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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李葳 -【浪情殺手(影蝶門殺手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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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27:33
標題:
李葳 -【浪情殺手(影蝶門殺手之二)】《全文完》
浪情殺手
(影蝶門殺手之二) 作者:李葳
影蝶門中最受寵、身手最了得的白蝴蝶——
雲紫音,為了找尋慘遭匪徒綁架、音訊全無的「親密家人」,
只好找上這人人聞名喪膽的江湖怪盜——獨孤九。
哪知這男人向來視女人為玩物,個性又集嘻皮笑臉和桀傲不馴於一身,
害得她疲於奔命,還得曖昧地和他共處一室……
自從領教到雲紫音俐落的身手,瞧見過她那纖荏嬌媚的身子,
獨孤九便燃起了想要佔有她的熊熊慾火!
他賊眉一挑,看來這回答應為她尋人求取的代價——就是要了她,
不僅是她的人、她的心,更要索取她的全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28:01
第一章
男人慌張地翻箱倒櫃,隨手捉起一把把的珠寶黃金往行囊裡塞。
再慢就來不及了,要趁著「制裁者」還沒有出現前」快點、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他還不想死,當初一時鬼迷心竅做出那種蠢事,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不論如何。只要能躲得了這一時,管它接下來能不能逃得了一世。
窗外的風雨不知何時靜止了下來,他絲毫沒有察覺四周異常的寂靜,一心只想著打包所有值錢的家財,好讓自己逃亡途中不缺乏路資。
「這樣應該差不多了。」男人喃喃自語著,將塞得鼓脹的布包打了兩個死結,扛起來。
想不到被人稱為「斬萬首」的他,也有這落荒而逃的一天。
但是就連他這樣的殺人狂聽到「制裁者」的名號,也要聞風喪膽、臉色為之大變。不、不,不只他而已,道上的人誰不知道「影蝶門」中的「制裁令」一出,就等於收下了死刑判,多少自恃武功高強、無惡不做的傢伙,到最後都死在那名神秘的「制裁者」手下。
「制裁者」據說是「影蝶門」中五色蝴蝶殺手之一,這個目前全天下最頂尖的殺手群真面目,僅止有少之又少的人知道。主要理由當然是見過他們的人多半也死在他們手下,沒死的人要不是不敢說就是不能說。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影蝶門」本就充滿神秘色彩,就連委託他們殺人也都要通過層層關卡,不是輕易能接觸得到的,更別提想要靠近這個組織核心的蝴蝶殺手們。
關於他們的傳說從極為荒誕的,比方說蝴蝶殺手其實都是些十歲左右的冷血殺人魔物。或者極為誇張地說蝴蝶殺手清一色為美如天仙的女流之輩,先以色誘、最後讓目標慘死在床上,到極端恐怖的蝴蝶殺手其實是皇家的地下暗殺組織、大內高手雲集,凡是他們的敵對目標最後都會被暗中支解,消失在人世間。
眾說紛紜裡,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想要長命百歲,就不要和「影蝶門」牽扯任何關係,那只會加速自己面見閻王的速度。
可惡,他以為就那麼一次而已,應該不會有人知道他就是那樁血案的兇手,心存一點僥倖不是人之常情嗎?但這件事到底怎麼會傳進「制裁者」耳中的,他左想右想、想破腦袋都不明白,他能斷定所有的目擊者都被自己逐一滅口,一個也不留才對。
世上無惡不做的壞蛋多如牛毛,幹麼非指名要他的命,他也不過才幹下一樁沒啥麼大不了的血案而已。
算了、算了,多想無益,趁著今夜月色昏暗,快快逃命是也。
他才跨出了家門,就聽到一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悠揚笛音,綿長的、哀訴的,猶如美人歎息低泣的音符,簡直就是來自陰間地府的不祥樂章,教人打從骨子裡不舒服。他奶奶的熊,誰在半夜吹這種送葬曲觸他楣頭呀!
「誰!是誰在那裡裝神弄鬼,快給我滾出來。」
叮鈴、叮鈴。一聲聲似近還遠的清脆鈴鐺聲,彷彿替代話語,回答他的問句。他惶恐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拚命想看穿這深沉夜色中,幢幢樹影下,是否隱藏著前來索命的凶煞。
「是誰……到底是誰?」他從腰上取下自己常用的愛斧。「不想死的,快快現身,我這把斧頭可是六親不認的!」
「六親不認的斧頭,還打算砍誰呢?」笛音中斷了,纖細的輕柔嗓音呢喃地說︰「喪命在那把斧頭下的人命,似乎太多了,一個剛滿月的幼兒何其無辜,不過因為他哭聲煩人,就被那斧頭無情砍死。同時幼兒那一家上下十多口人也都死於同一把斧頭下。那家人窮得一天只有一餐飯,靠些許農活兒勉強度日,窮得連鬼神都不想靠近,但他們不敢怨天尤人,只是聽天由命地過著安分的日子。他們想也沒有想過,這樣子還能平白無故引來殺身之禍。」
「你……你……到底是誰?躲在樹林裡太狡詐了,有膽的就出來讓老子看看你是哪個道上的!」不會的,太早了、太快了,他才接到風聲說「影蝶門」發出了制裁令,就馬上趕回來收拾東西,就算要制裁他,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把他的老窩給找出來!
這一定是其他人想來趁火打劫,想嚇唬他的伎倆。
「起因,一個醉得色膽包天、膽大妄為,誤以為天下沒有王法,老天無眼的惡漢,看上了那家人的兩個小女兒。結果,為一逞獸慾,就狠狠砍死了那可憐、拚死保護女兒的爹爹,踹昏了她們娘親,姦淫那尚未成年的幼女們成功後,一覺醒來眼看自己闖了大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把那家剩下所有的活口都殺了,還放了把火燒個乾淨。」
彷彿從黑夜中燃出一絲火光似的,她踩著輕忽無聲的步伐現身,火紅的衣裳飄舞在無風無聲的寂暗裡,孤絕冷漠的美麗容貌寫著憤慨與悲傷。
「鬼……你是鬼……」因為人不可能生得那種模樣,白髮……白膚……渾身上下除了那雙紅色的眼睛以外,透明得像要消失在四周的黑暗中。
「我若是鬼,那你又是什麼呢?殘忍無情的為了自己,燒殺擄掠,為這世間多添罪惡,「斬萬首」你以雙手的血腥還想繼續造孽嗎?今天,我以上天的慈悲為誓,要讓你不再這人間繼續橫行下去了!」
「你……你不要靠過來……我……我不怕你這個惡鬼……」他虛張聲勢地揮著手中的利斧。
她淒楚地一笑,執起手中的玉笛。「讓我以這曲安魂頌,送你下九泉,去向那可憐的一家人賠罪吧!」
穿腦的笛音以不同於先前的銳利高音,震裂了他的心神,他瘋狂向空中揮動著手中的斧頭,砍殺著眼前出現的一個個幻影,他們、他們都來向他索命了,「滾開、滾開!」他一邊咆哮著,一邊左殺右砍,最後終於忍受不住那魔音摧殘,以那柄利斧揮向了自己。
「啊啊啊──」
「斬萬首」所砍的最後一個人,竟是他自己。
她停止了笛音,看著地上趴臥在血泊中的男子,輕歎著搖頭。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愚昧的人,該到陰間去懺悔。
踏著來時路,她再度消失於迷離暗夜。
背對著凌亂的床鋪,男人捉起昨夜隨意拋在地上的下胯套上,修長強健的雙腿隱藏在黑褲裡,緊接著一件同樣樸素簡單的黑色短掛,遮住那寬闊而毫無贅肉的背肌,也掩飾了昨晚整夜激情中,鮮明煽情的爪痕,動作俐落而毫無留戀地著裝完畢,回過頭,臉上已經不留一絲牽掛。「我走了。」
披散著一頭雲鬢,女人默默哀怨地看著男人歎道︰「你這無情漢,把人家弄成這樣下不了床,自己卻像個沒事人般走開,也不體貼體貼人家,多留一會兒會要你的命嗎?」
男人勾起邪氣的笑意,隱藏在完美的唇型裡一顆尖銳犬齒閃現。「要命還不至於,但你也該滿足了吧!妲姬,要了一整晚把我都掏空了,你還想怎麼樣?真讓我彈盡丸絕,死在你的索命雙腿下才甘心嗎?」
女人嘟起雙唇,撒嬌地說:「大騙子,什麼掏空,今夜兒說不定你又飛到那個姊姊妹妹的懷中翻雲覆雨,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精力旺盛的小壞蛋,每次就會甜言蜜語騙人家,說什麼想死我了,到頭來還不是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你的人。我不管,今夜你要是又跑到其他人閨房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別這樣嘛,我的好姊姊。」他彎下身,執起女人的下巴,安撫地輕啄著她的香唇說:「我不來找你,也是為了你的恩客們著想呀,他們可是你的財神爺,你總不能天天纏著我,不管生意了吧!」
女人主動抬起雙臂鎖緊他頸項。「管他呢!只要你能專心於我一人,要我即刻洗手不幹都行。說真格的,阿九,留在我身邊吧,我可以養得起你,這些年我攢的金子夠咱們過活的,遠離這煙花巷,到山野買塊地,過逍遙日子怎麼樣?」
溫柔但是堅定地拉開女人的手,他瞇起爍亮的黑眸淺笑。「妲姬,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喜歡成熟懂事又不吵鬧的女人,該享樂的時候享樂,別想太多。我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屬於任何人,要是不想我就此消失在你眼前,這些話不許再提了。我可不是當小白臉的料。」
他雖然以微笑說著,但她卻嚇得噤口,她曉得自己逾越了他的禁忌,對他而言自己不過是眾多紅粉知己中的一個,自己卻妄想成為他的唯一,一旦自己的野心超過他能容忍的界限,說不定他真的會再也不來找她了,這才是最教她害怕的事。
先前開玩笑地說自己不再理他,其實真正害怕會失去「他」的人,是自己。
勉強自己露出了討好的笑臉,她拍拍他的手說︰「好嘛,好嘛,都是我不好,我多嘴亂說話,你千萬別介意,我會乖乖等你來,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想來找我,我都會為你親手準備一桌你最愛的酒菜,好嗎?阿九,不要生我的氣喔!」
「我怎麼捨得生你這京城頭牌紅妓的氣呢!」男人接受了她的低頭示好,湊過去給她一個纏綿火辣的熱吻說:「我等著吃你的拿手好菜了。」
「嗯。」被他吻得頭暈目眩的女人歎息地說︰「九,下次什麼時候來找我?」
他走到門邊,不置可否地眨眼拋了飛吻,關上門離去。
抱著留有他殘餘香味的枕頭,她賴回床上,以為自己早已身經百戰,見過無數的男人,不論身份如何高貴、外貌如何俊俏、身段怎樣文質彬彬,她也有把握不會動真情動真意,凡事逢場作戲。但是一遇上那小冤家……就算枯花都會活回來再開。才二十出頭,比自己還小五歲的他,竟能三兩下把她迷得神魂顛倒。從認識的頭一天,自己就克制不住愛戀著他,要是能獨佔他,那怕要她付出所有,她都毫不吝惜,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想要束縛住這名「無所不偷」、「盜無不勝」的江洋大盜,根本是癡心妄想,這世上沒有人能辦得到。
所以,自己也只能滿足於他偶爾心血來潮的到訪。
再次地深歎口氣,她回味著昨夜的美妙,一邊懷疑著他的「下次」到底是什麼時候。
十天半個月還算短的,最久的記錄是半年不見他人影。
情場上。先動情的人就輸了,遇上他這小冤家,自己也只能認栽。
※ ※ ※
步出香閨外,獨孤九的腦袋中已經沒有半點女人的影子。
他從不回頭,過去的時間對他而言一文不值,他向來只看跟前、只想現在,那怕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在他眼中,一旦到手後,他也視為無物輕輕鬆鬆地把它脫手,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把寶物留在身邊鑒賞或收藏,他居無定所,從不留下自己足跡,隨時都可以毫無牽掛地消失在這世上,就是他處世唯一的原則。
有些人偷竊為了錢財。有些人偷竊為了名聲,有些人偷竊為了消遣,他之所以選擇這一行,理由也很簡單──因為他喜歡挑戰與刺激。
他不喜歡打打殺殺的日子,也討厭錙珠計較地過活,能夠一邊動腦偷走人們視為珍寶的東西,享受被人追逐的刺激與突破重圍的挑戰,一邊兼具營生,無須理會世間的評斷,自由自在過他想要的日子。沒有比這更吸引他的了。
就像他為自己取的名字一樣,他選擇孤獨、自在地過一輩子。
走出小巷外,在宛如迷宮的煙花巷弄中熟悉地左拐右轉,走出大道,前面的龍鳳客棧有人正等著他──這回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生意上門,希望是夠有挑戰的活兒,好讓他能舒展舒展筋骨。
「九爺,您來了。」
拍拍相熟的店小二肩膀,他爽朗地笑著說,「最近如何,你娘的病已經好了嗎?」
「托九爺的福,終於能吃點像樣的藥,已經好多了,也能下床活動了。」小二感激地看著他說:「要不是九爺您給我的……」
獨孤九舉起一指豎在嘴前,暗示他住口。「這是咱們間的小秘密,別讓人聽見了。」
「是。總之,謝謝九爺您的慷慨相助。」
「小事一樁,別放心上。那東西放我身上也不過是賣錢的玩意見,能讓你娘的病好轉,多少不枉我弄到手時花費的工夫。」他左右看了下。「找我的人已經到了嗎?」
「老規矩,我已經幫您留好廂房,他們就在那兒等你。」
「謝了。」他掏出碎銀,照慣例打賞。
店小二慌忙地搖頭。「不、不,我不能收,九爺已經給我太多了。」
「收下。」他捉過小二的手心,硬把銀子塞給他。「就當給你娘親買補品用。」
「謝謝九爺,謝謝九爺。」
「不用招呼我了,我自己上去。」
朝小二揮揮手,他如識途老馬地跨上木梯步往二樓的包廂處──凡是想找他委託工作的人,都曉得來到龍鳳客棧的二樓某間小廂房,就可以直接和他接洽。以竊盜聞名天下的他來說,這麼明目張膽地建立據點當然得冒些風險,但是官府的傢伙想捉到他,也沒那麼容易。
這塊地盤上沒有人會出賣他「獨孤九」,誰都不想哪一天夜裡回到家中,發現自己一無所有、空空如也。因為他從不在自己地盤上下手,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也有效地遏阻了其他宵小混入,這一帶反而成了京城裡最安全的地方。出賣他,也就等於出賣了安全,誰都不會笨到去做這種自掘死路的事。
況且,獨孤九從不會在同一地盤上活動過久,現在他人雖在京城,誰又能保證明天他不會出現在洛陽呢?狡兔三窟這句話放在他身上,就得改成天涯何處不是吾家了。
職業習性使然,他沒有驟然打開那扇紙門,而是透過門邊的細縫先往裡面張望。廂房內有兩個人,一名背對著門口,華服貴冠,手上還不停地煽弄著一柄雕工昂貴的象牙扇子,另一人則面向著門口,但顯然全心全意都放在那名貴公子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門外的獨孤九。
「金勇,那傢伙還沒有來嗎?我還得等多久?」貴公子語氣傲慢地收起扇子,敲打著桌子說。
「大少爺若是不想等,那就由小的來等,我會把您交代的事分毫不差地辦妥,絕不會有誤。」
「笨蛋!」一聲怒斥外加一記扇子敲在那名畢恭畢敬的傢伙頭上。「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可以交給你這奴才來辦!你們要是能辦事,今天我還用得著找上這些低賤的江湖流氓嗎?哼,養著你們這些飯桶,在重要關頭一點都派不上用場。給我滾出去外面等,再不然就去給我問清楚,看看那個什麼怪盜的,到底什麼時候要來!」
「是,小的這就去。」
喔──喔!江湖流氓?這可不算友善的口氣,獨孤九在門外聳聳肩,這也不是他頭一回聽到人家以難聽的字眼咒罵他,這種話也傷不了他「纖細」的心靈。不過,他生平最討厭仗勢欺人、趾高氣昂的草包,遇上這種人,自己心中的劣根性就不由得浮現。
掛上有備而來的微笑,當廂門被拉開,他與那名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奴才四目相接。
「啊……」金勇根本沒想到門外會有人,著實被嚇了一跳。他的吃驚當然不止於此,眼前的年輕人雖不算高大,但一雙出色的漂亮黑眼,卻有著駭人的銳利氣魄,要不是「他」唇邊掛著友善的笑意,自己定會倒退三步。
「請問閣下是誰?」金勇不由得用了最客氣的口吻問道。
年輕人舞高一眉。「你們不是在等人嗎?還是我弄錯了,這兒沒有活兒給我幹,那我就走人了。」
貴公子也轉過頭來,很不客氣地以細長的瞇瞇眼打量了他全身。「你就是傳說中那個只要給銀子,不管什麼東西都可以幫人偷到手的怪盜「獨孤九」嗎?」
「這就得看對方出的價碼了,我可是很貴的,少爺。你確定自己荷包夠滿嗎?」雙手一攤,獨孤九故意刁難地說。
貴公子咳了咳,過度細長與缺乏日照而白淨的臉,困窘地脹紅。「你、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我可是京城首富的萬億銀樓的長子──萬寶貴!這世上沒有比我更有錢的人了!」
斜睨了他一眼。獨孤九吹了聲口哨。「那可是失禮失禮,那,京城首富的萬寶貴萬少爺,這麼有錢何必還要偷別人的東西呢?有錢可以到手的東西,你應該都可以自己弄到手吧?」
「廢話!只要我看上的東西,沒有我弄不到手的!」萬寶貴拔尖嗓音叫道。
「越說我越糊塗了,你這「無所欠缺」的大少爺找上我這「無所不偷」的小民做什麼?」他笑嘻嘻地嘲弄說。
萬寶貴氣得臉色發青,讓他一張原本就蒼白平凡至極的臉,更加沒有特色。從小到大還沒有人當著他的面如此羞辱過他,每個人一聽到他家的背景、名號,無不爭相巴結,但是一個小小卑賤、靠偷為生的平民百姓,竟然也敢這樣子公然取笑他。要不是、要不是那群飯桶不能把事情妥當地辦好,自己也不用遭受這種恥辱!
越想越氣的他,抬腿踹向金勇。「還不滾出去把風!不許讓人靠近,誰要聽到我們等會兒要談的事,我就宰了你燉湯。」
「是……」哭喪著臉,撫著腳,金勇一跛跛地走到門外。
獨孤九見狀暗暗在心中搖頭,可憐的傢伙,侍候這種人的日子一定很難熬。
「言歸正傳。」萬寶貴發洩了自己心中的鳥氣後,重振旗鼓。「只要你能幫我把「他」弄到手,價碼隨便你開!不必擔心,像你這種人的「獅子大開口」也不過是小意思。」
「它是什麼東西?」純粹出於好奇心,倒底這個不可一世的敗家子,為了什麼寶物,願意不惜代價,也要弄到手。
「東曉樓的伶人──曹四郎。」萬寶貴止不住興奮激動地說︰「我一定要把他弄到手!」
「啊?」獨孤九懷疑地掏掏耳朵。「我有沒有聽錯?你要我去偷一個「戲子」?」
「四郎不是那種路上隨處可見的便宜戲子,不要把他和那些人相提並論,那會玷污了他。這世上沒有比他更接近仙人存在的人了,你若聽過他引喉一曲就知道,他的仙肌玉骨根本就不該混在紅塵俗世,尤其是平康裡那種龍蛇雜處的地方,更不是他的居處。我為他打造好了足以襯托他美麗風華的玉殿華院,就等他住進來而已。」
惡,這傢伙說真的假的?!瞧他一臉忍不住要流口水的樣子,恐怕是說真的。獨孤九當然曉得東曉樓的曹四郎,風聞他有著迷倒萬人的清脆嗓子,無數詩詞人為了他創造新詞新詩,以自己的詩詞能被他吟唱為最高榮譽,也有無數的人捧著上百金子,只求他唱一曲。但是說倒底,那畢竟是個貨真價實男兒身,比起溫柔多情又婉約的女人,有什麼值得這樣神魂顛倒的?
獨孤九實在不明白這世上有一半的女人可以玩樂。幹麼找上又臭又硬的男人?
但這些都是題外話了。他咳了一聲,點醒妄想中的萬寶貴說:「大少爺你搞錯了,我是偷東西,不偷人的。別尋我開心了,我也很忙的,沒功夫聽你說笑。」
「為什麼?你不是號稱無所不偷,這世上沒有你偷不到的東西嗎?還是你對自己身手沒有信心。」
「人是人,東西是東西。」獨孤九搖搖手。「再說,你想要曹四郎,就該捧著成堆的金子替他去買身呀,不過就是梨園中的伶人,說什麼偷不偷的。」
「哼,如果我用金子可以換到他,何必多此一舉找你。」
「原來如此,人家不甩你,不要你替他贖身是嗎?」
被說中痛處的萬寶貴咬著牙,想他多少次苦口婆心地勸誘四郎,但他理都不理,甚至到後來還拒絕見他,把他拒於東曉樓的門外。這還不打緊,當自己試圖綁架他,這才發現四郎週遭有幾名不好惹的保鑣,就算想要動武強搶也不能得到他,反而引得四郎對自己戒心四起,別說「見」上一面,就連接近東曉樓一步,都難如登天。所以最後逼不得已出這「偷人」的下策。
不論如何他都要得到曹四郎,而且不能再失敗了。
「多少?你開價,只要能把曹四郎弄到手,我可以給你京城內的一棟豪宅,還附上最棒的舞姬、美女、關外的名馬……條件隨你開!」
呵,看來這傢伙玩真的。
偷活生生的東西也不是頭一遭,他曾經幫某大官偷過一匹貴重的馬,以及幫一名女伶偷過一隻有趣會說人話的鳥兒,但是偷「人」……說是挑戰,也的確是個高難度的挑戰。
「你如果拒絕我,我就到處去宣傳你「無所不偷」的傳言根本是狗屁,你能力不足、你害怕被捉、你根本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厲害……」
「大少爺!」一腳踹上桌子,獨孤九邪眼冷笑著說︰「你在威脅我嗎?」
他黑眸中的殺氣馬上就讓萬寶貴住口。
「看在你這麼「渴望」把他弄到手的份上,我接下這工作也可以。但,可不是因為中了你威脅,而是這活兒聽來挺有趣的。如果想要我幫你,就乖乖把嘴閉上,別再說那些惹老子生氣的蠢話。」
「好、好,只要你願意接下這工作,什麼都聽你的。」點頭如搗蒜,萬寶貴掏出懷中所有的銀票說:「這些就算是訂金,你收下吧。」
不客氣地把那一張張上萬兩的銀票收進懷中,獨孤九拍拍他的臉頰說:「回家去等我消息,等我確定要動手,就會通知你等著收貨了,明白嗎?在那之前,少跟我囉唆,也不許吵我。」
吞下一口口水,萬寶貴不敢再張氣焰,他從這個男人眼中看到的殺氣,足以教他安分守己。反正,他已經答應接下這份差事,這才是最要緊的。他現在已經可以想像四郎在自己愛的小窩中的模樣。
沒錯,只要四郎到手,他就不用和這種可怕的傢伙打交道了。
「行,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獨孤九沒有理會他充滿期待的口氣,大步離去。
※ ※ ※
遠離京城外,一處炊煙裊裊、平和安詳的農莊,隱隱約約在午後的和風吹送裡,夾帶著稚嫩的童音正齊聲詠唱著︰「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一手搭在竹籬上,正想推欄而入的人兒不由得停下腳步,唇邊泛著一絲微笑傾聽著這首竹支詞。天真浪漫的語調,聽在他耳中比什麼靡靡之音都要來得動聽悅耳,鬱積在心中的煩悶也跟著一掃而淨,出現萬里晴空。
來這兒果然是正確的選擇。他悄悄地走入莊內以簡單的竹子與稻草搭建的涼亭,站在入口笑看著專心上課中的孩子們。
約莫十數名年齡大小不一的孩子,圍坐在涼亭中心,個個都一心不亂地看著正當中一名十八歲的娉婷少女。少女有著與眾不同的外貌,溫暖陽光照射下的一頭銀髮刺目得閃爍著白金色的光芒,因為專心教導而微蹙起的柳眉底下,是一雙無法直視陽光非常脆弱的紅眼,猶如紅色寶石的瞳眸中心呈現透明的水澤,這個缺陷讓少女在白天幾近全盲,只有夜晚溫和的光線才能視物。即便有這樣的缺陷,依然無損少女纖細的容貌呈現的溫柔氣質,也許老天爺為了彌補她,而特意賜給她純淨高雅的低柔嗓音,每當她開口說話就給人如沐春風的舒服感受。
只有聽過她輕唱的人,才會知道她那魅惑感性的聲音,竟也能搖「聲」一變,變成性感、動人的催眠魔音。
現在那聲音以神聖教導的口吻,輕輕地說:「大家都記住這詞兒了嗎?接著我要演奏一遍,大家也要默記好曲調,這樣唱起來就不會忘記了。」
「好……」孩子們異口同聲地拉長語尾說。
少女讚許地微笑著,雙手扶在木琴邊上,試彈了兩下,調整好琴弦的音律,低頭從那雙白皙透明的纖纖小手下,彈奏出錚錚音符,起初沉重緩慢的音調漸入快板,急切濃稠的緊湊節奏中,又演化出如同盛開繁花的華麗橋段,音音相叩,環環相接,直教聽者入迷、激昂,隨著這浪漫多情的節奏心醉。
在孩子們的屏息以待聲中,一曲奏畢。
他忍不住鼓掌,驚動涼亭中的每張小臉,但他開心地無法去在意,一逕笑著說︰「小音,你的琴藝又更上層樓了。再這樣下去,當初教你彈琴的我,恐怕都要封琴退隱,將這世上第一琴手的寶座拱手讓給你了。」
少女驚愕的臉化為喜色,花瓣般的紅唇綻放笑意。「四……四郎哥!」
「好久不見,小音。」
三步並兩步,曹四郎橫過孩子們的包圍,將自己投入少女展開的雙臂中,還給她一個強力溫柔的擁抱。
※ ※ ※
趁著孩子們自己練習的空檔,他們回到草屋──少女的家中敘舊。
「怎麼回事?也不說一聲就跑來,一點也不像四郎哥的為人。該不會是遇上什麼討厭的事了吧?」雲紫音以驚人的靈敏度在屋子裡走動,忙著為四郎倒茶、準備茶點。若不是熟知的人,絕對看不出來,其實她此刻根本看不到五指內外的任何東西。
「嗯,也不是非常大不了的事,就是有些氣悶煩躁,想來這兒聽你說說話,也順便散心。我就曉得只要一見到小音,就算有天大的煩惱也會煙消雲散。」坐在屋中僅有的兩張木椅的其中一張上,四郎接過她遞來的茶杯,笑著說。
紫音歪了歪頭,「能讓四郎哥覺得煩悶的事,怎麼會是小事呢?如果能幫上四郎哥的忙,不管多小的事;四郎哥都可以告訴我。」
「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碰上了個死纏爛打的傢伙,不管我怎麼拒絕他,就是不肯死心想要幫我贖身。還想綁架我,結果大郎、二郎他們也跟著緊張起來,左一句不許我一個人出門,右一句要我隨時都要注意四周的人,不管我走到那裡都有大郎他們在,弄得我成天精神緊繃,像個犯人。」四郎大大地歎口氣。「偏偏我也曉得哥哥們是為了我好,也不能發他們脾氣呀。」
「那當然,大郎哥、二郎哥與三郎哥都把四郎哥當成手掌心的寶,誰要威脅到四郎哥的安全,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很清楚那三名彪形大漢,如何疼愛他們的弟弟,紫音不需靠想像力,就知道四郎輕描淡寫的抱怨,比起實際上的狀況一定還要輕上百倍。
「都說了我已經不是三歲孩子,也不像小時候那麼嬌柔脆弱,我承認沒練武前,我自己身體既不好、天天看大夫,連下床也不能,所以造成三個哥哥婆婆媽媽的溺愛習性,但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就算真有人想對我不利,我自己也可以應付吧?為什麼我得像個犯人,處處被跟監。」
紫音淺淺一笑。「理由,四郎哥最清楚不是嗎?因為你捨不得讓擔心你的人傷心,所以不管三個哥哥們如何限制你的行動,四郎哥還是會照做。」
說得沒錯。其實今天他雖然偷溜到小音這兒,但還是不忘記留下一隻交代去向的信,免得三個哥哥找不到他,陷入一片恐慌。
「知我者,小音也。抱歉,跑來向你吐苦水。」
紫音搖搖頭。「不,我能體會四郎哥此刻的心情而已。說到讓人擔心,我才是老前輩,我這不中用的身子,常常受人照顧、讓人擔心,無時不刻都像大家的包袱……若沒有四郎哥和師父……沒有「影蝶門」上下大傢伙兒照顧,我早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說什麼傻話,小音怎麼會是我們的包袱。」四郎斷然地握住她的手。「你這樣的想法,才真教人傷心。我把小音當成比妹妹還親的人,誰會把「妹妹」當成包袱看呢?」
「但我自己的親生父母還不都因為我的不爭氣,而丟下我不要了。」紫音苦笑著,一雙紅寶石的眼中泛著淚光。「就算這樣,我也感謝他們,畢竟他們沒有在一出生時,看到我反常的模樣就把我當成怪物殺了。」
這句話讓四郎不能反駁,即使是親生的父母,一見到剛生出的寶寶有著一雙奇異的紅眼,渾身雪白,就連毛髮也都是銀白色時,叫他們不驚慌都很難吧?可是紫音的父母努力熬過最初的驚慌,打算親手撫養她長大,無奈小紫音渾身上下都是病痛,從襁褓時代就三、五天找大夫,吃藥就像喝奶,好不容易拉她到五歲,她的父母已經窮得再也撐不下去,只好把她丟在某個大夫的藥房門口。
連親生父母都遺棄了,素昧平生的大夫就更沒有理由撫養她,小紫音被趕離了藥房,在街頭徘徊流浪了三天後,被「影蝶門」的夥伴發現,帶回了「影蝶門」。
「要不是四郎哥的醫術高明,餓了三天的我,早就回天乏術。不只如此,還吃掉那麼多昂貴的藥材,一直讓我心中過意不去,像我這種什麼時候死掉都不奇怪的藥罐子……活著也是添人麻煩。」說著說著,一滴滴淚水就像斷線珍珠掉下來。
「你真的知道我想說什麼嗎?四郎哥。」一邊抹著眼角的淚。她抬起臉問道。
四郎慌張地舉手投降。「我懂、我懂了,我說錯話了,小音。你別哭呀。」
「怎麼不知道,你呀,誰能敵過你這顆腦袋喔!」四郎自己平常就被人封為賽諸葛,但是面對異於常人聰慧的雲紫音,也只能臣服。
「像我這種專給人添麻煩的包袱,都厚顏無恥地接受大家善意、苟活著。四郎哥對「影蝶門」所有人,不,對於所有愛著四郎哥的人們來說,你的安全太重要了,就算忍受一時不便,也還是要請你千萬小心。」停止淚水攻勢的小音,甜美地笑道。
「唉,我還以為能獲得小音的同情呢。」
「我很同情四郎哥呀!但是我也贊成大郎哥他們的想法。你有時候太不注意身邊的人物了,本來東曉樓裡就是人來人往混雜的地方,被四郎哥的名氣吸引而來的狂蜂浪蝶,就算有一、兩個危險份子也不奇怪。」
「哼。說到這個我就有氣,把我們伶人當成什麼了,我可不是買賣用的,賣藝歸賣藝,但要我賣身是絕不可能。我可沒興趣當某個傢伙的禁臠,做人家的附屬品。我就算身處紅樓也有我的尊嚴,真想給那些囂張的傢伙一些教訓。」
「那,把這工作交給我吧!影蝶門的「白蝴蝶」,隨時都願意為了四郎哥效命。凡是威脅到四郎哥安全的人,也是我白蝴蝶的敵人。」
「話雖如此,但那傢伙又罪不至死。平常你這「制裁者」已經夠忙了,我不想讓你太過操勞,你別忘了保重自己身子要緊。」
紫音嘻嘻地笑出聲,四郎哥就是四郎哥,雖然嘴巴上說要給對方一個教訓,但是熱愛生命的他,也不願糟蹋別人的生命。如果四郎哥真想對付那人,只要叫大郎哥他們出面嚇唬一下,一定可以擺平,但是他卻選擇不那麼做,始終堅持自己和平處事的原則、也許就是這樣柔軟的身段、和善的心靈,才會讓所有接近四郎哥的人,都忍不住愛他吧。
「四郎哥你千萬不能發生任何意外喔。」
「傻瓜。我會有什麼意外。」摸摸她的發,四郎哥溺愛地抱著她說︰「別談這些不愉快的事了,我寧可聽你吹笛。」
「那有什麼問題。你想聽,我就整夜吹笛給你聽。」
「小音真好。」
對明白自己這一生都不可能過著平凡人所謂的幸福日子的紫音而言,這一刻她真的認為自己非常的幸福。
十天後,曹四郎失蹤的消息傳到了雲紫音的耳中。
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只紫音,大半個京城的人也都聽說了這個離奇的事件。曹四郎的失蹤並不是在深夜,也不是在鮮少人聲的黎明前,而是平康裡最熱鬧、華燈初上的時分。那天東曉樓裡為了一睹傳聞中京城第一美聲男伶風采,照舊擠滿各方前來的客人,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齊聚在大廳,等待著曹四郎現身打招呼。
他們沒有失望,一襲白袍淡妝的麗人翩然現身,笑容可掬地在東曉樓的花台上,獻唱一曲清平調,聽得眾人如癡如醉,氣氛達到最高潮,一曲唱罷大夥兒就鼓噪著要聽下一首,但是麗人還沒開口,全場的蠟燭燈台卻於瞬間全滅。
弄不清楚狀況的眾人還以為這是新的戲法,期待能欣賞到另一個高潮的戲碼,誰知道等到燈重新點亮,原本站在花台上的人都不見,憑空消失了。
這措手不及的意外,讓東曉樓陷入一片混亂,後來就算關上大門,每間房、每層樓,逐步搜察,連地板都翻了開來,也依然找不到麗人影蹤,幾個時辰後全京城都知道了名伶曹四郎失蹤的消息。東曉樓前也聚集了好奇看熱鬧的圍觀群眾,大家都在門前議論紛紛。
有人說這是戲子沽名求譽、譁眾取寵的新花樣。
有人說曹四郎中途倒嗓,趁亂跑掉了。
有人說他被吃醋的情郎給暗殺,已經死了,那天大家看到的是個幽靈。
各式各樣不負責任的猜臆漫天亂舞。然而誰也不知道真相如何,因為當事人已經失蹤了,除非找到曹四郎的去向,否則這將成為京城中永遠的疑案。
「這就是唯一的線索?」
紫音低頭看著桌上一隻寫著大大的「九」的字條,中心處還因為被刀子穿過而留下一個破洞。
「當四郎消失後,這張字條就以小刀插在花台的邊上。」大郎凝重地說。
「所以……四郎哥是被這個叫什麼「九」的人給偷走了?」紫音語氣微微顫抖,怒火在胸中發酵。
「獨孤「九」,近兩年來在京城不斷犯案,多起知名的竊盜案都是出自他的手,而且這人在偷走東西後,都會留下這樣的一張字條,讓人家知道東西是他偷走的。」二郎雙手抱胸地靠在窗邊,同樣也是一臉怒氣難消。
「他奶奶的熊,這個什麼獨孤九的傢伙,要是讓我捉到他,一定拆了他全身骨頭磨成粉,要是四郎發生什麼意外,我就算上天下海也要宰了他剁成肉醬,丟到豬圈去餵狗。」三郎仰天咆哮。
紫音沉默地看著屋子裡的人,她一聽到四郎哥失蹤的事,立刻就來到東曉樓,希望能幫上點什麼忙,而且也不出所料的,整個東曉樓上下可以說是陷入空前未有的混亂。事情不止於一名「紅伶」失蹤,四郎哥的身份除了表面上的伶人外,其實也是「影蝶門」暗中的聯絡人,想要委託「影蝶門」的殺手工作,都需要透過他的判斷,這工作接不接,由誰來接,都是四郎一手安排。說明白點,東曉樓頂尖紅牌伶人的身份,不過是四郎的偽裝而已。
他的失蹤也意味著「影蝶門」的活動勢必要暫時停止。而這個「暫時」的時間要維持多久,誰也不知道。一旦時間拖得越久,對「影蝶門」的生計影響,可不是三天兩夜就能彌補的。
四郎哥對「影蝶門」來說固然是不可取代的人物,但是紫音真正在乎的並非「影蝶門」的未來如何,她擔心的只有「四郎」的安危而已。
那永遠以溫柔的眼光守護著大家的四郎哥,要不是他耐心、一次次地為自己調藥,日夜照顧著發燒不斷的她,要不是他不嫌麻煩到處尋找能夠改善自已體質的新藥方,要不是位經常晝夜不分地為她熬煮湯藥,陪著自己說話、鼓勵她求生,像她這樣破銅爛鐵般的身子,那能活到這個歲數。早就向閻王報到了。
對一個毫無血緣、沒有任何關係的孤苦孩子,付出他全心的關懷與照顧,卻不求任何回報──找遍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四郎哥了。
如果這條打從出生就只給眾人找麻煩的爛命,能夠換回四郎哥,她也會毫不遲疑地與老天爺交易,把四郎哥要回來。
「你們說的獨孤九要去哪兒才能見到?」紫音靜靜地開口。
大郎為難地和二郎、三郎交換眼神:然後開口:「小音,這事兒你別管的好。我們已經通知了師父,等他回來再做打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28:23
第二章
「師父?」紫音腦中浮現的是一名高深莫測、臉上從無表情、嚴厲冰冷的男子:「他人在哪兒?四郎哥都不見了,他還在做什麼?為什麼沒有馬上回來。」
大郎安撫地勸說︰.「紫音,冷靜點,你的身子……」
「我怎麼樣不重要。」她終於忍不住激動,失去平日沉靜的容貌,怒目而道:「這時候還管得著我身子的狀況嗎?四郎哥有危險呀!我們不知道獨孤九盜走四郎哥的目的。也不知道四郎哥的下落。要我怎麼能冷靜呢?」
二郎吼了回去:「你明知自己激動起來會有什麼後果,小音。現在亂了陣腳,我們沒有辦法在尋找四郎的同時,還照顧你這樣一個病人,你不明白嗎?」
「二郎!」大郎捉住弟弟的手。
「瞪我做什麼,我說得都是實話!擔心四郎的人,也不止她!」一把甩開哥哥,二郎大叫說。
「你說得太過份了。」大郎以眼神警告著。
「哼。嫌我礙眼,我消失就是了。」憤憤地走出四郎的房間,二郎把收拾善後的工作,不負責任地丟給了大郎。
大郎深歎一口氣。「三郎,去追二郎回來,現在不是他鬧脾氣的時候。」
「是。」
趁著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大郎來到紫音的身前,安慰地說︰「別把二郎的話放在心上,他不是真心認為你是包袱,只是為了四郎失蹤的事,這幾天大夥兒也都不眠不休了好幾天,火氣有點大。」
紫音強忍著淚。「二郎哥說得沒錯,我沒有用處。所以這件事也是隔了十天,才讓我知道。」
「不讓你知道,就是擔心你身子吃不消而已。」大郎溫柔地抱著她,紫音沒有拒絕地靠著他的肩,藏起自己紅腫的眼。
「四郎這麼疼你,他不會希望你為了他而倒下。所以,我們打算等情況明朗後,再告訴你而已。想不到謠言傳得這麼快,連你都知道了。」
像在安慰小嬰兒般,大郎撫拍著她的背,輕輕地說︰「現在知道也好,四郎常常稱讚你的聰慧。他總說在幾隻「蝴蝶」當中,你是最聰明的了。不要勉強自己的身子,做些超出自己負擔的事去擔心四郎,只要幫我們想辦法……怎麼樣才能讓獨孤九那傢伙把四郎還來,就好了。」
「還?他願意嗎?」她蹙起柳眉。
大郎聳聳肩。「這誰也不知道。但這是唯一的可行之路了。這幾天我們為了追尋獨孤九的行蹤,已經是忙得焦頭爛額。」
紫音慚愧地說;「對不起,大郎哥,我知道你們也和我一樣著急,剛剛卻那麼不客氣……也怪不得二郎哥要發怒了。」
摸摸她的頭,大郎一笑。「沒什麼好道歉的。二郎心直口快、你別見怪。」
「我怎麼會……現在我冷靜下來了,可以把你們現在查到的事告訴我嗎?我想知道。」
「嗯,現在我們派出所有的人手去查了,所有獨孤九出沒的地方,以及最近和他有過接觸的人。不過那傢伙相當老奸巨猾,很難突破他的防護層,他一嗅到咱們的人氣味,就不肯露面接觸。對咱們的人來說可是個刁難的對手。要是這時候你們師父在就好了,憑他和官府的交情,說不定還能有新的消息。」
「師父在忙什麼?」口氣中不掩抱怨。師父平常就神出鬼沒,但事關四郎哥,她不明白他在拖拖拉拉什麼。
「黑蝴蝶在關外發生些麻煩的事,他趕去接應,已經去了大半個月。能讓他無法脫身的麻煩,想必也不是件小事。派去通知他的人也還沒有回來,但我想他應該就快回來了。」
等到師父回來,就太遲了。從關外要趕回京城,少說也要花上七、八天的路途。四郎哥失蹤已經十天,再等上七、八天,這半個月的時間內,四郎哥會發生什麼事,她想都不敢去想。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還有誰,能夠從官府那兒套到消息呢?
「對了,怎麼把她給忘了!」紫音拍著桌子站起來說。
「小音…你想到什麼了嗎?」
「找花蝴蝶……」
「什麼?」大郎聽不清她喃喃的低語。
紫音搖搖頭。「沒事,只是突然想到有件事要去辦,我先走一步了,大郎哥。」
「等一下,小音!」
大郎來不及攔下她,只見紫音匆匆忙忙地越過水晶簾,消失在門外。
「這孩子,到底想到什麼了?」
紫音一走出東曉樓,立刻戴上竹笠遮住自己奇異的髮色,慌張地上馬。此刻她內心只有一個念頭……要快點通知炎華,這次的事件,如果有花蝴蝶大力相助,一定可以將那只狡獪陰險的狐狸,從洞中引出來。
※ ※ ※
熱騰騰的飯菜香,讓獨孤九從午後的小睡中,舒服地伸個懶腰醒來。
「醒了嗎?正好我煮了你愛吃的花生燉蹄膀,和一些下酒的小菜。」步入中年而有些發福豐滿的女人,放下手中的竹簍說︰「趁熱用吧,小九。」
「不好意思,秋姑,來這兒反而給你添麻煩了。」翻身下床,他那蘊藏著年輕人獨有的耀眼生命力,修長而毫無贅肉的美麗體格,就像剛出生一樣的赤裸著,但他毫不介意地展現出這份美麗。
鮮明輪廓的端正臉頰上,露出一個迷人的笑,眨著時時刻刻都洋溢好奇、興趣與活力的黑眼,他三兩步就走到桌旁,以細長的指頭捉起一小塊肉就往嘴裡送,一咀嚼,還吮著指尖發出嘖嘖的讚美聲。粗野的舉止通常會令人覺得面目可憎,但用在他身上都只顯得不矯揉造作、無拘無束的自然魅力。
「好吃。還是秋姑的手藝最棒了。給你香一個謝禮。」
她微笑地受下他這頰上一吻。關心地說道:「披件衣服,省得著涼了。」
「有什麼關係,這兒就你我而已,又沒他人。」嘴巴抱怨,但他還是接過女人遞來的白色單衣,爽快地套上。
「我捨不得你生病呀。」秋姑為他添飯,一邊偎著他坐下說。
「小小風寒能病倒我嗎?」他說話中,一碗飯已經朝天。
「的確不能,生龍活虎的模樣才是小九。」秋姑又為他添了另一碗飯。「夠不夠?今晚上的宵夜想吃什麼?我為你備好。」
「不了,我已經打擾你十天了。」
秋姑哈哈大笑。「什麼打擾,像我這樣年過三十,無色又無才的老女妓,根本也沒有生意上門了。現在唯一會記得我,偶而來找找我這可憐又寂寞的老女人的,也只有你了。小九。我是巴不得你打擾,不管你想窩在我這兒多久,我都歡迎。」
「那是因為大部份的男人都很蠢,不懂得秋姑的好。」一手懷抱著她鬆弛的腰線,獨孤九溫存地在她耳邊說:「每次我無處可去時,總是秋姑伸出援手救我一把。我怎麼會忘了秋姑呢。」
「呵呵,小九,我已經不是會被這類甜言蜜語所騙的老女人了。這雙眼已看遍男人的嘴臉,這雙耳也已經聽過太多虛假的話。我不會像其他年紀還輕的女人一樣,期待你會留在我身邊,我對你唯一的希望,就是偶而來這兒吃頓飯,陪我說說話而已。」
「所以秋姑的窩是我想要隱藏起來時,最佳的選擇。」
「有你這句話,我就很高興了。」拍拍他的臉,她笑說。
放下碗筷,獨孤九再次伸個懶腰,走到床邊整理簡單的行囊。「該出外幹活兒、活動的時刻了。秋姑,謝了。」
「要走了嗎?」她擔憂地跟著起身。「可是東曉樓的人似乎還追得很緊呢。我上街去買菜的時候,還遇見追查你的捕快,這時候出門不太好吧?」
「有工作上門了,而且還會是筆大買賣,一個遼南王爺的夫人要委託我。放心吧,秋姑,我接工作很小心的,只要可能是陷阱的接觸,我一概都不會出面。等著我這次完工收了賞金,帶你到江南去玩玩,如何?」拎起布包,他咧嘴一笑,隱藏的犬齒又冒了出來。
「夠了,你已經給我夠多了。」秋姑想起他十天前突然就捧著一堆金子出現的模樣,生平第一次看到那麼多金子,心都快嚇出病來了。「你過去給我花用的也夠多了,這回我照老規矩,幫你存起來。等你有急用,隨時都可以找我拿。」
「你留著,那本來就是給你的。」輕鬆地一揮手,他走出了秋姑破舊的小屋外,頭也不回地說:「下回見了,秋姑。」
靠在門邊,秋姑歎氣說道:「來去如風的孩子,真教人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 ※ ※
獨孤九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子,快步往城外的破廟行走。
要不是上次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也不用換地盤接生意了。真討人厭,不過是名男伶,弄得好像他偷走了皇帝的老婆似的,草木皆兵。看不出來那個曹四郎,還不是普通的小角色,他的手下頗為厲害,自己有好幾個老巢都被他的人給掀了。幸好他鼻子靈,先躲到秋姑的地方看動靜。沒有人會想到他就在京城最熱鬧的煙花巷內,最不起眼的地方。
但是對於盜走曹四郎一案,他很滿意自己的表現,事先安排好的人手在他一聲令下,熄了東曉樓中所有的燭火,自己則以吹箭射昏了曹四郎,再以繩索將他從天井中吊出來。當他把貨交給業主時,曹四郎根本還沒醒,可說是最完美的工作了。
有了這次的經驗,他對自已的身手也越來越有自信,這世上沒有他獨孤九偷不到的東西──那怕是身長七尺的男兒也不例外。
不曉得這回的王爺夫人有什麼差事交給他,但是為了躲避風聲,自己遠離京城也是遲早的問題。剛剛跟秋姑說的話並非玩笑,他真的考慮要到江南,特別是杭州,近幾年那兒的商業也頗發達的,還有不少南洋、東蠻人出沒,也許會比京城生活更有趣。
接近破廟前,獨孤九先下馬,確定四周沒有任何可疑的人跡後,這才安心地走進廟中,等著和王爺夫人的會面。
離約定的時辰還有幾盞茶的時間,但是破廟裡已經有人等著了。一名背影頗為吸引人的女子,戴著寬帽,披著覆面絲巾,站在菩薩面前。
「喂,姑娘……或者該稱你為夫人,你來這兒等人嗎?」
獨孤九的聲音顯然讓她嚇了一跳,女子也不轉身,僅是壓低聲音說︰「你就是獨孤九?」
「沒錯,獨孤九正是敝人在下我。你就是遼南的王爺夫人嗎?想要我幫你偷什麼東西,說吧。」
那名女子緩緩地轉過身子。「我不是遼南的王爺夫人,但我要你幫我偷回──曹四郎!」
聽到這名字,獨孤九內心低咒一聲︰「該死!」原來是曹四郎一路的,他機警地後退,但是女子卻突然摘下寬帽,怒目瞠瞪著他。
「別動,獨孤九。你在踏入這間破廟的時候,已經中了我的鎖腦散,只要我吹一曲安魂頌,你就會神智錯亂自殘而死。要是不想死,你只有接下我的生意,把四郎哥還給我!」
這女人到底是人還是鬼呀!獨孤九定睛一瞧,從未見過人生得這副模樣,紅顏白髮彷彿白狐女妖,但說她是「妖怪」,卻又漂亮得像雪水晶雕刻出來的透明娃娃,美麗的五官,透白的肌膚、銀色的髮絲,加上那雙牢牢盯住自己血紅色雙眼,尋常人一見到她恐怕都會忍不住尖叫吧。
「你很厲害嘛,居然能瞞過我的手下,套上這筆交易。能把我騙到這兒,算你有本事,我也認栽了。但是你不可能殺了我,因為你殺了我以後,曹四郎的下落就永遠石沉大海,你們別說要找他,就算找到他──說不定也已經不成人形,只是具殘破的屍體。」
冷靜下來後,獨孫九衡量自己的處境,露出早有勝算、狡猾的笑容說:「你沒有辦法以死要脅我,姑娘,不管你是何方神聖,和我獨孤九打交道,就得按我的規矩來。」
她神情未變,不因為他的反擊而花容失色。「你就像傳言一樣,投機取巧而又聰明狡猾。」
「那裡,我只是討厭被人指著鼻子命令我去做事而已。」
「你要選擇什麼樣的生存方式,我沒有興趣。獨孤九,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從你口中問出四郎哥的下落,我們可以兩敗俱傷,也可以攜手合作,你既然這麼聰明就該知道選擇哪一條路走。」
呵,換湯不換藥。獨孤九內心嘲笑了一笑,再次打量著她。「我說過了,要打交道就照我的方式來,姑娘。」
「好。依你的,你的方式是什麼。」
獨孤九意外地挑高一眉,想不到這娘們兒挺上道的。看她那弱不禁風、風一吹就會飛跑的外表,倒有雙不輸七尺男兒氣魄的眼睛。「首先,我不跟來路不明的神秘人打交道。告訴我你的名字,姑娘,還有……你是曹四郎的什麼人?」
「雲紫音。曹四郎是我最重要的人。」她一副多說一字會要命似的,言簡意賅的答道。
以鼻音發出意味深長的「嗯」,獨孤九扭曲著唇角擰笑說︰「雲、紫、音,很特殊的名字嘛。你所謂最重要的人,該不會曹四郎是你情夫吧?我記得那傢伙尚未婚娶,也沒聽過他有養女人,何況是像你如此奇特的女人,若在他身邊出現,不可能會沒有傳出話來,你說的話不太能說服我。」
「你提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她對於他不相信的態度,頗為憤怒。
「這可不算刁雞呀。我們這一行總要冒許多風險,要是不能讓我相信你不是官府派來的臥底,或者是我外面的死對頭故意設下的陷阱,我是不會和你繼續談下去。」他掉頭轉身。「等你能證明自己沒有說假話,咱們再說。」
「站住!」
獨孤九機靈地向左閃,躲過她凌厲的一擊,轉過身接住她步步進逼的招數,但是拆不過三十招,他就知道自己的功夫底子與她有段差距……她不只是道上人物,而且還是頂尖翹楚。而他自己有把握做樑上君子,一個天下無敵的神偷,但是「功夫」重在防身,所以論起造詣可就不那麼深了,更何況這名女子舉手投足處處都帶殺氣?!招招都有奪命的氣焰,不是一般的練家子。
再周旋下去。也只是靠自己出神入化的輕功求得一點生存空間而已。
「喂,你玩真的呀,真把我打死了,你後悔就來不及了!」獨孤九額前冒出一顆顆豆大的汗水,背後的衣服也都濕了。橫劈到他頸後的小手,嘎然停下,他頸背的汗毛全豎起來,自己這條小命差點就上西天了。這個雲紫音到底是哪號人物,有這等身手不可能會沒沒無名。而自己神通廣大的情報網,又怎會漏了她。
「跟我談!」
近看,獨孤九才注意到那雙色彩不尋常的瞳眸漾蕩著水氣,憤怒燒紅的眼角布著小小血絲,而自己還一直以為她很冷靜!她的鎮定是強裝出來的,自己這雙號稱世上沒有東西能逃過的銳眼,也有看走眼的一天,獨孤九不得不佩服她壓抑怒火的本事──她不但不冷靜,說不定還怒瘋了頭,連手都在微微發抖呢,要不是自己有曹四郎的下落做護身,他的命早沒了。
除此之外,他還注意到了,她眼中呈現的真摯情感,赤裸裸而毫不遮掩──這時,他才真正相信她說曹四郎是她最重要的人,那種不惜為對方付出生命的情感是騙不了人的。
獨孤九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因為他從沒有在任何人身上看過這樣的眼神,人都是自私的,為了求自我生存,或許會露出這種「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表情,但是為了他人──什麼樣強烈的情感,足以讓人執迷不悔地付出?
那個曹四郎還真是個幸福的傢伙,有人願意為他死而無憾。
出於一絲好奇,也或許是他血液中喜歡攪局的搗蛋因子又冒出頭,獨孤九舉起雙手說,「好吧,算我敗給你的努力,既然你這麼想要談,那麼……你要花多少銀子來僱用我偷回曹四郎,雲姑娘。」
她低聲地說︰「用我不殺你,做為代價。」
「呵呵,這可不成。我堂堂九爺不做賠本生意,要我幫你偷,就得給我白花花的銀子、黃澄澄的金子,或者等值的東西。我這條命不是任何人的東西,也不能用來討價還價。」
她皺起眉頭道︰「我可以幫你殺任何你要殺的人。」
獨孤九吹了聲口哨。「好大的口氣,憑什麼這麼有自信呀?」
她沉默了片刻,明顯地考慮著,最後下定決心說:「我是「影蝶門」的白蝴蝶,凡是收到我的「制裁令」的人都死在我手下。」「嘿……「影蝶門」呀!」這下子獨孤九對於她的身手。也終於找到合理的解釋。原來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殺人組織,怪不得從未聽過她的名號,因為大家只知道「影蝶門」的蝴蝶殺手,卻從沒有人能知道他們的真面目。
這回獨孤九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幾絲驚奇:「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又活著的人恐怕不多吧。我也蠻有「眼福」的嘛,還和你這號人物交過手,嘖嘖,說出去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原來白蝴蝶是這等模樣呀……」
「廢話少說,接不接!」
「不成。」獨孤九聳個肩。「我生性愛好和平,想殺我的人是有,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世上沒有誰死了,對我來說有好處。坦白講,給我能花用的銀子比起人命要有用多了。」
「我沒錢。」血氣一路從頸子紅到雙頰。
「呀?那不早說。看來我們還是談不下去。」
「你!」
「別瞪我,雲姑娘。這算很公平的,當初偷曹四郎時,我可收到了一萬兩的黃金,現在你要我偷他回來,總不能一毛錢不要吧。這樣我可對人家無法交代。本來我是一物不賣二主,同樣的東西偷過來偷過去也沒什麼意思,我是見你心急如焚的模樣,給你通融了,但你說你沒錢,我也愛莫能助。」以奸商的口吻說完,獨孤九雙手抱胸又說︰「很遺憾,交易是談不成了,你可以殺了我,請便。」
這是賭注,拿自己的命在玩。獨孤九清楚得很。
自己正逼著這名嘗試壓抑憤怒、控制自我的美麗女子,做出抉擇。不知她會選擇理智──重新和他周旋,或者輸於情感的衝動──殺了他。這種玩命的賭注,給了他如履薄冰的戰慄快感。
她一雙白皙的小手指尖就離自己的頸子不到半吋,憑她的功夫,可以很輕易地截斷自己的頸骨,取走他的命吧?
如何,雲紫音,要殺我?或是……獨孤九懷著高昂的興致,凝視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
她睜大眼睛,恨意明顯地燃燒著,指尖也顫抖著,她的殺氣是如此的尖銳。獨孤九挑釁地看著她、揣測著她失控的可能性,空氣間瀰漫的緊張感讓人懷疑只要一點小火花就會爆炸。
他們一動不動地僵持著,分秒過去。
一顆晶瑩的淚水,被逼出了她的眼眶,令她憤忿一咬牙,五指捲曲起來,緊握成一個小小的拳頭,連指尖都發白了。「我會一直跟著你,獨孤九,我現在不能殺你,但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再接任何生意,我會一直跟著你、破壞你的所作所為,直到你把四郎哥的下落說出來為止。」
贏了!獨孤九腦中響起給自己的掌聲。他曉得勝利是短暫的,但勝利就是勝利,接下來輪到他掌控情況。
他掛著微笑,靠向她耳邊說︰「別這樣,我們還有其他商量的法子。」
她銳利地回瞪他一眼,但並沒有退開。
「我向來對女人都很溫柔的,特別是像你這樣特殊的女人。我還沒有見過這樣的髮色,你出生就是這模樣,還是有特殊的病造成的?」獨孤九掬起一把銀髮,賞玩著。出乎意外,滑潤如絲的觸感,摸起來就像波斯來的貓咪……他記得有一次幫人偷那隻銀色的貓,還花了不少工夫,手上也被抓了兩下。
「不關你事。」
「這可很難說,我對你有興趣,雲紫音。」他放下頭髮,改而搭上她纖細的頸子,以誘哄貓咪的口吻說︰「黃金雖然不錯。但是看到銀髮、驕傲又不聽話的「貓咪」馴服的模樣,也許更有價值。」
她絕美的容貌浮現受辱的表情。
獨孤九緊貼著她的耳朵說:「我偷回曹四郎,你做我的女人,雲紫音。成不成交,就看你的了。」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破廟。雲紫音給他的回答,就是一巴掌。
這傢伙是什麼樣的神經做的!紫音的腦海中宛如有一個巨大的颱風形成,焦急於四郎哥的安危、對眼前男人的憤怒,以及他那無中生有的提議,她真想放任這情感的風暴捲去自己的理智,不顧一切地殺了這傢伙。
手心還在發疼,這點疼痛卻紓解不了自己胸口的憤怒,她揚起手還想再打下去,這回那傢伙就沒有傻傻地站著任由她打,他滑溜地閃開,像一尾奸詐的咧嘴大白鯊,嘲笑著她。
「很痛的耶,姑娘。」他摸著嘴邊,鮮明的五指痕印在上面。
痛死最好,病死活該!紫音哼地放下手。
「嘖,這下子不知有多少女人要哭了,看見我這張人見人愛的臉上印了這麼粗魯的爪印。」
人見人愛?虧他有臉說得出口。現在紫音的眼中,他那張臉是集全天下最令人憎惡的模樣。不管是那頭粗野雜亂、隨意綁起來的黑髮,那雙邪氣又眼角上揚,黑白分明的炯炯大眼,或者是不斷吐露他自以為風趣、可恨話語的寬闊大嘴加上狼牙,甚至他筆挺端正的鼻樑,都叫她看不順眼。
「你話不多,手腳卻很快嘛。不過,也罷,我猜得到你會是這樣的反應,沒有反應就不好玩了。」他嘻嘻一笑,這又是個讓紫音想揍人的舉止。
「沒人在陪你玩。」紫音一字字地說。
他單手支肘,摸摸下巴。「姑娘,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今天是你有求於我,我願意和你談,已經是破格優惠了。感謝你自己的長相,換成普通人,這會兒可是連「談」都無從談起。」
見到他把自己當成奇珍異獸看待,紫音從沒如此痛恨自己的外貌和普通人不一樣。這髮色、這膚色,讓她一出生就被當成妖邪之物看待,受詛咒的不祥女嬰,現在還讓這傢伙拿來尋開心!
「其實這交易是你佔了我便宜。像我對女人這麼溫柔體貼,又懂得取悅女人,並會與女人一起享樂的人可不多。我最討厭單方面找樂子的作法,所以我很疼女人的。做我的女人,我馬上會讓你忘了那個不男不女的伶人,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男人。」
「住口!你懂什麼,不許你侮辱四郎哥!」
「你還真愛他呀。偏不巧,越是屬於別人的東西,我興趣就越大。這會兒我可是認真地要把你從他身邊盜走了。」他興致高昂地閃爍著黑眼說︰「送上門的人是你,可別做出夾著尾巴逃跑的難看事。」
紫音從沒想過自己心中竟會對「誰」如此痛恨。她並非頭一次遭受他人的羞辱或者取笑,甚至在她年幼被親生爹娘遺棄的時候,她也不曾有絲毫憎恨。那些路邊的孩子拿著石頭丟她,罵她是沒爹沒娘沒人要的妖怪時,自己也只是默默躲起來,不爭辯、不計較。她這輩子所遭受的白眼對待與歧視,已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份,伴隨著她長大。
她內心中默默接受這些辱罵,並不是自卑於人,也不是瞧不起那些人的愚蠢短視,單純的──她只是明白這世間冷暖、沒有見容異類的空間。
打從她出生,只接觸到殘酷的冷眼相待,頭一個對她伸出友善之手的人,就是四郎哥。他的溫柔、寬容與毫無偏見的照顧,讓自己曉得這天下並不全然都是無法接納自己的人,她願意去找的話,還是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夥伴、朋友。可以說,沒有四郎哥就沒有現在的她。
為了四郎哥,那怕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可是、可是!
這個男人,大剌剌地談論什麼偷呀!盜呀!搶的!簡言侮辱了四郎哥,也污蔑了四郎哥無私給予自己的情愛,像他這種人,怎麼可能理解四郎哥所贈與她的,是多麼珍貴又難尋的高貴情操。他竟想輕率地侵入她內心,妄想搶奪她對四郎哥的愛,她怎能讓他得逞?!
「你是我見過最低劣卑鄙的傢伙。」紫音加強口吻中的森然殺氣。
獨孤九看進她眼睛的深處說︰「你要怎麼罵都隨你高興,可是你這個人我非收下不可,誰叫你讓我看到了……我到現在為止還未曾見過的……一雙可以為了愛而燃燒的眼睛。」
宛如被人強迫撬開了心房,紫音背後竄起一道冷流。
「這雙眼,真教人忍不住要動手去偷。雲紫音,你不想給,我就越要弄到手。」
「這雙眼有什麼大不了……你要,我就挖下來給你!」她想也不想地伸出十指往自己眼睛戳去。
「喔喔,別衝動!」他搭住她的雙腕,制止說:「我有興趣的不是眼珠,你也知道。這雙眼要是離開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也沒有價值了。我討厭暴殄天物的行為。」
被他捉住的手腕,傳來他的體溫,紫音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不愉快到極點。「放手!」
他不但沒有鬆手,反而更把她拉近,眼對眼、鼻對鼻,說話的氣息都噴到了她臉上。「為了曹四郎你什麼都願意,不是嗎?那就接受我的條件,乖乖地做我的女人,直到我從你眼中除去曹四郎的影子,只留下我的身影,然後總有一天我將看見你會為了「我」而燃燒,就在這雙眼中。」
「你有病!」紫音忍不住啐道。
「只是中毒而已。對難以到手的寶物,我沒有拒絕的能力,因為我對這種挑戰已經上了癮。這種刺激教人百嘗不厭。」
紫音深吸口氣。「你永遠也沒有辦法到手的,我心中永遠只有四郎哥!」
「呵呵。挑戰越強,成就感就越大,你沒聽過嗎?」
不想再看他囂張的臉,紫音移開視線。緩慢咀嚼著他的話意──他想要的是征服別人的女人的樂趣?既然如此,她何不利用他這個心態呢?自己與四郎哥的關係雖非他所想像的那樣,但是讓他繼續誤會下去,反而有益於救回四郎哥。此外,她還握有一個最有利的條件,一個他不知道的秘密,他最終將發現,這世上還是有他永遠都到不了手的人!
「先把四郎哥還給我。」紫音定下主意,與他周旋。
「誰能保證我偷回了曹四郎,你不會逃跑藏起來呢。」
算他聰明,紫音不否認地想過。「你想怎樣?」
「嗯,這也是個好問題。現在我們誰也不相信誰,所以……從今兒個起你就跟我住吧。」
「四郎哥呢?」
「你還真是緊咬著不放呀。我會盡快去把他偷回來,但是……你的身手可不是我能敵的。為了以免你東西到手、目的達成後,就殺了我,我要你當著曹四郎的面,自廢武功,然後跟我離開京城。證明你不會逃亡也不會重回他身邊。」
他以為他贏了,而紫音也希望他這麼想。佔有優勢的人,容易放鬆警戒而不辨事實。她不在乎自已會如何,只要能救回四郎哥,任何代價她都肯付。
「成交。」紫音連心疼的臉色都沒有,斷然地點頭。
獨孤九吹了聲口哨。
擁有這等身手,為了心愛的男人卻可以眨也不眨眼地拋棄武功,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這下子,他體內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迫不及待地要展開對她心房的攻掠戰術。
雲紫音呀,雲紫音,我就不信我得不到你的心。
※ ※ ※
「小九!」
女人伸長了雪白玉臂攬住了獨孤九的頸項,熱情地把玲瓏曲線,完美的身子貼到他懷中,薄紗遮不住的春色,有呼之欲出的妖嬈風情。
「你這沒良心的小冤家,消失到哪兒去了。人家念你念得都快瘋了。」
嗲嗲的軟儂腔調,不論說些什麼,相信男人都會很開心。
「不過半個月不見,妲姬你也太誇張了。」環著她的腰,獨孤九掛著笑臉,任由女人又親又抱。
「什麼半個月不見,你知不知道「那案子」鬧得有多大呀!人家是為你的安危擔心。」名為妲姬的女人,慌張地扯開身子,捉著他上下地瞧著。「讓我好好看看你,沒有哪兒受傷吧?你躲到哪兒去了,有沒有正常的吃睡呀?哎喲,有點瘦了吧?人家心疼死了。」
「沒有、沒有。」
冷眼旁觀他們打情罵俏,紫音無趣地調開視線,這間屋子的主人品味實在稱不上高雅,彷彿要強調這兒就是讓人尋歡取樂之處,妝點的壁畫都是些男歡女愛的景象,大紅的樑柱已夠刺眼,還在上面攀雕金龍,湊上俗氣的粉色絲綢從天頂上四處垂下,怕人不知道這兒是男人享受溫存、找樂子的地方。
「小九,你太過分了,這麼些日子沒來,怎麼一出現身旁還帶著這個女人。她是誰呀?」
偎在獨孤九的懷中,妲姬滿懷嫉妒地望著她。
「小九,她好生無禮,連甩都不甩我呢!」妲姬不滿地拉著獨孤九的衣袖說:「你帶這個女人來是什麼意思呀?你這冤家給我說明白,快點兒!」
獨孤九扯著一邊唇角,看著雲紫音站在這與她極端不協調的屋子裡,他隨意地聳聳肩,既沒有意思要解釋她的身份,也無意排解這場即將形成的醋風酸雨。
妲姬見他不說話,索性離開了獨孤九的身邊,走到雲紫音的面前,動手拆下她的帽子。「幹麼包得一臉見不得人的樣子,狐狸精!讓我瞧瞧你生得什麼模樣,想跟我妲姬搶男人,你活得不耐煩了。」
「呀!」妲姬尖叫一聲,退到獨孤九身邊。「小九……你帶這種妖怪在身邊做什麼?她是人還是鬼呀!」
妲姬撫著胸口、喘著氣,一臉驚魂未定地打量著雲紫音。要不是那頭及腰披散的銀髮與紅眼,自己光長相就輸了她。小小巴掌大的杏臉、長長的睫毛、小巧挺翹的鼻尖、還有那珊瑚色柔軟的雙唇,讓人聯想到春天綻開的桃花。
不過不論她生得多麼嬌俏可愛,也不過是變種的「白」桃花,渾身上下透明的雪白膚色,配上那頭銀髮……這就是人家口中說的「白子」吧!她聽過卻沒有見過,因為出這種被詛咒的孩子,爹娘看見都會掐死才對。
「討厭,讓這種人跑到我屋子裡,你想害我做不成生意呀,小九。」
紫音漠然地站著,彷彿早已習慣被人以「異樣」的眼光看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28:43
第三章
「把她趕出去,小九。」
「妲姬,沒想到你這麼不歡迎我,要趕我走呀?」獨孤九故意歎口氣。「我只是以為在我離開京城前,起碼還能好好跟你敘舊道別的。看來,我是多此一舉了。」他拉開妲姬的身子,往外跨了兩步。
「慢……慢著,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小九。」
「你趕她就等於趕我走。」獨孤九用沒有商量餘地的口氣說。
妲姬吃驚地看看他,又不情願地瞄瞄雲紫音。畫滿胭脂的紅唇高高地噘起。「好嘛,她可以留下。但是,今晚上你是我的,這點我可不讓。」
獨孤九總算露出笑容:「這才是我的好妲姬。」
「可是她站在那兒實在很礙眼,人家還想多和小九親熱些說。」
「有人看,你就騷不起來了嗎?妲姬。」
「討厭,說那什麼話!」她格格地笑著,小拳頭也不停地落在他胸口。
「別打了,打疼了你的小手,我會心疼。我還比較中意你用親的,親哪兒隨你高興。」
「你這小色鬼。」
紫音不懂自己留在這兒,有何意義。
很顯然的獨孤九不把她放在眼中,自顧自地和妲姬調情取樂,玩得不亦樂乎,簡直把她當隱形人。
看著獨孤九攬著妲姬的腰,一手撫摸著她的頸項,隨即印上她的紅唇,舌尖挑逗地舔舐著她的紅唇,她輕吟一聲熱切地回應著他,張開嘴和他交纏。不一會兒妲姬已在他高超地吻技下渾然忘我,身子不停地摩擦在他強壯高挑的軀體上,迷醉地低吟出聲。
民風開放的現時,紫音也不曾見到誰會這麼放肆大膽,就在他人的眼前演出這類火辣辣的吻戲。就算她孤陋寡聞好了,但那四片嘴唇黏來黏去,口水移來移去的景象,對自己的眼睛有不好的刺激,紫音正打算背過身去──剎那,她撞上了獨孤九的視線。
他揚起的鷹眉下,漆黑的眸既狂野、挑逗又放肆地直視著她。懷中的女人為他神魂顛倒的同時,他竟好膽量的以眼睛挑逗另一個女人!
紫音腦中接收到他無言的挑戰訊息。
看著,雲紫音,總有一天你也會如此,我只用一個吻就能讓你融化。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大費周章的安排,不過是為了「挑戰」她的「興趣」。紫音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無言地把他的挑戰給扔了回去。
很可惜,獨孤九,你挑錯了對象,我血管中流得不是女性的熱血,而是寒冰的水。所以不會因為你這點幼稚愚蠢的把戲,就騷動起來。
他對紫音反過來睨視的眼神,回應地瞇起眼,中斷給妲姬的吻。
「啊……不要停……」妲姬的話沒有傳到他耳裡。
他看著紫音,挑釁而故意地伸出舌頭舔著自己的上唇,那因為熱吻而紅潤泛著水光的唇角,有著言語無法形容的猥褻與懾人的邪惡性感,直接刺激對方的「視覺」,侵犯著她的意識。
你的頑固能堅持多久呢?雲紫音。
紫音面無表情地高抬起下顎。
他彷彿樂在其中似的,揚起唇角猛獰地笑著,一個十足獸性的笑容,藏在右邊唇內的尖銳狼齒隱隱若現。
「小九……人家還要嘛!」妲姬吃醋地攀住他的頸項,強迫他看著自己說。
拍了一下妲姬的圓臀,他搖著頭說:「等會兒我得先去辦件事,「她」就先放在你這兒,等我回來後,會好好地犒賞你,別擔心。」
「什麼!就她留下?!」妲姬指著紫音的鼻子尖叫說。
「你若不要,我去拜託別人吧。她可是重要的抵押品,要是在我去辦事的時候跑掉了,麻煩的是我。妲姬,你不會不幫我這個小忙吧。」
她猶豫再三,但還是抵擋不住他請求的目光,扭扭腰不情願地說;「好吧,暫時。我就幫你看著,你會盡快回來吧?」
「太好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妲姬。」他安慰似地在她頰上輕吻。「萬事拜託了。」
「別搞錯了,我可不是白白幫你的。這件事記在帳上,你得好好用「身體」還。」她送他到門口說。
「那有什麼問題。」他邪氣地一笑,揮手離開。
從頭到尾都被置之不理的紫音,默默地走到房間的角落,挑塊乾淨地方盤腿而坐,閉目養神,她現在能做的,只有養精蓄銳,等待著獨狐九,實踐他的諾言,把四郎哥還給她。
※ ※ ※
大郎來回地踱著焦慮的步伐。
「夠了,哥,你再轉下去,我頭都昏了。」二郎一臉憔悴,他已經整整三天三夜沒有闔眼了。
「你叫我怎麼能坐得住!」大郎煩躁地吼回去。
「我懂、我懂,四郎失蹤,連帶白蝴蝶又不見人影,這是老天爺給咱們的考驗,你就是乾著急也沒用。我們派出去的人,正在城內四處搜查呢,有什麼動靜馬上會回報給咱們,你就饒了我,安靜地坐著,讓我喘口氣吧。」
「你還有心情喘氣,我一想到就算咱們把四郎找到,也沒辦法對他交代白蝴蝶的去處,想到那景象,我……我就……我就是坐著也會怕得跳起來呀!」四郎那不怒則已,一旦真的發火,誰也無法勸阻的脾氣,向來是他們兄弟惹都不敢惹的。
「唉,紫音這孩子也真是的,為什麼不交代個去處,讓我們操心,這實在不像她會做的事呀。」說著說著,二郎也自責地低著頭說︰「那天見她神色不對,應該耐點心哄她。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
「二郎,沒人說是你的錯,我們該祈禱,紫音會平安無事的。」停下腳步,大郎拍拍弟弟的肩膀說。
「咦,紫音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道呆愕的話語,伴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響,讓大郎與二郎紛紛轉頭看向身後的門邊。照理說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花蝴蝶──炎華,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紅髮凌亂地站在那兒,腳邊則是她失手掉落的行囊。
「華兒,你怎麼會……」
「先告訴我紫音發生什麼事了!」
兩兄弟有口難言地對看了半天,最後大郎慢慢地開口說︰「她不見了。」
「怎麼會,她昨天才和我聯絡的說。」
「咦?!」
「你說什麼!」兩人齊聲大吼。
被他們兄弟倆的激動嚇了一跳,炎華倒退兩步說︰「難道……她沒跟你們說?」
「她跟你聯絡說了些什麼?有沒有交代她的去處。」
「嗯。」炎華撿起地上的行囊,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說︰「她用飛鴿傳書通知我四郎不見的事,然後要求我利用我家那口子的情報網,幫她一個忙。」
她慢條斯理喝水的時候,兩兄弟的眼珠都快凸出來了。「然後呢、然後?」
「她借用我的名義,要和那個偷走四郎哥的傢伙接觸。」喘了口大氣,炎華誇張地揉著肩膀說:「累死了,我可是連換了三匹好馬、整天趕路回來的。途中除了小解外,根本沒有時間休息。」
「你話別說到一半,繼續說呀。」二郎急得跳腳地說道
「那有「繼續」?沒了。」炎華雙手一攤。「我猜紫音八成是和那賊接觸上了,現在正設法和他談判中,所以沒有給你們消息。瞧你們緊張的,害我以為紫音出事了,放心吧,紫音向來是我們這幾個人當中,行事最穩當的一個。和我天差地別,不會草率魯莽的。她沒有聯絡一定有她的道理。」
「聽你這樣說……咱們似乎可以放心了,哥。」二郎撫著自己胸口說。
「嗯……」大郎臉上還是有幾分難以釋懷。
「還有什麼不對嗎?」二郎訝異地問。
「不,我只是想……紫音想到這個主意,怎麼也不和咱們商量一下。」
炎華哈哈大笑。「這你們就不懂了。紫音要冒充我,和對方接觸,又要說服對方說她與四郎哥沒有關係,當然只好瞞著你們進行囉。這招爾虞我詐,可是四郎哥的真傳呀。不愧是紫音,換做我還沒那麼快想到這點子。怪不得四郎哥最疼她,也不枉四郎哥煞費苦心保她小命。」
「你還真笑得出來呀,「王爺夫人」。」二郎感歎地說。
任誰也不會想到,曾為頂尖的「影蝶門」殺手,外號「花蝴蝶」,有著火紅秀髮特徵的火爆佳人,竟會成為遼南王爺夫人。關於她如何逮到這金龜婿,又是另一番說來話長的故事。但是,就算擁有了「王爺夫人」的頭銜,炎華還是炎華,即使嫁入貴族豪門,也不改她豪放活潑、急公好義的個性,聽到「影蝶門」的舊友有難,一馬當先毫不遲疑。王爺挑中這老婆,注定生活中少不了風波。
「別挖苦我了,二郎哥。」吐吐舌頭,炎華說:「這時候不向前看,怎麼行呢?四郎哥吉人天相,紫音聰明沉穩,定能化大事為小,化小事為無的。」
「說得也是。」二郎點點頭。「這種時候還是得學學你這只花蝴蝶,凡事樂觀些。幸好你來了,多個幫手,這樣多少也讓我們安心些。華兒,辛苦你了。」
「客氣什麼。嫁人又不代表我從此就離開大夥兒。」
「對了,炎華,你這樣跑到京城來,王爺什麼都沒說嗎?」大郎不覺皺眉。
炎華開始打著哈哈,左顧右盼地說:「天兒有些熱,我去沖個涼好了!」
「喂,你該不會背著他偷偷跑來的吧!」大郎捉住她滑溜的手說。
炎華默不作聲地證實了他的疑惑。
「炎華……你嫌我們麻煩不夠多嗎?」大郎右臉頰抽動,活像即將爆發的火山。
「哎呀,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乾笑著,她右手擊左掌大叫說︰「對、對,我怎麼給忘了,要聯絡紫音還有個法子!」
成功轉移了兩兄弟的注意力,炎華高興地從外頭拎來了二隻鳥籠。「你們覺得飛鴿傳書這個主意如何?」
大郎與二郎同時面露喜色,完全忘了炎華留在後頭的麻煩。
※ ※ ※
閉目養神了半晌,當紫音睜開了眼,屋內只剩她一人。
她拂去衣上的塵埃站起身,尋目四望……雖然有些口渴,但是沒有經過主人的許可,擅動他人的物品,不是她的習慣。遺憾地看著桌上的茶壺,她打開了身後的窗,吸進一口夜晚沁涼甘甜的空氣。
根據月色判斷,現在已經是中夜時分,正是紅樓妓院最熱鬧的時候,怪不得從剛剛就聽到一陣陣喧鬧的笑聲從隔鄰與樓下的大廳處傳來。這間廂房正位於大廳上方,任何動靜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獨孤九說要去辦事,應該與四郎哥有關……他能順利地把四郎哥還給她嗎?
他──外表雖然豪放不羈,但似乎不是個扯謊欺騙的傢伙。紫音回想起他一言一行,那遊戲人間的態度固然讓人怒火中燒,但是他坦蕩而毫無偽裝的舉止,倒是讓人無可挑剔他的誠實。
人們為了許多目的而扯謊,尤其為了求生,更是會不怕編派一些欺天瞞地的大謊話,紫音就見過有人向她求饒時,連自己祖宗八代都拿來起誓,但當她一轉身就差點中了對方的暗算。從那時起她就學會如何觀察一個人的言行,而不是片面聽信隨口而出的話語。大話人人會說,但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
他──明知道自己的壞,也不會遮遮掩掩假裝自己是好人。
姑且不論他的人品,至少在這點人格上是可以被信用的。所以紫音接受他的交易,也深信他會實踐他的諾言,將四郎哥還給她。
等待……令人焦急。
紫音抽出掛在腰間的玉笛,置於唇邊,緩緩地吹奏著。
這是四郎哥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聽到了嗎?四郎哥。不管你在什麼地方,都不要忘了有許多人等著你回來。不管將來能否繼續吹這曲子給你聽,也都不要忘了紫音……
「啪達」!
妲姬怒火沖天地打開門、打斷紫音的笛音。「你在幹什麼!」
紫音默默地放下笛子。
「這兒可是人家來找樂子的地方,你吹那種催眠曲是什麼意思!我答應小九讓你留在這兒,看你剛剛安分不惹麻煩,倒也挺上道的。想不到我才轉身,你就在這兒作怪。告訴你,我才不管你是小九的什麼人,讓我看不順眼,我就找人修理你。」 那是妒火、醋意。紫音看過有些伶人對四郎哥的受歡迎妒忌的模樣。所以認得出來。但是自己從未被當成「嫉妒」的對象。她不懂這個女人為什麼會對她嫉妒。自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有什麼值得她耿耿於懷?
妲姬跨著大步來到她面前,揚起手就打。「你那是什麼眼神,憑你也敢瞧不起我!你是什麼東西!我不會把小九讓給你這種妖怪的!不許用「那種」眼神看我!」
「啪、啪、啪」!她連打了紫音好幾巴掌,還不滿意。捉起她的頭髮就往牆上摔──別看女人力氣小,但是真要發起狂來,也不是三、兩下能解開的。紫音是個練家子,一旦出手就不是小小傷口能算數的,所以她隱忍著痛、忍著不吭聲,任由妲姬對她發火。
「你清高、你道德、你漂亮,骨子裡也是和我一樣的婊子,別以為小九對你另眼相看就了不起,我告訴你──小九從不會對女人認真的,他喜歡女人,但是對誰都一樣,誰也不能獨佔他。你也不許!」
猛挨了好幾個巴掌,紫音感到嘴巴邊有著鹼鹼的血味,腦子也暈眩起來。說起來,自己已經兩日沒有服藥了,讓四郎哥知道恐怕會大發雷霆吧。他總是說自己太輕忽身子、總是不愛惜自己……
「說話呀,你這個賤人!」
朦朧中,紫音可以看到妲姬拿起花瓶砸過來,但是卻沒有辦法躲開,身子不聽使喚了。她閉上眼睛,心想就這樣被擊中也無所謂,頂多毀了容──
但,花瓶沒有如預期中的落下。有人阻止了她。
紫音聽到花瓶破碎的聲音,也感覺到有一雙手臂撐住了她下滑的身子,耳邊有著溫柔的聲音說;「喂!你要不要緊?」
她卻沒有回答的力氣,整個人,好累。臉、手、腳到處都痛,讓她歇歇吧!
獨孤九出門去辦的事,主要當然還是尋找曹四郎的下落。
早知道還要再把他「偷回來」,當初問一聲那傢伙打算把他藏到哪兒去就好了。不過現在想想,人生無法預知未來的事,所以才有趣。
總之,他放了些風聲出去,能在多短的時間內得到消息。就得看運氣。
一直把雲紫音扔在妲姬那兒也不是辦法,他盡快結束了手上的事,回到百花院,卻看到一幕教人錯愕的景象。
妲姬像瘋了似地打著雲紫音,而雲紫音竟默不還手,憑她的身手,她居然任由一個沒有功夫的女人又踢又打。他愣了一下,等到回過神,看見妲姬以手腳踢打不夠,拿起花瓶就要砸向雲紫音,他嚇得連心都快停了──開什麼玩笑,真被那麼大的花瓶砸中,可不是輕傷能了。
千鈞一髮間,搶下妲姬手中的花瓶,他眼明手快地扶住明顯撐不住的雲紫音,但她已經不知人事地暈過去,連他的問話都沒有聽見。
「你在搞什麼,妲姬!」他臉色大變地怒道。
妲姬驚跳起來,抖著聲音,搖著頭含淚說:「我……我什麼都沒有做……」
「還說,我全都看見了!」
從未見過他如此狂怒的妲姬,以抽搐的聲音說:「我……我只是……嚇嚇她……誰叫她太不知好歹……」
「是嗎?」獨孤九挑高眉頭,忿憤地說:「這麼大的花瓶,只是嚇嚇人?你不知道這玩意見可以傷人致死嗎?」
「我不是故意的嘛!阿九,你別這樣,我沒看你這麼凶過,這女人就對你這麼重要嗎?」
「她不重要,你難道就可以殺了她?」生平最痛恨無端暴力的獨孤九,抱著暈倒的雲紫音起身。「我沒想到你會做這種事,妲姬。」
妲姬眼淚嘩啦啦地掉下來。「怎麼全怪人家呢,你不知道她有多討人厭,那雙眼睛好像看不起人似的,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仗著有你幫她撐腰似的,用眼睛嘲笑我,我怎麼受得了這口氣!」
「照你這麼說,她是辱罵了你,還是說話挑釁你了?」他往前進逼一步。
妲姬臉色一白地後退,被他的問句堵得無話可說。
「你這笨女人,她若是真的和你動手,你以為自己還有幾條小命?她可不是普通女人,而是「影蝶門」的頂級殺手,想要殺一個人易如反掌,就像呼吸一樣簡單。你這條命可是撿到的,別不知感激了。」
「影蝶門的殺手」這句話顯然具有強大的殺傷力。身處在京城消息最靈通的煙花巷內,妲姬再怎麼笨也不會沒有聽過「影蝶門」三個字。不知有多少她的恩客只要一聽到那些蝴蝶殺手出沒,就會嚇得屁滾尿流。而……這個看起來連只小貓都殺不了的女人,竟會是「影蝶門」的人?!妲姬不自覺地流下冷汗。
只用腳就勾起他放在床邊的行囊,雙手仍抱著昏迷不醒的女人,獨孤九冷漠地說︰「這裡面的銀兩你拿去,當作今天叨擾你半天的酬勞。恐怕我們不會再見了,妲姬。」
留下這斷然的分手宣言,他身輕如燕的從二樓的廂房躍下,連回頭都沒有,絕情地離去。
妲姬想要挽留卻始終找不到好的理由,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心裡涼颼颼的……直到此時、她才知道自己一時衝動的愚蠢讓她失去了一樣很寶貴的東西。她失去了阿九臉上的溫柔、失去了一個從不因為她「妓女」的身份,而糟蹋她的人格,把她當成穿過的舊靴一樣用完就丟的好友。每當自己苦惱、困惑或者有麻煩時,阿九總是微笑著伸出援手,寂寞時擁抱她、困惑時幫她一起想法子,對誰都溫柔、對誰都一樣好的阿九,自己卻因為一點點小嫉妒而永遠失去他了!
妲姬後悔不已地跪坐地上,放聲大哭。
※ ※ ※
額頭上的手涼涼的,讓人有種熟悉的溫柔。
「四郎哥……」不知不覺,她從口中喊出這個名字。
「嗤,除了這傢伙,你就不能喊喊我的名字嗎?」
粗魯的口氣,將她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拉回現實。紫音昏沉沈地睜開眼,一張與四郎哥漂亮的臉截然不同,狂野粗暴的眉頭不悅地上揚,端整而有男子氣概個性的臉龐,近在咫尺。
一時間困惑地張著嘴欲言又止的她,想起先前發生的事,改而四下環顧。簡陋的房間和那奢華的屋子有如天壤地別,而且妲姬也不見人影了。在自己昏過去的時間,發生了什麼事,紫音毫無概念。
「這是……那裡?」
獨孤九霍地站起轉身,將一條手絹塞到水盆裡,大剌剌地攪干,然後又回到床邊,將手絹放在她額上。「不能讓你再待在妲姬那兒,所以就先找了間客棧。如何?還有那裡痛嗎?」
默默地搖搖頭,紫音坐起身子。「為……什麼?」
「啊?」一臉不明白她問些什麼的表情,獨孤九接著又倒了杯水,不由分說地就塞到她手中。
低頭看著水杯,紫音小聲地問道:「你,不是要住她那兒嗎?」
沒有問出口的是他為什麼會為了「她」而離開了妲姬。她還以為妲姬是獨孤九的情人,所以才會帶自己躲在那兒。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你也是笨蛋一個呀?問這什麼蠢話。」用呆掉的口氣說著,獨孤九搔搔那頭黑亮的發。「她那樣打你、踹你,我看了還有可能待在那兒嗎?話說回來,你空有一身功夫,結果只知道殺人,不知道保護自己嗎?差那一點點兒,我要是沒有剛好回來,你就要被那只花瓶給砸死了,你連「躲」字都不懂呀。」
紫音心想自己就算被「砸死」也是自個兒的事,為什麼要挨他的罵──對喔,自己要是現在死了,他不就少了重要的「報酬」嗎?這麼一想,紫音找到他發火的好解釋,點著頭同意:
「抱歉,我沒想到……說得也是,我現在還不能死。」
獨孤九再度發出不解的大叫︰「啊?你什麼意思,死這種事有分「現在」和「以後」嗎?你在跟我雞同鴨講是吧!」
紫音皺起眉,有點受不了他那超大音量。「我的意思是我現在死了,你就不幫我找回四郎哥,所以會有麻煩。這有什麼不對?」
「他狗屁的曹四郎,你滿腦子就只知道那傢伙而已!」終於口出髒言的獨孤九,充滿挫折地說︰「不管「現在」或「以後」,凡是有人想要傷你自己的性命,多少用點腦子保護一下自己!這是我要說的話!」
這回,話是懂了,卻還是不明白他激動什麼。紫音聳聳肩。「只要救回四郎哥以後才「死」,我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你說那是什麼話!」
「反正,人生自古誰無「死」。只是活得久一點和短一點的區別而已。」紫音以平靜的口氣說。
「……」闔上怒吼的嘴巴,獨孤九沉默地瞪著她,眉頭皺緊到兩眉成一字。
紫音自認沒有說錯話,但卻無法直視那雙帶有責備色彩的眼神,她默默地小口小口啜著水。
「我說你呀……」獨孤九等到自己能壓抑一點點憤怒後,才緩慢地開口:「下次別再說這種聽了就教人不爽到極點的話。」
紫音不打算反駁。照實說出心中的想法,往往都會令他人不悅。這並不是現在才學到的事實。
「看你一臉沒表情的樣子,就知道你根本沒弄清楚我所謂的「不爽」是什麼。」他突然就扣住紫音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自己。「什麼叫做死了也沒有差別?你還「活著」就別擺出一臉自己像死人一樣沒有感覺、沒有將來的表情!死人跟活人沒有差別,根本是天下一大笑話。這個眼睛是瞎了嗎?這耳朵是聾了嗎?就算你聽不見、看不到、口不能言、腳不能行,只要你還有呼吸,就是活著!活著就該做好一個活人的本分,活出一個樂趣、活出一個自我、活出一個沒有後悔的人生!」
他等著她的回嘴,等著她的同意,甚至就算是一個動作也好,只要她有點反應,獨孤九就會放開她。但是雲紫音只是冷冷她看著他,一動也不動。透白的皮膚彷彿更加透明,可以就此消失在空氣中也無所謂的紅寶石雙眼,沒有半點生氣、活力──這就像她生存的意義只為了救回曹四郎,關於她自己,她真的無所謂,活著也好、死了也罷、都一樣。
這時,獨孤九突兀地放聲開懷大笑,也鬆開了捉握她下巴的手,紫音被他這奇怪舉動弄糊塗了,睜著不明白的大眼看著他。
「嚇到你了?」他彎下腰,頑皮的唇角高高地揚起,窺視她反應般地,張著眼睛說。
「哼,我對瘋子的舉動不會意外,更不會被嚇到。」
「好辣!」他咋舌。「但我喜歡。雲紫音,我想我終於弄懂了一件關於你的最重要的事。該怎麼說呢?就像我終於知道一把鎖的內部構造,但是還沒有想到好方法可以打開它。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把鎖給打開的。」
紫音瞇著眼,懷疑他在打什麼啞謎。
「我曉得、我曉得,你八成在想︰這傢伙又在說什麼瘋話了吧?」他嘻嘻一笑。「其實,答案很簡單。你那副「生既無歡,死有何懼」態度,不過是,一種保護色而已。就像藏身在樹林的蟲子,多半是綠的,好讓敵人找不到它的行蹤。蟲子們保護的是自己的性命。你保護的是什麼呢?紫音姑娘……」
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傢伙。紫音抬高下巴。「你不是很會猜嗎?繼續下去,獨孤九,聽你多能胡說八道。」
「保護什麼,現在的我還猜不出來。你對我而言有太多的謎點。很久沒有這種棋逢敵手的快感了,你是個很強的對手。你經歷過什麼樣的遭遇,讓你披上如此讓人無法接近的強烈保護色,有機會的話,我真想聽一聽。」
紫音倒是蹙起眉。沒有被稱讚的感覺,反而像被他嘲弄玩耍了。
「對,就是這種表情……不耐煩的、把人當傻瓜的,世上一切都與你無關的表情,總有一天我會改變你的想法。不管是你那種厭世的態度,或者是冷眼旁觀他人的臉色,我都要改變。我會讓你知道活著的樂趣,讓你嘗到過去不曾有過的經驗,然後──你就再也不會擺出這種「要死不活」的臉了。」
誰把誰當傻瓜。他才是那個把人當傻瓜看的人!紫音心中這麼想,卻不願開口,開口反而正中他下懷。保持沉默,不論他說什麼都無視於他的存在,這才是上上之策。
「生氣了嗎?」他歪著頭盯著她瞧。「不理我啊?嗯……不理我,我就親你!」
紫音張開嘴正要大罵他「玩夠了沒」,但是一個迅速接近的黑影擋住了她的視線,等到她再次從驚訝狀態回神,佔據自己唇齒間那濕濕軟軟的東西──獨孤九的舌尖,已經在她發愣的時候趁虛而入。
「嗯……」紫音以雙手推拒著,用全身的力氣反抗他,但是他的雙掌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腦後,讓她連轉頭的機會都沒有。
他人的舌頭在自己舌腔中遊走,宛如生物般地在自己口中活動,而且還發出了唾液攪動的聲音,對從未與他人有過親密接觸的紫音,根本難以想像會有人對她做這種事,看獨孤九親別人是一回事,但是當它發生在自己身上時,紫音真希望自己能昏過去。
也許是驚慌過度,等到獨孤九抬起頭時,紫音甚至還是照樣睜著茫然的大眼,愣愣地看著他。
「喂喂!」一邊用手背抹著唇,舔著兩人接吻時牽引出的澤澤水光,他不滿地叫道.「你這種表情實在很令人沮喪耶!我的技術比起你那個四郎哥差那麼多嗎?男人的自尊可是很脆弱的,你也手下留情些,別太打擊我──萬一我以後一輩子都「站」不起來,全都是你的錯喔。」
「你!」紫音脹紅了臉。
「對,就是這號表情。被你那雙大眼這樣瞟我,就算要我整夜賣力搏命演出,也沒問題。」他眨眨眼,咧嘴笑道。
「你下流!你無恥!」紫音兩手握成拳頭,以最大的音量叫回去。想到自己的初吻竟給這種傢伙,她、她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啊?」獨孤九指著自己鼻尖。「我下流?怪了,還以為你會罵我技巧太差咧。還是……莫非……該不會……你是頭一回被人親親呀?」
她氣得捉起身後的枕頭就朝他丟去,希望這枕頭能擊毀他那囂張、無恥、過分的嘴臉。永遠都別讓自己再看到這張臉。
輕鬆地接住枕頭,獨孤九哈哈笑著。「原來如此,原來是你的第一次呀?怪不得會有這種反應,嗯,還好──我的面子保住了。」
紫音跳下床。「我受夠了,陪你這種瘋子談話,根本是白癡才會做的事。」
「等等,你要去那裡?」他笑著攔下她。
大力揮開他的手掌,旋過身子往門口前進。「用不著你管!」
「曹四郎的事也用不著我管嗎?」他悠哉地甩著被打疼的手說。
就像被人潑了一頭冷水,紫音在門口前停下腳步。
「你那裡都不能去,雲紫音,說好奉陪我到底的,我好不容易才打開你心中的第一道鎖,沒有將它們全部打開之前,你不許逃,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逃。不管你有多想將自己困在那重重鎖後,我都會將你拉出來,面對我!」
他一口氣吹在她的頸背上,字字句句都像釘子把她牢牢釘在牆上。「你的唇……」獨孤九在她耳邊沙啞地低語:「非常的甜美喔。」
身後就是他,身前是阻擋去路的門,紫音赫然發現自己已無退路。
獨孤九湊近她,嗅著她身上那股百合花般的淡淡清香,感覺著她微微顫抖的髮梢,就像一隻被蜘蛛盯上的蝴蝶那樣的慌張。「我很好奇……非常……非常好奇……甜美的只有你的唇嗎?或者這看似雪一樣白的肌膚,嘗起來也會有如人間極品的美味呢?這衣服底下有多少奧秘從未讓人發現?會不會我一碰,就像融化的冰雪,綻放出嫩葉春花的蜜汁?」他挑逗的笑聲夾雜著誘惑說。
「住……住口。」好不容易擠出來地話,也像小鳥的叫聲。
「啊?」他故做糊塗地說:「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呀!」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大腿,紫音慌張地捉住他,卻不知該怎麼阻止。隔著裙子的布料,紫音還是照樣感覺到,他掌心好熱好熱。
那調皮的掌心緩慢地摸著她的腰間、上腿部、後臀部,一次次來回地像要把人逗瘋了。每吋肌膚都要騷動起來似的,跟著他掌心所到之處開始發熱,而這陌生的反應讓紫音驚慌不已。
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自已會被他……
紫音一咬下唇,使起手肘往後一撞,敲上他硬挺的胸膛。「住手!」
「哇,痛死人了!」
他後退半步,紫音終於重獲呼吸的空間。
撫著被她撞疼的胸部,獨孤九弓著身,苦笑地說︰「這樣才對嘛!冷冰冰的面無表情,告訴人家不管你怎麼做都不能引起我的反應,這對別人也等於是一種挑戰。不要就是不要,可以就是可以,別人打你,起碼可以做點保護自己的事吧!明白了嗎?這是活著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死了,你就永遠也不能說「不」了。」
他這個人……紫音喘息著,壓抑著自己激動的心跳聲,一面卻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看似不正經的舉動下,難道他是計算好這一切,故意的?
「早點就寢吧,我猜明天應該就會知道你心愛的曹四郎下落,」他揚起一眉說︰「今兒個晚上的事就當作是前金,等到我帶回你的曹四郎,就算你又踢又叫,我可不會這麼爽快就放手了。約束就是約束。我一定會讓你從頭到腳、從心裡到身裡,都只有我獨孤九一人為止。」
不管他這份強烈的自信從何而來,紫音默默地在內心自我解嘲,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流水,等到他得知關於自己身子的重大秘密時,也就是獨孤九品嚐到空前未有的失敗的時候。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29:09
第四章
清晨的薄霧染上淡淡的橘色,獨孤九撐開了房間中唯一的小木窗,讓新鮮的空氣大量的湧入。他做了一下深呼吸,走向屋裡僅有的一張木床,昨夜他就讓雲紫音一個人獨佔那張床,自己則屈就在木椅上度過一夜。
掀開了床邊的便宜的布料作成的垂簾。「早上了,雲姑娘。今天我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讓你繼續賴床囉。」
背對著他的身子裹在棉被中,似乎沒有起身的打算。
獨孤九搖搖頭,再次叫喚,這回還動手去拉她的棉被。「起床了,小懶──」
他很快地就發現雲紫音的樣子不對。蜷縮在角落的身子,抖得像是秋風落葉,隔著衣服也感覺得到她正發著冷汗。
「紫音!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回答我!」
平日就相當白皙的臉蛋,此刻更泛著不健康的灰白,緊閉的雙瞼、鎖死的眉頭、咬緊的牙關,看得出她處於極度不舒服的狀態。她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身軀,整個人曲成球狀。
「哪兒不舒服?從什麼時候就覺得不舒服?為什麼不叫我一聲!」
彷彿沒聽到他又急又怒的話,她連一句呻吟也沒有,維持著不變的姿勢。
「該死。我去找大夫!」
獨孤九才轉過身,雲紫音就拉住他的衣擺說︰「不……必……」
「什麼不必?你看你那是什麼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這是……老毛病了。我只是忘了帶藥出門,所以現在……痛得沒辦法動而已。等一會兒……等痛過去了……就沒事了。」
見到她額上冒出一顆顆冷汗,痛成這樣還逞強,獨孤九自己的胸口就像被什麼東西給揪緊了,他哪還等得及她「痛完」。
「告訴我,你吃什麼樣的藥,我去藥鋪給你買來。」
搖著頭,紫音面無血色地說︰「沒……用……」
「別說些狗屁無用的話,你有力氣反抗我,不如想辦法讓自己好過些,快點告訴我藥名,再不然告訴我你這是什麼老毛病,我好抓藥去。」獨孤九以為她是不領情,而不耐煩起來。
但紫音此刻根本沒辦法想到那些,她這心痛的毛病是自小就有的,為了護住心脈,所以師父教她習心法養氣神來練身,而四郎哥則為她調藥活血氣,但這些後天的功夫,能幫助的範圍有限,她只要一忘了吃藥,體內的血就會窒礙住胸口,絞痛不已。要不是有四郎哥救命的藥帖子,她早就死在一次次發作下。
「你不說,那我就抱你到大夫那兒去,直接抓藥了!」
不行。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毛病,至少現在還不能。紫音腦中一個焦急的聲音大叫著。「我是說……普通大夫的藥……沒用。」
「那我就找城裡頂尖的傢伙。」
紫音死命地搖頭。「……不必……」
「少廢話,要我坐在這邊看你痛得要死,還不如讓我去找大夫。」他甩開她的手說道。
使出最後的力氣,抱住他的腰,紫音一張臉都快轉為青色了。「帶……我回……竹廬……我的藥……在那兒。」
「竹廬?」
紫音頷首,眼眶中滾著疼痛的淚水說︰「就在……城北三里外,我住的……吃了藥……就會好……」
「那還等什麼。」他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管他城北城南,憑我的快馬腳程,馬上就到。你給我撐著點,別痛暈過去,不然我可不知道路。」
她無力地閉著雙眼,靠在他此刻格外有依賴感的胸膛上,輕輕點頭。
※ ※ ※
獨孤九果真如他自己所說的,以驚人的速度帶她回家。當他一計策著愛馬飛奔在清晨無人的街道上,揚起陣陣塵埃,還不時低頭關心著懷中的她能否受得了這顛簸之苦,臉上顯現的是他從未有過的憂心與掛意。拚命的程度,就像是鬼神附身,霍命相搏。
「就是這兒嗎?紫音,聽得見嗎?」他在一座被竹林圍繞的莊園前停下馬。
「請……抱我……下馬。」
看來就是這兒沒錯了。他小心翼翼不去碰觸倒她小手壓緊的胸口,迅速地將她從馬上抱下,跨著大步朝著莊園的大門前進,左右散落著幾間小屋,他正在猜測哪一間是她的閨房時,紫音已經小聲地請他走到最裡面的一間與其他小屋距離稍遠的竹屋。
踢開竹屋根本沒有上栓的門,他不需她說,直接走到床邊將她放下。尋目四望,他憑著直覺打開了角落的一隻竹櫃,裡面琳琅滿目的瓶瓶罐罐,傳出一股濃重的藥味,不知情的人八成曾以為這兒是藥房呢。
「哪一瓶藥才對?這個嗎?還是這個?」他隨手拿起一隻青瓶和白瓶問道。
紫音顫抖著手,指著白瓶說:「給我那個……和水……」
他馬上就從桌上倒了杯水,把藥罐交給她,盯著她吃下藥丸後忙問︰「怎麼樣?好多了沒?」
真是個急性子的人。紫音有力氣的話,必會笑他。但是她只能閉上眼睛說:「這樣就可以了,我休息休息就會好。你……見到人……別……說……你是誰。」
不曉得是否藥發揮了作用,她眉頭不再深鎖,交代完不清不楚的話,傳出陣陣細細的鼻息聲──睡著了。
獨孤九渾身脫力地鬆口氣,他安置好她,並且細心地為她蓋被後,這才有機會慢慢觀望這間幾乎算是一無所有的房間。
平常閨女的繡房是啥模樣,他見多了,有錢些的就是裝飾些花花草草、詩詞字畫,就算沒怎麼有錢的也多少會有些生活物品、繡花手絹兒等等。但是這房間和無人居住的房間沒什麼兩樣,除了那一櫃子的藥瓶外,就只有桌椅、盆架,連銅鏡、梳妝台這類女孩子最喜歡的東西都沒有。
她在這房間中,如何打發時間呀?過什麼樣生活的人,才會住得如此……蒼涼。這房間若是一名年過七十的老僧房間,他還會覺得有點道理。但是年紀輕輕的姑娘,卻活在這樣一間處處泛著蕭瑟之氣的竹屋裡,他怎麼也無法想像。
「拜託你,別再給我更多為奇了。今天這樣的事,我一次就受夠了。紫音。」他喃喃地看著身旁臉色漸漸好轉的她說:「這種被嚇得魂不附體的經驗,一次就太多了。」
直到現在他還覺得自己雙手有些發抖呢。
苦笑著,獨孤九俯下身,以自己的額頭碰觸她的額頭。似乎不再發冷汗了,暫時可以安心點,那藥的確相當有效。
「雲姊姊!你回來了嗎?」
突如其來的叫聲從門口傳來,獨孤九正好抬起頭。
「你!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雲姊姊的房間裡!你對雲姊姊做了什麼!」
幾名年齡大小不一的孩子,以控訴的眼神瞪著他說。
「你這壞人,離開我們雲姊姊!」
孩子們紛紛掏出自己隨身的兵器,一副不惜與他一戰,保護他們口中的「雲姊姊」。
哎呀呀。獨孤九暗暗在胸口中搖頭。
看來,今天的風波只是剛剛揭幕,而且一點都沒有結束的打算。
獨孤九離開床邊,緩緩地看著這群孩子。三男、四女,年紀最小的從五、六歲到最大的一個……也不會超過十二、三歲。標準的孩子,這麼小的孩子卻殺氣騰騰地拿著兵器,這副樣子不由得讓人擔心這群孩子的未來。
「你們沒聽過一句話嗎?問別人的名字前,先報上自己的名。你們問我是誰?我倒想知道你們又是誰?和她……紫音是什麼關係。」
孩子們發現敵人沒有被他們嚇跑,反而氣定神閒。他們圍在一起小聲地商量後,由最大的男孩說道:「我叫元康和,你既然不知道我們是誰,就代表你不是雲姊姊的朋友;不然她一定會告訴你這兒是什麼地方。我們住在這兒,有權利趕走你這擅闖竹廬的不速之客。」
「很好,咱們禮尚往來。我是阿九。喊我九哥就行了。」他歪歪頭指著床上的雲紫音說︰「我可不是擅闖,是她帶我來這兒的。」
「你把雲姊姊怎麼了!」
「喂、喂,她半根汗毛也沒少,怎麼沒憑沒據說我把她怎麼樣了?她只是發病而已,我剛餵她吃過藥,現在讓她休息一下,不要驚動她。」獨孤九表明清白地舉高手說:「你們可以自己看,她只是睡著而已。」
元康和懷疑地瞄他,以彎刀護在身前,朝床邊移動。獨孤九善意地擺了個微笑,讓路給他。男孩探探雲紫音的鼻息,聽聽她的心跳,似乎相信了他的話。
「抱歉,誤會你。」他把刀收回腰際。「只是兩、三天不見雲姊姊的人影,我們還以為她出事了。」
「孩子,你真的懂怎麼使用你腰上的玩意兒嗎?不懂的話,隨便拿來嚇唬人,可不是好主意。很多壞傢伙可不會管你幾歲,照砍不誤。光憑那東西,沒有功夫可防不了身。」獨孤九好奇地問道。
男孩受到侮辱地紅了臉。「我叫元康和,不叫「孩子」!我當然知道怎麼用這把刀,想看我把你切成肉絲嗎?」
「喔喔,不必。我討厭這些刀來劍去的玩意兒。」獨孤九咋舌說道︰「我看,咱們到外面去講話,省得吵到你們的雲姊姊,如何?」他接著提議。
男孩沒有異議地領著其他的孩子率先走出屋子,獨孤九跟著他們來到莊園內一處涼亭。孩子們乖巧而無須人指揮吩咐,自己走到自己位子坐下。
姑且不論他們身上都帶著兵器的事實,舉手投足間,充分表現了他們並非鄉下泛泛可見粗野的孩子,個個都有良好的教養。獨孤九自己都覺得和他們相形對比,他還比較像個不學無術的莽漢。
「康和小弟,這麼叫你行吧?」他伸出善意的手,笑著說︰「你剛說你們住在這兒,這是怎麼回事?我想你們應該不是紫音的弟弟妹妹吧?」
「這和你沒有關係。」元康和以刺蝟般的態度說。
「讓我大膽猜測一下吧?」左右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這兒難不成是「影蝶門」的地下秘密總部?」
男孩臉色大變。「你怎麼會知道「影蝶門」!」
「我猜中了嗎?我還知道雲紫音就是白蝴蝶。你們這麼小就學做殺手,實在不是件好事呢。據說委託「影蝶門」殺人的價碼不低,怎麼你們的總部卻這麼簡陋,一點也沒有想像中的豪華氣派。」
「你到底是什麼人?」
「不會是你的敵人,也不是雲紫音的敵人。否則,我也不可能陪她回到這兒。如何?還是不相信我,要把我趕出去嗎?」獨孤九拐個彎,故意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當然,這和紫音先前的叮嚀有關,但他也不想留下太多線索讓曹四郎他們未來追蹤自已和紫音的下落。 「我們不是殺手,還不是。」其中一個沉不住氣的小女孩說。
「住口,青青!」元康和制止地叫。
「喔?還不是。也就是說將來有天你們會是嗎?」
「師父說這要等我們長大了才能自己決定。但是元哥哥說他已經決定了要做殺手。因為這樣才能賺很多很多的錢,來養大傢伙兒,就像師父他們一樣。我也是,要不是有師父、雲姊姊、螢姊姊和其他許多許多「影蝶門」的哥哥姊姊們,受他們恩情照顧,青青早就餓死街頭。」天真的孩子一旦開了口,就止不住。
看著小女孩驕傲的臉,腦筋靈活的獨孤九已經將所有的點都連在一起。原來,「影蝶門」是如此運作的?這些孩子八成都是些天涯孤獨的雛兒,沒有有自我謀生的能力,被「影蝶門」的人收容養大,受訓如何成為殺人兵器。一個個清潔純白有如一張白紙的孩子們,就是這樣成為雙手血腥的殺手?
當年的雲紫音也像這小女孩一樣。為了報答「師父」的恩情,所以下海做殺手?這套利用孩子們天真無邪的手法,未免太卑鄙了。說穿了,那個「師父」也只是為了賺錢而利用他們和雲紫音。連供給他們住的地方都如此簡陋──搞不好自己住得是豪屋大院。
不知不覺中,獨孤九心中浮起了對那名未曾見過的「師父」的憤怒。
「你們不感到害怕嗎?用雙手奪去他人的性命,比你們想像中的要困難喔。抹在手上的鮮血,永遠會在你們心上留下痕跡。」他知道自己這三言兩語,無法匡正這些孩子的想法,但至少可以在他們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
「師父他們殺的都是壞人!」元康和否定他的說法,反抗地叫。
「世上有十成十的壞人嗎?你見過幾個?誰來評判一個人該死不該死?」
「……」
「瞧,你也說不上來,因為你還太小了。這把年紀就想當殺手,你瞭解什麼人性、什麼道理?好好再考慮一下,想要報酬他人的恩情,有許多其他的方式。」獨孤九捉住他們遲疑的心理,下一劑猛藥說。
「這,也是我平日常說的話,康兒。」
「雲姊姊!」孩子們都高興得轉頭看著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後的女子。
「你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嗎?」獨孤九不悅地蹙眉說。
怪不得他擺這臉色,因為雲紫音還是相當蒼白,身子隨時都會被風給吹跑的樣子。他在孩子們包圍在她前,搶先摟住她的腰,把自己身上的外掛披在她身上。絲毫不知道,自己呵護雲紫音的神情,已經讓這些孩子們放下戒心。
「我說過,吃了藥很快就沒事。」證明他多慮,紫音擺脫他的手,自己走向孩子們說:「你們怎麼還留在這兒,難道我不在之後,沒有人接你們到城裡?」
「是我們自己要留下的。」孩子們說著。「我們要等雲姊姊回來。」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她轉頭對男孩說:「去取信鴿來給我,康兒。」
「是。」
「為什麼不行,雲姊姊?你都回來了,我們可以留在這兒呀。」孩子們纏著她說。
「我只是暫時回來一下,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辦,恐怕有一陣子都不會回來這兒了。以後,就拜託其他人教你們彈琴讀曲吧。」
「哇!不要,雲姊姊不要走!」
孩子們一起哭鬧了起來,獨孤九知道自己才是那個「奪走」他們心愛的雲姊姊的元兇,可是他無意歸還。所以只好假裝沒有看見的,走到角落看著雲紫音安撫那些孩子們。不一會兒,少年帶著兩隻不同花色的鴿子跑了回來。
「雲姊姊,鴿籠裡多了一隻花鴿子,這應該是炎華姊姊的鴿子吧!腳上還有信,所以我一起把它給捉來了。」
「謝謝你,康兒。記得,過兩天有人會來帶你們離開這兒,要跟他們回城裡去,不可以讓你們獨自留在這兒,太危險了。」
男孩堅強地聽著紫音交代的事項,接著紫音對著孩子一個個的說出大大小小的叮嚀,細心備至的模樣,宛如要離家的母親放心不下獨自看家的孩子。這又讓獨孤九見識到除去冷冰冰外殼下,另一面的雲紫音。輕易就可以想見平日她對待孩子們也是一樣一手糖果一手教鞭的政策。如果她有親生的孩子,想必也會教養他們成為堂堂正正的人。
雲紫音的孩子,不知為何,這個想法讓獨孤九臉上有絲笑意。
「雲姊姊你要離開我們,該不會是和這傢伙有關係吧!」瞧見獨孤九一個人偷笑的樣子,元康和噘起唇指著他大叫︰「他是什麼人呀!」
被點名的獨孤九幸災樂禍地看著雲紫音如何回答。
她沒想到會被孩子們反問。臨時也想不出好的解釋。遲疑了半晌,她才下定決心地說:「現在他和姊姊正執行一件很重要的任務,我不能告訴你們理由,但是你們可以為我保密吧?不能告訴別人──他來過的事。」
「有什麼關係,就告訴他們真相呀!」獨孤九唯恐天下不亂地說:「你們的「雲姊姊」呀,以後就是我的──」
「獨孤九!」紫音鮮少提高音調地大吼。
「哇,嚇死人了,我小九好怕喔。你不用叫得這麼大聲,我也聽得見呀,小娘子!」他俏皮地貶眨眼。
「夠了,你給我閉嘴,到我屋裡去等著,我馬上就回去。」終於祭出逐客令的雲紫音,臉頰泛著薄紅。
「不……要!」他嘟著嘴裝可愛地說︰「這兒這麼好玩,我為什麼要走?除非有什麼好處。」
「我知道了,等一下……你要說什麼都聽你的!現在先給我離開這兒。」深怕他的攪局會讓他們露出更多馬腳,在孩子們面前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甚至未來讓師父和四郎哥他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蠢交易。雲紫音也顧不得他乘機勒索的內容,一口答應。
「好吧,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先回房間去等了,親親。」拋個飛吻他說。「可別讓我等、太、久、喔!」
走出眾人視線沒兩步,他突然旋個腿轉身,朝元康和說:「喂。康和小弟。給你一個忠告,人生呀……還沒有抱過女人前,絕對不可輕易地雙手奉送給別人。所以,放棄當個殺手吧!你要是有意思轉行,可以來找我,我介紹你認識更棒的活兒。」
康和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回答他。獨孤九哈哈大笑,離開了他們。
※ ※ ※
「啊啊……無聊、無聊、無聊!」
連說了三聲無聊,還嫌不夠似的,炎華索性把這句話編成一首曲子開始唱起來。一旁的大郎與二郎則受不了地摀住耳朵忍受她的魔音摧殘,但是誰也沒出口制止她。要是不讓炎華發揮個夠,她說不定會因為「無聊」,而拿他們兩個「尋開心」。這可不是他們兩個凡人能擋得住的可怕折磨。
「四郎哥照舊沒有消息,送去給小云云的信鴿也沒回來,每個人都出去探聽消息,誰也不在。」喃喃自語的她瞄瞄那兩個縮在角落的男人。「大郎哥……二郎哥……咱們過去似乎太依賴四郎哥的情報網和紫音的腦袋了,他們兩個一不在,大家就一籌莫展,這該怎麼辦好?」
「你問我們……我們也……」
「討厭,早知道就把親愛的夫君也找來,好歹他手下還有些可用的人。琴奴的腦子也不差,說不定可以幫我想點法子。」
「既然你會這麼說,那還不快派人去找王爺!」二郎哥大喜過望地說。
「嘖,可是人家怕呀。」炎華賴在桌上晃動著身子說︰「他那傢伙才不會輕易就答應幫我。搞不好我還沒開口求他,他就先開口要懲罰我「不告而別」。」她抖抖肩。「算了、算了,我還是自己想辦法。」
「你要想什麼辦法?」大郎有不妙的預感。
炎華甜甜的一笑,伸筋展骨地活動手腳說︰「找幾個有權有勢的傢伙談一談,看他們要看在我的刀子份上,幫咱們找人;或者是讓我取了他們小命。」
憑多年看她長大的交情,大郎就知道炎華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個性,連忙搖頭說︰「祖奶奶我求你,饒了我們吧!讓你這樣大鬧一場,就算到最後四郎回來,我們也無法對他交代這個爛攤子。別害我們送命吧!」
「嘻嘻,大郎哥你還是一樣這麼愛緊張。放心,我只是威脅一下,不會真砍了他們的頭。」
「蒸的、煮的都不成!」大郎倏地打開窗子說:「你要是亂來,我就從這兒跳下去,死給你看!」
「何必這麼小題大作呢,大郎哥。別讓人看笑話了,回來、回來。」
二郎同情地看著在窗邊拉扯的兩人,對大郎的想法心有慼慼焉──不使用這麼誇張的手段,想阻止那只率性而為的花糊蝶是不可能的。自己也不是冷眼旁觀的時候,得想點別的事情,好移轉炎華的注意力。
就在此時,二郎注意到窗外一抹熟悉的小影子,他笑顏逐開……真是老天爺派來的救命使者呀!「炎華,快看,那不是你的信鴿嗎?回來了,終於回來了。紫音送消息回來了!」
「真的呀!」隨手把大郎一丟,炎華興高采烈地朝著窗外張望。「真的、真的,我的寶貝「小花」回來了。」
抱著親愛的鴿子,炎華又親又叫,踩過地上虛脫的死屍(大郎),走到桌邊迫不及待地打開它腳環上的小字條,立刻讀起來。
華,竹廬裡的孩子麻煩大郎哥他們安排新的去處,我無法照顧。關於四郎哥的下落,我已有眉目,近日內就會有結果,請安心。
「太好了。」二郎多日放不下的一顆心,宛如吃到強力定心丸。「不愧是紫音,有她出馬事情果然順順利利。」
「就是呀。」大郎聽到這好消息,也「死而復活」地說;「不枉咱們這幾日的耐心等候。」
「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炎華把紙條掐在手心。
她又怎麼了?二郎察看她的臉色說;「這麼天大的好消息,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這還用說!」炎華嘟起嘴。「狀況不妙呀!」
「咦?」大郎搔搔腦袋,不懂紙條上寫的好消息哪點不妙?
「依紫音那個性,為什麼會把孩子們送走?還說她無法照顧。我聽來這和遺言沒兩樣,不妙、不妙、大大不妙!」
「我想你是多慮了,紫音不過忙著救四郎哥的事,暫時分不開身,所以想把孩子們送到安全的地方。這很正常呀。」
「若像二郎哥所言,為何她不是找咱們幫她救四郎哥?這紙條上的口氣,像是她「暫時」的托付嗎?」炎華猛然地搖著頭。「不成,我要馬上到竹廬去一趟。看看紫音的情況,否則我心不安。」
兄弟倆雖然不贊同炎華的說法,但也毫無異議的跟她出門,前往竹廬──紫音的住處去探個究竟。
※ ※ ※
「紫音?紫音你在哪兒!」炎華直接衝進竹廬,到處找著。
來到涼亭,她看到幾個孩子們哭喪著臉;個個手提一小包自己的行囊,乖乖地等著接他們的人出現。
「康兒,你們雲姊姊呢?」
「已經離開了。」紅著眼眶的男孩搖著頭說︰「她告訴我們以後要聽話,絕不能給師父和大傢伙兒添麻煩,然後就走了。」
「其他呢!還有什麼?有沒有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炎華焦急地搖著孩子們的肩膀說道︰「不管什麼事情都可以,告訴我。」
康和很想講出那個男人的事,但是雲姊姊千叮萬囑說絕對不能講,所以他也只能含淚吞下,搖搖頭說︰「沒有了。什麼都沒有。」
炎華搜查著紫音的屋內,平常就已經乏善可陳,幾乎看不出有人住過的跡象,在這種時刻也給不了任何幫助。她甚至連藥櫃都不忘打開來瞧瞧,卻看不出半點蛛絲馬跡。
「可惡,希望不要讓我的預感猜到,你可要平安的給我回來,紫音!」
炎華咬著指甲,彷彿又看到當年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雲紫音,小小的臉,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像磁娃娃一樣雪白白的,卻到處都是傷痕。畏縮著、不喜歡和人接近,沒有表情,不哭不鬧、不笑不語……自己還曾經問過師父:「她到是人還是雪娃娃,好像太陽一出來就會消失了。」
「是嗎?」師父摸著那時還小的自己說︰「華兒,你討厭雪娃娃嗎?」
「嗯,討厭,因為會消失不見。然後就有人會哭,會難過,我討厭。」
「師父並不討厭。或許雪娃娃的壽命很短,但是看到白白的、漂亮的、安靜的雪娃娃,心裡會有暖暖的感覺。即使它消失了以後,那種溫暖是不會消失的。跟講這些你一定還小而不懂,但是總有一天……」
那時,師父臉上的表情好哀傷。
炎華現在明白師父想說的話,但她還是一樣討厭「失去」。她曾經失去過太多,她不想要再見到這種事發生在眼前。
「你一定要回來,紫音。」炎華強忍心中不安,看著天空說。
※ ※ ※
「萬寶貴近來都留宿在他新買的莊園裡,一步也沒有踏出來,就連晚上都沒有出去夜遊,想必你要的「東西」就藏在這兒沒錯。這個,是我千辛萬苦找到設計莊園的工匠,又哄又騙才弄到手的莊園內部詳目,甚至連它裡面隱藏的牢房位置都寫明白了。九爺,這是我最大的極限了,剩下的就全靠您自己了。」
乍看之下毫不起眼的瘦小男子,其實是全京城內數一數二的情報小販,上從皇帝的菜單;下到城內頂尖紅妓愛吃的零嘴,任何可以賣錢的消息都躲不過他耳目。他同時也是獨孤九最佳的老友與夥伴。
「謝了,阿漢。這個你拿去吧。」
「說什麼謝呢,下回別這麼急著討消息就行了,這可是我一天一夜沒睡覺,到處奔跑得來的消息。不過,你很少做這種事呀,貨既出門、概不退換的你,這回怎麼會……」
「原因你就別問了。」拍拍老友的肩膀道再見,獨孤九走出陋巷外。
雲紫音坐在河堤海上的大石塊上,等待著他。來來往往的行人如同流水經過她的身旁,她卻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潺潺水流。
又來了,獨孤九歎息著,為什麼這女人總會給他一種與人世間「格格不入」的感覺呢?這樣遠眺著她,她並未做什麼特殊的事,但週遭的人和她之間彷彿有道隱形的牆,她始終在她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中。
「喂,姑娘,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等人呀?陪我們兄弟玩玩嘛!」不知哪來的小癟三向她搭訕。
「怎麼,別不理人呀……讓我看看你的臉嘛,姑娘。這帽子太礙眼了。」
小癟三伸出手要碰紫音前,獨孤九捉住那只毛手。「你們,想對我的女人做什麼!啊?憑這種髒手,也想碰她,早了一百年!」
「哇啊啊……痛、痛,公子說的是,我們幾個有眼不識泰山,不該碰公子的女人,對不起,我們這就滾。」
三兩下打發了這群笨蛋,獨孤九拉著紫音站起來。「要我告訴你幾次,遇到不講理的傢伙,拿出你一點功夫,別對他們客氣,打跑他們。」
深怕她又聽不懂,獨孤九點點她額頭說︰「記著,像你這樣傻傻地呆坐著,那些流口水沒腦袋的笨蛋就會像蒼蠅一樣的出現,那些傢伙見到有機可乘的姑娘,又沒人陪伴,可不會客氣的。」
冷冷地揮開他的手。「你事情辦完了?」
「喂喂,我可是認真地在教你如何混下去。」對那些蒼蠅就那麼客氣,對他就連一點偷香的機會都不給。
「不勞你費心,那些人只是沒看清我的外貌,等他們看見我是什麼模樣的人,馬上就會倒退三尺,避之唯恐不及。」她平淡地說;「四郎哥的下落,你知道了嗎?」
「你的外貌?太天真了,姑娘。像你這樣的美人,只有更危險呀。」
紫音斜睨他一眼,懷疑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像她這樣變種的人,只有他這種怪人才會說她漂亮,還會對她有興趣。正常的人,八成都會像妲姬一樣,尖叫著離開。
「算我多管閒事。」獨孤九挨她一白眼後,正經地說︰「有我獨孤九在,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今夜,我就會帶他回來了。但你也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我也要去。」紫音不想冒險,萬一獨孤九失手,那麼四郎哥的下落就永遠石沉大海。
「不行,我最討厭辦事時,有人在旁邊礙手礙腳。」獨孤九斷然地說。
紫音默默地瞪著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29:32
第五章
「你如果打算在背後跟蹤我,那也行。不過,別怪我沒有警告你,這世上沒有人能跟得上我的腳程。我這獨孤大盜可不是浪得虛名。」
她眼中的堅定決心也沒有半點讓步。
「可惡。算你狠。」獨孤九被打敗的理由,並不是認為她真的能跟上自己的輕功,而是顧忌到萬一她沒跟上,豈不是弄丟了她的行蹤。既然如此,還不如把她擺在眼跟前,省得礙事。只差一步,雲紫音就「完全」是屬於他的了。
「我帶你到那裡後,一切都聽我的,如果你安分的話,我甚至可以給你一點時間,和你過去的男人告別。」
紫音故意不澄清這個天大的誤會,只是點頭允諾他的條件。
「好吧。現在先回客棧去休息,等到子夜就行動。噯,不許說你不累這種話,我沒空應付你又倒下。今早那一回,我受夠了。」
「我有帶藥在身上。」
「那很好,你還是得乖乖給我休息。」捉起她的手腕,他拖著雲紫音往兩人下榻的客棧走回去。他後來曾經追問過她,她究竟得的是什麼病,結果她的答案是當身子過於勞累時,胸口就會悶,大夫說不算什麼大毛病。獨孤九自幼身體健康像條牛,從沒生過病,也不知道痛得臉色發青的病算大還小,但既然她這麼說,他就選擇相信她。
他簡單的得到一個結論──不想她生病,就不要讓她過度勞累。
「那……請你放手。」
獨孤九不解地回頭。
「不必你這樣捉著我跑……我自己會走。」不習慣路人回頭的眼神,紫音停下腳步。
「唉,連這點牽牽小手的機會都不給我呀。」
紫音咬緊下唇。這男人,知不知道他有多吸引他人的目光呀。她早就發現了,只要自已和獨孤九走在一塊兒,同時也沐浴在眾人歎息的眼神中。他們為少見的俊俏男子回頭的心態,和自己被眾人投以嫌惡眼神的狀況,截然不同。這種強烈的差別,無聲中給她自慚形穢的悲哀,她越是不想在意,就會越在意和獨孤九並肩走在一起。
「啊,有機可乘!」
突然間,他丟開她的帽子,舉起她的下巴,二話不說地覆住她柔軟的雙唇。
「……唔!」
這男人在做什麼?這兒可是大庭廣眾。
快推開,快把他推開!她心中的聲音急切地叫著。
不行,沒有力氣……他玩什麼妖法……為什麼只要他一吸自己的舌尖,整個人腦子都快空了一樣!
住手──把你的舌頭移出我的嘴!別把我變得和你一樣瘋狂,獨孤九!
討厭,討厭,全天下最討厭的笨蛋!你想讓我窒息,也別選在路上,我不想死得這麼難看!
「呼……」獨孤九喘息著放開她被自己吻得紅腫的唇,意猶未盡地看著那依舊很可口的濕潤小舌尖。「別以那種殺人的眼神看我嘛,小生怕怕。」
「放……手……」想要怒吼卻只能耳語說。
「可我一放開,你就會滑下去了。」他說話時,又在她耳邊咬一口說︰「以後,別再讓那些蒼蠅碰到你了,懂吧!我不喜歡看見別人在我的東西上留下指紋。你有潔身自愛的義務,好好地把這念頭給我塞入腦中。」
紫音腦中轟然一響,頓悟了這又是他要的花招之一。
他正逐條逐樣地改造她,打算將她從頭到腳,都改成他獨孤九的女人!
「來,讓我們回客棧吧。今夜,你就會見到曹四郎了,好好地跟他道別呀。因為明天你就是我獨孤九的了。」
他精悍的俊臉泛起野獸享用大餐前,殘忍得意的笑。
萬寶貴的豪宅守備森嚴,高達十尺的牆內有一條深邃的溝渠,除非經由大門,否則翻牆進入者一不小心就會成為溝渠中鱷魚的點心。這還只是頭一道最簡單的關卡,經由萬寶貴精心挑選的壯丁組成的保鑣們,個個都拿著刀、槍,五人一小組的巡迴整個宅院,只要一有可疑人物,就會被他們動以私刑處決。
這兩道關卡若能闖過,接著還必須要摸清楚宛如迷宮的三重院設計,方型的大宅形成「回」字,上百個房間中,有的或相通,有的成死巷,摸不清楚路線的人,很容易就被困死其中。
這當中,囚禁曹四郎所在的位置,又是機密中的最高機密──特製的地下牢房。入口只有一個,就在萬寶貴的臥室寢床正下方。雖然一個人不至於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躺在床上,但是一家之主的臥室絕不是容易就能靠近,更別提要開啟那入口,就得先想出如何破解機關。
普通人聽到這兒,恐怕心中已經敲起退堂鼓。
白天人來人往,想將人偷偷從牢中運出來,根本不可能,然而就算到了深夜,也不可能移開萬寶貴的身子,從他床下的入口悄悄鑽入地下牢房吧。進不進得去是個問題,而更重大的問題是,又該如何把人帶出來?而且一切都要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
一心只有四郎哥安危,事前並沒有針對整個狀況多去瞭解的紫音,直到站在萬府門前,才真正明白想「偷」出曹四郎,絕對比當初在眾人面前將曹四郎劫走,還要冒更高的風險。
「你有把握嗎?」紫音看著打量著高牆的獨孤九說。
獨孤九頑皮地一笑。「我要是說沒有,你想怎樣?殺了我。」
紫音默默地搖搖頭。「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要救出四郎哥。」
「殺光萬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他有趣地嘻笑著:「雖然我不曉得你對你自己的功夫有幾成的自信,但是你也不是天下無敵的人吧?以一擋十也許沒問題,但以一擋百、百十呢?裡面的人也不全然都該死呀?」
「你到底有沒有把握?」這生死存亡關頭,紫音不免染上一絲急躁。
獨孤九卻還有餘力打情罵俏地說:「如果你肯主動的親我一個,就算要我從地府裡偷個人回來都不成問題。」
紫音一聽,眼眨都不眨地,捉住他的衣襟,大膽地將自己的唇貼住他。
但從她耳根的紅潮也曉得她不過是在逞強,獨孤九卻不介意地攬住她的腰,當她要退開結束這短短雙唇的接觸時,雙手一扣,加深了這一吻。
「唔嗯!」
他充分的運用了舌頭愛撫過她的貝齒,滑入她的舌腔,深深地吸吮著她。
「……哈……哈……」一吻結束後,紫音氣喘吁吁地抹淨自己的唇,也一併抹去他留在自己舌尖的氣味。「這樣,你就有把握了嗎?」
「有,小白蝶兒。」他拋了個媚眼說︰「現在就算要我偷十個曹四郎都沒問題。我阿九最討厭辜負美女的殷切期望。尤其這攸關你、我無數個春宵的未來,我怎麼捨得放過呢。」
「油腔滑舌就省了。」紫音抬頭看著天上皓月。「時間所剩不多了,快點進行吧。」
「我愛死你冷冰冰的酷樣了。」獨孤九摸摸她的臀部說︰「記得,等會兒手腳要俐落,馬上跟著我行進,要是你動作慢了,咱們就等著明早吊在城牆上當烏鴉的早餐囉。」
紫音白了他一眼。獨孤九笑著甩動著一條尖端有著三爪勾的繩子,越過了足足有兩人高的牆,確認鉤住了目標的大樹後,他以眼神打暗號,行動展開。
今天到底是第幾天了?
四郎閉著眼睛,任由意識四處漂泊,自從被那個瘋子捉到這個地下牢裡,到底過了幾個晝夜,他已經沒有辦法清楚的記憶了。因為這兒連個窗子都沒有,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當然也就對時間失去了概念。
最初的一、兩天,還會去推算時辰,至於現在……時間已經不重要了。
今後,自己真要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裡度過一生?
過去不是沒有遇過像萬寶貴一樣的瘋子,但像這樣落入他人手裡,連自由的一日都看似遙遠的情況,的確是頭一遭。拚命告訴自己不可以絕望,不可以坐以待斃,萬貫貴不可能永遠囚禁他,一定會有人來救自己,要不……耐心等待逃亡機會出現,憑自己的腦筋也可以脫困。
但是,像這樣備受煎熬的一日復一日,自己還能撐多久而不崩潰、瘋狂,就連四郎自己都快沒有信心了。
尋常人,怕早已屈服在萬寶貴殘虐的行動下,任他予取予求吧?
自己也該認真考慮一下,和他虛與委蛇、假意順從,好得到更多活動的空間,從而考慮未來逃亡的機會。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讓步,意味著必須讓對方恣意為所欲為,四郎不保證自己能忍受得了那噁心的觸感,說不定會吐出來。
梨園賣笑是一回事,但要他捨棄為人最基本的尊嚴,容許他人侵犯自己的身體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曹四郎可以賤賣自己的笑容,卻絕不賣出自己的人格。這是他辛辛苦苦在亂世紅塵中,潔身自愛支撐下來的原則,現在又怎能輕言打破呢?士可殺不可辱的血,照樣流竄在他身為一介紅伶的體內。
他,真的再也見不到「影蝶門」的夥伴們了嗎?
如果他死了,大夥兒……還有那個人……也會傷心吧。
心頭浮現了過去和大夥兒相處的點點滴滴,四郎依戀不捨的是他一走後,勢必會留下許多未盡的事物、未完的心願、未成的戀情……多日的監禁中,若不是有這些回憶的支撐,他一定熬不過這種精神與肉體的雙重虐待。他俊逸的外表下,其實有著一顆強韌又熱情的心,靠著這樣孤獨夜晚的回憶,總能讓他打起精神應付下一場更嚴苛的刑求迫罰。
「喀咯!」
機關門被開啟的聲音,讓他整個人都緊張起來。怎麼這麼快?另一天又來到了嗎?萬寶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地下牢來,這已經成了四郎模糊的時間觀念中,唯一可以拿來計算的東西。但是這次萬寶貴來得太快了,他甚至還沒有武裝好自己面對他。
睜開眼,他看到牢房外的地上,有著一道拉長的黑影,正緩緩朝這邊移動。
握緊拳頭,四郎振作起精神,一遍遍地告誡自己,絕對不讓敵人看見自己軟弱無力、害怕恐慌的一面,他只要有鬆懈防備的一刻,敵人就會毫不留情地擊潰他。
然而,現身在他眼前的並非萬寶貴。
「你……是誰?」四郎訝異地看著一身黑衣的勁裝男子,對方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外頭火炬傳來的光線,陌生的形影讓他有些吃驚。
「噓!我要打開牢房的門,你別嚷嚷。」對方小聲地回答。
打開牢房?他辦得到嗎?牢房的鑰匙可是萬寶貴精心聘請大內鎖匠做的,他還炫耀說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打不開這道鎖。可是,聽著對方不知使用什麼道具,「卡擦、卡擦」兩聲後,陰暗的囚房內突然大放光明。
「啊……」牢房門,真的被打開了。
「四郎哥!」一條人影竄進來。
「紫……紫音!」
雲紫音一見到四郎熟悉的臉,不由得淚眼模糊。這淚水是為他,也是為自己。多日的擔憂,在見到四郎哥的瞬間,解放了束縛,一下子全發洩出來。
四郎的雙手和雙腳上都有著鐵煉銬著,明顯消瘦許多的臉頰,俊逸依舊卻多了分教人疼惜的憔悴黑影。她顫抖地摸著四郎胸前、腳上佈滿新舊交錯的暗紫色鞭痕,克制不住又一波淚水掉下來。太過分了,這些傷說明了四郎哥遭遇到什麼樣可怕的對待。
「要哭等到了外面再哭吧,紫音姑娘。」跟著走進來的獨孤九,解開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風,塞給她。「我現在就解開他的腳煉和手銬,這個先借他遮遮寒。」
紫音經他提醒,才想到自己一直抱著四郎赤裸的身子哭泣,慌忙把披風裹住他。「對、對不起,四郎哥,我沒注意……你不冷吧。」
「那不重要,紫音,你怎麼進來的?還有……這位兄台又是誰?」
「他是──」
「停。敘舊的時間到了。煉子解開了,你站得起來嗎?曹四郎。」獨孤九一臉厭惡地把鐵煉丟到角落。他天生就討厭這些束縛人的玩意兒,曹四郎會被萬寶貴這樣像條狗地煉起來,自己也是幫兇這一點,他就渾身不自在。他奶奶的熊,早知道就不接這鬼工作,下回要是再有這類的工作上門,他一定打得這類變態滿地找牙。
老實說,沒來到這兒前,紫音口口聲聲四郎哥、四郎哥的,獨孤九聽得是一肚子鳥氣,實在不懂那種不男不女的伶人哪點值得她掛心。所以他預備一見到曹四郎就給他好看,讓他知道紫音是誰的人!
可是!萬寶貴那該死的變態!
看了就教人老大不爽。好不容易幫他偷到手的寶貝,居然又是手煉又是腳煉地銬住,還外加三餐鞭打的度日。任誰看到現在的曹四郎,都會有點罪惡感吧!去,雖然他很討厭礙眼的曹四郎,但也不能否認能對曹四郎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下這種毒手的傢伙,八成已經瘋得差不多了。
過去他對偷得手的東西,轉賣出去後主人究竟如何處置,一丁點都沒擺在心頭。反正都賣出去了,就算不識貨的傢伙高興糟蹋高價得手的珍寶,那也是他家的事。他還沒閒到去在乎那等鳥事。但他頭一回對自己做的事,感到後悔──「活人」果然不是該偷的「東西」。因為自己助長了那種變態的氣焰,親眼目睹到自己犯下的惡果,這「罪惡感」的滋味還真不是人嘗的。
既然是自己心頭的寶貝,就該千呵萬護,好好去疼呀!
再次詛咒萬寶貴,居然讓他獨孤九有這種罪惡感,而在曹四郎面前抬不起頭來,他絕對會把這筆帳記在腦中,以後找機會慢慢跟他算。
「……唔!」許久沒有站立的曹四郎,一下子就軟了腿。
「四郎哥,讓我扶你吧。」
紫音還沒碰到他,獨孤九就一把抓起比自己瘦小的男子,背他到肩上。「沒時間拖拖拉拉的,他交給我,你在前面把風。走吧!」
這傢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四郎緊捉著獨孤九的背,注意到他輕而易舉地背負自己一個大男人,還能健步如飛.腳下又不發出任何跫音。功夫沒有兩把刷子的人,或許不能理解這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四郎很清楚光這一手就顯露了這男人功夫底子的深厚。要是沒有自己這個大包袱,他身輕如燕的功夫,可讓他瞬間來去自如、飛簷走壁。
紫音是從哪兒找到這麼一位厲害的幫手?四郎確信如果沒有這個男人,光憑紫音的力量,是沒有辦法救自己脫困的。
眼看著地下牢的出口就在前方,四郎真想高呼一聲萬歲,這場無止盡的惡夢就快結束了。踏上地下牢階梯的瞬間,他暗暗發誓自己這一輩子絕不會忘記這次的教訓,他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剝奪自己的自由。
他們一竄出那狹小的出口,四郎才曉得這兒是萬寶貴的臥床下方,而更教人為奇的是萬寶貴被活吊在臥床正上方,呼呼大睡著。
「這……這是什麼?」
「萬寶貴呀。」獨孤九嗤鼻一笑。「睡得像條死豬一樣,我本想點他睡穴,後來發現根本沒有這必要,就算割下這傢伙的寶貝,他也不會醒。」
「你說得太誇張了。」四郎想像那畫面不覺莞爾。
獨孤九操縱暗藏在床頭的機關。只見地下牢的入口慢慢地關閉,恢復成原來床鋪的模樣。紫音則負責切斷四條懸掛著萬寶貴的銀絲,一抽走絲織,萬寶貴睡著的模樣和方才沒有什麼兩樣,到此為止一切都還神不知鬼不覺。
「喂,你要是想報復這傢伙的所作所為,就趁現在了。」獨孤九放下曹四郎說。
「四郎哥,讓我殺了這傢伙吧。」紫音比當事人還氣憤地說。
四郎曬然一笑,「這傢伙的確很該死,不過……他還不是最該死的人。我想給這種人小小的教訓就夠了。一個能讓他永遠都不敢再接近我的教訓。」
獨孤九盯著四郎半晌,扯唇笑了起來。「呵呵,看不出來你這個四郎哥,頂著漂亮的臉,卻有殺人羅剎的氣質呢!紫音。這一點你們兩個真是不相上下,以後看到漂亮的人都得小心點,遇上一個就吃不完兜著走了。眼前就有個活生生例子。我真同情萬寶貴,惹上不該惹的人。」
紫音看穿他的言不由衷,他要是真被自己嚇到,現在也不會站在這兒。所以她淡淡地暗嘲一句︰「世上不長眼的人,不只萬寶貴一個笨蛋。」
獨孤九揚眉笑了笑,假裝不懂她說什麼。「咱們也別蘑菇了,曹四郎,快點進行你的「小小教訓」,要不你就沒有機會還以顏色了。」
「說的也是。」四郎捲起衣袖。「紫音,轉過身去,這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看的畫面。至於那邊那位小哥要是不嫌這畫面不雅,就隨你欣賞了。」
獨孤九一雙眼閃閃發亮,好奇之心溢於言表。「如此有意思的事,我當然要拜見一下。」
四郎有趣地望他一眼,也就毫不客氣地動手點了萬寶貴的睡穴,確定他不會醒來後,毫不遲疑地解開他的腰帶……紫音連忙轉過身去,她雖然也想知道四郎哥打算做什麼,但是卻不小覷四郎哥的警告。只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沒過一會兒,獨孤九忍俊不住的笑聲取而代之,幸好他還懂得節制,沒有笑得太大聲。
「太妙了,曹四郎,你這一招對男人來說,真是最大的恥辱,外加威脅。我相信等他醒來,絕對會對你敬而遠之,再也不敢靠近你了。了不起,能想出這點子的人,夠辣。」他小聲地拍著手說。
「謝謝。」四郎解決完手邊的工作,厭惡地將雙手擦抹乾淨後,方說:「讓你們久等了。現在我們要怎麼離開這兒。」
「這就交給我了。」獨孤九拍著胸脯說︰「首先從這個窗口出去吧。」
「到屋頂?」四郎好奇地抬頭。
「沒錯。」催促著他們照自己的話做,他一臉好戲還在後頭的說:「玩就要玩得轟轟烈烈,這是我一向的作風。走吧,別發呆了,紫音。」
紫音臨走前,好奇地往床上看去,萬寶貴依然睡得像條死豬,下半身藏在棉被中,看不出有何異樣。到底四郎哥動了什麼樣的手腳?這個答案,或許他們兩個男人打算永遠都不揭曉了。
獨孤九的確轟轟烈烈、貨真價實地把萬家人弄得雞飛狗跳。
他們一到屋頂上,獨孤九取出他早已準備好的弓箭與油巾,裹在箭身前端,點燃之後拉滿弓,「咻的」越過了好幾個屋頂,射向數百尺遠的馬房屋頂上方,不久後冒煙的馬房中傳來了馬兒嘶鳴的叫聲,混雜著沸騰的人聲。接著,他還嫌不夠似的,朝馬房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座柴房,故技重施。
他們透過屋頂,可以聽見底下萬寶貴幾近崩潰地大叫︰「曹四郎跑了!去把他給我捉回來!啊──」
萬寶貴最後那聲「啊」,活像歇斯底里的女人,使得獨孤九不禁抱著肚子笑滾在屋頂上,四郎也面露微笑。被蒙在鼓中、不懂得其中奧秘的紫音,無辜地看著兩人。
拔尖嗓子,吼得屋頂都快塌下來的萬寶貴又說;「算了,不要管什麼曹四郎了,別去追了,快點幫我找大夫──先救回我的「寶貝」要緊。」
「少爺,冷靜點,你的「寶貝」沒有被切斷。」
「胡說八道,我流了這麼多血,你沒看到嗎?而且我竟一點感覺都沒有,從這兒──」
「這血是假的,您沒感覺只是因為它被這條透明繩子綁死了,所以暫時麻痺而已。」
「什麼!」
底下的對話已經讓獨孤九不得不壓著肚子、摀住嘴巴,否則就會洩露他們自己的行蹤。老實說,憑萬寶實對待曹四郎的惡行,就算他真的閹了萬寶貴也沒話說,但是這虛晃一招惡作劇,反而會讓那個好不容易撿回自己寶貝一命的萬寶貴,學會珍惜自己的「小」命吧。
「少爺,我們馬上去捉曹四郎回來。」
「不──不用了──先把火滅了。別管曹四郎了。」
趁著萬寶貴驚魂未定,底下的人又慌亂成一團,獨孤九一行人就換上普通家僕的衣服,混在救火的人群當中,大大方方地在沒有任何人盤查下,從無人把守的大門口離開。
天邊月色漸稀,緩緩露出曙光時,獨孤九、紫音與四郎已經藉著預藏在樹林中的三匹馬,在短短半個時辰,遠離了萬宅好幾里外。追兵再快,也不可能再追上他們,加上萬寶貴也沒那膽子再接近曹四郎,這次的救人任務可說到此圓滿的告一段落。
「到這兒,應該就沒有問題了。」獨孤九在小丘上拉住馬兒。
「呼……」喘著氣,四郎邊抹著汗邊搖頭說:「我這輩子沒看過做事這麼莽撞又大膽的人。還真虧得老天爺保佑,我們能平安的離開。」
「嘖,什麼老天爺。要不是有我獨孤九細心的計畫、大膽的進行、萬無一失的手腕,怎麼會如此順利成功。」自信滿滿的他,把剛剛的一番冒險當作三餐飯後的小小運動,全然不放在眼中。
「獨、孤、九?」直到現在,首次聽到他名字的四郎,臉色一變。
「啊?是呀。」他點點頭。「怎麼,剛剛不是說了……」
突然間,四郎縱身從馬背上躍起,一腳踢向他的背心,要不是獨孤九閃得快,先下了馬,恐怕現在已經重傷倒地了。在地上滾了兩圈,輕鬆得站起身,獨孤九吃驚又意外地看著已經重新擺好架式,正打算再次攻擊的曹四郎。
「你這在幹什麼──」
「殺了你這狗賊!要不是你……我都聽萬寶貴說了,他說你接下這筆生意,將我偷到手賣給他的!那天我醒來時,人已在地牢內,所以沒有看到你這小賊的嘴臉,但在牢中我就發誓,不能讓你這種販賣人口的卑鄙小人活下去,誰知道以後還有多少人會受害!」
「哇!」獨孤九火速地閃到雲紫音身後。「喂,你要我救他出來,結果就是想讓他把我給殺了不成?咱們說好的報酬呢,誰才是卑鄙小人呀!你這樣食言而肥,可會沒有人要娶你喔。」
這種時候還能說笑話,紫音心想自己不用救他也沒問題。
但曹四郎並沒有錯過他話中的一字一句。他一招擒拿手停在半空中。「紫音,他是你找來的?」
頷首認罪,紫音無視身後捉著自己衣襟,假裝發抖的獨孤九。「四郎哥的去處,當時除了他以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想將四郎哥從萬寶貴的手中救出,也非得有他的力量不可。所以,我答應了他──」
「就是嘛!」截斷雲紫音的話尾,獨孤九囂張地扮鬼臉說︰「你應該感謝大爺我的好腦袋想出的好計謀,平安的將你救出來。我承認當初上了萬寶貴的當,以為他得到你以後會天天讓你吃山珍海味,誰曉得會把你煉起來毒打。這會兒我嘗到教訓,以後絕對不會再「偷」活人了,所以你大可放心,不用你為民除害,照樣不會有第二個受害者出現。」
四郎指著他鼻尖。「我怎麼知道你這人的話可信不可信!」
「哈,問得好。」獨孤九雙手圈住了雲紫音的頸子,整個人靠著她親熱地說:「如果我沒有依照約束,這邊現成有位殺手,可以殺了我。吶,你說是吧?紫音。」
「說什麼廢話,你這人行蹤飄忽不定,就算紫音要殺你,也得先找到你!」
「我行蹤飄忽不定,但一直跟在我身邊的人,又怎會找不到我?」獨孤九笑吟吟地香著雲紫音的臉頰說:「忘了提一點,當初紫音和我定的約束,就是一旦我把你救出來,她就要跟著我,所以……曹四郎,很遺憾,雲紫音已經不是你的人,而是我的。」
「什麼!」
獨孤九笑瞇瞇的臉浮現一抹殘酷的邪意。「你聽不清楚,我就慢慢地再說一次……雲紫音用她自己,交換了你的自由。曹四郎,所以,好好珍惜這份得之不易的自由,快點回家去唱唱小曲,討客人歡心吧。」
「我殺了你這小賊!」,四郎本來已經放下的殺意,又再度來襲。
「等等,四郎哥!」紫音不懷疑這次四郎是真心要置獨孤九於死地。但是……就像獨孤九所言,自己答應他的條件在先,而他也依約完成任務,而且……這數日來他有無數機會可以佔自己便宜,卻一直堅持到履約後……誓言就是誓言,要紫音言而無信,她辦不到。
「等什麼?他分明是趁火打劫,強迫你接受這等無聊的契約,你沒有遵守的必要,紫音。況且,什麼叫做我的人,這傢伙知道你的狀況嗎?他知道你的身子根本就不可能──」
「四郎哥!」紫音不要他繼續說下去。對她而言,和獨孤九的約束也是對自己的一種賭注,對於人生的賭注。過去不曾有過的機會,過去不曾正視過的事,她終於有勇氣去嘗試與挑戰。「夠了,不要再說了。」
「你真的打算……」
「沒錯,四郎哥。我既然允了他,就要跟他走。」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
瞧他們一來一往地講著只有他們才懂的話,套著他們的默契與交情,獨孤九卻看得老大不爽。他一把捉過雲紫音,示威似地瞪著曹四郎。
「她都已經說要跟我走了,你就爽快點,當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大丈夫,別再囉囉嗦嗦了。」
四郎上前一步。「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紫音的命葬送在你手上!」
「笑話,我這個人是愛好和平,愛好生命的人,為什麼雲紫音會死在我手上?你想嚇唬我,好讓我放她回你身邊,沒用的。我看上她了,絕不會放她走,我不管你們過去有什麼山盟海誓,我會一一抹去你在她心中的地位,直到她心中只有我存在。」獨孤九認為該說的話都說盡了,拉著紫音就要上馬。
「你要是真的為紫音著想,真的愛她,就絕對不能和她在一起,獨孤九,你要是不聽我現在所說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後悔,到那時一切都太遲了。」四郎焦急地擋住他們地去路,該怎麼說才能讓這笨蛋知道,他所言非假,紫音的命運注定不能和男人在一起。
「能坐擁如此美人當報酬,我怎麼會有後悔的一天。」獨孤九一拉韁繩,懷抱著紫音,笑得意氣風發。「再會了,曹四郎,我想咱們是後會無期了。我會好好寶貝雲紫音,你不用操心。」
「紫音!」四郎眼看他們要離開,立刻回頭去找馬兒。
但是獨孤九又怎麼會給他機會追上來,只聽他一聲口哨,原本兩匹乖乖吃草的馬兒,突然各自往南北的相反方向跑去,而他則騎著馬帶著雲紫音朝東方直行,遠遠的將曹四郎甩在腦後了。
「紫──音!」
無論四郎再怎麼叫喊,也喚不回下定決心的兩人。
混蛋!四郎忿憤地踢著腳邊的草出氣。萬一紫音有個什麼差池,他絕對不會放過獨孤九的。就算要他將整個京城都翻過來,也非得找到他們兩人不可,絕對不能讓紫音葬送在那傢伙的魔掌下。
四郎拖著飽受摧殘的傷身,一路走回東曉樓時,已經接近正午時分。
「四郎!」炎華大叫著抱住他。「你回來了!太好了,你平安沒事!」
「四郎!」
「四郎!」大郎等人也將他團團包圍住,每個人都搶著開口說話,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紛紛湧上來,他一言我一語地好不熱鬧。四郎都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大夥兒拉到椅子上坐下,又是遞茶奉水,還有人細心為他備好熱水洗手淨腳,只差沒有叫個大夫來確定他是否安然無恙。
「停一停,你們這樣都讓我無法呼吸了。」四郎終於搶到開口的機會說。
「啊,說得也是。四郎也累壞了,這些日子一定不好過吧?到底是誰綁架了你,告訴我們,我馬上就去找那傢伙算帳。」花蝴蝶炎華雙手插腰,氣呼呼地說︰「竟敢對咱們心愛的四郎哥做這種不人道的事,我非要他好看不可,」
「算帳就免了,我已經給了那傢伙教訓,想必他也沒臉再出現在我面前。」四郎疲憊地歎口氣。「我現在更擔心的是紫音。」
「紫音?」炎華「喔」的想起來,左右看了看。「她人呢?怎麼沒有陪四郎哥回來?她不是去救四郎哥了嗎?難道四郎哥你是自己逃出來的?」
「她和獨孤九把我救出來後,就和他走了。」四郎幽幽地說。
還是沒有把話聽懂的炎華呆呆地又問。「她幹麼和獨孤九走?這兒才是紫音該回來的地方呀。」
「那丫頭,用自己換我回來。」越說臉色越沉重的四郎,懊惱自己當時怎不當機立斷地殺了獨孤九。
「啊哈哈,別開這種玩笑了,四郎哥。紫音不會傻到──」說到這兒,炎華腦中晃過的是……紫音不會那麼傻吧?四郎對紫音來說是天下最重要的人,沒有四郎,現在紫音也早就死了,所以為了四郎……也就是說,再聰明、謹慎、向來行事中規中矩的紫音,也會急瘋了頭,做出不該做的決定。
「四郎哥,莫非你說真的?」求求你搖頭否認吧!炎華心中大叫。
「……」四郎以陰沈的臉回答了她。
眾人陷入一陣的沉默。
「所以她才會留下那種像是遺言的交代。原來她打的是這主意。為什麼她在下決定前,不先找咱們商量呢!」炎華氣自己明明如道紫音的舉止不對勁,卻忽略了她反常的行動,相信紫音不至於糊塗辦事。現在可好,事情果然往糟糕的一面進行。四郎哥的平安回來,大家本該歡欣慶祝的,但是少了「紫音」,說什麼都沒了心情。
紫音的狀況、在場的人多半都知情,正因為知道,所以憂慮也加倍。
「大家不要一下子就垂頭喪氣的,吶,說不定……說不定她和那個什麼獨孤九的,不會……不會發生那檔事……也沒有人說孤男寡女就一定會睡在一起,否則紫音也不會活到現在了。」本想鼓舞眾人士氣的炎華,發現自己的話反而讓在場的人表情更加憂慮。
「一天、兩天,或許沒事。但是獨孤九「要」紫音,總不會是要她當跑腿的小妹吧。時間一久,他不對紫音出手是不可能的,你我大家都心知肚明。紫音的身子根本是不禁男人的……那個獨孤九聽來也非省油的燈,這在煙花巷裡是大家都知道的。紫音那能耐得住那種野獸的摧殘……」大郎傻傻地說中眾人的心事,同時也讓炎華嘗試安慰大夥兒的努力付諸流水。
「傻紫音、笨紫音,心裡在想什麼,居然允諾那種事。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何必把自己交給那種男人,連命都賠上去。」炎華坐不住地站起身。「不要想這麼多了,總之,先把紫音找到、帶回來;在一切還未太晚之前。」
「我也是這麼想的。」四郎總算聽到一個像樣的意見。
「你先休息吧,四郎哥。你自己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這幾天的事我們也不會問你。要不要告訴師父也全讓你自己決定了。」炎華拍著胸脯說:「紫音的事就交給我了,我現在就去找我親愛的夫君,讓他派人過來幫我一起揪住獨孤九的尾巴,不能讓他給跑了。」
四郎羨慕地看著鬥志高昂的炎華,自己現在的身子正處於隨時部會倒下去的狀況,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也許炎華的莽莽撞撞,在這種令人沮喪的關口前,能興起振舞的作用。事情還沒有到絕望的地步,紫音還沒有被那隻野獸吞下去前,他們還有機會從虎口中救回他們的夥伴。
「那就萬事拜託你了,華兒。我也會努力找尋線索,得盡快把紫音帶回來。」
「嗯,那還用說,四郎哥。包在我身上。」
為了拯救可憐的紫音,炎華好管閒事地火力全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29:57
第六章
嘿嘿嘿,小羊兒,別逃了,大野狼來了,你就乖乖讓我吃下肚吧!
呀!不要!不要!
以上,大夥兒想像中的畫面,實際上尚未發生。
雖然「尚未」發生,但是步步逼近的可能性,的確在水漲船高中。
這回事件完成後,獨孤九帶著雲紫音並未回到煙花巷的老巢穴中,找過去的紅粉知己大擺慶功宴,過去凡是他成功的完成了一件任務,通常都會把到手的報酬花在尋歡取樂、徹夜狂飲上。這個慣例,因為身邊多了個雲紫音,而首次有所變更。
他們來到一座不亞於萬寶貴的華宅,甚至可以說在格調上還要更為雅致、高貴的莊園門口。富麗堂皇的五道並列紅門、門前莊偉的雕樑畫棟,處處都顯示這座莊園的主人身份不凡、家財萬貫。
紫音懷疑獨孤九剛幹完一票還不夠,打算行竊第二家。
他走上前去,用力地執起門上的鐵環,「當、當」地叩了兩下。
想不到小偷還會敲門,這還是頭一回看到的新鮮事。紫音想了想,終於找到好解釋說:「獨孤九。你走錯地方了。」
「啊?」一邊等著裡面的人回應,他轉過頭看了紫音一眼。「這話怎麼說?」
「你不是想自首,找衙門嗎?這屋子或許頗像衙門縣太爺的家,但上面的門匾顯然沒寫著府衙二字。」紫音淡然地說。
「哈哈。」他捧場地勾起唇角乾笑兩聲。「你真的有進步,很大的進步。再加強一下你說笑的技巧,就可以改行當說相聲的了。」
「……」紫音默想了一會兒,決定轉身走人。
「喂,你去哪兒!」他把她拉回來。
「既然你還要再幹一票,我就到遠一點的地方等你,我雖然答應和你在一起,可沒答應陪你進大牢吃囚飯。」
獨孤九也只能豎白旗投降。「好、好,我沒說清楚是我的錯。我回自己家,不會有人捉我進牢房去。」
「這是你家?!」毫不吝惜地以眼神表現了她百分之百的不相信。紫音不知道江洋大盜這一行這麼好賺,能賺到這麼一座大宅子,獨孤九就算後半輩子不再當小偷,也不愁吃穿了。
「不信,等到裡面的人出來了,你再問一次。」
說著說著,其中最旁邊的一道小門就開了。裡面一名老者探出頭來,哈著氣愛困地說︰「是誰在敲門呀?」
獨孤九含笑著招呼說:「老丁,您老又在午睡了?」
「哎呀呀,九少爺?我這老眼沒看錯吧!哎喲喲,我隔多久沒看到九少爺的臉了?讓我想想……哎喲,都記不住了。」老人家又揉眼又哭又笑地忙說︰「快進來、快進來,我好叫唐嬸和老唐一起過來,他們也都想您想得要命。」
偷瞄了下紫音,獨孤九得意地隨著招手的老人家跨進門內,一方面還不住地對她說:「歡迎來到敝宅,雲紫音姑娘,以後就把這兒當成你家,千萬不要客氣。」
這就是獨孤九狡兔三窟中,最隱密也是最終的老巢嗎?紫音越過那道門,知道自己又跨過一道橫亙在他們之間重重秘密的關卡。
屋內的人聽到老者的呼喚,紛紛從四面八方走出來,他們一見到獨孤九,個個都面露喜色,寒暄的寒暄,招呼的招呼,「九少爺」、「九少爺」地喊,把獨孤九捧在掌心上的模樣,讓人無庸置疑獨孤九是這個家的主人,也是這些人的主子。
拋下外面「獨孤九」荒野一匹狼的形象,此刻的獨孤九反而像是備受寵愛的富家公子哥兒,他笑著一一和眾人敘舊,對於大家的噓寒問暖也都微笑以對,舉止間絲毫沒有輕浮、誇張的浪子習性,彷彿剝去一層皮似的,讓紫音見識到他的另一面。
到底,江洋大盜獨孤九,為什麼會在這兒搖身一變成為「九少爺」?他背後藏著什麼樣不為人知的身份,紫音靜靜地冷眼旁觀時,自己也不知何時成了話題的中心。
「九少爺,這位姑娘又是……」
獨孤九此時才把注意力放回她身上,他點頭笑道︰「我來向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嗯,雖然很想稱她為我的小娘子,不過還沒拜堂,所以……就當她是未來的「九少夫人」,大家要好好照顧她,就像照顧我心肝一樣。紫音,脫下你的斗蓬,見見大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紫音很遺憾地無法反駁他的介紹,雖然無意當什麼九少夫人,但他愛怎麼形容就怎麼說,她都無所謂。脫下斗蓬,她早已有心理準備地聽到眾人驚訝的喘息與叫聲。他們一看到紫音的模樣,無不議論紛紛。
「九少爺。您要「娶」這位姑娘。有沒有先跟老爺說一聲?」中年管家遲疑地說道。
「我娶媳婦兒關我老爹什麼事?!」獨孤九嗤地搖搖手。「我累了,先去幫我和娘子備熱水,還有弄點吃食送到我房裡來。」
「但是……老爺要是知道了……」管家還是不放棄地說著。
「別囉唆了。」獨孤九領著紫音就往西廂走去。「我娘子就和我同住,要是沒有要緊事。誰都不許輕易來打擾我和娘子,明白嗎?」
「是,九少爺。」
紫音被他拖著走了半晌,看著離眾人有段距離,她才緩慢地開口說:「我可沒說要嫁你,獨孤九。」
「你是沒說,而且我也沒問過你。」他熟悉地越過種滿名花異草與鋪滿珍奇玉石的小徑,踏上懸架在綠色水塘上方的九曲木橋,連頭也沒回地說。
紫音停下腳步,不打算接受他這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哎,別一臉我要逼婚的樣子。」獨孤九轉過頭一笑。「老實說好了,「獨孤九」並不是我的本名,這是我給我自己取的名字。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特別選擇「獨孤」這二字嗎?」
他等了會兒,不見紫音回答,又自顧自地接著說︰「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就打定主意、這輩子我絕對不會被任何人、事、物給綁死,我不需要家、不需要婚姻、不需要什麼長長久久的約束,我只想自已過我想過的日子,這就夠了。」
很顯然地,他現在說的話,和先前的宣言自相矛盾,紫音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想法寫在臉上。
「我沒說謊,我說真的。」他又露出了犬齒地笑著。「想知道……為什麼我會打定終其一生都要孤獨地過嗎?」
想知道。卻也不想知道。紫音垂下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眸中的感動。害怕太過於靠近獨孤九,自己就越受他喜怒哀樂的影響,宛如受控於月兒陰晴圓缺的潮水,落得身不由主的地步。
「跟我來,我告訴你。」他伸出手,要求地說。
紫音彷徨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讓他執著自己的手,走到園內一座三層樓的華閣內。推開華閣樓門的瞬間,裡面的塵埃與發霉的空氣,證明這屋子已經很久都沒有人進來過了,甚至隨處都有層層蜘蛛網,讓人寸步難行。
「真教人懷念,自從娘走後,我就再也沒進這屋裡來過了。」獨孤九一面揮開蜘蛛網,一面打開窗戶迎進陽光。
紫音的注意力則在花廳中央的三座立扇屏風上。屏風有著年代久遠的氣息,但上面發黃的畫卻依然栩栩如生,畫中人有著傾城美色,從那流轉星眸、盼笑紅唇到娉婷身段、青蔥玉指,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嬌,就算現在的紫音看來,也都還有種畫中人隨時會走出來的錯覺。
「這就是我娘。」獨孤九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指著畫中人說︰「套句古人的話,我娘親是世人眼中的狐狸精、禍世妲己,也是個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薄命紅顏。」
他苦澀的口氣讓紫音心口一緊。「怎麼說?」
「一個極度渴望男人的女人,這麼說,你明白了嗎?凡是她所到之處,男人無不被她的美色誘惑,男人都想獨佔她、染指她,她明知這點卻還是不停地勾引著一個又一個的男人,讓那些男人們為了她而決鬥、死亡,這是她最熱中的遊戲了。為了引起男人們瘋狂,她可以一夜和數個男人雲雨巫山,煽動那些男人血液中嫉妒、佔有慾的種子,欣賞著為自己而流血的男人們。」
他撫摸著屏風上的母親的臉說:「這些,都是她死後,我爹爹說的話。他痛恨我的娘親,卻又愛她愛得如癡如狂,他稱她為妖女,卻又不肯放她走。他鎖住我娘,不讓任何人見到她,就連我這個兒子也都不被允許靠近她,直到她死後我爹爹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那年我十歲,我娘是自縊而亡,理由是什麼沒有人知道,說不定是被關瘋了吧。再也受不了獨自在這間小屋內度過。」
紫音聽著聽著忍不住歎息。
獨孤九揚高一眉,諷刺地笑說:「這聲歎氣是可憐誰?我娘、我爹還是我?好一個毀滅彼此的愛吧?不。這種東西根本稱不上「愛」。造成人們不幸的是嫉妒、不滿、憎恨、不甘,這些都假藉著愛,透過獨佔,達成一個人束縛另一個人的理由。我發誓不讓自己踏上我爹、娘的覆轍,我愛每一個可愛的女人,但絕不被某一個人束縛,也不束縛誰。」
沒有辦法說這是矯枉過正,紫音自己何嘗不是……因為小時候被爹娘拋棄,所以常常連她自己都拋棄了自己。不期待被人愛,也不期待去愛誰,像自己這樣銀髮紅眼的「妖怪」,怎麼會有人真心愛她,不過是一時新鮮有趣而已。她唯一相信的人是「影蝶門」的夥伴,她唯一知道不會因為她的外表而歧視她、甚至欺負她的人們,只有「影蝶門」的大夥兒。
可是獨孤九卻闖進她平淡的生活,將她從安穩的殼中拉出來,推到世人的眼前。四郎哥他們小心翼翼地保護她,不讓外界的人以無知的俗眼刺傷她;獨孤九卻選擇拆卸她的保護色,強迫她接受世人偏見的白眼,同時始終站在她身邊,不曾丟下她。
起初,紫音以為這種行為正代表獨孤九貪圖她外表的新鮮,不顧她的意願及感受。現在聽到獨孤九說的話。紫音的想法改變了……沒有人比獨孤九更清楚,因為外貌而受人拘束的痛苦,他的母親還為此送了命。
獨孤九全然接受她雲紫音,不歧視她也不另眼相待,以最真實的態度包容了她整個人,包括她奇特的外表與被動的心思。
「在想什麼?」他回到她身邊,以雙掌捧起她的下顎,深深地看進她的眼中。「你的眼真的好美,血深的紅色蘊藏著凜凜朱光,第一次看到這雙眼,起初真會嚇一跳,接著就會看得入迷了。然後,這輩子頭一回我開始明白爹爹的瘋狂,有那麼一點道理。」
揉著她的唇,黑眸膠著在她的臉蛋上,神情恍惚地低語:「原來我體內還是有爹爹的血呀。光是看還不能滿足,光是抱著也還不夠,光是一回那能填滿這種飢渴,所以才會想要囚禁一個人,宣稱這就是「愛」。我一直以為我和那個瘋狂爹爹不同,我不會佔有誰並宣稱她是我的人,我現在知道我錯了,那只是我未曾遇到你……雲紫音。」
剎那間,恍惚的神情被甦醒的獸取代,他指尖陷入她下顎柔軟的肌肉處,灼熱的雙唇吞沒柔軟的雙瓣,一個前所未有的狂吻就這樣來襲,紫音不知所措地被強壯的雙臂摟在懷中,腦中掀起空白的暴風,這個吻毫不溫柔。每次強力的吸吮,她的雙唇就傳來陣陣劇痛,但為什麼自己的心還在回應的跳動!
這輩子不曾被人如此緊抱過。
無法呼吸,舒服溫暖的氣息,足以將冰雪融化的熱度,原來被人懷抱是這樣教人陶醉的感覺。
堅實寬厚的胸膛壓迫著她的柔軟,平坦的小腹貼住自己的腰間,那不知名的熱火,教人顫抖,支撐著她的手臂牢牢地填滿力量,鋼鐵般硬實的大腿跨入她發軟的雙腿間,曖昧地摩擦著。
這就是即將被野狼吃下肚的羊兒的感覺嗎?
他的牙齒在自己頸間滑動著,尋找著最美味的角度,品嚐著。銳利的尖牙咬住她頸間的嫩肉,折騰人的細嚼慢吮,紫音忍不住抖顫著,痛苦又害怕地呻吟。如今都走到這一步了,自己還能有退路嗎?
像要安撫她的緊張,他不再咬嚙而改以舔吻她的鎖骨,很快地她的頸側浮現一個個淫靡意味的紅痕。滿足地凝視著自己結下的果,他伸長舌頭緩緩地舔過它們,一次次來回地加深它們的熟度。
「我正和爹爹一樣,步上同一條路了,紫音。」他的指頭插入她銀白的發,粗魯地揪住她往下拉,兩人四目相對,他的黑眼中滿是激情,摻雜著痛苦。「我想要束縛你,將你藏住。告訴我……說你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告訴我……別這麼做。我不想再看到誰和我娘親一樣,死在這充滿孤獨,只有憎恨沒有愛的屋子裡!更不願成為殺了你的瘋子!」
痛苦!這是紫音熟悉的感覺。
無能為力的痛苦、想要而無法實現的願望的痛苦、身體病痛的苦,種種的痛苦囚禁一個人,無法解脫。眼前的男人,正為了自己的心意與原則相違,為了自己的慾望與意志背道而馳痛苦著。聰明絕頂的獨孤九,何時何地都一笑置之的獨孤九,卻會為了她而掉進這麼深的痛苦深淵,她又怎麼能漠視不管?
紫音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停止他多年來無法救回娘親的痛苦。
她也學著他,以小小的雙手包住他的臉,撫摸著那張稜角分明俊俏的臉,紫音其實很緊張,她不曾主動去接近別人的心靈,不曾試圖去改變別人的想法,她向來只接受別人給她的一切,包括怒罵、偏見甚至是友情、同情,但現在她頭一次想「給予」,假如說她有什麼可以「給」的話,她現在全部都想給這個男人,這個說笑怒罵都直率而坦誠,滿嘴花言巧語卻沒有一句謊話的男人。
「我,給你。」
「這是同情嗎?」獨孤九捉住她的手指,憤怒地說。
她起初搖搖頭,但想了想又點頭。
「到底是還非?」
「我告訴過四郎哥,這是我的賭注。你也聽到了吧?」紫音深吸一口氣,祈禱自己這不中用的嘴巴,能把自己的心情好好說出來。
他點頭後,紫音又繼續說:「我,這輩子,一直在放棄想要的東西。曾經放棄想要的爹、娘,想要的朋友,想要過普通人的生活,想要的情人。現在我所擁有的,是別人給予我的生命、給予我的生活,我從頭到尾一直都沒有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她捉緊獨孤九的衣襟。「其實我很羨慕你的生活方式,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這些是我所沒有的,我也想要接近你那樣過日子的方式,我想……看點不一樣的世界。我想賭一賭,我可不可以擁有,哪怕是一天也好,過一天多采多姿的日子,過一天能讓我心蕩神馳的日子。」
貼緊著他的胸口,傾聽著他擁有而自己沒有的強健心跳,紫音閉上雙眼說︰「也許我心中有同情的影子,但那不是全部的理由,我想給你……全部的自己,因為我也想要改變自己。」
「紫音!」
他瘋狂的吻如雨點落在她頰上、唇邊、耳垂上,點點滴滴都是征服的喜悅,他終於掌握到這顆飄忽不定、若即若離的心。
承受著他狂喜的親吻,紫音的心跳得好快,她真害怕自己撐不下去,照四郎哥的千叮萬囑,自己的身子是經不起男人的摧殘,但是她選擇了一賭,她想知道這甜美而教人戰慄的吻過後,等著她的到底是地獄還是天堂。
求求天老爺,讓她能撐過這樣狂亂心醉的一刻,她真心想活過無怨無悔的一生,她不要永遠孤孤單單地過一輩子,她想在獨孤九的臂彎中從含苞待放的少女蛻變成璀璨綻放的女人。
她不但想被擁抱,她也想擁抱生龍活虎、始終散發著強烈的生命光輝的他。
「紫音、紫音、紫音!」他連聲在她耳邊嗄啞地喚著,抱著她的身體因為亢奮而起了一陣陣的顫抖。他似乎怎麼樣都嫌吻不夠似的,貪婪地嗅著她的體香,以鼻子揉著她的耳窩,而她也學著吸進他的氣息,兩人互相依靠著對方,否則就會因為過度激動而就地為床,纏綿起來了。
「我真想現在就要了你,但是不能在這兒,這兒充滿太多悲哀的回憶。」他在她耳邊說著。
紫音其實不在意地方,哪怕是這間佈滿過去陰影的破舊樓閣,只要獨孤九在她眼中,這就夠了。
「讓我再這樣抱你一會兒,然後……回到我房內,關上門……只剩咱們兩人時……」他誘惑地耳語。
他話中勾勒出的未完畫面讓紫音不由得面紅耳赤。
「嘻嘻,這樣就嬌羞了嗎?功夫還不到家呢。」他突然恢復了調笑的精神,稍稍遠離她,以告別過去的眼神最後巡視了整個房間一次,接著低頭對紫音說︰「我在我娘親的跟前發誓,我絕不會把你一個人禁錮在任何地方,如果要關,咱們得關在同一個籠子裡,這樣就公平了。我不會讓你孤單,也不會讓你的日子回到過去的枯燥,有我在這兒……陪著你,咱們誰也不再是孤獨的了。」
「那,你的名字得換了?」紫音淺笑著。
他「喔」的一聲,打橫的高高抱起她。「換就換,這回就由你來取吧!」
「呀」的倒抽口氣,雙腳離地的瞬間,她緊勾住他的頸項攀住他。「別這樣嚇人,我會被你嚇死,我說真的。」
「好、好。」他咧嘴孩子氣地笑說︰「你也會有嘟嘴生氣的俏皮模樣呀?」
俏皮?她嗎?紫音不信地反瞪他一眼。
「沒照照鏡子,你是不會信我的話了。」他邁開步伐,踏出這間屋子邊說:「等著,我馬上就讓你見識見識一個你都不認得的雲紫音。而且今夜你會發現到更多不同的自己,哭著的、叫著的、求饒的、呻吟索求的、滿口還要還要的,任你選。」
當下,紫音的粉拳不客氣地揮上他臉頰。「你欠打,誰會說那種不要臉的話。」
「好痛。」他無辜地歎息。「老實人真吃虧,我說的都是寶話。」
「你還說!」她威脅她揮動拳頭。
「行,我不動口,動手總行吧!我們做了就知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了。」
「獨孤九!」
「啊哈哈哈。」
獨孤九說自己很久沒有回到這個地方了,但是房間中的擺設卻一如他離開時的模樣。整座西廂都屬於他一個人使用,奢侈的擺設幾乎讓人懷疑,給一名孩童如此奢華的環境過日子,真是件好事嗎?他盜竊財寶的眼光,和他生長的環境有相當大的關連,從玄關處擺設的一隻淡金鏤空忍花薰球,到牆上妝點的名家墨寶真跡,隨便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卻拿來當成孩童房間的裝飾。
這種大手筆的闊氣,絕非普通出身的人家能辦到的。
遊戲房、書閣、棋室、茶間,大大小小合起來就足以比擬紫音住過的竹廬,如此羨煞平民百姓的華美房間,獨孤九卻毫不眷戀地捨棄這樣的日子,寧可流浪在花街窄巷中的斗室簡居。
「這兒對我而言,不過是一間好看點的牢房而已。」他這麼說。
獨孤九的父親有顯赫的身份,而他的娘親卻是不為世人所接受的低賤紅樓出身,以蠻力綁架了他娘親的爹爹,甚至沒有給他娘親任何名分,自然也就沒有對外承認過獨孤九的存在。所以,獨孤九的幼年連跨出大門都不被允許。不能見容於這世上的私生子,沒有身份地位的小妾之子,這就是獨孤九的過去。
既然爹爹不接受他,他也選擇拋棄爹爹的姓氏。離開這屋子的同時,他給自己取了新的姓氏,當作重生。過一個全新的人生,沒有過去、未來,只為此刻而生的「獨孤九」。
問他,難道他爹爹對於他在外面的一言一行,就真的從此都不過問了嗎?
獨孤九也只是笑著說:「自從娘親死後,這地方對爹來說就像是鬼門關一樣,他從不跨進一步,偶而會派人捎信問問我需要什麼。所以,我想他恐怕不知道,我在外所言所行,我們就是這樣無緣的父子……我不會去找他,他也不會來見我。」
「你不覺得寂寞嗎?」紫音就覺得很寂寞,特別是剛被爹娘遺棄的那段日子,寂寞得夜夜以淚洗面,寂寞得心想自己怎麼還活著?老天爺為什麼不早點讓她斷氣,到黃泉去喝孟婆湯,讓她忘了一切。
他以含笑的眼神,將她拉入自己懷中,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後把小酒杯遞到她唇邊,示意她喝下。不明白他有何用意,紫音就著杯口緩緩地飲下香醇濃厚的酒液。杯子才見底,他就趁紫音不注意的瞬間,封住她櫻桃小口,貪婪地從她口中汲取摻雜著酒香的芳津。
不知是酒的濃烈醉人或是他的吻後勁太強,紫音闔著眼還覺得地轉天旋。
他不疾不徐地挑動著她生嫩的舌尖,緩慢地轉動著角度,綿長而有技巧的深入淺出交換著節奏;對絲毫沒有經驗的紫音來說,光是這樣的吻,自己的心就宛如被他操縱在手上的小鳥,不斷地振翅高飛,雙腳虛軟無力,紫音慶幸此刻是坐在他身上,否則早就融化成為他腳邊的一灘水。
「慢……慢著……」好不容易趁換氣的空檔,她才紅著臉說:「飯,才吃到一半。」
「比起眼前的美食,你看起來更可口。」他轉而進攻他最新發現的弱點──她左邊的頸側,只要舔著那兒,她就會敏感地顫慄,抖縮起身子。
「吃我也不會飽!」她扭著身子想躲開他灼熱的雙唇。
「說的也是,吃了你不但不會飽,還會把我累得像條牛,但我甘心情願讓你把我掏空。」他故意使壞地說。
「你下流……」眼睛睜得大大的,紫音實在沒想到這男人,居然能在飯桌邊發情。
「誰叫你一直吊我胃口,好不容易答應要給我,卻又一下子說要先洗洗塵、淨身,接著說要肚子餓吃飯,吃飯還要談談往事,小小瞭解一下彼此。吃頓飯淨聊些讓人聽了就沒力氣的無聊往事,最後還問我寂不寂寞?這不是讓人乾著急是什麼?我的耐性已經剩這麼丁點,就差沒把你擺上這飯桌,二話不說地吃掉。」
「你!」紫音雙手擋在他胸前,害怕地看著他。
他苦笑著。「瞧,就是這樣,讓我心焦如焚……你越是抗拒越是露出害怕的眼神,會把男人從一隻野獸化為猛獸,你不懂嗎?」
手掌心下的胸膛,彷彿在證明他所言不假,急切地跳動著。
「我說我寂寞得要死,你肯不肯現在就讓我佔有你?讓我們合而為一,讓我在你的體內忘記我的寂寞、我的孤單,讓我填滿你,讓你充滿我的心思,讓我不再去想什麼叫做寂寞。」
他執起她的手指,一根根的舔著、嘗著;從沒想過這舉動也能如此曖昧,明明他什麼也沒有說,可是自己好像聽見了他無聲的渴求,敲打在她心房上,瓦解她本能的反抗,而她本能的反抗根本贏不了這個男人強烈的慾望。
「別……這樣……啊!」他把整根指頭納入口中吸吮時,紫音渾身竄過小小的痙攣,柔軟的舌頭在指頭上滑動的感覺好曖昧,她知道自己濕了。
「說好,紫音,說我可以現在就要了你……」獨孤九低嘎地說︰「然後我就叫,只會舔你的手指,我還會舔遍你的全身,讓你忘記羞怯害怕,成為完全的女人。」
他的話反而勾起更深的害怕與戰慄,並非害怕自己遭受暴力的蹂躪,而是害怕自己將會沉浸在他的懷抱中,就像嘗過上好美酒的醉人滋味後,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渴求;她深切地恐懼自己一旦被他佔有,就再也看不到獨孤九以外的人了。此時心底有一個小小聲音正在說︰現在還來得及別打開那道門,否則就再也沒有方法可以抵抗他的誘惑了。當初想要賭注自己人生的勇氣,已經消失無蹤。現在她膽怯無比,深深恐懼著自己是否挑錯了人、找錯對象,因為獨孤九就像最強的媚藥,可以教人意亂情迷,同時也會要了她的命。
過去總以為自己隨時都可能喪命,因為這不爭氣的藥罐子身,她從不奢望自己能活到百歲,頂多……再一天、再一個月、再一年,每次的發作她都以為自己大概不行了,誰知卻又讓她多活了幾天。她以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死神隨時都在身後,無須恐懼害怕。
可是她現在卻好怕好怕自己會死在獨孤九的懷中。開啟了那道未知的門,接著不得不迎向生命的終點,這是多麼殘酷的事。她寧可不知道失去了些什麼,至少走的時候不會痛苦。
她知道自己想法很愚蠢,但卻忍不住這麼想,假如今日她能有更健康的身子,她一定會毫不考慮地投入他懷中,貪求他允諾的快樂,沉溺於他的情潮。可是她打從出生就注定要和尋常女子不同,注定不能擁有縱情饗歡的身子,注定不能與心愛的男人結合。
要告訴他嗎?
說了以後他會有什麼反應?憤怒、生氣,就算被罵也是應該的。
自己是無法承受他狂猛愛意的女人,自己是不能被擁抱的女人,自己是懦弱膽小不敢去賭上性命愛他的女人。
走到這一步,還臨時退縮的女人,根本不值他一顧。
天呀!為什麼要讓自己做這樣的選擇?為什麼讓她愛上獨孤九?這真是老天爺給她最殘酷的打擊。到這一刻,她真的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跟四郎哥走,虛偽的勇氣不能堅持到最後一刻,到最後還要傷到他,傷害這個不顧一切索求她、渴望她的男人。
「為什麼哭了?」獨孤九皺著眉頭,抹去她眼角的淚,可是抹了又抹,她的淚水卻始終沒有斷過。
輕輕地抱住她的頭,撫摸著她的頭髮。「我真的讓你這麼害怕?你……就這麼不願……和我在一起?」
紫音搖著頭,將自己哭泣的臉藏在他胸口,不想讓他看到。
「還是說……你果然沒有辦法忘記那個男人。」獨孤九不甘心地說著,腦海中浮現曹四郎的臉,以及他最後的斷言……自己真的做錯了?不該將她強奪過來,最後只是徒讓美人傷心。
「不、不是的。」紫音哽咽地說:「四郎哥和我就像親兄妹一樣,我們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關係。」
「這麼說……他從沒有抱過你?」
她苦澀地搖頭。四郎哥擁抱自己?紫音連想像都無法想像,四郎哥怎麼會抱自己呢。自己在他眼中就像是需要寶貝呵護的脆弱小花,連風吹雨打都不捨得,怎會意圖攀折易斷的枝芽。
「那麼,你這淚水是因為我太野蠻了?嚇到你了。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還是處子。」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地說︰「我保證我會小心翼翼,絕不會讓你有半點痛楚,所以不要怕了,好嗎?」
錯過這機會,自己將沒有第二次坦白的機會,紫音明明知道,話卻無法說出口,橫哽在喉嚨處,卡在心頭又苦又悶。快說吧,快說吧,否則會饒下大錯。
「紫音、紫音。」他摟著她,不停地在她發上親吻著。「快點成為我的人吧,我真的好怕你會消失,不能把你變成我的人之前,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安心的。答應我,立刻,讓我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這真是致命的一擊。紫音望著他有些孩子氣,卻始終凜凜散發著野性之美的俊秀臉龐,她多想保留他此刻的無邪笑容,他想要的一切……全都給他。她不要他失望,不要他生氣,不要他悲傷。
那怕是曇花一現也好,能被他所擁有,她也會心滿意足。
紫音勾住他的頸項,閉上羞怯與恐懼的眼眸,低語地說︰「帶我到床上去,趁我心意未變前……」
他回應地抱起她柔軟的身子,朝屋子深處唯一的大紅寢床走去。
※ ※ ※
「好美。」
他經聲地低語,讓躺在床上的人兒不由得害羞地顫抖著。
然而這幕景象的確有著令人無法窒息的美感。火紅的絲綢錦鍛上、褪去累贅的衣裳後。閃爍的燭光中,紫音雪白胴體渲染著粉紅色的光暈橫陳著,沒有一絲絲淫穢的因子,單純而聖潔的美麗,宛如祭典上最神聖的巫女,供人景仰與膜拜。
「美得幾乎教我不敢碰觸你,但又想狠狠地在這雪白的處女地上留下我的痕跡,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屬於我的。」他歎息著,伸出的手,始終都沒有碰觸到她似冰如火的肌膚。
紫音此刻連心都在顫抖,她提醒自己必須要呼吸,要記住此刻每一分感觸,他的每個眼神,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擁有下一秒的空氣。
他的目光所到之處,都在紫音身上燃起無形的火焰。她清楚地感覺到那灼熱的視線游移到何處,她全身靈魂都被他所碰觸,從裡到外赤赤裸裸的呼吸中,無一不有他的存在。
她知道在他的眼神中,自己的身子起了什麼樣羞人的變化,一想到他全都知道……自己如何羞人的渴望著他的碰觸,她就忍不住要移動雙手遮掩住自己腫脹的尖端。
「不……別遮住,紫音。」他握住了她的小手,親吻著她的指尖說。「不許這麼殘忍,把這麼美的你遮起來不讓我看,以後在我身邊永遠都不許你遮起來。」
「誰教你一直盯著,讓我覺得好奇怪。」她雙頰染著紅雲說。
「奇怪?」他唇角漾出透視她靈魂的詭笑。「那不是奇怪,你只是太敏感而已,光是眼睛看……已經可以點燃你身子的火焰,而你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是嗎?」
「你知道,還說!」
「好,那我不說……我用做的。」宣言似地說完,不等她的回答,他的唇緊緊地吸附住她,吞噬著她,以令人炫目的激情熱吻為這一夜揭開序幕。
一手探到她身下,將她的身子高高弓起,舌尖滑動在她平坦火熱的小腹上,來回轉圈地逗著她,紫音不覺地扭弄著腰肢想逃離這濕熱的奪取,卻又不禁尋求更多他的慰藉,盤旋在她腹部的舌尖專注在她小小凹陷的肚臍中時,他的另一手則向上攫握住她飽滿的雪丘,又揉又捏著營造另一波更強的刺激。
紫音不住地喘息著,銀絲隨著她在紅縟上搖動著,彷彿是一波波銀色瀑布,流洩到床下,曖昧地晃動著。
她彎折的腰身抽搐顫抖時,他改而以舌頭含住左邊胸脯上的紅花,細細地嚙咬著,玩弄著口中百嘗不膩的甜美果實,此刻紫音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喘息,而呻吟出連自己都未曾聽過的嬌吟聲。
「獨孤……九……別……啊……」
他含著她的尖挺的小乳峰,一面將自己指頭伸入她的紅唇中。「叫我的名字就好了,紫音,繼續喊我……」
她嗚咽著,從未體驗過的情潮如同風暴在體內肆虐,尋求一個出口,眼眸開始泛起淚液,卻沒有半點悲傷的感覺,只有盲目地渴求讓人瘋狂,讓人不知所措。「九……做點什麼……我好難過……呼吸……」
他抬起頭親吻住她,溫柔而纏綿的安撫住亢奮高昂的她。「你只是太激動而已,慢慢來,我們有一整夜的時間……」
她捉住他依然穿戴整齊的衣服。「這不公平,你讓我受不了,自己卻還無動於衷,連衣服都沒有亂,這太不公平了。」
「呵呵,親親,你真是太不懂男人了。」他握住她的小手,往自己身下探去。「相信我、如果我現在脫去衣服,恐怕會不顧你生疏的處子身,馬上就要了你,你可會很疼痛的。」
「啊」的倒抽口氣,她不知道自己握住的是什麼,但那利刃般的巨大形狀與熱度,的確教人有些害怕。
「明白了嗎?別急,等你準備好了,我就會脫掉。」
紫音淚眼朦朧,楚楚可憐地點頭。「可是你別再折騰我了。」
「那不叫折騰,我是在疼你,愛你。」
「騙人。」紫音不依地搖頭:「你弄得人家渾身都像著火似的,好難過。」
他又笑著親吻她的臉頰說︰「傻紫音,那不是難過,那是會讓你很舒服的前奏,耐心點……我會讓你蝕骨銷魂。」
蝕骨銷魂?聽起來好可怕。紫音臉色不紅反白。「不……要……」
「怎麼又不要了?」他逗著她說。
「聽來好怕人。」光是所謂的「前奏」,她就感到呼吸困難了,要是真到「銷魂蝕骨」,自己一定會死在他懷中。
「紫音真是膽小鬼呀。」全然誤會了紫音臉色發白的理由,他再度把她壓回床上說:「那就只有一個法子可想。」
她睜大懷著希望的眼。畏怯地說:「就做到這兒?」
「讓你沒空煩惱這些有的沒的。交給我就對了。」他隨即封住她的抗議,激狂地吻她。
「啊……唔……」
分開的雙唇沾著彼此的唾液,他以指尖沽著她的蜜液,一路往下舔舐,來到她的雙腿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30:30
第七章
紫音尚未回過神前,他就分開她柔密的草叢,探往她最隱私的地方。
「呀,不要……九……住手……」
然而他舌尖碰觸到花瓣的同時,她的尖叫就化為喘息聲,震撼讓她的思緒一片空白,但很快的這片空白也被白熱化的刺激消滅,此刻紫音已經不再是紫音,只是一具燃燒在他舌尖下的女性身體。
她呻吟著,起初還意圖抵抗這種不潔行為,而打算合攏的雪白的大腿不停地顫抖著,最後無力地敞開,任由他為所欲為。
舌尖細細地舔舐著花瓣的每個角落,甚至偶爾深入花壁,鬆軟她緊張痙攣的花徑,最後加入的指頭更讓紫音發出了破碎的啜泣,隨著指頭深入淺出而發出高高低低地吟叫。
不要了,她受不了這種事……紫音腦中瘋狂地迴盪著尖叫聲,體內彷彿潛藏著一頭野獸正要呼之欲出,咬碎她的神智,突破她的皮膚,停止她的呼吸與心跳,只要能獲得解脫的擁抱,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獨孤九沒有放過任何一絲她臉上的表情,當她為不知名的情火而狂亂地搖著一頭銀髮,從紅眼邊緣緩緩掉落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時,他的心就被愛意脹得滿滿的。當她苦悶地發出嬌艷動人的呻吟,聽在耳中就像是天籟的聲音,叫他忍不住再三逗弄她,希望她再瘋狂一些,再繼續懇求,在自己的手中燃燒再燃燒。
「啊……啊嗯……」紫音將捉亂床單的五指伸向他,哀求地叫著︰「九……可以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好難過……」
憐愛的親吻著她的指尖,卻還嫌不滿足的男人冷酷地搖著頭說︰「還不夠。再忍忍親親,我不想進入你的時候,讓你有一絲絲痛的感覺。」
進入?那是什麼意思?紫音管不了那許多,她只知道要是他再不對自己的身子做點什麼,自己體內悶燒的熱火永遠不會有熄滅的一刻。
「沒關係,痛也沒關係!只要能消去我體內的火,什麼都無所謂了。」她哭叫著,開始以粉拳敲打他的胸口。「九!快點!」
不管再如何鐵石心腸的男人,見到此刻的紫音,恐怕也沒有不臣服的。獨孤九也只能忍耐到這種地步而已,他抽出沾滿她愛液的指尖,充分地濕潤了自己的男性後,緩緩地抵靠在她柔軟火熱的入口前。
「紫音,看著我。」
她氤氳紅眸在他進入的瞬間,閃現一道驚愕的彩虹,雙唇無聲地尖叫著,但所有的聲音都被獨孤九給吞沒了,他為了縮短她痛苦的時間,一鼓作氣直達她最深處,奪走了她本該珍藏一輩子的處子身。
被撕裂的感覺讓紫音差點就暈過去,她有那麼短暫的一刻停止了心跳,但是更強烈的刺激隨著獨孤九一次次地挺進,讓她甦醒,身體飢渴一瞬間獲得滿足後,立刻貪婪地追求更多更深的接觸。不自覺地,她的雙手雙腳都纏住了身上的男人,無言地需求著他。
「紫音、紫音!」他沙啞地喚著。
她闔上雙眼,沉醉在他狂熾的熱度下,克制不住一個個小小的顫抖。「啊……啊……」
「就是這樣……看著我……接納我……我們是一體的……」
一體,多麼不可思議的字眼。原來這就是結合……此刻,她相信即使自己斷了氣,也會永遠記住他融化在體內的感觸。「獨孤九……」
他扶起她柔軟的身子,讓她坐在自己的雙腿上,更用力地深入她體內,由下而上的貫穿著她,紫音抱緊他的頸項,不停地啜泣著、扭動著,兩人摩擦出來的熱度,幾乎像是一把要命的劍刺入她脆弱的心窩,已經遠遠超過她所能負荷的了。
「啊嗯……啊!」她咬住眼前熱汗淋漓的肩膀,抗拒著快要將她逼入黑暗的暈眩感。
獨孤九努力地延長著這最甜美的一刻,在快慢的節奏間,準確地將他們兩人一齊帶往更璀璨的剎那。
「我……受不了了……獨孤九!」紫音咬著牙,她已經感覺不到任何事物,整個人都要漂浮起來,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濡濕了她嫣紅的雙頰。
「我也……」喘著氣,他最後低吼一聲,將自己的生命力灌注到她體內。
感受到他那股熱流的瞬間,紫音發出無聲的高音,虛軟地倒下。
「紫音?紫音。」獨孤九恢復呼吸後,緊張地搖著沒有知覺的她。
暈死過去了嗎?他是聽過有些人做得太激烈,會出現在這種症狀,也許自己太不分輕重了,畢竟紫音也是初次,無法承受這麼劇烈的……他擔憂地探著她的氣息,似乎很微弱,自己做得太過分了。
可惡。一看到她嬌羞的臉,自己就成了一頭不知節制的猛獸,竟把她累成這樣,太不應該了。
「紫音,醒醒。」老天爺,求您讓她醒來,讓我確定她沒事,下次我絕對不會再這麼魯莽了。
為什麼不醒來?普通來說,隔這麼些時間,應該會醒的?
獨孤九不斷地喚著她,但是懷中的人兒就是沒有甦醒的跡象。甚至連他替她淨完身,換上乾淨的單衣,她依然是昏迷不醒的狀態。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該找大夫來看看嗎?但又要怎麼告訴大夫,說紫音是在行房過後……不行,這麼做,紫音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羞得無法見人。可是,不能放任她這樣意識不清。他好擔心她會不會一直這麼睡下去。
「紫音,別嚇我了,快點睜開眼,告訴我你沒事。」
他一直等著,也許這只是紫音的一個玩笑,她隨時都會笑著醒來,告訴他︰你上當了。然後再告訴他這些都不是真的,她其實一點事都沒有!
「紫音。你還在做什麼,快點醒來。」
從耐心地等候,一直到失去理性地叫喊,床上的人兒始終都沒有回答他一字一語,然後他的心逐漸感到冰冷、感到絕望。
會不會,紫音從此以後再也不睜開雙眼了?
自己才剛剛得到她,卻在轉眼間又失去她,這是什麼可怕的玩笑?
騙人的,這不可能,紫音一定會醒來,沒有道理不醒來。他就在這邊等,等到她睜開眼,看著他微笑為止!
結果,獨孤九就這樣一夜沒睡,呼喚了她一夜,但是紫音沒有再次睜開雙眼過。唯一能確定的是她氣若游絲,一息尚存,卻沒有睜開雙眼回應情郎呼喚的力氣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獨孤九坐在床邊,痛苦地低語著:「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
我不能眼睜睜看紫音的命葬送在你手上!
曹四郎!
你一定會後悔的,獨孤九!
他知道,那傢伙一定知道為什麼紫音會昏迷不醒!
※ ※ ※
到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不遲,不遲。就算要他把時間停止下來,他也不會讓事情太遲!
獨孤九跳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他要去找曹四郎,把他捉到這兒來,問清楚這究竟怎麼一回事,然後不論要他做什麼,只要能換回紫音的笑容,他不惜一切代價,那怕是他自己的命,他都可以給。
「親愛的夫君。你再說一次.我不肯定我聽明白了。」炎華瞪大眼睛。
遼南王爺,也是那有膽子娶花蝴蝶為妻的英武男子淡淡地揚眉。看著四周人吃驚的表情,再一次平淡地說:「你們說的那個「獨孤九」其實是鎮國威遠大將軍,楊國公的私生子。如果我記得沒錯,他也是唯一沒有搬上檯面的庶出子。雖說楊國公有十幾個兒子,外面傳聞他對這個私生子疼愛有加,甚至讓他一人獨居京城最大的豪宅,從不讓人見著。因為這是他與最深愛的女子所生的唯一兒子,所以待他也最特別。」
「那我就不懂了,為什麼堂堂威遠將軍的兒子會跑去當個賊?而且,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炎華狐疑地說。
關宇朝不悅地看了妻子一眼。「楊國公是我的遠房母舅,小時候我常常來往他的家宅,和那些表兄弟們玩耍。這件事是公開的秘密了,只是沒有人會把楊國公的私生子與「獨孤九」劃上等號,因為誰也沒想到深居簡出的他,就是江洋大盜獨孤九。連我,也是從楊國公口中得知這件事,他很擔心這個兒子是否會闖禍,要我透過京城的眼線,幫他注意一下。至於他為何會去做江洋大盜,這也只有本人才知道了。」
「哇,果然是我親愛的夫君厲害,連這等秘密都逃不過你耳目。那早知道當初就先問過你,我們也不用繞一大圈,還害得紫音落到獨孤九的手中。」炎華扼腕地說。
「是哪個不用大腦只知莽撞的小笨蛋,總是我行我素的,嗯?」說到這兒,似乎有帳要算的關宇朝,瞄了瞄妻子。「不告而別演出失蹤記,這件事……夫人不會貴人多忘事吧?」
炎華乾笑著。「現在這事兒先擺一邊,既然你和楊國公都在注意著獨孤九,那一定知道他的落腳處,我們得快點找到他人,這攸關紫音的性命,人命關天,你安好心快點告訴我們吧。」
四郎也跟著求情說︰「拜託你了,王爺,我們必須馬上知道紫音的下落。」
「好吧,我就試試看。但我沒把握楊國公是否知道獨孤九人在何處。他雖然時常都派人暗中跟監這個兒子,但卻又從不去見他。能不能馬上就找到獨孤九的人,我也不確定。」
「有個希望總是好的。」四郎退而求其次地說。
關宇朝點個頭,取過筆墨,寫好一封密函後,交給隨身護衛。「琴奴!」關宇朝吩咐說:「你替我跑一趟將軍府,把這封信送過去,一有回信馬上傳回來。」
「是。」
身手俐落的護衛出發後,眾人也只能等待著好消息。
四郎歎氣地心想,說來紫音的運氣也算好的,巧逢遼南王爺關宇朝為了尋妻,特別輕裝簡從的上京,所以炎華才能如此快速地與他取得聯繫,現在總算對於獨孤九的下落有些線索,一切只待王爺這頭能否傳回一個好消息了。
這兩天,他無時不刻都在擔心紫音的身子。
紫音異於常人的體質,曾經被無數名醫搖頭歎息,她能活到現在對很多大夫而言,都算是一種奇跡。要不是四郎堅持不放棄對紫音投藥,加上紫音的師父傳授給她一套上乘的心法、如此裡外調和後,勉強讓紫音能過普通人的日子,但這並不是說紫音能過百分百的正常人生活,這其中有一個碰觸不得的禁忌──他曾經再三警告紫音不能接近男人,為的就是想保她一條小命呀!
如果因為自己失蹤一事,而讓紫音不得不聽從獨孤九的話,最後送了小命,那他曹四郎豈不成為整樁麻煩的罪魁禍首。如果要賠上誰的命才能度過這難關的話,也絕不該是無辜的紫音呀!
四郎怎麼也不懂,何以紫音在那個時候,選擇了獨孤九而非跟他回「影蝶門」。
依他和獨孤九交手過招的情形看來,自己要取獨孤九的性命絕非難事,要是紫音沒有阻止,沒有說出那些話,現在整個情況當會逆轉過來。
莫非,紫音真的愛上那小子了?
四郎蹙起眉頭,走到窗邊眺望著樓閣下熙來攘往的人群。
也許錯的人是他吧!為了保全紫音的性命,所以總是無微不至地保護她,處處小心不讓她接近任何男人,也從不讓她涉及男女情愛的紛紛擾擾,紫音在這方面是一片的空白,他認為這麼做是最好的,卻忽略了人是有七情六慾的,紫音亦是如此。
無知並不能抹煞紫音對愛的憧憬,而自己給予她的情,顯然不能滿足紫音。宛如一張白紙的紫音,又怎能抗拒千錘百煉過後的男人所散發出來的邪惡魅力。獨孤九和紫音就像是一體的正反面,他們互相吸引,也彼此追逐,緊緊地將兩人連繫在一起。
紫音,這次四郎哥一定會好好聽你怎麼說,聽你想怎麼做,我不會再任意幫你決定你的人生該怎麼過了,所以……你要活得好好的,讓四郎哥再見你一面。如果你真愛獨孤九那小子,我也不再反對了,我們可以一起想法子,找一個可以讓你們相守一生的方式。
他緊握著窗台,祈禱著。
正當曹四郎低頭沉思,下方的人群中,不知從何方射進一隻飛鏢,準確地釘入窗花上。
「是誰?」他立刻用眼睛搜尋著,但茫茫人海,哪能找出嫌疑犯。
「四郎哥,這飛鏢上有紙條,寫些什麼?」炎華抽出飛鏢後,交給他。
攤開紙條細看了下,四郎把紙條揉成一團掐在手心。「獨孤九!」
「什麼?這是獨孤九寫來的?他寫些什麼?快告訴我們呀!四郎哥。」
「他要見我,單獨。」
「上面沒有提到紫音的事嗎?」
四郎搖搖頭。「我出去一下。」
「等等,四郎哥一個人去太冒險了,我們也跟著你去吧。」
「不成。」立刻否定了炎華的提議,四郎心中有不祥的預感。「獨孤九是何許人?以他的聰明才智一定會留意有沒有人在跟蹤,我不希望他被迫爽約。況且他找我的理由,只會和紫音有關,可以不必擔心我個人的安危。一切就等我和他見過面後再說了。」
大郎還是不放心地說︰「四弟。這樣不好,你才剛回到東曉樓,誰也不知道萬寶貴是否真對你死了心。不定這又是一樁詭計……還是讓我們暗中派人跟著你吧,就算以防萬一也好。」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四郎難得動怒地說:「現在紫音的安危最重要,其餘的都不必說了。我走了,誰都不許跟,否則就是和我四郎過不去。後果……自行負責!」
眼看著四郎怒氣沖沖地離開,炎華等人啞口無言。
「唉,漂亮的人生起氣來格外有魄力呀。」好不容易從震驚中恢復的炎華,還是俏皮地說:「四郎哥那麼說,還真教人不敢不從。可是大傢伙兒擔心是事實。」
「那麼。」關宇朝提出解決之道說:「就讓劍奴暗中跟他去好了,劍奴並非這兒的熟面孔,而且他有一定程度的輕功,說不定可以幫上忙。重點只要確定四郎的確是去和獨孤九見面而已。」
「哇,太好了,嫁給這麼聰明能幹的夫君,我花蝴蝶真是太走運了。」
關宇朝不為她的甜言蜜語所動。「再怎麼拍我馬屁,你的翹家之罪還是得接受懲罰,炎華。」
「嘖!你記得還真清楚!」
「誰叫我有個健忘的娘子,總會忘了教訓,害得我不得不一再地提醒。」
炎華賭氣地坐到離關宇朝最遠的角落,暗中發誓總有一天風水輪流轉,會輪到她來懲罰他。可惜在那天還沒來之前──也就是關宇朝還沒犯錯前,自己只好倒楣被他吃定了。
※ ※ ※
四郎一個人來到當初獨孤九帶走紫音的小山丘上,只見大樹下已經有人等在那兒。他下馬後,走向對方。
「獨孤九,紫音人在哪兒?」
抬起佈滿紅絲的眼,獨孤九一夜間變得有些憔悴地說:「跟我來。」
四郎沒有問他要去那裡,只要能見到紫音,那怕是到黃泉地府他都奉陪。本以為他會帶自己到某條花街柳巷──過去獨孤九最常藏身的地方,但是他們卻來到一座豪宅大院的門口。一時間,四郎以為自己又上當了,但是獨孤九逕自領著他走進屋內,彷彿是這間屋子的主人似的。
四郎不得已只得跟著他進門,一路上看到不少奴僕,而大家都是恭敬地迴避著,一臉不敢觸怒獨孤九的神情。四郎正在納悶時,獨孤九在一扇門前停下。
「進來吧,紫音就在這裡面。」
走到這一步,除了相信他之外,也別無他法。四郎一進門內,就知道這應該是某位富家公子的房間,這時他才想起關宇朝說過的話──獨孤九的真實身份。這麼說,這兒是獨孤九真正的家?
「紫音!」他一見到躺在床上的佳人,馬上把腦中的雜緒丟到天邊。「紫音!是我,四郎!」他高興地叫著。
但是床上的人兒動也沒有動,看似睡著了……四郎止住呼吸,顫抖地伸出手探她的鼻息……還有氣!謝天謝地!
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紫音發生什麼事了?」
「你也不知道嗎?曹四郎。」獨孤九以孤注一擲的神情說:「我本以為你會知道,所以才找你來了。可是連你都不知道……那……」他痛苦地走到床邊,握起紫音的手說︰「你可以滾了,曹四郎。」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是在問你紫音發生什麼事了!」
獨孤九搖搖頭,語氣彷徨無助地說︰「我不明白,我不懂,昨夜她人還好好的,可是……我們……歡好過後……她就一直是這樣……叫也叫不醒。」
聽見他的話,四郎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你再說一次,你做了什麼?」
「我抱了她──」
「你這個畜生!」四郎二話不說,扳過獨孤九的肩膀,暴怒地揮出一拳,力道大得讓獨孤九整個人撞到牆邊上。「你怎麼能……對紫音……你不知道你逞一時之快,卻會殺了她嗎!」
茫然地眨著眼,從昨夜就反覆不得其解的困惑,讓獨孤九一時反應不過來而挨了這個拳頭,接著四郎又再撲了過來,重重地朝他的腹部痛毆。連挨了好幾下之後,痛感開始滲入他的知覺,也慢慢讓獨孤九的腦筋恢復運作,他最後捉住了四郎的拳頭,制止他。
「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快告訴我!」他有種死不瞑目的憤怒,就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沒轉到判決文前,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四郎咬著牙。雖然知道事到如今怪誰都沒用,但還是不甘心自己明知悲劇即將發生,卻沒來得及阻止。
「哼」一聲地離開獨孤九,四郎來到床邊再次把脈探視紫音的情況。
「告訴我,曹四郎!」他堅持不退讓地追上前。
「紫音的身子、這模樣,你以為她能和常人一樣嗎?她打從出生後就有特異缺陷的體質,一般人體質都是陰陽調和的,男陽女陰固然是古時流傳的話,但每個人體內多少都有些陰氣與陽氣,能和諧的調和這二者就能擁有健康的身子。這也是一般大夫配藥拿捏的原則,取陰補陽或截陽潤陰。可是紫音不同……她天生是純陰體,任何一點陽氣或是陽性都會要了她的命,唯一能保命的方式就是保持她純陰的體質。你知道這有多困難嗎?從飲食、水、空氣樣樣都要注意,連一點點小陽光都會要了她的命。她現在能在白晝出沒,還能視物,都靠她的師父傳授的一套寒冰心法在護體,學習如何把陽氣排出體外。」
把脈過後,四郎銳利的眼光直射向臉色蒼白的獨孤九,他接下來的話,想必更令獨孤九詫異。「這樣一位接受過度陽光都會受不了的少女,你卻讓她接受你的純陽精氣、這等於是直接在她體內注入毒液,她沒有立刻斷氣是歸功於這些年我為她調配的藥起了保命的作用!這樣說你懂了嗎?」
曹四郎的話就像晴天霹靂,讓獨孤九整個人呆愕原地。
自己害了她!
他成了殺害紫音的兇手?
以他的愛為名,殺了她,就像當初爹爹囚禁了娘而害死娘一樣,現在他同樣害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這是什麼樣被詛咒的厄運!
「不!」
獨孤九暴吼的聲音穿透了整間屋子,他衝到紫音身邊,將她從床上拖起來,「我不許你死,我不允許你這麼做,紫音!你說過你要把自己給我,那就睜開眼看著我,我還活著的時候,你怎麼可以死!醒來,你給我醒來!」
要不是曹四郎從他背後。朝頸部一個重擊,讓獨孤九昏過去,恐怕他會一直抱著紫音如此狂叫下去。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四郎很想就這樣不管獨孤九,把紫音帶回「影蝶門」去,但見他方才淒聲力吼的模樣,真情流露絕非騙人。他沒有想到獨孤九真對紫音有如此深的情,他一直認定獨孤九隻是意圖玩弄紫音而己。
況且,他剛剛說了,四郎確定自己聽得一清二楚。紫音說要把自己給獨孤九。
那麼……紫音是明知自己性命難保的情況下,還是願意把身子給他?
這就是你的賭注嗎?紫音。
四郎撫著她透明雪白、漾著幸福沉睡的臉頰說,「既然要賭,就絕對不能輸。你還在睡什麼?紫音。大夥兒都在這兒等你,等你戰勝回來。還有這個傻瓜蛋…… 似乎直到現在才知道真相。你也太頑皮了,怎麼可以瞞著自己情人如此重要的事,你正在把他推入深淵呀!你一定要醒來,紫音,如果你不醒,恐怕不只是你,連這傢伙也會沒救了。」
盡人事、聽天命,現在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不能救回紫音,或怎麼樣才能維持住她的命,也唯有靠紫音能否執著於這人世,以求活下去的意志醒來。
※ ※ ※
獨孤九醒來的時候,看到曹四郎盤坐在紫音身後,雙手緊貼著她後背,正在運功輸氣。兩個人週身泛起的寒意,獨孤九不只感覺得到,就連紫音與曹四郎身上都飄起顯而易見的淡淡白煙。
這種寒功基本上對男人而言是根本不能練的,除了損傷自己體內的氣,還會對身體造成傷害。但是為了把紫音體內的陽毒逼出,曹四郎已經豁出去了。
獨孤九從沒有練習過這類的心法,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擾他們外,他也只能苦於旁觀。
時間慢慢進入薄暮時分。
紫音唇邊突然流出一道鮮血,四郎也跟著咳出幾口深紫色的血痰,停止了運功的動作。
「不要緊吧!」獨孤九一手一個扶住他們兩人。
曹四郎點點頭,揮手要獨孤九別管他。「讓……紫音……躺下。」
他立刻照做,過去曾經存在他與曹四郎之間的芥蒂,已經因為他們對於紫音的愛而化解。他替紫音蓋好被後,擔憂地看著臉色泛青的男人說︰「你要不要緊?有沒有我能做的?」
搖著頭,四郎走到一旁的地上坐下說︰「讓我休息一下就好。」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獨孤九也只好重新回到紫音身邊,小心翼翼地探著她的氣息與臉色。比起昨夜,顯然她臉上已經開始有些血色,氣息也不再像昨天那樣斷斷續續、氣若游絲。一切,都是這名男子的功勞,獨孤九為自己的無能而懊惱。曹四郎說得沒錯,紫音在自己身邊,遠遠不及留在曹四郎身邊來得幸福,至少曹四郎能醫治她,保住她的命。自己……卻什麼都做不到!
想起自己過去妄自菲薄地說要將紫音從曹四郎身邊奪走,就不得不為自己過去的淺薄而汗顏。
只知強取掠奪,卻不知付出的愚蠢;只知佔有卻不明分享的狂妄;沒有什麼比一個滿口空話的男人更差勁、沒用的,自己拿什麼跟曹四郎比!
此刻,獨孤九再次明白自己有多愛紫音,即使是幼稚的愛,也真真實實地存在著。現在他還要從曹四郎身上去學習,該如何更成熟地去愛她。
「謝謝你……救了紫音。」懷著懺悔,他開口向四郎說。
曹四郎閉著雙眼,做著吸納吐息的動作說,「紫音就像是我妹妹……我救她不是為了你。」
「我知道。但還是要向你說聲謝。」獨孤九垂下眼眸說;「還有。為我過去對你的誤解道歉。我一直把你當成情敵,以為你不滿我搶走紫音,沒有仔細把你的話聽進去。」
四郎緩緩睜開雙眼。「你對紫音是真心的?」
獨孤九直直迎視著四郎。「再真心不過。即使我知道紫音跟著你比跟著我好,我還是不想將紫音還給你。」
「那不過是佔有慾作祟。」
「不,我有自信能給她一樣你無法給她的東西。」
「喔?」
「我能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去愛她,而你卻只能給她父兄般的愛,」他毫不迴避地說著。
四郎和他對視片刻,最後松卸下敵意說︰「你說得沒錯。但,那是紫音需要的愛嗎?」
「我可以為她學寒冰心法,也可以為她學習如何調藥、抓藥,她將會在我心中占最大的地位,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事、物。可是父兄不同,不管你有多愛她,她始終都不會成為你心中的第一。」
「你還真是個大言不慚的傢伙。」四郎苦笑著。「但是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沒有人比四郎清楚。他心中哪個角落,誰才是無法取代地存在。不論他有多愛紫音,甚至能為紫音付出生命,而始終忘情不了也放不下的,卻是另有其人。
「我想你沒有那麼討人厭。紫音最後要不要跟著你,由她自己決定吧,我不會再多話。」
得到四郎的認可,獨孤九的心中大石也隨之落下。他此刻才知道自己有多緊張,連手心都冒汗了。面見岳父的心境,大概就和這差不多。
恢復一點力氣後。四郎走到床邊探查紫音的狀況。
「紫音……沒事了嗎?」獨孤九窺看著他的臉色說。
「還不能說完全沒事,但小命暫時是保住了。我的寒冰功法還不到上乘的階段,如果想要完全卻除她體內的陽毒,不藉助藥物之力是辦不到的。可惜,現在能到手的藥……根本辦不到這一點。」
「那要什麼樣的藥材才有用?」
四郎依舊是搖頭。「說了也沒用,那種夢幻藥材連有或沒有,都沒有辦法肯定。我只是曾在研究各類藥草經典時,看到過那類藥材的敘述,但我花了十年尋遍名山、藥鋪,卻始終沒有見過那藥材。」
「只要有希望,不論如何我都要試試。告訴我,那藥材是什麼?」
「傳說生長在雪山冰崖,百年開一次花,千年結一次果的冰晶陰蓼草,因深藏在百尺的冰層下,別說是採集困難,就連有沒有都不知道。但是那藥材對紫音的體質而言,恰巧是最佳良藥,足以排出她體內的陽毒,且至少一年內不會再被陽毒所害。」
「也就是說,一株那個什麼冰晶草,就可以讓紫音活上一年。」
「可以那麼說。」四郎點頭同意。「不過,這並不代表紫音就是健康人了,只是因為陽毒攻心而發病的症狀可以不再犯。但接受你的純陽精氣,還是有危險。」
「我明白了。」獨孤九起身。「我現在就去打聽。」
「打聽什麼?你當真以為我花了十年找不到的藥材,你這樣出去逛大街,就能找到嗎?」四郎搖頭。「這天下除了宮內的御用藥材我沒找過外,每一處都被我找遍了。」
獨孤九瞇起一眼。「宮內?」
「你該不會打算擅闖禁宮吧!」眼看他臉色不妙,四郎反應極快地說︰「快點丟掉那種愚蠢的想法,我不管你這江洋大盜的本事多高,但是擅闖禁宮只有死罪,更何況你要偷的是御用藥材。就連吃藥的人也會有罪!」
「我管不了那許多!」
「你不能不管,想想你自己的身份,楊國公沒有公開認你這兒子,可是你要是被捉了,就代表楊國公府上上下下千百條人命都跟你連坐。你想成為殺人魔,也別讓紫音背上這條罪名!」
獨孤九宛如受到雷擊。「你怎麼會知道?!」
「我們也有我們的情報網呀,少爺。」四郎拍著他肩頭說︰「冷靜點,冒著必死的危機,闖入禁宮還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那藥材,豈不是太不划算。一定會有別的法子可想。」
「別的法子?你剛剛自己明明說沒有其他法子了!」
「唔!」四郎被反堵一口,卻提不出更有力的說法。
「總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就算真被捉到,我也不會讓爹爹陪我一起下水。為了紫音,我不能不一試!」說著,他轉身要走。
不阻止不行,四郎焦急地想,卻又不知怎麼樣才能留住獨孤九的腳步.
「……嗯……」
此時,床上的人兒有了動靜。
「紫音?你醒了!」四郎大喜過望地叫著,而這句話也讓本來已經人在門外的獨孤九,馬上又轉身衝回來。
「紫音!紫音!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獨孤九捉緊那雪白的小手。
睫毛緩緩地眨動了兩下,最後在獨孤九和四郎滿心期待中,終於雲紫音的雙眸緩緩睜開,她慘白的雙唇一開一闔地說著無聲的話語。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31:19
第八章
獨孤九湊近她唇邊。「你說什麼?」
「我……還……活著?」她有氣無力地說。
「當然你還活著,我不許你死,你怎麼可以這麼蠢,想要以死來隔開我們呢?你這次做得太過火了。紫音,我絕不原諒你。」他抱緊著懷中的人兒,感激、憤怒、愛、恨,所有的情緒都交錯在一起,讓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紫音唇角慢慢地彎出一抹笑,「對……不……起……」
「笨蛋,你這傻瓜,為什麼不告訴我!把我嚇死了!我以為我殺了你,還以為我要永遠失去你了!」
男人哽咽的聲音宛如來自靈魂的嘶吼,紫音摸著她心愛的臉龐,如此直率俊秀的人兒,怎麼可以為了她而掉淚呢?!自己真是太罪過了。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情到深處……這正是他最真實的一面。
自己怎麼捨得離開他?紫音沒有力氣可以回抱他,只能不停地摸著他,輕輕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不許你再離開我,不許你再陷入什麼昏迷的狀態,明白嗎?就算老天爺要把你帶走,你也得有我跟著,否則哪兒都不許去了。」他到此還蠻橫地說。
但是他的蠻橫卻讓紫音心裡泛著一絲甜蜜。「嗯……」她點頭說︰「我……哪兒也不去……永遠……在這兒……」
獨孤九緊緊地抱著她,像要把她揉進他的體內,再也不放手了。
無聲的,四郎體貼地退出門外,把這段時間留給差點生、死兩相隔的情人,這連死神都無法插手的熱戀,自己別打擾的好。
四郎走出西廂房不久,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不願外界打擾到裡面的小倆口,他拿出好管閒事的精神走到外面一瞧。赫然發現大門口,獨孤九的家僕們個個手持棍棒,圍住兩個人正大聲爭執,而那兩人的面孔……四郎愕然地搖頭。
「炎華、遼南王爺,你們怎麼來了?」
「四郎哥!你平安沒事吧!劍奴回來稟告說你跟著獨孤九進了一座豪宅,我們還以為你又被騙了,所以才匆匆趕來,上門討人。想不到這些人死都不肯讓我們進去,我正打算訴諸武力哩!」炎華憤憤不平地說。
四郎直搖頭,炎華的莽撞是眾人皆知的,但是……「王爺,怎麼連你也?」
「我拉不住這熱血娘子,只好跟來了。」關宇朝苦笑,其實據他聽劍奴的說法判斷,四郎並沒有被強行帶走,但炎華怎麼樣都不聽勸。
「唉。華兒,你嫁人後,這性子也不改改。」
四郎戳戳她額頭,一面回過身向四周的家僕們道歉,並解釋清楚他們兩人的身份,說好說歹,好不容易才讓大家卸下殺戮之氣。
他帶著炎華與關宇朝走向院子,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見到獨孤九之後所發生的事,還有紫音目前的狀況。「雖然現在人醒了,但想下床走動還是很困難的,暫時就先讓紫音留在這兒好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四郎哥臉色奇差無比。」炎華拍拍他的肩膀說︰「讓我運功為四郎哥調調氣吧,往後紫音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四郎哥,你可不能這樣倒下去。特別是師父又失蹤了,四郎哥可是「影蝶門」大夥兒唯一的主事者了。」
「也好。」
結果炎華一個人的力量對四郎的狀況沒有多大改善,連關宇朝都派上用場。他們分別替四郎運功調氣後,炎華迫不及待地說︰「讓他們獨處也夠久了,我想進去瞧瞧紫音,行嗎?」
「說的也是,紫音不能太過勞累,那小倆口子光顧說話可不行。」
※ ※ ※
「我反對。」
即使現在雙頰依然透明雪白得像是隨時會消失的紫音,她頑固的個性卻絲毫沒有改變。當她聽到獨孤九說要她不必擔心,他一定會為她找到冰晶草來治療她的病,讓她復原時,她馬上就搖著頭拒絕。
「不管你反不反對,我都已經決定要這麼做了。」
紫音幽幽地望著他。「那……我就不吃藥。」
「該死的,你!」他很想搖掉她的頑固,但是現在不能,紫音太脆弱了。「你說個理由出來,說個能讓我打消這念頭的理由!」
「那藥材的珍貴,我早已聽過四郎哥提了千百次,他都無法弄到手,你這會兒又有什麼辦法呢?」紫音說著說著便喘氣起來,才覺得舒服了點,馬上又惡化,證明身子的元氣大損,讓她無法支撐多久。
「那些你都別管。」他注意到紫音臉色又轉差,連忙撫著她的胸口說︰「總之說你安心在這兒養病,四郎哥會照顧你。」
「四郎……哥?」紫音笑的是他何時也開始跟自己喊「四郎哥」了。
「唔,反正你是我娘子,你喊他四郎哥,我也就得跟著喊了,不是嗎?」被笑得有些糗,但為了讓紫音安心,獨孤九又說︰「你放心,現在我已經不會誤會你和他的關係了,這次要不是有他的大力相助,你到現在都還沒醒呢。所以以後曹四郎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了,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呵!說得這麼好聽!」這句話不是出自紫音,而是來自門邊一名紅髮女子,她三步並兩步地跳進屋內,精靈的綠眸晶亮亮地直瞄著獨孤九。「就是你這傢伙,偷走了四郎哥、拐跑了紫音,還羞點害紫音送命?」
「你是誰?」獨孤九臉一緊繃,擺出應戰的態勢。
紫音小聲地喚道︰「別鬧了,華。」
「哼,我是花蝴蝶炎華,也是紫音的拜把姊妹,更是「影蝶門」過去的頭號殺手,現在雖然金盆洗手了,但是……囂張的帥小子,我告訴你,你要是想用那張臉騙人,就去騙外面的女人,不許來欺負我們家的紫音。否則就要你死在我花蝴蝶的手下。」
「我當你是花蝴蝶、草蝴蝶,總之紫音人在這兒,她哪兒也不會去。」
兩人視線頓時在空中交錯出火花。
「停一停,有病人在,你們兩個鬥什麼氣!」四郎適時地插嘴說。
關宇朝也拉住愛妻說︰「你是來探病,還是來打架的?娘子。」
「哼。」嘟起嘴,炎華只得作罷道︰「知道了,我不提舊茶壺,講新的總行吧?紫音,你沒事吧?」
「謝謝你,華,讓你擔心了,還連累王爺大駕,紫音真是愧不敢當。本該行禮見過王爺的……」
「不必客氣了,我家娘子沒教養,還讓諸位見笑了。」關宇朝大方地說。
炎華可沒錯過他的「失言」,當下掐了下她相公的手背。「你這是什麼話,我也都是為了好妹妹出口氣呀!」
「出氣就免了,人家已經恩恩愛愛,沒有你出場的機會。」不與妻子計較這小小的報復,他揚揚下顎指著床上那對說︰「吶,你都看見了,還要棒打鴛鴦嗎?」
紫音微微害羞地垂頭,獨孤九再同意不過這位什麼王爺的話,立刻接口說:「過去種種不是,獨孤九向你們道歉,添各位麻煩的事,我已經知道反省,未來我絕對不會虧待紫音的。」
「你能記住現在的話最好。」炎華也不得不讓步談和了。
打一開始,炎華就明白掀開舊帳也未必全是獨孤九一人的錯,只要罪魁禍首肯認罪反省,沒道理自己不能放寬心胸接受。何況……紫音雖然一臉病容,但幸福的神色確是過去未曾有過的。
「諸位來的正好,我正想把紫音托給各位,請你們在我出外的期間,替我照顧她,等我找到冰晶草,馬上就……」
沒想到獨孤九還是不放棄這個念頭,四郎正要勸阻,紫音就搶先一步。「九,這件事……」
「我知道你不贊成,但我非去不可。那怕是深宮禁苑、龍潭虎穴,只要能讓你早日恢復,我都要一闖。」
「我不許!」紫音眼眶中淚水打轉著。「我不要你為我冒這麼大的險。」
「我是為了我自己,紫音,我不想失去你呀!」
這下子可傷腦筋了。四郎真不知該幫誰說話才好,一邊是為救紫音一命不惜一切的真情漢子,一邊是不願情人冒險求藥的柔情女子,兩個人都有道理,卻也都各不退讓。自己愛莫能助,卻又忍不住想幫他們做些什麼!
「什麼冰晶草呀!」炎華見他們倆演起纏綿悱惻的戲碼,一旁自己欲還處於一頭霧水,不由得小聲地問著四郎。
「冰晶陰蓼草,那是一種珍貴罕見的藥材,可立即排除紫音體內陽毒的一帖藥,我說曾找遍大江南北除了御用藥房沒找過外,都找不到。結果獨孤九就說他要去闖一闖。」四郎耐著性子解釋的同時,還不停地在想著,有沒有別的法子可以不讓獨狐九冒險,又能讓紫音身子恢復?但,這一時之間也著實難以……
「闖?那不就是偷──」炎華叫得大聲,要不是四郎動作快地掩住她的嘴,恐怕全天下人都聽見了。
「就是如此,所以紫音才不讓他去。」四郎真怕她要命的嚷嚷。
「嗯,的確不能去呀,皇宮可非比一般富商豪門,能說闖就闖、說偷就偷。」炎華猛點頭。
「讓我去試試吧。」一直靜靜在旁聆聽的關宇朝,突然說。
「咦?」
「我去晉見聖上,詢問他可有這等藥材,如果有就請他賜給我。」
「可是,那個皇帝呀……」想起當初不愉快的一段回憶,炎華就渾身不自在。「他要你的命都來不及了,哪會好心把藥材給你,說不定還會刁難你,出些什麼難題,搞不好又要你去邊關打仗,立功。」
這的確不無可能。關宇朝聳聳肩。「此時人命關天,那能管這許多,不試試怎麼知道,況且這總比讓獨孤老弟去偷要來得好些。」
「好,不愧是我花蝴蝶的夫君,有氣魄。既然你這麼說,到時候要去哪兒打仗,我就陪你到哪兒去。」炎華笑嘻嘻地說。
「真的可以嗎?」四郎不很確定地看看關宇朝。
「明日早朝,我就可以見到聖上了。」
「太好了,一切就交給我夫君,紫音,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紫音內心深感不安,欠初次見面的王爺這麼一份大禮,以後不知該怎麼還。為了她,已經讓太多人費心了,可是如此一來獨孤九也無需冒殺頭的風險……
「不。紫音的事怎麼能麻煩到王爺頭上。」獨孤九挺身而出說:「紫音的病因在我,怎麼說都該由我自己負責,我不能讓王爺為我一介小民承擔後果。獨孤九謝王爺一番美意、恕我不能接受。」
「喂喂,做人有骨氣是好事,但也要視時勢而為之,你還想讓紫音為你更擔心,再倒下一次才甘心?」炎華立刻跳起來說。
「這無關骨氣,而是我的原則,我做的事就該由我承擔。」
「那你也得看自已能不能擔得起!」
「夠了,夫人。別說了。」關宇朝已經看出獨孤九眼中的決心,男人能有這樣的決心,想必已經覺悟了自己的生死,此時再多說也無用。「既然這是獨孤老弟的意思,我們也不能強迫他接受。」
「謝謝王爺的諒解。」他起身抱拳說道:「紫音就煩請各位多多照顧,這份恩情獨孤九永銘在心。」
「九……」紫音捉著他的衣尾。「……我不要你去……」
「紫音。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有你在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相信我。」
紫音掉下淚來。「若你真的要去,我就在你身後咬舌自盡。」
「說什麼傻話。」
獨弧九安撫著紫音,看著旁觀者也跟著心酸,炎華還忍不住別開眼睛,深怕自己再看下去也會跟著放聲大哭。關宇朝拍拍妻子的肩,給她無言的安慰。
「難道真沒別的法子了嗎?」四郎喃喃自語。
門外,一名步入晚年的男子聽著裡面的對話,眼中浮現懷念的色彩。想不到、想不到,那樣東西竟會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這可是你留給兒子最後的母愛嗎?樁娘。或是冥冥命運自有安排,讓咱們的兒子注定要有這一劫難?為什麼人們總是愛上不該愛的人?
悄悄地推開那扇門,他走進屋內時,沒有人注意到他,直到他說︰「冰晶陰蓼草我有。」
眾人紛紛回頭,但他一眼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誰。即使分別了十年,從少年長成俊秀挺拔的青年,且那張臉依稀有自己最心愛女子的輪廓,尤其是那雙眼……那麼豪放不羈,教人懷念。
「爹?」獨孤九怔怔地看著過去華發瀟灑而風度翩翩的爹親,現在雖已是滿頭白髮,但那銳利如鷹的眼神依舊。
「楊國公。」關宇朝也吃驚地說。
「咦?這位老先生就是楊國公呀?」炎華小聲地說。
四郎心想,稱呼人家為「老先生」對楊國公未免太失禮了。好歹人家也是鼎鼎大名的威遠大將軍。但,英雄不敵歲月催,此刻的楊國公和當年上場殺敵氣概萬千的威武男子已大不相同,獨留過人的氣勢,讓人一眼即知他身份不凡。
紫音也努力地撐起身子,無論如何不能在獨孤九的爹親面前失態。
「為什麼?」心中有太多疑問,獨孤九剎那間無法決定該問什麼,索性只問他為何?何以在經過十年的不聞不問後,卻在這個時候出現,並且還宣稱手上握有他們渴望的藥材。
「問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嗎?還是問我為什麼會來這裡?」楊老將軍沒有顯現出十年未見親生兒子的激動,反而有如將軍質問下屬,「提這什麼蠢問題」的態度。
「都是。」獨孤九也同樣,面對十年不見的爹親,他最初的吃驚過後,也以疏遼冷漠地態度說。
「關王爺派人到我那兒詢問你的下落,我想知道你闖了什麼禍,竟惹上王爺,所以親自過來看看你。方纔我已站在門外一會兒,聽到你還在搞那些愚蠢的江洋大盜遊戲,甚至還想闖進皇宮。要明白,惹一些小老百姓的麻煩是一回事,但找聖上的麻煩,我豈能坐視不管。」楊老將軍不疾不徐地走到桌邊坐下說。
「你知道?!」獨孤九從未想到自己始終在爹親的監視中,始終沒有翻出這如來佛的掌心。
楊老將軍捻捻白鬚。「我沒有到這兒來,並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玩什麼花樣,德久。這些年來,你給自己取別的名字,到江湖上玩玩,或是惹些不該惹的女人……」他特意看了紫音一眼。「我都不過問。但是,你也已經二十歲了,差不多該收收心了吧。」
「不要叫我德久!隔了十年,才拿出爹的架勢,我已經不是當年十歲的孩子,我要過我想過的日子,我不會像娘一樣被你關在這屋子逼到瘋狂自殺,也不要老死在這座鳥籠裡!」這些年羈壓在心中的想法,終於釋放出來。
獨孤九拍著桌子瞪著自已爹爹又說:「我不承認自己是你的兒子,我也不會讓你左右我的人生,從今天起你就當楊德久這個人死了,早在十年前時一起被你殺了,尤其是當你殺死了我娘的時候,那個「我」就死了!」
面對兒子的咆哮,楊老將軍臉色卻始終沒有變過,畢竟薑是老的辣:「十年不見,尤其是這就是你對待爹的態度?」
「一個連我的身份都不承認的傢伙,我不會認他是我爹!」獨孤九咬牙切齒地說。
「那麼,冰晶陰蓼草你也不要?別以為你能用偷的,我沒養過一個做賊的兒子,所以你要膽敢到將軍府偷盜,你就會看到一堆燒掉的藥材。」
一堆,這個字眼讓眾人吃驚。
楊老將軍緩緩地說︰「我手上共有十株,夠讓那名姑娘活個十年,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嗯……的確是挺標緻的姑娘,雖然和常人有些不同。要是她就這樣香消玉殞,你也無所謂的話,德久,你可以不認我這個爹。」
十株,這對現在連一株都沒有的他們而言,可說是奢侈的字眼。十株就代表十年的生命。
「你到底有何企圖?」獨孤九幾乎是從牙縫中逼出這些話來的。
「別再無所事事做些可笑又毫無意義的事了。你可以回到我身邊,我讓你見其他的弟兄,讓你的哥哥們傳授些家產經營管理的事,或者你想做官,我也可以安排。等到安定下來,再娶個名門閨秀,我雖然已經有很多孫子,但我喜歡楊家人丁興旺。」
「我辦不到,我這輩子只有紫音一個人。」
楊老將軍笑了笑。「你喜歡這姑娘,我也不反對,可惜她那模樣不能當我們楊家媳婦兒。你就把她收作小妾吧。多納幾房也行,熱鬧熱鬧這屋子。」
「你還要厚顏無恥到什麼程度?」獨孤九忍無可忍地說:「我親眼看著娘如何在你的束縛下,失去笑臉、送了性命,現在你竟然好意思要我學你去糟蹋別人家的姑娘?我不像你是無情無淚的冷血漢,我不會對我心愛的女人做這種事,我絕不會娶第二人,除了紫音以外。」
「喔,那你要眼睜睜看這姑娘死掉囉?」
「楊國公,恕民女莽撞。」紫音雖然無法下床,但她撐起身子以堅毅的眼神說:「我不要獨孤九為我而犧牲了他的自由,所以請你回去吧,我不需要您的藥材。」
「骨子倒挺硬的。」楊國公轉而向她說︰「你不怕死嗎?姑娘。」
「怕呀,國公。」紫音淺淺地笑。「但我更怕看到頹靡喪志的獨孤九,那樣的獨孤九就不是獨孤九了。我愛的是他的自在、他的逍遙與他的豪放。絕不是被斷了手腳、失了生趣與自我意志的獨孤九。與其要我看到那樣的他,不如讓我先到黃泉去等他。」
「黃口小兒也敢跟我談愛的大道理嗎?」
「不敢。」紫音雖搖著頭,但眼中卻充滿挑戰。「尤其是您已經深知「失去」的痛苦,想必不會讓同樣的厄運再度發生在自己的兒子身上才是。」
楊老將軍看著紫音良久。
「好,我可以把那十株的冰晶草給你們,但我有一個條件,德久。」
獨孤九沉穩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不論什麼樣的條件,唯有一點是他不會退讓的。他絕不讓紫音受到半點委屈。
「不許再有獨孤九出沒在江湖上,這些年來我放任你遊玩已經夠久了。你能偷的也都偷到了,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是什麼你該明自,所以我的條件就是……我要你金盆洗手,不再干偷盜這一行。」楊國公以堅定的口氣說。
父子二人對峙著,這有著同樣的血脈、同樣堅定的意志。不論年齡,他們所流露出來的傲慢與霸氣,就足以證明他們是父子。
「好,我答應你。」
獨孤九在眾人眼前,取出一柄隨身的匕首,當大家還不明自他要做什麼時,即將自己的右掌攤在桌上,眼睛眨也不眨地。「這就是我的誓言。」
銳利的刀鋒穿透他的掌心,釘穿了木桌面。
「唔。」溫熱的血液滴流了下來。
炎華的尖叫聲、關宇朝與四郎的驚愕,以及紫音顧不得自己身子狀況,跌跌撞撞下了床,握著他左手的刀柄,摸著他右手背的傷口,連自己的手也都染紅了。
「你……,你做什麼傻事!」紫音都快哭了,但是她現在沒空哭,得想辦法,快點想辦法止血呀!
「用這個,先把刀拔起來吧。」還是四郎反應快,撕下自己衣袖,遞給了紫音。
可是當事人自己卻對傷口視而不見,他看著自始至終都只是冷眼旁觀的爹親說︰「這樣子,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把冰晶草給我嗎?」
楊國公眼中掠過一絲感傷,但很快地就被堅定的光采抹去。「派人跟我回去拿。」
「我自己去。」拔起了匕首,他接過紫音手中的布條,隨意地紮住自己的傷口。「紫音。等我,我馬上就帶著冰晶草回來了。」
「那不重要,你的傷──」
他抱起仍然跪在地上的她,走到床邊放下她說:「我沒事的,不過是點皮肉傷,很快就會好。你安心待在這兒,我陪爹回去拿。」
「九……」他臨走前,紫音再度拉住他衣角,留住他。
「怎麼?還有事嗎?」
紫音望著背對著大家的老者。「聽聽你爹親的話,我相信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不要為了你娘的事而憎恨任何人,那只是一樁悲劇,而悲劇常常會發生,只是沒有人會去追問理由而已。不要再……痛恨了。」
「我知道,你休息吧。」
目送著他和楊國公離去的背影,紫音祈禱著他們能多少化解一點心中的寒冰,也許這非一夕可成,但總有一天……
「我說那哪叫父子,我們這些看熱鬧的人全然插不上手,說他們是仇人還更有說服力。真教人捏了一把冷汗。」炎華感歎地說。
「這就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四郎搖頭說。
關宇朝也同意他的說法。何止清官難斷家務,所謂血緣的羈絆、往往攙雜更多外人難以理解的恩怨情仇。
※ ※ ※
楊國公雖然輕車簡從,但是左右仍然跟了不少隨從,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將軍府,獨孤九騎著自己的馬,保持著距離遠遠跟著,直到將軍府門口,他也選擇不下馬,就在一旁等候著。
看著他的態度,楊國公知道這是他無言的反抗,獨孤九要證明他並非楊家的一份子,所以也不想踏進這將軍府一步。楊老將軍內心自嘲地想著:這也算是自作自受,拒絕了十年的兒子,他又要用什麼臉來充當爹親。
命人速速取來那一盒冰晶陰蓼草後,楊老將軍親手將木盒交到獨孤九的手中。一接過木盒,獨狐九也無意停留,隨即要策馬離開。
「等一下,德久。」
父親的出言挽留,他勒住了馬兒。獨孤九揚高一眉,詢問地看著他父親。
「讓我們談談。就算你不當我是父親,但說幾句話的時間,也不至於沒有吧。」
想起紫音的叮嚀,獨孤九終於翻身下馬。跟著爹親的腳步,走向僻靜的角落。「有什麼話要說?」
楊老將軍抬頭看了看他,歎著氣說:「你是我活生生的罪惡。人們對於自己所犯下的錯,可以拋到腦後不去理會,偶而或許會在夢中看到自己的罪惡,但那些都會隨時間淡化、消失。可是你,看著你就像看到我的罪……你越是長大,我的罪彷彿也跟著擴大。因你和你母親如此神似,樁娘死前的模樣始終藉著你而復活,讓我無法直視自己的罪惡。」
「你不必跟我解釋你的懦弱。」
「懦弱。」楊老將軍苦笑著。「我上場殺敵無數,卻從沒有想過有人會對我說這一句話。甚且還出自我親生兒子的口中。」
獨孤九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說錯了。
「我在你小時候灌輸給你。有關你娘親的話。全都是假的。」突然,楊老將軍開門見山地說。
獨孤九一怔,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話會出自爹爹的口中。
「你娘是個個性強硬、無比貞潔的女子;你……是我的罪惡,不只是我逼死了她,逼她走上絕路,也是因為你是她在我霸王硬上弓後所懷的孩子。」
獨孤九再次受到震驚,他覺得自已彷彿從腳底發冷到頭頂。
「我恨她不屈服於我,我恨她為什麼不能愛我,我也恨她始終懷念著自己家鄉的模樣。我第一次見到她,是我出征到極北方的蠻荒之地時,她是當地的藥師,我受傷了又臨時不見軍醫,只好找當地人,也就是你娘來醫治,她的美麗轉瞬間就奪走我的心。戰後離開時,我不顧她的意願,強行將她擄回了京城。」回憶一發不可收拾地,老將軍眼神中充滿了心愛女子的點點滴滴。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她懷念家鄉,無時無刻都想著要回去,每次見她總是聽她求著我放她走。她越是想走,我的愛與恨也越深。我恨她,所以故意不讓她見自己的親生兒子,藉此要脅她、懲罰她,最後她終於受不了這種種的苦難折磨,選擇以死來結束我們之間的緣份。」
老將軍終於抬起頭。「我欠你們母子的,今生我也不打算還了。你想到那裡都行,別忘了帶那位姑娘到你娘親的故鄉走走,那冰晶草是你娘親從那兒帶來的藥材中的一味。我珍藏很久,把它當成回憶紀念,卻沒想到會在此刻派上用場。到那兒去,也許你會得到更多。」
胸口中翻湧著各式各樣沸騰的情緒,但獨孤九最後只能問︰「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這一切,為什麼不在十年前或者更早前讓我知道!」
老將軍孤寂地笑著。「我從你看著那位姑娘的眼神中,看到了當年我曾經有過的愛戀。我想現在的你,或許就能懂我那時的心情。走吧,我不會要你原諒我,偶而捎個信也好,讓我知道我自己的罪業仍然健在世上,沒有消失過。」
說完話,老將軍邁著步履走回自己的將軍府中。獨孤九在那兒站了很久、很久,不斷反芻著父親的話,然後下了一個決定。
※ ※ ※
一個月後。
「路上要小心,好不容易才復原的身子,千萬不要再輕忽大意了。記住藥得定時吃,這些都是補身子用的。萬一到了那兒有什麼需要咱們的地方,不要客氣盡量捎信回來,我們會立刻過去的。」四郎千叮萬囑地說。
「四郎,你越來越婆婆媽媽了。」一旁的二郎忍不住插嘴。
「你少囉唆。」
紫音笑看著他們打打鬧鬧的模樣,思及未來自己遠揚至極北的蠻荒之地後,她就再也看不到這些熟悉的臉孔,不禁有些熱淚盈眶。「四郎哥,謝謝你多年的照顧,紫音無以回報,只能給你叩謝……」
「啊呀,不要這樣。」匆忙扶起紫音,還不忘叮囑她身旁的高大個兒說︰「我就把自己最心愛的妹妹交給你了,獨孤九。未來可不許讓她有損半根汗毛,否則我就算殺到世界盡頭,都會去找你算帳。」
獨孤九嘻嘻一笑。「少半根汗毛你也查不出來呀。老兄,她全身上下的汗毛只有我知道有多少!」
「你少下流。」覷他一眼,紫音終於坐上馬說:「那,我們走了,四郎哥。」
「嗯,保重,千萬小心。」
四郎依依不捨地直揮著手,甚至人影縮到看不見,他還是留戀地站在東曉樓門前。想來一個個離開了,這麼多年的情感,到底比不上心上人的魅力,說走就走,留下他……
「這次……換我陪你喝酒到天亮了。」
低沉的男音響起時,四郎幾乎不相信自己眼睛。失蹤了一個半月的義弟不知何時站在身後。他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怎麼,幾日不見,不認得人?」
四郎搖搖頭,「你這一個半月失蹤到哪兒去了?」
他冷峻的臉難得現出一絲柔情說︰「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我們這邊也發生了很不得了的事呢。」想到他不在的時候,種種風波,四郎就覺得恍若隔世。
「那就邊喝酒邊談吧。」
四郎綻出一抹讓人目眩神迷的美麗笑顏說:「好呀,這回換你貢獻好酒了,上次把我的都喝光了。這回我要喝夠本。」
人來人去,就像潮來潮往。每個人都在開拓自己的新故事,不知何時、什麼地方,會有什麼樣的邂逅?以及遇到什麼樣的人?而可以肯定的無論是東曉樓,還是「影蝶門」存在的一天,精彩日子將數也數不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11 00:31:41
尾聲
「九,能回到你娘親的故鄉來,真是太好了。」
「沒想到是這麼寒冷的地方,凍得連手腳都僵麻了,你的身子怎樣?不要緊吧?雖然四郎說這兒對你的身子反而是好的?」
「嗯,這是真的……這地方的陽光不強悍,就算白天沒有遮掩,我也一樣可以出門,一踏上這塊土地我就知道了。這兒……有家鄉的感覺,這兒才是我的歸屬。況且,這兒有些人生得金髮藍眼的,比我奇怪多了,所以我一點都不用擔心他人的眼光。」
「那就好。」
「……九……你……真的沒有勉強嗎?」
「勉強什麼?紫音,靠過來點,外頭好寒冷,別凍著了,讓我摟著你。來,把腳縮進棉被中來。」
「嗯。」
「你剛剛說我勉強了什麼?」
「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真的好嗎?當初我好擔心你會嫌棄我,一旦你知道我是個不能被擁袍的女人,無法滿足你……」
「呵呵,小傻瓜,擔心這個。」
「討厭,我是很認真說的。過去你有過那麼多……女人……現在只有我……而我身子又是這樣的……你……若是找了別的女人……」
「說的也是,這兒的女人比起京城裡的花樣更多了。」
「你。你、你要是真找上別的女人,就別回來了!」
「傻瓜!別生氣了,別跑、別跑,回來,外頭冷呀!著了風寒就糟了。」
「誰叫你露出色咪咪的模樣,想著別的女人。」
「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想著娘子流口水。來香一下,和好如初。」
「嗯……啊……」
「紫音、紫音……」
「不行,到此為止,再下去就停不了了。」
「停不了也沒關係。」
「等一下,你這禽獸,我說的話你都沒聽進耳中,四郎哥說我命雖然撿回來了,不代表我就可以……可以……我還想活久一點,和你一起活久一點!」
「娘子,親親,你真是太嫩了,就算不在你身體中注入陽氣,我還是可以愛你的,有很多很多種方式,夜還很長,我慢慢教你。現在乖乖閉上嘴,讓我親你。」
「嗯……」
「獨孤九,你好邪惡。」
「把我這個邪惡的人迷得團團轉,紫音姑娘,你才是魔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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