糾正了,明明三七是寄人籬下,卻使喚小蝶使喚得那麼理所當然,氣人的是,小蝶也由著他使喚,好像天生該伺候他似的,讓她看得為之氣結,卻是拿小蝶的奴性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可警告你—— 」藺巧龍沉下臉來。「小蝶是我的丫鬟,你對她客氣點。」
三七慢騰騰地道:「我只是叫她去做飯而已,哪裡不客氣了?難道妳不吃飯?不然妳去做飯?」
他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明明是覺得她變好看了,想誇她一兩句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挑釁,彷彿兩人不鬥上幾句,他心裡就不舒坦似的。
不過,鬥嘴歸鬥嘴,他心裡有數,她們主僕都是好人,等他找回記憶,他一定不會虧待她們。
「小子,敢情你是不懂禮貌,本姑娘不介意教教你。」藺巧龍清了清喉嚨。「你可以說,『小蝶姑娘,我肚子餓了,勞煩妳去做飯好嗎?吃完了飯,我會洗碗收拾灶房,妳直管去休息』。」
三七扯了扯嘴角。「我瘋了才那麼說。」
藺巧龍掄起粉拳,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笑得令人發毛。「那你就當自個兒瘋了。」
這時,小蝶端了一碟炒青菜和一盤紅燒肥腸回來,好脾氣地說道:「好了,小姐、三七,快別拌嘴了,飯菜馬上就好了。」
經過月餘的相處,她很明白三七肚子餓脾氣就會上來的毛病,因此她不會跟他計較的,做飯嘛,沒什麼,反正每天都要做的,早點做跟晚點做沒什麼分別。
三人吃完了飯,藺巧龍便計劃起明日要上山採藥,小蝶如今知道她們採的草藥真能賣錢了,也對此事興致勃勃,巴不得天一亮就出門。
三七翹著二郎腿看她們主僕興高采烈的規劃路線,冷不防說道:「我也去。」
兩人同時看向他。
藺巧龍瞇起了眼,嚴格來說,他的傷已經都好了,只差沒恢復記憶,沒理由不跟去採草藥,再說他是男人,肯定力氣比她們大得多,要是有重的都給他揹好了,既然他自己開口了,她也不必跟他客氣。
藺巧龍巧笑倩兮道:「好啊,你也去,是你自己說的,可不要後悔啊!」
她笑得開心是因為多了個能挖能揹的生力軍,不想她璀璨的笑容卻令某人眩惑了。
原來這丫頭笑起來這麼美,她平時凶巴巴的,應該多笑笑才是。
一夜無話,倒是三七作了個令他自己也臉紅心跳的美夢。夢裡,藺巧龍掉進了山崖裡,他跳下去救她,不小心卻壓住了她的身子,嘴唇剛好疊在她唇上,她胸前的柔軟頂在他的胸膛上,小巧飽滿,他情不自禁的吻開了她的唇,舌尖滑了進去,勾纏她的丁香小舌……
與其說這是個美夢,不如說是春夢來得正確,因為,晨起後,他發現身子有些變化,那啥的,遺精了……幸好還有兩身衣衫可以替換,否則他不能見人了。
趁著藺巧龍和小蝶還沒起來,他趕緊換了衣衫,到後院胡亂把換下來的衣衫洗好晾了,還故作無事的在院子裡練拳,自己都覺得做作得很,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三七自個兒心裡有鬼,但藺巧龍和小蝶都是尚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根本沒發現他的異狀,一早,小蝶煮了三根玉米又煎了六個肉餅當午餐,並且帶上足夠的涼茶,能夠消暑解熱,預防中暑。
小姐說,現在他們有銀子了,不需要吃得那麼刻苦,要對自個兒好一點,因此現在他們飯桌上便常常有肉,這會兒灶房裡還有兩大隻豬蹄呢,豬毛已經燒盡了,待會滷起來,晚上回來便能吃了。
她不知多久沒吃過豬蹄了,想到豬蹄的滋味,她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之前她祈禱老天讓小姐不傻就好了,沒想到小姐不傻之後她也能跟著過上好日子,還能吃著豬蹄,真的是太好了。
「在想什麼?瞧妳一臉要喜極而泣的。」藺巧龍端詳著小蝶,不知道這個很容易滿足的小丫鬟又在想什麼了。
小蝶是個令她驚奇的丫頭,常常很多想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令她讚嘆不已。
小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奴婢是想,晚上能吃豬蹄真的太好了。」
「……」藺巧龍無語,吃個豬蹄就高興成這樣,她驀地發起宏願來,「等著,以後讓妳吃龍肉!」
小蝶嚇得直搖手。「不不,奴婢吃豬蹄就好了,不需要吃龍肉。」
三七冷眼旁觀,這主僕兩人經常瘋瘋癲癲的,他已經習慣了,懶得搭理她們,他撇唇嘖了一聲。「要出發了沒?妳們女人就是麻煩,出個門要磨蹭老半天。」
說完,他冷不防打了個冷顫。
要命,他這印象是從哪裡來的?難不成他以前經常等女人出門?他是個眠花宿柳的花花大少嗎?
藺巧龍這丫頭有些古板,肯定不會喜歡花花公子……思及此,他才猛然間意識到,自己不知從何時起,竟對她起了異樣的心思。
「出發嘍!」藺巧龍氣勢如虹的吆喝了一聲,三個人天才濛濛亮便出門了。
這回有三七同行,小蝶事前又去向隔壁奉大叔家多借了一把鋤頭,至於鏟子和竹簍,她們已經自己添購了,不需要再向奉大叔借了。
夏季的日頭來得很快,他們揹著竹簍才走到山腳下,太陽就出來了。
三人往山裡走,小蝶睜大了眼睛找上回挖過的川芎、蒼朮、大薊草,生怕錯過了,卻聽得藺巧龍驚喜的喊道:「哎呀!是蘑菇!」
三七和小蝶靠過去,就見草叢中有一簇白白圓圓的東西,小蝶問道:「小姐,這藥材長得白胖可愛,跟咱們上回挖到的藥材截然不同。」
「這不是藥材。」藺巧龍笑吟吟地說道:「這是食材,燉雞可美味了,明兒買隻雞燉了,保管妳把舌頭也吃下去。」
她歡喜無比的將那一大簇蘑菇摘下來,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這是無毒蘑菇,是可以食用的。
小蝶聽得喜笑顏開。「小姐怎麼知道蘑菇燉雞是什麼味道?」
她打小跟在主子身邊,主子有沒有吃過蘑菇燉雞,她最清楚,她敢說,蘑菇這種食材她是頭一回聽到。
藺巧龍無奈地說道:「我也很想知道我是哪時吃過,等我想起來,我再告訴妳。」
小蝶吐吐舌頭。「奴婢又忘了小姐失憶。」
三人往山裡行了一盞茶工夫,藺巧龍發現了一大片的葛葉,她喜出望外,差點沒叫出來。
「小姐,是什麼?」小蝶緊張地問道,三七也不置可否的看著她,等她回答。
「是葛葉!」藺巧龍對他們說明,「順著葛藤往土裡挖,就能找到葛根了,這葛根的功效是解肌退熱、透發麻疹、生津止渴、升陽止瀉,是很好的藥材。」
放眼望去沒有盡頭的葛葉,在她眼裡全成了白花花的銀子。
「那還等什麼?挖吧!」三七率先動手,一路上他扛著鋤頭,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三七挖得頭也不抬,藺巧龍和小蝶跟著加入,兩人拿著鏟子速度雖然慢了點,但慢慢的也挖出點成績了。
正午,日頭曬人,三人找了陰涼處坐下來吃午飯,將帶來的食物全吃完了,三七拍拍屁股起身,要繼續挖葛根。
「不許起來。」藺巧龍開口了,她瞇眼指指天上。「現在正曬著,要是勞動恐會中暑,所以你們得聽我的,咱們三個躺著休息半個時辰再繼續挖,因為哪,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丫頭,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當有充分的休息,才能迎接下一階段的任務。
下午,三個人又幹勁十足的繼續挖葛根,直到夕陽漸漸西移,考量著還要下山,只得忍痛停工,明天再來挖。
路上,小蝶打了雞血似的嘰嘰喳喳個不停,「小姐,咱們今天挖的這些葛根能賣多少銀子啊?」
不知不覺,她也追隨主子的腳步,成了小財迷了。
「要想賣到好價錢,還要做成葛粉才行。」對於講解藥材,藺巧龍向來是不厭其煩的。「將葛根清洗之後打碎,把打碎的葛根用布包起來放在水裡搓揉,跟著定粉、漂洗,最後風乾,每道程序都馬虎不得。」
小蝶仔細聽明白了,問道:「那咱們明天是要先做葛粉還是再上來把剩下的葛根都挖了?」
藺巧龍理所當然地道:「當然要先把剩下的葛根都挖了,不然萬一這寶藏被人發現了,被挖走了怎麼辦?」
三七聽得好笑。「要是有人會來挖草藥,早挖走了,還會留到現在?依我看,這座山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根本沒有人會來。」
藺巧龍挑眉。「哦?沒有人會來?那請問你當初為何會昏迷在這座山裡?你不是人嗎?」
三七在心裡嘀咕,這丫頭怎麼就伶牙俐齒,半句都不讓的,要怎麼調教才能讓她乖巧溫馴點?
可話說回來,若她變成溫馴的姑娘,他恐怕就不喜歡了。
藺巧龍扠腰瞪著他。「怎麼不說話了,看著我幹麼?」
三七突然臉一紅,脫口道:「看妳長得美,不行嗎?」
藺巧龍一愣,他這是在輕薄她嗎?
好啊!傷好了,翅膀硬了,竟然敢調戲救命恩人,今天她非給他幾分顏色瞧瞧不可,她藺巧龍可不是隨便能讓人輕薄的!
她伸腿便往三七下盤踹去,不料她自己重心不穩,差點往後摔,三七眼疾手快,一個箭步向前一把抱住了藺巧龍,緊緊箍住她柳腰的同時,感覺藥香盈滿鼻翼之間,他不自覺的將她往懷裡帶,他的臉不受控制的發紅,有些忘情,也忘了要鬆手。
藺巧龍被他抱個滿懷,抬眸望著那近在咫尺的嘴唇,她驀地臉兒發燙,心跳快得要蹦出去。
這是什麼情況?他怎麼還不鬆手,要抱到什麼時候?
「小姐!您要當心點!」小蝶緊張地喊了起來。「若是三七沒扶住您,您的後腦勺就要磕到大石頭上了!」
小蝶的聲音將兩人的理智拉回,三七連忙鬆手,藺巧龍很是不自在,她故作沒事的拍拍衣袖,看著下山的路徑道:「下山吧!」
她發現小蝶對於男女大防沒什麼講究,適才兩人那摟抱在一塊兒的情況實在不恰當,身為她的貼身奴婢,小蝶應當迅速上前將他們分開才是,可小蝶卻只關注她的後腦勺。
也是,若小蝶對男女大防很是看重,壓根兒就不會同意她將三七救回家還收留了他。
話說回來,是她多心了嗎?總感覺適才三七抱著她時有些不對勁,他看她的眼神跟平常不一樣,好像很激動,他手掌傳至她腰上的熱度,她此刻還感覺得到。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急急的往下走,因為不自在的緣故,她一次都沒敢回頭,小蝶喊她,要她走慢點,她也不聽,直到看到了一大片的雙寶花,這才煞住了腳步,驚喜地喊道:「是雙寶花!」
小蝶連忙跑到主子身邊。「小姐,這花有白有黃,煞是好看,這也是藥材嗎?能賣錢嗎?」
「那還用說?自然是行的。」」藺巧龍笑吟吟的點頭。「雙寶花具有清熱解毒、涼血、通經活絡、收斂的作用,還可以用來泡茶,好處多多。」
小蝶可惜地道:「可咱們要下山了,明日再來採吧!」
藺巧龍卻捨不得走。「天色還不晚,先摘一些,免得明日找不到這裡。」
上山下山的路雖然大同小異,卻有許多岔路,很多不同的走法,這一次他們走的路線就和上一次不同。
小蝶看看漸晚的天際。「可是……」
「別可是了。」三七嘴角輕翹。「妳這當丫鬟的還不瞭解自個兒主子嗎?若是沒摘些這叫雙寶花的藥材回去,妳家這財迷小姐可能會整夜都睡不著覺。」
三七這麼一調侃就打破了兩人方才抱在一塊兒的尷尬,藺巧龍嫣然一笑。「瞧你說的,我頂多是幾個時辰睡不著罷了,哪裡就會整夜睡不著了?」
三七聞言也笑了,他牙齒白,這麼一笑還真是好看,竟有幾分颯爽的味道。
他看起來不到弱冠之年,不知究竟是幾歲人,何方人氏?
藺巧龍看得一時走神了,回過神來,她連忙吆喝小蝶去摘雙寶花。
小蝶邊摘邊問道:「小姐,這雙寶花要如何處理?」
藺巧龍露出了笑容。「這就簡單多了,只要曬乾便行了。」
小蝶驚喜不已。「只要曬乾便行?曬乾便能賣了?」
藺巧龍笑吟吟的點了點頭。「是啊。」
小蝶一時如在夢中。「奴婢不是在作夢吧,小姐?只要摘下來,曬乾便能賣錢,這麼容易掙錢的法子,為何別人不來摘,留給咱們摘?」
藺巧龍心情很好,笑道:「傻丫頭,那是因為別人笨,妳小姐我聰明啊,旁人又不知曉這是藥材,看到了也當是野花野草,絕不會想到要摘回去曬乾。」
小蝶臉上不禁喜極而泣。「小姐您能不傻真的太好了,以後咱們要不愁吃不愁穿了,總算不必再看胡嬤嬤嬤的臉色了。」
每回胡嬤嬤來送月例銀子總是不痛不快,不肯老實的交出來,總要擺款老半天才施捨般的把月銀給她,有時還丟在地上要她撿。為了小姐,不管再怎麼屈辱,她都忍了,可心中那股氣啊,實在憋太久了。
「等攢夠了銀兩,咱們就離開這個破山村!」藺巧龍眉頭一揚,豪氣干雲地道:「離開這裡之後海闊天空,以後咱們儘管過得自由自在,不必看任何人臉色!」
她雖沒見過胡嬤嬤,可想也知道胡嬤嬤多會欺負人,小蝶是個老實的,肯定被胡嬤嬤欺壓得狠。
「原來小姐還有這樣長遠的打算,奴婢都不知道。」小蝶用衣袖抹了抹淚水,頓時又眉開眼笑了,她用力一個點頭。「好!奴婢跟著小姐一塊兒離開這裡,自由自在,海闊天空!」
三個人頭也不抬的摘著雙寶花,直到天色有些轉暗,好像快下雨了,藺巧龍才心急起來,她很貪心,想將雙寶花都摘完。
此處草木繁茂,她竟沒發覺已靠近陡峻山壁,心急的往裡摘採,一個失足,整個人跌落下斜斜的陡坡。
三七和小蝶聽到尖叫聲,連忙過去察看,就看見藺巧龍滾落又深又長的陡坡,她本能地抓住一棵樹的枝條,背上揹的竹簍子已沿著山壁滾落到了看不見的崖底。
三七看見這一幕,不由得額上冒了青筋爆粗口,「該死!」
小蝶都急哭了。「小姐!小姐!奴婢、奴婢這就去找人來救您!」
「等妳找人過來,妳家小姐早就掉下去了。」三七解下竹簍,二話不說就要下去救人。
藺巧龍拚命將枝條抱緊了,她抬頭見了三七的舉動,忙喊道:「你別下來,這裡危險!」
三七沒好氣的朝她喊回去,「廢話!若不危險,我又何必下去救妳?!」
他很明白,弄得不好,兩人都會滾下崖底,可讓他不下去救她,他做不到!
「我叫你別下來!」藺巧龍又喊道:「我可不想欠你一個大人情!」
三七狠狠的瞪著下頭的藺巧龍。「又沒說要妳欠我人情,我的命是妳救的,我高興還妳一命還不成嗎?妳有空說話,不如好好把妳的保命繩抱緊點,等我下去!」
藺巧龍知道他平常嘴臭沒好話,可他這二話不說便要下來救她的舉動令她動容,她心裡暖洋洋的,如果她大難不死,一定會對他好一點,不會再拿他是吃貨說嘴了,他想吃什麼,她都會買給他吃。
三七轉瞬間已找了幾條粗大的藤蔓打結,一頭綁在一株粗壯的老樹幹上,一頭綁在自己腰上,小心翼翼的垂降到了藺巧龍的位置。
藺巧龍訝驚不已。「怎麼那麼剛好?」
三七撇了撇唇。「廢話,我都算好了距離。」
藺巧龍嘆服不已,她自己沒這分能耐,他竟然能在瞬間就想到了下來救她的法子。
三七摟輕巧地挪向她,兩人一靠近,他立即迅速抱住了她的腰。「鬆手吧!」
藺巧龍小心地鬆開了藤蔓,確認自己真的不會往下掉,正在嘖嘖稱奇,耳邊又傳來三七命令的聲音,「抱緊我!」
「哦。」她回過神來,連忙抱緊了他的腰,想想不太保險,便改為摟住他頸子,因為怕掉下來,她死命摟得很緊。
三七猛然想起昨夜的春夢,也太巧了,他夢見她掉進山崖裡,他跳下去救她,夢竟然成真了?
想到後面的情節,他的胸口一熱,貼在自己身上的柔軟身子越發有存在感,藺巧龍柔軟的胸房正貼著他的胸膛,她水嫩的唇就在他眼前,夢境裡,他探舌而入,勾纏她的丁香小舌……他咽喉動了動,覺得自己正在經歷這輩子最大的折磨。
藺巧藺看得奇怪。「三七,你臉怎麼那麼紅,我是不是很沉?」
三七忍著難受哼了一聲。「知道就好,妳不許再說話,以免增加重量。」
藺巧龍立即噤若寒蟬,生怕自己說話真的會增加重量,害他們倆掉下去。
三七摟著藺巧龍,看準了頭頂上方崖壁的一塊突點,使力往上一蹬,兩人穩穩當當的落在那突點之上,藺巧龍嚇得根本不敢看,她緊緊摟著他頸子,把頭埋在他懷裡,聽到他胸膛裡劇烈的跳動。
三七休息了半刻,等氣均了之後,再度看準一個能承受他們重量的峭壁突點,使勁躍上。
如此反覆,天色已黑得完全看不見了,偏偏今夜無星,月色又黯淡,藺巧龍提心吊膽的沒一刻放鬆,因為只要三七一個沒落穩,他們就會跌落萬丈深淵。
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四周山風呼呼更添詭異。藺巧龍十分懊惱自己的決定,若是她沒貪心堅持要採雙寶花才下山就好了,那麼此刻他們已經坐在家裡吃晚飯了,哪會落到如此危險的境地?
她死不打緊,若是連累三七跟她一起死,她實在過意不去,他還沒恢復記憶呢,不知道有誰在等他回去,若是他從此不再出現,等待的人要受多大煎熬……
「三七……」她慚愧地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
「知道就好。」三七哼著。「不過妳也不必太擔心,我不會讓妳有事的。」
兩人正停在峭壁突點上休息,藺巧龍又有感而發了,「想不到夜晚的山谷這麼恐怖,白日裡熱得要命,現在卻只感覺到寒意。」
三七順著她的話道:「妳說,要是咱們這麼死了,各自變成這山林裡的孤魂野鬼,豈不孤單?」
藺巧龍十分同意的點了點頭。「嗯,是很孤單。」
三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竟鬼使神差地說道:「那麼,咱們結為夫妻,即便不走運落下山崖死了,也有個伴。」
藺巧龍一想到自己的魂魄在這黑漆漆的山谷裡飄盪,時不時還會遇到別的孤魂野鬼,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雖然他的提議頗不像話,可此刻聽來卻似乎沒那麼荒唐。
誰能保證他們能安全抵達崖上,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是不走運真的落崖了,好歹也有個伴。
她毅然地點了點頭。「好,咱們結為夫妻!」
三七不由得喜出望外,她當真同意了?
對他而言,在夢裡摸過她、親過她,她就是他要負責的姑娘了,他可不管對於她而言根本沒夢裡那些事。
生怕她反悔,三七立即說道:「天地為證、日月為鑑,我三七—— 」
「我藺巧龍—— 」
「結為夫妻!」兩人異口同聲道:「此生此世,永不相負!」
丫頭,妳要找一個與妳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藺巧龍耳畔的聲音冒出來,她脫口道:「我有一個要求。」
剛剛為人夫的三七豪氣干雲地道:「妳說。」
「除了我,這輩子你不能再有別的女人。」
三七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答應,「行!」
這丫頭真傻,他幹麼要有別的女人?他只喜歡她一個,有她就夠了。
藺巧龍下顎一抬。「那麼你發誓,發誓這輩子只能有我一個女人,若違背誓言,讓你一輩子不能人道!」
除了爺爺之外,男人的話都不能信。所以啊,如果有個男人說喜歡妳、想娶妳,妳要讓他發誓,發誓只能有妳一個,否則終身不能人道。
所以,跟她說話的是她爺爺?她有爺爺?可小蝶只提過她祖母,沒提過她有祖父……
不能人道?什麼跟什麼?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能輕易說出口?三七滿臉黑線。
「我說……咳,媳婦兒,就不能說點正常的嗎?如違誓言,將天地不容,天誅地滅不好嗎?或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絕子絕孫……」
藺巧龍板起臉來。「你不說嗎?那算了,當咱們沒成親過,若是掉了下去,各自當孤魂野鬼吧,反正我沒做過虧心事,我不怕。」
「我說!」煮熟的鴨子豈可讓牠飛了?三七連忙起誓,「我三七發誓一輩子只有藺巧龍一個女人,若食言違誓,讓我一輩子不能人道!」
藺巧龍滿意了,又花費了半個時辰,兩人總算到了崖上,就見小蝶早哭紅了雙眼,見他們平安上來,忍不住自責道——
「那崖壁又陡又險,也虧得三七在才能將小姐救上來,若是奴婢一個肯定沒法子的,那小姐就要讓奴婢給害死了。」
藺巧龍哭笑不得地道:「妳這什麼神邏輯?這也能怪到自己頭上去?」
小蝶抹了抹淚水。「小姐,什麼是神邏輯?」
藺巧龍一愣。
依稀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每當她說了什麼情理之外、天馬行空的想法,總有個人會笑說她的神邏輯。
「現在是談天的時候嗎?」三七白了她們一眼。「還不快看看傷到哪兒了。」
檢查之後,兩人都有被峭壁、樹枝劃傷的外傷,幸好並無大礙,三個人連忙收拾收拾下山了,誰都不想再多待一會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2:23
【第四章】 他偷走銀子,咱養了隻白眼狼
翌日,三七精神萎靡,幾乎無法從木板床上起來。
藺巧龍不由分說的給他把脈,發現他氣息虛弱,脈象極緩,肯定是昨天救她耗了太多真氣。
習武之人最忌諱這個了,她馬上宣佈三七必須待在屋裡好好休養一日,她和小蝶上山去採剩下的葛根和雙寶花即可。
事實上,不用她說,一早睜眼三七也察覺到自己狀態不是很好,跟上山只會讓她們事倍功半,而且他從半夜就一直頭痛欲裂,腦仁好像要爆炸了似的,不知是否昨夜在山谷裡受了風寒。總之,他很不舒服,因此他也沒想要今日再上山。
「妳們也別去了,等我好了再一塊兒去。」想到昨夜的事,他還心有餘悸,真怕他不在,這兩個傻妞又會做出什麼蠢事來。
「三七說得對。」小蝶頻頻點頭。「小姐昨天受了驚嚇,今天就別上山了,奴婢去買雞,用那蘑菇燉了給小姐和三七補補身子。」
「不行!」藺巧龍很是堅決。「奉大叔說,雨季快來了,若下雨便無法進山採藥了,得趁今日天氣還晴朗著,把葛根和雙寶花都弄到手!」
昨天她那一竹簍子的藥材都掉下山谷泡湯了,想到就肉痛,還損失了一個竹簍,那全是銀子啊,她今天非補回來不可。
「我說不許去!」三七霸氣說道:「俗話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為夫的話,妳敢不聽?」
小蝶懵了,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們。「什麼出嫁?什麼從夫?三七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小姐,您嫁人了嗎?」
藺巧龍一把摀住三七的嘴,她轉頭笑呵呵地看著雲裡霧裡的小蝶。「去看看藥粥熬得怎麼樣了,可別焦了。」
「哎呀!我給忘了!」小蝶立刻奔去了灶房。
藺巧龍看著小蝶的身影消失這才鬆了手,她狠瞪著三七。「你瘋啦?說什麼出嫁為夫的,你想嚇死小蝶不成?」
三七勾唇冷笑。「難不成咱們成親的事要瞞著小蝶?」
藺巧龍眼睛看向別處,有些沒底氣地說道:「咱們哪裡有成親了?」
三七霍地坐了起來,咬牙瞪著藺巧龍。「敢情妳這是要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是吧?」
藺巧龍蹙了蹙眉。「什麼過河拆橋,說得那麼難聽!你也知道,那是說著玩,當不成真,哪有成親那麼草率的?」
三七沉沉的聲音響起,「那妳還逼我發毒誓?」
藺巧龍知道自個兒站不住腳。「我就是、就是一時興起……」
三七咬著牙。「好啊!一時興起就能想出那麼惡毒的誓言,這會兒還不認親夫,妳等著,我就算只有一口氣也要去縣衙裡擊鼓鳴冤,讓縣太爺評評理,看看咱們昨夜那算不算是結為夫妻!」
「你幹麼啊你?」聽到三七惡聲惡氣,藺巧龍不由得有些困窘。「難不成,你真想討我做媳婦兒?」
三七好看的眉挑起,目光沉沉。「當然是真的,我不能人道的毒誓都發了,難道還有假的?」
藺巧龍這下子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了。「可你不是失憶了嗎?你在失憶的時候成親好嗎?好像不太妥當吧?」
三七白她一眼。「妳不是也失憶了?咱們誰也沒佔誰的便宜,扯平,所以不要再拿失憶當藉口。」
藺巧龍深吸了一口氣。「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不過你得答應我,暫時對小蝶保密,我再找機會告訴她,免得她受到太大衝擊。你知道的,我對小蝶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她家小姐在崖壁上胡亂與一個來路不明的男子成親,她打擊會有多大啊……」說到一半,她住口了,因為發現三七在瞪她。
她連忙賠笑。「我說的也是實話啊,雖然我失憶了,可我起碼知道我是錦州城藺家的小姐,而你卻是連名字都不知道……」
三七悶悶地道:「若是妳覺得我配不上妳,那咱們這樁親事作罷吧,我不想強人所難。」
以退為進,欲擒故縱,這丫頭刀子口豆腐心,肯定會受不了他這樣自我貶低。
果然,藺巧龍過意不去了,她討好地說道:「我又沒說你配不上我,就是說說罷了,咱們都起過誓了,怎可兒戲?」
三七垂著頭,不語。
藺巧龍不安了。「我真的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好,不然你說要怎麼樣才肯相信我?」
三七偷笑了一下,這丫頭的心思太好拿捏了,他落寞地說道:「妳過來親親我,我就信妳。」
藺巧龍怪叫一聲。「什麼?!」
這不是強人所難,這簡直是趁火打劫吧!
「不願意啊?」三七幽幽地道:「不願意就算了,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寄人籬下還如此不知輕重,簡直不知好歹。」
藺巧龍心裡一揪。「幹麼說那種話,我親就是了。」
她靠過去飛快親了他臉頰一下,縱然只是蜻蜓點水,可她心跳也加快了。
親完,她有些訕訕地道:「行了吧?」
三七頓時樂得快飛上天,原來只輕輕的親了一下臉頰就會讓他有欣喜若狂的感覺,那真正嘴對嘴親吻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滋味?他開始期待了。
他正在作美夢時,藺巧龍警告的聲音響起了,「你可別想歪,咱們暫時是不會有那種事的。」
見她臉紅,他故意逗她,「什麼事?」
藺巧龍見他使壞的雙眸閃亮,沒好氣的說道:「洞房那種事!你這流氓,以為我不敢講嗎?」
「什麼洞房?」小蝶端著藥粥來了。
藺巧龍連忙道:「妳聽錯了,我是說洞穴,昨天我掉下去的峭壁裡有個洞穴。」
藺巧龍看著三七把藥粥喝完,又為他把了把脈,發現他脈象越來越不平穩,她頓時有些不放心。
「今天你就在屋裡躺著,哪裡都不要去。午飯小蝶做好了,藥也煎好了,你吃過飯再喝藥,天黑我們就回來了。」
三七重新躺好,自嘲道:「我還有地方可以去嗎?」
他頭疼的症狀比晨起時更嚴重了,可他不想藺巧龍為了他取消上山採藥的計劃,這丫頭有多財迷,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沒說,即便幫不上忙,他也不想當扯她後腿的人。
「知道就好。」藺巧龍為他掖了掖被角,說不上來為什麼,心裡有些不安。
出了門,小蝶道:「小姐,我見三七臉色發青,他不要緊吧?」
「咱們快點採好回來,我再給他換副藥,應該不會有事的。」無法兩全其美,藺巧龍也只能樂觀以待了。
心裡記掛著三七,藺巧龍這一日顯得特別心急。
連小蝶都看出來了。「小姐,您是不是很擔心三七?反正也挖得差不多了,不如咱們下山吧?」
下了山,藺巧藺急切的幾乎是用跑的,進到屋裡,卻是遍尋不到三七的蹤影,他不只沒躺在木板床上,連備好的午飯和湯藥都沒動。
小蝶百思不解。「不可能啊,三七不可能沒吃午飯,他平常飯點到了就一定要吃飯。」
藺巧龍越來越不安了。「咱們去外頭找找,說不定他出去走走了。」
兩人正打算分頭去找,卻見隔壁的奉大叔、奉大娘從對面王秀才家出來,一邊說道:「可憐啊!竟然讀書讀到暴斃,不值啊!他爹娘若地下有知,不知多傷心。」
小蝶連忙問道:「大叔、大娘,你們在說誰啊?」
奉大叔指指王秀才家。「喏,就是王秀才啊!突然在家裡暴斃了,大夫來過,說是天氣太熱,他又不肯休息,也沒好好吃飯,連續埋頭苦讀了三日三夜才會這樣,身子一時受不住,就去了。」
兩人一聽也愣住了。
王秀才是個客氣的讀書人,靠著祖上留下來的一點田產在收租過日子,對科舉一直有夢想,卻把自己的命賠了進去,叫人不勝唏噓。
小蝶趕忙問道:「對了,大叔、大娘,兩位今天可有看到我們家三七?」
奉大叔和奉大娘對看一眼,均搖了搖頭。「沒見著。」
藺巧龍心頭焦急,和小蝶兩人也顧不得天黑了,兩人村頭村尾找了一遍,又挨家挨戶的詢問,都沒有人見到三七。
回到屋裡,藺巧龍越發坐立不安,驀地,老者的聲音又跑了出來。
丫頭啊,除了爺爺的話,男人的話都不能信。
她騰地起身,心裡瞬間翻江倒海。
不會吧?
小蝶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小姐,您怎麼了?」
藺巧龍往房裡奔,她迅速打開床底下一個妝匣,看著空空如也的妝匣,她胸口起伏不定,氣息不穩。「銀子不見了,都不見了。」
跟進來的小蝶嚇了一大跳。「有小偷!」
藺巧龍鐵青著臉沒說話,小蝶一驚一乍地道:「小姐,小偷闖了進來,偷走了銀子,還綁走了三七……」
藺巧龍啪的一聲闔上妝匣,起身看著小蝶,臉上淨是嚇人的神色。「妳這笨丫頭!是他偷走銀子,咱們養了隻白眼狼!」
小蝶一時反應不過來,等她消化了藺巧龍的話,頓時又嚇得不輕,她咬著唇躊躇道:「不會吧?三七不會做這種事吧……」唉,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事實擺在眼前,她也不肯定了。
藺巧龍臉上一片寒冰。「以後,不許再提起三七兩字!」
什麼為夫的話妳敢不聽?去他的為夫!不要讓她再遇到他,否則她一定要讓他將銀子源源本本的吐出來!
銀子都被三七拿走了,之前的辛苦化為烏有,現在藺巧龍和小蝶又成了窮光蛋,兩人又得重新來過。
不過幸好,正值夏日,豔陽正炙,她們將清理過的葛根費勁的製作了葛粉,再度趕上了去市集的時間,搭了村裡人的牛車到縣城裡,順利把葛粉賣給了榮安堂,從馮掌櫃手中得了四兩銀子。
拿到銀子,藺巧龍心裡也踏實了,這陣子臉上的烏雲似乎消褪了不少,小蝶見狀總算鬆了一口氣。
打從三七偷了銀子跑掉,小姐就沒怎麼笑過,整天都板著臉,可見小姐有多肉痛那些銀子啊。
「姑娘來啦!」薛大夫聽聞藺巧龍來了,特地迎出來,額上還沁著細細的汗,可見他跑得急。
藺巧龍淺淺一笑。「薛大夫,上回遭雷擊那人如何了?可是康復了?」
「已經無事了。」薛大夫熱切地說道:「老夫一直在等姑娘哩,姑娘怎麼這麼久才來?」
藺巧龍歪頭。「等我?為啥?」
薛大夫直言道:「上回姑娘診治雷擊的手法令老夫大為驚嘆,老夫想向姑娘討教針灸之術,故此這陣子一直在等候姑娘再來。」
藺巧龍心裡的疑問越發擴大。
上回薛大夫說他的針灸之術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她還當他是自謙哩,難道是真的?
可是,榮安堂的招牌大夫針灸之術不及她?這不太對吧?
「大夫!大夫!救命啊!」
榮安堂大門口,一個焦急的男人抱著一名女子進來,女子的嘴角和衣襟上滿是血跡,觸目驚心。「內子無緣無故就咳了血……」
「我瞧瞧。」薛大夫引導他們入內,指示男人將女子放在診床上,他給女子把了脈,說道:「可能是肺疾。」
男人焦急道:「那該如何是好?」
薛大夫沉吟道:「先喝五帖湯藥,若是沒有改善,再改改藥方。」
說話間,那女子又咳了大量鮮血出來,藺巧龍看了實在難受。「滿口鮮血以及持續血痰已是重症,薛大夫為何不為她施針?」
「針灸?」薛大夫驚訝的看著她。「針灸治治風寒還行,咳血之症是無法醫治的。」
藺巧龍蹙眉。「怎麼會?」
依稀曾發生過這樣的事,她就給咳血者施過針,成效還很好。
薛大夫連忙問道:「難道姑娘連咳血也會治?」
藺巧龍點了點頭。「自然了。」
她心裡實在納悶,咳血也不是什麼大病,怎麼身為榮安堂第一把交椅的薛大夫竟不能用針灸來治,還要耗費時日用湯藥醫治?依她看,不等湯藥煎好,那女子都要咳血身亡了。
薛大夫迫不及待地道:「那麼就請姑娘快試試!」
藺巧龍坐了下來,取出針灸包,取穴尺澤、孔最、魚際,留針兩刻鐘,時辰一到,再換肺俞、足三里、太溪,一樣留針兩刻鐘,她施針時,薛大夫一直聚精會神地看著,目不轉睛。
沒一會兒,女子不再咳血了,氣息也平穩了許多,薛大夫再度給女子把了一次脈,脈象已與先前截然不同,令他嘖嘖稱奇。男子頻頻道謝,小蝶在一旁驕傲的抬頭挺胸,與有榮焉。
女子睡了過去,薛大夫讓男人留在那裡陪妻子,他與藺巧龍出了診間。「姑娘不趕時間的話,可否與老夫喝杯茶?」
藺巧龍笑著點頭。「好啊,我正渴呢!」
薛大夫領路,小偏廳裡擺著冰,比大堂涼爽許多,小藥童連忙送上三杯涼茶,小蝶拘謹地站在藺巧龍身後,謹守奴婢的本分,無論藺巧龍怎麼叫她坐下喝茶,她都不肯,立場十分堅定。
薛大夫連喝了兩杯涼茶平復內心的激動,這才問道:「姑娘還是想不起來師承何方嗎?」
藺巧龍捧著茶喝,點了點頭。「是啊,還想不起來。」
「實在可惜。」薛大夫一臉的惋惜。「老夫看姑娘行針的手法,倒有幾分像老夫見過的海家弟子的手法。」
藺巧龍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會醫術的,因為照小蝶的說法,她絕對沒拜過師,也絕對不會醫術,她細細盤問過小蝶,從時間上來看,她在錦州城出生長大,十歲摔壞了腦子,變得痴傻又得了啞疾,因此被丟到山柳村裡養病,一直到她清醒過來之前一步也沒離開過山柳村,一直和小蝶相依為命,因此她根本不可能去跟人學醫。
這事實在蹊蹺啊!她既沒學過醫術,就不可能憑空多了一手醫術,可想不起來她也沒法子,這事急不得,還是得等她想起來才能解開謎題。
她老早就不糾結自己會醫術這回事了,轉而問道:「薛大夫,您說針灸治治風寒還行,難道是所有大夫都如此嗎?在這裡,針灸不能治別的病了?」
「不錯。」薛大夫見她問起針灸,神色也特別慎重。「在林縣是如此,老夫曾去過錦州城和京城,也是如此。像姑娘如此神乎其技的針灸術,老夫是第一回見到,而我們一般大夫帶著針灸包都是給病人暫時疏解頭疼腦熱的,沒想過治別的病。」
聞言,藺巧龍越發訝異了。「整個大滿朝就沒有用針灸來治病的大夫嗎?」
「適才老夫說的桐城海家家主海萬選的針灸據聞是天下一絕,比起大理國的醫聖宋人風有過之無不及,只是老夫無緣一見。」
「桐城海家是嗎?」藺巧龍不置可否地道:「有機會我倒想見識見識。」
薛大夫嘆了口氣。「咱們都沒機會見了。」
藺巧龍眨了眨眼。「為何?」
薛大夫不勝唏噓地道:「數個月前,一場大火將海家的長庚堂燒得精光,海家上下五十餘口無一倖免,海老親手寫的針灸祕笈也不翼而飛,如今那裡成了一片廢墟。」
藺巧龍一愣。
火燒長庚堂?
眼前,彷彿出現了烈焰騰空的景象,熊熊大火照亮了天際,濃煙滾滾,沒人逃得出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3:18
【第五章】 他們不找人,咱們就自己回去
「小姐,咱們現在又有銀子了,你也不要再悶悶不樂了,咱們以後多挖點草藥,積攢的銀子會越來越多的。」小蝶見主子一直蹙著眉不苟言笑的,忍不住勸道。
藺巧龍趴在桌上無精打釆的說道:「沒事,可能是餓了,吃飽了就沒事。」
小蝶瞬間又有活力了。「那奴婢馬上去做飯!」
藺巧龍點了點頭,「你去吧。」
她真想像小蝶那麼單純快樂,雖然她也沒什麼煩惱,可失去記憶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從薛大夫口中聽到海家的事之後,她就一直覺得胸口悶悶的,好像有把火在她胸口燒似的,她都灌了一壺涼茶了,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
小蝶很快做好了飯,主僕在縣城裡忙了一日都累了,吃飽洗漱後各自就寢,一夜無話。
當然了,藺巧龍在睡前照例將三七狠狠詛咒了一遍,詛咒他頭長爛瘡、腳長膿包、生兒子沒屁眼、永遠想不起來他自個兒是誰。
這詛咒,她睡前要說一次,醒來也要說一這,就不信詛咒不到那隻白眼狼。
翌日,藺巧龍和小蝶原想上山採草藥的,不想胡嬤嬤卻來了。
小蝶有些意外自個竟忘了胡嬤嬤要來的重要日子,以前銀子不夠用,她總是數著日子,千盼萬盼盼著胡嬤嬤來送月俐銀子,但現在有銀錢了,她便也不希罕胡嬤嬤來送銀子了,也因此忘了今日是胡嬤嬤固定會出現在山柳村的日子。
胡嬤嬤一來便見屋裡收拾得別有一番新氣象,而且兩人穿戴整齊,一副要岀門的樣子,再跟著聽到藺巧龍開口說話,她簡直驚呆了,瞬間驚疑不定。
藺巧龍這小賤人怎地會說話了,而且看起來人也不傻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藺巧龍是第一次見到胡嬤嬤,之前從小蝶口裡知道這胡嬤嬤是沈姨娘的心腹,這十年來沒少給她們臉色看,是個奴大欺主的惡僕,沒必要給她留情面。
她盤算著,想找回失去的記憶就得回到藺家才行,再說,撇開她那無良的祖母和爹,她還有個可憐的娘親在藺家,她說什麼也要回去見見她娘,所謂母女連心,見到她娘,興許她能想起些什麼。
「胡嬤嬤,」藺巧龍起桌上的茶來啜了一口,緩緩地道:「回去告訴我爹,我的病都好了,請爹挑個日子派人來接我回去。」
「小姐在說什麼呢?」胡嬤嬤陰陽怪氣的說道:「老夫人和大爺讓小姐在這裡養病,可沒說要讓小姐回去。」
藺巧龍眸也不抬。「是啊,養病,既是養病,如今我病已好了,還在這裡養啥?胡嬤嬤你看我哪裡還像個病人?要不要我起來蹦一圈給你瞧瞧?」
胡嬤嬤乾笑一聲。「是不像……可是,老夫人和大爺一定是不樂意小姐回去的,萬一回去之後,小姐的病又復發就不好了,這裡好山好水的,小姐還是好待在這裡吧,老奴回去和沈姨娘說說,給您加點月銀就是。」
藺巧龍重重將杯子往桌上一放,寒了口氣,「我是叫你回去轉告,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你個奴才,現在是在跟本小姐沒大沒小嗎?再說了,這裡若真是好山好水,你自己住下來好了,我回去之後跟爹說說,讓你在這裡養老,我想爹肯定不會拒絕的。」
胡嬤嬤被噎了個不輕。
這死丫頭將啞疾治好之後竟是如此牙尖嘴利,可這死丫頭怎麼就忽然會說話了?沈姨娘找的那大夫明明保證會讓她終身開不了口,是哪裡出了錯?
這事可大可小,得快回去稟告姨娘才行,至於這丫頭說要回去的話,就不必讓大爺知道了,反正沒有藺家派人來接這丫頭,沒足夠的盤纏也到不了錦州城。
盤算好了,她這才陪笑道:「小姐的話,老奴明白了,老奴一回去便會將小姐的意思向大爺稟明。」
藺巧龍的面色顯得緩了一些。「我可沒什麼耐性,等不了太久,若是一個月內沒人來接,那我只好自己雇車回去了。」
「是,是。」胡嬤嬤嘴上稱是,卻在心裡嗤之以鼻。
死丫頭,你有本事盡管自個兒雇車回去,看看沈姨娘會不會讓你進大門!
* * *
胡嬤嬤一回到藺家便急匆匆地去向沈姨娘稟告此行在藺巧龍那裡遭遇的輕視,將藺巧龍說的話一字不漏,且加油添醋的稟告了主子。
沈銀鳳聽完之後,柳眉微皺。「她當真說她要回來?」
胡嬤嬤躬身道:「老奴聽得一清二楚,那丫頭說要回來,態度極是堅定,還威脅老奴,若是大爺沒派車去接便要自個兒回來。那語氣唷,您不在那不知有多高傲呢,她真當自個兒是藺家的大小姐了!」
沈銀鳳沉吟了半晌,說道:「這事先不必對大爺說,你明兒去一趟趙大夫處,問問他當初那方子是怎麼開的,收了我那麼多銀子,如今那頭卻會說話了,難保哪天白詠琴那賤人也會站起來。這種事絕不能發生,你去向趙大夫要個說法,叫他再開個方子,你跑一趟山柳村,設法讓藺巧龍那賤丫頭喝下去。」
胡嬤嬤兩眼放光,像獲得了尚方寶劍似的。「是,老奴明白!老奴一定辦得妥妥貼貼!」
那死丫頭,今天竟敢說她是奴才,還說要讓她在那破村子裡養老?真真是可惡至極!看著,她有得是手段整得她不能回來,還能讓她從此沒了月例銀子,讓她們兩個小賤人餓死在那破村落裡!
「姨娘,大爺回來了!」此時,沈銀鳳的貼身丫鬟紅袖飛奔進來稟道。
沈銀鳳連忙起身,險險打翻了茶杯,嘴裡嘀咕著,「不是後日才回來嗎?怎地提前了。」
紅袖卻是欲言又止。
沈銀鳳掃了她一眼。「怎麼?有什麼話不能說?」
紅袖小聲道:「大爺帶回來一個女人……」
沈銀鳳哼了哼。「這是什麼稀奇事嗎?」
藺榮煥不到四十,有財有貌,風流成性,一年裡碰過的女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她老早將那些置之度外了,只要牢牢抓住這個家的金庫就行。
如今的當家主母是她,她的兒女才是這個家的大小姐、大少爺,這樣便夠了,男人的忠心都是狗屁,等將來白詠琴死了,她扶正之後,那些個狐媚子,她自然會一個一個收拾掉。眼下,只要讓藺榮煥覺得她是天底下最大度、最善解人意的女人就行了。
廳裡,藺榮煥一臉笑意正坐著喝茶,看起來心情愉悅,顯然這趟生意很成功。
沈銀鳳連忙迎上前去盈盈一笑,福身道:「大爺辛苦了。」又看向一旁身形筆挺的俊雅年輕人,展顏一笑。「中兒也是,有你在大爺身邊,我可安心多了。」
沈寂中是她的親侄兒,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她將他安排在藺榮煥身邊當自個兒眼線,一來可以掌握藺榮煥的一舉一動,二來將來等她的兒子藺延聰接手藺家大業時,沈寂中便可以在她的聰兒身邊輔佐,她還打算把二女兒藺巧然許配給沈寂中,親上加親,這麼一來,藺家的一切都掌握在她手裡了。
沈寂中噙著淺淺笑容。「姨娘過譽了,都是我份內應做之事。」
「你操持家務,也辛苦了。」藺榮煥指著地上一個紅漆箱子,「給你和嫣兒、然兒帶的禮物,一些衣裳首飾和胭脂水粉,待會兒看看喜不喜歡。」
沈銀鳳掩嘴一笑,「大爺的品味,妾身自然是會喜歡的,嫣兒、然兒也是,爹爹買給她們的東西,她們哪有不喜歡的道理。」
說完,她把眼光移向站在一旁的女子身上,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皮膚白晳,腰肢不盈一握,眼睛大大的,看起來我見猶憐。
見到那女子的相貌,她在心裡又是一陣狂罵。
又來了,藺榮煥找回來的女人多半和未生病前的白詠琴有些相似,她總懷疑藺榮煥對白詠琴餘情未了,只是因為白詠琴現在性格變了、外貌也變了,變得可怖且難以親近,他才會冷待對方。
藺榮煥雖是生意人,卻挺在意外人對他寵妾滅妻的評價,因此即便白詠琴已半死不活了許多年,他也不願把白詠琴休了,把她扶正。
所以,她當然要讓白詠琴繼續病下去,讓白詠琴的性格越來越古怪,面目變得越來越恐怖,這樣白詠琴在這個府裡就永無翻身之日。
「這是大爺新納的妹妹吧?」她若無其事的走過去拉住那女子的手,親熱地說道:「真是楚楚動人,大爺好眼光。」
她心裡把藺榮煥罵了一遍,但面上卻是欣賞的表情,溫聲問道:「妹妹叫什麼名字啊?」
那女子不敢抬眼,低聲道:「秀兒。」
藺榮煥漫不經心的吩咐道:「把落煙軒收拾岀來給秀兒住,我今夜就睡在那。」
沈銀鳳自然笑著稱是,這時,其他人聽聞一家之主回來,也都趕過來了。
「我兒回來了。」藺老夫人一馬當先,她不到六十,身體還很硬朗,重男輕女,眼裡只有男孫。
沈銀鳳生的一對雙胞胎女兒——今年十六歲的藺巧嫣、藺巧然也來了,她們嘰嘰喳喳的,一進來就環佩叮噹、滿室生香,異口同聲地福身道:「女兒拜見爹爹,爹爹路上辛苦了。」
藺巧然的視線落在沈寂中身上,羞答答的一笑,臉頰染上一抹淡紅。「表哥路上也辛苦了。」
她打小就喜歡這個溫文儒雅的表哥,而且她娘也說了,要把她許配給寂中表哥,將來他們成親後,兩人一樣住在藺府裡,這些事都已與她舅父、舅母說好了,如今她就等著嫁人。
說起來,她舅父不過是在她爹的鋪子裡做事,美其名是掌櫃,還不是吃他們藺家的飯,她嫁給表哥,是沈家高攀了,有她這個媳婦兒,往後沈家吃穿不愁,想來她表哥對於這樁婚事也是極歡喜的。
「爹!」這時,藺家的小霸王,沈銀鳳所生的藺家長子藺延聰大步流星的進來了。
他今年十五歲,生得高頭大馬,但一來不是讀書的料,二來也不是經商的料,每日鬥雞走狗、追歡買笑,結交了一幫酒肉服友,沈銀鳳暫時也不逼他上進,打算給他成了親再强迫他定下來。
「爹,您可幫我買了長弓回來?樓藺國製的長弓?」藺延聰眼睛發亮地問道。
藺榮煥笑著點頭,「自然是買了。」
後面進門的是杜姨娘和她生的四小姐藺巧珍,今年十五歲,以及兒子延明,今年十二歲,他們平時被沈銀鳳打壓慣了,此時默默的進來,請了安便悄悄退到一旁,什麼話也不敢說。
杜姨娘知道自己沒用,雖然她初沈銀鳳同為姨娘,可地位卻雲泥之別,巧嫣、巧然、延聰的吃穿用度都像是嫡子、嫡女似的,府裡上下也將他們當成嫡主子看待,沈銀鳳更不用說了,府裡一切都是她說了算。
她初入時白氏還未生病,當時白氏對她極好,後來這個家的大權漸漸落在沈銀鳳手裡,就都走樣了。
為了孩子,她一直隱忍到現在,只盼守得雲開見月明,心善的白氏能好起來,她能再過上好日子。
* * *
夜已深了,鳳儀宮裡卻顯得格外不平靜,只有幾縷黯淡的月光透過鏤空雕花窗欞投入寢宮內,不斷有細碎的腳步聲從寢宮外傳來。
宮女太監噤若寒蟬,幾名太醫輪著給皇后把過脈,正凝重地在商討藥方。
此時,太醫院的左院判華仲春來了,眾太醫們連忙讓開,讓他重新再給皇后請脈。
不多時,華貴妃也來了,顯然是聽聞皇后身子突然虛弱,還險險喘不上氣,她連儀容都沒來得及整理便急奔而來,面色還有幾分蒼白。
「姊姊這是怎麼了?不是換過藥方嗎?為何會突然喘不上氣?」她有些氣急敗壞的質問華仲春,也不管那人是她親哥哥。
華仲春看了華貴妃一眼,淡定地道:「貴妃娘娘稍安勿躁,皇后娘娘是受了風寒,入侵到了肺臟,這才有了喘不上氣的現象,只消改幾味藥方可。」
這時,一抹英挺的身影了進來,與華貴妃一樣,他的衣衫有些凌亂,顯見是匆忙之中穿的。
「母后!」
燭火幽幽,鳳帳裡的皇后動了動嘴角。「怎麼驚動易兒也來了,明日還有政事,該讓易兒好好睡的……」
二皇子李必易義正詞嚴地道:「母后說的是什麼話?母后病了,兒臣自當隨侍在側,幼時母后疼我護我,如今母后身體不適,兒臣侍奉湯藥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即便明日有天大的事,兒臣都會放下!」
華貴妃眼眶泛淚,重重點頭。「易兒說的不錯,姊姊了,若是易兒不聞不問,才真正該打。」
帳裡的皇后虛弱的笑了笑。「真拿你們母子沒辦法……」
華貴妃握住了皇后孱弱的手。「姊姊現在什麼都不要想,把病養好,咱們說好了明年春天一塊兒去梨山賞花,姊姊可一定要遵守和我的這個約定。」
皇后嘆息道:「我也想,不過,恐怕我是無法做到了。」
華貴妃板起了臉,「姊姊再說這些喪氣話,我可要生氣了。」
皇后卻是不理,繼續說道:「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時日無多了,我請皇上快立儲君,皇上卻總是不聽。」
華貴妃一陣鼻酸,哽咽道:「太子還在,皇上自然是不必立儲君的,誰敢讓皇上立儲君,我第一個不依,姊姊也不例外!」任誰都能察覺到她聲音裡深深壓抑的傷痛。
皇后聽聞,心裡一揪,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淚水無聲的流下,她用僅有的力氣緊緊反握住華貴妃的手,嘆息道:「這十二年來若不是有你和易兒,代替了玨兒陪伴我,我當真活不到現在……梓瑩,難為你,也辛苦你了,既要代我掌管六宮之事,又要照拂皇上龍體,我該做的,重擔都落到了你身上……」
「姊姊莫要如此說,能讓姊姊舒心些,我辛苦一點又算得了什麼?」華貴妃溫聲鼓勵地勸道:「以後我和易兒還是會一直在姊姊身邊,所以,姊姊要快些好起來,咱們一起等太子回來。」
皇后總算有了些許笑容。「好,一起等太子回來。」
皇后平靜了許多,也乖乖喝了華貴妃親手喂的湯藥,不久便沉沉地睡去。
一個低沉嘆息的聲音響起。「還是你有辦法。」
華貴妃轉身見到是皇上,膚如凝脂的纖手放在玉唇邊,做了個噓的手熱,小聲地說道:「姊姊好不容易睡著,別吵醒姊姊了。」
一行人退到了偏殿,皇上負著手問華仲春道:「皇后的病,當真沒有法子了嗎?」
華仲春慚愧道:「恕臣無能。」
皇上搖了搖頭。「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我大滿朝的醫術裹足不前,才是問題所在」
華貴妃沉吟道:「哥哥已是太醫院裡醫術超前的大夫了,卻還是束手無策,皇上,咱們是否該從民間廣招高手?不一定有能人異士能治姊姊的病。」
「華院判都沒辦法,哪裡還有什麼能人異士?徐院使雖有一手開膛剖腹的神技,朕卻是不能讓皇后冒那險。」話鋒一轉,皇上說道:「朕幼時和父皇在大理國見到的針灸之術,真真能起死回生,不只如此,還能活氣通穴、疏通經脈、廣治百病。可惜如今的針灸之術,連大理也失傳了,而今天下的針灸術只淪為方藥的輔助,可惜啊!如果咱們大滿也能擁有針灸之術,還怕得不到中原各國的推崇嗎?如今也不消為了皇后的病在此坐困愁城了。」
恭送走了皇上,華貴妃看著宮門的方向,看向遠處掩映在月色下的宮殿尖角,她微斂了精緻的眉眼,「哥哥也聽到了吧,皇上對針灸之術有多麼向往,那謎還沒解出來嗎?要何時能解得出來?」
「你以為我不急嗎?」華仲春的臉色晦暗不明,「那隻老狐狸,究竟用了什麼方法,實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花費了那麼大的勁兒,若是什麼也沒得到,豈不可笑?」華貴妃微微瞇了瞇眼,看著冷月如霜,她淡淡的說道:「總之,如今哥哥知曉皇上的心意了,便要加緊腳步坐上院使之位,將最貼近皇上和後宮嬪妃的太醫院收入囊中,如此才能成為易兒的助力,若是哥哥輸給了葉棟鳴,葉棟鳴是賢貴妃的人,一切就要翻轉了。」
華仲春哼道:「我比你更加不想讓那葉棟鳴當上太醫院院使。」
華貴妃又不輕不重的說道:「徐院使再過一年便會告老還鄉,他舉薦的院使人選肯定是他的得意門生葉棟鳴,在那之前,哥哥非得得到皇上的認同不可,還有私鹽那兒,事關銀彈來源,銀彈若是充足,不成事都難……」
「那裡妥貼,你不必擔心。」華仲春徑自說了下去,「你只消將心思擺在皇后娘娘身上,皇后娘娘的一句話勝過千軍萬馬,或許,咱們不必費一兵一卒就能得償所願。」
華貴妃不動聲色的說道:「哥哥才是,切記萬勿掉以輕心,看著的人多著。」
* * *
藺巧龍和小蝶又進城了,這回不是來賣草藥,而是薛大夫請她們來的,他想向藺巧龍學針灸之術,開出了一天一兩銀子的價碼,藺巧龍便眉開眼笑的答應了。
一日的教學過去,已是晚飯時間,主僕兩人開開心的走出榮安堂,找了一間門面高檔的飯館打牙祭。
坐下,藺巧龍便豪氣的點了六個招牌菜,毫不肉痛的模樣令小蝶稱奇。
「薛大夫雖然說要付學費,奴婢還以為小姐不會收哩,畢竟薛大夫德高望重,肯放下身段和小姐學針灸,怎麼說也是小姐的榮幸,沒想到小姐還真是眼也不眨的把銀子收下來了。」
「這跟年紀有什麼關係?」藺巧龍嗤了一聲。「我付出勞力講課,還示範如何針灸,這些都是體力活,得到相對應的報酬也是應該的。再說了,講課就不能上山採草藥,若還不收講課費,豈不虧大了?人生在世要吃要喝,光有一副熱心腸那要喝西北風了。」
小蝶嘻嘻一笑。「奴婢原來不知道小姐是個這麼大的財迷,如今真是見識到了,三七說的不錯,讓小姐見了草藥不採,如同叫小姐丟掉白花花的銀子似的,小姐肯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要將滿山的草藥都採到手才能伸長手腳睡大覺,真真是比奴婢還要了解小姐呢……」小蝶猛地住了嘴。
瞧她,怎麼就這麼嘴笨?在說什麼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姐對三七恨得牙癢癢,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些,她又多嘴提起來做什麼啊?真是!
「不打緊。」藺巧龍口是心非的說道:「現在你提到那隻沒良心的白眼狼我也不痛不癢了,反正我已經忘了那隻沒良心的白眼狼的存在。」
說得好聽,什麼親夫?狗屁親夫!有哪個親夫會丟下自家媳婦兒偷了銀子跑的嗎?若再讓她遇見,她一定賞他兩巴掌再打斷他的腿!
「快點吃吧!」藺巧龍看著外頭忽然昏暗的天色。「雷聲隆隆的,好像快要下雨了。」雖然她們現在有的是銀子可以雇馬車回去,可下雨總是不方便。
「娘!」一陣慌慌張張的大喊,「娘!您這是怎麼了?」
飯館裡頓時起了騷動,竊竊私語,「看著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身子不適?」
藺巧龍一下子站了起來,她望過去,出事的那桌圍繞著丫鬟、婆子又穿戴不凡,診金肯定不會少的。
她立即快步走過去,對那慌張的少年公子毛遂自薦道:「這位公子,小女子醫術還不錯,能讓我給令堂看看嗎?」
那少年公子有些猶豫,旁邊的婆子進言道:「少爺,別聽她的,快讓人去醫館請大去過來。」
旁桌,有人詫異道:「這不是在榮安堂醫好了林勇的那位小姑娘嗎?」
藺巧龍自信的一笑。「就是我。」
那人道:「這小姑娘的針灸可奇了,我長眼睛沒見過針灸可以起死回生的,連榮安堂的薛大夫都對這姑娘的醫術嘖嘖稱奇哩。」
「是嗎?」有人接道:「薛大大可是城裡醫術最高明的大夫了,若是連薛大夫都稱讚,那肯定是有兩下子的。」
那少年公子原是六神無主,聞言忙道:「那就勞煩姑娘給家母看看了。」
「公子的決定很明智。」藺巧龍笑了笑,她坐了來,先給臉色煞白、滿頭冷汗正痛苦呻吟的中年婦人把脈,這家的丫鬟、婆子不願外人看見自家主母的病情,便圍成了一圈將外人視線擋住。
「如何?」少年公子焦急地問道。
藺巧龍神色自若地道:「夫人應是平時身體虛弱,飲食本該以清淡為主,適才可是因菜肴合夫人胃口,故此吃了過量?尤其是吃不易消化的肉食?!」
一旁服侍的貼身丫鬟忙道:「不錯!我家夫人剛才是吃了不少肉,尤其那道紅燒牛腩,夫人說和幼時吃過的口味很像,便吃了大半盤。」
「那就對了。」藺巧龍胸有成竹地道:「夫人此時腹痛如絞乃因腸胃負荷不了太多肉食,肉食無法消化,只要通結催吐便可以了。」
少年公子急切地問道:「要如何通結催吐?請姑娘快開藥方。」
藺巧龍搖了搖頭。「開藥方太慢了,我要用針灸給夫人催吐,勞煩準備一個盆子,也需要一個隱密之處方能施針。」
少年公子連忙找來店小二要了二樓的包廂,丫鬟、婆子將面無血色的自家夫人扶上樓,在藺巧龍的示意下,擺了幾張椅子讓她躺平。
少年公子急道:「家母看起來十分難受,姑娘快施針吧!」
藺巧龍道:「我要在胸腹之間施針,公子請迴避,留下兩名伺候的丫鬟即可。」
那少年公子連忙退了出去。
淨空包廂之後,藺巧龍取出銀針,讓丫鬟幫忙解開那夫人的衣衫,取穴中脘、幽門、內關,沒一會兒夫人便表示想吐,丫鬟扶著她坐起,她果真吐了許多未消化的穢物出來。
丫鬟端來溫水讓她漱口,並為她擦了臉。
藺巧龍等夫人稍稍緩過來才問道:「夫人可還有哪裡不適?」
夫人心有餘悸地道:「已經好多了,多謝姑娘,姑娘真是妙手。」
藺巧龍臉上略帶著笑容。「夫人切記,您的腸胃虛弱,日後飲食還是當以清淡為主。」
夫人有些汗顏地道:「我原是知曉自己毛病的,都怪我一時貪食,丫鬟勸阻也不聽。」
藺巧龍笑了笑。「無事,人總有想放縱一下的時候,偶一為之還行。」
夫人一愣,這小姑娘還真是有趣,尋常大夫這時候多半是數落少有理解的。
藺巧龍見她無事,便很有眼力的收拾好了針灸包,退了出去,好讓丫鬟給她整理儀容。
藺巧龍一出廂房,守在門外的少年公子便急急迎上來。「姑娘,家母如何了?」
藺巧龍神清氣爽的笑了笑。「已經無事了,府上丫鬟正在給令堂梳洗,公子還是先下樓等吧。」
那少年公子朝她鄭重作揖。「在下段雨青,代家母謝過姑娘。」
藺巧龍甜甜一笑。「舉手之勞罷了,況且適才在裡面時令堂已謝過啦,公子就不需要再言謝了。」
兩人下了樓,望眼欲穿的小蝶立即迎了上來。「小姐,無事吧?」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主子出手救人,她還是會有些擔心,畢竟主子會醫術是件很奇怪的事,她至今沒有真實感,總怕主子醫出了亂子。
藺巧龍泰然自若地笑道:「自然是無事了,會有什麼事呢?」
她自然是明白小蝶心裡的不安,可這麼多雙眼睛在看著,她可不能讓人察覺到她是不正統的大夫。
藺巧龍打算坐下來繼續吃,這才看到不知何時外頭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勢十分驚人。
小蝶湊過來說道:「奉大叔說這幾日會下大雨,果然下大雨了。」
藺巧龍見天際黑了半邊,雨水像用倒的,飯館裡的客人都被大雨困住走不了,這時候回去不啻是自討苦吃,看這雨勢,回去的路肯定會淹水,馬車也不知到不到得了?
「你去問回小二哥,有沒有馬車回村裡?」
小蝶連忙去向小二打聽馬車,小二卻道這種雨勢,沒有馬車願意去山柳村,兩人頓時擔憂起來,不能回去,那她們怎麼辦?
段雨青聽見了,過來說道:「兩位姑娘,在下和家母就投宿在隔壁的客棧,既然兩位姑娘一時無法回家,那麼容在下為兩位姑娘訂間房可好?費用由在下負擔,如此若是家母夜裡有什麼不適,也可以請姑娘就近察看。」
藺巧龍想了想。「那好,有勞公子了。」
反正有人出錢,而且她也不是白住的,她負責在段夫人身子不適的時候察看,算是段公子給他母親買的安心。
段雨青見她那麼爽快,對她的欣賞又多了幾分,連忙吩咐小廝去辦,段家家丁眾多,打傘的人也多,沒一會兒便全移到了隔壁的悅來客棧。
段雨青親自送她們到廂房門口,還送上個沉甸甸的荷包。「在下和家母的房間就在隔壁,若家母有不適之處,在下會來敲姑娘的門,若姑娘有什麼事也可以找在下,這些診金不成敬意,還請姑娘收下。」
藺巧龍等的就是這個,她落落大方的收下了,面上淺淺微笑,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和諧。「公子太客氣了。」
段雨青對這樣直爽的她很有好感,也笑了一下,彬彬有禮地道:「那麼在下就不打擾姑娘休息了。」
關上房門之後,藺巧龍忙不迭地打開荷包,小蝶也連忙湊過去,數了數,竟然有五十兩之多,兩人開心的抱在一起轉了好幾圈。
「發財了!發財了!發財了!」
小蝶自問以前不是這麼財迷的,這都是近墨者黑,被小姐給帶壞了。
唉,主子原是錦州城首富的嫡女,幼時也是錦衣玉食,現在卻變得如此貪財,都是被環境所逼才會這般,她想到這裡便眼眶一紅,鼻子酸楚。
藺巧龍看了自動解讀為喜極而泣,小蝶肯定是看到這麼多銀子開心得說不出話來,這都哭了起來。
雨勢越來越大,沒有停歇的跡象,藺巧龍慶幸自己做了明智的決定,不然她們現在保不定還困在回山柳村的路上哩。
「小姐,這床真好。」小蝶摸了摸床,嘆息地說道。
她是有些感傷的,小姐很久沒睡到這麼好的床了,小姐幼時睡的床比這個更好,她還記得是一張寬敞的黑漆螺鈿八步床,房裡有雕漆鏡檯,用的面膏都是夫人特別在水粉鋪子買的玫瑰面膏。
「一張床罷了,掉什麼淚?」藺巧龍大器地道:「咱們現在有五十兩銀子了,回頭買兩張一樣的回去,你一張,我一張。」
見主子如此樂天,似乎忘了她們十年來過的苦日子,小蝶也破涕為笑。「好。」
不只床好,還有鬆軟的被褥,小二還打了溫水來給她們沐浴洗漱,又殷勤地送上點心茶水,笑嘻嘻地說這些都是段公子吩咐的。
小蝶猛地想起來,「小姐,奴婢記得小時候聽夫人說過,您有個娃娃親也是姓段,這個姓不多見吧?」
藺巧龍嚇了一太跳。「什麼?!」
她有娃娃親?那她還和三七成親了……
想到三七,她便一陣咬牙切齒。
他都跑了,他們的婚事自然也算不得。
她一哼。「管他姓什麼,總之如今是與我毫不相關的人,藺家那些人也不會將我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我被扔到莊子上,對方肯定也不會想認我這門親。」
她說的都是事實,小蝶無語,沒話可以反駁。
夜裡,許是陌生,小蝶輾轉反側。「小姐,咱們屋子該淹水了吧?」
藺巧龍有些睡意了,她模糊地道:「那破屋子,給它淹水吧,反正咱們現在人又不在那裡,管它淹多高。」
翌日,天放晴了,藺巧龍和小蝶晚睡,因此兩人都睡到太陽快曬屁股才睡眼惺忪地起床。
兩人洗漱過後,用過了早飯,跟掌櫃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藺巧龍分析段夫人一夜無事應是完全好了,因此她走了也沒關係。
兩人出了客棧,經過點心鋪子,聞到出爐的肉包子香味人,便買了十個肉包要帶回去,又雇了輛馬車要回山柳村,車夫一聽卻是皺眉。
「兩個小姑娘還不知道嗎?山柳村水患慘重,幾乎是滅村啦,現在可去不得。」
兩人一聽,一頭霧水。「滅村?!」
「是啊!」那車夫煞有介事地道:「一夜暴雨,造成山洪爆發、溪水暴漲,死了幾百個人,縣太爺派了好多人去,可救出來的只有幾個人,幾乎是全村都死光了。」
兩人頓時失神,喃喃地道:「只有幾個……」那就是,她們認識的那些人,都死了?可是,光憑車夫說,她們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
藺巧龍失憶了,對那屋子毫無感情。
小蝶就不同了,對她而言,那是藺家給她們主僕安排的住處,也是她們和藺家唯一的連繫,村子滅了,那她們怎麼辦?將來藺家要如何找到她們?
她顫抖著唇。「小姐,咱們回去看看,一定要回去看看。」
藺巧龍也明白小蝶這個小忠僕對藺家還是有著期盼的,她對車夫道:「我給你兩倍車資,你送我們到山柳村,若是路上真不能行,咱們再調頭回來,車資照付,行嗎?」
有錢能使鬼推磨,車夫自然點頭。
一路上,兩人心情沉重皆沉默不語,都沒胃口吃早上買的肉包子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越來越不平坦,原本回村的道路如今成了顛簸的山路,兩人掀開車簾,入眼所及皆是黃濁泥流,她們平日去採草藥的山不堪豪大雨,已經走山了,想像得出來是迅猛又一路衝刷的土石流壓上了民宅,讓村民被埋在底下,屋子被土石掩埋只剩屋頂,根本沒機會逃生。
眼前只剩一片土海,樹都消失了,可以說是一片荒蕪,她們明白,沒必要再前進了,也前進不了了。
車夫叫道:「哎喲,兩位姑娘,這下可真沒法再走了。」
她們只好又原車回到城裡,車裡小蝶垂著頭,淚水不自覺的一滴滴落下。
藺巧龍見狀嘆了一口氣。
雖然她對那屋子沒感情,可對奉大叔、奉大娘這些街坊鄰居還是有感情的,想到他們就這麼過世了,心裡也是十分難受。
縣城到了,藺巧龍付了車資,主僕兩人跳下馬車,一時有些不適應正午的炙陽,在亮灼灼的大太陽底下,縣城的繁華極不真實。
小蝶心裡發沉,十分傍徨,眉頭微微皺起來。「小姐,咱們現在怎麼辦?要是大爺派人來接小姐,找不到咱們可怎麼辦才好?又或者……」小蝶囁嚅地說道:「不派人來找咱們……」
藺巧龍全然不覺得這是什麼大問題。「還不簡單,他們不找人,咱們就自己回去。」
小蝶有些懵。「回去哪裡?」
藺巧龍霸氣地道:「錦州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3:24
【第六章】 巧龍媳婦兒,敢情要不認親
「少爺,」四平口乾舌燥的再度開口,「咱們已經站了半個時辰了……」
譚音面沉如水,惡狠狠地警告,「給我閉嘴!」
四平閉嘴了,但在心裡嘀咕了起來。
他們千里迢迢來到這個只有黃土的破村落,左看右看什麼都沒有,可他家少爺卻不死心,硬是不肯走。
要他說,定是少爺記錯地方了,少爺的救命恩人肯定不是住在這裡,少爺不是說那時摔傷了腦子,暫時失去了記憶?
所以了,既然是在失憶的狀態之下,肯定是連地方也記不清了。
不過,這些話他現在是不行說的,說了少爺也不會聽,他堅稱就是這個地方沒有錯,那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只能催眠自己就是這裡了。
又過了整整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半個人經過,連絲山風都沒有。自然了,因為山都倒了,沒有山,又哪來的山風?
四平汗流浹背,他吞了口口水,想說些什麼,究竟是咽了回去。
看少爺那蹙著眉的嚴肅模樣,誰敢說什麼啊?只能等少爺承認他自個兒的記憶出了錯,他們找錯地方啦。
太陽,終於西沉。
譚音也終於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實,山柳村不見了,確確實實的憑空消失,而人……別說人影了,連隻鳥都沒從他們眼前飛過。
譚音開了口,「走吧。」
四平如釋重負的吁了一口氣,幸好,他還真怕少爺要等到明天哩!
到了縣城,一行人找了一間飯館吃飯,四平問了店小二,這才知道山柳村在半個月前遭遇大水患滅村了,幾乎所有人都死了。
聽到幾乎所有人都死了的瞬間,四平看到他家少眼珠子瞠到了極致,他還以為他家少爺的眼珠子會掉下來。
第二日,四平以為他們總該上路去錦州城了吧,耽誤了主母交代的事可不行,誰知道他家少爺卻硬是找了做墓碑的師傅訂做了兩塊墓碑,約定好兩日後取貨,於是乎,他們又在林縣城裡多逗留了兩日。
兩日後,取了墓碑,找了幾個做墓工人和一位風水師,他們又風塵僕僕的回到山柳村。
那風水師拿著羅盤,嘴裡念著一串莫測高深的口訣,往四方掐指一算,指著一塊地道:「就是這裡了。」
幾個做墓工人開始做墓,有模有樣的做了個衣冠塚,上頭立了兩塊墓碑。
四平心裡七上八下的,可對於他家少爺奇怪的行為,他們這些下面的人可不敢置喙,也不敢提醒要去錦州城給表小姐送及笄賀禮,碰墓碑啥的不太吉祥等等,雖然人人心裡的想法都一樣,可誰敢說,那是找死啊!
人多手快,一切就緒,譚音神情端肅的點了三炷香,對著墓碑祭拜起來,四平從後頭湊過去看,就見那墓碑上一塊刻著「亡妻藺巧龍之墓」,旁邊那塊刻著「忠僕小蝶之墓」。
四平的眼瞳急速收縮,嚇得心肝兒直跳、口乾舌燥。
他潤了潤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您、您何時成的親,小的怎麼不知道?」
譚音挑了挑眉。「難道本少爺成親還要知會你嗎?」
「是不必,」四平又潤了潤唇,大著膽子說道:「可也沒知會老太爺和老爺、夫人啊。」
譚音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墓碑。「我原是想將她帶回去再稟明爹娘……」說到這裡,他的心就像被石頭砸到似的,說不下去了。
如果他知道她們會岀事,他一定不會走,一想到大難臨頭那一個晩上,她們兩個小姑娘在屋子裡有多害怕無助,他的心就不禁隱隱抽痛。
那一日,他應該等到她們回來再走的,那麼,他們還可以見上一面,或者,等她們回來,他就把她們一塊兒帶走,她們便可以避掉禍事。
如今,再多的懊喪都於事無補,再多的心痛都喚不回她們的性命,這是他唯一能做的——為她們立墳,每年過來祭拜她們,讓她們的亡靈有個安身之處。
他想到了和藺巧龍頭成親的那時,她便是怕變成山谷裡的孤魂野鬼才會答應與他成親,可如今他卻不能去陪她,心中實在有愧,唯有多為她燒些冥紙,讓她在陰間不會少了銀子花用。她這個財迷,看到他燒了大筆的冥紙給她,肯定是會開心的吧?
想起她狡黠又漂亮的眼睛,譚音心裡不由得惆悵,他都想好了接她到錦陽之後要帶她上哪間飯館吃豪華大餐了。
這一日,一行人直待到日落西山,這才駕馬往錦州城而去。
錦州城乃是大滿朝數一數二的富庶大城,其熱鬧繁華不亞於京城,錦州城裡的富商很多,首富當屬做海運生意的藺家,第二便是做綢緞生意的岳家了。
譚音一行九人從林縣風塵僕僕的來到岳家,本來他出門都是帶著小廝四平和貼身隨從鉉淵,上回他出事,失憶了兩個多月才回家,這事嚇到他娘了,這回出遠門,他娘說什麼都要再派六個家丁跟著才放心,他拗不過他娘,只好帶著讓他娘安心,也算他這個浪蕩子盡了一分孝心。
說起來,上回是他不走運,和幾個平素交好的狐群狗黨、酒肉朋友相約上山打老虎,還下了賭注,打到老虎的有彩金一百兩銀子。
那座山有老虎是他那些狐群狗黨說的,那座山也是別人帶路的,偏生他落入了獵人的陷阱,摔傷了腿不說,還摔傷了腦子,連自己是誰都給忘了,幸好遇上了藺巧龍,不然他必死無疑。
而他那群酒肉朋友,因為在山裡遍尋不著他人,回去之後不敢說他是跟他們一塊兒去打老虎才失蹤的,一個個的三緘其口、不講義氣,所以他爹娘壓根兒不知道他為何會忽然失蹤,心急如焚的找了兩個月,直到他自己回家,他們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他現在和他們全斷交了,那種酒肉朋友不要也罷,只要他們把實情向他爹娘說明,他爹娘肯定會帶人上山找到他為止,他就用不著吃那麼多苦了。
要知道,若是沒有遇上藺巧龍,他一個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不說可能遇到什麼猛獸無還手之力,光是在山裡被冷死、渴死、餓死都有可能。
總之,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朋友的話不能信,他現在沒有朋友了,他決定要振作起來不再浪蕩下去,看見因為他失蹤而煩惱到老了十歲的娘親,他心裡真的有愧。
他平時花用家裡的銀子,不事生產,他們都沒苛責半句,他還闖禍讓他們操碎了心,想想自己真是不孝,渾身上下沒有一樣能讓家裡跟人顯擺的,如今也該是定下來的時候了,這趟回去錦陽之後,他不會再遊手好閒、無所事事了,他會進商行做事,跟他大哥、二哥學習,兄弟連手幹出一番大事業來。
「少爺,到了,小的去叩門。」
岳府他們不是第一次來,漆色暗紅的大門,門前兩個大石獅子,外觀雖是寬敞氣派,可怎麼也跟他們譚家不能相比。
四平向前抓起門環叩了幾下,很快有人出來應答,四平報上家門,一個人往裡奔去通報,不一會,大管事親自出來相迎。
「表少爺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
譚音露出朗朗笑容。「徐伯別來無恙?」
徐管事臉上堆著笑容。「託表少爺的福,老奴一切安康,可惜大姑奶奶這回沒一塊兒回來,否則看見二小姐的及笄禮,不知會有多開心。」
譚音點了點頭,隨意的附和道:「是啊。」
他也想不通他娘一向疼愛表妹,這回為何卻是人不來,只派他過來送禮,想來是他失蹤事嚇到了她,心情還未平復吧。
徐管事引譚音入內,其餘人在外廳候著,下人送上涼茶。
譚音自顧自地在黃花梨椅坐下,喝著茶,眼睛轉著,這暖廳和他上次來時沒什麼不同,只有架子上那隻青花纏枝橄欖瓶裡插的花不同。
下人前去通報,很快,岳家家主岳景紳和主母秦氏出來了,後面跟著岳家的二小姐岳晨琇,是這回及笄禮的主人翁。
譚音微笑,兩手一拱。「見過舅父舅母,還有表妹,恭喜你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岳晨琇羞澀一笑。「表哥為了我遠道而來,路上辛苦了。」
「是挺辛苦的。」譚音吊兒郎當地說道:「不過表妹素來得我娘疼愛,我代我娘來送賀禮也是應該的,還可以順道遊山玩水一番,也挺不賴的。」
「咳!」岳景紳重重一咳,板起了臉。
這小子,長輩在,這麼說話成何體統?
他是不太滿意譚音的散漫,可他的家世又無可挑剔,天下第一鹽商家的三少爺,譚、岳兩家又是表親,譚音的娘親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子,如此一來親上加親,琇兒嫁到親姑母家裡也不會受到欺負,他完全可以放心。
美中不足的是,譚音性子還未定,遲遲不肯進商行做事,至今遊手好閒,商行的大權若落在他兩個兄長譚樂、譚譜的手裡,將來要奪取可就沒那麼容易了,這幾日趁著譚音在家裡做客,他可得好好提點提點譚音。
雖然譚樂、譚譜也是他的親外甥,但他們倆都娶妻了,丈人家也都是厲害人物,他當然選擇幫襯將來會成為他女婿的譚音,譚音要是成了他的女婿,有了譚家的光環,將來岳家在錦州城越過那海運藺家都行。
這麼一想,他面上的嚴肅才退了幾分,問起了譚家各人可好,又問起路上的見聞,喝了老半天的茶才放譚音去休息,岳晨琇依依不捨的眼光追隨著譚音的身影,卻也不好跟上去。
秦氏看在眼裡,她一直明白女兒的心思,女兒是自小養在閨中的小家碧玉,性格卻有點獨特,有些倔强,偏生不愛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也不愛謙謙君子,對玩世不恭的譚音情有獨鐘。
然而譚音沒什麼才能,但那不打緊,憑譚家富可敵國的財力,琇兒嫁過去一生都會錦衣玉食、吃穿不愁,再生兩個大胖娃娃,小夫妻過得和和美美就行。再說了,譚家沒庶房,相對單純很多,這樣的大戶人家可遇不可求,譚音這樣的女婿可是搶破頭,誰都想把女兒嫁進鹽商家裡,雖然她和譚音的娘有默契,只要小倆口兩情相悅,那事情就板上釘釘,待琇兒及笄後便可以開始談親事了。
岳景紳出門後,秦氏將女兒拉到一旁說體己話。
「譚音那孩子向來沒心眼,你可要主動點,若是他沒開口,你也在房裡待著,那就辜負你姑母此番故意派譚音來的美意了。」
岳晨琇羞澀的點了點頭。「女兒明白了。」
第二日,岳晨琇照母親的交代,主動邀約譚音逛街。
「姑母給我備了禮,表哥肯定是沒準備的,不如咱們一塊上街,我選個喜歡的,表哥買給我,可好?」
譚音無可無不可的聳了聳肩。「你說怎麼著便怎麼著吧。」
他們上街自然不會是兩個人,譚音帶了四平和鉉淵,岳晨琇帶了貼身丫鬟秋葉,一行人分別騎馬和乘轎來到錦州城最熱鬧的西門大街。
兩旁商家鋪子連綿不絕,飯館、茶館、酒樓林立,都是二、三層的小樓,滿大街上都是人,攤販吆喝聲不絕於耳,來來往往的馬車與人爭道,就是半天也逛不完。
兩人先逛完了街市,又到相思橋邊看花燈,看得譚音不由得直皺眉,不懂大白天的看什麼花燈,他這個表妹還真是奇怪。
看完了花燈,又去月老廟裡求了支簽,岳晨琇這才領路來到她熟識的首飾鋪子玲瓏齋,這是專門做富貴人家生意的老字號,她挑了一支成色上好的鈍銀髮簪和一只極少見的琉璃手鐲,譚音也不問價格,很乾脆的讓四平掏銀子買單了。
岳晨琇滿心歡喜,當場便將髮簪簪在髮髻上,她笑靨如花地看著譚音。「表哥,我好不好看?」
譚音對女人家的頭面首飾沒什麼研究,那髮簪別上去之前和之後有什麼分別,他實在看不出來,是以,他馬虎地道:「你喜歡就好。」
驀地,他又想起藺巧龍了。那丫頭沒戴過首飾,若是髮簪簪在她頭上肯定比表妹還要好看幾十倍,可是,他永遠沒機會親手將髮簪簪在她頭上了。
他心裡一緊,心臟揪到呼吸都有些生疼,這種感覺實在難受,他沒想太多便吩咐道:「掌櫃的,再給我一支髮簪。」
回頭,他想拿去她墳上供著,讓她在陰間也能美美的。
岳晨琇見他舉動,心裡一喜。
表哥肯定是要多買一支在她及笄當日送她,想不到平素大而化之的他會有這番細膩心思。
「表哥,逛了半天也渴了,咱們找間茶館坐下來喝盞茶可好?」岳晨琇春心蕩漾,聲音不自覺的柔了幾分,深情款款地凝視著挺拔的譚音問道。
她娘交代的,既然出來了就想法子在外頭逗留久一點,兩人多親近親近,好培養培養感情。
雖然所有人對譚音的評語都是玩世不恭,說他太過不羈,甚至說他是紈绔子弟的也大有人在,可她覺得他天生就高人一等似的,只消站在那兒就很惹人注目,日積月累的關注仰望,也讓她一顆芳心暗許了。
「好極了。」他就是在等她說這句。「我正渴了,想好好的喝杯茶。」
事實上,他是不耐煩陪姑娘家逛街,逛到現在已是他的極限,既然賀禮都買好了,那喝完茶也可以把表妹送回去了。
他知道錦州城有個木射場,常聚集許多木射好手,他想去那兒會會高手,驗證一番他祖父常說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怎麼回事。
說也奇怪,他和表妹在一起的時候總有幾分不耐煩的感覺,可和藺巧龍在一塊就不會有這種煩躁感。藺巧龍雖是刀子口,常常不踐踏他一下就不舒坦,說他犯賤也行,他偏偏就喜歡她這調調,因為他知道她只是嘴上不饒人,卻是真心為他著想,為他買木板床,為他買昂貴藥材調養身子,這些他都知道,她是財迷,但不是一毛不拔的吝嗇鬼,她只是喜歡銀子,喜歡銀子帶來的安全感,但當用的時候,她絕不會小氣。
想到藺巧龍的一顰一笑,他就抑制不住心潮的低落和悵然,他真的喜歡她,他從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姑娘,喜歡到不管不顧的把她拐了成親,還承諾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認真的想要遵守與她之間的約定,他至今還是很難接受,她已經成了一杯黃土。
「表哥,我們去喜堂茶館可好。」岳晨琇詢問,她的臉瑩瑩如玉,煥發著戀愛中的光彩。
譚音嘴角微抿,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你決定吧。」只要能擺脫逛街就好,管灺要去哪個茶館,反正他只想坐下來。
五個人進了茶館,入門便聞到淡淡的烹香,那是剛岀爐的茶點,岳晨琇熟門熟路的候著,這裡是她和母親、嫂嫂常來的茶館,小二很快的迎上前來請他們上二樓的包廂,一派的殷勤,令她很有面子。
一行人正要上樓,有人下樓來,他們便先在樓梯口等著讓對方先行,走在前頭身穿粉荷色衣衫的姑娘被後頭的人踩了裙子,整個人往前傾倒,譚音岀手扶住了那姑娘,他也不知她站穩了沒有,暫時沒鬆手,不想那姑娘卻有些惱怒,揚手便要給他耳光。
譚音格開了她的手,心裡覺得自己這是出門遇瘋狗了,好心沒好報,面上故意嘻皮笑臉地調戲道:「姑娘,長得美就可以隨便打人嗎?」
見他不放手,那姑娘又羞又憤。「你說什麼?還不給我放手?!」
「我就不放。」譚音舉著她的手看來看去,輕挑地笑道:「姑娘這纖纖玉手細皮嫩肉的,肯定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吧?」
後面的丫鬟急道:「你、你快把我家小姐的手放開,不然有你受的!」
譚音彈了彈耳朵,「哦?受什麼?小丫鬟你倒是說說看啊,我洗耳恭聽著就是。」
「大膽狂徒!」那姑娘使勁一甩,惱怒的掙脫了,她怒瞪著譚音,憤慨地提高了音量。「誰讓你隨便扶本小姐了?本小姐是你可以隨便碰的人嗎?」
譚音露岀漫不經心的微笑,和顏道:「喲,真是失敬失敬,早知道就不扶了,讓你摔斷漂亮的鼻子正好。」
那姑娘一愣,旋即厲聲喝斥,「不許你出言輕薄!」
譚音嘴邊的笑意似有若無。「說你鼻子漂亮就是輕薄,這樣,要我說你鼻子長得醜嗎?」
拜他所賜,她才不致摔倒,這女人不知道在倨傲啥,手都沒有藺巧龍的手漂亮哩,以為他想碰嗎?真是臭美。
「你——」那姑娘臉色漲紅,氣到眼睛都快突出來了。
後頭一個嬤嬤沉聲開口道:「小姐,莫要與閒雜人等一般見識,咱們快走吧。」
這時,岳晨琇有些不確定地問道:「藺姑娘?可是藺家的二姑娘?」
那姑娘正是藺巧嫣,她這時才注意到岳晨琇的存在,兩人雖然不熟,但在某些姑娘家聚會的場合還是碰過面的。
「原來是岳二姑娘。」
她的聲音有些冷,因為她不喜歡別人稱她二姑娘,府裡一般也不會稱她二姑娘,雖然藺家是有個大小姐沒錯,但府裡上下都當她是大小姐,她也以藺家的大小姐自居,岳晨琇稱她二姑娘,無疑太沒有眼力了。
藺巧嫣不悅,岳晨琇同樣也心情不好,她不冷不熱地道:「藺姑娘,這是我表哥,名叫譚音,乃是錦陽譚家的三少爺,絕非不學無術之流,適才也是見藺姑娘可能摔倒,好心一片欲幫忙,若是有冒犯之處,請藺姑娘見諒。」
說實話,她並不高興藺巧嫣和譚音適才上演的那段英雄救美,搞得好像她表哥對藺巧嫣有意思似的,叫她心裡十分不舒服,她絕不容許有人看輕她表哥,藺家再大,大得過譚家嗎?藺巧嫣一直自詡是錦州城裡的第一才女,自視甚高,向來自傲,她就要挫挫藺巧嫣的銳氣。
在她看來,什麼才氣都是吹捧的,還不是因為藺家財大氣粗,眾人才會給藺巧嫣冠上才女的名號,說起來,藺巧嫣不過是庶出,還在那裡裝嫡小姐,真真笑死人。
「錦陽譚家?」藺巧嫣微微挑起眉角,懷疑的掃了譚音一眼。
錦陽城的譚家乃是鹽商,這人真是譚家的三少爺?若是,怎麼會如此沒教養?還一派流氓的舉止?
譚音的視線卻是越過了眾人,落在大片窗子外的人身上,有兩個姑娘走了過去,他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那分明是藺巧龍和小蝶沒錯,她們沒死?
是了!她們沒死,沒死沒錯!沒見到屍體就是沒死,他怎麼現在才想到,還給她們做了墳,真是白痴!
一眨眼,他丟下了所有人,急切的往外奔。
「表哥!」岳晨琇錯愕的看著突然拔腿狂奔的譚音。
「少爺!」四平、鉉淵連忙跟上。
譚音岀了茶館,他人高腿長,很快追上了藺巧龍和小蝶,當他一把扳住藺巧龍,將她翻轉過來時,他簡直欣喜若狂。
「真的是你!」
藺巧龍的反應與他恰恰相反,她因為突然被人拉住而不悅,她瞪著抓著她肩膀的那隻大手,眼裡的驚詫一閃而過,神情很快恢復鎮定,聲音不耐煩之中甚至還帶著冰寒。「哪來的畜牲,在對本姑娘做什麼?!」
她一腳過去直接狠踩譚音的腳,抬著下巴,腳下踩得凶狠,甚至還扭了兩下,譚音不放手也不行。
「哎喲!我說媳婦兒,犯得著一見面就給我這麼大的禮嗎?」他抱著膝蓋甩了幾下,痛意這才慢慢消散,可他嘴角卻浮上了笑意,她還是這麼有活力,真好!
「呸!誰是你媳婦兒?」藺巧龍瞇起眼看他。
好啊,這個卑鄙無恥的渣男,原來還活得好端端的,這可冤家路窄的叫她堵上了,她對他的恨意可還沒消,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今天她非要他吐出她的銀子來不可。
「我的媳婦兒當然是你啊!」譚音心情極好,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巧龍媳婦兒,敢情你這是要不認親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3:38
【第七章】 非另眼相看,而是我情有獨鐘
親夫?
說到兩人曾經成親的那回事,更叫藺巧龍恨得牙癢癢。
兩人唇槍舌劍,完全沒注意到旁邊呆掉的三個人,原來是只有四平和鉉淵聽得目瞪口呆,現在又加了個小蝶,三人眼裡都是驚恐。
「你這流氓!」藺巧龍陰沉沉的說道:「膽敢當街調戲良家婦女,跟本姑娘上官府去,叫你吃不完著走。」
「媳婦兒,你究竟是怎麼了?才多久沒見就不認得我了嗎?」譚音摸了摸下巴,笑得十分開懷。「我是三七啊!莫非我穿成這樣,你們就認不得我了?」
他的視線從文風不動的藺巧龍臉上移到旁邊呆愣的小蝶臉上,小蝶回過神來,立即低頭避開他的線視,雙手玩著衣擺,假裝沒看見他。
譚音揚起了眉。
怎麼回事?她們這態度是……真要不認他?
「三七是什麼人?」藺巧龍一副不屑一顧的態度。「難道我們認得?」
「你們是真的忘了我嗎?」譚音在心中猜想各種可能,不管哪種可能都不成立,她們沒理由不認得他,更沒理由裝不認得他。
他先試著提醒道:「我在山柳村的山裡受了傷,是你們救了我,收留了我,治好了我的傷,這些不記得了嗎?」
藺巧龍聽完,雲淡風輕地道:「哦?是嗎?原來我那麼雞婆、那麼多事。不過呢,我失憶了,所以對不住,我不記得你說的那些,我不認識你。」
譚音聽岀她在冷嘲熱諷,他仍舊好聲好氣地道:「我的姑奶奶,我知道你失憶了,可咱們認識是在你失憶之後,所以你不應該不記得我才對啊。」
她究竟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要裝作不認識他?真真是急死他了。
四平和鉉淵對看一眼。
老天,真是開眼界了,他們家少爺幾時對姑娘家說話這麼有耐心過了?這不但有耐心了,還是有很大的耐心。
「是嗎?」藺巧龍聲音冰冷,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可怎麼辦呢?我又再次失憶了。」
譚音這時再笨也知道藺巧龍在耍他,她是故意不認他的,他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氣。「你說什麼?可以再說一遍嗎?」
藺巧龍沒好氣地道:「我說我又失憶了,在你偷了我的銀子消失之後,我又失憶了,所以我不認得你,行了吧?!」
這下譚音總算知道她確實是從頭到尾都在報仇了,不過,這總比她不認得他好。
他急急解釋道:「我沒有拿了你的銀子消失,我是用來作為盤纏的,我想著回去之後便立刻再回山柳村接你們,誰知道我回到山柳村才知道滅村了,我以為你們死了,還給你們立了墓。」
四平和鉉淵又對看了一眼,不過這回兩人眼裡俱是驚疑不定。
難道這小姑娘就是墓碑上的那個……「亡妻」。
「你現在當然說得好聽。」藺巧龍冷然的看著他。「總之在我眼裡,你就是小偷,偷了我銀子的賊!」
譚音可無法忍受被如此污蔑。「我沒有偷!我是取走,我請王秀才轉告你們,還跟他借了紙筆留了封信給你們,信上說得明明白白,說我想起來自己是誰了,家人肯定心急如焚,我先回家一趟報平安,我會立刻再回去接你們,讓你們等我,王秀才沒把信交給你們嗎?我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把信交給你們,若我說的有一句謊言,就讓我不能人道!」
四平和鉉淵當場嚇得晃了晃身子,站都站不穩。
不能人道,這是能在姑娘家面前說的嗎?還有,不能人道是多大的事啊,可以隨便用來起誓的嗎?
小蝶這才想起來。「小姐!三七消失的那天,咱們回家後不是遇到奉大叔、奉大娘嗎?他們說王秀才不幸在家中暴斃……」
「暴斃?」譚音無法置信。「怎麼會?那日我見到他時,他看起來沒絲毫不對勁……」
藺巧龍面色緩和了許多。「所以,你當真留了信請王秀才轉交?」
其實,當他發出不能人道的毒誓時,她已相信他了,那是她在山谷裡逼他起的誓,一般腦子正常的男人可不會拿這來起誓。
「救人啊!」
這聲呼救令藺巧龍和譚音都直覺一凜,他們不再拌嘴了,同時看向發出求救聲的湖岸。
「表哥!」岳晨琇和她的丫鬟秋葉出來找人,才看到譚音等人的身影,卻見他們不知為何往湖岸奔去,她們只好也跑著跟。
「小姐,表少爺這是在做什麼?為何跑、跑來跑去……」秋葉喘得要命,太陽尚未下山,還毒辣得很,快折騰死人了。
岳晨琇也是體力不支,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
藺巧龍一行已到了湖岸邊,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哭道:「我弟弟掉進湖裡,他掉進去了!」
譚音二話不說立即跳下去救人,鉉淵身為護衛,當然責無旁貸也一塊兒跳下去救人。
兩個人很快將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救上來,這時有幾個大人聞聲而來,其中一個婦人對年紀較大的男孩罵罵咧咧,「我不是讓你不許帶你弟弟到湖邊玩耍嗎!你偏不聽,要是你弟弟有個差池,看我不打死你!」
那婦人轉頭看到幼子,孩子看起來像是已經沒氣了,登時罵不出來,她慌張的急道:「怎麼回事?快、快、快……」
話沒說完,她急著要抱孩子上醫館,卻一時腿軟癱坐了下去。
「沒救啦!」圍觀者竊竊私語,那較大的男孩又哭了起來。
藺巧龍取出針灸包,躺在草地上的孩子面色青紫腫脹,口鼻腔充滿了泡沬,腹部脹起,肢體冰涼已不省人事,她檢查了一下,瞳孔散大,氣息和心跳都停止了,也難怪在外行人眼裡這孩子已氣絕身亡。
她取出銀針,取穴陽明、手厥陰心包經穴、足少陽膽穴等,用大瀉法,不留針,以瀉大熱之氣,不多時,那孩子的氣便回來了。
「哎喲!老天爺!我的老天,謝天謝地啊!」那婦人見孩子有救,這才有了精神,連忙對藺巧龍又謝又拜的,當她是神似的說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藺巧龍給孩子把脈,確定孩子無事了才道:「大娘,我適才只是急救,現在快把孩子送去醫館吧,還需讓大去開些安神補氣的方子才行。」
那婦人千謝萬謝,連忙把孩子抱起,急急去醫館了。
譚音渾身都濕透了,但他眼神閃亮,看著藺巧龍微笑。「媳婦兒,你沒跟那大娘要診金?」
他就知道她不是死要錢的,她心地可善良了,不是那一心往錢眼裡鑽去的姑娘。
藺巧龍邊將銀針收好,白了他一眼。「醫者愛財,取之有道。再說了,我可沒那麼缺銀子,雖然先前的銀子被某人偷走了,可後來我靠自己又積攢了點,如今可算得上不愁吃。」
「我都說了不是偷。」譚音笑得更加愉快。「不然這樣,我先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你,等回了錦陽,我的銀子全歸你管。」
岳晨琇一直冷眼旁觀,此時越聽越不是滋味,表哥居然叫那丫頭媳婦兒?兩人是熟到能開這種玩笑的關係嗎?她蹙著秀眉道:「表哥,你認得這位姑娘?」
他還沒回答,藺巧龍眼刀飛來,眼裡警告意味濃厚,你敢再跟別人說我是你媳婦兒試試?看我跟不跟你沒完!
譚音收到那警告了,他笑了笑,對岳晨琇道:「你聽說我之前失蹤的事了吧?這位就是當時救我的人,我的救命恩人藺姑娘,旁邊那位是她的丫鬟,小蝶姑娘。若是沒有她們,你現在也看不到我啦。」
他之所以從善如流,沒說藺巧龍是他媳婦兒,並非因為收到藺巧龍的警告,他是不想她被人瞧不起,說他們是私定終身,等將來他用八抬大轎將她風風光光迎娶進門的時候,他再召告天下她是他的媳婦兒也不遲。
「原來是表哥的救命恩人。」岳晨琇雖然這麼說,心裡的疑問卻是更大了。
說是救命恩人,可兩人的互動看著卻很親密,雖然那姑娘從頭到尾不假辭色,但他們兩就是有種外人打擾不了的默契,這種氛圍令她份外不快。
「這是我表妹岳晨琇。」譚音簡單的介紹,又笑嘻嘻的說道:「我娘讓我給她送及笄禮,這才會遇到你們,本來我還不太想來的,真的是太好了。」
岳晨琇心裡有氣,什麼本來不太想來?還當著那丫頭的面說,是存心讓她難堪嗎?
「哦,表妹啊,」藺巧龍隨意地對岳晨琇點了點頭。「表妹你好。」
什麼表哥表妹的,一看就不單純,那表妹喜歡表哥也太明顯了,這個三七,還許下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轉頭就來招桃花了,男人果然如她爺爺說的,都不能信。
等等——
她爺爺?她為何會認為那時不時便在她耳畔冒出聲音的老人家是她爺爺?
她已向小蝶確認過了,她只有個並不疼她的祖母,祖父早過世了,那她適才想起的爺爺是何人?
「咱們又不熟,你稱我岳姑娘即可。」岳晨琇撇了撇嘴說道。
誰是那丫頭的表妹了?真會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那不重要。」譚音一把將兵晨琇擠到旁邊去,眼眸晶亮的看著藺巧龍。「你們怎麼會來錦州城?又是如何死裡逃生的?」
「水災那夜我們在縣城裡,並沒在村裡、所以逃過一劫。」藺巧龍簡單的說明。「至於來錦州城,不是很明顯嗎?山柳村都滅了,不能住人了,我們兩個女孩子家無依無靠,居無定所,自然只好回家來投靠了。」
後面那幾句話,她說得沒半分誠意。一來,她手裡銀子充袷,算不得無依無靠;二來,沿路都投宿在不錯的客棧,也不能說是居無定所;第三,她不是回來投靠的,她是回來找碴的,給她下毒的、將她丟到山柳村的,她一個都不會放。
譚音這才想起藺巧龍是錦州城藺家的大姑娘,雖然是名義上的大姑娘,可他聽小蝶說,那藺家苛待她們,將她們丟在山柳村自生自滅,先前都如此狠心了,如今會收留她們嗎?怕是又會她們趕岀去吧?
「表哥,瞧你渾身都濕透了,還是趕緊回去換身衣裳吧。」岳晨琇提醒道,語氣少了平日的溫柔,她歸咎於炎熱的天氣讓她失去了耐性,絕非在意譚音和那姑娘靠太近說話。
「不打緊。」譚音一心專注在藺巧龍身上,關心的問道:「你們回過家了嗎?」
岳晨琇臉色快黑得滴岀墨汁來,竟、然、無、視、她?
「還沒。」藺巧龍有意無意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們才剛到錦州城,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貿然回去,正要去找今天落腳的地方,打算先在客棧住下來再慢慢想。」
「什麼客棧?」譚音豪氣地說道:「咱們好不容易重逢了,斷沒有讓你們去住客棧的道理,你們就跟我一塊兒回去,跟我一塊兒住在我舅父家裡。」
他認為她們肯定也是沒把握回藺家會遭遇什麼事,怕自己不受歡迎,所以猶豫不決才會想要先找客棧落腳。
「表哥——」岳晨琇壓抑著被無視的怒火,好言說道:「你隨隨便便帶人回去住怕是不太方便,爹娘也會覺得奇怪。」
譚音不以為意,挑眉道:「這樣?不方便的話,那我隨她們去住客棧好了。」
岳晨琇急了,那怎麼行?讓表哥和那個小狐狸精去住客棧還得了,誰知道那小狐狸精會不會勾引表哥,發生什麼苟且之事。
雖然心裡萬般不甘願,她還是擠出了笑容。「既然是表哥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要好生款待,想來爹娘也會與我想法相同,我爹娘都是好客之人,藺姑娘千萬不要與我客氣才好。」
她說的是反話,希望那小狐狸精能聽懂,自個兒拒絕。
藺巧龍嫣然笑道:「既然如此,盛情難卻,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是聽懂了,也看明白那表妹並不歡迎她們,那又如何?只要能吃住都賴著三七就能省不少銀子,她說什麼也要賴上去。
這個三七,看他的穿著打扮分明是個富家公子的派頭,頭髮束頂,戴頂嵌玉小銀冠,繡著木槿花的冰藍色窄袖夏袍,腰纏玉帶,垂著枚羊脂玉珮,綢褲扎在黑色羊皮靴裡,腰間懸著寶劍,活脫是個紈褲不羈的貴公子,要說他不是公子哥兒誰都不信。
他們倆夫妻名分都有了,不賴他賴誰?再說了,之前她供他吃喝住藥,如個換他供養她們也不為過吧?既然有別人的銀子可以用,為啥要用自個兒的銀子?她又不傻,自個兒的銀子當然要省著了。
岳晨琇縱然有萬般不情願,卻也只能接受眼前的情況,回去與她娘商議過再另行打算,總之一定要把那丫頭趕走才行。
一行人回到岳府,卻發現情況有些紊亂,岳晨琇叫住一個下人詢問。
那下人躬身道:「回二小姐的話,少夫人難產啦!一早就肚子疼,這會兒孩子還生不下來,幾個大夫和產婆來了都搖頭,再拖下去怕是少夫人和肚子裡的孩子都有危險。」
岳晨琇知道嫂子下個月才會生,沒想到提早發動,還如此凶險,這孩子是她爹娘和兄長昐了許久的,兄嫂又鶼鰈情深,萬一有個不測……
「我、我去看看。秋葉,你讓章嬤嬤給藺姑娘安排院子。」岳晨琇有些慌亂的說道。
一個聲音冒了出來。「岳姑娘,不如我一塊兒去看看可以嗎?」
藺巧龍看自個兒身處的大戶人家,便知道若她能幫忙順產,想來診金不會少,她們回藺家的前景不明,還是多攢些銀子有安全感。
「不錯,讓巧龍過去看看。」譚音一副炫妻口吻。「她醫術可好了,肯定能讓大嫂平安生下孩子。」
岳晨琇臉上有些糾結,但是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她是親眼見過她救了斷氣小男童的,這會兒也顧不上藺巧龍是情敵了,應了聲好便急急在前頭領路。
幾個人來到上房的繡芳院,就見婆子將一盆盆的血水從房裡往外端,丫鬟川流不息的忙著。
秦氏在場,一臉焦急,岳景紳負著手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擾人心神;岳晨琇的兄長岳承恒在房門口翹首引盼,急到不行。
岳晨琇向前,將藺巧龍的來歷對秦氏說了,稱是有譚音做擔保,秦氏見是個姑娘家,進去產房也無大礙便點了頭,允許讓藺巧龍進去幫忙,她自己也跟著進去。
岳晨琇原來也想進去的,秦氏以她尚未出閣為由,看到生產過程會嚇到,不讓她進產房。
秦氏領了藺巧龍進產房,簡單地對其他人道:「這位藺姑娘是醫娘,既然眼下大家都沒法子,就讓她試試。」
她話裡多少有死馬當活馬醫的意思,在場兩個產婆也是這麼想的,陸續來了三名大夫都搖頭離開,她們之前也有兩名經驗老道的產婆試了很久,還是無法讓產婦將孩子生出來,她們倆心裡有數,現在只是在拖時間罷了,難產她們看多了,產婦和孩子一塊死是家常便飯,她們不過是看在這裡的婆子、丫鬟苦苦哀求才留下來,不然她們也早就走了,不想沾染死胎的晦氣。
藺巧龍走到產婦身邊,她先給對方把脈。「冗長的生產過程使產婦精力疲憊,脈沉細,且因用力過早以致胞漿早破,胎水乾枯,後又因母體氣血不足,無力將胎兒娩出。」
秦氏見她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得精神一振。「藺姑娘,此時可有法子讓我媳婦兒將孩子生下來?」
藺巧龍很肯定的點了點頭。「一會兒我施針催生,麻煩兩位產婆像平時接生那般作業即可」
那兩個產婆見她說得肯定,雖然心裡還是有些懷疑這黃毛丫頭能管用嗎?可還是忙了起來。
藺巧龍坐了下來,取出針灸包,取穴陽明、足太陰脾經、足厥陰肝經穴、合谷三陰交、太衝……
產房裡聚精會神,產房外殷殷期盼。
過了約莫半炷香工夫,產房裡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這聲啼哭令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生了!生了!」
小蝶這會兒也跟所有人一塊兒雀躍跳躍,雖然除了三七之外她一個都不識得,可聽到新生命的降臨,還是不由自主的打從心裡高興。
一個婆子抱了孩子出來,滿面笑容地說道:「恭喜老爺、恭喜少爺,是個帶把的哥兒。」
岳承恒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了過去,不自覺流下欣喜的淚水,想起來連忙問道:「少夫人怎麼樣了?」
「母子均安。」那婆子笑道:「多虧了那姑娘針灸催生,少夫人這才順利把孩子生下來。說到那針灸之術可真是神奇,叫奴婢等人都大開了眼界。」
譚音噙著笑容,引以為傲地道:「我就說我們家巧龍醫術一流,肯定沒問題的。」
「我們家巧龍」這幾個字讓岳晨琇怎麼聽怎麼刺耳,她忍不住酸溜溜地說道:「表哥好像對救命恩人很是另眼相看。」
譚音臉上堆滿了笑容。「你說錯了,非另眼相看,而是我情有獨鐘。」
岳晨琇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敢相信。
他竟在她面前這麼說?他怎麼可以?他怎麼能?
他這是在跟她說笑的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3:59
【第八章】 小姐還活著,怎可辦小姐喪事
因為順利接生,藺巧龍在岳家受到上賓般的禮遇,秦氏親自安排她住在上房的探月閣裡,使了好幾個丫鬟伺候,送了好幾身顏色鮮嫩的新衣裳過來,知曉她還沒用膳,又讓丫鬟送了大食盒,兩碗熬得入味的雞湯,精緻美味的點心,吃得藺巧龍和小蝶肚子都鼓了起來。
「小姐,咱們若能永遠住在這裡該有多好。」艷羨之餘,小蝶又露出傷懷之情。
滿園芬芳,推開窗子就能到花香昧,舒適的閨閣,是她夢想讓小姐住的,小姐就該住在這樣花團錦簇的閨房裡才對。
藺巧龍卻是不以為然。「你傻啦?這又不是咱們家,永遠住這裡多彆扭,寄人籬下,看人眼色,要住就要住咱們自己買的宅子裡,那才叫真正舒服。」
「咱們自己買的宅子?」小蝶一愣。「可咱們不是要回藺家嗎?」
藺巧龍坐在桌邊嗑瓜子,嘴唇抿了抿。「就算咱們能回去,也不能久留。說到底,還是得有自己的宅子才行,那才踏實。」
「那個,小姐……」小蝶潤了潤唇,欲言又止
藺巧龍看了小蝶一眼。「你說吧,看你憋著,我難受。」
「那奴婢就說了……」小蝶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和三七是怎麼回事?為何三七一直稱小姐是媳婦兒?又說小姐不認親夫,他怎可以如此胡說八道,詆毀小姐的清譽,小姐卻也不糾正他,到底是為什麼?」
藺巧龍嘆了一口氣,不嗑瓜子了「我原來就想尋個機會告訴你,只是後來三七不見了,我認為沒必要說,如今他又出現了,這事你自然得要知道。」
小蝶隱隱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是什麼事,奴婢聽著。」
藺巧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小蝶。「我呢,不小心和三七成親了。」
小蝶嚇得差點往後撞到椅子,她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扶住桌沿,「什、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我掉下山崖那回,三七下去救我,提出了成親的要求……」藺巧龍說得含糊,事實上她自己事後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她是被迷惑了才會點頭答應,他說得很有說服力,什麼孤魂野鬼的,她不想變成孤魂野鬼,就這麼簡單。
聽到這裡,小蝶不由得氣血上湧,破口大罵,「卑鄙小人!他怎麼可以以此當成救小姐的條件!也不想想我們救他的時候都沒有條件,想不到他是這種人,早知道咱們就不該收留他!」
藺巧龍瞬間有種有理說不清的感覺。「不是的小蝶,你誤會了……」
當時的情境,她要怎麼跟小蝶說明?那種氛圍,任何人都會點頭答應吧。
「瞧瞧你把我說成個卑鄙無恥,外加忘恩負義的大壞蛋了。」譚音進門,信步走到藺巧龍旁邊,不由分說就將手擱在她肩上,咧嘴一笑。「咱們是兩情相悅的,這事,你就不要再瞞著小蝶了。」
藺巧龍抬眸瞪著他,他現在是在胡說什麼?
「兩、兩情相悅嗎?」小蝶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
她怎麼沒想到這個,這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嗎?畢竟三七相貌極好,小姐又是議親的年紀了,對三七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這麼一看他們倆一坐一站,郎才女貌,就是對金童玉女,十分登對。
譚音看出小蝶有所動搖,繼續說道:「是啊,我們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其實也有段時日了,你家小姐不好意思跟你講,現在你知道了,可別笑我們啊。」
他不輕不重的捏了自己手下的香肩,希望他媳婦兒能明白他的苦心,藺巧龍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她得承認,與其讓小蝶誤會她是受脅迫才會答應與三七成親,不如說他們是兩情相悅來得好。
「可私定終身總歸不是個辦法,我家小姐可是堂堂藺家的大姑娘。」小蝶護主心切,見不得主子受到半點委屈,她想了想,說道:「這樣隨隨便便就算成親了可不行,你要明媒正娶才行!」
「我原來就有此打算。」譚音燦然一笑。「我要風風光光的迎娶你家小姐進門。」
「口說無憑,」小蝶絞盡腦汁的想著,突然靈光一現。「為免你說話不算話,你得起個誓,若是你始亂終棄,沒照你說的風光迎我家小姐入門,你便終身不能人道!」
譚音眼角抽動,苦笑。「這就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你們主僕倆怎麼都愛讓人不能人道?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你們還是姑娘家嗎你們?」
藺巧龍忍不住拍桌大笑起來。「說得好啊!小蝶,不愧是我家的小蝶,說到我心坎裡去了。」
小蝶卻是不苟言笑,直直看著譚音。「你起不起誓?」
她可沒半分說笑的心情,小姐和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私定終身,夫人若知道會有多心痛,何況小姐還是有婚約的人,如今也不能履行婚約了,清譽被毀,怎麼也要個風光婚禮才行。
看小蝶那鄭重的模樣,譚音也不得不舉起手來起誓。「若我譚音言而無信,沒給藺巧龍一個風光婚禮,就讓我終身不能人道。」
藺巧龍拉拉耳朵。「你說你叫啥?」
譚音拉把椅子坐了下來。「譚音,音律的音。」
「譚音,」藺巧龍念了一諞,揚了揚眉。「你兄弟不會叫譚樂之類的吧?」
譚音一笑。「不錯,我大哥叫譚樂,二哥叫譚譜,名字都是我那愛好音律的祖父取的。」
藺巧龍挑眉。「所以你是哪裡人?」
譚音笑得邪門。「夫君我說出家門,媳婦兒你可不要嚇到了。」
藺巧龍嘴角微微翹起來。「你家若是乞丐幫才嚇得著我,若是富貴人家,再有錢也嚇不到我,只管說吧,再有錢我都承受得了。」
譚音笑著揉了揉她的頭。「你這小財迷。」
小蝶不知不覺的靠了過去,有些入迷的看著他們親昵的互動,心想著,他們這是兩情相悅啊!太好了,小姐不是被脅迫的就好。
譚音得意洋洋的說道:「我乃錦陽城鹽商譚家的三少爺。」
「鹽商?」藺巧龍和小蝶主僕倆異口同聲,且同時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鹽商乃是具有壟斷食鹽運銷經營特權的食鹽專賣商人,他們藉此特權而攫取巨額的商業壟斷利潤,成為顯赫時的豪商巨賈,而在大滿朝,鹽商只有一家,便是錦陽城的譚家。
而三七……不不,現在是譚音了,他竟然是譚家的三少爺!
藺巧龍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塊會走路的金子。「你沒吹牛吧?」
譚音奇怪的看著她。「等表妹的及笄禮過了,我就帶你們回錦陽,到時你再親眼驗證我是否吹牛。」
藺巧龍還在質疑他鹽商之子的身分,小蝶卻是摀住嘴,一連迭聲地道:「太好了、太好了!想來如此,大爺也不會說什麼,夫人也不會對小姐胡亂私定終身感到心痛,真的太好了!」
藺巧龍還在質疑,「既然你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為何會受傷在山裡還失憶?身邊也沒個伺侯的人?」
「這說來就話長了,」譚音話鋒一轉,嘻皮笑臉地道:「不如我今晩就睡在這裡了,那咱們也可以徹夜長談,我再慢慢告訴你。」
「找死啊你!」藺巧龍踢了他一腳。「趁本姑娘還想聽,還不快說!」
譚音笑嘻嘻地道:「媳婦兒,今天你又是踩為夫,又是踢為夫的,可真是驗證了那句打是情罵是愛的話。」
「是嗎?」藺巧龍又掄起了粉拳。「那本姑娘就讓你再好好感受一下情和愛,感受不足再跟我說啊,多少都會補給你。」
「哎喲,你真打?」
屋裡不斷傳來嘻笑怒罵的聲音,屋外的岳晨琇鐵青著俏臉,袖裡的手攥得死緊,臉上大家閨秀的端莊都快維持不住了。
秋葉覷著主子的瞼色,小心翼翼地開道:「小姐,現在怎麼辦?要進去嗎?」
岳晨琇蹙著眉。「走吧。」
她原是奉母命過來給藺巧龍送診金的,不想卻聽到譚音在屋裡暢所欲言,她留神細聽,竟聽到譚音說等她及笄禮過後,要帶她們倆回去錦陽,又聽到那叫小蝶的丫鬟說什麼私定終身的,難道表哥和那姓藺的丫頭私定了終身?
不,不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事,她不信,他們一定是在說笑!
話說回來,都這麼晚了,表哥怎麼可以單獨一人去女眷的住所,也不知道要避避嫌,還有,那兩個丫頭又怎麼能讓他進屋?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根本就是個沒家教的野丫頭!
不行!她不行由著他們這樣亂來,她得快點寫封信去給姑母詳告一切,若是表哥真把人帶回去了,姑母也好有個對策。
想到不用自己動手就可以借刀殺人,岳晨琇的腳步便快了起來。
* * *
藺巧嫣由茶館回到府裡,便發現氣氛極不尋常。平時從從不離開房間一步的白氏在廳裡哭得肝腸寸斷,祖母和她爹都鐵青著臉色,她姨娘面色也不好看,廳裡除了白氏的哭聲便悄然一片。
白氏啞著嗓子哭道:「龍兒就這樣死了,那可憐的孩子連屍骨都找不著,你若想草草了事,連場法事也不為她辦,我便一頭在這裡撞死,讓世人知曉你藺榮煥是如何無良之人!」
白氏幾乎快發不出聲音了,說起話來叫人聽了難受,她纏綿病榻許久,不到四十歲的她白髮蒼顏,身形消瘦,膚色黢黑,雙眸混濁,精神槁木死灰,如同六十老婦。
藺榮煥煩躁地道:「我有說不辦法事嗎?著人去辦便是。」
他是因為不喜那孩子又傻又啞的,叫外人看笑話,才會聽沈姨娘的話將她送到莊子上去養病,可他沒有想過那孩子會就這麼死了,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尚未出生時他也曾期待過,她出生時,他也有了為人父的喜悅,如今她就這麼死了,他心裡也很難受。
「你還有點良心就好!」白氏恨恨地說完,便叫她的貼身丫鬟倚翠和奶娘安嬤嬤推她進房,她的雙腿已不良於行,也因此才足不出戶。
白氏一走,藺老夫人便冷冷地道:「過些日子,把她送到鄉下去養病,眼不見為淨。」
藺榮煥卻是有些為難。「龍兒就是去養病才死在莊子上,不好把詠琴也送去……」
藺老夫人冷哼一聲。「有什麼不好的?留她在這裡,我看得心煩。」
藺榮煥不說話了,除了顧忌外人的眼光,他對白氏這個結髮妻還是有幾分舊情的,兩人少年成親,也曾有過一段甜甜蜜蜜的日子,雖然那日子很短暫,可他還是將她的好放在心裡,如今她病了、殘了,就要把她送走,他於心不忍。
「娘,您別氣了,氣壞了身子可划不來。」沈銀鳳笑吟吟的過去給藺老夫人槌肩,一邊說道:「跟您報個喜,秀兒妹妹有孕了,又要給您添孫了。」
藺老夫人揚眉。「這麼快?」
藺榮煥一聽,頓時面露驚喜。「秀兒懷孕了嗎?」
「是呀!恭喜大爺了。」沈銀鳳笑咪咪地說道:「秀兒妹妹才進門不久就懷上了,證明大爺寶刀未老,平時保養得宜,身子强壯。」
男人都愛聽這類的奉承話,藺榮煥也不例外,他臉上有幾分得意之色,喜氣洋洋地說道:「吩咐下去,每人賞一兩銀子。還有,把秀兒抬了姨娘,她年紀小你要多照顧著,知道嗎?」
沈銀鳳笑笑。「不用大爺交代,妾身已讓人抓了好幾帖安胎藥回來,正在燉著呢,要給秀兒妹妹補身。」
藺榮煥滿意的點了點頭。「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沈銀鳳頓了頓。「那大姑娘的喪事……」
藺榮煥的臉瞬間垮下來,他揮了揮手。「也交給你去辦吧,辦得周全些,不要讓外人說話就是。」
沈銀鳳柔柔地道:「妾身明白了,一定辦得妥貼,大爺放心。」
見藺榮煥因話題帶到了喪事而一下沒有了興致,她又連忙道:「秀兒妹妹有了身孕,如今也不好伺候大爺,不如把絹兒開了臉伺候大爺?」
絹兒是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清清秀秀的,平時一來二往的,她見藺榮煥對那小丫鬟有幾分意思,便趁機提了出來討好他。
果然,藺榮煥眉頭鬆開了,咳了一聲,「你看著辦吧。」
想到那羞怯的小丫鬟,他心裡一熱。
沈銀鳳看在眼裡,心裡雖恨,卻也對風流的藺榮煥無可奈何。她給他找女人,至少知根知底,總比他自己去外面的花街柳巷找好,到時進來什麼不乾不淨的女人都不知道。
「鋪裡還有事,我先走了。」藺榮煥吩咐道:「中兒跟我一塊去。」
沈寂中身形筆直地站在那裡,低眉順眼道:「是。」
藺榮煥一走,藺老夫人也著人扶她進去休息,藺巧然見心上人不在了,這才懊惱地跺腳道:「煩死人了,這時候辦什麼喪事,那我還能去參加岳二姑娘的及笄禮嗎?人家可是會嫌我晦氣的。」
沈銀鳳蹙眉。「哪個岳家?」
藺巧然沒好氣地道:「還有哪個?當然是城西的岳家,我會跟那些小門小戶交好來往嗎?岳家帖子都來了,賀禮我也挑好了,偏偏在這節骨眼,那丫頭就是死也死得讓人這麼討厭,真不會挑時機。」
岳家。藺巧嫣一聽,便想到了白天在茶館見到的無禮少年,她心裡掠過一陣異樣感覺,臉上頓時浮現了一層淡淡的、她自己也沒注意的紅暈。
「你去回了。」沈銀鳳對女兒說道:「治喪時候,你若出門走動,你爹要不高興了。」
藺巧然心不甘情不願地道:「知道了啦!」
藺巧嫣懶得聽這些,她回到房裡,莫名地心中那分悸動尚未平復。
太奇怪了,她怎麼會記掛那個膽大包天、對她無禮的登徒子?
對了,一定是她太氣了的緣故,她是因為氣不過才會再想起他來。
那個流氓,笑起來十分欠打,好像是故意要惹火她似的,她才不信他是錦陽譚家的少爺。
她咳了一聲,嚴肅地吩咐貼身丫鬟金盞道:「你派個人去打聽,岳二姑娘的表哥是否真為錦陽譚家的三少爺,若不是,膽敢對我無禮,我絕不會罷休。」
金盞低聲應道:「是。」她覺得對這件小事這樣大費周章很是奇怪,不過是小小的磨擦,有必要把人給揪出來嗎?況且對方那時也是一片好意,若那人沒出手,主子恐怕要摔傷了。
雖然心裡不以為然,可主子吩咐了,她也只好找人去打聽了。
* * *
晨起,藺巧龍洗漱過後用了早膳,換上秦氏送來的衣衫,是一套甜杏色的衣裙,蛋黃色的腰封勾勒岀她的小蠻腰,小蝶在梳妝鏡前為她梳髮,插上昨晩譚音送的藍寶石髮簪,不需描眉畫唇,鏡中的美人眉目濃麗,就像由畫裡走出來似的。
小蝶看著鏡中的主子眼眶紅紅的吸了吸鼻子。
藺巧龍向來對自己的外型不太費心,有了銀子也不曾想過好好打扮自己,見自己不過稍微打扮了一下,小蝶就這副告慰祖先的模樣,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我說小蝶,你就這點出息?一支髮簪罷了,值得你喜極而泣?」
小蝶抹了抹淚,「小姐太好看了,小姐原來就該有這般待遇才是。」
若不是夫人生育困難,讓那沈姨娘進了門,夫人和小姐又雙雙生了怪病,如今的小姐該是坐在閨房裡彈琴讀書作畫才是,哪裡犯得著流落街頭給人治病,叫她想起來就難受。
小蝶的感傷讓進來的丫鬟打斷了。
「藺姑娘,我家少夫人身子有些不適,想請姑娘過去看看。」
「好。」藺巧龍答應得爽快。
自然是要去的,因為一早秦氏身邊的嬤嬤不但親自領著小丫送來了早膳,還送來了兩百兩的診金,衝著那豐厚的診金,對產婦的身子照護,她當然責無旁貸。
主僕兩人跟那丫鬟來到繡芳院,進了寢房,繞過四折烏梨木繡百蝶戲花屏風,見到秦氏和岳晨琇都在房裡,秦氏朝她一笑,岳晨琇的眼光卻是死死的定在她髮髻上,臉色一變。
藺巧龍看過去,喲,可巧了,岳晨琇髮髻上竟然別著一支一模一樣的髮簪,她們這叫——撞簪嗎?
她的太陽穴忽然一疼。
相同的就叫撞,相同的衣裳叫撞衫,相同的面孔叫撞臉,相同的鞋子叫撞鞋。
她都來不及捕捉,那些話便一閃而過,她搖了搖頭,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反正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只是增加頭痛罷了。
她很快恢復如常。
「岳夫人早,岳姑娘早。」藺巧龍語氣如同進門的腳步一樣輕快,她周到地打招呼,自認十分有禮貌。
秦氏十分熱絡。「這一大早的,有勞藺姑娘了。」
相較於秦氏的熱絡,岳晨琇就顯得十分冷淡,不看她一眼不說,還把頭別了過去,俏臉緊繃,看起來十分高傲。
被如此忽視,藺巧龍卻完全不以為意,將岳晨琇的冷臉歸咎於與她撞簪了,所以不悅。
本來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都有些心高氣傲,這想來也是尋常,因此她沒把岳晨琇的冷淡放在心上,反正她又不是要永遠住在這裡,理岳晨琇的情緒做啥呢?
那可不是她該操心的事,她該操心的是回藺家之事,她打算今天就去藺家看看,探探他們是否知曉山柳村已滅村了。
「不知少夫人哪裡不適?」她溫言問道。
岳承恒的妻子年氏半躺在床上,她朝藺巧龍虛弱的笑了笑。「我還未向姑娘道謝,昨日的事我都聽說了,多虧了姑娘,我才能保住一命,順利生下孩子,姑娘是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說什麼謝呢!」藺巧龍很大器地說道:「救死扶傷乃是醫者天職,少夫人和孩子安然無恙才是最重要的,有什麼不舒服儘管對我說,這是我份內該做的事。」
小蝶在一旁聽著都覺得自家小姐好偉大的情操,雖然她明明知道小姐是因為那兩百兩銀子才有如此情操的。
「我……好像有些乳汁不足。」年氏很是不好意思的說道,臉都紅了。
「缺乳啊。」藺巧龍笑咪咪地說道:「這個簡單,我給你施施針便會改善了。」
她請所有人都先出去,取穴後溪、合谷、中諸、足三里等,年氏這時才鬆了口氣。
對她來說,藺巧龍可比大夫方便多了,像是乳汁不足這種事,她是無論如何都不願跟大夫開口的。
藺巧龍帶著小蝶由繡芳院離開,正打算要出門便在垂花門前遇到了譚音。
譚音迎面而來,腳步如風,穿紫紅色繡繁複花紋圖案的圓領錦袍,寬袖邊還繡金魚水草紋,頭髮束頂頭戴玉冠,腰束玉帶,一樣佩著寶劍。
藺巧龍不由得讚嘆,果然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在山柳村時,誰想得到他是這樣的貴公子?
譚音見到藺巧龍驀地停住,他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明顯的眼睛一亮,目光還很直接的定在她身上不動了。
「看什麼?」藺巧龍看到這害她撞簪,平白無故惹岳晨琇不高興的罪魁禍首就瞬間來氣。
譚音咧嘴一笑。「看我媳婦兒太美了,以後你都這樣打扮,是缺胭脂水粉還是衣裳首飾,我都給你買。」
「買你妹!」藺巧龍沒好氣的拔下髮簪丟還給他。「這髮簪是跟你表妹一塊兒去買的吧?你就不會買一支不一樣的嗎?你有沒有腦子?害我們倆戴一樣的髮簪,多窘啊!」
譚音準準的接到了髮簪,有些委屈的解釋道:「我原來是想放到你墳上去的,想讓你到陰曹地府也美美的。」
算他有心,藺巧龍的語氣和緩了一些,「我還活著,快派人去把那墳拆了,不吉利,要是我發生什麼倒霉事都算在你頭上,都是因為你給我造了個衣冠塚,才會害我渾身不對勁。」
譚音忙道:「你別擔心,已經派人過去了,你們的墳很快就會拆掉。」
藺巧龍乾脆俐落的揮開了他。「好了,讓開吧!我們要出去。」
譚音興衝衝地道:「你們要去哪裡?逛大街嗎?我一塊兒去,可以保護你們,又能替你們付銀子和提東西。」
藺巧龍眉頭微皺。「我們要去藺家看看。」
譚音聲音裡帶著笑意。「原來是要去岳父大人那裡,那我更應該跟著去看看了,看看他們是如何苛待我媳婦兒的,幫你討公道。」
「隨便你。」因為她知道制止也沒用,他一定會跟去的。「不過我們是去探路的,要麼就你自己來,不許再帶那兩個跟班,就是現在你身後那兩個。」
譚音轉身看著四平和鉉淵。「三少夫人的話你們聽到了,你們回去歇著吧。」
四平心裡不平衡了,「小的不是少爺的跟班,小的是小廝,小時候還是少爺的書僮,府裡府外可沒人叫小的跟班過。」
「現在你的感受重要嗎?」譚音拉拉四平的耳朵,「叫你回去歇著就回去歇著,再囉唆的話,小心本少爺罰你看書寫字。」
打發走心有不甘的四平和面無表情的鉉淵,三個人這才出了岳府。
小蝶對藺府的位置還有印象,她記得坐落在西街上,她領路,不到兩刻鐘便走到了,可這段回家的路仍沒有勾起藺巧龍的任何記憶,她沒有看到自己感覺熟悉的景物。
炙陽下,高高的青磚圍牆,朱漆大門上端正的「藺府」兩字很是刺眼,門口掛起的白色孝幔,顯然在辦喪事。
「不會是老夫人去了吧?」小蝶聲音有些抖。
藺巧龍見有個大娘背著孩子經過,馬上叫住了對方,「大娘,您知不知道這家在辦誰的喪事啊?」
「你說藺家啊?」那大娘突然遮住嘴,壓低了聲音。「造孽啊!」
藺巧龍很入戲的湊了過去,同樣掩嘴壓低了聲音,「怎麼說?」
譚音和小蝶也跟著湊過去。
那大娘神秘兮兮地說道:「藺家的大姑娘又傻又啞又病,幾年前被送到鄉下莊子上去養病,後來才傳出那莊子在窮鄉僻壤的山裡,不久前山林遭遇了洪災,整個村被土石流給衝沒了,滅村了,藺家大姑娘沒逃出來,死了。
「消息回來,藺夫人哭得肝腸寸斷,以自個兒的性命威脅藺大爺要給女兒辦喪事,不然便要一頭撞死,這才有了這場喪事……要我說啊,藺大姑娘根本是他們自己害死的,小小年紀還病著就把她送到山裡,能不死嗎?」
藺巧龍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大娘說的十分在理,這家人真是喪盡天良。」
大娘更加小聲地說道:「我跟你們說,所以啊,附近的人都在說,藺大姑娘死不瞑目,夜夜回來,可把那老夫人嚇得病了。」
藺巧龍又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神色很是嚴肅。「雖然是無稽之談,不過真是太好了。」
「是吧?」那大娘朝她眨眨眼。「附近的人都這麼說,老夫人太刻薄了,活該受到驚嚇。」
大娘走後,就見小蝶臉色蒼白,搖搖欲墜。「所以這是在辦、辦小姐的喪事……」
藺巧龍冷笑。「還是我娘以死相逼才有的喪事。」
小蝶忿忿地道:「小姐還活著,怎可辦小姐喪事?不成,我要去告訴老夫人,小姐還活著……」
「辦喪事也不會少塊肉,給他們辦吧。」藺巧龍不由分說的拽著小蝶走。「咱們現在回去,他們只會當咱們是無處可去回去投靠的,我可不想這樣狼狽的回去,要麼,就風風光光的回去。」
「說的有理!有風骨!」譚音無條件站在她那邊,手也很自然地搭上她的肩。「我譚音的媳婦兒,怎麼可以窩窩囊囊的回去,說,你想怎麼風光,我幫你!」
藺巧龍被他這番財大氣粗的話給噎住。「不必了,我要靠自己,我要靠自己風風光光的回藺家去。」
三人在大太陽底下走了許久都累了也渴了,譚音見到「清心茶館」的招牌,便拉著她們進去,譚音做主,點了一壺涼茶和幾樣茶點。
小蝶愣愣地看著窗子外頭熙來攘往的人們,還是無法釋懷。「以為小姐死了,夫人不知道有多傷心。」
藺巧龍插起一塊玫瑰糕送到小蝶嘴裡,說道:「現在有傷心,以後見到我就有多開心,所以你不要再想了。」
小蝶將玫瑰糕給吃了下去,藺巧龍很是滿意,又插起一個栗子酥送到小蝶唇邊。「來,也嚐嚐這個。」
小蝶又吃下了那栗子酥,譚音坐她們對面,看得好生羨慕,他咧嘴笑了笑。「媳婦兒什麼時候也喂為夫吃塊糕點?」
藺巧龍才不理他。「你慢慢等吧你。」
譚音興衝衝的插起一塊桂花糕。「那為夫喂你吃吧,不用等,現在就可以喂你……」
「老爺!」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伴隨著砰然倒地聲,茶館裡一陣混亂。
「快請大夫!」
藺巧龍本能起身,一眼望去,似乎有位老人家倒在地上。
譚音拍了拍她肩膀,她回頭,譚音朝老人家倒地的方向揚了揚眉。「去看看。」
藺巧龍這下也不猶豫了,她走了兩步,就見身形頎長的譚音越過她,二話不說牽起她的手快步走了過去,嘴裡慎重其事的嚷著,「讓讓、讓讓!大夫來了!」
小蝶連忙跟上,那老人家倒下的地方已聚集了不少人。
「老爺、老爺!」一個小廝哭著跪在老人家身邊。「勞煩哪位好心人幫小的去請大夫……」
譚音不疾不徐的朗聲道:「這裡就有現成的大夫!」
他把藺巧龍往前一推,眾人見他口中的大夫是位小姑娘,紛紛發出了不以為然的噓聲。
有人嘲弄道:「不要說笑了,這小姑娘能是大夫嗎?」
有人說,「就是啊,半大不小的黃毛丫頭,我看都還沒及笄哩!」
「誰說的?」小蝶大聲道:「我家小姐十七了!」
有人嗤笑道:「十七又如何?十七就能隨便給人看病嗎?我都三十七了,還不敢給人看病哩!」
此話一出,頓時哄堂大笑。
「哎呀,我知道這小姑娘。」人群中有個漢子撥開眾人出聲。「昨兒個我親眼所見,這小姑娘在湖畔那兒救活了一個斷氣的孩子,這姑娘施了幾針,那孩子原來沒氣了,卻是活了過來,實在神奇。」
那小廝一聽,驀地對藺巧龍磕了個頭。「請姑娘救救我家老爺!求求姑娘了!」
藺巧龍原來也不是在等那小廝開口才要出手救人,她是在觀察患者的症狀。
見她動也不動,那小廝又開口了,「姑娘……」
藺巧龍蹲下身給那頭髮花白的老爺把脈,輕輕在腎區叩了叩,那老爺灰白的眉擰得更緊了。
她問道:「你家老爺平時是否有腎疾?」
那小廝連忙點頭,「是,我家老爺長年患有腎疾,平日也有服用湯藥,可過去未曾如此過。」
藺巧龍取出了針灸包。「這是腎絞痛。」
她讓小廝將老人家放平,取穴腎俞、三陰交、志室、太溪、京門、陰陵泉,再從腰部與下肢各取一、兩穴交替使用,持續運針片刻,不久,那老爺子的眉頭已鬆了許多,面上也有了血色,小廝這才鬆了口氣,連忙慢慢地將他扶起坐好。
老人家緩了過來,喝了半盞溫水,這才能開口,「多謝姑娘了。」
藺巧龍淺淺笑道:「舉手之勞,不算什麼,老爺子平安無事就好?」
譚音在一旁雙手抱胸,揚著眉。
奇怪了,他為何覺得這老爺子有些面熟?難道是他祖父的朋友嗎?他祖父交友滿天下,來家裡做客的不計其數,若他見過一面也不無可能。
「姑娘的針灸之術實在神奇。」那老人家讚嘆道,問道:「不知姑娘在哪裡坐堂?抑或是府上哪裡?老夫停留在此地期間,若有不適,還想找姑娘看病。」
皇上一直在為皇后的病煩惱,也提過若有懂針灸之術之人,皇后或許有救。雖然他現在尚且不知眼前這小姑娘的醫術到什麼地步,可她會針灸,還治得了他的腎疾,總是一絲希望。
「我暫時住在……」藺巧龍用手肘撞了撞譚音的手,小聲問道:「你舅父家怎麼稱呼?」
譚音回過神來,藺巧龍又問了一遍,他才道:「臨安胡同的岳家,只消說找藺姑娘即可。」
「藺姑娘啊。」老人家念了一遍,銘記在心,回頭要找人打聽。要引進宮給皇后治病的,自然不能馬虎。
三個人離開茶樓後,藺巧龍刻意放慢了腳步。「慢點走,我想吹吹風。」
小蝶蹙眉。「小姐,這左右哪裡有風啊?悶得要命。」
藺巧龍也不說明,只道:「慢點走就是了。」
譚暗咧嘴一笑。「也不用多慢,那小廝來了。」
藺巧龍看看天上的浮雲,咳了一聲,「我在等診金有那麼明顯嗎?」
那小廝追了出來,果然手裡拿著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姑娘!這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心意,請姑娘收下。」
藺巧龍收得毫無心理負擔,她嫣然笑道:「那我就不好辜負你家老爺的一番美意了,有勞小哥回去代我轉達謝意。」
那小廝慌忙說道:「是我們要謝謝姑娘才是,若是老爺有個差池,小的可就不妙了。」
譚音忽然誠懇地道:「小哥,你家老爺子是什麼人,看著像是富貴人家的老爺子,渾身上下自有一番過人的氣質,讓我實在仰慕,方便透露嗎?」
「公子眼光真好。」那小廚馬上與有榮焉地道:「我家老爺乃是當朝太子太傅沈其名沈老爺子,深受當今皇上的倚重,此番是來錦州城訪友。」
譚音疑惑了。「太子太傅?」
大滿朝沒有太子,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太子太傅豈不是形同虛設?那小廝看出譚音的意思,有些急的說道:「雖然太子眼下還沒找著,可太子殿下小的時候是我家老爺子給啟蒙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將來太子找到了,也勢必對我家老爺子重用有加!」
譚音這下也想不透了。
既然是太子太傅,那就不可能是他祖父的朋友,因為他祖父向來不屑與做官的打交道。可若不是他祖父的朋友,他為何會感到熟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4:14
【第九章】 什麼是現代,爺爺我來的朝代
「那人當真是錦陽譚家的三少爺?」
聽到金盞打聽回來的結果,藺巧嫣心中悸動,粉拳不由得因激動而攥緊。
金盞潤了潤唇。「所以了,小姐,這事還是算了吧?當日那人雖然舉止失當,可也是一番好意,不要與之計較了吧。」
藺巧嫣下巴微抬,高冷地道,「這事你不許對任何人提及,我自有主張。」
稍晚,藺巧嫣單獨去見了沈銀鳳。
「我要那個人,我要嫁進譚家。」藺巧嫣眼裡閃爍的光芒很堅定,充滿了企圖心。
沈銀鳳知道她這個女兒向來心高氣傲,心也很大,唯一讓嫣兒耿耿於懷的是她的庶女身分,雖然她打從出生便過著嫡小姐的生活,但庶出始終是她心裡那根刺,她立定志向要嫁入高門,勤奮的學習了各種教養禮儀和琴棋書畫,七歲開始便和她學掌家,可她萬萬沒想到嫣兒的心志會那麼高,竟然想嫁鹽商譚家?而且還是嫡出的三少爺?
不是她要滅自己女兒威風,基本上,對方若知道她是庶女,那是萬不可能同意的,還不如不要開始的好,省得自個兒受到傷害。
她勸道:「我看方二公子人品不錯,也挺上進,跟在方太爺身邊做事也是有模有樣,咱們兩家聯姻,只要你爹介紹些利潤大的生意給方家,嫁妝鋪子我都備好了,誰也不敢小瞧你。」方二公子雖然也是嫡岀,可方家比藺家規模小了一半,能娶到嫣兒,他們求之不得,而她也一定會讓嫣兒以嫡女的規格風光出嫁,十里紅妝,讓城裡所有人都羨慕她。
然而,藺巧嫣聽罷卻是冷著一張臉。「方二公子就留給然兒吧,我要嫁的人是譚音,誰都別想阻止我,姨娘也是。」
沈銀鳳自認狠毒,唯獨對這個女兒沒有辦法。「哎,嫣兒,你那麼聰明,不會不知道吧?譚家若知道你是庶女……」
藺巧嫣恨恨地道:「所以,姨娘早點將自己扶正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那時我就是嫡女了!」
按照大滿朝律法,姨娘若是扶正,所出子女皆是嫡子女。
「你這孩子,難道我沒有努力嗎?」沈銀鳳蹙眉。「你也瞧見了,白詠琴成了那鬼樣子,你爹卻還是不肯休了她……」
「不要說了。」藺巧嫣厭煩的皺著秀眉。「總之,我有法子讓譚音非娶我不可,所以,我一定要去岳二姑娘的及笄禮,姨娘不要攔著我。」
只要她能在岳家更衣時讓譚音剛巧撞見,他就非得要對她負責不可。
「這怎麼成?」沈銀鳳一個頭兩個大。「府裡在治喪,即便我不攔著,讓岳家知道了也不好,然兒要去我都給阻了。」
藺巧嫣寒著臉。「又沒發喪,又辦得如此塞酸,誰會知道咱們家在辦喪事?還是辦那個誰也沒見過的大姑娘的喪事。」停了停,她又道:「姨娘這兩日便將喪事給悄悄了結,也不需再問過爹了。」
沈銀鳳勉為其難地道:「再多三日吧,不然白詠琴若知曉喪事草草結束,到時鬧起來也會引你爹注意,那樣反而把事情弄大。」
藺巧嫣半步不讓地道:「就兩日,不能再多了。」
「唉……好吧。」沈銀鳳有種深沉的無力感,嫣兒心大是很好,若真能嫁入譚家,她臉上也有光,將來是她扶正當主母的助力,可若是不成,嫣兒心高氣傲,不知會受多大打擊,她實在憂心。
* * *
岳晨琇及笄禮這日,是個榴花吐艷、艷陽高照的好日子。
岳府披紅掛綠,一派喜氣洋洋。錦州城裡的名媛千金、大家閨秀都來齊了,秦氏大肆操辦,便是要讓譚音看看岳家的人脈和大秀岳晨琇的才藝。
藺巧嫣和藺巧然早早便到了,藺巧然的手帕交,吳家的千金吳詠雪是岳晨琇的閨中密友,她也因此結識了岳晨琇,因此才會受邀。
而藺巧嫣向來高冷,不太與其他姑娘交際應酬,此番她主動與藺巧然一塊兒結伴前來做客,還送上一份精巧的大禮——寶玉軒打造的一套銀頭面,表達了友好之意。
對於藺巧嫣的到訪,今天的主人翁岳晨琇有些受寵若驚。藺巧嫣天生麗質,出落得端莊優雅,在城裡又素有才名,過去她也在一些場合遇見過藺巧嫣,對方都是不可一世的與她擦身而過,盡管識得,但招呼都不曾打一聲,上回在茶館有些衝突也是她先主動出聲,因此她實在想不到藺巧嫣會來參加她的及笄禮,她們倆實在沒那交情。
不過,來者是客,人家送了那樣一份大禮,她也就笑臉相迎了。
比起主人翁岳晨琇和其他女客,藺巧嫣有幾分不耐煩,所有女客全聚在花園裡為及笄禮而搭設的廂房裡談天喝茶吃點心,一群姑娘家嘰嘰喳喳的,聊的內容俗不可耐,聽而生厭,可她又不能獨自兒出去,只能沉住氣等待及笄禮開始。
終於,及笄禮吉時到,藺巧嫣跟著其他女客走到外頭,依序在觀禮席上落坐,她一眼看到譚音在眾多賓客之中顯得鶴立雞群,他身量高,英挺的眉毛微微往上挑,有股隱隱的浪蕩氣息,可她竟然不討厭,反而覺得他自帶氣場,有那樣的家世,自然是不可一世的。
藺巧嫣在見到譚音的剎那,感覺到自己適才在廂房裡那浮動的心很快靜了下來,她臉頰酡紅,心頭驀然像裝了頭在奔跑的小鹿,突突地跳著,傾心的眸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也因此,她無法不發現他身邊有個姑娘,而他一直在和那姑娘有說有笑,這情況令她心裡咯噔了一下。
眾目睽睽的,他怎麼可以和那個姑娘靠那麼近的說笑?那姑娘又是何人?難道不知曉男女有別嗎?
該死!他們究竟在說什麼?為何一直不間斷?甚至,在她看來,譚音的眼裡好像只有那姑娘一人……
四周琴樂響起,樂師彈奏著優雅樂曲,男主人岳景紳臉上堆著笑容,聲音湛亮地宣布,「開禮!」
一眼看過去,場地中央擺著一張小桌子、上頭擺著飯和禮酒,旁邊有塊席子,香爐升起裊裊輕煙,側邊擺著一只盥盆,裡面盛著水,搭著一條新手巾,整體看起來莊嚴隆重。
岳景紳又道:「今日是小女的及笄禮,感謝諸位來觀禮,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不一會兒,身著彩衣彩履的岳晨琇由秋葉緩緩扶了出來,臉上含羞帶喜,因為喜悅,整個人跟她的衣裳一樣顯得流光溢彩,平添了幾分動人神韻。
秦氏透過層層人脈,請到了太守夫人為正賓,給足了女兒面子,贊者是岳晨琇的手帕交吳詠雪。
岳晨琇在贊禮的引導下,早先已學習過及笄禮儀的她,端正地在席子上跪坐下來,太守夫人在盥盆中淨了手,解開岳晨琇的雙鬟髻,在秋葉捧著的托盤裡拿起髮笄,重新為她梳髮加笄,梳完頭後,再由吳詠雪象徵性的幫她正了正笄,秦氏捧來一套素衣襦裙,吳詠雪接過,秋葉扶著岳晨琇,三人往廂房而去。
進入廂房,掩上房門,岳晨琇便急急問道:「我表現得如何?表哥可有在看我?」
秋葉緊張地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怕順序錯了。」
「沒用的東西!」岳晨琇轉而問閨蜜吳詠雪,「你呢?你看到了沒有?」
吳詠雪小聲地道:「我是沒看到你表哥有沒有在看你,倒是看到那個藺巧嫣一直在看你表哥,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岳晨琇十分訝異,「藺巧嫣在看我表哥?怎麼可能?你是不是看錯了?」
「絕對不會看錯。」吳詠雪壓低聲音,「藺巧嫣會來,我一開始就想不透了,所以格外注意,果然讓我發現不尋常之處。」
岳晨琇有些茫然。「可他們又不認識。」
秋葉提醒道:「小姐,不久前在茶館裡,藺二姑娘險險摔倒,表少爺好心扶住她,她卻不領情還想打表少爺。」
岳晨琇這才想起有這回事。
吳詠雪哼道:「你要當心點,藺巧嫣和藺巧然不一樣。她呀,心機可沉了,又心高氣傲的,不就是個姨娘生的,有什麼可拿喬的。」
岳晨琇心裡七上八下的,換上了素衣襦裙,由秋葉扶著回到場中,再度跪坐在席子上,她不由得朝藺巧嫣看過去,只是太守夫人又過來重新盥洗雙手了,所以她沒瞧清楚藺巧嫣在看何人。
算了,什麼事都沒發生,不過是詠雪在捕風捉影罷了,她沒必要自己嚇自己,何況就算藺巧嫣別有企圖又如何,她和表哥的婚事是她姑母認可的,藺巧嫣又如何輕易破壞得了?想通了,她便專注在儀式上,要讓所有人看到她完美的一面,最重要的,當然是要讓她表哥看到了。
太守夫人念完祝詞,再度取下岳晨琇髮上的笄,為她簪上一副嶄新的髮釵,吳詠雪再度為她正了正髮釵。
至此,只不過是及笄禮的二分之一而已,一切都很完美,岳晨琇做得很好,半絲差錯也無,氣氛更是融洽,所有賓客都讚嘆著今日的排場。
小蝶就貼在藺巧龍身邊觀禮,她不自覺的流了兩行眼淚,藺巧龍訝異極了。
「不是吧?感動成這樣?」她歪著頭。「小蝶,你能跟我說說你感動的點在哪兒嗎?」
譚音也看過去,他笑道:「原來小蝶是如此多愁善感的姑娘啊!」
小蝶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道:「奴婢是想到小姐及笄時的凄涼,忍不住心裡難受,那時根本無人聞問,小姐連一碗熱呼呼的湯都沒能喝上。」
「唉,傻丫頭,這有什麼可哭的?」藺巧龍給小蝶抹了淚。「有及笄禮又如何?沒及笄禮又如何?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再說了,誰規定及笄禮不能補辦的?改明兒個我就補辦一場盛大風光的及笄禮給你看。」
譚音臉上的笑容好生熱切。「媳婦兒的及笄禮,為夫自然要出錢出力的,需要多少銀子跟我說,我全包了。」
小蝶聽了,這才破涕為笑,「小姐和姑爺說什麼呢?及笄禮哪裡還有補辦的?」
譚音瞬間激動了。「小蝶,你叫我什麼?你剛剛叫我姑爺沒錯吧?」
小蝶理所當然的道:「您和小姐都訂白首盟約了,也對奴婢發了毒誓,奴婢稱呼您一聲姑爺也是應該的。」
「不許叫他姑爺!」藺巧龍極力阻止。「要是被人聽見,準當咱們主僕是攀龍附鳳之流,要叫,也得以後真成親了再叫。」
他們三人在後頭壓低聲音聊得熱鬧,壓根兒沒注意到儀式走到哪裡了。
這時,大管事徐伯卻神色匆匆進來,也不管正在進行中的儀式,便向岳景紳道:「老爺!州牧大人的府上來人,說是有請藺姑娘!」
此話一出,連太守夫人都停止了第三次盥洗雙手的動作,筆直地看向徐伯,神色不敢怠慢。
開玩笑,州牧大人可是封疆大吏,是她家老爺的上級,品階可比她家老爺高多了。
「州牧大人?」岳景紳同樣是大驚失色。「老徐,你有沒有聽錯?州牧大人何以知曉藺姑娘在咱們府上,還來請人?」
徐伯斬釘截鐵地道:「老奴聽得明白,確實有請藺姑娘。」
太守夫人忍不住開口,「藺姑娘是何人?岳老爺,既是州牧大人有請,是否該快些請那位藺姑娘過去?」
岳景紳忙不迭地道:「是、是!岳某知曉,岳某正要如此辦。」
及笄禮被迫中斷,藺巧龍被叫到岳景紳面前,告知了州牧大人有請一事,她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那位州牧大人何以派人來請她。
原本,岳景紳打算要親自送藺巧龍過去,譚音卻在此時義不容辭地開口道:「舅父,表妹的及笄禮一生只有一次,您錯過將會多麼遺憾,不如我陪同藺姑娘前去,您在這兒繼續觀看表妹的及笄禮。」
事實上是他不想看,覺得沉悶透頂,若不是能跟他媳婦兒在後頭說說笑笑,他早掉頭走人,而如今藺巧龍要去州牧府,他自然沒必要留下來。
岳景紳同意了他的提議,於是乎譚音、藺巧龍以及小蝶三個人便從眾人面前離開,岳晨琇眼睜睜的看著譚音的背影,再度把藺巧龍恨上了。
席裡,藺巧嫣的臉色亦是陰晴不定。
那與她一樣,同樣姓藺的姑娘究竟是何人?竟得州牧大人青睞?譚音甚至自告奮勇陪她離開,他們竟是什麼關係?
經過半個時辰的車程,馬車停了下來,領他們來的房管事一直滿臉焦急,待他們下了馬車之後便一路匆匆地領著他們進府,來到了一處乾淨的院子。
到了這裡,藺巧龍猶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房管事有禮地彎腰道:「請姑娘進去吧,我們大人在裡面等姑娘。」
房管事推開了門,藺巧龍和譚音、小蝶走進去,一個笑咪咪的聲音說道:「藺姑娘,你可來了。」
藺巧龍這才看見她救過的那位太子太傅,沈其名沈老爺子。
「原來是您啊!」她鬆了口氣,展顏一笑,「小女子還以為自個兒的名聲已大到州牧大人都知曉了。」
當日沈其名的小廝說,他是來錦州城訪友,看來,訪的便是州牧大人了。
「這位是藺姑娘吧?」州牧大人左河光急道:「內人肚子痛得緊,請了幾個大夫都說無法可醫,聽沈老說姑娘擁有一手神奇的針灸術,實在是太過情急,這才失禮將姑娘請來。」
「我明白了,大人勿急,我這便去看看。」藺巧龍讓譚音留在原地,帶著小蝶繞過屏風。
床上,一個五旬婦人正在呻吟,旁邊好幾個伺候的人皆解不了她的疼痛。
「夫人,沈大人說的那位針灸姑娘來了。」一個丫鬟輕聲對床上的孟氏說道。
孟氏勉强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微張著嘴想說什麼,卻是冷汗直冒,說不出話來。
藺巧龍在床邊坐了下來,先是把脈,再按壓右腹,很快有了結論。
「夫人,您得的是急性闌尾炎,您再忍忍,待我針灸後便會舒服許多。」
丫頭,在現代,人的闌尾並非退化器官,它能分泌免疫活性物質,切除闌尾的人中,惡性腫瘤發病率明顯升高,從這一意義上說,針灸治療急性闌尾炎就具有更為重要的價值了。
爺爺,什麼是現代?
就是你爺爺我來的朝代。
她驀地一陣眩暈,幸而很快恢復正常,像過去一樣,當那些模糊的片段冒出來的時候,她選擇不去想,冒出來就冒出來,想也無用,就與之和平共存吧,總有一日,她會拼湊齊全,全部想起來的。
她取出針灸包,取穴闌尾穴、足三里、阿是穴,問明了孟氏還有噁心嘔吐症狀,便加上脘、內關,另有高熱現象,取穴曲池、尺澤,同時有腹脹,取穴大腸俞次。
沒過半刻,孟氏果然不再吟,氣色好了一些。
藺巧龍收拾針灸包,和顏道,「人好好休息,晚上肯定不會再疼了,我明日再來為夫人針灸。」
孟氏感激到不行,「多謝姑娘了,姑娘明日一定要來,一定啊!」適才她疼得生不如死,真的怕了。
藺巧龍笑著點了點頭,繞過屏風,看到譚音和兩位大人聊上了,還相談甚歡的樣子,他好像天生有這本事,到哪兒都吃得開。
這一日,她得到豐厚診金,州牧大人足足封了兩百兩銀子給她,想來州牧這位子油水挺豐的呀!
回到岳府,及笄禮自是結束了,賓客也散了,岳景紳和秦氏在廳裡翹首引領,連岳承恒也跟著在等,好不容易將他們盼回來了。
他們三人原來就對藺巧龍禮遇有加,此時更是熱絡無比。
「如何?」岳景紳急切相詢,「州牧大人為何請藺姑娘過府?可是有什麼要事?」
藺巧龍雲淡風輕地將她替州牧夫人治病的事說了,引來三人驚呼連連。
岳承恒忍不住問道:「州牧大人為何知道藺姑娘在我們府上?」
「哦,那個啊。」藺巧龍輕描淡寫道:「我不經意救了太子太傅沈老爺子,跟他說過我住在這裡,是他向州牧大人引薦我的。」
三個人又齊聲驚呼,「太子太傅?!」
岳景紳喜不可抑,這、這、這是天上掉餡餅了!他們一介商家竟然能跟官家攀上關係,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咳!」譚音清了清喉嚨,「舅父、舅母,巧龍明日還要去給州牧夫人針灸,要先回去歇著了。」
三人連忙點頭如搗蒜。「對、對!出去一趟肯定累極了,快回去歇著吧,養精蓄銳,明兒個好給州牧夫人針灸。」
秦氏熱切地道:「待會兒我讓人送雞湯去給姑娘補補身子。」
府裡的另一處,岳晨琇也在等他們回來,不過不同於她爹娘、兄長,她是冷著臉在等,一經下人通傳人回來了,她立即到了藺巧龍住的探月閣。
藺巧龍像是猜到她會來,也沒多大意外,扯著唇笑了笑。「岳姑娘今日及笄了,我還未說聲恭喜,恭喜你啦。」
「不必了!」岳晨琇冷聲道:「不要以為我爹娘禮遇你,你就得寸進尺,你離我表哥遠一點,你再黏著表哥,我不會放過你!」
藺巧龍攏了攏身上的衣衫,斜睨了岳晨琇一眼。「不是吧,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黏他了?是他黏著我才對吧?你再由著你表哥黏著我,我才不會放過你。」
「你——」岳晨琇氣炸了肺,半晌只想出了一句,「你不要臉!」
藺巧龍坐了來,自己倒茶喝。「我怎麼不要臉了,你具體說說看。」
「你、你整天黏著我表哥!」想了半天,岳晨琇還是只有這一句。
做為一個不會罵人的大家閨秀活了十五年,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罵人的難聽字眼來,基本上她……不會吵架。
藺巧龍坐在椅子上看著漲紅臉的岳晨琇,氣定神的說道:「岳姑娘也黏著你表哥,那你也不要臉了?」
「你——不跟你說了!」岳晨琇氣得奪門而出。
藺巧龍哈哈大笑,笑得趴在桌子上,去解手回來的小蝶見了,好生奇怪。「小姐,您在笑什麼?」
「沒什麼。」藺巧龍擦掉笑岀來的眼淚。「我是想,要是永遠住下來倒也是挺有趣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4:34
【第十章】 我跟你一樣,咱們是同病相憐
藺巧龍治好了州牧夫人的急症,她的名聲漸漸傳開,那日在岳晨琇的及笄禮上,許多賓客是親耳聽到州牧大人請了她去,好奇之下稍加打聽,她會針灸醫術之事便傳開了。
一傳十、十傳百後,每日上門請她治病的就有好幾處,那些慕名來請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她也因此積攢了不少診金,如今要買一處二、三進的宅子是綽綽有餘之事,還可以再買一、兩個小丫鬟伺候她和小蝶哩。
「小姐,咱們何時回藺家去?」小蝶心心念念的只有這個。
後來她們還回去看過,喪事已草草了事,可她還是耿耿於懷,府裡既然會給小姐辦喪事,那大家一定認為她們死了,一想到夫人會有多傷心,她就一天都不想拖延。偏偏小姐像沒這回事般,每日忙著到處給人治病,還治得很歡,她都無語了。
這要如何是好?以前賣草藥來謀生只是權宜之計,可小姐好像真當自己是大夫了,以後重回藺家,她幫人治病的事若是傳出去,那要怎麼找婆家?
哎呀,不對不對,小姐不必找婆家,她又一時忘了小姐已有了匹配的如意郎君,可盡管這樣,也不能讓小姐的婆家知曉她曾為人治病的事。小姐一個姑娘家給人治病可是會有諸多想像空間的,絕不能讓小姐壞了清譽,她現在只希望早點回到藺家去,再讓小姐風光的從藺家出嫁。
「再過些日子吧,等我多攢些銀子才有底氣,不靠任何人過日子,理直氣壯的回去。」目前她對藺家還是一片空白,但她知道回去藺家之後勢必不能像現在這般自由,而她開始對自身的針灸術感到有趣和好奇,她想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有什麼是她不能醫的,她更想知道自己這一手針灸之術從何而來。
而且,對比起對藺家的毫無記憶,每當她在下針時總能勾起一些模糊記憶,「爺爺」的聲音也總是會冒出來,出於本能她覺得她的記憶應該在針灸裡找,因此才會將回藺家的時日延了再延。
「小姐不要忘記咱們要回藺家就好……奴婢、奴婢不行了,奴婢先去躺會兒。」小蝶慘白著臉,摀著肚子歪歪斜斜的去小裡間了。
藺巧龍知道小蝶的小日子來了,每次小蝶都會痛不欲生,原本小蝶還堅持要服侍她,是她堅持每個月要放小蝶生理假,小蝶這才不再堅持。
生理假?
她蹙起了眉。
這詞兒她又是怎麼知道的?怎麼這麼古怪?她又為何用得如此自然?
哎,不想了,她打算去藥鋪抓幾味藥,黃芪、黨參、當歸等等,與羊肉一塊兒慢燉,做道藥膳來舒緩小蝶的經痛。
出了岳府,她慢悠悠的逛著,沿途小販叫賣聲不斷,有賣甜脆餅的,也有賣糖葫蘆的,她便買了一兩樣小點心邊走邊吃,眼睛看著兩邊開開色色的店鋪,墨坊、書鋪、布莊、茶樓,人來人往,到處都有枝葉繁茂的老樹,映入眼簾的是小橋流水,湖中畫舫小船來來去去,還有些孩子在放水燈,很是熱鬧。
行走間,陽光從葉間篩落下來,她正覺得有些刺眼,拿手臂去遮擋時,一個人是跟了上來,為她擋住了刺眼陽光,陰影完全將她籠罩住,來人的身形顯然比她高多了。
藺巧龍驚訝地抬眼看著那人,一身青衣黑色箭袖勁裝的譚音笑咪咪的岀現在她身邊,還牽了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也不知道跟著她多久了,這絕不會是巧遇。
她勾了勾嘴角,故作鎮定。「你跟蹤我?」
要命,自己剛才是買了幾樣吃食?邊走邊吃會不會吃得太大口了?她可是還伸舌舔了舔唇?她的形象還在嗎?
譚音可沒在意她心裡那些小九九,很自然的搭住了她的肩。「媳婦兒你這是偷偷的要上哪去?怎地也不告訴為夫一聲?」
藺巧龍探頭看了看他身後。「四平和鉉淵呢?」
「怎麼?想他們啦?我有事派他們去做,晚上才會回來。」譚音摟著她的肩往前走。
「倒是你,小蝶呢?平時你們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小蝶怎麼會讓你一個人?你一個人大白天的出門多危險啊,小蝶這是不是太失職了,有人這樣做丫鬟的嗎?」
藺巧龍撇了撇唇。「小蝶身子不舒服,我正要去藥鋪給她抓藥,順便再四處逛逛繞繞,看能不能想起什麼,畢竟我十歲之前是住在城裡的,指不定看到什麼會想起來。」
譚音摟住她香肩的手突然一緊。「媳婦兒,要不要為夫告訴你一個秘密?」
藺巧龍白他一眼,「要說快說,不說拉倒,賣什麼關子。」
譚音也不惱,調戲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哎喲,我家媳婦兒脾氣真不一般,看來我以後有的是苦頭吃了。」
藺巧龍挑挑眉。「知道就好,現在悔婚還來得及,本姑娘不是非要嫁給你不可。」
譚音嘻皮笑臉地道:「媳婦兒,好巧龍,你這話就不對了,你已經與我成親了,等於已經經嫁給我了,可沒有「不是非要」的選擇餘地。」
「貧嘴的貨!」藺巧龍纖眉微抬哼道:「你呀,趁著本姑娘心情不錯,還不快把秘密呈上來,過會兒我可能就不想聽了。」
「是,媳婦兒。」譚音眉眼又浮起笑意,他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這才收起了嘻笑說道:「其實,我跟你一樣,咱們是同病相憐,在十歲之前我的記憶也是一片空白。」
兩人踩在青石小路上,藺巧龍身子微頓。「你這話當真?」
兩個人順勢停了下來,就在九曲橋畔旁,譚音不緊不慢的說道:「我騙你幹麼?這事,四平和鉉淵都知曉,你大可以問他們。」
藺巧龍不解了。「怎麼會?」
「我爹娘說,我讓劫匪擄走,護衛全被打昏,那幫劫匪要求萬金的贖金,我遭囚禁十日,受到凌虐,過度驚嚇,雖然安然無恙的將我救回,可我的記憶卻消失了,連如何被擄走的也記不起來,甚至連自己名字都忘了,忘了所有親人。醒來時,只有我娘在我床邊淚流不止,靜養了一段時日,我身子恢復了,可記憶始終未曾恢復,我的事全靠身邊的人告訴我,我至今仍想不起十歲之前的事。」
譚音一臉的淡然,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可四周卻彷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藺巧龍拉住了他的大手,在自己兩手之間摩挲著,像是種安慰,她帶著幾分心疼,低柔說道:「當時你才十歲,想不起來自個兒是誰,對你來說身邊又全是陌生人,你肯定很害怕。」
「巧龍……」譚音喉嚨上下動了動,有種壓抑感,今日她穿了一身杏黃色的衫裙,更襯得她臉蛋嬌美,眉目如畫。
此地頗為靜謐,周圍行人甚少,藺巧龍驀然之間也感覺到微妙的氣氛了,他的手還被她包在掌心裡……她像著火似的,驀地鬆了手,譚音卻是一把抱住了她。
微風吹來,有幾綹髮絲拂到了譚音臉上,她的臉頰微微泛紅,羞惱地道:「你幹麼?還不鬆手?」
「不鬆手。」他近乎耍賴的看著她,連生氣都這麼可愛,這是他的媳婦兒,感覺可真好。
「要耍流氓也不能在這,你、你快點鬆手……」藺巧龍結結巴巴地道,心頭一陣跳動,她都不曉得自己的心為何跳得如此之快。
她雖然平時嘴巴不饒人,可一點戀愛經驗都沒有,面對譚音的攻勢,她毫無招架之力。
「說了不鬆手。」他用力將她拽近自己。「你講一百遍也無用,我還是不會鬆開手。」都怪她,好端端卻那樣柔情似水的撫模起他的手來,面對心儀的姑娘如此舉動,哪個男人能有定力?加上他又在瞬間想起了久遠之前,被她收留時他作的那個春夢,心裡躁動得難以把持,像有個人要從他身體裡衝出來似的,要是今晚沒法與她圓房,他可能會死掉。
藺巧龍再次貼上他的胸口中,她的手臂被他困得牢牢的,語氣薄弱地問道:「那你想、你想怎麼樣?」
譚音口乾舌燥的說道:「我想親親你。」
自作虐啊!她柔軟豐盈的酥胸緊貼他的胸膛,掀起一陣熱流直達他的分身,她輕盈纖細的腰肢令他迷醉,他想把她壓倒,讓她成為他貨真價實的媳婦兒。
「那你就親吧,」藺巧龍壯士斷腕般的說道:「快點親,親完放開我,要是被人看見就丟死人了……」
譚音面紅耳熱起來,雖然能渴望著她,可他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他是紈褲不錯,但他從來不上花街柳巷,也沒碰他娘給他安排的通房丫鬟,所以他對姑娘家是一無所知,不知該從何下手。
覺得好像快有人來了,藺巧龍也有些急。「你親不親?你不親,我要走了……」
她的芳唇距離他只有幾寸,譚音驀地湊上去堵住了她的唇,手臂往下摟住了她的腰。
他的舌鑽進她的唇裡一陣胡亂攪弄勾纏時,她既眩暈又一陣慌亂,感覺臉頰發燙,忍不住顫抖,這股甜蜜的感覺太微妙了。
藺巧龍沉醉的被他吻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她驀地推開他,不看他,臉紅心跳的說道:「夠了吧?」
譚音靠近她,又把她拉進懷裡,低聲道:「永遠都不會夠,不過今天先這樣,來日方長,你等著,這一輩子你都只能在我身邊,這是打從你把我救回去收留就開始的緣分,咱們的姻緣是天注定的,我才會剛好在那座破山裡落難,你說是嗎?」
藺巧龍抬眸,看見他嘴角微微的翹起,帶著滿滿笑意,怎麼看怎麼得意,像征服了她似的。她氣得一腳踩過去,恨聲道:「是你的大頭鬼!你想得忒美!到底哪裡學的這些甜言蜜語,連這樣膩人的話都說得出口,本姑娘警告你不許再用了,不然往後不許你再親我!」
譚音被她踩了,卻是挺樂的。他笑著抱住她道:「我可沒有學,都是發自內心的,而且只對你一個人說,別的姑娘,我從來不看一眼。」
「最好是。」藺巧龍沒好氣地道。
想到岳晨琇三不五時的警告,她就來氣。岳晨琇自己傾慕譚音,卻只會警告她離譚音遠一點,這是落花有意,無水無情啊,她就算遠到天邊去也無用,譚音還是只把岳晨琇當表妹,偏偏這種話她都不知道說幾次了,岳晨琇卻依舊認定是她勾引了譚音,若譚音那麼好麼引,那麼岳晨琇自已何不試試?
「媳婦兒,你這咬牙切齒的模樣是怎麼回事?」譚音捧著她氣惱的臉蛋端詳,「言歸正傳,為夫現在就以過來人的經歷告訴你,失去的那些記憶若是想不起來就沒必要去想,那只是徒勞無功。我也曾像你一樣想著看到什麼會想起什麼,最終是什麼也沒能想起。」
藺巧龍蹙眉,臉上有些糾結,她緩緩說道:「譚音,事實上有件事一直困擾著我。」
譚音摸著下巴,煞有介事地問道:「是我帥到沒天良這件事嗎?」
藺巧龍撇了撇嘴。「真不好意思,你還沒地到那個境界。」
譚音低沉著聲音笑起來。「那麼是什麼困擾著媳婦兒?說吧,讓為夫來為你解答,為夫向來博古通今、見聞廣博,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藺巧龍嘟著嘴。「我是說正經的,你別開玩笑了,再不正經我可不說了。」
譚音馬上一迭連聲地道:「我正經、我正經,我保證正經,媳婦兒快說吧。」
藺巧龍見他面上的嘻笑神色確實收斂了幾分,這才說道:「我在施針的時候,總是會有個老人家的聲音冒出來,有時說些針灸原理,有時說些人生道理,我似乎是那老人家的孫女,我也喊那老人家爺爺,而我並沒有祖父,只有祖母,那老人家究竟是誰,我實在想不通。」
「我還以為困擾我媳婦兒的是什麼事哩,原來是這樣的小事啊。」譚音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爺爺曾對我說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魂魄穿越、借屍還魂都並非不可能,他老人家還感嘆的說道,他曾待在比大滿好上千倍萬倍的地方,卻到了這裡,雖然當時我聽得並不很明白,可也了解他老人家要表達什麼,那便是世間無奇不有,什麼光怪陸離之事別妄下斷言,你這現象在我看來,就是真實存在可又無法解釋的。」
藺巧龍慢慢消化完了譚音的話,這才說道:「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見見你爺爺。」
譚音捏了捏她的鼻子,挑眉一笑。「什麼我爺爺?現在也是你爺爺了,他老人家最疼我了,肯定會很高興見到你這漂亮孫媳婦兒的。」
藺巧龍不以為然的嗤笑一聲。「難道他老人家認定的孫媳婦兒不是岳姑娘?」
譚音一愣。「怎麼好端端的說到表妹去?」
藺巧龍嘴角彎了鸞。「因為你少根筋,你表妹擺明了喜歡你,你還毫無知覺,真是不解風情,害我背黑鍋。」
譚音滿臉詫異的道:「這件事絕對是你誤會了,表妹就是表妹而已,我們自小一塊兒長大,她怎麼會喜歡我?」
藺巧龍氣笑了。「自小一塊兒長大跟喜歡你有什麼關係?誰說自小一塊兒長大就不會喜歡你?」提起岳晨琇,她又窩火了,語氣便有些尖酸刻薄。
譚音這會兒反應倒是不慢,挑眉問道:「怎麼?她跟你說過什麼嗎?她罵你了嗎?找碴了?」
「我懶得傳話,你自己有眼睛,自個兒好好觀察,自己的桃花自己解決,不要連累我,讓人誤會我是什麼橫刀奪愛的小蹄子,一股子的騷浪賤蹄。」
譚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來真的有找你碴啊。」
他頓了頓,毅然決然的說道:「不行,我看錦州城咱們是不能待了,不如你速速回藺家去,我再火速把你娶出來,咱們一塊兒回錦陽!到時不管什麼表妹也就一表三千里,都不必理會了,咱們過咱們的神仙日子,誰也氣你不著。」
他這話裡話外只為她一人著想,自然讓她心裡抹了蜜般,有天大的氣也氣不起來了,何況岳晨琇找碴也不能怪在他頭上,是岳晨琇自個兒一廂情願。
「怎麼?還氣嗎?」譚音又湊過去香了她臉頰一下,笑嘻嘻地說:「媳婦兒,不如我帶你騎一回馬?我啊,覺得騎馬在草原上奔馳是天底下最暢快的事,可以忘了一切煩惱。」
「是嗎?」藺巧龍不置可否。「那就聽你一回。」
譚音很高興她的柔順,他不踩馬蹬便俐落帥氣的翻身上了馬,揚著嘴角,把手伸向她,眼角生出淺淺的笑意。
藺巧龍抬眸,見他手握韁繩,身姿挺拔,一副英氣勃勃的樣子,儼然是個會令姑娘家怦然心動的禍水。
她在心裡一哼。
這禍水,是她的了。他已經親了她,是要對她負責的,這輩子他就只能待在她身邊了。她也沒猶豫,將手交到他手裡,讓他拉她上馬。
他的白馬倒是乖巧,適才他們在卿卿我我之時,譚音鬆了韁繩,馬兒卻還是乖乖在原地著,這麼看來是匹性情柔順的馬兒,她坐上去也不怕。
譚音讓她在身前坐好,大言不慚的說道:「我的馬術和防身術都是我爺爺所教,所謂名師出高徒,我的騎術在錦陽城也是數一數二的,你儘管安心,絕不會摔著了你。」
藺巧龍懶洋洋的仰頭看著他。「我可沒擔心過。」
這話倒是她的真心話,他雖然老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可只要他在,就沒讓她受傷過。
他,總是擋在她面前的。
可是,這姿勢……這姿勢是怎麼回事?能夠清晣地感受到他鼻息間的溫熱氣息,他那高挺的鼻梁和劍眉星目,好看的臉龐越來越接近她,熱燙瞬間從她臉頰暈染開來。
不妥不妥,她正察覺到不妥回頭抗議時,譚音的唇已經趁機啄住了她的唇,滿足的吮了吮後放開,放開之後又是對她笑得嘻皮笑臉。
他一日是要偷香幾次?她渾身發熱的擺正視線,咳了一聲。「這就是你所謂的騎馬嗎?在原地待著?」
譚音的手穿過她的腰側拉起韁繩。「我的巧龍太可愛了。」
他的聲音從她後方耳畔傳來,氣息吹在她耳根,還帶著笑意,這樣佔有的姿勢她的心上躥下跳。
幸好,譚音一抖韁繩,馬兒便慢慢地走了起來,岀了市集人多之處,他策馬的速度就加快了,出了城,往城郊而去,便是迎風奔馳。
這策馬奔馳的感覺,藺巧龍頓時覺得熟悉極了,腦子裡有無數片段飛掠而過,彷彿有個少女在草原上策馬奔馳,那歡快的笑聲究竟是誰?
她想看清楚,她努力去想,卻只感到頭疼欲裂。「啊——」
譚音被她尖利的叫聲嚇得迅速勒停馬,連忙扶住她歪斜了一邊的軟綿綿身子,急切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哪兒不舒服?是不是太快了,你害怕是嗎?」
藺巧龍胸口劇烈起伏,她搖了搖頭,如鯁在喉,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少女……是她嗎?
她會騎馬?
可是照小蝶的說法,十歲之前她在藺府裡根本不可能習馬術,之後到了山柳村養病時她已痴傻,更加不可能學騎馬了。
那麼,那熟悉得彷彿就是她在騎馬的感覺從何而來?彷彿有什麼要破土而出似的……
「都是我不好。」譚音很是自責,劍眉一擰,「你別怕,咱們慢慢騎回城裡。」
兩人回到城裡,藺巧龍還是堅持要去藥鋪給小蝶抓藥,買好了藥材,這才回到岳家。很不巧,冤家路窄,過了二門處,在影壁前遇到了岳晨琇和秋葉。
岳晨琇看到他們親密的樣子,譚音似乎還扶著藺巧龍,不由得怒火中燒。「表哥這是去哪裡了?」
譚音急著想扶藺巧龍去歇息,故而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上哪兒還需向你說明嗎?我是來做客的,不是來做囚犯。」
譚音從未對她如此聲色俱厲過,岳晨琇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我只是問問,表哥何以、何以對我如此……」
見到岳晨琇滾落的淚水,譚音猶是沒有一絲憐香惜玉之情,他撇了撇嘴。「都不要問,不就沒事了嗎?」
岳晨琇吸了吸鼻子,無處可宣洩的情緒忽然一股腦的撒在藺巧龍身上,她下巴微微上揚,高高在上的說道:「藺姑娘也借住太久了吧?眼下我嫂嫂的身子也恢復了,藺姑娘還沒羞沒臊的住下去不好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藺姑娘無處可去。」
藺巧龍此時腦仁還疼著,懶得理岳晨琇:「我明日就走。」
譚音二話不說,「我也一起走。」
「表哥!」岳晨琇聲音都尖了,她死死絞著手裡的絲帕,臉上的表情早就撐不住。
秋葉輕輕扯了扯主子的衣袖,壓低聲音說道:「小姐啊,如今老爺、夫人和少爺都對藺姑娘看重得很,小姐可別衝動。」
不提還好,一提,岳晨琇更來氣了。
打從藺巧龍治好了州牧夫人的病,她爹娘就將她奉為上賓,半絲不敢怠慢,連太守夫人也來了好幾回,藉口頭疼腦熱的小毛病要給藺巧龍看病再塞給她大筆診金,而藺巧龍這丫頭好不要臉,每次都笑咪咪的收下診金後回來炫耀今日又進帳了多少銀子,活像個沒看過銀子的財迷,叫人不恥。
可,她爹娘和哥哥看中藺巧龍是不爭的事實,若是她將藺巧龍趕走的事被她爹娘知道,他們不知會怎麼惱她,尤其是她爹,肯定會大發雷霆。
想到這裡,她只好拉下身段,低聲下氣的說道:「表哥,藺姑娘,是我一時失言了,因為我身子不適才會如此失態,並非我的本意。」
藺巧龍突然出聲,「身子不適嗎?要不要我給你把把脈?」
岳晨琇神色微窘,這時候說不要好像她在說謊似的,尤其表哥還盯著她看,她勉為其難的伸出了手,「有勞藺姑娘了。」
藺巧龍就是想逗逗她罷了,也沒想過她真的有病,沒想到這一探,還真瞧出了端倪,登時也轉移注意力忘了自己的頭疼。「這個病不好在這裡說,要回岳姑娘房裡去。」
岳晨琇又壓抑不住脾氣了,她氣惱的說道:「你故弄什麼玄虛?什麼病不能在這裡說,表哥還以為我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病哩,你快說!就在這裡說!」
藺巧龍纖眉微挑,對岳晨琇附耳過去,「是經閉,你確定要在這裡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4:50
【第十一章】 姑娘認錯人,老衲弟子叫善安
房裡,藺巧龍正在給岳晨琇施針。
一般發育正常的女子十四歲便會來潮,而岳晨琇已滿十五了卻還未有初經,秦氏也暗地裡給她抓過藥,可是未有效果,這種事絕對不能傳出去,因此也不能不能請大夫來診治,故此她們母女倆只能求神拜佛,希望在岳晨琇的親事定下來之前能來初經。
如今,這無法啟齒的毛病被藺巧龍診出來了,她真是生不如死。
藺巧龍一邊施針一邊說道:「岳姑娘是氣滿血瘀,因受寒邪或情誌抑鬱,氣機不暢,瘀血凝結,經脈阻滯,脈象沉弱,故而經閉。」
岳晨琇板著個臉,粉唇輕咬。「不用說那麼多我聽不懂的話來顯示你的厲害之處,總之,你能治好對吧。」
「自然。」藺巧龍笑吟吟地道:「只要岳姑娘肯付診金,我就治得好。」
岳晨琇躺在床上,針還留在她穴道裡,她沒好氣地說道:「一個姑娘家,為何會那麼貪財啊?表哥知道你這點還那麼喜歡你嗎?」
藺巧龍毫不動怒,她幽幽的嘆了口氣。「要是岳姑娘試過兩個人一兩銀子過一個月,一日只有一餐米粥,病了沒錢買藥,屋子漏雨沒錢可修的日子,你就會明白我為何那麼貪財了。」
岳晨琇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小巧的嘴巴微微張開。「兩個人一兩銀子過一個月?秋葉一個月都還有二兩月銀呢!」
藺巧龍真心誠意地道:「那是岳姑娘心善,我真羨慕秋葉姑娘來著。」
岳晨琇秀眉輕蹙,靜默了。
試想,她一個月光是胭脂水粉錢就不只一兩銀子了,若是曾那麼刻苦過,成為財迷是有可能的。
頓時,她覺得藺巧龍沒那麼討厭了,不過,她也不能放鬆警戒就是。
取針之後,她坐了起來,神色嚴肅地說道:「我警告你,我閉經的事不許你告訴表哥……不,是不許你告訴任何人,若是有半點風聲傳了出去,我唯你是問!」
藺巧龍一臉期待的看著她問:「那岳姑娘打算付我多少封口費?」
「什、什麼?」岳晨琇臉色一時之間變幻不定。
她居然跟她要封口費?她居然敢?她是什麼土匪流氓不成?
藺巧龍眼睛裡充滿亮晶晶的光芒。「哈哈哈哈哈,我說笑的啦!」
岳晨琇當場就崩潰了,「以後不許你跟我說笑!」
藺巧龍笑咪咪的說道:「那又要封口費嘍。」
藺巧龍出去後,岳晨琇失態的猛槌床。「表哥為何會喜歡這個奇怪的丫頭?為何啊?」
「小姐……」秋葉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這是什麼情況?向來端莊的小姐為何會有這舉止?要不要緊啊?
* * *
岳晨琇持續施針了十次之後,終於來了初潮,秦氏高興得不得了,包了一百兩的診金給藺巧龍,她自然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兩人在房裡施針時,岳晨琇躺在那兒不冷不熱的說道:「我娘給了那麼豐厚的診金,你可開心了。」
藺巧龍點點頭說道:「有銀子收怎麼會不開心呢?自然是開心的了,這都是託了岳姑娘的福,我才能有這筆進帳啊。」
什麼話啊?岳晨琇很想翻白眼,但她是大家閨秀,可不能做出翻白眼這類沒教養的舉動。
過了一會兒,她不置可否的說道:「我要上安然寺去還願,你一塊兒去吧,畢竟我是你醫好的,讓佛祖看看你也是應該的。」
她在安然寺的佛祖而前許下心願,若能讓她來經,她一定齋戒沐浴,隆重還願。
「安然寺?」藺巧龍蹙眉。
奇怪,這寺廟的名字好生熟悉,可她一時卻是想不起來。
岳晨琇見她不說話,撇了撇嘴說道:「要知道,安然寺可不是一般人想去就能去的,寺裡的住持德高望重,連皇上都曾紆尊降貴地去請教住持國事,供奉香火,因為我爹年年捐獻又幫忙修繕寺院,大把銀子投進去,這才得以享此殊榮……」
不等岳晨琇說完,藺巧龍便道:「好,我陪你去。」
適才她反復的想那安然寺,卻還是毫無頭緒,不如親自走一趟,或許到了那裡她能想起什麼。
「是跟我去。」兵晨琇硬要糾正,她又不缺人陪,哪裡要她陪?
「隨便啦。」藺巧龍將留針一一拔起,不在意的說道:「不就是你邀請我去,我答應了,這麼一回事嗎?」
岳晨琇覺得這說法對她很不利,還要反駁,藺巧龍卻是火速將針灸包收好走人,讓她有種又輸了的感覺。
秋葉將主子的轉變看在眼裡,微笑道:「小姐,您如今好像每日都挺期待姑娘來施針的,也不特別關注表少爺了。」
「誰期待她來了?」兵晨琇撇清道:「而且我並沒有不關注表哥了,我讓藺巧龍一塊兒去是因為表哥鐵定也會跟去,這麼來我不就多了跟表哥相處的機會?而且也可以在他面前好好表現。」
果然,譚音知曉她們要去安然寺還願上香後,立即說要陪她們一塊兒去,加上小蝶、四平、鉉淵、岳晨琇的丫鬟、婆子和保鏢,零零總總加起來有二十來人,浩浩蕩蕩的五輛馬車。
上香這日,馬車朝城外的丹峰山奔去,藺巧龍和岳晨琇同輛黑漆平頭馬車,見馬車離城門越來越遠,忍不住產生了疑問。
「岳姑娘,咱們這是要去哪裡?安然寺不在錦州嗎?」
「你連安然寺在哪都不知道?」對藺巧龍的無知,岳晨琇有些高興。「安然寺在桐城,桐城的丹峰山上。」
藺巧龍突然看著她。「岳姑娘,你可知道山柳村在哪裡?」
岳晨琇愣了愣,本能地搖頭。
藺巧龍刻意瞪圓了眼,故意匪夷所思的看著還不知曉自己要戲弄她的岳晨琇:「你連山柳村在哪都不知道?」
岳晨琇氣結,別過頭去不與她搭話了,藺巧龍呵呵一笑。「我逗你呢,別生氣了,乖,這麼嬌美的臉蛋,氣出皺紋可就不好看了。小蝶,咱們不是帶了蜜糖嗎,快給岳姑娘吃一顆,也給秋葉姑娘吃一顆。」
那蜜糖可不是外面買得到的,是藺巧龍自個兒不知用了幾味中藥和蜂蜜調配成的,入口微苦,越含越是甘甜,還有生津解渴的功效,有回岳晨琇扎針之後藺巧龍趁她無法動彈,自己吃了一顆,也塞了一顆在她嘴裡,自此岳晨便無法自拔的愛上了蜜糖。
這會兒,小蝶把一小袋蜜糖給了秋葉,見蜜糖從秋葉手裡遞過來,岳晨琇原是很有骨氣絕不吃的,卻還是禁不住蜜糖的吸引力拿了顆含著,之後便哼了一聲,捲起了簾子拿起紈扇搧著,別過頭去看著窗子外頭山巒迭翠、山嵐層層的景色,微風由車窗裡進來,稍微驅散了些暑氣。
藺巧龍靠在車壁上,看岳晨琇裝模作樣看得有趣,笑呵呵地道:「岳姑娘、秋葉姑娘,兩位多吃點啊,我做了很多帶來,就算一路吃上山,回程也是夠咱們吃的。」
經過三個時辰的車程,好不容易上了丹峰山,抵達了安然寺,馬車裡四個姑娘都睡著了,還是讓外頭的譚音喊醒的。小蝶第一個跳下馬車,藺巧龍跟在小蝶身後,後面下來的是秋葉,她又扶著岳晨琇下馬車。
藺巧龍跳下馬車,抬眼見到安然寺的剎那,她整個人便如遭電擊,不會動了。
清幽宏偉的古剎,左右遍植高大的青松,參天的古樹,鐘鼓摟、觀雲塔,眼前一條水磨方磚砌就的甬道,她知道那裡筆直的通向大雄寶殿。
這裡——
她肯定來過,肯定來過沒錯。
「小蝶、小蝶!」她激動的拽住了小蝶。「咱們還沒被丟去山柳村之前,是不是常來這座寺廟?」
小蝶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不曾來過,夫人習慣到錦州外城的天源寺,不曾來過如此遠的地方。」
藺巧龍瞪大了眼,堅決說道:「不可能!你再好想想,一定是你記錯了,咱們常來這裡,一兩個月總要來一次……」
小蝶也很堅定。「奴婢不會記錯,確實未曾來過這裡。」
「來過!」藺巧龍微微漲紅了臉,眼中露出焦急之色,粉拳都攥了起來。
「不曾。」小蝶毫不動搖。
「來過!」藺巧龍相當確定。
「這有什麼好爭的?」譚音在一旁看不下去,他吊兒郎當的說道:「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你們跟藺家的人常來,大戶人家的香油錢肯定是不會少的,寺裡的人一定會有印象。」
說的有理,藺巧龍心急,一馬當先進去,小沙彌也恰好出來迎接,岳晨琇正與小沙彌客套幾句道明來意,藺巧龍的身影已經進了大雄寶殿。
大殿之中,藺巧龍打住腳步,她眩惑地眨了眨眼,衝天爐內香煙繚繞,殿中央那尊金光燦燦的大佛正慈眉善目地看著她,回憶如潮水般湧來,自小她便常在這裡與小沙彌們追著玩,閉著眼睛她都知道右手是千佛殿,左手是羅漢堂……
譚音追上了她,見她愣在殿中,拍了拍她肩膀問道:「如何?記得起來嗎?是否真來過這兒?」
藺巧龍胸口劇烈起伏,呼吸沉重,「來過,我來過,我真的來過!」
岳晨琇率領眾人一邊進來一邊抱怨。「表哥,你們走那麼快做什麼?也不等等我……」
見到藺巧龍動也不動,她奇怪了,「杵在這兒做什麼?」
譚音輕輕點了點藺巧龍的肩,低聲道:「你一直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走吧,待會兒四處逛逛再說。」
他也覺得不太對勁,聽她們過往描述,藺巧龍和小蝶主僕兩人自小形影不離,可是對於不太可能讓人過目就忘的安然寺,一個斬釘截鐵的說常來,一個不容置喙的說沒來過,這兩人的記憶到底是誰出了錯?
照理,失憶的是藺巧龍,她的記憶不牢靠的機率大了些,可看她激動的模樣又不像記錯了。
小蝶走了過來,輕聲道:「小姐,咱們真沒來過這裡。」
藺巧龍緊緊抿著唇,思潮翻湧,岳晨琇則熟門熟路的在正殿裡焚了香、燒了紙。
「幾位施主這裡請。」
小沙彌領路,將岳晨琇一行人領至禪房,安排其餘丫鬟、婆子在外面的堂屋候著,進入禪房的只有今日要還願的主角岳晨琇,以及秋葉、譚音、藺巧龍和小蝶,四平和鉉淵也在禪房外守著。岳家是安然寺的熟客了,有專用的禪房,不需與其他香客共享,藺巧龍失魂落魄的跟著岳晨琇進去,禪房裡已有位高僧模樣的人在等著,旁邊還有個伺候的小沙彌。
岳晨琇一派端莊,正要開口問候,藺巧龍便訝然失聲道:「智遠大師!」
所有人都訝異的看著她,安然寺住持智遠大師倒是親切又隨和的一笑。「小施主見過老衲?」
「您不認得我啦?我是——」藺巧龍驀地住了口。
她是誰?她怎麼覺得自己好像不是要說藺巧龍三個字,那麼她是要說自己是誰?
智遠大師雙手合十,微笑道:「恕老衲眼拙,沒認出姑娘來,姑娘是?」
岳晨琇在心裡白了藺巧龍一眼,不知道這丫頭在自己還願的場子搶什麼風頭。她清了清喉嚨,微微屈膝,禮道:「她是小女子府裡的客人,頭一回來安然寺,讓大師見笑了。」
「原來是貴府的客人。」智遠大師毫不介意藺巧龍的唐突,帶著笑容說道:「今日在此相見,也是與佛有緣。一會兒老衲在誦經時,施主若有宿願,可向佛祖誠心祈禱,我佛慈悲,佛祖定當用心傾聽。」
岳晨琇見藺巧龍毫無反應,讓人家好生尷尬,連忙代藺巧龍說道:「多謝大師。」
眾人這才依序端坐在蒲團上,而智遠大師也開始誦經了。
藺巧龍坐在薄團上,聽著規律的誦經聲,她的心卻是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一開始她的認知並沒有出錯,她確實來過安然寺,而且常來,所以她才會識得智遠大師。可智遠大師卻不識得她,這是怎麼回事?是因為從前她來時年紀尚小,此時臉長開了,模樣不同,所以智遠大師不認得她嗎?
可隱隱之中她又覺得有哪裡不對,適才她要脫口的名字分明不是藺巧龍三個字,換言之,她不是以藺巧龍的身分來此,那她又是作為何人來的,為何會來?
老天!她的頭好痛!誰能為她解開這些疑惑?
她的手忽然被緊緊的握了,她嚇了一跳,驀地從一團混亂思緒之中回過神來,徬徨地望過去,就見譚音正在看著她。
稍安勿躁。
他的眼神傳遞著這個訊息,可她又怎麼冷靜得下來?
在錦州城時,她對所到之處的一切毫無印象,即便見到了她生長的藺家也一樣,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令她熟悉的景物和人物,對方卻說不識得她,這讓她無比的心焦。
智遠大師依然在平穩的誦經,外頭驀地下起雨來,淅瀝雨點從的敞開的窗子噴入,一旁跪坐的小沙彌連忙起身去關窗子。
就在小沙彌關好了窗子,轉身要坐回去的剎那,藺巧龍看見他的長相,她不可思議的瞪著那小沙彌,脫口道:「瓦松!」
被她稱作瓦松的小沙彌受到極大驚嚇,他面色慘白,像是被抓到什麼把柄似的,驀然間抖如篩糠。
「無事,無事。」智遠大師輕聲安撫了瓦松幾句,他面色如常的朝藺巧龍雙手合十,念了聲法號,「阿彌陀佛,姑娘認錯人,老衲弟子叫善安,平素向來膽小,因此老衲帶在身邊特別關照,適才失儀,讓姑娘見笑了。」
那叫善安的小沙彌已經躲到智遠大師的身後去了。
「不可能,他明明就是瓦松。」藺巧龍著急的想把他抓出來一探宄竟。
智遠大師微微蹙眉。「姑娘請住手,姑娘嚇到善安了。」
藺巧龍焦急萬分,好不容易見到了熟人,她早失了理智。「我只是想向他問清楚……」
智遠大師卻是文風不動的擋在善安面前,神色很嚴肅。「那麼,請姑娘告知老衲,口中的瓦松與姑娘是何關係?」
「是……」藺巧龍一臉呆滯。
是什麼關係?她答不上來,她和瓦松是……
「藺巧龍,你不要鬧了好不好?」岳晨琇有些著惱,她覺得自己誠心誠意要來還願的事都被藺巧龍沒頭沒腦的舉動給破壞光了,一會兒認這個,一會兒認那個,她以為是認親大會啊?她已經氣到不行了。
不料,藺巧龍又急急說道:「讓我跟他說說,我會想起來的,我保證一定會想起來。」
譚音嘴唇抿成一條線。
這個缺心眼的丫頭,沒看見那個叫瓦松還是善安的嚇成那個樣子,都快昏過去了,她還不罷休,硬要把人家拉出來說清楚講明白,人家敢出來才怪。
他起身,不由分說的拽住了藺巧龍,打哈哈地道:「對不住啊大師,這丫頭近日精神狀態有點不妥,請大師和小師父見諒,我這就把她帶走,你們繼續啊。」
他說著就要把藺巧龍帶走,拎小雞似的,藺巧龍怎麼掙扎也沒用,連小蝶都置身事外的用行動證明了她站在譚音那一邊,,她也認為小姐在搗蛋,她們主僕倆沒分開過,她很肯定她們從未見過眼前的大師和那位小沙彌,她也不明白小姐這是在抽什麼風,是故意想惹岳姑娘不開心嗎?
「放開我,我要問瓦松,讓我跟他講幾句話。」
藺巧龍還在譚音手裡掙扎,不想,智遠大師卻忽然無預兆地倒在榻上,頃刻間岳晨琇、秋葉和小蝶都尖叫了起來。
這會兒,譚音也顧不得抓著藺巧龍了,連忙將她放下來。
「師父!」善安焦急的扶起了智遠大師,急得快哭了。「來人啊!快來人啊,師父昏倒了!」
藺巧龍奔過去,忙蹲下來。「我看看。」
善安眼淚還掛著,雙手卻是緊緊捍衛著,不肯輕易將智遠大師給藺巧龍看,眼神還很防備,顯然是不知這個認出他的莽撞姑娘想做什麼。
長庚堂原就名氣遠播,這姑娘去看過病,在長庚堂裡見到過他,又聽堂裡的人喊過他名字,因此將他的人和名字都記了起來,這也不足為奇。
而他死不肯承認自己是瓦松是有原因的,毀了海家的那場大火來得蹊蹺,老爺子的針灸秘笈又不翼而飛,內情絕不單純,智遠大師好心收留他,他怕會連累了安然寺上下百口僧人,更怕會連累智遠大師,所以他矢口否認自己是瓦松。
「大師都吐血了,你快放手啊,讓我看看!」藺巧龍急得要把善安的手掰開,善安卻是死不肯鬆手。
岳晨琇見狀,只好開口道:「小師父,她是大夫,雖然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但她是醫術很高明的大夫,曾治好了州牧夫人的急症,也曾為我難產的嫂嫂平安接生過,這事你事後可以去打聽,她是可以信任的大夫。」
善安聽了,這才鬆了手,藺巧龍連忙把脈,迅速取出針灸包,取穴內庭、胃俞、厲兌、豐隆……
善安卻是越看臉色越加驚疑不定,也顧不得適才他還躲著藺巧龍,急急問道:「姑娘師承何處,能告訴小僧嗎?」
藺巧龍正在移針,小蝶當善安是在懷疑主子的醫術,連忙出聲道:「小師父,我家小姐失憶了,甚至想不起來自個兒的醫術從何而來。不過你放心,我家小姐絕不是江湖郎中,她治好的人多了去,小姐醫術高明,就是財迷了點……」
小蝶突然收了聲,她有點不確定,小姐不會也要向智遠大師收診金吧?
來的路上她已經聽岳姑娘主僕說到她耳朵快長繭了,那智遠大師是得道高僧,是位連皇上也會來詢問國運的大師,能為這樣徳高望重的大人物診治應是小姐的榮幸,任何大夫都會覺得是殊榮,可她家小姐眼裡只有銀子,行醫時與其他醫者仁心的大夫不同,關注的點特別奇怪,只有銀子,所以她恐怕不會這樣想,怕是……要收診金的。
「失憶?」善安微訝的看著藺巧龍,懷疑這是真的還是搪塞之詞。
雖然說醫術多有相通,可天下間會針灸之術的沒幾個,而手法要與他家天冬小姐相似,機率更是微乎其微,難道這個姑娘識得天冬小姐?是從天冬小姐那裡學得的針灸之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5:05
【第十二章】 非不跟你走,我在這等你回來
從安然寺回到岳家,藺巧龍在寺裡急救了智遠大師一事經由下人的嘴,已傳遍了府裡,岳景紳更是交代了下去,上下都不得對藺巧龍無禮,智遠大師那是國師般的人物啊!救了智遠大師的藺巧龍自然要奉為上賓……不,之前救了年氏和孩子已奉為上賓,救了州牧夫人又將她奉為上上賓,如今要奉為上上上賓才是。
藺巧龍對於自個兒成了岳府的上上上賓一事渾然不覺,這幾日她腦子裡想的淨是瓦松,也就是那叫善安的小沙彌。
興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昨夜夢裡,她夢到了瓦松,夢裡的瓦松並沒有剃度,他們也不是在寺裡,那個地方有整齊的藥櫃,有許多藥材曬在寬廣的院子裡,她想看清楚大門上的字,卻是怎麼也看不清。
「小姐!」
藺巧龍被小蝶的喚聲嚇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這幾日她一直渾渾噩噩失了神似的,夜裡輾轉難眠,白天才會趴著睡著。
「怎麼,又到飯點了?」藺巧龍揉揉眼,無精打采的,每到用膳時候,小蝶總會不厭其煩把她挖起來,像是一頓沒吃會少塊肉似的。
「還沒到飯點。」小蝶蹙著眉。「是姑爺府上來信了,好像很緊急,似是姑爺的爺爺不見了,讓姑爺回去幫忙找人,姑爺這會兒來了,有話跟小姐說,小姐要不要出去?」
藺巧龍突如其來的感到愧疚。從安然寺回來後,她多半把自己關在房裡,悶著腦袋想自己和瓦松的關係,努力想自己是怎麼識得智遠大師的,因此對譚音不怎麼關心,他要來探望她,想和她說說話,她也不出去,想想真是對不住他。
可是她心裡煩啊,那種找不到出口,一團迷霧的感覺令她無所適從,她又怎麼有心情面對譚音?
「其實姑爺天天都有來,問奴婢小姐的心情怎麼樣、好點了嗎、有沒有吃東西,還天天換著花樣買點心過來,可惜小姐不想吃,都讓奴婢吃了。」
藺巧龍上下看了小蝶幾眼。「難怪覺得你最近胖了。」
小蝶鼓著腮子。「小姐!」
藺巧龍伸伸懶腰一笑。「好啦,不說笑了,出去吧。」
小蝶勸道:「好歹讓奴婢給您梳梳頭、淨淨面吧,這副蓬頭垢面的樣子給姑爺看到……」
藺巧龍十分不以為然。「看到就看到,他最落魄的樣子我也看過,我都沒嫌他了,他敢嫌我?」
小蝶嘆了口氣,無言的跟上去。
小姐這思維實在叫人不敢恭維,不是嫌不嫌的問題,是女要為悅己者容啊,小姐到底是不是個姑娘啊?怎麼可以常常亂七八糟的出現在姑爺的面前,就不怕姑爺喜歡上別的姑娘嗎?
* * *
譚音就在探月閣的小偏廳裡等著,奇怪的是,岳晨琇也在。
譚音見藺巧龍總算肯踏出房門,倒是鬆了一口氣,他不惱她避不相見,他就怕她自個兒緊閉心門,什麼都不說,即便他幫不上忙,說說話也是好的,他可以傾聽,可她卻什麼都不說,自個兒悶頭想,想得太多又想不出答案來,他真怕她把腦子想壞了。別問他為啥知道,他可是失憶的前輩,十歲前的記憶,他拼了命的想也想不出來,他能夠了解她現在的感受。
「聽說你爺爺不見了?」藺巧龍看著他,輕聲問道:「怎麼會這樣?老人家不見了,著實叫人擔心。」
她心裡其實是關心他的,也明白他對她的好,可要她說什麼暖心的話她又實在說不出口。
譚音點了點頭。「爺爺一向和我感情好,我約莫知道他老人家會去哪裡,所以我得回去一趟,就是過來問問你,不如你和小蝶跟我一塊兒回去?」
在他看來,藺巧龍遲遲不回藺家去,肯定是有回不去的苦衷,將她留在這裡不放心,還是帶走為妙,放在身邊看得見摸得著,他也才能睡得踏實。
「你是要回去找人的,我就不去添亂了,在這兒等你回來就行。」藺巧龍一屁股在椅子坐了下來,臉上是淡淡的漫不經心。
「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不如跟我同去錦陽……」
譚音還要說服,岳晨琇卻是撇了撇嘴。「什麼人生地不熟,沒瞧她混得風生水起,在府裡熟人比表哥還多了,表哥就自個兒回去吧,我保證不會有人欺負她總行了吧?再說我爹都發話了,表哥還怕她在這兒吃不好穿不暖不成?」
「說得好極了。」藺巧龍鼓起掌來,真心誠意的朝岳晨琇一笑。「知我者,琇兒也。」
岳晨琇臉頰微微透紅,嫌棄地甩了甩衣袖。「誰准你喊我琇兒?叫我岳姑娘。」
藺巧龍乖巧聽話得緊,嘻笑道:「是,岳姑娘。」
譚音看著不將他的提議當回事的藺巧龍,再次詢問,「你當真不跟我走?」
他是有些失落的,自己是真的想將她帶走。
他曾跟她說過,一直以來,他雖有家卻總像浮萍,與大哥、二哥之間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可現在有了她,他好像可以定下來了,想到以後能與她吵吵鬧鬧過日子,再生幾個小豆丁喊他們爹娘,他就巴不得能馬上將她娶進門。
藺巧龍笑容依舊。「非不跟你走,我在這等你回來。」藺巧龍又氣定神閒的重申了一遍。
譚音輕輕地嘆了口氣。「那好吧,我等會兒就要走,先跟你說一聲。」
藺巧龍這會兒沒法再裝不在乎了,她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瞪大眼睛,神色驚詫。「這麼快?怎麼不天亮再走?走夜路多危險。」
譚音又慢悠悠的嘆了口氣。「這裡沒人在意我,留下來做啥?再說了,早點上路便可早點抵達錦陽,爺爺下落不明,我實在擔心,他老人家也有年紀了,平時脾氣一來也不是吃素的,我怕他跟人起了衝突,讓人綁了往山溝裡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若是遇上什麼毒蛇猛獸……」
「好了,不要再說了。」藺巧龍搓著自己手臂。「講著怪可怕的。」
「你就不想陪我一塊兒去找人嗎?好吧,算了。」譚音有氣無力的說道:「總之,回去找到爺爺之後我便立刻回來,所以你得遵守承諾在這裡等我知道嗎?」
藺巧龍挖苦道:「我又不是你,不等人家回來就走。我呢,向來是信守承諾的,自然會在這裡等你回來。」
譚音哭笑不得。「媳婦兒得講點道理,那時我分明留了書信……」
岳晨琇抿了抿嘴,雖然不知道他倆究竟什麼關係,但對於譚音時不時便喊藺巧龍為媳婦兒,她已經麻痹了。
藺巧龍摀著嘴輕笑道:「總之我沒看到就不算數。」
不告而別,還拿走她的銀子,這事呀,肯定會成為他一生的把柄,她時不時就要提上一提損損他。
「好吧,」譚音很是無奈,退而求其次地道:「那麼,你保證你不會以牙還牙,留了書信走人。」
藺巧龍挺江湖地拱了拱手。「謝謝你提醒我還有這個方法。」
譚音越想越不對,要是她一走了之,他要上哪去找人?「不行不行,我看你還是跟我一塊兒走比較保險……」
有誰想要聽他們倆打情罵俏嗎?岳晨琇覺得自己真是多餘,她擱下了杯盞,不聲不響的轉身走了出去,秋葉連忙跟上。小蝶見狀也稱自己要去解手,溜了出去,總要讓小姐、姑爺有時間講點體已話。
小偏廳只剩譚音和藺巧龍,兩人目光對上,都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譚音再無顧忌,走過去便霸道的將藺巧龍摟進懷裡。這個小磨人精啊,這幾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見不到她的人,將他折磨得好苦。
「剛聽見我就要走了,你便嚇得跳起來,你老實說,是不是捨不得我啊?」譚音不客氣的緊摟著她,勾起一抹笑意問道。
藺巧龍難得的臉上染上一層緋紅,「一點點。」
譚音聽了面色一喜,當即咧開嘴笑了。「那你慘了,現在就有一點點想我了,等我走了,你會想死我,還會害相思病,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我回來。」
「最好是。」藺巧龍哼道:「你這叫自戀,自我感覺良好,是種王子病啊王子病。」
「你怎麼知道王子病這說法?」譚音稀奇的看著她。「可巧了,我爺爺說過,挑媳婦兒切記不可挑到有公主病的。所謂的公主病,並不是真正的公主,指的是把別人當奴隸來伺候自己的姑娘家。」
藺巧龍一愣,她怎麼會說出王子病這三個字,她也不知道,而譚音口中的公主病,她也是知道的,至於她為何知道,她同樣是不明白。
就在她怔愣時,譚音又親了親她道:「別想了,管他是王子病還是公主病,咱們已經認定了彼此是對方的人了,有什麼病都不打緊,我是你相公你是我媳婦兒,這事千年萬年不會變,你只要記住這點,等我回來風光把你娶進門就行了。」
藺巧龍粉嫩的嘴微微上揚,冷不丁地說道:「大話不要說太滿,說不定你家裡會反對我,畢竟我是藺家「放養」的,一點兒規矩都沒有,何況這會兒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回去藺家。」
「不能回去就不能回去,算不上什麼事,你還有我,我讓你靠著呢。」譚音驀地從衣襟裡掏出三張銀票塞進藺巧龍手裡。「這你收好,這回出門我沒多帶銀子,身上就這些了,留了五百兩做盤纏,這些你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藺巧龍攤開那三張銀票嚇了一跳,是張一千兩的銀票,另外兩張是各兩千兩的銀票。她不由分說的塞回他衣襟裡,「你給我銀子做什麼,我吃住都在岳家,又不花銀子,我替人看診也有進項,身邊還有攢了的幾百兩銀子哩,所以你拿回去吧。」
譚音奇怪的看著她,「你不是很喜歡銀子嗎?怎麼我給你銀子你還不高興?」
藺巧龍哼道:「我是很喜歡銀子沒錯,可你這樣無緣無故的給我這麼大數目的銀子,我不能收。」
「誰說是無緣無故了?」譚音板著臉。「相公給媳婦兒銀子是天經地義之事,本來媳婦兒就是要相公養的,媳婦兒不要囉唆了,快把銀子收下,不然相公要生氣了。」
藺巧龍見他堅持,直接拍板,「那我收下一千兩,其餘你帶在身上,從這裡去錦陽路途遙遠,你比我需要備著銀子吧?」
譚音卻也是個不妥協的主。「你收下兩千兩,那我就聽你的,其他我收下。」
最後妥協的是藺巧龍,不然可要爭到天荒地老,都沒時間講體己話了。
分別在即,她也不知講什麼好,便胡亂玩著他衣襟說道:「你回去錦陽之後,好好地認真找你爺爺,不必記掛我,就如同岳姑娘所言,我在這裡混得很好,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別人是欺負不了我的,所以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丫頭,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你爺爺我可是從現代來的,這大滿朝的人,腦子要趕上我還要一百年,他們的醫術在我眼裡不過就是班門弄斧,不值一提。
「爺爺」到底是誰啊?她真的很想知道!
「你這小腦袋瓜子一日一變的,我怎麼能放心?」譚音嘴角揚了揚。「我不在的期間,你不要胡思亂想,要想就想想你想要多少聘禮,不然想想咱們以後的六個孩子孩子要叫啥名字,不要再去想那個瓦松還善安的,你成天想著他,我都要嫉妒了。」
藺巧龍眼睛彎彎地瞇了起來,噗哧笑道:「嫉妒岀家人,你羞不羞啊?」
譚音撇唇。「誰讓你要成天想著他。」
藺巧龍眉頭輕皺了一下。「我那是在尋找記憶。」
「不是跟你說過別找了?」譚音胡亂的揉了揉她的頭。「找到了如何?沒找到又如何?還不是一樣過日子,我沒找到記憶也開心得很,找到了未必會開心。」
藺巧龍垂下了眼。
譚音不會明白的,如果那些聲音沒冒出來,她或許還不會去找,可那些聲音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就是在提醒她不能忘記過去記憶的證明。
所以,她會找到的,她一定會找到!
譚音果真當日便啟程前往錦陽,藺巧龍塞了一大堆自製的藥丸、藥膏給他,有治風寒腦熱的,有治腹瀉積食的,有擦刀傷的,連提神醒腦的藥都有,就怕他一心趕路,神志不清會出意外。
譚音走的第二天,藺巧龍身邊的空虛感便漸漸冒出頭來,他在身邊的時候沒怎麼覺得,可他一走,那空缺便大得嚇人。他是個話嘮,只要在她身邊一定說個不停,她真想念他在耳邊什麼事都說,說個不停的日子。
「小姐是不是想姑爺了?」小蝶觀察了幾日,很肯定心中的想法。
藺巧龍懶洋洋的躺在榻上,上午去了兩處看診,都是富家太太,得的也都是些婦女小毛病,她是得了豐厚診金,可甚無成就感,也不是說她希望求診的人得什麼重病,而是診治那些一般大夫都治得好的小毛病,那位「爺爺」的聲音便不會冒出來,她連找蛛絲馬跡的機會都沒有。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人都走了。」她無精打采的往一旁的大碗裡抓瓜子嗑。
「喏。」小蝶遞過去一張字條。
藺巧龍百無聊賴的探頭看了一眼。「什麼?」
「姑爺府裡的住址。」
藺巧龍迅速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什麼?」
小蝶眨也不眨的看著藺巧龍。「姑爺走前留下的,說是小姐若想他了,或者回不了藺家,或者岳家待不下了,便按這個住址去找他。」
藺巧龍手裡拿著那紙條,瞪著看了老半天,很是感動。「他想得還真周到。」
「小姐,您想去嗎?」小蝶憂心忡忡地問。
藺巧龍倒是老實道:「暫時不想,我懶,在這兒等就好。況且也不知道譚家什麼情況,貿然跑去了惹人嫌。」
小蝶鬆了口氣,「那咱們什麼時候回藺家去?都過了那麼久,也攢了夠多的銀子,有底氣了,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她就怕小姐要去找姑爺,未出嫁的姑娘家千里迢迢眼巴巴的跑去男人家裡,肯定會不討未來夫家歡喜的,還會被議論沒有規矩。
「是差不多了。」藺巧龍模棱兩可的說道。
如今她在錦州城裡有了名聲,透過那些富家太太小姐也有了人脈,如此回去便不是回去藺家蹭飯的可憐蟲、討厭鬼。
小蝶頓時歡天喜地了起來。「要是見到小姐還活著,夫人不知會多開心,小姐,是不是要去買價禮物給夫人啊?」
相對小蝶的興奮,藺巧龍則是對回藺家一事一點感覺都沒有,她既不會很想見小蝶口中的夫人,她的娘親,對於丟她在山柳村,讓她自生自滅的親爹、祖母和沈姨娘也沒有太大的恨意,好像那些與她都無關似的,但願她踏進藺家大門之後能有對安然寺的那種熟悉之感,如此,她才能肯定自己真是生長在藺家的。
晩上,藺巧龍照例要去給岳晨琇施針,雖然岳晨琇已來潮了,為了確保往後也會如常地來,她每日都會為她施針。
「小姐和夫人在房裡等姑娘呢,小姐適才說想吃紅豆羹,奴婢正要去準備,姑娘自個兒進去吧。」秋葉說完便匆匆走了。
藺巧龍對岳晨琇的閨房早已熟門熟路,小蝶抬手正要叩門,藺巧龍隱約聽到了譚音的名字,她連忙捉住小蝶的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迅速貼耳到門上偷聽。
小蝶很崩潰,小姐這什麼樣子啊,竟然聽壁角!大家閨秀不會這樣啊,讓人看見了怎麼辦?
藺巧龍才不管什麼大家閨秀的規矩,她關心譚音,想聽她們在說譚音什麼,這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呢,這不叫偷聽,這叫另一種關心。
「你對譚音那孩子死了心也好,畢竟他不是你姑母的親生骨肉,雖然你姑母疼寵他,可難保哪一日要分家產時,他會被排除在外。」
「娘,我不愛聽這些,我當初想嫁給表哥並非為了譚家的家產,再說了,姑父和姑母都將表哥視如己出,又怎麼可能在分家之時將他排除在外?」
「人心難測啊,我就是說說而已。」
「娘,這種話連說都不要說,姑母向來不許任何人說表哥不是她親生的,若是讓表哥知曉了,姑母還能活嗎?」
「娘知道,所以娘不是只在這裡跟你說而已嗎?又沒要去召告天下,你緊張什麼?話說回來,既然你對譚音已無心了,那麼娘可是要留意你的親事了,劉家的公子人品好,待人處事多受誇獎,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先前劉夫人也透過口風對你滿意得很,只是那時你心在譚音身上,娘便沒給回應。」
「娘做主吧,女兒沒意見。倒是藺巧龍那丫頭怎麼還沒來?要不要派人去問問?」
聽到這裡,藺巧龍連忙拽著小蝶離開,主僕倆像有鬼在追似的,一直到跑出了岳晨琇的向晚軒才停了下來,兩人都喘得說不上話。
藺巧龍心裡無比震驚。
譚音不是譚家的親生骨肉,而他自已還不知道這件事?
小蝶忍不住問道:「小姐,岳夫人和岳姑娘在說的是什麼事啊?說姑爺不是親生的?不是譚家的骨肉?」
藺巧龍臉上的表情還沒有緩過來,「把你聽到的忘了,絕不能在譚音面前說漏了嘴。」
小蝶小嘴一噘,不以為然地道:「小姐管好自個兒的嘴才對吧,奴婢的嘴向來緊,小姐才會一時忘形,將不該說的說出去。」
藺巧龍洩氣地嘆了一聲。「你說的不錯,我才可能在譚音面前說漏了嘴。」
他身上竟然背負著這麼大的身世秘密,他是不是感受到自己不是譚家的人,才會特意的玩世不恭,不肯進譚家商行做事?他還說過覺得自己像無根浮萍,因為遇到她才想定下來。也不知道他平安回到錦陽了沒有?她突然非常想念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5:22
【第十三章】 好久不見啊,胡嬤嬤過得好嗎
「哎喲!我快死了,你們全杵在那兒做什麼?等著看我死掉嗎?」藺老夫人沒好氣地嚷著。
寢房裡傳來陣陣哀鳴,圍在房裡的一干人等卻是束手無策。
藺老夫人在沐浴時扭傷腰和腳已經五日了,府裡上下都被折騰得人仰馬翻,卻是毫無改善。
「娘,您說的是什麼話?」藺榮煥好聲好氣地道:「城裡治療扭傷的大夫都來看過了,您這是傷及了筋骨,一時之間沒那麼快好,要稍微忍些時日,只要按時服用湯藥,假以時日便會改善……」
「假以時日是什麼時候?」藺老夫人氣呼呼地瞪著眼睛。「不是疼在你身上,你當然說風涼話!我不管,你快去請別的大夫來,再這麼折騰下去,你這不孝子就要給我送終啦,等我到了陰曹地府肯定要跟你爹告狀,說你不孝,不給我請大夫,專找些庸醫來唬弄我,存心讓我活活疼死。」
「娘……」藺榮煥苦笑,他何時成了不孝子了?萬事他不是都聽她的嗎?才會在詠琴讓大夫宣告不能再生育之後,火速迎了沈姨娘打壞了夫妻情份,直到如今他和詠琴之間不只是形同陌路,更被當仇家看待。
「不孝子啊,我老了,不中用了,還是一頭撞死好了!」
藺榮煥聽得頭疼,轉而斥責沈銀鳳,「家裡的事不都是你在操持的,你還不快想想法子,娘疼成這樣,總有法子可想。」
沈銀鳳忍著氣,低聲下氣地道:「妾身能有什麼法子?城裡的大夫都來過了,誰知道他們沒一個能斷言確診的……」
「你就不會到城外去請?」藺榮煥沒好氣地道:「去益州城請,去孟州城請,總之,把能請的大夫都請來,診金不是問題,只要能治好娘,再多銀子都要花。」
一旁的藺巧然腦子裡靈光一現。「爹,姨娘,女兒倒是知道一個人,近日在城裡小有名氣,是個姑娘家,跟咱們同姓。她呀,連州牧夫人都治好了,還陸續治好了許多太太、小姐的痼疾,此刻就客居在岳家,我跟岳姑娘說一聲,將她請來看看祖母可好?」
藺榮煥神情裡寫滿了訝異。「是嗎?有這麼個人?」
「千真萬確啊爹!」藺巧然難得受到重視,忙道:「當日州牧大人府上派人到岳家請那姑娘時,女兒正好在場,聽得一清二楚,後來問了岳姑娘,說是那姑娘確實頗有醫術,會針灸之術來著,極為玄妙。」
藺巧嫣適才也想到了那跟譚音狀甚親密的姑娘,她打聽過那姑娘,只不過沒打聽出什麼,只知道是譚音的救命恩人,又給險些難產的岳家少夫人順利催生,因此暫住在岳家。眼下譚音有要事回錦陽城去了,而那姑娘還留在岳家,時不時便為人看診,兩人之間倒是顯得無啥瓜葛。
只不過,她對那姑娘和譚音有說有笑有些芥蒂,因此不願在眾人面前提起,不想將那姑娘請來,想不到然兒卻主動提起那姑娘,如此一來,不將那姑娘請來也不行了。
「有這樣的人,你怎麼不早說?」藺榮煥轉頭便揚聲吩咐:「快!快上岳家去請藺姑娘,多少銀子都無所謂,一定要將人請來!」
* * *
藺家的管事上門的時候,藺巧龍正在房裡搗鼓藥丸,小蝶和秋葉給她打下手,岳晨琇在一旁瞧著,一邊狀似無意的拿著碗裡的蜜糖含在嘴裡。
「你弄這些黑漆漆的藥丸子,當真會有人跟你買?」
藺巧龍嘿嘿一笑。「這你就不明白了,這藥丸可值錢了。」
丫頭,你要記住,女人的錢是最好賺的,只要跟她們說有助養顏美容,多少銀子她們都肯花。
這聲音冒出來之時,養顏美容的方子她也自然而然的寫了下來。
之前她做過一些,只無意提了養顏兩字,那些富家太太、小姐果然趨之若鶩,她漫天開價,一瓶十兩銀子,她們還搶著要。
她的價錢雖然賣得貴了一些,不過她用的是真材實料,童叟無欺,也確實對養顏極有療效,她才敢大聲賣。她是有良心的醫者,不會賣騙人的藥丸子,不會做陰損的事。
「要不要給你一罐啊?」藺巧龍笑嘻嘻地道:「還有美顏霜,睡前抹些極有效果,不信你看小蝶,水嫰得緊,便是抹了這美顏霜。美,也是要經營的,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咱們這麼熟了,也不好賺你太多,算你五兩就好。」
她時常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脫口冒出某些奇怪的話,那些話每每從她口裡說出來卻又是那麼自然,彷彿她常在說也聽慣了似的。
「才不要哩。」岳晨琇嘴硬道:「也不知是什麼做的,說不定把臉給抹爛了。」雖然這麼說,但她心裡其實是極想要的,愛美之心人人皆有,何況是她這樣青春少女的小姑娘,自然是想要美上加美,何況藺巧龍說的話又有幾分歪理,美是要經營的,越想越有道理。
「咳!」她清了清喉嚨,改口了。「還是給我來一罐吧,不必刻意給我減價,你賣給別人多少,我便多少跟你買,不要說我佔你便宜,本姑娘還不至於出不起這點銀子。還有,先說清楚,我並沒有很想買,是看在你挺有誠意的份上才買的……」
藺巧龍笑了笑。「那你不要買好了,反正排隊要買的人多了去,你不想變美,多的是其他姑娘想變美,到時整個錦州城的姑娘都變了,就你停在原地,那可凄慘了。」
岳晨琇為之氣結,「藺巧龍!」
藺巧龍抬頭朝她嫣然一笑。「在這呢!你這麼大聲喊我,你喉嚨不會破,我耳朵要破啦。」
岳晨琇看著藺巧龍臉上那讓人氣憤的笑容,這時,小丫頭芳兒進來稟道:「藺姑娘,有人上門求診,是做海運生意的藺家的管事,說府裡的老夫人不爽利,要請姑娘過府一趟。」
一聽到藺家,小蝶手裡的杓子直接掉在了地上,整個人不會動了。
藺巧龍慢慢放下了藥輾,她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終於讓她等到了。
藺巧龍瞇著眼睛,笑得格外親切,「芳兒姑娘,勞你去跟來人說,我馬上就去。」
岳晨琇哼了哼。「藺家可是大戶人家,這下你又有豐厚診金收了,要笑得闔不攏嘴了。」
藺巧龍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要笑得闔不攏嘴了。」
* * *
小蝶深呼吸再深深呼吸。
終於——她們終於回來了,雖然是以如此奇怪的身分回來的,可終究還是進了藺家大門,跨過那道門坎,她心裡無比激動。
然而,進到藺家貴氣大廳的那一刻,藺巧龍的心都涼了。
她對這裡沒感覺,這裡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找不到一點熟悉感,就像她去過的每一戶人家一樣,就只是個處處皆是流光溢彩、富麗堂皇的大戶人家罷了,原本她還有些期待的,期待進到了藺家能勾起什麼回憶,現在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絕不可能會在這裡想起些什麼。
她們被請到藺老夫人的錦繡院,那是處打理得別致的園子,回廊外有兩個小荷花池,乘涼的亭子繞滿了綠藤,石子小徑的盡頭還有座假山。
進了寢房,地上鋪著錦織毯,一道烏檀木雕嵌瑞意雲圖的屏風,房裡有很多人,她一個都不認識,而小蝶顯然是大半都還認得出來,她激動到幾乎快昏過去了,臉上一直泛紅,整個人輕飄飄的,雖然小蝶認出了他們,但他們卻不認得小蝶,畢竟小蝶只是個下人,沒人記得清她容貌也在情理之中。而她呢,就更不用說了,這些人對她的印象肯定還停在當初她被送走時的痴醜模樣。
「想不到姑娘年紀這麼小,那麼肯定是醫術卓絕,才會聲名遠播。」藺榮煥是有幾分驚訝的,他客套的讚揚了幾句,便迫不及待的說道:「家母不適已有多日,這就煩請姑娘速速為家母診治。」
小蝶在藺巧龍身後顫抖地扯了扯她衣擺,聲音弱不可聞地道:「是大爺,小姐的爹啊……」
藺巧龍點了點頭,她抬眸對藺榮煥燦然一笑,和顏悅色地道:「好的。」原來這就是她那無良的爹啊!長得還挺英俊的,這就是所謂的人面獸心了吧?
把她扔在山柳村,一個月只給那丁點銀子,他們自己在這裡過得錦衣玉食、奴僕成群的,不想想她們兩個小姑娘要怎麼熬,還有沒有一點天良?說他是衣冠禽獸也不為過。
「姑娘裡面請。」藺榮煥道,語氣裡還有幾分對醫者的尊重。
藺巧龍繞過屏風,寢房極為寬敞,床沿垂掛著玉墜掛鉤,處處透著富貴。
房裡有股濃重的藥味,她看到躺在床上呻吟的富貴老太太,不由得翹起了嘴角,冷哼一聲。
這個老太婆就是她的無良祖母了吧?在她娘正傷心之際,做主要她爹納了側室,又讓她爹把她送到莊子上去,對待自己的孫女如此歹毒,心肝肯定是黑的。
藺榮煥引路,裡面另外有個裝扮得宜的婦人和兩位姑娘,其餘還有幾個伺候的婆子和丫鬟。
不等小蝶拉她衣擺,她隨便猜想也知道那婦人肯定就是沈姨娘,而那兩個相貌相似,穿的一白一黃的姑娘便是沈姨娘所岀的藺巧嫣、藺巧然了。
「看起來小小年紀,真是大夫嗎?」沈銀鳳蹙眉嘀咕,很是懷疑這個小丫頭真會針灸之術?
藺巧龍笑得特別真誠。「要是你有所疑慮,我可以馬上走。」
沈銀鳳頓時生心不滿,之前來的大夫,不明就裡的都會稱她一聲夫人,知道她姨娘身分的也會稱一聲「您」,這丫頭毫不客氣的直呼「你」是什麼意思?當她是是伺候老夫人的下人嗎?
「如何?要我現在走嗎?」藺巧龍直勾勾的看著沈銀鳳,依舊是笑咪咪的,但語氣可沒在客氣。
床上的藺老夫人嚷了起來:「走什麼走?快給我看看,我快疼死啦!」
「是啊,姑娘快給家母看看吧。」藺榮煥說完又責備的掃了沈銀鳳一眼,讓她不許再多話。
藺巧龍從善如流地在床邊的繡墩坐了下來,她先為藺老夫人診脈,跟著在她扭傷的腰部和腳踝找到壓痛點按壓,立引起了藺老夫人的呼痛聲。
聽到藺老夫人哀哀叫,藺巧龍就痛快了,她又連續按了好幾下,讓藺老夫人痛呼個不停,直到盡興了才停止,取出針灸包來攤開。
「老夫人腰間扭傷的時日有點兒久了,因此經絡出現阻滯不通的情況,氣血閉塞得十分嚴重,好消息是,只要每日施針,七日之內必定行動自由。」
藺老夫人一聽七日,那可比之前大夫說的假以時日牢靠多了,她連忙催促道:「那快點施針吧,我可是疼得受不了啦!」
藺巧龍起身讓開,空出床前的位置說道:「請老夫人站起來。」
老夫人瞪著眼,「什麼?」
打從扭傷,那鑽心的疼痛令她無力自行起身,腰部彎曲不能挺直,都要兩個人架著她才能慢慢走動,這兩日疼痛的情況加劇,更是躺在床上動不了,除非內急了才起來,讓人架著去解手,如今這小丫頭竟要她站起來,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雖然會痛些,但站著扎針療效最好。」藺巧龍解釋道。「老夫人是想多疼幾天還是疼一下子?您自己選吧。」
藺老夫人自然不想再多疼幾天,她已經受夠了,情願咬牙忍一下,於是她擰著眉吩咐兩個丫鬟扶她下床。
好不容易,在嚎聲連連之中,藺老夫人下床站了起來,藺巧龍很是滿意的看著她。「現在,彎彎身子。」
藺老夫人又怪叫了起來。「什麼?」
她直著身子都很疼了,更遑論彎身,那是要她的老命啊!
藺巧龍和顏悅色的說道:「老夫人,您得要彎身,我才能準確的知道您的傷處,對穴扎針啊。」
她也可以讓藺老夫人在床上扎針,她是故意選了一個最能折騰老太婆的方法,要讓老太婆吃吃苦。
藺老夫人勉為其難地道:「好、好吧。」
藺巧龍說的在理,藺老夫人也只能乖乖彎腰,她很小的彎腰,痛得冒冷汗,但無論怎麼彎也只能彎一點點,再也彎不下去了。
幸好,藺巧龍此時說道:「好,不要動,我要扎針了。」
她提起藺老夫人的右手,說道:「老夫人,我將會在您的右手腕上扎針,請您盡量的放鬆。」
藺榮煥忍不住插嘴道:「姑娘,家母疼的是腰和腳,姑娘是不是看錯地方了?」
沈銀鳳嗤笑了一聲。「我就說嘛!小丫頭哪裡來的本事,原來是個半調子來招搖撞騙。」
藺巧龍不以為意地道:「這是遠程取穴法,有些井底之蛙還是不要開口自曝其短的好,繼續坐井觀天比較適合。」
「你——」沈銀鳳氣得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卻又在藺榮煥的眼神制止下不能發作,肺都要氣炸了。
藺巧龍不理會,她徑自取針在藺老夫人的右手腕扎了一針。「老夫人,您感覺到麻痹嗎?」
藺老夫人連連點頭。「麻啊!整隻手都麻痹了。」
藺巧龍將針提插一下,藺老夫人的面容顯得更緊繃了,藺巧龍便道:「老夫人,請您現在再試著彎腰。」
藺老夫人顯得極不情願。「我彎不下去了,會疼啊……」
藺巧龍提著老夫人的右手,和藹著神情道:「試著彎一下,沒事的,我在這兒,肯定能彎下去。」
藺老夫人只好慢慢的再度試圖彎腰,說也奇怪,這回竟然很順利的彎下了腰,甚至還能彎出鞠躬禮,藺巧龍同時按壓藺老夫人原本的痛處她也沒哀叫,眾人看的均是目瞪口呆。
藺巧龍世外高人般的微微一笑,「如何?老夫人,現在還疼嗎?」
「不疼了!」藺老夫人驚奇地道:「真的不疼了!這會兒只剩下緊緊的感覺。」
藺榮煥不可思議地問道:「真的嗎?娘,當真不疼了嗎?」
藺老夫人眉開眼笑。「是啊!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怎麼可能?」藺巧然驚呼連連。「直到適才祖母還叫疼呢,怎麼在手腕上扎了幾針便不疼了,甚至還可以彎腰,真是神乎其技啊!」
藺巧龍將藺老夫人腕上的針輕輕晃,强化針感,很快地出針之後用瀉法。「老夫人,您今晚腰肌會緊緊的,也可能會有些疼痛,明日我再來給您針灸,屆時會好上許多。」
藺老夫人急切地道:「腳呢?我這腳也是腫得不能走了,可有方法能像腰間一般,立即解除疼痛?」
藺巧龍看了一眼藺老夫人那腫得饅頭似的大包,氣定神地道:「只要施以火針,一個時辰便能立竿見影,不但能消腫,疼痛也會減輕許多。」
藺老夫人急切地道:「火針?那要如何做?你快給我做吧!」
藺巧龍讓藺老夫人坐下來,讓人取來燭火,將銀針先在燭火上燒一會兒,針燒成紅色時,迅速刺入藺老夫人腫脹的腳踝後立即拔出,此時,血水順著針眼流出,眾人都忍不住驚呼出聲。
「祖母,您不疼嗎?」藺巧然手摀著嘴巴,看起來訝異極了。
藺老夫人搖了搖頭。「不疼。」
藺巧龍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這些血水便是腳踝腫脹疼痛的病根,火針將這些血水引出,自然能夠消腫止痛了。」
藺榮煥讚嘆道:「姑娘的醫術實在太高明了,藺某佩服。」
「您千萬別這麼說,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分,這不過是我份內之事。」藺巧龍十分冠冕堂皇的說完,從醫箱裡取出一盒香來。
「老夫人,此乃安神定寧的香,若是夜裡睡不踏實,點上此香,有助舒眠。」
藺老夫人如獲至寶,示意旁邊的嬤嬤將熏香盒子收下。
藺巧龍笑咪咪地道:「若是老夫人不介意,我給老夫人扎幾處養身針,有助延年益壽、保養精氣、强身健體。」
聽到能延年益壽,藺老夫人哪有不要的道理,她連忙躺好讓藺巧龍扎針,像個領糖吃的小孩。
藺巧龍除了應扎的針之外,又另外扎了幾處無關緊要但扎下去會很痛的穴道,讓她的無良祖母吃吃苦頭,心裡想著比起她和小蝶受的苦,這點苦不算什麼。
這幾針很痛的針扎下去,藺老夫人非但沒喊痛,反而一臉的神清氣爽,只因她已對藺巧龍的醫術信服不已,認定是可以延年益壽的針,才會受得如此甘願。
至此,再沒有人質疑藺巧龍的醫術,沈銀鳳管著自己的嘴,默不岀聲。雖然她因為藺巧龍讓藺榮煥給責罵了,可能治好藺老夫人她也是鬆了一口氣,老太婆整天叫嚷弄得府裡雞犬不寧,她也是極為頭疼。
藺榮煥奉上了診金,一個小小的盒子,但沉甸甸的,應是不少。藺巧龍笑得淡然,但收得毫不遲疑。
這時,一個嬤嬤匆匆進來。「姨娘,您吩咐要找的大夫——」
驀地,看到微微淺笑正與藺老夫人交代注意事項的藺巧龍和她身後的小蝶,那嬤嬤如見到鬼魅一般的倒退數步,臉色瞬間發白。
「鬼、鬼啊!」
藺榮煥不快地斥道:「胡說什麼?還不快出去!」」
胡嬤嬤吞著口水,「姨、姨娘……她是、是……」
沈銀鳳怕被藺榮煥責罵,故而有些不耐煩。「是什麼?你倒是說啊!」
藺巧龍彷彿此刻才看到胡嬤嬤似的,她氣定神閑的抬眸,嫣然一笑。「好久不見啊,胡嬤嬤過得好嗎?」
藺榮煥詫異道:「怎麼,姑娘識得胡嬤嬤?」
胡嬤嬤猛地跪下,她身子抖如篩糠,面如土色。「是、是大姑娘啊,大姑娘的魂魄回來了,饒命啊、饒命啊……」
藺榮煥蹙眉,極是不悅。「你這老妖婆到底在說什麼?精神失常了嗎?什麼魂魄,又扯什麼大姑娘?」
沈銀鳳此時猛地會意過來,山柳村滅村了,可一直沒找到藺巧龍的屍體,眼前這個也是姓藺的丫頭和她印象中的藺巧龍相去甚遠,何況她還會醫術,她自然不會多做聯想。
之前胡嬤嬤是提過藺巧龍不傻了,還會說話了,要求要回來,她沒放在心上,只計劃著再找大夫開副藥後神不知鬼不覺的讓胡嬤嬤帶去山柳村讓藺巧龍服下,再把她變痴傻,便可以讓她繼續留在山柳村,后來山柳村傳來滅村的消息,她便省了這事,畢竟連喪事都辦過了,還能翻出浪來不成?
而此刻,事實擺在眼前,顯然是藺巧龍沒死,她回來了,真翻出浪來,還成了醫娘,而且是讓他們給請來的……
「大姑娘饒命啊!冤有頭債有主,您要找人復仇也不能找老奴,老奴只是聽命行事罷了,不關老奴的事啊……」胡嬤嬤拼命搓著手求饒。
沈銀鳳驀地狠狠踹了胡嬤嬤一腳,眼底閃過一抹狠戾。「住口!」
這死婆子,是要把她給供出來不成?
「究竟是怎麼回事?」藺榮煥動怒了,房裡其他人臉色皆有變化,也是對這變故一頭霧水,看呆了。
小蝶突然跪下來,她朝著藺榮煥和藺老夫人猛磕頭,哽咽道:「奴婢小蝶見過大爺,見過老夫人,山柳村滅村了,所以小姐和奴婢回來了!」
她們好不容易走進藺家大門,她生怕沈姨娘再隻手遮天,讓她們沒開口就被趕走,這才咬一咬牙出聲。
藺榮煥眼底閃著難以置信。「給我說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
藺巧龍知道這會兒該輪到她演戲了,可不能給沈姨娘捷足先登,她緩緩的跪了下來,起頭看著藺榮煥,眼底蓄積著淚水,泫然欲泣地喊道:「爹!祖母!龍兒回來了……」
藺榮煥怔怔地看著那個叫他爹的小姑娘,她眉目清秀,眼眸慧黠,臉上有幾分白詠琴的影子,他怎麼就沒認岀來呢?當初送走她時,她可不是這副模樣,當時她又呆又笨,不但不會說話,樣子也越來越醜,惹人心煩,若是當初她好端端的,他也不會把她送走。
「你真是龍兒?」藺榮煥的聲音微顫,眼裡多了一抹愧疚。
藺巧龍垂著頭,聲音很輕:「嗯,是女兒,求爹不要再把女兒送走了。」
藺榮煥心裡一緊,想到她出生時他的喜悅,他的鼻頭一酸,渾然忘了自己狠心將她送至山柳村之事,他親手將她扶了起來,動容地道:「回來就回來,回來也是應該的,怎麼這時候才說?」
藺巧龍慢悠悠地說道:「女兒擔心爹不願意認我這個女兒,所以不敢主動相認,看來是女兒錯了,爹看起來也是……極想女兒的。」
藺榮煥心中愧意更深,他輕輕拍了拍巧龍的背,溫言道:「爹不知道你還活著,傳來山柳村滅村的消息,以為你死了,還給你辦了喪事立了碑,你娘……也是極為傷心的。」
藺巧龍清麗的臉上掛著柔和的笑意。「都怪女兒沒有盤纏,這才沒能早些回來,幸好一路上遇到幾個人信任女兒的醫術,肯讓女兒診治,得了些診金,這才得以回來錦州。」
她早就定好了路線,這次回來,要扮演溫順乖巧的女兒,這是她多方打聽藺榮煥的為人之後擬定的策略。簡單來說,她爹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她不能回來撒潑,不能口口聲聲討公道,要給她爹面子,這才能讓沈姨娘著急,人一著急便會露出馬腳,她等的就是沈姨娘自個兒露出馬腳。
「對了,你怎麼會醫術了呢?適才你替你祖母施針,是在哪兒學的?」藺榮煥和藹地問道。
藺巧龍柔柔笑。「這說來話長,也是因緣巧合,女兒這些年待在山柳村,不能回來與祖母、爹娘團聚,便自個兒看醫書學了點皮毛,興許是女兒有天分吧,後來有個高人在村裡住下,時不時便指點女兒還送了幾本不傳醫書給女兒,女兒的醫術這才突飛猛進。」
她越說,胡嬤嬤的眼睛睜得越大,這不是睜眼說瞎話,什麼才是睜眼說瞎話?
這些年來,她月月都跑山柳村送月例銀子,順便看看她死了沒,每回見她都是痴傻呆愣,哪裡有在看什麼醫書,說是那破落山村會有什麼高人住下她也不信,只不過現在全村幾乎都死光了,也死無對證,要不然她可以找到一大堆人證明她在胡謅。
「你竟然有這等機遇?」藺榮煥贊嘆著。「真是難得!」
沈銀鳳壓著心裡的震撼,猶自驚疑不定。
這些年她派胡嬤嬤往返山柳村,對藺巧龍的情況再清楚不過,她壓根兒不信藺巧龍口裡那番鬼話,可若她此時岀來質疑反倒會讓藺巧龍說岀她苛待她的事,那就弄巧成拙了。藺榮煥只讓她將藺巧龍送到莊子上,可沒要她苛待藺巧龍,他不知道那莊子是破舊的根本不能住人,也不知道她私自克扣月銀,將一個月十兩銀子減為一兩銀子,其餘該按月送的生活物資和四季該做的衣裳通通沒有。
眼見他們父女相談甚歡,她心中的不安就越發擴大,她不願藺巧龍繼續跟藺榮煥培養父女之情,便也一臉喜極而泣的說道:「大姑娘回來了,還不快去稟告夫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知道大姑娘安然無恙,夫人肯定是極為歡喜的。」
「說的不錯。」藺榮煥點了點頭。「你娘看到你活著回來,不知會有多開心!」
藺老夫人默不作聲的聽了許久,這時才慢吞吞的溫聲道:「是啊,你快去給你娘看看,她見了你,肯定病都好了。」
面對這個適才才給她治病,解除了她疼痛的孫女,老夫人一時也討厭不起來,何況藺巧龍如今的樣貌又跟從前的模樣大不相同,這水靈聰慧的模樣,還會醫術哩,據說相當受到州牧夫人的重視,她沒理由不喜歡。
沈銀鳳一聽,眼眸一縮,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向來是她靠山的藺老夫人對藺巧龍說話的語氣竟然不再有過去的厭惡,反而有幾分討好的味道,頓時令她心中警戒大升。
藺巧龍立即朝藺老夫人嫣然一笑。「多謝祖母。」
那一聲祖母叫得藺老夫人舒坦了,忙喚一個叫秋楓的丫鬟領路讓她們去見白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5:37
【第十四章】 既然回來了,我自然要住下來
藺巧龍帶著小蝶告退,乖巧地聽長輩的話去見她娘了。
秋楓是藺老夫人身邊頗得力的大丫鬟,年紀稍長,她將人領到白氏住的詠朝苑便要回去,藺巧龍笑咪咪地往她手裡塞了一個小瓷瓶。
「秋楓姊姊,這是潤膚膏,洗面後抹一些,效果可好了,你用完了再跟我說。」
秋楓頓時驚喜不已,本來白氏和藺巧龍在藺家是不受寵的,她對走這一趟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不想藺巧龍竟這樣懂禮數,她也眉開眼笑的收下了,還順口說了句好話,「大姑娘快進去吧,夫人肯定要樂壞了。」
秋楓一走,小蝶的眼淚便流了下來。「這院子打理得如此草率,可見夫人的日子並不好過。」
藺巧龍環顧四周,也是,草都長到小腿肚了,花木都已枯萎,比起藺老夫人的錦繡院差太多了,錦繡院裡連個石匾都精雕細琢的。
「有什麼關係,現在咱們回來了,再重新打理起來不就行了?我身上有你家姑爺給的幾千兩銀子,還不能修葺一座院子嗎?」藺巧龍說得大器。
小蝶頓時破涕為笑。「小姐說的是,肯定能修得美美的。」
藺巧龍把自個兒的帕子遞給小蝶。「現在擦擦眼淚,你先進去向我娘說明原委,我在這兒吹吹風,一塊兒進去怕會嚇著我娘。」
小蝶立即擦掉眼淚,歡天喜地的說道:「奴婢這就進去見夫人!」
小蝶進去之後,藺巧龍便站在院子裡遊目四顧,看看天又看看地,看看四周之後,她嘆了口氣。
半點熟悉的感覺都沒有,她真的是在這裡出生長大的嗎?
片刻,小蝶便滿臉興奮地衝岀來喊她進去。「小姐!夫人一眼就認出了奴婢!奴婢都跟夫人說了,小姐沒有死,夫人太開心了,身子撐不住險些暈過去。」
藺巧龍心中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不定見到懷胎九月生下她的娘親,能夠勾起她一點記憶。
隨小蝶進入屋裡,畢竟白氏還是藺家的主母,屋裡的陳設不失典雅,比荒蕪的屋外好了許多,但屋裡的藥味卻濃得嗆人,或許是為了驅散藥味,因此薰著香,反而形成了一股怪味,而窗子都閉著,怪不通風的。
藺巧龍只約略掃了一眼便淡淡地吩咐道:「把窗子都打開。」
下人皆是一愣,旋即想到她是歸來的大姑娘,連忙應聲後去開窗子。
藺巧龍到了寢房門,守門的婆子屈膝給她行禮,並且迅速打起簾子,急吼吼的往裡通稟,「大姑娘來了!」
藺巧龍感覺到她娘親雖然失寵,但還是有點地位的,下人不敢肆意怠慢,興許她那個爹沒她想像的那麼無良。
進了房,她一眼看到名婦人氣息奄奄地歪在引枕上,她的皮膚毫無光澤,目光也顯得混濁無神,她彷彿看到在山柳時的自己,她心裡頓時有數,她娘親也是給人下藥了沒錯。
白氏雖然病懨懨的,但一見到藺巧龍,眼裡便迸射出光來,她費勁地朝她使手。
「龍、龍兒……咳咳咳咳……」
她雖然還能發得出聲音來,但聲音極度乾啞,每說一個字便要咳上老半天。
藺巧龍連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坐了下來,輕輕拍她的背道:「娘,您別說話,女兒先給您診脈。」
一旁伺候的倚翠和安嬤嬤都紅了眼眶,捏著帕子頻頻拭淚。「大姑娘可回來了,夫人幾乎快哭瞎了眼睛……」
藺巧龍細心的給白氏診了脈,拿出針灸包說道:「娘,施針時,您要是感覺累,便閉上眼歇會兒。」
白氏點了點頭,扯出一抹微笑,那微笑雖然虛弱卻煥發著動人的光彩。
藺巧龍心裡酸酸的,雖然找不出對白氏的記憶,可她知道,半死不活的白氏是因為她的歸來才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力量。
她穩穩的拿著銀針,有時三根銀針同時扎,有時六根同時扎,手起針落,一氣呵成,讓人看得眼花撩亂,行針一炷香的工夫,收針。
倚翠和安嬤嬤均是難以置信,雖然適才她們已聽小蝶說了,大姑娘是讓大爺請來給老夫人診治的,而且也把老夫人給治好了,但親眼見到她神乎其技的針灸術,還是叫她們驚詫不已。
「娘,女兒每日給您扎針再佐以湯藥,您很快便能說話,也能走路了。所以您別心急,先將想說的話收起來,日後女兒聽您慢慢說,咱們有得是時間。」
白氏聽她這麼說,也放心了。是啊,來日方長,她們母女倆可以慢慢說。
安嬤嬤拭著淚,笑中帶淚的說道:「夫人和小姐許久沒一塊兒用飯了,老奴這就吩咐去,做幾樣小姐小時候喜歡的菜和點心,老奴記得小姐最喜歡吃四喜餃子和百果松糕了,老奴這便親自去做!」
這一晚,藺巧龍陪白氏用了飯,開了藥方讓倚翠去抓藥,煎好了藥,她一口一口喂白氏喝下。
雖然她還是找不回記憶,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覺,可這是她娘啊,假以時日,她一定能想起來的……
於是,那一日藺巧龍挨著白氏睡得香甜,壓根兒忘了她沒回岳家也沒派人去報信的事。
* * *
夜幕低垂,冷月如霜,鳳儀宮今夜又不平靜了。一列太醫謹慎的跟隨在引路的內監身後進入宮殿,可不多時他們又跟著內監出來,個個垂頭喪氣,因自身的無能而感到挫折。
皇后再度病危,這也是近日朝中動蕩的原因,六宮之主關乎著朝政,而懸而未決的儲君之位更是讓朝裡浮動的原因。
沈其名與當朝丞相謝雨由御書房裡出來,兩人搖頭嘆息,均是面色凝重。
也難怪皇上心情不好了,皇上和皇后兩人鶼鰈情深,少年結縭至今,六宮粉黛無人能越過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如今皇后來日無多,皇上自然愁眉不展。
「前陣子我到錦州待了月餘,發現錦陽一帶的鹽、鐵來源有些古怪,左大人也深有同感,只是查不出什麼,只怕其中有貓膩。」沈其名說道。
謝雨稍加思索。「你是說有人做得滴水不漏?背後有大靠山?」
「肯定是有問題的。」沈其名嗓門略略大了起來。「連我都能看出端倪了,地方父母官會沒有一點兒風聲嗎?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從中撈些油水,而鹽販子再怎麼無法無天也有人頂天極限,若不是有人主使,跟誰借的膽子敢壟斷啊?再說了,過去我朝也有殘元舊吏與鹽匪沆瀣一氣,藉此來威脅朝廷之事,歷史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謝雨微一沉吟。「明白了,我會再查查,你可不要告訴他人,免得打草驚蛇。」
「你以為我嘴巴那麼不牢靠?」沈其名哼道:「是你我才說。」
謝雨一笑。「那我可要多謝你的信任了。」
「老謝,」沈其名語重心長地道:「咱們是看著皇上長大的,先帝的託咐,我可沒一日敢忘,看有人矯情做作,我心裡急啊,卻是說不得,若是這時候太子能找著該多好,要我說,太子分明就是有人迷昏了送出宮去……」
謝雨一驚。「你老糊塗啦,在宮裡講這些不怕被人聽到掉腦袋?」
沈其名不以為然,「你不說出去,誰會知道我在講?大不了致仕,我沒啥好怕的。」
謝雨苦笑。「知道也不能講,死無對證不是嗎?」
沈其名氣鼓鼓地道:「所以我氣得要死啊!明擺在眼前卻動不了,鬱悶啊!若不是朝裡還有你,還有左河光可以講講心事,我早晚會悶死。」
謝雨若有所思地道:「皇上未必不明白,皇上也有他的難處,平衡朝中的勢力是一門學問,非必要,不能輕舉妄動。」
沈其名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誰不知道這些呢?就是知道,我才急啊,太子下落不明,皇后又病重,這分明是一系列要……」
他沒講出奪嫡兩字,只是兩人心中都明白。
長廊那頭,迎面而來一個人,要往御書房去,顯然也是來見皇上的,那人便是太醫院的左院判華仲春。
沈其名最是討厭華仲春,一見到他,便先發制人的開口挖苦道:「我說華太醫,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對皇后娘娘的病情束手無策,也太無能了,虧你們還有臉讓宮裡養著。」
華仲春不為所動,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他咳了一聲道:「沈老,話不能這麼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有治不好的病,並非太醫院無能。」
這個老賊沈其名,不但是太子太傅,過去也是皇上的老師,皇上對他敬重有加,經常向他商討國事,也讓這老東西恃寵而驕不將他放在眼裡。要知道,他不僅僅是個太醫而已,他還是華貴妃的兄長,是國舅爺,老東西對他如此不敬,分明是不把他們華氏家族放在眼裡,待他們華氏掌控大滿朝之時,他再來好好收拾這老而不死的老賊。
「無能就無能,還理由那麼多。」沈其名嗤之以鼻的說道:「你不是想破了頭也學不會那針灸之術嗎?告訴你,我這回去錦州遇見了個小娘子,她呀,小小年紀,醫術可高明了,一手針灸之術出神入化,頃刻間便治好了我的急症,說是神醫也不為過啊。」
華仲春陰笑一聲。「是嗎?那沈老為何不將那小娘子請來給皇后娘娘治病?」
他壓根不信沈其名的鬼話,若天下有什麼小娘子會一手針灸之術,那肯定是海家的丫頭,可那丫頭已不在在這世上了,哪裡還有會針灸術的丫頭,分明是沈老頭要說來氣他的。
沈其名興高采烈說道:「不用你說,老夫正有此意,等請來了,你們太醫院可就臉上無光,顏面掃地了,還得尊稱那小娘子一聲師傅哩。」
華仲春板著臉。「下官還要面聖,就不與兩位閒聊了,告辭。」
待華仲春冷臉拂袖走遠,謝雨才神色慎重地問道:「你適才說真的還是玩笑話?真有會針灸之術的小娘子?」
「騙你做啥?」沈其名興奮的搓著手。「我原來也沒想到要將她找來給皇后娘娘治病,是適才激那華賊時靈光一現想起來的。若是我早點想到,便能早點將她找來京城了,不過現在也不晚,我馬上派人……不不,我親自去找,務必要將人給請來!」
* * *
藺巧龍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小蝶搖醒,她坐起來,這才看到陽光透過窗欞灑入了房裡,也不知什麼時辰了?她這一覺像睡得特別舒服特別久,是因為賴在她娘親身邊的緣故嗎?
她揉著眼睛,伸了伸懶腰。「這麼一大早的,你說誰來了?」
小蝶瞪大了眼。「岳姑娘!」
藺巧龍這才想到她昨夜沒回去,也沒派人去岳家通知一聲。「我娘呢?」
小蝶道:「夫人說要親手給小姐做早飯,在廚房忙一會兒了。」
這會子換藺巧龍瞪眼睛,「就我娘那身子,做早飯?」
小蝶笑了笑。「夫人不知多精神,早上的藥也不用安嬤嬤提醒便自個兒喝了,想來是想早點養好嗓子,好跟小姐說話。」
藺巧龍昨天給白氏把過脈,知道她的身子極為虛弱,現在能去做飯,是因為她沒死回來這件事振奮了她,但她的體力委實不能待在廚房,何況她現在還站不了,坐在輪椅上做飯豈不麻煩透頂?
她匆匆梳洗後說道:「小蝶,你去把岳姑娘請來這裡的偏廳,我去把我娘找回來。」
藺巧龍找到了小廚房,果然見白氏在忙著,倚翠和安嬤嬤見到她如見救星,拼命示意她去阻止白氏。
白氏在藺巧龍的勸說下回房來了,藺巧龍讓她躺下,給她施針,一邊說道:「娘想為我做飯的心意我明白,不過如今還不是時候,萬一娘昏倒了怎麼辦?等娘身子好了再做飯給我吃也不遲,眼下還是將身子養好來得重要。」
白氏微笑點了點頭,由著她施針,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她適才花費了太多力氣,藺巧龍給她施的是安神針,會睡上一會兒,她交代安嬤嬤守著,自己則去偏廳見岳晨琇。
她從來沒和岳晨琇提過自己是藺家的人,岳晨琇肯定驚訝極了。
她一進偏廳,見到岳晨琇坐得很端莊,優雅的在喝茶,便笑嘻嘻地說道:「昨兒事多,一時忘了派人去報信,你是不是很擔心我啊?對不住了。」
「誰擔心你了?」岳晨琇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眼里裡有幾分氣惱。「你是藺家的姑娘,怎麼也不說一聲?」
她尋上門來要找藺巧龍,從下人口中得知她是藺家的大姑娘,是藺巧然的姊姊,當場愣住,十分失儀。
藺巧龍四兩撥千斤地笑道:「藺巧然不是你朋友嗎?我的名字和她那麼像,你又那麼冰雪聰明,我以為你會猜得到。」
岳晨琇沒好氣的說道:「藺家枝葉繁多,巧字輩的姑娘多了去,巧琴、巧秀,城裡就有五、六人跑不掉,我怎麼可能想得到?」
藺巧龍一拍大腿。「原來叫藺巧什麼的姑娘那麼多啊,這名字可真俗,難怪你沒猜到了,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怪我。」
岳晨琇撇了撇嘴。「那你現在打算如何?要在藺家住下來嗎?你這算是認祖歸宗了?」關於藺家大姑娘的事,她先前就從藺巧然那裡聽過,似是又痴又傻又啞又笨的,給送到鄉下莊子去養病了,只是她沒想到,她認識的那個藺巧龍就是藺巧然口中的大姑娘,而且事實看來和傳聞差距極大。藺巧龍哪裡痴傻了?她古靈精怪得很,真不明白藺家為何要將好端端的人送到莊子上去,還說養病,她看藺巧龍身子好得很,根本沒病。
「既然回來了,我自然要住下來。」藺巧龍說罷,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任誰都看得出來那口氣做戲的成分居多,岳晨琇還是忍不住問道:「回來做大小姐不高興嗎?你嘆什麼氣?」
藺巧龍正經八百的盯著岳晨琇的眼睛,刻意將聲音壓低,「我們都那麼熟了,這陣子在你府上吃你家的住你家的,我也不好瞞你。」
岳晨琇蹙著秀眉,「你這戲精,真不明白表哥為什麼會喜歡你。」
藺巧龍抿著嘴笑。
岳晨琇瞪了她一眼。「還不快說。」
藺巧龍一臉無辜,慢慢地說道:「事實上,這府裡有人要害我和我娘。」
「什麼?」岳晨琇驚呼出聲,不只她,秋葉也是。
小蝶是頭一次聽主子這麼說,她直接驚跳起來,像忽然被針刺了一下。
「誰、誰要害小姐和夫人啊?」小蝶結結巴巴的問道,都快哭了。
她們好不容易回來了,小姐卻說府裡有人要害她們,那她們是不是又得離開?
「我不知道。」藺巧龍嚴肅了起來。「我只知道,有人下藥,將我變得又痴又傻又啞,我娘也遭同樣毒手,變得又啞又瘸,我們的外貌同樣產生了劇烈變化,讓人望而憎惡,因此我被送到莊子上,我娘則受到冷落。」
小蝶打了個激靈,整個人呆若木雞,原來小姐和夫人是遭人所害,她還一直想不明白,原本聰明伶俐的小姐為何漸漸傻了。
「那你住下來豈不危險?」岳晨琇挺著胸脯站了起來。「誰知道先前那害你和你娘的人還會不會再害你們。」
藺巧龍慢慢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就是等著她來害我們。」
岳晨琇急了。「你傻啦?!」
藺巧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岳晨琇,「這樣我才能捉住她啊!」
雖然她有心證,可也要有實據才行。
岳晨琇蹙眉。「你這不是以身試險嗎?」
「聽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總之我會看著辦,你不必擔心我。」藺巧龍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吩咐道:「還有,這件事就咱們四人知道,你們可不許告訴別人,若是一傳十十傳百,那我就別想捉住那個人了。」
岳晨琇撇了撇嘴。「知道了,我不會說出去的,你自個兒要當心,不要反又被人害了,那可真是親痛仇快了。」
藺巧龍暖心一笑。「我就知道你擔心我。」
岳晨琇生生起了雞皮疙瘩。「誰擔心你啊?我走了!」
見她真的起身走人,藺巧龍在後面喊道:「再來玩啊!隨時過來,我做好蜜糖等你。」
岳晨琇充耳不聞,走得頭也不回,走得十分迫切。
不行,藺巧龍留在藺家太危險了,她身邊只有小蝶一人,小蝶也不會點拳腳功夫什麼的,如何能保護巧龍?
「小姐!您走那麼快做什麼,奴婢跟不上啊……」秋葉提著裙子小跑步,快累死了。
岳晨琇寒著臉。「我要快點回去寫信給表哥,告訴他藺巧龍處境危險。」
藺巧龍這邊,岳晨琇剛走,又來了個不速之客。
藺巧嫣一向高傲,若不是藺榮煥一早便下了令,要她們許久不見的姊妹們好好相處,她也不會主動過來。
藺巧龍一樣在小偏廳見客,繼續喝她的茶,讓小蝶撤掉岳晨琇喝過的茶,給藺巧嫣換上新的茶水。
藺巧嫣啜了口茶,擱下,問道:「聽說岳姑娘適才來了?姊姊是怎麼識得岳姑娘的?」
藺巧龍是怎麼住到岳家去的,她老早打聽過了,此時不過是想旁敲側擊藺巧龍與譚音的關係,她想知道藺巧龍和譚音熟到什麼地步。
「說來話長。」藺巧龍眼裡閃過笑意。「改天你有個三天三夜的空檔再跟我說,我詳細說給你聽。」
她也不是毫無準備就回來,先前已經打聽過了,藺巧嫣自認出眾,心高氣傲,素來以藺家大小姐自居,跟那個沈姨娘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東西,會上門來肯定不安好心,她打算讓藺巧嫣哭著出去。
「看來姊姊是見外不肯跟我說。」藺巧嫣僵笑,嘴角勉强一牽。
「原來你知道?」藺巧龍故作訝異,隨即又嫣然一笑道:「那就好,知道我不肯跟你說,以後就別問了,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還是說說你來做什麼吧?不會是特地來問侯我的吧?」
藺巧嫣臉上的笑意顯得不太自然,「姊姊一番歸來,我還沒正式跟姊姊見禮,因此特地來看看姊姊有什麼短少的,可以從我屋裡先拿過來應急。」
藺巧龍笑呵呵地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暫時跟我娘一塊兒住,方便給她針灸和煎藥,這裡什麼都有,沒什麼缺的。若是將來我自個兒個院子有缺個什麼椅子、桌子、花草樹木的,我再找你要。」
藺巧嫣精緻美的面孔都要繃不住了,藺巧龍不按牌理岀牌,她要如何與之好好相處,何況,早上金盞便向她稟告,說下人們議論紛紛,真正的大小姐回來了,她要做回她的二小姐了。這麼來,嫡庶就有了分別,直叫她氣得渾身顫抖,想把那些說閒話的下人都拔了舌頭,讓他們不能再亂嚼舌根!
「姊姊的院子自然是周全的,又怎麼會缺少桌椅和花木。」藺巧嫣努力忍著,一張俏臉繃得生疼。
藺巧龍慢悠悠的開口,特別真心的說道:「那衣裳首飾肯定是缺的,不如將你的華衣美服和頭面首飾分一半給我,你也知道我在山柳村住了好些年,靠那丁點兒月銀有一頓沒一頓的,加上買藥都不夠用了,哪裡能做衣裳,這會兒忽然回來,總不好穿我娘的吧?」
藺巧嫣深吸了一口氣。「好,我回頭便派人送來。」
她是不在意把幾件穿過的衣裳和過時的首飾施捨給藺巧龍,但這個藺巧龍如今變得如此牙尖嘴利,半句都不讓,她氣得恨不得上前甩她兩耳光。
「妹妹真是大方。」藺巧龍笑了笑。「我不在的這些年,妹妹以藺家的大小姐自居,如今要退位了,心裡肯定很難受吧?」
藺巧嫣愣住了,她怎麼可以這麼直白的說出來?
她死死捏著絲帕,心臟受到了猛烈的撞擊,勉强說道:「我哪裡會難受,恐怕難受的是姊姊吧?姊姊讓段家給退了親,形同叫人休離了一般,如此有損顏面之事,肯定是叫姊姊生不如死。」
「哦?退親了?我覺得很好啊。」藺巧龍說得隨意。
她都不曉得自己叫人退親了,還想著有婚約在身要怎麼向譚音交代,他知道後肯定跟她沒完,如今藺巧嫣說她讓段家退親了,她都想說聲謝天謝地呢。
「叫人退親了怎麼會好?這是極損女子閨譽之事。」藺巧嫣極力的想扳回一城。「姊姊恐怕是强顏歡笑吧?」
「我家小姐才不是强顏歡笑。」小蝶忍不住說道:「我家小姐和錦陽城的譚家三少爺有婚約,譚三少爺很快便會上門提親了,才不希罕那個段家!」
藺巧龍燦爛笑道:「小蝶,你怎麼把這個秘密給說出來了,我還沒跟祖母、爹娘說呢。」
藺巧嫣面上驚疑不定,內心受到的衝擊比適才更大,藺巧龍和譚音不只是親昵而已,他們之間居然有婚約?
* * *
從詠朝苑離開,她寒著臉,直接上春琴軒找沈銀鳳。
如今這已經不是她不能嫁入譚家的問題,一旦她爹和她祖母得知藺巧龍和譚音有婚約,她在藺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怎麼了?面色這麼難看?」沈銀鳳對這個從她肚裡出來的女兒一直有些小心翼翼,都怪自己的姨娘身分丟人,不然女兒怎麼會如此對她?
藺巧嫣吩咐金盞和服侍沈銀鳳的紅袖岀去,關上房門後才冷冷的質問:「姨娘究竟是怎麼做事的?為何藺巧龍那個小賤人會回來?」
「我也正在想,要怎麼再把她趕走才好。」沈銀鳳頓時咬牙切齒了起來。「如今她會醫術,又得了州牧夫人的重視,你也看到你爹和你祖母的態度了,恐怕沒那麼容易將她趕走。」
藺巧嫣俏臉一沉。「只把她趕走,她難道不會再回來?」
沈銀鳳臉色微變。「嫣兒……」
藺巧嫣神情冷冰冰的。「我方才得知,那小賊人和譚家的三少爺居然有婚約,就是我提過的錦陽鹽商譚家,若是爹知道會怎麼反應?肯定是樂壞了,姨娘若知道怎麼做對咱們是最好的,便快點行動。」
沈銀鳳無比意外。「你有沒有弄錯?那小賤人是怎麼高攀的?」
藺巧嫣不耐煩了,「那些都不重要!姨娘只要設法除掉藺巧龍就行了,所有的問題便會迎刃而解。」
沈銀鳳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將話吞回了肚子裡,女兒的前程被人攔著,她這個做娘的當然要出面了,何況她的手又不是沒髒過,當年她能有辦法令白氏失寵,將藺巧龍送走,現在也有辦法讓她們母女倆再次跌入深淵!而且這回會讓她們跌得更重,這輩子都別想再翻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5:52
【第十五章】 爺爺別鬧了,想看娘昏過去嗎
夜色沉沉,鳳帳裡的皇后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瘦弱的手還伸在半空之中,有些回不過來。
她無聲的張嘴。「玨兒……」
夢裡,她看著在御花園裡玩耍的太子,那時太子才三歲,眉目俊朗,皇上視若珍寶,常常將他抱在膝上,告訴他大滿朝的江山在哪處,而太子總會童言童語的說他長大了要當「朕」,逗得皇上哈哈大笑,不管聽幾次也不膩。
一隻溫暖大手握住了皇后伸在半空中的手,低柔的聲音響起,「皇后又夢見太子了?」
「皇上?」皇后驚詫,鳳眸雖然帶著絲絲疲憊,但她掙扎的想起身,「您何時來的?」
「不需起來。」皇上將她壓了回去,輕輕揉了揉她的手道:「來了一會兒了,見你睡得沉,便沒喚醒你。」
「多謝皇上沒喚醒臣妾,」皇后躺回枕上,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因為,臣妾夢見太子了,太子在御花園裡放風箏,玩得好歡,那是臣妾最幸福的時候。」
她沒說的是,她後來驚醒是因為夢裡的太子在御花園裡憑空消失了,她怎麼捉也捉不住,她怎麼喊他也不出來,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她從沒有生下那孩子一般,叫人承受不住這悲傷。
「也是朕最幸福的時候。」皇上的眼裡也多了一抹傷感。
他又怎麼會不知道皇后驚醒的理由,這十幾年來,她反覆作同樣的夢,夢裡由極樂到極悲,痛徹心扉。
「皇上,」皇后思慮了片刻,說道:「臣妾知道近日朝中關於立儲的聲浪不斷,為避免國家動蕩,皇上還是快下決定吧,不需要顧慮臣妾,臣妾真的沒有關係,皇上將太子之位保留了十多年,已經夠了。」
皇上責備道:「你身子才好了一些,怎麼又操神起這些事來,朝中之事,朕自有決斷,皇后就不需要費神了,你只要將身子養好便成,那才是朕最盼望之事。」
「就是因為臣妾恐怕無法將身子養好了,這才會催促立儲之事。」皇后眼底深處泛起一絲苦澀。「等臣妾離開世間之後,華貴妃能為皇上掌管六宮,易兒也需時間學習太子事務,這些都不能再拖了。」
皇上的氣息瞬間有些沉重。「朕不許你胡說,你還要陪朕長長久久,一塊兒等太子回來!」
皇后像是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的說道:「易兒是個好孩子,各方面學習也有成果,朝中支持他的大臣甚多,想必皇上看在眼裡,不需要猶豫不決了,皇上速立易兒為太子吧。」
皇上神色複雜糾結。「朕知道易兒是好孩子,可欽天監說了,太子並沒有死,太子既然沒有死,那又何必重立太子?」
皇后的心緊緊一縮。「皇上,您這又是何苦?」
皇上感傷地道:「太子是朕的第一個孩子,若連朕也忘了他,還有誰會記得他?」
皇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臣妾不希望皇上記得臣妾和太子,等臣妾離開世間,皇上就把臣妾和太子都忘了,大滿朝還需要皇上,皇上心裡不能裝那麼多的悲秋傷春,優柔寡斷是會壞事的,臣妾認識皇上之初,皇上可不會如此優柔寡斷。」
皇上低聲道:「朕這一生只對你和太子優柔寡斷,你們是朕永遠放不下的……」
皇后心中發酸,卻硬是露出了一絲笑意。「臣妾希望皇上能放下,將易兒裝進皇上的心裡吧,那孩子能當個好太子的。」
皇上深深凝視著皇后。「不要催朕,讓朕再想想。時候到了,朕不想立太子也不行,眼下就讓朕再留戀一段時間,朕的眼前,還經常浮起太子喊朕父皇的可愛模樣……」
皇后不再開口了,她的心中有感動,也有無奈和擔心。
殿外的華貴妃不發一語,無聲無息的轉身悄然離去,身邊伺候的大宮女紫蘇連忙跟上。
「娘娘……」
華貴妃頭也不回,「不許多話。」
回到謹華宮,華貴妃連歇息會兒都沒有便親自到小廚房裡熬要給皇后的補湯,用的是千年人蔘和許多有銀子也買不著的珍貴藥材。
小廚房裡氣氛緊張,一干宮人勸道:「娘娘,這些讓奴婢來就成了,娘娘放心,奴婢們自會當心。」
華貴妃斥道:「這是要給皇后娘娘的補湯,你們個個粗手笨腳的,怎麼能放心讓你們熬?」
熬好了補湯,回到寢宮,未曾稍做歇息,華貴妃又將個宮人叫到跟前問話。「段嬤嬤,本宮要你張羅的法事辦得如何了?」
段嬤嬤道:「老奴已著手在辦了。」
華貴妃殷切地叮囑道:「那是要給皇后娘娘積福續命的法事,千萬要當心謹慎,以免神靈降罪。」
段嬤嬤躬身道:「老奴知曉,一定辦得妥帖,請娘娘放心。」
這時,外邊的內監稟道:「宣王殿下到!」
李必易大步而入,見到兒子,華貴妃省略了噓寒問暖,開門見山地問道:「如何了?可有眉目?」
李必易愁容滿面的搖了搖頭。「時日已久,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不是易事,兒臣無能,至今找不著與太子哥哥有相同胎記之人。」
華貴妃失望的嘆了一口氣。「本宮也知道要找到太子的希望極為渺茫,只是如今皇后娘娘病重,若是能見到太子,病定能好起來。」
李必易誠心誠意的說道:「母妃不要太過掛心,兒臣自當盡力尋人,也會時常過去探望母后,代太子哥哥盡孝。」
華貴妃起身。「你有這分心意甚好。走吧,時候不早了,該去給皇后娘娘抄經祈福了。」
李必易有些遲疑。「可兒臣聽宮人說,母妃還未用膳。」
華貴妃面現憂傷,眼裡不帶一絲雜質。「本宮少食一餐有何重要?皇后娘娘如今都沒胃口了,本宮又怎麼吃得下?還是為皇后娘娘抄經書最為重要,才能令本宮的心稍稍平靜下來。」
母子兩人繞到後面的小佛堂去了,路上,還在細聲交談著皇后的病情,面容都憂心忡忡。
一名在謹華宮當差的小太監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他由明英殿後殿進了御書房,裡頭的小隔間是皇帝平時臨時休憩之所,而此時皇上正在那兒。
不多久,小太監又悄無聲息的離開,回到了謹華宮,皇上在那小隔間裡沉思良久。
他知道次子是儲君之位最好的人選,可是,他還在等他的長子回來……
* * *
「所以,爺爺壓根沒事?只是為了將我騙回來,所以謊稱爺爺失蹤了?」
譚音沒想到他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趕路回到錦陽家中,看到的竟是他爺爺悠閒抽著水煙袋,好端端坐著品茗的畫面,四周風和日麗得很,什麼事都沒有。
岳氏一臉的理所當然。「不這樣寫,你這小子會火速趕回來嗎?」
譚音頓感哭笑不得。「娘啊!我是孩子嗎?到底什麼事要用這種理由騙我回來?」
「什麼事?」岳氏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那眼神看得人心底直發毛。「什麼事你心知肚明。」
譚音吊兒郎當的一笑。「兒子不明啊,娘直說吧」
「我問你,那個叫巧龍的醫娘是什麼人?」
譚音瞬間便明白了,肯定有人通風報信,當然是他那個好表妹了,岳晨琇也不知向他娘通風報信了什麼,他娘居然這麼急著騙他回來。
他大方承認道:「巧龍是兒子心尖尖上的人,要廝守終身的姑娘。」
岳氏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那麼爽快,她板起臉道:「你要廝守終身的姑娘是琇兒,那個來路不明的醫娘,我不同意!」
譚老爺子咕嚕嚕的吹著水煙袋,冷不丁的說道:「我同意。」
岳氏瞪視公公譚百利,頓時有種被扯後腿的感覺,「爹,您平常慣著他也就罷了,終身大事,不可兒戲,譚音的良配是琇兒,我和琇兒的娘也有默契……」
「胡來!」譚百利斥了一聲,「我的寶貝孫子要跟什麼人過一輩子是你和誰有默契就可以決定的事嗎?他喜歡誰最重要,愛情是婚姻的基礎,有愛才能過一輩子,不是你這個當娘的說了算,你這樣是獨裁,是占有欲!」
岳氏緊蹙著眉。
對於公公異於常人的思維,她嫁進譚家後沒少聽過,如今也已麻痹了,平常什麼她都可以退讓,唯獨對譚音的親事,她說什麼都不能讓步。
「娘,巧龍不是來路不明的醫娘……」譚音試著說明。
岳氏一口否決道:「你不必替她掩蓋,琇兒信上都寫了,那醫娘來路不明,也無家可歸,眼下還寄住在你舅舅府裡是吧?這樣的姑娘,你以為你爹會同意?」
譚百利又插話道:「爺爺同意就好,爺爺給你們主持婚禮。」
「爹!」岳氏終於怒不可遏。
譚音皺起眉頭,「爺爺、娘,你們別為我的事吵了,我說了巧龍不是來路不明的姑娘,她有家,她是錦州做海運生意的藺家的大姑娘,是嫡長女,行了吧?這家世總配得過我了吧?嚴格說起來,其實我也不算根蔥,不過是會投胎罷了,我有那麼了不起嗎?要找什麼天仙般的姑娘才配得過我這個紈褲子弟?」
岳氏聽罷為之氣結。「誰准你妄自菲薄了?你身為譚家的人,打從出生便自帶著了不起了,本來就不是什麼姑娘都配得上你,自然要個十全十美的姑娘才行!」
譚音笑了。「娘您這護短也太可愛了,我保管您見了巧龍一定會喜歡的,她就是個和娘一樣可愛的姑娘,我這找媳婦兒的標準全是依著娘來的,所以您也別氣了,消消火,等我把人帶到您面前,您再自個兒評斷。現在您還不認識巧龍呢,就一個勁兒的排斥她,對她未免太不公平。」
「還評斷個啥?你為了她還撒謊,這點我便不滿意。」岳氏沒好氣地道:「你以為我不知道,藺家的大姑娘早傻了,不識得人了,給送到莊子上去養病,藺家壓根沒打算認這個女兒。」
她的娘家在錦州,她經常往返錦州與錦陽,這些年來對藺家的事也多有耳,以前在閨中時她還認識白氏哩,當年白氏是錦州城裡有名的美人,沒想到如今這般下場,叫人唏噓。
「娘說的半點都不錯。」譚音慢條斯理的說道:「兒子就是在那養病的莊子上認識巧龍的,眼下她可能已經回到藺家認祖歸宗了。」
岳氏一臉的我不聽我不聽,她煩躁的揮了揮手。「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不信,你別誆我了。」
譚音又慢騰騰的說道:「事實上,巧龍便是兒子的救命恩人,我不是在山裡受傷迷路又失憶嗎?便是巧龍救了我,若不是她,我早死在山裡了,您也看不到我了。」
聽到是兒子的救命恩人,岳氏的眼神立即變了,她清了清嗓子。「咳,你說,那醫娘就是救了你的那個姑娘?」
譚音順水推舟地說道:「是啊,娘,所以兒子才會和她日久生情,私定終身……」
岳氏瞪大了眼。「你們已經私定終身了?」
譚百利摸摸鬍子,樂呵呵地道:「做得好啊做得好,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該這般,敢作敢當,既然私訂了終身,自然就要把人家娶進門來,我說媳婦兒,你也不想你的孫子流落在外吧?」
岳氏臉色變幻不定。「所以你們、你們……連孩子都有了?」
譚音放聲大笑。「爺爺別鬧了,想看娘昏過去嗎?」
一個下人匆匆進來。「夫人,三少爺,錦州來的信,是給三少爺的,好像是特別緊急!」
譚音接過信拆開,面色瞬間一凝,他將信遞給岳氏。
「娘自個兒看吧,表妹雖然寫得沒頭沒腦,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個藺家喪盡天良,如今巧龍回去,肯定要受他們暗算。」
岳氏接過信來,只見上面草草寫著「表哥速歸,藺巧龍在藺家有危險」。
岳氏蹙起了眉。
琇兒的態度轉變是怎麼回事,上封信滿滿的三大張信紙向她告狀有個小醫娘在勾引譚音,譚音傻傻的落入了圈套,而這封信只有草草幾行,卻透著對那藺巧龍的擔心,是來搬救兵的,直把她攪糊塗了。
譚音心急如焚。「娘,您也看到了,巧龍有危險,我要馬上趕去錦州保護她才行!」
同時間,兩個聲音不約而同的喊道:「我也要去!」
岳氏和譚百利對看一眼,公媳兩人都有窘。
譚音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您們去幹麼?」
譚百利率先道:「我去見見你的意中人、我的未來孫媳婦兒是什麼樣的姑娘,看是什麼樣的姑娘能收服你這隻散龍。」
譚音不置可否。
自小,他爺爺便常說他明明是人中之龍的面相,可卻太閒散了,是成不了氣候,因此叫他散龍。
譚音雙臂環胸。「 那娘呢?娘去幹麼?」
岳氏理所當然地道:「我自然要去,我去看看那醫娘是否真是藺家的姑娘,也有些事要當面問你舅母和琇兒。」
譚音撇了撇嘴。「那我可要把話說在前頭,我這回去錦州是要趕路的,如果您們慢吞吞的耽誤了行程……」
「不會!」公媳兩人又爭先恐後、異口同聲開口,「我們禁得起趕路!」
* * *
才過了十日,白氏在藺巧龍針灸與湯藥雙管齊下之下,已有了很大進展,她能說話了,也能讓人扶著慢慢行走,每天有藺巧龍承歡膝下,胃口更是好了許多,努力加餐吃飯的結果,她的臉頰圓潤了,整個人精神了,每晚睡前喝一大碗特製的潤肺補腎藥膳,六氣化生,效果甚佳。
「娘,您瞧,皮膚是不是白了許多?」藺巧龍拿著鏡子給白氏看,邀功地說道,對自己的治療成果感到很有成就感。
白氏輕撫著自己產生神奇變化的臉頰,掩不住滿心激動。「娘許久不曾照鏡子。」她成一副骷髏架子都好多年了,什麼首飾戴在她頭上也不好看,什麼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撐不起來,不只別人厭惡她,她也厭惡自己。
安嬤嬤在一旁用帕子拭著淚。「夫人如今可好看了,都是小姐的功勞,小姐是夫人的小福星,有小姐在夫人的身邊,老奴現在就是死,也沒有遺憾了……」
倚翠連忙說道:「是啊,若不是小姐,夫人如今還不會說話哩。」
藺巧龍驕傲地說道:「我娘生得這麼美,等過些日子,您的膚色便會恢復得像從前一樣,到時候再化個妝,肯定好看極了。」
白氏緊緊拉著女兒的手,眼睛又濕潤了,有些哽咽,歉然道:「我的女兒變得如此能幹,給娘長臉,娘心裡真是歡喜。都怪娘沒用,過去保護不了你,讓你吃了那麼多苦。」
藺巧龍笑著輕拍白氏的手,輕快響亮地說道:「娘,您放心,現在可不會再有人膽敢來害您了,女兒養了幾隻經過訓練的貓兒,專門抓那想害您的壞蛋,牠們可靈巧了,嗅聞到不對勁的氣味立即便能知道,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想從您的飯菜或湯藥裡搞鬼,肯定會偷雞不著蝕把米,自討苦吃。」
她是特意養了幾隻貓放在院子裡玩耍,但沒經過訓練,只是幾隻可愛的貓兒,她呢,是故意說給裡裡外外的下人聽的,讓有心人聽了不敢輕舉妄動。
「龍兒,如今你變得這般好,可惜了,段家卻老早來退了親。」白氏的語氣裡多有感慨。
「有什麼可惜的?」藺巧龍毫不在乎的說道:「女兒這麼好,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娘就忘了那段家吧,女兒才不稀罕。」
她沒先跟她娘提起譚音是因為怕她娘抱著希望會失望,若是譚家反對她這個放養的嫡女,提前說了,當不是空喜歡一場?還是等確定了再來說吧。
說到譚音,他是離開錦州多久了?究竟找到他爺爺了沒,怎麼也沒半點消息?
岳晨琇說她寫了信給譚音,提到了她已回到藺家,那麼譚音若有心要給她傳消息也不至於不知道要傳到哪裡,再不濟,他也可以透過岳晨琇轉達他的近況不是嗎?這麼一去不回又毫無音訊,讓她不亂猜也難,莫非讓她的烏鴉嘴說中了,他家裡反對她?
「都怪娘不好,沒能力保住你的親事,那可是你祖父給你訂下的……」白氏仍是無法釋懷。
「我都說了不可惜。」藺巧龍拍胸脯說大話。「女兒保證,將來會找個無人能越過的郎君,一定讓娘親滿意。」
「傻孩子,你在說什麼啊?」白氏忍不住一笑。「無人能越過的郎君,那只有皇帝了。」
「是嗎?」藺巧龍吐吐舌頭。「皇帝都有六宮粉黛,那我可不樂意了。」
白氏又讓她逗笑了,「不樂意?真是孩子氣,你以為宮裡是那麼好進的嗎?多少官員擠破了頭想把女兒送到宮裡都不能如願哩。」
她在白氏面前總是刻意扮小,因為她發現白氏特別受用這套,興許是母女倆錯過太多相處的時光了,白氏還將她當七歲的小女孩兒,不時便摸摸她的頭,充滿了憐愛。
「娘,您去過安然寺嗎?可曾帶我一起去過?」藺巧龍冷不丁地問道,雖然小蝶都說了幾次沒去過,她還是不死心,想問問白氏。
「安然寺?」白氏搖頭。「未生病之前,我向來都是去咱們錦州外城的天源寺,安然寺在桐城的彤峰山上,太遠了,且一般香客也去不得。」
藺巧龍好生失望,原來她真的沒去過安然寺,那麼她對安然寺的記憶到底從何而來?
白氏見她神情落寞,便笑了笑道:「怎麼?你想去安然寺啊?等娘身子好一些,再託人安排看看,興許能去。」
藺巧龍搖了搖頭,「女兒只是問問,娘別費心了。」
藺巧龍讓白氏躺好,為她施針了好一會兒,取針後,外間的小丫鬟揚聲稟道:「夫人,杜姨娘和四小姐來了。」
白氏讓她們進來,片刻,杜姨娘和藺巧珍進來,後面的丫鬟提著個小食盒。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杜姨娘和藺巧珍被藺巧龍判定為好人,她們也經常過來走動。
白氏私下對藺巧龍說,她在沒生病之前其實和杜姨娘處得很融洽,杜姨娘很是敬重她,而她也知道杜姨娘軟弱心善。自她生病後,將自己心房緊閉,脾氣也變得暴戾,這才斷了和杜姨娘的連繫。
藺巧龍見她們帶了點心來,很是開心,有人陪白氏說話,她吃了幾口點心便藉故溜了出去,原來是想去岳家問問岳晨琇是否有譚音的消息,出了詠朝苑,卻在月洞門前見到一名男子臉色蒼白扶著牆,她連忙過去,扶住了那男子。
「你先坐下。」
藺巧龍扶著那男子在大石塊上坐下,先為他把脈,一會後說道:「你的脾胃受涼,消化不好,是不是感覺胃脹噁心?」
男子難受的點了點頭。
藺巧龍取出針灸包。「我給你扎幾針。」
扎了針後,藺巧龍又讓他躺在大石塊上。「我給你按摩穴位,你儘量放鬆,不要使力。」
原來在按摩穴位時,患者要平躺較好,可這裡沒有可讓他平躺之處,也不好叫他躺在地上,只能湊合了。
她找到位在胸骨下端和肚臍連接線中點位置的中脘穴,指壓時道:「現在緩緩吐氣。」她一面用力下壓,默數了六五四三二一便將手離開,如此重復做了十次,跟著肚臍左右的天樞穴,緩緩按摩。
「光天化日下,你不知羞恥的在做付麼?」恍若平地一聲雷,藺巧然怒不可遏的衝了過來。
藺巧龍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藺巧然一把推開,她哎喲一聲摔了岀去,被藺巧然推倒在地,讓推人的藺巧然頓時成了大力士。
沈寂中坐了起來,對藺巧然粗暴的行為又驚又怒。「表妹!我身子不適,這位姑娘好心為我醫治,你怎麼可以推人?」
「是啊,你推我做什麼?」藺巧龍一臉無辜的自己爬起來,拍了拍衣衫,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們,很快看出端倪,這個沒腦子的藺巧然喜歡這公子啊!
「我、我哪裡有推了?我就輕輕碰了一下。」藺巧然分辯道。被意中人責備加上一下子便推倒了藺巧龍,她臉上有些掛不住,沒好氣的對藺巧龍說道:「你怎麼會摔倒的,你自個兒說,我可沒推你。」
「你說沒有便沒有吧。」藺巧龍一派的無所謂,反正不管藺巧然怎麼辯解,她被她推倒是事實,那公子都看見了,肯定要以為藺巧然這小姑娘力大無窮了。
藺巧然在旁邊氣到不行又無可奈何,只能死死咬著牙。
「這位姑娘,在下沈寂中。」沈寂中對藺巧龍拱手施了一禮。「在下代表妹向姑娘說聲對不住。」
藺巧龍非常寬宏大量的擺了擺手。「不打緊,倒是你感覺如何了?可還疼嗎?」
沈寂中感激地道:「姑娘妙手,在下已經好了許多。」
藺巧龍露齒一笑。「那就好啦,你腸胃虛寒,記住少碰瓜果冷食,平時飲溫水保養,方可減少腸胃作亂的機會。」
見她說得頭頭是道,沈寂中忍不住問,「姑娘可是哪裡的坐堂大夫嗎?」
藺巧然不屑的撇了撇嘴。「什麼坐堂大夫,她哪有那麼厲害,她是藺巧龍……」想到藺榮煥那姊妺好好相處的吩咐,藺巧然不情願的改口道:「她昰大姊姊。」
沈寂中意外至極,他去溢口洽談貨運之事才半個月,怎麼藺家的嫡大姑娘便回來了,還是這樣俏麗貌美又可親大方的姑娘?
藺巧龍是在他未到藺家之前被送走的,這些年也不見她回來過,因此他還未曾見過她。
「我還有事,先走啦。」藺巧龍露齒一笑,收好了針灸包走人。
沈寂中又是一揖。「姑娘慢走。」
藺巧然見他若有所思的望著藺巧龍離去的方向許久,心裡便著火了,嘴上沒好氣的說道:「人都走遠了,表哥還要看多久?站著不累嗎?」
沈寂中回過神來,他看著噘著嘴的藺巧然。
若是問她來龍去脈,她肯定不會實話實說,還會胡亂加油添醋,還是回頭找個下人問妥貼些。
他面上瞬間有些冷淡。「我乏了,先回房了。」
藺巧然跺腳。「表哥!」
他出遠門半個月,好不容易將他盼回來了,他竟然不跟她好好說句話?
可惡!可惡!可惡!他再這般拿喬,她可不要嫁給他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6:05
【第十六章】 真的沒有啊,奴婢沒見到姑爺
白氏身子好了大半,便重拾起針線活兒,她執意要為藺巧龍繡個荷包,藺巧龍拗不過她,只好交代只能白天做,絕不能晚上做傷眼睛。
下午,小蝶端來茶水點心,母女倆有說有笑的嚐了點心,又說了好一會兒話,跟著,藺巧龍看著醫書陪白氏做針線活,有時搗鼓藥丸子,時不時便開口讓白氏歇會兒,這便是她回到藺家之後的日常,看似歲月靜好,可奇怪的是她心裡並沒有踏實的感覺,總覺得這裡不是她該待的地方,她該去的地方另有所在,只是,那是哪裡?她全然沒個頭緒。
「咳!」
外間一個陌生的男性假咳聲傳來,打斷了室內的寧靜,白氏和藺巧龍抬頭對看眼,兩人眼裡都是微微詫異,雲裡霧裡的,這誰啊?
跟著,外間便傳來倚翠很是意外的通傳聲,「大爺來了。」
白氏連忙擱下針線活起身,藺巧龍也收起醫書站起來。
倚翠打起簾子,就見藺榮煥大步而入,臉上有些不自在,「你們母女倆在做啥?怎麼整天不出屋子?」
「爹爹。」藺巧龍甜甜地叫了一聲,就見藺榮煥的眼神多在白氏身上逗留,察言觀色之下,很快看出她這個風流倜儻的爹對她娘好像重拾了興趣,幸好她叫她娘平日要多多打扮,以備不時之需,今日可不是派上用場了嗎?瞧,她娘頭上那套翡翠金鑲玉的頭面多適合她娘啊,襯得臉蛋白皙。
「也沒做什麼。」白氏柔柔笑。「想給龍兒繡一個荷包。」
藺榮煥看了一眼針線簍裡的半成品,那繡面上繡著精巧的百花圖,白氏的針線還是做得那樣好,他脫口道:「你得閒也給我繡個荷包吧,繡個鴛鴦圖案好了。」
藺巧龍心中不屑的乾嘔了一聲,她爹還真說得出口,冷落了髮妻多年,還敢若無其事的提出要人家繡荷包,還鴛鴦圖案哩,真是臉皮比城牆還厚啊。
白氏雖然意外,卻是點了點頭。「好,等繡好龍兒的荷包,我再給夫君繡一個。」
如此柔順,叫藺榮煥舒心,他生平最怕撒潑吵鬧和衝撞個不停的女子了。
藺巧龍眼眸一轉,乖巧地斟上一杯茶。「爹爹請坐,喝茶。」
藺榮煥瀟灑的一撩袍角,坐了下來,左右環顧說道:「這寢房也舊了,該重新修葺一番,把字畫、簾子、地毯、擺飾都換一換。」
白氏綻開笑容。「夫君怎麼說便怎麼做吧,都聽夫君的。」
藺榮煥更滿意了,他柔情的看著臉色紅潤的白氏,「你精神多了,龍兒真有本事,把你治好了。」
這些年,白氏面目可憎,與他話不投機,他都忘了白氏曾是錦州城第一美人了,如今一看,白氏又恢復了昔日的風韻,叫他心裡癢癢的,有些心猿意馬。
白氏綻出一抹淺笑,感慨道:「咱們有個好女兒,我沒在身邊照顧的這些年,龍兒把醫術都學會了,真是不容易。」
提起被自己棄置不顧的女兒,藺榮煥便有些吶吶地道:「說也奇怪,以前那些大夫怎麼就治不好你?」
機會來了,藺巧龍有意無意的說道:「是啊,以前沈姨娘請的那些個大夫怎麼就治不好娘呢?難道他們個個都是庸醫?還是說,有人不想讓娘被治好?」
藺榮煥什麼人,雖然在女人上頭風流了一點,但海運生意握在手裡,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聞一知十,很快意會到藺巧龍意有所指,而指的是什麼人,他也想到了。
難道,是沈姨娘從中搞鬼?過去不曾起疑,此刻他心中反覆轉著念頭。
「啊……」藺榮煥忽然摀著耳朵呻吟起來,神色痛苦不堪。
白氏嚇得不輕,連忙過去扶住他,口裡喚著,「夫君!夫君!」
藺榮煥神情痛苦卻準確的握住了白氏的手。「詠琴,我有多久沒聽你如此掛心我了?」
藺巧龍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爹的撩妹功力不輸少年郎啊,都不舒服成這樣了,還有心情調戲她娘?
「夫君,你到底怎麼了?難道是耳鳴的舊疾又犯了?」白氏心裡油煎似的,急到不行,也讓藺巧龍看出了她娘對她爹還有情意。
「娘,您別急,女兒給爹看看。」藺巧龍給藺榮煥把脈後說道:「爹爹耳中轟鳴,肯定非常痛苫,女兒馬上給您施針,待會兒便能減輕症狀。」
她攤開針灸包,取穴耳門、聽宮、聽會、翳風、中諸、外關、陽陵泉、足三里等穴位,留針一刻鐘,藺榮煥的面色果然漸漸恢復平和。
「爹爹感覺如何?」藺巧龍柔聲問道。
藺榮煥睜開了眼。「舒服多了。」
他看到白氏眼睫毛上還帶著淚珠,顯然是打從心裡著急他,面上不由得顯了柔情,動容全寫在眼裡。
「以後女兒每日為爹爹施針,另外,爹爹可在睡前熱水洗腳,有引火歸元作用,可輕耳鳴。」藺巧龍收起了針灸包,嫣然一笑。「女兒去配幾帖湯藥,不如爹爹就留下來晚膳?」
藺榮煥痴痴的看著白氏。「嗯。」
這一日,藺榮煥不但留在詠朝苑用晩膳,還留宿了,事情傳到沈銀鳳耳裡,房裡什麼都讓她砸了,她氣得掃落了一桌的杯壺,灑了一地的茶水,再這麼下去,白氏不會又得寵了吧?若是要自己將掌家的權力交出去……
砰地一聲,藺巧嫣秀眉緊鎖的闖了進來。「姨娘聽說了吧?爹昨晚在詠朝苑過夜了。」
沈銀鳳捏著拳頭,眼底過一抹狠戾。「要不了多久,那賤人和小蹄子就不會再回來了!」
她已下了狠心,這回要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
* * *
白氏好多年沒上街了,當她主動提起要上街逛逛,要給藺巧龍添幾身衣裳和首飾時,藺巧龍當然奉陪。白氏不想招搖。只帶了安嬤嬤和倚翠,藺巧龍帶了小蝶,五人出府分乘兩輛馬車。
馬車到了最熱繁華的大街上,先去逛了布莊,白氏一口氣給藺巧龍添了六身新裝,在藺巧龍的勸說下,她自個兒也添了幾套新衣,又到寶玉軒各買了三套頭面,白氏恨不得將所有新型好看的首飾都給藺巧龍買下來,是她直說自個兒戴不了那麼多,白氏才作罷。
中午,挑了一間江邊的酒樓用膳,白氏心情好,點了一桌子的菜,又另外在旁邊開了小桌讓安嬤嬤、倚翠、小蝶坐下來用飯。
「娘,咱們晚上去看河燈吧,適才聽那小二哥說,這裡的河燈可熱鬧了。」藺巧龍湊趣地說,其實她對河燈沒什麼興趣,不過是想讓難得出門的白氏開心。
「好啊。」白氏笑得隨意。「反正娘也不累,咱們多逛逛,晚些再回去。」
近午,酒樓幾乎要客滿了,遠遠走來一位衣飾華貴的夫人和一位俊朗的公子,那夫人來到了白氏和藺巧龍的桌邊時卻驀地停了下來,滿臉的詫異。
「藺夫人?」
白氏也感到意外,但她旋即一笑,「段夫人。」
段雨青此時已認出了與白氏同桌的藺巧龍,他驚喜道:「姑娘為何在此?」
巧龍對自己醫治過的病人自然不會那麼快忘記,何況他們給的診金還很大方,她嫣然一笑。「段夫人、段公子,兩位也來錦州了啊,咱們可真是有緣,又碰上了。」
小蝶也瞪大了眼睛,頻頻點頭,確實有緣。
段夫人深感意外,滿臉的關切。「藺夫人和這位姑娘是?」
白氏也是面露詫異。「原來段夫人識得小女?」
段夫人愣了愣。「難道她是……龍兒?!」
白氏和顏道:「是啊,她就是龍兒,已經長這麼大了。」
藺巧龍見她們是舊識,索性道:「段夫人、段公子,不如兩位坐下說話吧,既然遇上了,一塊兒用飯也不錯。」
段雨青正有此意,兩人便從善如流的坐下。
藺巧龍喚來小二給段夫人和段雨青添餐具,一邊問道:「娘,您和段夫人是舊識?」
白氏慈愛的笑道:「你這孩子,小時候見過段夫人的你忘了?雨青便是和你結了娃娃親的人,你們兩人的祖父是至交好友,在你們出生前便定下了親事。」
藺巧龍立即看著段雨青,段雨青也愣了,她突然咧嘴一笑。「原來你就是我那無緣的未婚夫啊!」
小姐的未婚夫!小蝶很想聽下去,可她突然肚子疼,「小姐,我去解手。」
她忍著疼奔到了後面的茅房,紆解了肚疼出去,卻見迴廊外有個人,那人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顯然正在等她。
「姑爺?」小蝶連忙跑過去,詫異的看著譚音,側頭問道:「姑爺何時回來的?為何在這裡不去見小姐?」
譚音雙臂抱胸,手裡握著把寶劍,蹙著眉,粗聲粗氣地問道:「那小子是誰?」
小蝶眨眨眼,沒聽明白。「小子?」
譚音皺著眉頭很不高興。「就是跟你家夫人、小姐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那小子。」
小蝶這才明白過來。「您說的是段公子啊!他是和小姐結了娃娃親的……」看見譚音神色不對,小蝶連忙住口。
譚音咬牙。「娃娃親?」
好啊,他的媳婦兒竟然有個娃娃親?
「姑爺千萬別誤會,其實小姐自個兒也忘了定過娃娃親。」小蝶忙不迭地解釋。「我們在林縣時碰巧救了段夫人這才識得了段公子,也是託段公子的福,我們才逃過了水難一劫,適才遇到了,夫人和小姐才會請段夫人、段公子一塊兒坐,真的沒有什麼。」
「看來緣分真是不淺,很有緣呢!」譚音不依不饒的說道,臉色沉著。
小蝶頭皮一陣發麻,她是不是說錯什麼了?怎麼姑爺的臉這麼臭?
小蝶潤了潤唇。「不如姑爺現在隨奴婢去見小姐,也拜見夫人……」
譚音搖頭。「不要告訴你家小姐見到我了,我眼下還有事要辦,待辦完了,自會去找她。」
小蝶點點頭。「奴婢明白了。」
她回到酒樓裡時,藺巧龍已將如何識得段夫人和段雨青之事說了一遍,自然也說到了當日因為段雨青要她們主僕留宿,這才逃過了大雨滅村的死劫。
白氏聽了,不知多感激,而段夫人則一再提起兩人的娃娃親,再三强調退親是不智之舉,是段家一時糊塗,話裡話外滿是想要挽回之意。
娃娃親的話題很是敏感,小蝶很不安,一直東張西望的,猛地發現譚音不知何時戴了頂掩人耳目的帽子就坐在後頭那桌,身上依然是適才那身墨藍的錦袍,腰間繫了一塊上乘的玉珮,看得她眼睛一跳,心裡咯噔了一聲,頓時驚悚到僵直,不知道姑爺坐得這麼近又不跟小姐相認是為什麼?
「說起來,兩家有這個緣分,實在不應該斷了,否則兩位老人家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隨著段夫人有意無意的「閒話家常」,小蝶越發看得心驚膽顫,段夫人好像有意再結親,小姐肯定是聽懂了,怎麼也不說自個兒已經有了婚約呢?
她會這樣想,姑爺自然也會這樣想,要是讓姑爺誤會了可怎麼辦才好?真是急死人了,偏生小姐今天應夫人的要求特別打扮了一番,石榴粉的紗裙,珊瑚綠的束腰,髮際上插著根耀眼的寶簪,是太過漂亮了一點,適才進來時,酒樓裡的人都忍不住看她。
「……找個日子讓雨青去拜見藺老夫人和藺大爺,晚輩給長輩請安是應該的,兩家又相識那麼久了,多走動也是好的。」
段夫人顯然是在為兒子鋪路了,藺巧龍只是笑咪咪的聽著,並不發表意見。反正都已經退親多年了,要再談親也不是容易的事,待譚音回來她便將和譚音的事稟了她爹娘,段家自然也會死心了,所以此時無須多言,她就扮演個乖巧的小輩,聽聽就好。對於段雨青殷切的視線,她也不想去分析,她呀,可是有夫君的人,隨便分析別的男人的心思成何體統,譚音要知道了會不開心的。
一頓飯吃得再久也有結束的時候,段雨青的小廝很有眼力的搶著去結賬,藺巧龍原想著應酬到這裡也就夠了,熟料段夫人卻開口邀她們去遊湖。
「藺夫人許久不曾出來走動了,應是不知曉錦州城這幾年盛行遊湖,我家老爺子貪新鮮,也湊趣買了艘遊舫,若是無事,不如一同去遊湖如何?」
白氏尚未回答,小蝶子從凳子上跳起來,嚇了所有人一跳,藺巧龍看著緊張兮兮的小蝶。「你幹麼呢?」
小蝶十分慌張。
再一同去遊湖不得了啊,姑爺原來就是醋壇子了,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她得設法攔著才行。
小蝶耳尖有些泛紅,弱弱地道:「奴婢是想,夫人出來許久了,興許勞乏了,要不要回去歇息?」
「我還不累。」白氏唇畔彎出偷悅的弧度。「我都不知道城裡盛行遊湖,既然段夫人誠意邀請,我們便恭敬不如從命,一塊兒去遊湖吧。」
聽見這話,段雨青俊逸的臉龐綻岀徐徐的笑意,他在林縣原來就對藺巧龍有好感,他娘也看出他這番心思,再三提醒那是醫娘,如今得知她竟然曾經是他的未婚妻,他焉有錯過之理?雖然兩家退親之後有了芥蒂,不再往來,可他相信只要努力修補,肯定還能重修。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湖邊,果然見到湖上許多遊舫,有些開了窗,露出姑娘們的身影。
白氏瞇了瞇眼,欣賞著湖岸風光。那心曠神怡的樣子讓藺巧龍決定遊久一點,她娘關在府裡實在太久了,叫人心疼。
整個下午的遊湖,小蝶都心驚膽跳的,懷疑譚音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監視著,毎當藺巧龍和段雨青說話的時候,她便藉故插嘴,次數多了,藺巧龍也起疑了,將她拉到艙外甲板上問話。
「小蝶!你究竟在抽什麼風?一直打斷我和段公子說話有何目的?你是看上了段公子不成?」
「什、什麼?」小蝶嗆了一聲,旋即正經八百的說道:「小姐是有主的人,對自個兒的言行舉止可要留心些才好,莫要讓不守婦道之名冠到了頭上。」
藺巧龍一臉的莫名其妙。「不守婦道?你在說什麼?」
小蝶不與藺巧龍視線對上,她看著別處說道:「奴婢是說,姑爺也不知何時會回來,若是讓姑爺撞見小姐和段公子有說有笑,姑爺怕是要誤會了,也會很不高興的。」
藺巧龍盯著小蝶,手指輕點她的額頭。「你是不是見到譚音了?」
小蝶眨巴了兩眼睛,張大了嘴巴,隨即拼命搖頭。「沒有!奴婢沒有見到姑爺!絕對沒有!」
藺巧龍了然於心的點了點頭。「那就是見到了。」
「真的沒有啊,奴婢沒見到姑爺。」小蝶繼續否認。
「在哪裡見到的?」不等小蝶回答,她推敲便知道了答案。「肯定是在酒樓裡見到的對吧?所以你才會一直坐立不安,我還以為你想拉屎哩。」
「小姐,奴婢真的沒有見到姑爺啊。」小蝶的聲音已經趨近求饒,口舌也開始不俐索。
「他叫你不要說是吧?」藺巧龍氣定神的一笑。「好吧,就當你沒說。」
原來他回來了啊,那麼此時是在哪裡呢?是在某艘遊舫裡監視著她嗎?這太有趣了,不逗逗他怎麼成?
「奴婢是沒說啊!」小蝶很冤枉,淚眼汪汪,當場就崩潰了。
藺巧龍笑吟吟地拍拍她的肩。「我也沒說你有說。」
她徑自進了船艙,沒一會兒便故意將白氏、段夫人和段雨青都邀到甲板上欣賞風景,喜逐顏開地找了許多話題與段雨青聊,眼睛亮晶晶的轉著,分析著譚音會在哪艘離他們很近的遊舫上。
看著藺巧龍的舉動,小蝶憋著臉,幾乎要愁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6:25
【第十七章】 你還敢貧嘴,看我怎麼懲罰你
天色暗了下來,湖畔四周點起了燈,在段夫人的熱情邀約,一行人在湖畔找了間頗為雅致的飯館一塊兒用了晚飯,席間自是有說有笑,一邊欣賞著窗外,有許多人在放花燈,盞盞花燈放在湖面上煞是好看。
白氏看得入迷,吃完了飯,又續了茶,好不容易互相道別,各自上了馬車,都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小蝶緊靠著車壁正襟危坐,她總覺得譚音會從馬車底下冒岀來,又或者穿過車頂下來,也可能破窗而入,總之,她心裡忐忑不已,看著隨馬車顛簸而微有睏意的藺巧龍,她不敢相信都什麼時候了,小姐怎麼還能有睡意?小姐現在不應該好想想姑爺冒出來時她要怎麼解釋跟段公子之間的有說有笑嗎?
白氏久未出門,今日玩樂一天也累了,她靠著藺巧龍,眼皮子漸漸重了,藺巧龍其實沒睡意,她是看小蝶緊張,故意逗小蝶,便也眼睛閉裝睡。
許久,小蝶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藺府距離大街才多少距離,不可能超過一刻鐘了還沒到,而且馬車又奔跑得異常快,像有人在追趕似的,她撩開簾子發現外頭黑漆漆的看不清,但肯定不是在城裡,城裡不會一盞燈火都沒有,而且馬車又顛得厲害,顯然跑在了石子路上。
小蝶心裡害怕,連忙把藺巧龍叫醒。
安嬤嬤和倚翠搭另一輛馬車,這輛馬車裡只有她們三個人,三個人都手無縛雞之力,要是有什麼事……她不敢往下想了。
「小姐,這馬車怪怪的,駕得這樣快,好像快飛起來了。」
藺巧龍睜開了眼睛,一上馬車她只顧著怎麼逗小蝶,都沒留意到其他不對勁之處。
「馬車現在是往山上去吧?」藺巧龍貼著車壁,傾聽著馬車處的動靜。
小蝶用力點頭,「嗯!奴婢也覺得是往山上去。」
藺巧龍腦中一閃。「完蛋了,咱們上了賊車,百密一疏,防了那在府裡下藥搞鬼,卻沒防到會在府外動手。」
小蝶臉色發白。「小姐是說,現在有人要咱們的命?」
藺巧龍嘆了口氣,歉然道:「正確來說,是要我和我娘的命,你是被我們連累了。」
小蝶繃緊了身子,顫抖說道:「奴婢願和小姐同年同月同日死。」
藺巧龍深吸了一口氣。「小蝶,咱們來生做姊妹。」
主僕兩人束手無策,只能坐以待斃,藺巧龍看了白氏一眼,白氏已然熟睡,還是不要把她叫醒的好,免得她擔驚受怕,提早被凌遲。
山徑崎嶇,馬車趕著投胎似的一路橫衝直撞的上了山崖,不知道過了多久,馳疾的馬車終於緩緩慢了下來,藺巧龍心裡一跳,她們要被拖出去殺了嗎?
她能救人,此時卻救不了自己,只能聽天由命,反正她沒武功、沒武器,什麼都不能做,只是她心裡那些謎團將永遠不能解開了,她死前也無從得知她叫爺爺的人是誰,她又是如何會的醫術,譚音看到她的屍首會多悲痛,他們終究是無緣做夫妻,而她,依舊要自個兒變成孤魂野鬼……
馬車停下來了,小蝶一顆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小姐……」她慌張的抓著車窗,彷彿這樣就不會被拉出去。
「聽我說。」藺巧龍眉頭沒皺一下。「若他們要饒你一命,你千萬不要嘴硬,喊什麼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要留著命,叫譚音給我報仇。」
小蝶抽抽噎噎的,「奴婢、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讓姑爺給小姐報仇……」
藺巧龍眼神堅定,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小蝶說道:「然後,你要好好活著,不然就沒人給我和我娘祭祀了。」
「奴婢、奴婢會好好活著,給、給夫人和小姐祭祀……」小蝶承諾著,同時越發傷心。「可是小姐,咱們、咱們一定會死嗎?」
「龍兒……」白氏睜開了眼睛,神情雖然害怕但還算鎮定。
「娘!」藺巧龍連忙握住白氏的手,大熱天的,白氏的手卻冷得像冰,也不知道醒過來多久了,肯定是聽到她和小蝶的對話了。
「娘剛剛就醒了,」白氏的語氣微微顫抖,「聽你們話中之意,是有人綁架了咱們嗎?」
藺巧龍嘆了口氣。「恐怕是如此了,娘。」
白氏臉色蒼白但努力鎮定,不想給束手無策的女兒添亂。
「龍兒,」白氏反過來握住藺巧龍的手拍了拍。「若今日真要遭受死劫,那也是咱們的命,一會兒在惡人面前無需掙扎,痛痛快快受死。我的乖女兒,黃泉路上,娘護著你,莫怕。」
藺巧龍眼眶一熱,這話怎麼格外熟悉呢?
丫頭,黃泉路上有爺爺護你,爺爺就在你身邊,你別怕!
小蝶忍不住哭了,「奴婢也要跟夫人、小姐一塊死,奴婢不要獨活,祭祀讓安嬤嬤和倚翠姊姊做也成……」
馬車門被粗魯的推開了,一個男人拿著匕首先把靠門較近的小蝶拉了出去,又跟著把藺巧龍和白氏也拉出去。
馬車外,夜黑風高,甚至還有陰風陣陣之感,站在山頭的三人都打了個哆嗦,心裡的絕望也油然而生,這地方是不會有人經過的。
藺巧龍看清了面前有四個大男人,手上都有刀,要對付她們三個弱女子是綽綽有餘,而且他們都沒蒙面,顯然早有不留活口的打算,藺巧龍看著那明晃晃的大刀,心裡還是害怕的,但她仍抱著一線希望,說不定安嬤嬤和倚翠先回了府,發現不對勁便會派人追過來,或許她只要拖延些時間,救兵就到了。
她往前一站,抬高聲音說道:「幾位大哥,冤有頭,債有主,相信你們也是拿錢辦事,請幾位大哥告知幕後主使者,我們做了厲鬼才不會找錯人。」
沒人想被厲鬼纏上,何況他們也不認為她們三個弱女子逃得了,其中一人笑了起來。「你這小姑娘倒是痛快,告訴你們也無妨,是沈大茂要你們的命,反正你們都要死了,照你所說,知道買凶要你們性命的人,做了鬼之後去找他報仇吧!」
「沈大茂?」藺巧龍有些意外,她以為會聽到沈姨娘的名字。
後頭,白氏低低地顫聲道:「沈大茂……是沈銀鳳的兄長。」
藺巧龍恍然大悟,原來是叫了自己哥哥動手啊。
「好啦,現在買凶殺你們的人也告訴你們了,你們一個個乖乖受死吧!若是識相點,不吵不鬧,爺還能給你們一個痛快。」
一個個頭較矮的男人不懷好意的說道:「大哥,這三個娘兒們白白淨淨的,讓她們這麼死了豈不可惜,不如咱們好好享受享受再了結她們也不遲。」
「是啊,大哥,老三說的有理。」老二也心癢癢道:「難得有這機會,也讓我們嘗嘗富家夫人、小姐的滋味,看看和醉香樓那些騷蹄子有何不同。」
老大搓著下巴考慮起來。「她們只有三個人,怎麼分配?」
老三狗腿說道:「當然是大哥先選中意的,再來二哥挑一個,剩的那個,就我和老麼一起上,還不過癮的話,咱們可以輪著來。」
聽到輪著來,老大也心動了,沈大茂只交代要取她們性命,沒交代要馬上讓她們死,幹那檔子事也要不了多久,耽擱一點時間不礙事的。
有了共識之後,四個人淫笑著走近她們。
「不要過來!」小蝶心怦怦亂跳,手心冒著汗,但她不管不顧的衝上前擋在了白氏和藺巧龍的前面,她伸直短短的手臂護著她們,像捍衛小雞的母雞。
老三笑了起來。「小娘們說話還真有趣啊,不過去要怎麼碰你們?你們乖乖把衣裳脫了,爺就留你們個全屍。」
「呸!」小蝶心裡怕得要死,但她鼓起勇氣朝他們吐口水。「憑你們幾個下三濫的東西也配?你們給姑娘我提鞋都不夠格!」
藺巧龍知道小蝶是想引他們先對她動手,讓她和娘親伺機逃走,別說她不可能扔下小蝶讓他們凌虐了,就是她有機會逃,也不知道能逃到哪裡去,這裡是山頭,一不小心,掉下山崖都有可能。
「不夠格提鞋,那給你脫鞋如何啊?」老二笑得淫穢,四個人像要逗弄她們似的,一步一步慢慢的接近她們。
恐懼瞬間升高,白氏絕望的閉了閉眼,顫聲道:「咱們咬舌自盡吧。」
藺巧龍心裡一緊,這也是她心中的想法,寧可一死,絕不受到玷污,反正被玷污了之後也是一死,還不如早點死。
永別了,譚音。若是知道當日道別竟是最後一面,她不會那麼輕易的讓他回錦陽,起碼要、起碼要親親他……
「你們不要再過來了!再過來,我們就跳下去了!」
沒人理會小蝶顫抖的恐嚇,他們臉上揚著逗弄的惡意笑容繼續往前走,就在快要碰到她們之際,四個人在瞬間全部雙腿中箭,哀叫著跪了下去。
好幾個人衝了上來將四人制服住,藺巧龍、白氏、小蝶都愣住了,她們是在作夢嗎?真的有人來救她們了?把壞人都抓起來了?
「姑爺!」
小蝶這聲激動萬分的「姑爺」讓藺巧龍眼睛倏地亮起來,她看到譚音疾步朝她走來,她雙腿這才一軟,朝他倒了下去,這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適才能挺住不過是強撐,不想讓她娘和小蝶更害怕。
山風呼嘯,吹得人心惶惶,譚音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藺巧龍倒下來的身子,連忙抱起她回馬車裡,四平和鉉淵照料白氏和小蝶,扶著驚魂未定的她們上了另一輛馬車,其餘護衛將那四人綁了起來,往嘴裡塞了布,丟進一輛黑漆漆的馬車。
馬車裡很舒適,還鋪著軟墊,藺巧龍依偎在譚音懷裡,感到無比踏實。她還微微打著顫,卻發出滿足的嘆息。「你早點現身多好,我還以為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我們了。」
譚音緊緊的抱著她。「那些家伙手裡有刀,你們又離懸崖那麼近,還不是怕他們傷了你們。」
她臉色發青,身體僵硬,可見是嚇得不輕,適才與那幫家伙對峙時,還能故作鎮定,實屬不易。
「你這是跟蹤了我一整天嗎?」藺巧龍蜷在他懷裡,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臉,睫毛如同小刷子一般,杏眸裡好像有個他。
譚音被她的舉動撩撥得心癢難耐,卻是動手狠狠的捏她鼻子。「明知道我在跟蹤,你還敢跟那姓段的打情罵俏,不守婦道該當何罪?」
聽到他的責罵,藺巧龍這才發現不對。「我娘和小蝶呢?」要是她娘在同一輛馬車裡,他不可能說這些話。
「在另一輛馬車。」譚音眉頭微挑。「有四平和鉉淵在,不用擔心。」
藺巧龍換成玩他的手指,懶洋洋的說道:「你我單獨一輛馬車,我娘會怎麼想?」不知怎麼搞的,歷劫歸來,她就想跟他撒嬌,跟他撒嬌讓她覺得踏實。
「我就要岳母大人胡思亂想。」譚音瞇了瞇眼。「這樣那姓段的若再敢提起親事,岳母大人就知道該如何回絕。」
藺巧龍笑起來。「段公子又沒說到親事。」
「不許你叫他段公子!」譚音語氣霸道沉聲警告,「往後不許你和姓段的再說半句話。」
藺巧龍嘴角揚著淺淺的笑容。「那能說一句話,兩句話,十句話嘍?」
她怎麼會那麼喜歡看他吃醋啊?他吃醋真是可愛,皮相還生得這樣出眾,有他做相公,她賺大了。
「要不是相公我機警,出面救了你,你能在這兒貧嘴嗎?」譚音咬牙切齒。「你還敢貧嘴,看我怎麼懲罰你!」譚音火熱的唇低了下來,先是咬她唇瓣一口,跟著堵住了那兩片令他朝思暮想的唇,藺巧龍摟住了他的頸子,心甘情願的接受了他的懲罰。
* * *
同時岀發的另一輛馬車過了兩個時辰還未歸,藺家早已炸了鍋。
藺榮煥派人出去找未果,又急得報了官,官兵在城裡四處搜索卻遲遲沒有消息,安嬤嬤和倚翠被一再盤問想問出些線索,但兩人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有哪裡不對勁。
「老奴該在夫人、小姐身邊寸步不離才對,都是老奴不好。」安嬤嬤不斷自責,倚翠也急得直掉淚。
「怎麼出門也不知曉多帶些人?你們榆木腦袋不成?」
藺榮煥在廳裡大發脾氣,看在沈銀鳳的眼裡,只覺得自己做得對極了,藺榮煥的心已經回到白詠琴身上,再這麼下去,她在藺家早晩會失去地位。
「回來了、回來了!夫人和小姐回來了!」
忽然間,管家喜悅的稟告傳來,聽在沈銀鳳耳裡猶如青天霹靂,同時對上了藺巧嫣責問的眼神,她方寸也瞬間大亂。
不是說今晩會動手嗎?好不容易逮著了那兩個賤人出門的機會,她兄長不是保證今晚就能乾淨俐落的處理掉她們母女嗎?
一行人進入廳堂,藺巧嫣詫異的看到其中居然有……譚音?
金盞小聲地道:「小姐,是譚少爺。」
藺巧嫣臉罩寒霜。「要你多嘴,我自己有眼睛會看。」難道譚音和藺巧龍真的有什麼關係?
「你們可總算回來了!」藺榮煥急切的迎上去,眼睛定在白氏身上。
可看到這麼多人進來,而且大半都是生面孔,他頓時也懵了,搞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
那幾個被捆綁起來的黑衣人全受了腿傷,幾乎是被押著他們的人拖進來的,地上留下了長長的血痕,十分嚇人。
「祖母、爹!」藺巧龍先發制人,清亮的開口。「我和娘誤上了賊車,叫人綁架了,幸得這位譚少爺相救得以保住性命。不過這幫人並非隨機擄人,而是早有計劃,有人買凶要取我和娘的性命,主謀我已問出來了,就讓他們親口告訴祖母和爹吧。」
藺榮煥震驚不已。「什麼人要買凶殺你們?是什麼人竟然做這種喪心病狂之事?」
譚音踢了踢那帶頭的老大。「你們老實說,要記住,幫人頂罪當主謀和受人指使可是大不同的罪,命運操控在自個兒的嘴裡,要蹲幾年苦牢,就看你們自己了。」
沈銀鳳狠狠的瞪視著那四個人,可是無用,他們根本不識得她,跟他們接頭的是她兄長沈大茂。
「大爺饒命啊!」老大終是開口求饒。「我們也是拿錢辦事,是沈大茂指使我們的,與我們無關。」
「沈大茂?」藺榮煥面色陰睛不定。
沈寂中聽,臉色也變了,那是他叔父。
沈銀鳳整個表情都不好了,更是恨不得衝上前去撕了那些人的嘴,對上藺榮煥射過來的陰鷙表情,她心裡猛地一抖,連忙反咬一口道:「大爺千萬不要中計,是有人要栽贓陷害妾身。」
「閉嘴!」藺榮煥的臉上透著寒意。「這幫人為何要陷害你?陷害你有何好處?」
沈銀鳳一臉的痛心楚楚可憐的搶白道:「大爺還不明白嗎?是夫人買通他們來陷害妾身的,就是為了讓大爺將妾身趕走,夫人她一直容不下妾身,過去夫人病著,妾身代替夫人打理內院,如今夫人病好了,便想自個兒掌家,將妾身趕走——」
「等等,你稍等再說。」譚音冷不丁的打斷了沈銀鳳的喊冤,令她一愣。
譚音不理會她,徑自拱手對藺榮煥說道:「小婿在路上已派人去攔截那個叫沈大茂的,找到了便會帶來府上,到時另辟一室,先讓沈大茂與這幫人對質,誰在說謊、誰在掩蓋真相,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藺榮煥一時之間認為自己聽錯了,人家是講小侄,他聽成了小婿。
畢竟他的四個女兒都還待字閨中,他何來的女婿?
另一邊,沈銀鳳臉色一變。
不好!她兄長可是個見利忘義的人,為了自己保命,把她供出來也不是不可能,若自己能事先與他套好,還能用金錢收買他,讓他承認是他一手所為,綁架是為了贖金,可他們說要讓她兄長先和那幫人對質,要是她兄長什麼都招了,這麼一來,她的處境就危險了。
「爹,女兒還查到了長年對娘毒藥,害娘纏綿病榻之人。」藺巧龍冷不防說道。
這些日子她特意住在詠朝苑不是住好玩的,表面陪伴白氏裝作一副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模樣,暗地裡則查清了她懷疑的事。
沈銀鳳一聽,眼角都在跳。
這個小賤人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要活著回來?
「你說!」藺榮煥拉高了聲音,「是何人所為?」
沈銀鳳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藺巧龍卻是轉向了倚翠,直勾勾的看著她,臉色冰寒的猶如冬日冰霜。「就是這個賤婢。」
白氏幾乎承受不住這個答案,安嬤嬤連忙扶住了她,兩人皆不敢相信倚翠會這麼做。
倚翠慌亂的跪了下去,眼中全是驚恐之色。「奴婢是不得已的!是沈姨娘威脅奴婢,若不照姨娘的意思做,她就要將奴婢發賣岀去,要賣到妓館裡,奴婢心生恐懼,這才不得已照著姨娘的吩咐做……」
藺榮煥目光凜冽,他瞪視著倚翠,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你說是沈姨娘讓你給夫人下毒的?」
沈銀鳳手中緊緊的攥著帕子,滿眼的不可置信和驚恐。「大爺不要聽這賤婢挑撥離間,是夫人叫她陷害妾身的……」
藺巧龍挑了挑眉。「那麼,我在山柳村過的苦日子和身上的毒,也是我娘為了要陷害你而做的嘍?」
沈銀鳳一臉無辜,「什麼苦日子,我不明白大姑娘在說什麼?」
「會讓你明白的。」藺巧龍冷笑揚聲,「胡嬤嬤!」
胡嬤嬤低著頭,唯唯諾諾的走了進來,沈銀鳳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藺巧龍走到了胡嬤嬤跟前說道:「胡嬤嬤,你說,誰讓你一個月只給我送一兩銀子的月例,讓你在送去給我的湯藥裡下毒,誰讓你剋扣我所有的日常用度,讓我奄奄一息的在那間破屋子裡等死?」
她看穿了胡嬤嬤是牆頭草,哪裡有好處就往哪裡靠,她已給胡嬤嬤分析過了,府裡日後當家的勢必是她娘,早點選邊站才是聰明人。
「大爺明察!」胡嬤嬤連忙跪地磕頭。「是沈姨娘要老奴做的,老奴只是聽從了沈姨娘的吩咐,憑老奴自個兒是絕不敢拿主意的。」
藺榮煥早已氣得胸口起伏不定,藺老夫人則是面上驚慌失色但卻不敢作聲,沈姨娘可是她做主讓兒子納的,她也沒想到沈姨娘會背著她幹這麼多錯事。
「你這個賤奴!竟然污蔑我?你竟敢?!」沈銀鳳氣衝衝的過去狠踹胡嬤嬤,眼裡恨不得噴出火來。
藺巧龍任她去做戲,她目光堅定,不為所動的說道:「爹,女兒都查過了,娘名下的鋪子都過了名字,全到了沈姨娘名下,這不會也是我娘為了陷害沈姨娘而將自已的嫁妝都送了人吧?況且過名的日子一查便知,我娘當時足不出戶,整個人臥病在床,又如何有精神去辦這些事?」
這無疑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沈銀鳳霎時臉色慘白,眼裡佈滿了驚懼,再無話可以狡辯,藺榮煥則是氣得兩眼發紅,額頭青筋暴起。
「梁福!」藺榮煥面色鐵青的叫著大總管的名字。
「老奴在。」
藺榮煥寒聲道:「倚翠重打十杖,明日發賣。沈大茂到了之後和這幫綁架夫人、小姐的歹徒一同送到官府,沈姨娘關入柴房,天亮就把她送到頤州的庵堂削髮為尼,派人看著,永遠不許離開庵堂一步,也不許任何人去看她,不聽從命令者,都給我離開藺家!」話說得極重,他冷冽的目光同時在沈銀鳳所岀的藺巧嫣、藺巧然和藺延聰驚恐不已的臉上劃過,他們想求情的話頓時全吞回了肚子裡。
「讓我死了乾淨!讓我死了乾淨!」沈銀鳳哭倒在地。
藺榮煥不為所動,眼裡甚至有幾分厭惡,梁福見狀,馬上叫了兩名粗使婆子將又哭又喊的沈銀鳳拖去柴房,再喊兩名膀大腰圓的婆子將倚翠拖下去杖責,另處派人看著四名綁匪。
藺榮煥小心翼翼的扶著白氏回詠朝苑,藺老夫人唉聲嘆氣的讓丫鬟扶她回房,刻意避開了藺巧嫣、藺巧然、藺延聰想要她幫忙求情的視線。她老了,還指望兒子養老送終哩,和他作對沒什麼好處,再說沈銀鳳雖然是她的表親侄女,但不過是個姨娘,值得她出頭嗎?
當然不值了。
大人們一走,廳裡一片死寂,藺巧嫣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她顫抖著,怒氣衝天的對藺巧龍喊道:「把我姨娘弄得如此凄慘,現在你高興了?」
藺巧龍嘴角勾起一抹笑來,那一抹笑顯得不在意。「拿回我和我娘原來應得的,自然高興,相較你姨娘對我和我娘做的,削髮為尼實在不算什麼事。」
藺巧嫣冷冷的看著她,眼神比冰刀還冷厲。「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是嗎?」藺巧龍很隨意的說道:「我倒要請爹查查,沈姨娘有沒有幫凶,照理她做這些事,總不會沒有人知道。」
藺巧嫣面色變得一片慘白,這個賤人是在說她嗎?她是知道姨娘做的事,可她又沒有直接動手……
藺巧龍嘴角噙著笑意,慢條斯理的欣賞著藺巧嫣的臉色。「怎麼,你好像很害怕?難道你是幫凶?」
藺巧嫣清冷的眸子裡泛出一絲霜寒之意,「你再含血噴人,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即便是罵人,她也自認仙氣十足。
譚音看不下去,他把將藺巧龍護在身後,對藺巧嫣挑了挑眉毛。「臭丫頭,你現在在恐嚇誰啊?」
藺巧嫣被他一罵,臉色頓時一陣紅一陣白,她藺巧嫣打從出生還沒被罵過臭丫頭,這個她心儀的男子,她看中的人,她費心思要接近的人,竟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對她如此不客氣?他不是誇過她漂亮嗎?他肯定是一時沒想起她是誰才會如此。
她看著捍衛藺巧龍的譚音,急切的說道:「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
譚音神色不耐地道:「臭三八,管你是誰,再威嚇我家媳婦兒一句試試,我便打得你求爺爺告奶奶,滿地找牙!」
藺巧嫣張著嘴,神情如遭電擊。
臭三八……他竟罵她臭三八,還滿地找牙……這是什麼粗俗的話,他竟敢如此罵她?!藺巧嫣整個人都不好了,深吸了幾口氣也緩不過來。
卻見譚音在與藺巧龍說話,轉瞬間笑意暖人,與對待她時截然不同。
「大姑娘,你還好嗎?」沈寂中走到藺巧龍面前,有些手足無措。「沈姨娘做的那些事,我全然不知情,若是我知道,肯定會阻止她。」
藺巧然不可思議的瞪著眼,心裡氣得差點沒吐出血來。
表哥現在是在幹麼?他在安慰藺巧龍嗎?不是安慰她,而是安慰藺巧龍?
她忍不了,氣衝衝的向前質問:「表哥!你為何要對她這麼好?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去向我爹求情,讓我爹放了姨娘嗎?」
沈寂中蹙著眉,義正詞嚴地說道:「表妹,做人怎可是非不分?是姨娘做錯了,既然做錯了事便要付岀代價,你才應該代姨娘向大姑娘說聲對不住。」
他已經明顯的表達了立場,也巧妙的為自己下了定義——如今,他跟沈姨娘沒啥關係,他是幫藺榮煥做事的人,對他而言,藺巧龍是這個家的嫡女,也是他要表忠貞的人。
「表哥……」藺巧然眼裡一片茫然,向來嬌生慣養、未經世事的她不明白,她的世界怎麼一夕崩解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6:37
【第十八章】 在大夫眼裡,天底下沒髒的人
藺巧龍禁不起小蝶一再叨念,終於來到城裡最大的繡莊採買新衣。
「這才對嘛!」小蝶喜氣洋洋的說道:「要去見譚家長輩,怎麼能不打扮一番?雖然小姐不是醜媳婦兒,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若誠心打扮,人家肯定也會看出來小姐花了一番心思,不是在敷衍了事。」
藺巧龍嘆了口氣。「小蝶,你真沒看出來嗎?我是在敷衍了事啊,不過不是對他們,而是對你。」
譚音說他娘和他爺爺也一起來錦州城了,就住在岳家,她理應過去請安。小蝶打從知道這件事便一直催她買要見長輩時穿的新衣裳,她都說了之前她娘已給她添過好幾身的新裝,小蝶偏生有所堅持,表示那些是要岀去遊玩穿的,太過花俏,見長輩要越端莊越樸素才好,那些都不合格,得重新買過。
「你挑吧,看哪套合你的眼就買哪套,我沒意見。」繡莊裡陳列的新衣有幾百套,藺巧龍才看了一會兒便沒興趣了,將挑衣裳的工作交給小蝶,自己閃一邊涼快去,還不忘拍拍小蝶的肩說道:「小蝶呀,記得也給你自己挑一套啊,正所謂,有什麼樣的僕人就有什麼樣的主人,你就代表了我,不可馬虎。」
之前白氏來此的排場頗大,故掌櫃識得藺巧龍,派了個夥計專門跟在她們身後伺候。
將挑選衣裳的任務交給小蝶後,藺巧龍便哪邊涼快哪邊坐去了,拿出自已做的藥條子嚼得歡。
「宋嬤嬤、宋嬤嬤!」一陣驚呼傳來,藺巧龍連忙循聲過去,就見幾個婦人圍著,地上倒著一名婆子,已然喪失了意識。
藺巧龍見婆子情況危險,連忙高聲呼道:「我會醫術!讓我給她瞧瞧!」
此時繡莊裡的掌櫃和夥計都聞聲過來了,小蝶也跑了過來,眾人均在六神無主之下連忙讓了條路給藺巧龍。
藺巧龍蹲下身先給婆子診脈。「急性抽搐!」
一位裝扮華貴的婦人焦急的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一會兒便好了。」藺巧龍頭也不抬的取出針灸包,當她攤開那一推銀針時,眾人不由得倒抽了口氣。
先前問話的那婦人臉色乍然變了,又道:「姑娘這是要給宋嬤嬤扎針嗎?」
小蝶以主為榮又護主心切,不等藺巧龍回答便高聲道:「夫人放心,我家小姐醫術高明,扎幾針便沒事了。」
她們說話間,藺巧龍已取出了針,說道:「這位嬤嬤脾腎陽虛,久洩耗液,以致肝風內動,痰蒙絡竅,是無熱抽搐。」
針起針落,取督脈穴,用瀉法,取穴印堂、百會、大椎、筋縮、合谷、後溪、太衝、申脈等穴,眾人來不及阻止,只看得頭皮發麻。
可神奇的是,沒一會兒,宋嬤嬤便緩緩清醒了,眾人見了嘖嘖稱奇,藺巧龍一邊收針,一邊說道:「嬤嬤氣血兩虛,平日可多以十全大補湯加山茱萸和木瓜熬燉來補身。」
宋嬤嬤滿面感激的看著救命恩人。「姑娘小小年紀,醫術如此不凡,真真是個小神醫,老身能撿回一命全靠姑娘機警,老身在此謝過姑娘了。」
小蝶提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來,她與有榮焉的代主子得瑟說道:「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份,我家小姐做人處世向來秉持這個道理,絕不會見死不救。」
她跟在藺巧龍身邊,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早背得滾瓜爛熟,她也知道,每當這些大義凜然的話出口之後,便是收診金的時候了。
那夫人身邊的丫鬟極有眼色,連忙奉上一個荷包,「辛苦姑娘了,薄酬不成敬意,請姑娘收下。」
藺巧龍秉持著有銀子不拿是傻子的原則,笑咪咪的收下了。
雖然她已經回到了藺家,也找回了身分,有月銀可領,她娘也塞了許多銀子給她花用,可哪裡有人嫌銀子多的,當然是越多越好,她施針也要花費力氣,不收的是傻子。
那夫人見她如此爽快,好感又多了幾分,細看她有張討人喜歡的鵝蛋臉,慧黠的大眼,配上秀氣挺直的鼻子和小巧鮮潤的嘴唇,真真是個美人胚子,要是她有個這樣的女兒該多好。她呀,一生好命,就是缺少個貼心的女兒在身邊,都說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她也想有件小棉襖啊!
「那麼,幾位慢慢逛,我們就告辭了。」
藺巧龍讓夥計將小蝶挑好的衣裳送到藺家便和小蝶離開了,外頭風和日麗,湖畔楊柳輕曳,景色錯落有致,她瞇起了眼,想到了譚音,兩人說好晚點見面的,也不知他現在在做什麼?在陪著他娘嗎?
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說起來,要見准婆婆她還是不免俗的緊張。「小蝶,如果譚音的娘不喜歡我怎麼辦?」
「誰會不喜歡小姐?」小蝶奇怪的反問。
「謝謝你啊,你還真是看得起小姐我。」藺巧龍笑嘻嘻的輕拍小蝶的屁股,以示嘉獎之意。
小蝶蹙眉。「奴婢說過多少次了,小姐不要拍奴婢屁股,被人看見,成何體統?」
藺巧龍將屁股往小蝶而前翹,眼裡閃著笑意。「不然你拍我屁股好了。」
小蝶翻了白眼。「奴婢並不想拍小姐的屁股。」
藺巧龍一副痛心的樣子。「我拍你屁股不行,你又不拍我屁股,你這丫鬟可真難伺候,比我這個主子還要麻煩。」
小蝶直喊冤枉。「小姐,不要那麼擠對人的。」
藺巧龍一笑,興沖沖地道:「小蝶,左右也快到飯點了,咱們要不要上點心樓去?你不是喜歡吃那裡的肉包子?剛才賺了不少診金,咱們好好吃一頓。」
小蝶馬上點頭。「嗯!」
點心樓是專門外帶點心的鋪子,大門口爐火上數不清的蒸籠香傳十里,兩人買了一大包鹹甜口味皆有的包子,打算邊走邊吃。
街上熙煕攘攘的,她們想抄近路回府便朝著巷子進去,巷子僻靜,只有一間小書肆和兩三個剛剛支起的小攤子,兩人走了一小段便見到一個老人家倒在牆邊呻吟,兩人連忙跑過去
「老人家!」藺巧龍很快做起檢查,又把了脈。「汗多,皮膚灼熱,氣粗,舌燥,口乾煩渴,脈浮大而數,呼吸喘息,脈沉而無力,這是中暑了。」
中暑不是什麼大毛病,她拿出針灸包,取督脈、手厥陰、陽明經穴為主,針刺用瀉法,以洩熱祛暑。
「哎喲!我的牙啊,好渴啊……」老人家不久便恢復了神志,卻又連連喊牙疼。
藺巧龍再度做檢查,發現老人家牙齦腫脹,形寒身熱,舌紅苔白,脈浮數,她很快確診道:「您這是風熱侵襲導致的陣發性牙疼。」
起銀針,取穴風池、外關等穴位,迅速的舒解了老人家的疼痛。
老人家好了點,便有了說話的心情。「小姑娘哪裡學的針灸之術?能到治病程度的針灸之術並不多見,你下針倒是挺熟稔的。」
藺巧龍笑了笑,並未回答,只回道:「您府上哪兒,我送您回去。」
老人家突然可憐兮兮的看著她。「我沒有家,你有吃的嗎?我餓了好幾天……」
老人家顯然是聞到了包子香味才問的,藺巧龍也不吝惜,將一大包的點心全塞給了老人。「這全給您。」
老人家有了吃食,卻還是顯得鬱鬱寡歡。「這一頓是解決了,可不知道下一頓在哪兒,老了不中用,恐怕要在這兒等死。」
藺巧龍牙一咬,將適才收到的診金荷包塞到老人家懷裡。「這裡有三十兩銀子,夠用一陣子了,您先去找間便宜客棧洗漱一番吧。」
那老人家低頭看著手裡的荷包,露出一抹驚詫之色,他抬頭看了看藺巧龍,但沒說什麼。
藺巧龍又叮囑道:「記得要找間最便宜的客棧啊,這樣才能住久一點。」
老人家卻是唉聲嘆氣道:「靠小姑娘接濟可不是長久之計,姑娘好心,給小老兒一份差事吧!我雖然老了,可身子骨還能動,幹活還行。」
小蝶瞪大了眼,這不是得寸進尺嗎?小姐又不是人牙子,叫小姐幫忙找差事像話嗎?
藺巧龍卻是不以為意,想了想,說道:「那你明日到西街的藺府找管事吧,我會提前跟管事說,給你找個看後門的差事,不會太累,供吃供住,能溫飽又能攢下銀子。」
老人家眉開眼笑。「小姑娘怎麼對小老兒這麼好?你不怕小老兒髒嗎?」
藺巧龍嘴角笑意若有若無。「在大夫眼裡,天底下沒髒的人,還有,您跟我記憶中的一個人很像,很有親切感。」
這老人家給她的感覺很像常出現在她耳邊的爺爺,可惜她至今想不起來那爺爺究竟是誰,要再走一趟安然寺見見那明明叫瓦松的善安嗎?
* * *
翌日,那老人家並沒有上門找管事要差事,藺巧龍並未放在心上,因她慷慨給的那三十兩銀子省吃儉用夠用一年了,老人家暫時是能得溫飽的。
老人家沒來,卻來了段雨青,求見藺老夫人和藺榮煥、白氏,藺家因為沈姨娘一事,氣氛還低迷得很,段雨青求娶藺巧龍一事讓屋裡活絡了起來。
藺老夫人歡喜到拭淚。「兩家原來就有婚約,兩個老頭子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藺榮煥也樂觀其成。「世侄你若有這份心,我自當成全。原來龍兒痴傻,你們退親也怪不得你,日後好好待龍兒便是。」
白氏聽得急,她已從女兒那裡知道她和譚音私定了終身,譚音追到山頂去救她們,足見對藺巧龍的在乎,要她嫁給別人那是絕計不可能。
「大爺,」一直靜默的沈寂中站了岀來,看著藺榮煥說道:「當初段家全然不曾顧慮大姑娘的處境,無情退親,如今又怎可再接受段公子?段公子絕非大姑娘良配,還請大爺三思。」
頓時,廳裡一陣靜默,段雨青的面色則是十分尷尬。
沈寂中這番話不是沒依據,在大滿朝,被退親的女子下場多半凄慘,不是嫁人為妾便是填房的命,而當初他們退親時確實未曾為藺巧龍考慮過。
一片靜默之中,藺巧然驀地尖酸說道:「關表哥什麼事了,為何表哥要出頭?」
沈寂中淡定地道:「因為我心儀大姑娘,若是大爺答應的話,我再請媒人提親,三書六聘,一樣不少,絕不會委屈了大姑娘。」
所有人都愣住了,沈寂中和藺巧然的事在沈姨娘的默許下是板上釘釘的,誰都認為他們是一對,怎麼如今沈寂中不要藺巧然了?
「你在說什麼?」藺巧然哭了出來。「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姨娘失了權力,你就忘恩負義!」
沈寂中冷漠的瞧著她。「表妹,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是沈姨娘自己誤會了。」
廳裡一片亂的時候,又有人進來了,是粉面含春的藺巧龍和風姿俊朗的譚音,兩個人有說有笑的。
見到一廳子的人,藺巧龍明麗的臉上浮著笑意,嫣然說道:「怎麼大家都在?那太好了,擇日不如撞日,祖母、爹娘,我給您們介紹個人。」
藺榮煥認出譚音來。「這不是之前搭救你和你娘的譚公子嗎?」
「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譚音一禮!」譚音不假思索的施了個大禮。
藺榮煥頓時懵了,原來他那日沒聽錯,這小子真是自稱小婿!
藺巧龍早摸透了藺老夫人和藺榮煥的勢利眼,她直接掀底牌道:「譚音是錦陽城鹽商譚家的三少,身家清白,請祖母和爹娘放心。」
藺榮煥瞪大了眼,「什、什麼?!」
風向球瞬間便轉了方向,藺老夫人和藺榮煥一聽是錦陽城的譚家,焉有不接受之理?鹽商可是腰纏萬貫、富甲天下,於是細細詢問他家裡情況和兩人相識過程。聽得眉開眼笑,藺老夫人眼中直冒光彩,顯然是對這個孫女婿滿意極了,立刻化為了一個和藹的長輩,對譚音殷切垂詢。
藺巧嫣袖裡的手緊緊捏著帕子,眼眸幾乎要泛出赤紅。
他真的來求親了,來向藺巧龍求親了,曾經是她夢寐以求的事,那時的她,還以為拿下譚音的心是輕而易舉的事,哪裡想得到他根本不看她一眼。
藺榮煥當場答應了譚音的求親,段雨青和沈寂中則被晾到一邊。
段雨青急了,他不想就此放棄,向前一步。「伯父……」
藺榮煥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淡淡地道:「適才是我思慮不周,龍兒先前既已遭你家無情退親,再接受你為婿,確實是委屈了龍兒。你走吧,當這件事沒提過。」
段雨青素來都是貴公子,哪時受過這樣的冷待了?只恨譚家比段家高了一個檔次都不止,只能悻悻然離去。
廳裡一角,沈寂中緊抿著唇不發一語,他跟在藺榮煥身邊做事已經三年了,很明白藺榮煥有著商人唯利是圖的性格,如今出現了譚家的人來求親,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機會了。
他緩緩看向藺巧然板著的臉色,頓時懊惱起來,剛才他不該說得那麼絕情,該為自己留條後路才對。
「不如今日就把婚期定下來吧。」藺老夫人打鐵趁熱地道:「先把月分定下來,再找人相看吉日。」嫡親的孫女婿家門是鹽商,她可要到處顯擺了。
大滿朝一般婚嫁要備嫁半玍,但譚音不想久等,他原想這月提親下月成親的,可藺巧龍又想再觀察白氏的病情一陣子,也不想倉促岀嫁,藺老夫人則再暗示婚期要早,以免夜長夢多,節外生枝,藺榮煥也是這意思,最後一錘定音,折衷為三個月。
譚音見過了準岳家,接下來便換藺巧龍要去見譚音的爺爺和娘親了,他們已到錦州城數日,也明確的知道她這個人,她再不去問候便會失了禮數。
隔日,天將亮,藺巧龍便讓小蝶喚醒了梳妝打扮,好像是她要出嫁似的。
她換上了嫩黃色的新裝,在小蝶的堅持下好生打扮了一番,看著鏡中的自己,都覺得一朵花在盛開似的,格外惹眼。
藺巧龍也有一陣子沒上岳家了,倒是隔三差五便讓人給岳晨琇送蜜糖,從譚音那裡知道是岳晨琇給他報了信,他才快馬加鞭趕回來,便知道自己沒看錯人,岳晨琇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姑娘,值得深交。
雖然對於岳家,藺巧龍比譚音還要熟門熟路,可譚音還是親自到藺家接她,藺榮煥知曉她要去見譚家長輩,備了厚厚一車的大禮,唯恐藺巧龍失了禮數,對她千叮嚀萬交代的。
岳家寬敞的廳裡,眾人正在閒話家常,藺巧龍一踏進廳堂,交談聲便停了下來,一個嬤嬤驚喜道:「哎喲,這不是神醫姑娘嗎?」
同時,小蝶瞪著眼,驚訝的看著坐在上位,一派悠閒的一位老人家。「老人家,您怎麼會在這裡?」
譚百利挑了挑眉毛。「怎麼,我不能在這裡嗎?」
他正是藺巧龍不久前在巷子裡又是搭救又是給足了銀兩的老人家,此時神清氣爽,與當日大不相同,那時他已從藺巧龍給的荷包猜測她與自家媳婦兒可能認識,因那荷包繡工特殊,是譚家的繡娘繡的,別無分號,他一眼便認出了。
譚音自是詫異。「怎麼,你們認識我爺爺?」
「你爺爺?」藺巧龍與小蝶瞠目結舌,皆感驚訝。
這老人家可真是奇怪,明明身為譚家的老爺子,卻對著兩個小姑娘裝可憐騙銀兩,這是什麼嗜好啊?
「唉呀,原來神醫姑娘便是少爺的意中人啊。」宋嬤嬤喜眉笑眼的揚聲。
譚音更奇怪了。「宋嬤嬤又是怎麼識得巧龍的?」
岳氏噙著微笑。「前幾日在繡莊,宋嬤嬤犯了急症,是藺姑娘給扎針救治的。」
秦氏笑道:「真真是姻緣天注定啊!」
「我也是,她也給我這老頭子扎了針。」譚百利樂呵道:「這裡比錦陽熱多了,我一時頂不住酷熱倒在巷子裡,是這個小姑娘救了我,沒問我要診金,還給我三十兩銀子哩,當時我便想,怎麼有這麼傻的姑娘,幫人看診,還奉上銀子,這樣可萬萬不行掌家啊!」
譚音頓時各種不高興。「什麼傻?我家巧龍是心地善良,偏生有些為老不尊的老人家愛戲弄人家,騙走了銀子還自鳴得意。」
總之,譚百利和岳氏這對公媳毫無疑問的對藺巧龍滿意極了,知道婚期定在三個月之後,譚百利還甚是不滿。「沒法早點兒嗎?我想抱曾孫。」
「我也想抱兒子啊。」譚音搭話。「可巧龍想在她娘身邊多待一陣子,我也唯有耐心等待。」
半個月後,譚百利和岳氏先回了錦陽,譚音又多待了兩個月才在岳氏的千呼萬喚之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回了錦陽準備迎親事宜。
譚音一走,藺巧龍便空了下來,有時出門看診,有時做藥丸,還在後院弄了塊藥田,忙得不亦樂乎。
* * *
初冬,傳來了好消息,白氏懷孕了,而且懷的是男胎,曾被大夫診斷為再也不能生育卻懷上了,直叫眾人欣喜若狂。
這回,藺老夫人是真真正正的站在白氏這邊了,發了重話,誰敢使絆子讓白氏不能順產,她便要和誰拼命,藺榮煥更是三令五申,除了他親自挑選的人,誰也不能靠近詠朝苑,要是查出誰對白氏不利,不管是誰他都不會輕饒,這話無疑是說給對沈姨娘之事還心有不甘的藺巧嫣、藺巧然、藺延聰聽的。
嫡庶終究不同,沈姨娘所出的兒子又怎麼比得上白氏所出的嫡子,這是藺老夫人和藺榮煥的共識。
在藺巧龍岀嫁之前,藺榮煥下了重手,將沈寂中調到了溫州分行,分別給藺巧嫣、藺巧然在外縣議了親,要把她們嫁出去,讓她們不能在府裡做怪。
至於藺延聰,他過去是養尊處優的性子,藺榮煥讓他跟著商行裡的得力左右手出海,美其名是磨練,等他一趟航程回來,白氏也生了。
對於藺榮煥的鐵腕,藺巧嫣先是絕食抗議,藺榮煥由著她去,等她自己發現絕食無效,便心一橫決絕的提出要去庵裡陪伴沈姨娘,餘生要長伴青燈古佛。她認為自己好歹還是藺家的閨女,藺老夫人又素來疼她,他們絕不可能由著她這麼做。
沒想到,藺榮煥二話不說答應了,還派人立即將她送到庵裡去,走時她面色如土,咬著唇,整個人輕飄飄的像遊魂似的,看得藺巧龍好笑,而這件事讓也想抗議不嫁的藺巧然將她預備要使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全吞進了肚子裡,嫁就嫁吧,雖然嫁了個她不喜歡的人,至少是個大戶商家,她嫁過去不會吃苦,總比待在庵裡好。
開春之後,藺巧龍就要岀嫁,在岀嫁前夕眾人都來添妝,杜姨娘是一套別緻的珍珠頭面、藺巧珍送了一對簪子,岳晨琇也來了,除了她自己的禮,還代秦氏、年氏送了禮來。
藺巧龍特別拉住了杜姨娘。「姨娘,我出嫁之後,我娘就有勞你了。」
杜姨娘拍拍她的手,溫柔說道:「大姑娘放心,我一定好生照看夫人,何況現在還有大爺做主,不會重蹈覆轍的。」
人散後,白氏挺著大肚子,特別到她房裡,連小蝶都支了出去,紅著臉將一本小冊子塞給她。
「這冊子你待會兒看看,別讓小蝶看到,記住要自個兒看。洞房時,順著夫君便是了,他想如何便如何,你不可抵抗……總之要讓你夫君滿意,洞房花燭夜,床上要聽夫君的……」白氏越說越小聲,臉也越來越紅。
縱是母女,談到床第之事還是不免尷尬,白氏走後,藺巧龍翻開小冊子,雖有心理準備冊子裡有些什麼,看到了仍不免臉紅心跳,湧起陣陣莫名的燥熱。
畫上的男女,每頁都裸著身子糾纏,真不知她那內向的娘是打哪弄來這冊子的,不會是她爹給的吧?要是把畫上的男女換成她和譚音……天啊!她不敢想了,不敢想像她如何和譚音做這些事,平時他雖然熱情,卻總是發乎情止乎禮,親親她、抱抱她、摟摟她便會住手,她真沒法想像自己和譚音如畫上的男女那般交迭糾纏。
這一晚,她把冊子翻了好幾遍,像背醫書似的背了下來,直到自認洞房不會出錯才藏起冊子,藏起之後,想起了譚音卻又胸口熱得輾轉難眠,直到大半夜才漸漸睡去,夢裡淨是些與譚音翻雲覆雨的情節,醒來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作了一場春夢,而窗子外頭,天已是濛濛亮。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6:52
【第十九章】 恭喜三少爺,三少夫人有喜了
藺家嫡女出嫁,自是十里紅妝,看熱鬧的百姓可比廟會,藺巧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花轎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錦陽距離錦州有段距離,花轎繞城一周後便換了馬車,馬車寬敞舒適,還備了許多零嘴甜點,藺巧龍取下了沉重的鳳冠,沒多久便和小蝶睡得人仰馬翻,直到隨行的丁嬤嬤來喚她們,她倆才知曉到了第一晚落腳的客棧。
在洞房之前,新娘與新郎不能見面是習俗,因此雖然明明住在同一處客棧,卻是不能去看對方一眼,直叫譚音想得撓心撓肺,每晩都派四平去採買精緻的點心給藺巧龍送去,小蝶只要聽到叩門聲,便知道又是她家姑爺派四平送吃食來了,經過七日的車程,抵達錦陽城時,恰恰好是算好的吉時,片刻都沒耽擱。
藺巧龍一早洗漱後便由岳氏派來的兩個喜娘為她做了新娘子的裝扮,又是淨面又是梳髮的,整整忙活了大半天。
「小姐太美了……」小蝶看得目不轉睛。
藺巧龍看著穿桃紅色繡海棠花褙子的小蝶,模樣兒也是清新可人,可以嫁人了。
她笑著刮了刮小蝶的臉頰。「改日你出嫁,我也會把你打扮得一樣美,還要給你十里紅妝,讓你風風光光的嫁人。」
小蝶臉一紅。「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要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一輩子。」
藺巧龍一徑地笑。「話可不要說太滿啊。」
這一路上,譚音不能靠近馬車為她打點,另外有人對她們照顧得很,怕走了急會顛,怕她們要解手不好意思說,時時留意她們的情況,她都看在眼裡,若是將小蝶許配給那人,她倒是能信任。
須臾,藺巧龍蓋上了紅蓋頭,在客棧前換乘花轎,耳裡聽著敲打鑼鼓的樂聲,繞了好大一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花轎停了下來,旋即鞭炮聲劈哩啪啦響了起來,轎子晃動了一下,有人在踢轎門,她知道是譚音來了。
喜娘將藺巧龍扶出花轎,跨火盆,跨馬鞍,拜天地,入洞房。
藺巧龍坐在喜床上,周邊你推我擠、嘻嘻哈哈的笑聲不絕於耳,譚家的親戚肯定很多,大家都來看新娘子了。
「你這小子,就快點掀蓋頭吧!不是整日開口閉口你媳婦兒有多美,可要讓我們這幫兄弟鑒定鑒定!」
藺巧龍心裡有數,原來是譚音的拜把兄弟來了,正起哄要鬧洞房。
「這就讓你們這些沒媳婦兒的羨慕羨慕。」譚音得意的說道。
喜秤緩緩將藺巧龍的蓋頭掀了起來,她低垂著眼眸坐在那兒,像朵蓮花似的,藺巧龍決定裝文靜,男人都喜歡文靜的女人,她裝文靜準沒錯。
果然,抽氣聲紛紛響起,適才吵鬧的,忽然不吵了,每個人都看得目不轉睛,連看慣了她的譚音也感到驚艷。
他的媳婦兒果然美極了,他心口一熱,恨不得對她撲上去,將她吃乾抹淨。
當然,眼下可由不得他如此胡來,喜娘撒帳,就見那象徵早生貴子的桂圓、花生、紅棗、蓮子紛紛砸在兩人身上,最後是合髻,兩人剪下一縷髮絲結成同心結,再喝合巹酒。
藺巧龍眼角餘光瞥見一身大紅喜袍的譚音顯得格外豐神俊朗,本就有些挪不開眼,偏生喝合巹酒兩人的頭要靠在一塊兒,彼此氣息相近,她更是快要不能呼吸了。
兩人的模樣落入眾人眼裡,便有人發出了吃吃笑聲。
「走吧走吧!別看了,咱們的新郎官還要敬酒哩,今天你完了,一定要讓你喝到醉倒,不醉不歸!」
「誰要跟你們不醉不歸了?」譚音喊道:「你們這些沒媳婦兒的還是早點回去洗洗睡吧,不要太羨慕我有媳婦兒抱啊!」
「嘿嘿,要不要不醉不歸可不是你說了算,看你要如何擋酒。」
一幫人嘻嘻哈哈的推著譚音岀了新房,宴席要開了,其他來看熱鬧的親友也紛紛去吃酒了,小蝶給了紅包,打發走喜娘,連忙伺候藺巧龍卸妝梳洗。
「四平說姑爺交代的,他去敬酒後,讓奴婢先伺候小姐洗漱用膳,若累了可先歇一會兒。」
藺巧龍乾笑兩聲,臉色不大自然,「想不到他還挺細心的。」
想到譚音適才掀起蓋頭時看她的灼熱眼神,彷彿連氣息也屏住了,她不由得跟著躁熱起來,再想到那小冊子上的畫,她越發緊張,索性在卸妝洗漱後將一壺酒都喝光了壯膽,很快的,酒量不太行的她就倒了下去。
小蝶見主子倒頭睡,便也退下去守。
房裡,飲了酒的藺巧龍半夢半醒,紅燭將新房裡映照得如夢似幻,她感覺到熱,翻了個身,有些作夢似的恍惚。
「娘說的,都聽夫君的準沒錯……」
囈語之中微睜開眼,卻望進了一對炙熱的眼眸裡,譚音何時上床的?她的心頓時怦怦亂跳,竟是有些不敢抬眼。
譚音莫名的喜歡她這難得嬌羞的樣子,他兩眼亮晶晶的,輕輕將她的髮絲攏到耳後,親了她臉頰一下,熱呼呼的在她耳邊說道:「媳婦兒,我來了。」
藺巧龍瞬間想到那小冊子上的圖畫,譚音的話便成了雙關語,她臉紅得沒處藏,索性拉起被子將自己蒙起來。
……
譚音的放縱總算饜足地告一段落,藺巧龍直覺身子都要散了,她這樣再過一個時辰能去敬茶嗎?而且,床上這凌亂的殘局怎麼辦才好,下人來收拾時,肯定要笑話的。
看著身上的青青紫紫,她有些懊惱,便槌了譚音一下。「下手怎麼沒個輕重?怕是連頸子邊都有痕跡了。」
譚音緊緊摟著她,健壯的腿將她夾住了,嘻嘻一笑。「你那麼誘人,我怎麼顧得及輕重?巴不得將你吃乾抹淨揉進身子裡,這已經很客氣了,等你習慣了,我還要給你弄別的。」
藺巧龍想到冊子上那些比較特別的姿勢,不由得有些心驚膽顫,還有點期待,不無嬌嗔道:「弄什麼別的?你可別耍花樣,我不會依你的。」
譚音雙手不安份的在她胸前游移,一會又撥弄揉搓她腿間那一方小花蕊,賴皮地說道:「依不依,我說了算。」
藺巧龍假意掙扎了會兒便隨他摸了,他這樣喜歡她的身子,她該高興吧?她這樣算是得寵吧?
可是,他這般來勁又讓她心裡有些介意,不由得問道:「你沒碰過別的女人嗎?可為何對這檔子事那麼熟練?」
譚音好笑,又有些自得。「我的表現好得讓你懷疑我身經百戰是嗎?哈哈,這是男人的本能,碰到喜歡得要命的女人,自然便爆發了。」
說完,他盯著她看,似慾念未退,藺巧龍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不會待會兒還要吧?
她由著譚音在她身上這裡親親那裡捏捏,啃咬個不停,也不知他幾時才要住手,忍不住提醒道:「咱們天亮後還要去敬茶,這番凌亂可如何是好?長輩都要瞧出來了。」
譚音嘻嘻一笑。「我媳婦兒真愛操心,這有何難?我抱你去沐浴,泡一會兒便可以恢復精神。」
譚音揚聲讓人抬熱水進來,兩人未著寸縷在床帳裡等著,等下人退下,帶上了門,譚音便下了床,將臉色燙紅的藺巧龍抱了起來,同樣一絲不掛的走到了淨房。
淨房連著新房,七分寬敞,能容納兩人坐下的浴桶裡蓄著滿滿溫熱的水,上面還撒著花瓣,譚音抱著藺巧龍緩緩坐下,還能有轉身的空間,藺巧龍頓時感覺十分熟悉,這樣的浴桶,她在哪裡用過?不是在藺家,藺家的浴桶和岳家的一樣,都是僅容一人,更別說轉身了。
「爺爺真是有先見之明,說這浴桶要大點好,最好兩個人坐下還能轉身,那才有意思。」譚音興衝衝地說道:「來,你轉過去,我給你揉揉肩膀。」
藺巧龍依言轉身,他揉捏了好久,直到藺巧龍自個兒喊停,說道:「換你轉去,我也給你捏捏。」
譚音求之不得,他身上一點兒也不酸疼,只是貪圖她小手在他身上使勁,那滋味肯定銷魂。
他轉身,藺巧龍便微微一怔。「你背上有個胎記。」
那胎記十分奇怪,好像什麼鳥獸展翅,占了背部的一半,有些悚人。
「我知道。」譚音不以為意地笑道:「小時候脫了衣裳在河裡玩,其他孩子都說那是怪鳥,只有爺爺一咬定是龍,還說什麼飛龍在天,他注定要來做我的爺爺,說得玄乎,沒人聽得明白。」
藺巧龍小手一頓。
飛龍在天?
丫頭啊,這故事叫「飛龍在天」,發生在一個叫清朝的大國,那時已是大清朝末年了,是十分動亂的時代,一個名叫「忠義堂」的武館,因平時濟弱扶傾,又擁有深厚的武打實力,在地方上頗具聲望……題外話,因為喜歡這個有情有義的故事,爺爺的拜把兄弟開的武館便叫忠義堂。
藺巧龍突然一陣眩暈,是爺爺在給她講故事!是爺爺在給她講故事!
感覺到她呼吸驀地急促,手也停了下來,譚音不由得轉頭,聽見她在喃喃自語。
「忠義堂……」
譚音笑。「是表妹告訴你的嗎?」
藺巧龍一臉茫然,「告訴什麼?」
譚音的眼裡閃動著淺淺笑意。「爺爺開設的武館叫忠義堂啊!」
「什麼?!」藺巧龍直接起身,春光乍現,她卻是不管不顧的拉著譚音起來。「快點起來,咱們快去敬茶!」
怎麼回事?難道冥冥之中注定,她會與譚音相遇有其原因?她要當面問譚音的爺爺,為何也知道忠義堂?
* * *
譚家三代均無庶房,人口相對簡單許多,譚百利的妻子已經過世,兩人膝下只有一子譚敬鋒,是個不苟言笑的真爺兒們,他和妻子岳氏育有三子,譚樂、譚譜、譚音,譚樂、譚譜已成親,譚樂妻子張氏,譚譜妻子丁氏,都是錦陽裡大戶商家的嫡女,也是有教養的閨秀,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雖然成親多年,但兩對都還沒有一兒半女。
「我爹和兩個兄長都沒側室,爺爺常說,最笨的男人就是給自己找好幾個女人的蠢材,弄得家裡鎮日雞犬不寧,一夫一妻才能和和美美,安生度日。」譚音笑道:「所以啊,就算你不逼我發毒誓,我也不會納妾。」
藺巧龍心裡更急了,譚音爺爺這番論調明顯與她耳邊的那位爺爺不謀而合,她更加確定能從譚音爺爺身上知道些什麼了。
廳裡,譚家全到齊了,等著新媳婦兒敬茶,藺巧龍醫術高明一事,先前已讓譚百利和岳氏誇讚過了,雖然譚家不缺請大夫的銀子,可家裡有個大夫也是不錯,因此眾人都對她和顏悅色,難得露岀笑容的譚敬鋒也不再板著臉,喝下了老三媳婦兒敬的茶,給了大紅包當見面禮。
藺巧龍一一見禮,喊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心裡想著這其中不知誰知道譚音不是岳氏親生的,看譚樂和譚譜明顯年長譚音五、六歲上。
岳氏沒大肚子,家裡憑空冒出個孩子,他們不會不知道譚音不是親弟弟吧?腦子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接受眾人給的見面禮,他們出手均很大方,給的禮數都不小,可眼下她卻沒心思財迷,忖著先前在錦州已和譚百利、岳氏混得頗熟,這會兒也顧不上這是新人進門敬茶的場合,敬完了茶便迫不及待的問道:「爺爺,我聽說您的武館叫忠義堂,那您是否聽過飛龍在天的故事?那是一個發生在大清朝的故事。」
岳氏笑道:「你這孩子真是有趣,怎麼這時間起爺爺故事來?」
譚百利卻是斂了笑意,變得一本正經。「你知道飛龍在天的故事?你打哪兒聽來的?」
這丫頭不會與他一樣,是由現代穿來的吧?
藺巧龍時語塞了,若說是聲音時常出現在她耳邊的那位爺爺跟她說的,準被當瘋子。
她不語,譚百利心裡的懷疑越發重了,難道真是穿越人士,不好當眾說出來,才突然打住了。
場面有點僵,岳氏連忙笑著提點道:「爺爺問你呢,你這孩子怎麼不說呢?」
譚音打圓場,代替藺巧龍解釋道:「龍兒和我一樣,失了記憶,許多事都記不得了。」
失了記憶這答案或許在別處行不通,可在譚家卻是再理所當然的事,譚音都不記得七歲之前的記憶,他們對失去記憶這事也習以為常,譚百利當自行下了注解,藺巧龍是失了記憶的穿越人士,想知道什麼也得等她想起來才行,若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也不是壞事,沒有前世的記憶會比較開心,不像他,時常懷念前世方便的衛浴設備和空調。
當下這事便揭過,中午一家人和和樂樂的用了午飯,藺巧龍正式成為譚家的三少夫人。
三日後,本是回門的日子,可回去錦州又是一番舟車勞頓,先前提親時兩家便說好省去回門,藺巧龍原本得閒想趁空製些藥丸子,可她會醫的名聲不曉得怎麼傳了出去,有人上門請她到府看診。
「哎呀,都怪我,把你會針灸的事說了出去,你不會怪娘吧?」岳氏笑得討好,小心翼翼的,模樣有幾分不安。
光是對譚音視如己岀這一點,便足以讓藺巧龍打心裡誠心的尊敬岳氏這個婆婆了,她嫣然一笑,「怎麼會呢,娘替我宣傳,我有診金賺,高興都來不及。」
小蝶在旁邊聽得快崩潰了,小姐這什麼話?怕人家不知道她是藺家放養的嫡女嗎?哪有大戶人家的媳婦兒這麼財迷的?而且還是對自個兒婆婆如此說話?
小蝶雖然想阻止巧龍,不讓她再去外頭行醫,可一傳十,十傳百,錦陽城裡的貴婦、小姐如今有恙都不找大夫了,全指名要找藺巧龍上門密診。
這些貴婦、小姐都成了她的人脈,她再把美容膏、養顏丸賣給她們,她也因此賺得盆滿缽滿,每晚作夢都會笑,讓譚音看得好笑,他名下的那些鋪子莊子都給她管了,加上她自己那一庫房的嫁妝,她是個十足小富婆,不知曉為何還對賺錢那麼有興趣。不過,既然她滿足開心他也由著她,加上他如今也進入商行做事了,要學得很多,他爹又是出了名的嚴厲,他沒那麼多時間陪她,她能自己找樂趣也挺不錯。
* * *
錦陽城下第一場雪時,藺巧龍莫名其妙的開始嗜睡,情況嚴重得譚音擔心不已,都說醫者不自醫,雖然她再三說自個兒沒事,只是冬日犯懶,譚音還是堅持請了大去來。
那大夫診脈了一會兒便笑容滿面地道:「恭喜三少爺,三少夫人有喜了。」
譚音一時猶在夢中,因兩個兄長都成親多年未曾有子,他也以為自己要幾年後才可能做爹。
「我的媳婦兒好爭氣啊!」大夫一走,譚音便把耳朵貼在藺巧龍肚皮上。「咱們的孩兒在做什麼?」
藺巧龍一時也沒有真實感,好一會兒才接受了她要做娘的事實,「沒做什麼,就是在想,我爹好傻啊,我都還沒成形呢,能做什麼?」
譚音摟著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興衝衝地道:「你這麼快便懷上,顯見是個能生養的,起碼要給我生六個才行。」
「太少了吧?」藺巧龍假意蹙眉,「要生十二個才夠,湊成一打。」
喜訊很快傳遍府裡上下,譚百利樂不可支,岳氏歡喜得不可言喻,將下人召集起來,再三叮囑要格外注意三少夫人的飲食,每日的雪也都要掃淨,出入景軒院動靜不要太大,以免驚動了胎神,張氏、丁氏隨岳氏過來探望藺巧龍,分別送了禮,也說了些好話表達祝賀。
她們一走,藺巧龍便說出了心中感覺,「小蝶,我覺得大嫂子、二嫂子好像不怎麼替我開心。」
小蝶不以為意地道:「那是自然的啊,兩位夫人過門多年,肚皮都沒動靜,小姐還不到一年便懷上了,她們是羨慕極了吧!」
藺巧龍也不敢輕言要給她們治宮寒不孕,興許她們只是沒對上時機,並非不孕,她覺得自己還是少出點主意好。
三個月過去,藺巧龍的胎象已穩,她又開始出門給人看診了,只不過她的跟班除了小蝶,又多了一個岳氏。
岳氏不放心她出門,又不能攔著她出門,怕她悶出病來,因此如今只要她出診,她便一同跟著照料,感情親如母女的婆媳成了城裡的佳話,藺巧龍是真心將岳氏當自個兒娘親,可她卻感覺張氏、丁氏和她越發疏遠了,在府裡碰見了,也只是冷淡的點點頭,她不能要求太多,是不?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她總不能希望張氏、丁氏像岳晨琇那樣……說到岳晨琇,她真是想她了,雖然兩人書信往來密集,可錦陽又不是天一樣遠,她不方便出遠門,岳晨琇怎麼也不來看看她呢?
岳晨琇不來,這一日,卻來個意外的貴客。
藺巧龍去孟府給孟家二姑娘看診回來,和岳氏、小蝶踏進廳裡便感覺氣氛很熱絡,與以往不同,定睛一瞧,那座上賓好生眼熟。
瞧了一會兒,她終於認了出來。「沈老爺子!」
來人正是沈其名,因譚百利不屑與做官的打交道,因此沒在場,招呼客人的是譚敬鋒和譚樂、譚譜。
沈其名樂呵呵地道:「你可總算回來了,藺姑娘……不不,現在該稱呼你譚三少夫人了,沒想到一段時日未見,你們成親了。」
他這趟尋人之行可謂是一波三折,原先向皇上告了假,計劃要離開京城之前,他卻在府裡不慎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甚為嚴重,先前連話都說不清,休息了數月,總算慢慢康復,康復了之後又傳來祖墳遭盜的消息,他連忙跑了一趟芳州,導致他如今才來尋人。
他原先是去了錦州城,打聽到藺巧龍嫁到錦陽,又風塵僕僕的過來,幸好藺巧龍名聲大,不難找,他便直接上門了。
到了錦州之後,左河光問他身子不適,怎麼不派人代替他過來尋人呢?
難道他會沒想到嗎?可有人指著皇后娘娘不會好哩,他又怎麼大張旗鼓的尋人,只要有人就會有風聲,尤其華貴妃和華仲春在京裡耳目眾多,怕消息走漏,他本來就不打算假他人之手,還是他自己來尋人最妥貼。
「老爺子是特地來找我的?」藺巧龍見到故人挺開心的,也是拜沈其名引薦了她去醫治州牧夫人所賜,她在錦州的知名度才大開。
「那啥——」沈其名雲淡風輕地說道:「老夫想請你上京看個病人,病得特別重,因此沒法過來,這才要請你過去。」
岳氏聽不樂意了。「上京?那可多遠?不行不行,龍兒現在有孕在身,不能出遠門,你明年再來吧,等孩子生下來,興許能上京……」
譚敬鋒板著臉,低聲斥道:「夫人不許胡說,快快住口!」
岳氏當場愣住。
譚敬鋒雖然為人刻板,可對她是極好的,嫁他之後,從未對她如此大聲過,何況還是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給她顏面,這實在叫她難以接受啊!
譚樂見狀忙解釋道:「娘,這位乃是當朝太子太傅沈大人,沈大人長途跋涉,要請弟妹進京為貴人診治,此乃弟妹榮幸,不管任何理由都不能推諉,不能辜負沈大人的看重。」
岳氏登時嚇了一跳,太子太傅,那是多大的官啊?是能經常在宮裡走動,見著皇帝的大人物吧?
他們譚家幾時有這般大人物來走動了,譚家雖是鹽商,畢竟還是商家,連要與巡撫打交道都很難,如今太子太傅親自上門自然令人惶恐,也難怪譚敬鋒小心翼翼了。
「瞧您,把我娘嚇的。」藺巧龍笑道,她原來便知沈其名的身分,之前對他並無特別阿諛逢迎,如令自然也不會刻意討好,只以一個醫者的身分問道:「您說的重病患者,身染何疾,可是急症,抑或經年了?」
沈其名一嘆。「是經年累月的宿疾,宮中太醫均束手無策。」
能夠讓宮中太醫全診治過,那真是貴人了,包括藺巧龍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猜想,難道是哪位嬪妃生了重病嗎?才會特意來請藺巧龍這個醫娘?
涉及到宮中貴人,廳裡頓時無聲,這時有個人神采飛飛揚、腳步生風地進來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7:08
【第二十章】 那重重一摔,讓我恢復了記憶
「爹!大哥!二哥!」譚音興衝衝進來,語氣高昂,「我談成麥家商鋪那筆買賣了!我說了,保證咱們的鹽裡面不摻一粒沙子,麥掌櫃一口氣便要三百石!」
見到廳裡有客人後,譚音的邀功驀地打住,看著沈其名,很是意外。
「沈老爺子?」他一臉的奇怪。「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是哪兒不適,特地來找我家媳婦兒嗎?」
沈其名不避諱地說道:「老夫是專程來找三少夫人的不錯,不過,不是老頭子身子有毛病,而是想請三少夫人隨老夫進京醫治病人。」
「那可真不巧了,」譚音挑了挑眉。「您也瞧見了,我媳婦兒有孕在身,怕是無法去京城那麼遠的地方。」
譚樂一聽,立即斥道:「三弟!莫要胡說,這是多大的面子,弟妹自然要隨沈大人進京。」
譚音捏著下巴皺眉。「沈老爺子,即便您是太傅大人,也不能强人所難是不?」
眾人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民不與官鬥,他竟然如此說話?
豈料,沈其名卻是點了點頭,手裡慢慢撥動茶杯的蓋子,毫不動怒。「說的不錯,老夫自然不能强人所難,此事也非一時之間能決定,不如老夫暫住貴府,將那病人的病情與三少夫人細說,由三少夫人自個兒決定要不要隨老夫進京,可行?」
他這有商有量的語氣令譚家眾人受寵若驚,他要住下來,焉有不肯之理,這是天上掉餡餅了,是天大的榮幸啊!
不等譚音回答,譚樂、譚譜便一迭連聲地道,「照您說的做!照您說的做!」
他們兩人對此事很熱衷,連忙差人去收拾府裡最大、最清幽的院子出來,務求要清靜雅致,伺侯的人也要格外挑選,要挑些手腳伶俐的,絕不可派笨手笨腳的去。
既然兩個兄長都應承了,譚音便將到口的反對吞了回去,他大哥、二哥的面子總是要給的,總不能他們說了要讓老頭子住下來,他打臉堅持反對吧?
他嘻嘻一笑。「老爺子遠道而來,肯定是累極了,這累極之時,睡不著是常有的事,要不要與我喝兩杯助眠啊?」
打從他第一回見沈其名便不覺得陌生,這回再見沈其名,那股他也說不清的熟悉感仍還在,所以,雖然他反對藺巧龍隨他去京城,但他要住下來,他還是挺歡迎的。
「三少爺真是有什麼說什麼。」沈其名哈哈笑了起來,「那老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譚樂、譚譜見沒他們的事,便藉口要去打點沈太傅的住處告退了。
兩人走出廳堂瞬間收起了笑意,陰著臉,一直到進了府裡的祠堂之前都沒說一句話。
除了年節,祠堂向來極少有人會來,是個可以說話的隱密之地。
兩人確定沒人跟來之後,閃身進了祠堂,掩上了門,還落了鎖。
老二譚譜較沉不住氣,首先發難。「想不到那丫頭本事忒大,連太子太傅都引來了。」
譚樂蹙著眉。「確實是咱們輕忽了。」
譚譜恨恨地道:「若是讓那丫頭進京醫好了貴人,若那貴人又是貴中之貴,那小子還不知道在爹娘面前要如何得意哩,若讓那丫頭生下的雜種繼承咱們譚家的生意,我說什麼都不甘心!偏生嫂子和心荷肚皮全不爭氣,爺爺那老古板又明文規定不得納妾,根本是刻意給譚音那小子鋪路嘛!」
譚樂冷笑一聲。「你我不甘心又能如何?爺爺和爹娘向來都特別疼寵譚音,若他生了兒子,咱們又膝下無子,只能將原本屬於咱們的江山拱手讓給一個外人。」
譚譜眼裡頓時掠過一抹陰狠。「讓那丫頭生不了不就成了?順道讓譚音那小子摔斷雙手雙腿什麼的,最好順便將腦子給摔壞,讓他再也無法進商行做事,免得他發現什麼。」
譚樂眸光閃動。「那麼,動手便要快,若是沈太傅說服了那丫頭,保不定明後天就啟程去京城,到時咱們想動手也沒機會了。」
「我省得。」譚譜語氣決絕。「大哥放心,我一定將這事辦得妥帖帖,斬草除根!」
各有心思,靜默了一會兒,譚樂又道:「譚音跟麥掌櫃談成了生意,你有什麼看法?」
「那小子居然跟麥掌櫃說咱們的鹽裡不摻沙?大哥,若是讓麥掌櫃查出咱們的鹽裡有摻沙,你說會如何?爹會什麼反應?」譚譜乾笑了一聲。
「會把咱們兩個親生兒子打死吧?爺爺他老人家肯定會過來補兩棍。」他自嘲的說道:「有時候我都懷疑咱們兄弟才是撿來的。」
譚樂眼皮輕抬,「娘執意將譚音當成死去三弟的替身,久了也成真的,對娘而言,或許是彌補了三弟的空缺,但對我們而言,多個人分家產便是蒙受了損失,再者,譚音的腦子和爺跟爹一樣,轉不過來,他進商行,是咱們的絆腳石。」
譚家握有鹽引,商鋪遍及全國,設立二十六個總號,再把商業觸角延伸到蠶絲、棉花、棉布、藥材、茶葉等方面,富甲天下,而賺錢的主要門路就是在官鹽中夾帶私鹽,在私鹽中摻沙來做買賣,他們的爺爺和爹風骨峭峻,還遵循著誠實守信、千金一諾,自然不會這麼做。可風骨是什麼?那是傻子才遵守的規範,若不趁這太平盛世聚斂財富,又如何能享千年萬年的富貴?
何況他們如今又跟對了主子,將來天下是主子的,他們想怎麼賣鹽,還不是他們說了算,主子甚至答應他們,將來天災人禍需籌糧籌款時,他們不必上捐,要知道,五年前的江都水患,譚家便捐了一千萬兩之巨,每年在捐賦上花的銀子也總有百萬兩,這些主子全給免了。
所以了,墨守成規之人,實在愚蠢。
* * *
一早,譚府的大門便被拍得震天價響,家丁開了門後,來人指名要找三少夫人。
「我們是張員外家的,夫人腹痛如絞,請了幾個大夫都無效,林家商行的夫人說三少夫人醫術不凡,老爺特命我等來請三少夫人去救命!」
藺巧龍並不知那張員外是何人,但林家商行的夫人她是診治過的,當下便應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張夫人肯定是痛極了,張員外才會聽從林夫人之言派人來請她。
「哎呀,今日你二嫂子約我去清安寺上香,我已應了她。」岳氏有些懊惱。
如今她陪藺巧龍出診已不是擔心她的肚子了,而是著迷於藺巧龍一展針灸神技,針到病除,全部人都看直了眼的感覺,一同接受患者家屬的千謝萬謝,她對那種與有榮焉「是我家媳婦兒」的感覺上了癮,一次沒跟到都覺得可惜。
「娘就隨二嫂子去上香吧。」藺巧龍對岳氏的神情感覺莞爾,她這婆母真是可愛啊。「又不是很遠,就在城裡邊罷了,我自個兒去也行。」
譚音高興地說:「那正好,為夫陪你去。」
他昨日在商行門口莫名其妙被個醉漢攻擊,劃傷了上胳膊,傷口頗深,長達了三寸,不能出力,故此今日在家中休養。
藺巧龍反對。「你是傷者,要好好休養,我自個兒去,有小蝶跟著就夠了。」
譚音不以為然。「我是傷到了胳膊,又沒傷到腿,怎麼就不能去了?」
丁氏噗哧一笑。「三弟和弟妹真是鶼鰈情深,羨煞人也,弟妹就不要再推辭了,讓三弟陪你去吧,再爭執下去,可要叫張員外家的人久等了。」
當下兩人不再爭執,連同小蝶,三人一起上了張員外家派來的馬車。
譚音知道張員外家,就在鳳仙大街的南角邊,從譚家坐馬車過去不用一刻鐘,應是屁股還沒坐熱便要起來了。
興許是著急自家夫人,車夫將馬車駕得有些急,譚音覺得顛,怕媳婦兒動了胎氣,正要喊車夫慢點,藺巧龍卻拉住了他的手。「不打緊,這點速度還可以,咱們的孩子强壯得很,受得住。」
提到孩子,譚音興致來了,輕撫她的肚皮。「這麼看來,是個哥兒嘍?」
藺巧龍不置可否。「你想要兒子?」
「不是我想要兒子,是爺爺想要曾孫,爹想要孫子。」譚音誇張的一嘆。「你也知道,咱們家裡還沒有可以繼承衣缽的男丁,他們心裡可是急得很。」
藺巧龍哼了哼。「我盡量,不過可不保證能生出個兒子來。」
譚音摟著她親了一下臉頰,笑嘻嘻地道:「你也別太大壓力,不管你生什麼,我都喜歡。」
藺巧龍嘴角翹了起來。「那我生隻小豬出來。」
譚音滿臉笑意。「那有什麼問題?只要是你生的,小豬賽貂蟬,肯定也是一隻跟你一樣美的小豬。」
藺巧龍啐了一口。「你現在是拐著彎罵我是豬?」
小蝶生無可戀的翻了翻白眼,兩根手指堵住了耳朵,告訴自己,她沒聽到,她沒聽到,她沒聽到……
小姐和姑爺耍花槍是沒有極限的,好些內容都讓她想撞牆,像剛才說的什麼小豬,小姐怎麼可以說她要生隻豬?這傳出去能聽嗎?
驀地,馬車外傳來高聲喝斥。「讓開!快讓開!」
車裡的三人對望,均感覺到馬車似失速了一般往前狂奔。
「小姐!」小蝶害怕的想抓住車窗,卻是抓不穩,從椅子上滾落,這恐怖的感覺好熟悉啊,上回被綁到山頂便是如此開始的。
「小蝶!」巧龍本能想去拉小蝶起來,外頭的馬突然嘶叫了一聲,她還沒反應過來,頃刻間已被譚音環抱著護在身,一時間天旋地轉,胃裡翻江倒海,也不知馬車究竟翻滾了幾下,她身上沉沉的,最後砰的一聲巨響,車底塌了,她掉了出去,就地滾了圈撞上泥牆,霎時失去了意識。
* * *
「殿下說說,「禍固多藏於隱微」是何意啊?」
「經久不癒的禍患常常隱藏在隱蔽而細微的地方,常在人們忽視的地方猛然爆發。」
「那麼殿下再說說,「民貧,則奸邪生」是何意啊?」
「百姓貧困的時候,就容易產生出奸邪的念頭。」
「很好,那殿下說說……」
「太傅!」
夢裡的聲音越來越遠,譚音猛地睜開了雙眼,他氣息不穩,胸口劇烈起伏,夢中的宮殿歷歷在目,那並不是夢,那是他曾生活過的地方。他天資過人,過目不忘,自兩歲起便在東宮跟著太傅學習,他乃是大滿朝嫡長皇子,名叫李必玨,一歲便被他父皇冊封為太子,他的母親是大滿朝的皇后!
他想起來了,他終於想起來了,七歲之前遺失的記憶全部回來了!
他轉動著眼眸,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焦急臉龐,那是藺巧龍,他的媳婦兒,他們已經成親了,她懷著他的孩子……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藺巧龍激動不已。「你昏迷了十天,怎麼施針你都不醒,快把我嚇死了。」
譚音這才想起他們是搭馬車出了意外,他的心瞬間一提。「你沒事吧?孩子……孩子沒事吧?」
藺巧龍笑笑。「我沒事,孩子也沒事,我是怎麼說的,咱們的孩子特別強壯,何況出事時還有你不顧自身安危的護著我們母子倆,自然要平安無事了。」
譚音鬆了口氣。「那就好。」
「那個……」藺巧龍有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爹都查清楚了,是二哥使人下的手,對咱們下手的理由,二哥怎麼也不肯說。爹大發雷霆,人已經讓爹關了十天了,不給飯、只給水,還有……大哥似是與這事也有關聯,還在查。」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對我下手。」譚音閉了閉眼,聲音有些沙啞。「因為,我並不是他們的親兄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他在這一瞬間也明白了,之前他被醉漢刺傷肯定是安排好的,為了讓他留在家中,而他二嫂邀他娘去上香也是安排好的,不讓他娘卷入翻車事件之中,他們算準了他會開口要陪巧龍去看診,那所謂張員外家派來的人,自然不是真正的張員外家,這一切都是為了同車致他與巧龍於死地。
他的心緊緊一抽。
縱然不是親兄弟,他也是自小親親熱熱喊他們大哥、二哥長大的,他們有這麼恨他嗎?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他從來就沒想過要與他們爭什麼,為什麼要如此對他?
「呃……」藺巧龍怔了怔。「原來你知道。」
譚音瞬間定睛看著她。「你為何知道?」
「在錦州時,我無意間聽到你舅母和晨琇的對話,當時知道的。」藺巧龍垂著眸。「你呢,你又是何時知道的?」
「我嗎?」譚音諷刺一笑。「在夢裡知道的,那重重一摔,讓我恢復了記憶,我想起七歲之前的事了,巨細靡遺的都想起來了。」
藺巧龍頓時振奮了。「那你想起你的親生爹娘了嗎?」
譚音點了點頭。「想起來了。」
不等藺巧龍開口問,他又道:「太傅還在嗎?你去請他過來。」
藺巧龍微微一愣。「你是說沈老爺子嗎?他是還在,不過請他過來做什麼?」
譚音並不回答,只道:「你先將人請來。」
聽他語氣玄乎,藺巧龍只好讓守在外間的小蝶去請人。
沒多久,沈其名跟著小蝶來了,興高采烈的嚷道:「哎呀,小子,你總算醒了,不然丫頭的眼淚可要裝滿好幾個缸啦!」
譚音深深的看了沈其名一眼,讓小蝶去門外守著,「記住,不得讓任何人進來,連門都不許靠近。」
「奴婢省得。」
小蝶出去後,譚音費力的坐了起來,他轉過身去,「巧龍,幫我把衣裳推高。」
藺巧龍也不知他要做什麼,怎麼突然要在外人面前叫她把衣裳推高,她照做,露出了他背上的飛龍胎記。
沈其名頓時大驚失色,身子搖搖欲墜。「這、這是……您、您是——太子殿下?」
譚音讓藺巧龍給他放下衣裳,轉過身來看著吃驚的沈其名,點了點頭沉聲道:「正是本宮。」
「殿下!」沈其名跪了下來,驀然老淚縱橫。「臣就知道殿下沒死,你一定還活著!」
藺巧龍受到的衝擊甚大。
這什麼情況?所以譚音是失蹤的太子?那麼她呢?她豈不是成了太子妃?
慢著——
譚音是太子,將來登基後便是皇帝,而她是太子妃,將來譚音登基後她便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這、這會不會太扯了?她何德何能,怎麼能母儀天下,怎麼能當皇后娘娘?
她內心翻江倒海,譚音和沈其名已經議起了當年之事。
「太傅,我失去記憶之前,是在東宮和易弟一塊兒讀書,休憩時,御膳房送來養身湯,我和易弟都喝了,後面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就知道!」沈其名頓時跳腳,怒不可遏地說道:「肯定是華仲春那家伙搞的鬼!是他下了藥,鐵了心要讓殿下消失,當時殿下在東宮失蹤遍尋不著蹤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皇上不知派了多少暗衛明查暗訪都沒有一絲線索,若不是有大批人裡應外合,怎可能會有這種荒唐之事!」
譚音眼眸一深。
華仲春,華貴妃的兄長,易弟的舅父,也常對他以舅父自稱,對他和藹有加,時常叮囑他和易弟要勤於學習,尤其時常勉勵他將來做個和他父皇一樣的明君。
華貴妃對他母后十分恭敬,時常噓寒問暖,兩人情如姊妺,易弟對他這個兄長十分依賴,因此他從沒想過要防他們,也無人叮囑過要防他們,而七歲的他,又懂什麼呢?
他心神斂下,問道:「如今宮中的情況如何?父皇和母后可好?」
沈其名搖了搖頭,「不好,皇后娘娘病得很重,朝中要冊封二皇子的聲浪不斷,怕是再過一段時日,皇上也抵擋不住朝中大臣的壓力……」
「母后病了?」譚音卻只聽到這一點,焦急道:「什麼時候的事?病得多嚴重?」
沈其名嘆息道:「已經病了好幾年了,一直未見起色,這兩年病得更重,幾乎無法下床,就因為太醫都束手無策,我這才來請三少夫人……不不,現在該稱一聲太子妃娘娘才是。」
譚音驀地要下床,激動的說道:「我們馬上啟程去京城,馬上啟程!」
沈其名連忙扶住他,不讓他下床,「殿下稍安勿躁,殿下身子尚未復原,若此時勉强上路,怕是半路就要病倒了。再者,殿下要離開也需給譚老爺、譚夫人一個理由不是嗎?您這一走,是不會再回來了,譚大人對您有養育之恩,殿下該給一聲交代才是。」
譚音冷靜了下來。「太傅所言甚是。」
適才是聽到他母后病重,一時激動,若是他莫名執意要離開,肯定會傷了他娘的心。
他娘……想到了岳氏,他的心底便一片柔軟,將他當作親生兒子扶養長大,甚至還最疼愛他,對他時不時莽撞闖禍,一句責難都沒有,他從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成長過程他得到了滿滿的愛。
他眨了眨眼眸,有些哽咽,「我現在就去見他們。」
藺巧龍嘆了一口氣。「你可能不知道你傷得多重,你的腿現在還不能走,不如我去請爹娘過來吧。」
不等他回答,藺巧龍便像陣風似的岀去了。
聽到譚音蘇醒,譚百利、譚敬鋒和岳氏歡天喜地的立即過來了,見他真的醒了,岳氏拉著他的手歡喜的掉淚。「老天有眼,菩薩保佑,等你傷好了,一定要去還願。」
「兒子不孝,讓娘操心了。」譚音輕輕拍了拍岳氏的手,頓了頓。「爺爺,爹、娘,我有話對您們說。」
三人同時看著他,鼓勵道:「你說,想說什麼就說。」
譚音能從鬼門關前撿回一命,不管他要說什麼,他們都樂意聽。
「我想起來自己是誰了。」看到他們震驚的反應,他跟著說道:「我的記憶回來了,我知道自己不是爹娘親生的,我想知道,我是怎麼變成譚家的孩子的?」
岳氏一時慌了。「你別難過,你聽娘解釋……」
譚音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娘,我不難過,我很高興能做兩位的孩子,我只是想知道,我是怎麼來到譚家的。」
岳氏瞬間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無法好好說話。
譚敬鋒嘆了口氣,說道:「當年,我到靜州做生意,當時下著大雷雨,發現你在路邊奄奄一息便救了你。你一直昏迷不醒,請了大夫看,大夫說你中了百日毒,要百日之後才會醒來,若要讓你活命,得每日強灌你湯藥,我因此把你帶回錦陽,回到家才得知噩耗,家裡老三貪玩在河裡淹死了,你娘不接受事實,瘋了似的不肯讓孩子下葬,她見到你,將你當成是老三,重新打起了精神悉心照顧。直到百日後你醒來,可你什麼都不記得,連名字也不知道,你娘便順勢說她是你娘,讓你當了她的孩子,不許任何人提起老三已死之事,也不許任何人說你不是老三。」
藺巧龍一聽百日毒,心裡一驚,那可不是普通的毒,是毒中之劇,撐不過百日必死無疑,下毒之人是存心要他死。
所以,宮裡真的有人要害他?就是他和沈其名口中的華仲春、華貴妃?
華仲春……這名字像在哪兒聽過,竟是一點兒也不陌生。
等她回過神來之際,譚音他們也不知談到哪兒了,就聽得岳氏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你的親生爹娘是京城人士?你要去找他們?」
譚音點了點頭。「嗯,我打算和巧龍一起進京,一方面去給沈老爺子口中那位貴人治病,一方面尋親,我也想知道當年我為何會流落到靜州。」
為免他們受到太大驚嚇,他和沈其名事先說好了,只說他的親生父母是京城人士。
岳氏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可是、可是……」
見岳氏眨巴著眼睛,不能自已,似乎又要哭了,譚百利咳了聲道:「你要去找你的親人,我們當然不能阻止,可如今已事隔十多年,你的親人有可能不在了,你的記憶也可能出了錯。若是如此,那你們便趕快回來,譚家的大門永遠為你們而開,你們永遠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岳氏只抓住一個重點,她殷切的看著譚音說道:「你爺爺說的不錯!若是找不到人就快回來,娘……娘永遠在這兒等你們。」
* * *
臨別那日,譚百利抿著唇不發一語,岳氏淚如泉湧,直囑咐藺巧龍要小心身子,生了一定要給他們來信,而譚樂、譚譜未來送行。
此番遠行,譚音帶走的東西也很簡單,就是幾身換洗衣物和一柄他十五歲那年,他爹送給他的寶劍,另外便是四平和鉉淵了。
分別在即,站在譚家那兩扇鉚釘的氣派朱漆大門前,譚音心緒翻湧,裡頭流水拱橋、滿園花卉,處處雕粱畫棟,碧瓦朱檐,是他長大的地方,而他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難免情緒多了一些。
他感慨地說道:「爹,放了二哥吧,我並不恨二哥,他會這麼做,是因為我得到爹娘多的關愛,等我走了,二哥心裡平衡了,便不會再存有邪念了。」
譚敬鋒的心緒也十分複雜,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譚音。「你要知道一件事,為父不曾不把你當作親生骨肉。」
譚音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兩位是我譚音的爹娘,即便天地不存在了,這件事也永遠不會改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7:47
【第二十一章】 和你過日子,肯定是不會閒著
沈其名安排藺巧龍進宮這日,譚音也跟在她身邊,扮成了她的藥僕,重新回到他熟悉的宮中,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
鳳儀宮,那是他自幼最常待的地方,是他母后的寢宮。他經常違反宮規,夜裡溜到鳳儀宮纏著他母后,要母后給他講故事,在母后的懷裡入睡。
這一別,竟長達了十多年,無預警的骨肉分離,他母后的椎心之痛該有多深,她肯定是日日夜夜責怪自己沒把他看好,她肯定是焦心的不只一次想隨他而去。
藺巧龍走在他身前,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加重了,他的情緒正在劇烈起伏,誰說不是呢?他好不容易才能回來,若不是譚譜下了重手,他興許一輩子都想不起,一輩子都以譚音的名字過,不知道自己是尊貴的皇子、皇家的血脈,不知道這江山、這天下將來是他的,就那樣在錦陽懵懵懂懂的過完一生,甘於平淡。
不過,她現在是想這個的時候嗎?她即將要見的可是大滿朝的皇后,她的婆母,她可要表現得好一點,將來才有籌碼要求譚音不得三宮六院,想來他是不敢有了皇子身分便忘了對她的誓言的,不能人道那可是很嚴重的,若是食言違誓,哼哼,他自個兒看著辦,到時她可救不了他。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藺娘子已到,要為娘娘診脈。」
鳳儀宮裡落針可聞,宮女們走動都十分小心,只有沈其名稟告的聲音。
鳳帳裡的皇后氣息微弱,緩緩將雪白皓腕伸到了帳外的脈枕上。「聽沈大人說,藺娘子遠從錦陽而來,而且還懷著身子,辛苦你了。」
聽到那久違的聲線,譚音的呼吸沉重了起來,他緊緊攥著拳頭,咬著牙,不許自己流露情感。
巧龍說,根據沈太傅的形容,他母后的身子已像是風中殘燭,極度孱弱,受不得半點刺激,若他突然出現,他母后極可能會因為太過歡喜而頃刻間暴斃身亡,不可不慎,眼下最好先將他母后的病治了大半才相認最為妥當,一番話說得鞭辟入裡,他也只能先按捺住心中的激動。
「娘娘言重了。」藺巧龍在鳳床邊的繡墩上坐了下來。「那麼,民女先為娘娘診脈。」
她輕輕搭著皇后的手,這毒………也太多了。
她壓住心中的驚訝,凝神一會兒說道:「娘娘體內積累了數十種慢性毒,其中一些會消弱彼此的毒性,一些交錯則會加快毒性,因此才會時好時壞,加上長年的心緒難以排解導致積思成疾,民女要為您施針。」
皇后輕輕一嘆。「藺娘子直言無妨,本宮想聽實話,本宮還有救嗎?若是無救,便不需再做無謂的嘗試了。」
藺巧龍恭敬道:「娘娘有救,民女會治好您。」
皇后十分訝異。「太醫們都不敢說實話,本宮每次詢問,他們總是模棱兩可,只說假以時日會漸有起色,沒人敢向本宮說一句本宮還有救。」
藺巧龍動著慧黠的眼珠子一笑。「不是民女誇口,民女至今沒有救不活的人。」
皇后笑了,微微掀開鳳帳看了眼藺巧龍。「藺娘子還真是有趣,生得也是討人喜歡,夫君肯定很疼愛你吧?」
一旁伺候的宮女白秋很是驚訝,主子已經很久沒有說話的興致了,今日卻主動和這小醫娘搭話,太不可思議了。
「他被我吃得死死的。」藺巧龍對皇后眨了眨眼。「他還答應我不會納妾,否則就會像這宮裡的太監一樣,不能那啥的。」
皇后又笑了。「和你過日子,肯定是不會閒著。」
見到那面容,譚音的胸口重重一擊,他記憶中的母后如今老了許多啊,想到他母后受的苦,他的心就一陣陣抽疼。
藺巧龍咳了一聲。「皇后娘娘要施針的地方很多,請沈大人迴避,和我的藥僕先出去吧。」
沈其名和譚音出去後,藺巧龍請宮女褪去皇后的衣裳讓皇后趴著,她快速進針,銀針游走在皇后周身,不時捻轉運針,每個穴道留針兩刻鐘。
半個時辰後,她一邊收針一邊說道:「民女對手相極有鑽研,適才斗膽替娘娘看了手相,發現娘娘心中有個思念的人,而且很快便會與那人相見。所以了,娘娘請打起精神來,民女每日都會進宮來給娘娘施針,開的藥方、每日的湯藥,請娘娘都要按時服用,藥浴也一日都不能少,這才能等到與那人相見之日。」
皇后心裡猛地一跳。
連欽天監都只說太子沒死,不敢保證他們還能相見,這藺娘子卻語氣堅定,說得果斷,難道,她有生之日真能盼到太子歸來?
「承你吉言了,藺娘子。」皇后顯然是太歡喜了,聲音顫抖。「本宮會照你的話做,本宮一定會照你的話做……」
藺巧龍告退之後,皇后依然亢奮著,她望著窗子外頭若有所思。
白秋護主心切,勸道:「娘娘不要太相信那位藺娘子的話了,免得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皇后眼裡一片柔和。「白秋,不知怎麼回事,本宮總覺得那藺娘子不像外人。」
「娘娘是挺喜歡她的意思嗎?」白秋精神來了,「要不,奴婢跟沈大人說,讓藺娘子時常進宮來陪娘娘說話?」
主子這十多年來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如今好不容易對一個醫娘有興致,縱然只是身分卑微的醫娘,但總比主子死氣沉沉的好啊。
「不必了。」皇后臉上逐漸露了笑意。「她不是說每日都會進宮來給本宮施針嗎?那本宮就每日都能看到她了。」
* * *
這是藺巧龍第十五日進宮,皇后是個很配合的病人,因此病症減輕了許多,體內的毒也少了大半,再照這樣施針與湯藥並進,不出兩個月便能痊癒。
皇上對皇后的病很看重,除了第二次施針時不在,往後藺巧龍在為皇后施針時,皇上都到鳳儀宮來關切,而且他每次都看著她為皇后施針,似乎百看不厭,又對她的來歷十分感興趣,得知她因失憶,不知師承何處,也甚覺可惜,其實,今日是藺巧龍盤算好要讓皇上皇后與譚音相認的日子,因為沈其名告訴她,在他們抵達京城之時,華仲春適巧向太醫院告假一個月,人不在京城,若是讓他回來了,肯定會從中阻撓相認之事,為免夜長夢多,待皇后身子能承受得住時,便要趕緊讓他們相認。
後頭要做的事還很多。
雖然她不知道要做的事是什麼,但想來太子歸位是一件極大的事,譚音又離開得太久,有沒有人反對他是未知數,宮裡詭譎多變,加上朝中風起雲湧,還有華仲春、華貴妃那華氏一族的勢力,在在都是要鏟平的荊棘道路。
沈其名說,她來為皇后施針一事是秘密進行,每次進宮的路線都不同且十分隱密,儀宮上下也讓皇后的貼身宮人,也是皇后的奶娘韓嬤嬤打點過了,不會有人走漏風聲,所以宮裡沒幾個人知道有個民間來的醫娘在為皇后施針。
他甚至還請皇上下旨,皇后需要靜養,一月之內不許有人到鳳儀宮探望皇后,免得打擾了皇后的清靜,因此華貴妃也不知道皇后在進行針療。
他還沒有對皇上說他懷疑華仲春和華貴妃對皇后下毒手,他只說華仲春自恃醫術了得,若讓他知道有個醫娘會他所不會的針灸之術,怕他心裡不好過,因此才請皇上幫忙保密。
「這麼些年來,華仲春和華貴妃的表面功夫都做足了,深得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信任,他們從未將太子失蹤一事與華仲春,華貴妃聯想在一塊兒,之前我雖然懷疑卻苦無證據,只能自已乾著急,眼下太子找到了,確切的知道了太子當年失蹤的源頭,而謝丞相這半年來在暗中調查一個大案子,案子恐怕和華仲春脫不了干係,直白地說,他們想謀反,已漸漸露出了馬腳,而皇城裡卻天下太平,如今太子回來了,一定要盡快讓他回到自己位置,怎麼做,太子妃您得拿捏好時間……」
沈其名的叮囑在她耳邊回蕩,藺巧龍看著面色漸漸紅潤的皇后,忽然揚聲,「小譚子,把我的藥箱拿來。」
譚音也不知曉藺巧龍為何忽然喊他過去,他提著藥箱,步履如常地靠近床帷,皇后的鳳眸睜大了,她指著譚音,顫聲道:「你……你是玨兒?是玨兒嗎?」
藺巧龍嚇了一跳,嘴唇微張。
她都還沒開口,皇后怎麼就知道了?她原來是打算讓譚音站在旁邊,她再慢慢說個故事給皇后聽的,故事內容是譚家如何收養了譚音,然後再一步一步的往身世之謎上頭去揭曉,哪知道,皇后一句話便終結了她的計劃。
「皇后在說什麼?」皇上蹙了蹙眉。「玨兒怎麼會在這裡?這幾日不是好了許多,怎麼又犯糊塗了?」
「是玨兒沒錯。」皇后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情急的拉住了譚音不放。她坐了起來,差點跌下床,白秋和韓嬤糖近身伺候,連忙扶住了她,而譚音此時也無法再假裝鎮定,他也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皇后,眼裡流露的情感不言而喻。
眼見場面與自已設想的不同,這下,藺巧龍沒轍了,連忙找救兵,「沈大人!您快進來!」
候在外頭的沈其名幾乎是衝進了寢殿裡,看到皇后眼裡含淚,拉著譚音的手不放,他直覺他們相認了。
「微臣該死!」他激動地跪了下去,拱手道:「微臣找到了殿下卻沒在第一時間說明,只因擔心皇后娘娘的身子承受不住這喜訊,眼前這位確是太子無誤,微臣已看過殿下背上的展龍胎記,殿下也因一個意外想起了自己是誰,不會有錯,絕不會有錯。」
皇上身形一搖,忙扶住桌子。「你真是玨兒?」
譚音千言萬語凝在了喉間。「父皇……」
藺巧龍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在場比較好,他們或許還要說什麼朝中秘密,她這個「醫娘」在場不太妥當。
她悄然退開,出了寢殿,將場子留給那分別十多載的一家人,走到拐角長廊那兒透風。眼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宮牆,朱紅色的琉璃瓦在冬陽下發出金光,這裡便是人人向往的天家富貴。
她能在這裡好好生活嗎?可若不能她又待如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都已經嫁龍,自然要隨龍了。
事到如今也沒退路,不必先杞人憂天,她相信自個兒的本事,她能在這深深的宮裡混得風生水起,她也相信譚音,即便現在做了太子,將來做了皇帝,他都不會變,而她也不會變,她可不會因為他是太子或皇帝就變成小媳婦兒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秋親自出來,朝她屈膝道:「太子妃,皇后娘娘請您進去。」
她適才在裡面都聽清楚了,失蹤的太子終於回來,而眼前這位相處了半個月的藺娘子可是貨真價實的太子妃哪!
藺巧龍隨白秋再度進入寢殿,立即感受到一陣熱烈的視線,皇后對她笑得熱切,眼底滿滿都是對她的喜愛。
「名字叫巧龍是吧?快來,快過來,讓本宮好好看看你!」皇后迫不及待的說道:「皇上和本宮都聽玨兒說了,他的性命是你所救,他能恢復記憶也是你的功勞,你還保住了本宮的性命,若是沒有你,我們和玨兒不可能再相見,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你功不可沒!」
藺巧龍覺得有哪兒怪怪的。
譚音能恢復記憶靠的是因禍得福,說是她的功勞就太過了,讓譚譜看不順眼,對他們下手,這也不能說是功勞吧,不過,若硬是要把功勞記在她頭上,她也是不會反對啦。
「孩子幾個月了?可有哪兒不適?第一胎,要顧好身子,你們眼下住在哪裡?伺候的人可足夠?玨兒說的事,件件聽來都太磣人,實在叫本宮無法相信又心疼不已。」皇后拉著她的手殷殷垂詢,似乎有問不完的問題,藺巧龍知道這是做娘的人的心,她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
相較於皇后關心他們的日常,皇上卻是沉默了許久。
終於,他開了口,「多年來一直對皇后用毒的人,真是華仲春?」
沈其名一臉的公正不阿。「皇上,能夠熟知各種藥方,又能用藥於無形,能出入鳳儀宮,還能絲毫不被懷疑的人,除了華太醫還能有誰?最重要的,若將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害死,誰是既得利益者,誰便是凶手。」
皇上沉著臉,眼底溢滿怒意。「華太醫這陣子離開了京城,謝丞相私下向朕提及有人在招兵買馬囤糧,走私兵器及鹽鐵,那人善於用財,辦事更有許多官員在幫著,販賣私鹽,從中得到的巨大利益。養私兵,並且和鹽商勾結,將鹽賣給大金,這已形同通敵賣國。」
譚音心裡一驚。
勾結鹽商?大滿朝的鹽商還有誰?只有他譚家不是嗎?
他不相信他爹會做出通敵賣國之事,不信他爹會明知道大金是敵國,卻和人連手將鹽賣到大金。
「父皇!這其中一定有詭,請父皇明察!」
皇上意味不明的看著他。「何出此言,難道你對此事也略知一二?」
他才回到京城不久,沈其名若與他商討此事,那也未免太奇怪了。
譚音搖了搖頭。「兒臣什麼都不知道,但兒臣可以肯定的是,兒臣的養父,鹽商譚敬鋒,絕不是個會通敵賣國之人。」
* * *
華仲春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回來便進宮直奔謹華宮。
「怎麼回事?找回太子?這是什麼混話?」
華貴妃惱怒道:「這全都要怪哥哥,若不是哥哥辦事不周嚴,會到如今的地步嗎?」
華仲春擰眉。「所以,真的找到太子了?」
華貴妃更加窩火,「皇上都設過宮宴了,文武百官一同慶賀太子歸位,擇吉日向天下人公布這個好消息,而且太子也已住到了東宮,連太子妃和未來的皇孫都有了!」
華仲春聽罷,眉頭一皺。「是怎麼找到的?」
當年,他將太子扔到了靜州,當時小太子身上還有百日毒,無論如何都活不了,況且他還失了記憶,他是為了讓太子痛苦的慢慢死去,才沒有當即要了他的命。向來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沒得吃、沒得住,流落山野吃樹根啃樹皮,那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啊,是以他才沒有立刻殺了他。
退一萬步想,即便太子活下來又如何,他根本不知道自個兒是誰,皇家的血脈流落民間,這又是一件多麼痛快的事!
李氏一族自詡尊貴,他就要他們的血脈淪為街邊乞兒,永遠沒機會回到京城找到自己的位置,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李必玨沒有死,還活得好端端的,如今甚至回到了宮中,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找到的,現在這重要嗎?」華貴妃沒好氣地道:「不只找到了太子,皇后也好了起來,不覺得這一切太過玄乎嗎?偏生又在哥哥人不在京裡的時候,本宮即便有通天本領也扭轉不了局面,虧本宮十多年來在皇后面前伏低做小取得信任,如今成了泡影一場空。」
華仲春處變不驚,沉著地道:「你先別發火,我這就去見皇后,探探虛實,看看皇后的身子是真有起色還是故弄玄虛。」
華貴妃眸色微冷,「本宮親眼所見,皇后絕不是做做樣子,她是真的好了,能在宮宴一坐一個時辰,能飲能食,還能與皇上、太子說說笑笑,過去的皇后可能嗎?」
華仲春搖頭。「我不相信。」
華貴妃冷哼。「哥哥儘管不信好了,哥哥做事向來就是太過自信,以為下了百種毒,沒人能識破,沒人能醫得好皇后,哪知道跑來一個小醫娘,竟然用了一個月便讓皇后痊癒了。」
華仲春愣了一下。「小醫娘?」醫好皇后的是個醫娘?
華貴妃嘴角翹了起來。「不就是那個太子妃嗎,皇后好了之後,宮裡嬪妃人人稱奇,都爭著要請太子妃給她們診脈針灸,那丫頭不知有多吃得開!」
華仲春一驚。「針灸?你說針灸?」
「是啊,針灸。」華貴妃皮笑肉不笑。「哥哥不是說,姓海的丫頭死了,如今天下沒有會針灸的人,可眼前就來了一個,還成了宮裡的大紅人,人人讚揚、人人吹捧。」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華仲春連連搖頭,神情百思不解。
華貴妃冷笑。「事實擺在眼前,不是哥哥否認就會消失的事,皇上不知對那丫頭的針灸術多著迷,直說要讓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跟著太子妃學針灸,將針灸之術發揚光大,讓大滿朝的醫術獨步天下。」
華仲春越聽越是狐疑。
是什麼人進宮來招搖撞騙?他一定要拆穿她的假面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7:53
【第二十二章】 如今也不遲,一起給海家報仇
鳳儀宮的正殿後,藺巧龍在陪皇后說話,譚音也陪在身旁,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也無怪乎他身在心不在了,是皇后叫他過來喝茶的,因為他太急於將過去十多年的空白補上,整日都埋首書卷之中,不然就是跟皇上在御書房裡待數個時辰,皇后怕他將身子弄壞,才會時不時召他過來喝茶,只是現在他哪有喝茶的工夫?雖然皇后是一片好意,他卻認為將他缺失的儲君根基打穩比較重要,若他是個半吊子太子,又何以服眾?
過去他不曾認真於商行之事,只因隱隱約約察覺到大哥、二哥對他的防備,所以即便他天資聰穎,對賬目也一目了然,可他卻不曾表露分毫,寧可他們認為他是浪蕩子,是只會花家裡銀子的二世祖,可如今,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朝中大臣知道他過去流落民間,有人等著看他笑話,那些多半是支持宣王李必易的,他偏不讓他們如願。
給他一點時間,他會用最快的速度,以最好的姿態成為儲君。
「娘娘,華太醫回宮了,此時在殿外求見。」
聽聞華仲春求見,三個人頓時都警戒了起來,皇后已知她心愛的太子是被何人所害,自已身上的重病又是從何而來,這一切都是華仲春和華貴妃使的計謀,只是皇上讓她暫時忍著,等派出去調查的人收了網,彈劾的奏章上來,一定會嚴辦華仲春,目前先不要打草驚蛇,免得謝雨佈好的局前功盡棄。
「讓他進來。」皇后調整了下表情,露出最自然的笑容。
「微臣見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華仲春進來殿中,腳步穩健,淡定施禮,未見半分亂。
三人心裡有數,華仲春會過來又一一見禮,自然已經知道他不在時,宮裡發生的事了。
「免禮。」皇后同樣神情不變。
由現在開始,她不會再被暗算了,她要保護好她的兒子、她的兒媳,和她未出世的孫兒,她不會再像過去一樣由著人爬到她的頭頂上。
華仲春抬起頭來,臉上帶著笑容。「想不到微臣離開京城不過月餘,竟然就有天大的喜事,太子殿下否極泰來,甚是可喜可賀。」
譚音笑得耐人尋味。「好久不見了,華太醫一點兒都沒有老,可見日常保養有道,醫術肯定是出神入化,更上層樓了吧?」
華仲春一愣,他對如此油腔滑調的太子還不習慣,與他印象中冷靜聰慧的太子出入太大,但他立即想到他得知的訊息,太子在一處商人家裡過了十多年,是被慣大的,那麼變得如此吊兒郎當也是情有可願。
他定了定神說道:「太子殿下說笑了,微臣的醫術一般般,聽聞治好皇后娘娘的高人乃是太子妃娘娘,實在叫微臣欽佩。」
許久,不見回答,三個人都奇怪的看著藺巧龍,她卻彷彿失了魂一般,整個人的臉色異常蒼白。
譚音輕咳了一聲。「太子妃,華太醫在同你說話呢!」
然而,藺巧龍仍是置若罔聞,只是定定的瞪視著華仲春。
是的,她從適才到現在全然沒聽見他們三人在說什麼,打從華仲春走進來,身影映入她的眼簾時,她整個人就像突然轟地一聲炸開了似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像泥塑木雕般不會動了。
是他!
是他殺了爺爺——和她!
彷彿有一柄無形的劍刺入了她的胸口,她身形一顫,昏了過去。
* * *
東宮的寢殿裡,譚音緊緊握著藺巧龍的手,太醫來過,診脈後說她是一時之間心緒太過激動才會昏過去,幸而未動到胎氣,無須用藥,只要睡一覺便會醒來。
一時之間心緒太過激動?
她為何會在鳳儀宮裡突然激動,是因為見了華仲春嗎?華仲春雖然可惡,但卻是與她毫無關係之人,她不可能見了華仲春激動,那麼是什麼理由?是什麼理由令她激動?
她昏倒的當下,華仲春便要為她診治,是他拒絕了,見華仲春有一瞬的愕然,他不理會,當下抱起她匆匆回到東宮,另召了太醫院院使徐敬善過來。
他幼時徐敬善便在太醫院裡了,為人剛正不阿,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也相信徐院使診治的結果,便守在床邊等,等她醒來。
藺巧龍果真在睡了兩個時辰之後醒來,但是她一醒來,淚水便從她面頰滑落,像是怎麼哭也哭不夠,她不停壓抑的啜泣,渾身顫抖個不停。
譚音慌張的將她擁入懷裡。「你想哭就放聲哭,不須忍著,有我在,這裡沒人能說你。」
藺巧龍哇的一聲了出來,她把臉埋在譚音懷裡,哽咽道:「我想起來我是誰了,我不是藺巧龍,我叫……海天冬,桐城海家醫館長庚堂海萬選的孫女兒,我死了,我讓人殺死了,醒來後成了藺巧龍……」
譚音雖然聽不明白,但他耐心的等她平靜下來,他輕拍著她的背,不時揉著,直到哭聲越來越小為止。
藺巧龍吸了吸鼻子,平靜了下來,喝了杯水,這才娓娓道來。
她的爺爺海萬選,脾氣硬又視財如命,非常摳門,人不好相處,但擁有一手過人的針灸神技,上門求診的病人不斷,要學針灸之術的也很多,但他爺爺的針灸神技並不外傳,只傳給了她,華仲春幾次上門要拜師學藝,都讓她爺爺堅決地拒絕了。
一夜,海家發生了大火,她在睡夢中驚醒,就見她爺爺匆匆進來,似乎是要帶她離開火場,她驚魂未定,才剛下了床要套鞋,這時華仲春進來了。
當時,她爺爺看了她一眼,匆匆說道:「丫頭,黃泉路上有爺爺護你,爺爺就在你身邊,你別怕!」
她爺爺似乎預料到他們祖孫皆會喪命,她正害怕時,華仲春一劍指在她爺爺的咽喉上,逼問針灸秘笈的藏處,她爺爺不肯說,華仲春一劍刺進了她爺爺的喉嚨,她爺爺當場斃命。
華仲春並沒有放過她,在她的恐懼之中,他一樣一劍刺入了她的心臟,取了她的性命。
譚音聽明白了,他神色冰寒得猶如腊月冰霜。「這麼說來,華仲春不只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我險險被他害死,而你海家全數死在他的手裡,包括你在內。」
「有個人沒死。」藺巧龍凝重說道:「瓦松,便是在安然寺的那個善安小師父,他是我爺爺的徒弟,想來是他逃過了死劫之後去投靠了爺爺的摯友智遠大師,我自幼便經常跟著爺爺去安然寺玩耍,對那裡的一切再熟悉不過,怎麼那時卻沒喚起我的回憶,卻在見到華仲春之時,回憶全回來了……」
她懊惱,痛心疾首的說道:「若是我提早知道,便能早一日為爺爺報仇,為海家報仇,也能回去安葬爺爺……」
譚音安慰道:「如今也不遲,一起給海家報仇,有我在,我一定為你報這深仇!」
聽他這麼說,她的心忽然鎮定了下來。「華仲春肯定是拿走了爺爺的針灸秘笈,卻找不到破解的方法,現在肯定也在千方百計打聽我的來歷與師承何處,不過,是他再怎麼卑鄙狡猾,也猜不到我是魂魄附體而來。我要讓他付出代價,為我海家上下五十餘口人命付出代價。」
窗外,一輪圓月正冉冉升起,這一夜,有許多人都難以入眠,但藺巧龍的心踏實了,她總算找到她的根了。
大滿朝找回了失蹤十多年的太子,友邦燁國特派使臣來道賀,來人及是燁國攝政王,位高權重,大滿朝的皇帝特別設了國宴接待,不料,那位尊貴的攝政王卻突然身子不適,應聲倒下,現場一片嘩然。
藺巧龍見機不可失,對身旁的譚音使了個眼色,便立即下了席位過去,讓兩名太監將人平躺,搭脈診治之後,要太監解開攝政王的衣衫,迅速取出隨身的針灸包,這自然不是過去的那個,譚音已給她換了個上好的針灸包,裡頭的銀針是宮中匠人所打造。
「是阻塞性肺氣腫。」藺巧龍對焦急的攝政王妃說道:「王妃別擔心,待施過針後便會無恙。」
她攤開針灸包,一排似有光芒的銀針頓時讓四周靜了下來,尤其是華仲春,他屏氣凝神,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藺巧龍施針。
藺巧龍取穴肺俞、脾俞、腎俞、氣海、關元,其中肺俞、脾俞、腎俞針刺後採用提插、捻轉相結合的手法,氣海、關元則用溫針灸法,得氣後往針柄上燃之,使熱力直達經脈。
華仲春眼裡透了光,興奮異常。
這是海老頭的針灸手法沒錯,這是海老頭的手法。
藺巧龍專心一致的在為攝政王施針,她原來就要找個機會在華仲春面前展現針灸之術,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攝政王會在此時發病真是天助她也,她猜想此時華仲春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須臾,攝政王醒了,一場意外消彌於無形,皇上笑得得意,放眼中原各國,可沒有哪朝的太子妃會針灸之術的,還能這麼快的救人。
宴後,藺巧龍在回東宮的路上,「巧遇」了迎面而來的華仲春,她抬手讓身後的太監、宮女停下,臉上帶著陽光般的笑容,像是誤入深宮這座叢林,心無城府的小白兔。
「參見太子妃。」華仲春向前施禮,眸光閃動。「微臣恰有一事要請教太子妃,不知得問否?」
藺巧龍笑容不減。「華太醫太客氣了,華太醫想問什麼,直說無妨。」
「太子妃的針灸之術實在叫微臣欽佩,因此,微臣斗膽,請問太子妃師承何處?」
他費盡了心思也打聽不出她的師門,而且她的來歷還頗為奇怪,是錦州海運大商戶藺家的嫡長女,卻因痴傻被送到了一個莊子去養病,一過多年,回到藺家時便有了醫術,她的身世並不是秘密,他派去打聽消息的人問了許多人,答案都一樣,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了。
「本宮嗎?」藺巧龍笑了笑,笑得十分甜美。「本宮的師傅乃是長庚堂的海萬選,海老爺子。」
華仲春瞬間變了臉色,眼中有什麼閃過,又飛快的藏斂了。「娘娘,您是在與微臣說笑吧?」
「不是說笑。」藺巧龍一臉的嚴肅。「本宮確實師承海老爺子,而且,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華仲春笑得很僵。「您要告訴微臣秘密,是微臣的榮幸。」
藺巧龍神秘的壓低了聲音,「海家遭遇火劫後,本宮曾去找過師傅的針灸秘笈,可惜卻沒找到,也不知被何人捷足先登了,那秘笈上滿載了各種病症的施針方法,若是本宮能得到那本秘笈,針灸之術肯定能突飛猛進。」
華仲春心中震驚,故作鎮定地道:「未曾找到您要的秘笈,那真是太遺憾了。」
她居然連海萬選有本針灸秘笈都知道,難道她真的是海萬選的弟子?
「不過,秘笈落入任何人之手都無用,你知道為什麼嗎?」藺巧龍又衝著他笑了笑。
華仲春心臟怦怦地跳。「為什麼?」
「因為啊,」藺巧龍甜甜一笑,還俏皮的對華仲春眨了下眼。「那秘笈對一般人來說是無字天書,天底下只有我能解。」
華仲春狠狠一震,她知道針灸秘笈是無字天書,那麼她不是在誆他的?她真的是從海老頭那裡學到的針灸之術!
可惡的老頭子,還口口聲聲、信誓旦旦的說不傳外人,哼,不傳外人?難道眼前這臭丫頭不是外人嗎?
「如何解開秘笈,能否請太子妃賜教?」他卑躬屈膝地問道。
藺巧龍卻是呵呵呵地掩嘴,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然後說道:「華太醫又沒有那針灸秘笈,本宮教你何用?你說是不是呢?再說了,即便你真得了秘笈天分不夠高,那也是無用的。」
「您——說的極是。」華仲春自然只能稱是,暗自恨得牙癢癢。
死丫頭不上當,他自有方法讓她說出來!
* * *
綁架一個人原來就很困難了,何況還是綁架一個孕婦,還得小心翼翼的不傷了她的肚子,免得將事情鬧大,他的目的只在解開如何看懂針灸秘笈,他也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節外生枝。
藺巧龍很配合地在一次上香的過程讓人綁走了,在那之前,她刻意將自個兒要去朝明寺上香的消息大肆放送,這麼一來,並非只有特定幾個人知道她要去上香,知道她要去上香的人多了去,要下手的人也會相對放心,她被綁架之後,四面八方的人都有嫌疑,要查出是何人綁架她的需要費一番工夫,而綁架犯只要在那之前放了她,被繼續追查下去的風險相對也會小了許多,便能放心下手,因為這次若不下手,誰知她下回出宮會是猴年馬月。
華仲春便是這麼想的,只要一逼問岀解開秘笈的方法便放了藺巧龍,讓她毫髮無傷的回去,那麼一來,宮裡只會當作是虛驚一場,不會追究,頂多下次太子妃再出宮時,嚴派人手戒備便是。
漆黑的小屋裡,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經過了半個時辰,藺巧龍也漸漸適應了,知道自己正在一處林中小屋,還聞得到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只有雙眼被蒙住,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但綁得頗鬆,雖然逃不了,卻也絲毫不會讓她的肚子不舒服。
她早吩咐過小蝶事發當下只需盡量鬼哭神嚎,絕對不要硬是與綁匪拉扯她,更加不要捨身救她,因為她的目的就是要被人綁走,可小蝶擔心得要死,死活不肯配合,板著小臉好幾天,最終被她那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理論說服。
華仲春是個心機深厚、小心翼翼的人,綁人的事可以派手下進行,可逼問秘笈解法他肯定要自己來,以免讓第二個人知曉。
所以,她好整以暇的坐在椅中等待,因為預料到綁架過程會至少數個時辰,因此她早膳吃得很飽,不會餓著自己與肚子裡的孩子。
終於,小屋的門被打開,有人進來了,像要引她回神似的輕輕一咳,開了口,「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乖乖配合,很快就會送你回去。」
說話的是個蒼老的聲音,但她知道變聲的藥不難配,對華仲春而言是小菜一碟,眼前這人除了華仲春,再也不會是旁人。
「配合什麼?」她牙齒打架,假裝顫抖地問道,被綁之人若太鎮定,華仲春容易起疑。
「我只問你一件事,海萬選的針灸秘笈要如何解開?」
她裝作訝異萬分,「難道你便是取了家師針灸秘笈之人?」
「不錯,我乃海老相交數十年的摯友,海老臨終之前將針灸秘笈交給我保管,卻來不及說秘笈解法便斷了氣,就此讓博大精深的針灸之術失傳,實在可惜,也應非海老所願。碰巧,日前我與幾名退隱的醫者相聚,有人提及宮中的太醫院流傳出太子妃是海老傳人,知曉秘笈解法的說法,便斗膽將太子妃請來了,我保證絕不會傷害太子妃,只要你說出秘笈的解法。」
聞言,藺巧龍氣得心肝直顫。
一派胡言,胡說八道!說得冠堂皇,還先將自己摘了出去,自以為如此說法便天衣無縫,無人會將綁架一事懷疑到他頭上。
她壓住心中的怒濤,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秘笈呢?你可是帶來了?若沒帶來,也無法驗證我所言。」
「自然帶來了。」華仲春的語氣裡有著迫不及待。
藺巧龍淡淡地道:「燒了它。」
「什麼?」華使春顯然是十分驚訝。
藺巧龍張嘴緩緩道:「我說燒了它,便能看見字了。」
華仲春半信半疑,大費周章取到的秘笈要燒了,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事,他想過無數種方法,就是沒想過火燒這一項。
猶豫了一會兒,他牙一咬,掏出火石、火折子燃亮,將秘笈燒了。
神奇的是,秘笈並沒有化成灰,而是一頁頁的顯現出字體來了。
他欣喜若狂的翻著那一頁頁有字的秘笈。「真的燒出字來了、真的燒出字來了!」
藺巧龍冷冷的道:「可以放了我了吧?」
華仲春匆匆道:「那是自然,你在這裡再等半個時辰,會有人將你安然的送到京城。」他迫不及待想要離開去研究那終於有字的秘笈,一開門,卻見到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中丞在門外,這三司使專門會審重大案件,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公事公辦。
他給藺巧龍蒙了眼,自己又變了聲,因此沒做任何喬裝,此時乍然被擋在門口,無路可逃。
他退倒了幾走。「三位……為、為何在此?」
大理寺卿往前一步,眼角微揚。「那麼華太醫又為何在此?聲線還變得如此蒼老,真是奇觀。」
刑部尚書也進來,他快步走到藺巧龍身邊為她鬆綁。「參見太子妃娘娘,恕微臣救駕來遲,讓娘娘受罪了。」
藺巧龍雙手獲得自由,自行取下眼罩,笑道:「你們也辛苦了,追我灑下的金粉到了這兒,挺不容易吧?」
華仲春一愣,灑的金粉?難道……
藺巧龍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抬眸看著他,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就是你猜測的那樣沒錯,為了引你上勾,特地演了這一齣,好在你笨,也乖乖上勾了,並沒花費我們太大力氣。」
華仲春眼瞳一縮。「你怎知我手上有針灸秘笈?」
藺巧龍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視著他道:「本宮和海天冬情如姊妹,她託夢跟我說的,你放火燒了海家,一劍刺進了海老爺子的咽喉,又一劍刺進了她的心臟,殺死他們之後取走了針灸秘笈,你泯滅人性,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華仲春臉上失去了血色,他身子一搖。「一派胡言!你為何知道,快說!」
「膽大狂賊敢對太子妃娘娘無禮!」立即有人壓制了他,是隨御史中丞進來的領頭官兵。
華仲春掙扎著。「放開我!我要見華貴妃!我要見皇上!」
「閉嘴!」一個爺兒們官兵不客氣的往他嘴裡塞了布。「有什麼話,到刑部大牢裡去說給鬼聽吧!那裡有很多鬼魂可以聽你說。」
藺巧龍抽走華仲春手裡的針灸秘笈,看見他沒法說話,但眼睛激動得充血,她淡淡地道:「終於物歸原主了,你不是它的主人,我才是它的主人。」
先以綁架太子妃的罪名將他送入大牢,他殺害海家案,譚音已交由刑部調查,到時兩罪合併,一定要將華仲春定罪。
* * *
三個月後,謝雨和刑部共呈上了二十二道奏章和證據,道道令人咋舌又震驚。
華貴妃、華仲春被控毒害皇后、謀害太子,勾結鹽商,走私鹽鐵兵器,囤糧、養私兵,並與大滿朝的敵國大金國私下往來頻繁,已具謀反事實,宣王李必易對一切知之甚詳,涉案極深。
案終,華貴妃賜毒酒,謹華宮上下杖斃,華仲春及一干共犯斬首,宣王李必易流放,永世不得回京,而與之勾結,將鹽賣到大金的大鹽商譚家,通敵賣國,滿門抄斬,無一幸免。
藺巧龍在譚音的幫助下,重修了海家的長庚堂,找回了瓦松管理,廣印針灸秘笈,開設針灸學堂,只要有心的都可以去學,而太醫院裡所有的太醫也都熱衷於學習針灸,時時到東宮走動請教藺巧龍,皇上對此事樂觀其成,滿心期盼大滿朝成為天下的針灸强國。
桃李花開時,藺巧龍順利生下了孩子,是個漂亮的哥兒,小名元寶兒,皇上和皇后愛不釋手,皇上每月下了朝便來探望寶貝金孫,皇后則照三餐來看孫兒。
照大滿朝的規矩,月子要坐滿兩月,禁忌又一堆,平常藺巧龍愛搗鼓藥條、藥丸子那些舉動自然也不能做,連看醫書都不行,韓嬤嬤說會傷眼,她悶得都快發霉了,每天都期待譚音閱完奏章來跟她說說話。
這一日,她閒著無聊,想著想著便想到了一件久遠以前的事,立刻茅塞頓開,譚音一回寢宮,她立即拉著他說。
「我爺爺曾在醉後說他來自現代,是長庚醫院的中醫師,與他一同從現代來的還有他的好哥兒們,名叫譚百利,他開了一間武館叫忠義堂,說的不就是你爺爺嗎?」
譚音聞言十分驚訝。「你怎麼現在才說?」
「我也是不經意間想起來的。」藺巧龍興沖沖的問道:「怎麼?你有聽你爺爺說過什麼嗎?」
譚音皺眉。「我似是也在跟爺爺喝兩杯時聽他提起過現代,不過他總說得含糊不清,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能在天上飛的大鐵鳥,裡頭能乘載兩百人,還有不管人在多遠,只要按個號便能與那人說話的東西……說得玄乎,叫人難以理解。」
藺巧龍揚眉。「我爺爺還說過,他們現代有個東西,一打開就有人在裡頭唱戲呢,我才不信。」
譚音掛著淺淺的笑。「看來他們是存心糊弄咱們這些沒去過現代的小輩,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藺巧龍拉著他。「那咱們何時能去山柳村看看?我想當面問你爺爺,現代到底是什麼朝代?在哪兒?還有啊,爹娘肯定也想看看元寶兒。」
是的,譚家表面上是滿門抄斬,但有三個人讓譚音以性命擔保了出來,那便是譚百利、譚敬鋒和岳氏,他們住在已無人居住的山柳村裡,十分隱密不用擔心被人發現,譚音在那裡給他們蓋了宅子,打算等兩年兒沒人注意他們時,再將他們接到京城近郊來就近照顧,目前每個月都會派四平、鉉淵過去探望。
「起碼等你出了月子再說。」譚音不容置喙的說道,他知道她不是個能靜下來的主,可起碼月子要做好,日後身子才會好。
要知道,他們還有十一個孩子要生,而且她是他這輩子唯一個女人,也就是唯一能懷他骨肉的女人,身負重任,身子矜貴得很,需得小心再小心。
「那咱們什麼時候給小蝶和鉉淵辦婚事啊?」藺巧龍換了一件事說。
她老早看出來寡言的鉉淵對小蝶有意思,小蝶雖然死不承認她對鉉淵也有意思,卻次次看到鉉淵都會臉紅,而她呢,也早已認小蝶為義妹,小蝶在東宮裡並不是奴婢,而有主子身分,只不過那丫頭還是改不過來,總是小姐小姐的喊她。
「也是等你出了月子再說。」譚音說完,又補了一句,「任何事都等你出了月子再說,沒得商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1 00:08:10
【番外:閨蜜】
岳晨琇最近覺得有些無聊,興許是因為天氣又熱了,興許是因為府裡的新廚娘手藝不太行,興許是因為她……思春了。
城裡,與她年齡相伉的姑娘都議親了,平時她常來往的手帕交也在幾個月內陸續岀閣,就她的婚事沒著落,城裡的青年才俊,她一個都看不上眼,她娘滿口盛讚的那些書生公子,也全入不了她的眼。
「你這丫頭到底想如何?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不要到城裡適婚的公子都讓人訂走了你才來哭。」秦氏氣得心肝疼,媒人都上門幾次了,次次挑的人選都被女兒駁了,真不知她究竟想如何。
「都訂走了就訂走,我沒差。」岳晨琇脾氣也大,先秦氏一步拂袖離去。
她說不岀口,她不想嫁給讀書人,不想嫁給那些個花拳繡腿、斯斯文文,跟灺一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她娘是不會理解的,因此她十分苦惱。
母女賭氣了十來日,岳晨琇這會兒已打定主意她不嫁了,她要在家裡當老姑婆,讓人取笑就取笑吧,總比嫁了自己不滿意的人好。
這一日,她正打開藺巧龍從京裡寄來的蜜糖,越發心裡有氣。
那丫頭自個兒在京城裡當太子妃,吃香喝辣,每個月就用包蜜糖打發她,真是沒義氣。
「小姐、小姐!你快出去看看,快出去!」
看秋葉上氣不接下氣的,岳晨琇奇了,「怎麼?天下紅雨了不成?」
秋葉拍著胸口,「沒、沒下紅雨,是、是京城來公公了——」
岳晨琇纖眉微挑,「京城來公公?」這倒是頭一遭。
主僕來到廳堂,就見岳景紳、秦氏、岳承恒、年氏都笑容滿面,彷彿有天大的喜事似的。
那京裡來的公公一見到她便道:「岳姑娘,咱家是奉太子妃之命來的,太子妃已請皇后娘娘賜婚,岳姑娘將婚配本次武舉的狀元郎金風鈺大人,還請沈太傅認姑娘為義女,特派咱家來知會姑娘一聲,懿旨很快便會到了。」
岳晨琇張著嘴,驚訝的半晌說不出話來,但她的臉慢慢地燙了起來。
武狀元啊,倒還行,嗯哼,算那丫頭有良心。
遠在京裡的藺巧龍抱著胖嘟嘟的小元寶笑得得意,以後她在京裡不愁沒閨蜜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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