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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南羅 - 《寵妻到白頭 卷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5:08     標題: 南羅 - 《寵妻到白頭 卷一》《全文完》

寵妻到白頭 卷一》作者:南羅

蘇清蕙後悔了,她就不該浪費時間跟黑白無常討價還價,
導致重生後依舊傳出與男子牽扯不清的流言,害她差點被大伯父逼著出家,
儘管她自認清白,輿論卻不肯放過她,就連前世渣夫張士釗也來亂,
一邊說她名聲有瑕,一邊說想娶她……這是想逼死她吧?不過她也不是軟柿子,
他敢壞她聲譽,她便說他不潔身自好;他請媒婆來,她就把人打出去,
想著他該知難而退了,他卻在集市上、眾目睽睽之下示愛,想逼她認栽,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師傅的侄孫程修卻跳出來當街與張士釗叫板,
雖然是替她解圍,可聽聽他們都說了什麼,居然在比誰更喜歡她?!
為了躲流言,她和娘親到外祖家避風頭,卻在回程時出了岔,
被水匪盯上還險些人財兩失,要不是程修趕來相救,她這知府千金真得被沉塘,
而屢屢遇上有損名節的事,她的姻緣路註定坎坷,但程修不僅不介意,
還跳過好幾道程序直接下聘,想他又送禮又救命,還任憑她差遣,
他對她的好、為她辛苦為她忙的拼勁更是早就打動了她,
只是在她點頭允嫁時張士釗卻來鬧場,說他也救過她的命,要她以身相許……
  
女主角:蘇清蕙
男主角:程修(黎賀承)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5:21

第一章

  【第一章 重生又背污名】
  陽春三月,櫻花正好,映著窗台上斑駁的舊跡,黯寂的屋裡也亮堂了一兩分。
  屋中的女子執著筆,淺淺地勾勒出一個模糊的面影,忽地蹙起了眉,對著身邊的丫鬟吩咐道:「綺兒,你去看看前頭是誰在鬧騰!」
  被喚作綺兒的丫鬟面上微詫了一下,立即低著頭,應了一聲。
  也就須臾功夫,蘇清蕙便見綺兒慌不擇路地跑回來,電光石火間,蘇清蕙心頭閃過一個念頭,抄家?
  她知道張士釗為官多年,私底下會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像是印證她的猜測似的,就見進門來的綺兒「撲通」一聲跪下,可她的話卻是比抄家更令蘇清蕙措手不及。
  「夫人,老爺去世了!二老爺家的大少爺已經說了,半個月後來收宅子,前頭柳姨娘和楊姨娘正在老爺床前要尋短見!」
  蘇清蕙震了半晌,去世?!
  「綺兒,你、你說老爺沒了?去世了?」蘇清蕙的聲音有些顫抖,去世?他就這麼走了?
  「是的,夫人,老爺沒了!我們可怎麼辦啊?」綺兒想到二老爺要來收宅子,心裡一陣驚慌,夫人自己無所出,下頭的妾侍生的幾個又都是女孩子,依照祖制,這張家大宅不就得讓給張家旁系了?
  想起剛才恍惚間,老管家攔著她說的話,綺兒還是對著蘇清蕙先稟了聲,「夫人,前頭管家見到奴婢,說隨後就來請示您如何安排老爺後事。」
  蘇清蕙看著綺兒的眼在哭、嘴在動,她在說什麼?說了什麼?這聲音像是穿過了蘇清蕙的耳膜,穿過了她單薄的身體,也穿過了她三十八年的光陰。
  自十六歲嫁給張士釗,這二十多年來,她不是沒有想過該如何離開這個捆綁自己一生的丈夫,只是終歸化作午夜夢回裡的黯然神傷罷了。
  後來,她連喜歡過的李煥是什麼模樣都忘記了,也不是沒有想過和他好好過日子,只是每次當她鼓起勇氣試圖走近他時,他總是用一雙涼薄的桃花眼淡淡地看著她,彷彿窺穿了她什麼隱秘似的,惹得她莫名有些惱怒,每每不歡而散!
  都說她是高不可攀的大才女,他何嘗不是難以企及?
  他帶著她三年一次宦遊,身邊的妾侍也一任一任地增多,後來連庶女都蹦躂出來了,她還是形單影孤地一個人守在後院。
  至今無所出,臨老了,她連這張家大宅都住不得!
  蘇清蕙心裡從來沒有這樣苦過,即使當年爹娘不顧她的意願要她嫁給張士釗,李煥前來訣別時,她心裡也不曾有過這般滋味。
  她賠上了十六歲以後的所有時光。
  困在張士釗身邊,看他趨炎附勢、鑽營謀私,做盡虛偽滑稽之事。
  束在張家這個牢籠裡,看姨娘們整日抹脂涂粉、妖妖嬈嬈地耀武揚威。
  他走了,她徹底解脫了,也……老無所依!
  綺兒見主子半晌沒有回應,直覺地抬起了頭,便見自家主子身子輕輕搖晃,眼看就要栽倒,一時也忘了哭泣,忙上前扶住她。
  之後,沒等到管家前來詢問老爺的後事,綺兒便連忙跑到前頭請管家幫忙給夫人請大夫了。
  張士釗在蘇清蕙眼裡是庸碌了一輩子的,年輕的時候她跟著他前往吳、越、荊、楚等地赴任,無論是三年還是五年,她從沒見過他在哪裡有過什麼建樹,倒是官職一升再升,她是鄙夷了張士釗一輩子的。
  按理,蘇清蕙作為未亡人該去前頭跪謝前來憑吊的賓客,只是她心頭不耐,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在乎什麼面子裡子了,就只在張士釗出殯那一日在前頭跪過一回,倒是幾個姨娘,規規矩矩地守在張士釗的棺槨邊,一日也不曾落下,整整守滿了七日。
  楊姨娘和柳姨娘是張士釗在任上帶回來的妾侍,很得張士釗的疼寵,向來不曾將蘇清蕙放在眼裡,起初見蘇清蕙不來給老爺守喪,兩個人還跑到她床前罵了一回。
  蘇清蕙卻懶得搭理,她這一輩子被張家糟蹋得體無完膚,妾侍的辱罵又算得了什麼?
  出殯這一日,蘇清蕙覺得自個兒盡了對張士釗最後一分夫妻義務,全了他最後一點臉面,也全了她這一輩子最後一點臉面。
  她這一輩子,就是為了臉面這麼個東西,賠了所有的心力、心勁,當真是累得慌!
  外頭暮靄漸臨,門前櫻花樹上的鳥兒正嘰嘰喳喳地吵得歡,來送葬的賓客也都陸續回去了,蘇清蕙獨自倚在前廳裡的黃梨木椅上,覺得整個人好像都在飄一樣。
  見外頭似有人影移動,蘇清蕙卻是累得連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張士釗走了,這個家完了,這些人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
  「清蕙,你可還好?」
  清泠泠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遙遠得像是在夢裡。
  一身蜀錦暗紋的青衫長袍,看過來的眼裡似有千言萬語難以傾訴,面前的人宛若十多年前在蜀地結識的程修。
  蘇清蕙一怔,面前躬身行禮的赫然是程修!字子休的蜀地程修!
  抬眸看了眼屋外的天光,暮色漸濃,再回神瞧向眼前身量筆直的程修,他一掃往年浪蕩不羈的神氣,如今風塵僕僕、面有霜色,顯是從蜀地特地趕過來的。
  蘇清蕙脣部異常乾澀,一動脣就隱隱作疼,像是裂開了一樣,也是直到這時才想起自己已經一日未進水了,難怪喉嚨似有火燒一般。
  她用錦帕抹了抹裂開的脣,此時面對程修,彷彿十來年前的時光像夢一般在眼前一晃而過。
  程修見適才還一副未亡人哀悼神傷的蘇清蕙,黯然無光的眼裡一下子便似寶石一般熠熠生輝,心裡不禁一突。
  「士釗兄生前曾經對我言及,如若他不幸早逝,你可以擇良人另嫁。」說著,程修便從懷裡拿出一封信,紙張有些泛黃,看著已有些年頭了。
  程修話一出口,蘇清蕙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嘲諷,「沒想到子休竟當真與士釗有著這般深厚的情誼,能在他身後來履行所托。」
  說著,瞥了一眼信封上蒼勁有力的字——賢妻清蕙親啟。
  蘇清蕙並不伸手去接,語氣淡淡地對著程修說:「勞子休記掛,你舟車勞頓數日,先和管家去客房安置,其他的改日再議。」
  饒是蘇清蕙精神有些不濟,仍察覺到程修修長的身子似是震了震,掩下心頭一點怪異,對著門旁的老管家交代了兩句。
  跨過門檻,程修終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重靠回椅子裡的蘇清蕙,歲月並不曾眷顧於她,她臉上布滿了細細的暗紋,兩鬢也有些許白絲,可能是因為這一場喪事,整個人懨懨的,像是浸泡在水裡,等待著誰將她提溜起來似的。
  胸口悶得難以呼吸,一轉眼,他們的一生也都可以看到盡頭了!
  一別已有十八年,誰能想到,十八年後,名滿藜國的才女蘇清蕙竟慘澹如斯?
  強自隱下心頭的晦澀,程修跟上前頭管家的步子,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後世《清蕙小傳》裡記載,蘇清蕙一度是譽滿藜國的才女,是慶豐年間備受尚書張士釗疼寵的妻子,亦是藜國名士李煥的紅顏。
  三歲識字、四歲斷句,長到七歲她已然能賦詩填詞。
  在嘉佑二十年,她及笄的那一年裡,誰不說蘇清蕙是儀態萬千、妍麗坦蕩的女子。
  她是爹爹打磨了十六年的珍貴玉器,是娘親繡了十來年的精美繡品,是師傅安言畢生心血的最後凝注。
  而年至四十的蘇清蕙卻是守在青蕪山中青蕪庵的孤影,陪伴她的,唯有一盞明滅的殘燭,搖搖晃晃、撲撲閃閃,最終她逝於慶豐十二年。
  外人都說蘇清蕙是倉佑的水陽江里長出的一截清凌凌的玉藕,三歲識字、四歲斷句、七歲填詞,真的是蕙質蘭心。
  傳言本地的大才子莫奇一次從自家女兒那裡看到蘇清蕙的一筆簪花小字,直言此女身為女子實乃可惜。
  而這樣的女子,此時正體弱的躺在床上。
  蘇清蕙醒來的時候,覺得喉嚨乾得難受,心裡不由腹誹這黑白無常也太難說話了,都說她是決心進入輪迴了,還非得說什麼她心願未了,判官允許她重活一次。
  她回去幹什麼?和張士釗繼續上輩子不死不休的孽緣?
  蘇清蕙覺得這地下的官管得真寬!
  掙扎著想起來倒盞茶水,她卻聽到一個喜極而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蕙蕙,你可醒了,急死娘了!」
  「娘?」蘇清蕙的腦子懵了一下。
  「哎,娘在呢。」眼見今早出門時還像一朵嬌花一樣鮮嫩的女兒,這會兒如白瓷娃娃一般面無血色,蘇侯氏心裡酸楚不已,「蕙蕙啊,只有你好好的,娘也才能好好的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5:35

第二章

  饒是自覺在夢裡,蘇清蕙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她一直都知道爹娘視她如眼珠子般,可是娘親去世的時候,張士釗竟然瞞下了,讓她連娘親的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
  「蕙蕙,你好不容易醒來,之後可千萬別想不開,有什麼事能比命重要?你可是爹娘的心肝啊,你要是有個萬一,我和你爹可怎麼活!」
  「是啊,小姐,李少爺說,只是看你站不穩,情急之下才拉了你一把,不是故意輕薄於你!」茉兒也急急地上前勸慰道。
  李少爺?李煥?輕薄?
  蘇清蕙聽到這個聲音,心口一窒,這是茉兒?
  她十四歲落水的時候,茉兒也曾這般勸解過,後來茉兒還對她說過,「小姐,你要是放心不下李少爺,奴婢願意代小姐前去侍奉。」
  「娘,我沒事,我想喝水。」蘇清蕙移開眼,不想多看茉兒一眼,努力對著蘇侯氏迸出一句話。
  女兒沙啞微弱的聲音聽在蘇侯氏耳裡,可心疼壞了。
  那邊茉兒已經麻利地爬起來,去倒了杯水過來。
  猛喝了兩大口,乾澀的喉嚨經水潤後,蘇清蕙才切實地感覺到這不是夢,她是回到十四歲了,那黑白無常竟真的將她送了回來!卻偏偏是在她十四歲落水之後,她又要面對這些可憎的人和事!
  蘇清蕙腦子裡亂糟糟的,看著床前一臉泫然欲泣的娘親,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溫熱圓潤的觸感,讓她心裡一陣酸楚,前世她一直不曾生養,又接二連三地傳出一些婦德有虧的流言,這個柔弱的娘親為她抹過多少眼淚啊!
  「娘,我沒事,我好好的呢,就是頭疼,我想睡會兒。」
  等蘇侯氏和茉兒出去後,蘇清蕙躺在床上,心緒煩亂,她重活一世,是再不想和張士釗有什麼牽扯了。
  她上一輩子要說遺憾,便是未能在爹娘膝下好好盡孝,早知道無論如何都會回來,她就不和黑白無常磨嘴皮子了,要是早一些回來,早在她落水之前,早在李煥拉她之前,早在她今天出門之前,那該多好!
  她就還是那個倉佑城裡清凌凌的一截玉藕,不會在婚事上那般艱難,最終只得嫁給張士釗了……
  可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蘇清蕙努力理了下思緒,這是她十四歲落水後。她是和莫漪、李妍兒一起去踏青,恰巧在湖畔碰到李煥、莫毅,和他們書院的幾個同窗一起去游湖。
  只是她是怎麼掉下去的?記得她先是不知被誰絆了一腳,站不穩差點跌倒,而李煥眼明手快的拉她一把,她因重心不穩幾乎被他抱滿懷,便急著從他懷裡跳出來,誰知動作太大就這麼往後仰跌水裡去了。
  蘇清蕙上一輩子從十四歲開始運氣就變差,每次都莫名其妙地被潑髒水,虧她還能渾渾噩噩地活到張士釗死後。
  一想到張士釗,蘇清蕙心裡就憋得慌,越躺越發不順氣,乾脆起身下床,這才發現身上這一套桃紅撒花襖裙像是莫漪的。
  她見莫漪穿過幾回,想必是在她被撈上來後,在她家換的衣服吧。
  上輩子她在床上躺了幾天,也沒注意到這些,想來是後來換洗了,娘親幫她送回去的。
  想著這些,蘇清蕙緩緩的往外走。
  爹娘去世後,她和嫂子也處得不好,是以有很多年沒有回來了,當下沿著迴廊慢慢走著,心裡竟是從未有過的安寧,她又成了在閨中被嬌寵的小女兒了,誰也沒法再給她臉色看,誰也沒法再指責她哪裡不夠端莊、哪裡不夠得體,也不會有人當著她的面揪著她歪倒在男子懷裡的事譏諷。
  她要怎麼過這白得來的一輩子?幾乎是剎那間,蘇清蕙便福至心靈,既然是白得來的,自然是按著心意來過才不辜負老天爺這一番好意。
  蘇家大房蘇志遠端坐在弟弟家的前廳裡,對著弟弟和弟妹憤憤然地罵道:「老二,我們蘇家向來以詩禮傳家,不說曾祖父位至禮部尚書,祖父官至禮部侍郎,便是你,如今也是一方父母官,愚兄還主持著倉佑書院呢,我們蘇家的門風怎能受得起一丁點折損!」
  趁著蘇志遠罵得口乾舌燥、端茶解火的間隙,蘇侯氏忍不住抿抿脣,小心翼翼地道:「這會蕙蕙還躺床上呢,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砰」的一聲,蘇志遠放下手中的茶盞,重重地磕在桌面上。
  「蕙蕙可是女子啊,小小年紀怎好就歪倒在男子懷中呢!」蘇志遠的聲音又拔高了幾階,嚇得蘇侯氏心口一跳,臉色慘白。
  邊上伺候的丫鬟看著自家主母脖頸後隱隱有冷汗冒出,心裡也不由得嘆氣,夫人這脾性也太軟了些。
  蘇志宏忙遞給自家夫人一個安撫的眼神。
  這邊蘇志遠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嚇到了蘇侯氏,一說完,猶恨得咬牙切齒,「我們蘇家怎會出了這般不知廉恥的女孩子,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這話一出,蘇志宏頓時冷了臉,回嘴道:「大哥,蕙蕙可是你的親侄女,你怎能這般給她潑髒水呢。」
  「好好好,你現在當官了,瞧不上我這個賦閒的兄長了,怎地,你還想袒護那個逆女不成?」蘇志遠斜眉瞪眼地看著二弟。
  見大哥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蘇志宏心下實是有些無奈。大哥這幾年追隨二程研究孔孟之道,講究什麼「餓死是小,失節是大」,真是越發鑽牛角尖了,當下只得緩了語氣,「大哥這話不是折煞我嗎?我不是這意思,只是……」
  蘇志遠打斷他,自顧自的道:「二弟,這事你替清蕙擔不得,我蘇家怎能因一個女孩子蒙羞?」
  兩邊正在爭執,都無人發現他們口中的當事人就站在門口。
  蘇清蕙心口一顫,這聲音不是上輩子一直嚷著要將她除族的大伯父嗎?
  原來無意間,她已經走到了前廳外,原來上輩子的這時候大伯父就對她不滿了,她一直以為是她在張家出事以後大伯父才不待見她的!怪不得後來哥哥和李煥從倉佑書院裡退了學。
  蘇清蕙不及細想,便聽到裡頭爹爹說——
  「大哥,蕙蕙是我的女兒,我萬沒有因她被人攙扶了一把,便要她去庵裡出家的道理,此事大哥莫再提及。」
  原來大伯父在她十四歲這一年就慧眼獨具,識出她是該待在尼姑庵的。
  上輩子蘇清蕙就厭煩大伯父總是插手她家的事,她要嫁給李煥,他擺著族長的權威不同意,說輩分有礙;臨到哥哥要娶莫漪,他也不同意,說什麼不門當戶對。
  蘇清蕙覺得,這一輩子要活的輕鬆點,首先得和這啥都愛插一腳的大伯父撇清關係!
  和大伯父鬥了好些年,蘇清蕙知道這個恨不得女孩子家從頭裹到腳,連眼睛都別露出來的大伯父實是腦子有病,他自個兒還不是娶了好幾房姨娘?他怎麼不好好潔身自愛?
  「大伯父,你為何要蕙蕙去當尼姑?」
  前廳裡的眾人都沒料到該躺在床上休息的蘇清蕙會突然到前頭來,蘇志遠看著面前正值豆蔻年華的侄女,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蕙蕙,你要以大局為重,蘇家不只你一個女孩兒,你出去聽聽現在外頭都怎麼說你的,一個還沒及笄的姑娘家竟在大庭廣眾下躺在男子懷裡,成何體統!」
  蘇清蕙上輩子已經聽膩了這番說辭,她不就不小心被人攙扶了一把,怎麼就成了躺在人家懷裡了,她憑什麼要為這點事背負一輩子的污名?當下頗不以為意地說:「大伯父,嘴長在人家身上,說不說是人家的事,反正我沒做,不怕人家說。」
  「怎麼能隨人家說呢?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
  「畏什麼?大伯父不是常說,君子不畏流言?」看著有些跳腳的大伯父,蘇清蕙竟莫名地有些愉悅,這輩子拋開年齡差距,再看這個大伯父,當真是一副虛偽至極的嘴臉!
  「那能一樣嗎?君子可以不畏流言,可你是女子,女兒家的名聲可比命都重要。」蘇志遠氣得要跺腳,好好的,蘇家怎麼出了這麼一個禍害呢。
  「大伯父這話蕙蕙可不懂,大伯父這是要為了幾句流言便要了蕙蕙的命嗎?」說到末一句,上一輩子困在尼姑庵裡的憤怒、悲傷、絕望不禁一一閃過,蘇清蕙忽地提高了聲音。她上輩子就是被這些莫須有的事拖累了一輩子,這輩子憑什麼還要她受著?
  蘇清蕙心裡的怨憤即使在青蕪庵裡伴著佛祖兩年也沒能化解,這一句話,她上輩子就想問這要將她除族的大伯父了,要不是張士釗死後,他鬧著要將她和哥哥除族,她也不至於為了哥哥願意去尼姑庵!
  眾人皆被這質問嚇得一震!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5:46

第三章

  一旁方才沒敢插嘴、十六歲的蘇清楠見妹妹這般委屈,心裡的不滿怎麼都壓不住,直直地往他的喉嚨涌,大伯父這是要為了幾句流言毀了妹妹一輩子,真送到了庵裡,不就等於承認妹妹寡廉鮮恥、不潔身自好?
  他天真活潑的妹妹憑什麼要兜著這一盆污水?!
  十六歲的兒郎對著蘇志遠躬身行禮道:「伯父,當時楠兒也在場,實是李煥兄看著妹妹要摔倒,情急之下出手扶了一把而已,外人都是以訛傳訛,伯父莫要因此委屈了妹妹才是,況……」
  看了一眼昂著頭卻忍不住紅了眼的妹妹,蘇清楠的心口隱隱作疼,這是他的妹妹,他一定要護她周全!
  停頓了片刻,蘇清楠一咬牙,堅定地說:「這莫須有的事,楠兒是不怕被連累的,清者自清,如若伯父怕損了家裡其他姊妹的聲譽,大可讓她們與蕙蕙劃清界限!」
  蘇志遠一窒,彷彿被自家侄子戳中了心事。
  【第二章 大房的亂源】
  蘇志遠甩著袖子氣哼哼地走了。
  蘇清楠松了一口氣,他一向在大伯父面前順從慣了,乍一說出那般衝動的話,一冷靜下來,心裡也有些後怕。
  兒子維護女兒,蘇侯氏自是欣慰的,只是一想到被氣得臉色都快發紫的大伯,心裡便有些忐忑,覷了一眼自家老爺的神情,見他定定地看著蕙蕙,心口又微微提了起來,老爺不會也責怪蕙蕙吧?
  蘇清蕙給哥哥豎了豎拇指,無意瞥到爹爹在審視自己,不禁吐了吐舌頭,立即收斂起來,低眉順眼地喊了一聲「爹」。
  蘇清蕙從前世起心裡對爹爹就有點疙瘩,若不是爹爹當時同意大伯父的話,她不會嫁給張士釗,哥哥也不會錯過莫漪,和李妍兒成了一對怨偶。
  可是不可否認的,除了親事,他一直很疼他們。前世,他一直為她擋在族人前面,要不是後來爹爹去世得早,她也不至於進了庵堂,長伴青燈古佛。
  蘇志宏看著先前伶牙俐齒的女兒,這會兒卻是面有凄色,之前想著該怎麼詢問的話一下子都忘了,反而出口安慰道:「小小年紀,做什麼苦大仇深的樣子,天塌下來,還有你爹呢。」
  「嗯,還有爹。」女兒一直知道您疼我,可是我始終不明白,爹爹當年為什麼一定要我嫁給張士釗?
  蘇志宏看著女兒往昔如碧潭清泉的一雙眼睛,此時像是罩了一層陰翳,心下暗嘆,女兒嘴上雖說不在意,可哪有女兒家真不在乎名譽呢,這事她怕是自個兒也煩悶得很。
  「你哥哥都說和你無關,蕙蕙也不要在意了,爹爹好歹也是倉佑城的父母官,我看誰敢往你跟前兒說那些捕風捉影的話。」蘇志宏眼眸微眯,心下已然開始思量。
  「爹爹,我今兒個出門,看到潼姊姊、汐妹妹身邊都跟著兩個丫鬟、一個嬤嬤,比我這官家小姐還氣派。」蘇清蕙前世在閨中是千嬌萬寵的女兒,自是不會在生活上委屈她,原先她身邊也有兩個丫鬟、兩個嬤嬤,只是她覺得人多了出門麻煩,就只留下茉兒一個。
  爹爹可以對付外人,可大伯父不會饒了她,家裡的那些姊姊、妹妹也不會願意息事寧人。
  蘇志宏聽到女兒說起這個,眉頭微蹙,「是嗎?我們是不是有好些日子沒去你大伯父家看看了?」
  這話像是在問蘇清蕙,可是蘇清蕙知道,一向靠自家接濟的大伯父家庶女都比她這個嫡女過得好,爹爹再敬重大伯父也不會當這個聖人。
  蘇侯氏躊躇了一會,思量片刻,說:「老爺,我前兒個也聽外面的婦人說,嫂子最近身體不好,想著抽個時間去看看呢,明日便和老爺一起過去吧。」
  蘇侯氏想到前兒個錢家夫人說大伯又納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妾回去,想到蘇李氏現在的境況,心裡也不禁為她惋惜。
  她和蘇李氏以前都是江陵華容書院裡的女學生,也都頗有些才名,只是蘇李氏要比蘇侯氏大個十來歲,蘇家長輩去世得早,侯氏還是蘇李氏替蘇志宏掌眼的。
  蘇李氏身子薄,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個一兒半女,她又不願意撫養那些個庶出的,可想而知如今她在大房的地位。
  「怎麼,可是大哥那些個妾侍又不安分了?」蘇志宏聽到嫂嫂身子又不好,眉峰不由皺了起來,爹娘去世得早,他跟著哥哥、嫂子過了好幾年,嫂子待他一向不薄,是以相比生活上頗荒唐的大哥,蘇李氏更得蘇志宏的敬重。
  蘇侯氏見老爺問,也不隱瞞,嘆道:「大伯又納了一房妾侍,估計家裡又在鬧騰!」那些個妾侍仗著養了孩子,一個個都有恃無恐,常鬧到主母面前,可氣的是,大伯竟也不責備!
  「明兒個蕙蕙和楠兒也一同過去,你們伯娘向來疼你們。」
  蘇志宏一錘定音,完全忘了蘇志遠今兒個還鬧著要將他寶貝女兒送到尼姑庵的事,他現在心裡忍不住反覆回憶起前幾日大哥來找他,說家裡人口多、嫂子又不善經營一事,家裡眼看春衣都沒法給孩子們添置了。
  縱使是庶子女,也是他的侄子侄女,他還特地從夫人那裡拿了兩百兩給大哥呢!
  蘇清蕙對去看大伯娘也沒有什麼異議,前世大伯娘一向很疼她,不管大伯父怎樣鬧,伯娘對她終是好的,屈指一算,她出嫁後的兩年,也就是四年後,伯娘便抑鬱而終了。
  現在想想,伯娘還不如和大伯父和離來得好,只是想到已經困頓到要來投靠蘇家的李煥和李妍兒兄妹,蘇清蕙不禁嘲諷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晚上,蘇侯氏等著蘇志宏從外面回來,親自服侍了他洗漱更衣,待丫鬟們都下去了,才開口問:「老爺,你別嫌妾身婦人之見,只是這事關乎咱們家女兒的一輩子,我還是想和老爺提前交個底。」
  微弱的燭光下,一身淡紫素羅寢衣的蘇侯氏依舊有著十多年前柔婉的風韻,蘇志宏當下替她理了理鬢角,笑道:「夫人是不是要說將蕙蕙許配給李煥的事?」
  「怎地,老爺還真有這個想法不成?」蘇侯氏一聽話頭,心裡就急上了,「老爺,縱使嫂子對你我二人多有照拂,可也不能拿蕙蕙的親事來報恩啊,也不是妾身嫌棄李煥家貧,只李煥那個娘親也太嚴苛了些,蕙蕙那般愛嬌的性子,怎受得住?」
  看她已急得額上冒汗,蘇志宏擺手道:「夫人,你莫急,我怎會不經你同意就將蕙蕙隨意許配人了呢,你且安心便是。」
  蘇侯氏性子較軟,但蘇志宏一向疼寵她,家裡一個妾侍都沒有不說,十六年來也不曾高聲苛責過她一句,故兩個人的時候,蘇侯氏頗敢和蘇志宏說些自己的想法的,此時見自家老爺沒有將女兒許配給李家小子的意思,蘇侯氏心裡的熱浪彷彿被晚風一吹,四散了。
  夜裡,屋外的櫻花散落一地,小貓喵喵叫喚著,蘇侯氏猶在蘇志宏耳邊呢喃,「我家蕙蕙必要許配給富貴人家、官宦子弟,一輩子衣食無虞,奴僕成群……」
  蘇志宏看著懷裡漸入夢鄉的妻子,想他和懷裡人少年夫妻,為了護她這嬌弱的性子,自個兒雖費了不少心力,不過嬌妻在懷、兒女成才,這一輩子他覺得值了。
  一時想起那個資質上佳,頗有風儀的李家兒郎,蘇志宏忍不住慨嘆,「此子雖好,可棲不住一隻嬌鳳凰啊!」
  第二日,蘇清蕙起床後便發現屋裡多了兩個丫鬟,一個身量高?、眉清目秀,一個小團臉兒,還長了一對小虎牙。
  蘇清蕙明白,經了昨兒個落水的事,爹娘怕是覺得給她添兩個人才放心,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茉兒去哪裡了?」等兩個丫鬟伺候著洗漱好了,蘇清蕙才發現茉兒不見了。
  「奴婢二人一早被林嬤嬤領過來,並不知道茉兒姊姊去了哪裡。」小團臉的丫鬟,小聲地回道。
  蘇清蕙見她雖聲量小,卻並不緊張,知這個往日裡怕是個膽大的,便細問了一句,「你可是叫牡丹?」
  「咦,小姐認得奴婢?」被喚作牡丹的丫鬟,不經意被小姐叫出了名字,一時喜得忘了顧忌,直接抬起頭看著蘇清蕙,一雙眼睛晶亮亮的。
  「府裡就這些人,自是認得的。」蘇清蕙說的乾脆,這話卻是違心的,她之所以認識牡丹,是上輩子這兩人也曾出現在她身邊,只不過那時是作為她的陪嫁丫鬟,一個是牡丹,至於另一個……
  蘇清蕙細看了眼,「你是綠意。」
  一旁看著穩重些的綠意,被主子喚出名字,嘴角也不禁帶了笑意,「主子好眼力,奴婢確是喚綠意!」
  重來一輩子,該出現的人早晚還是會出現!蘇清蕙心下暗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6:05

第四章

  這兩人都是娘親陪嫁嬤嬤的女兒,一直深得娘親的信任,只不過她嫁去張家不久,便跟著張士釗去楚地上任了,這兩個丫鬟留在張家,後來婆母做主讓她們嫁給張家的下人,她也就沒再要她們過來服侍,倒是牡丹的女兒,便是上輩子在庵堂裡伺候她孤老的綺兒。
  一旁的牡丹見小姐認得她們,膽子也大了些,上前問道:「小姐,可要奴婢出去找回茉兒姊姊?」
  「嗯,你去前頭問問,這丫頭去哪了?」蘇清蕙有些不在意地應道。
  才一會兒功夫,蘇清蕙就想明白了,茉兒不過是因她落水被爹娘遷怒罷了,上一輩子爹娘要將茉兒遣回家,是她求著讓茉兒留下的。
  這一世,一見到茉兒,她便覺得膈應得慌,當初她沒允茉兒去服侍李煥,茉兒倒也能耐,竟然去伺候起張士釗了,後來那些日子,張士釗每每用那雙桃花眼看著她,似笑非笑的,她的心口就有些發堵。
  只是茉兒也在她身邊伺候好幾年了,旁人不知道茉兒這些前世裡的行徑,為了免去無端的猜疑,她少不了要做做樣子。
  看著綠意端著茶水進來,蘇清蕙接過來,輕輕抿了幾口。
  那一腳是誰絆她的,上一世她怎麼都想不出來,直到茉兒跟了張士釗之後她便明白了,這輩子要她給茉兒求情,怕是不能夠了。
  一早,蘇志宏一家圍著一張木桌用過飯,便準備往蘇志遠家去看望蘇李氏,在大門處,蘇清蕙不意外地見到李妍兒和李煥。
  刻意忽略的人猛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蘇清蕙卻沒有自以為的那般悸動。
  緩緩地跟在娘親後頭,見李煥和爹爹說想一起去看望他姑母,聽著爹爹應了句「應當應當」。
  和蘇清楠同齡的李煥身形修長,臉上稜角分明,氣質溫潤如玉,目光炯炯有神,像冬日裡烘烤的小暖爐,一眼望過來便讓人覺得心裡熨貼。
  此刻的他躬身請蘇志宏、蘇侯氏先行。
  蘇清蕙跟在娘親後頭,路過李煥身旁福身行禮,低聲道:「昨日多謝李家哥哥熱心相扶。」
  她的聲音清朗爽脆,並沒有一般女孩家面對男子的羞澀,讓對面的李妍兒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卻見蘇清蕙一身櫻紅齊胸瑞錦襦裙,外頭罩著一件素絨繡花坎肩,俐落地輓了個凌雲髻,發上只簪著一枚金累絲鑲寶石青玉鏤空雙鸞牡丹分心,未施脂粉的臉上顯著健康的紅暈,神色間落落大方。
  只是這神情竟比往日要生疏許多,未得李煥緩過神來,李妍兒便捂嘴輕笑道:「蕙姊姊怎地和哥哥這般客氣,當我們不知道你平日裡和哥哥好得連我這個妹妹都嫉妒不成?」
  蘇清蕙神色未動,淡淡笑道:「妍兒妹妹取笑了,李家哥哥一向對妹妹備加愛護。」
  前頭聽了女兒這話的蘇侯氏背脊微松,扶了自家老爺的手上了馬車,像是沒聽到後面小輩在聊什麼似的。
  李煥被妹妹臊得臉上微紅,低斥道:「妍兒休要胡說!」轉身對蘇清蕙致歉,「妍兒一向愛鬧慣了,望蕙妹妹莫要往心裡去。」
  蘇清蕙看著有些拘束的李煥,笑著搖搖頭,「無事,我先去前頭陪娘親了,妍兒妹妹一起嗎?」
  到底他們都還年輕,她不是十年後、二十年後滿心瘡痍的憂愁婦人,他也還不是士林中推崇備至的藜國名士,還會羞澀、拘束。
  李妍兒和李煥是蘇李氏娘家哥哥的嫡子女,來倉佑城投靠姑姑蘇李氏,最後蘇李氏卻央著蘇侯氏,將這對兄妹塞到二房來,只說家裡妾侍多,烏煙瘴氣的,怕帶壞了兩個孩子,這一住也近兩年了。
  往日裡,蘇清蕙和李妍兒處得還算可以,雖不如她和莫漪的關係,卻也每日裡一起去書院,只是半年前李妍兒總是似有若無地打趣她和李煥,近來估摸著蘇清蕙有些意動,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蘇清蕙真的會將李妍兒當一個愛鬧的妹妹,只是前世裡李妍兒最後嫁給哥哥,對娘親不但不恭敬,還仗著大伯父是她姑父,在蘇家頤指氣使,後來甚至配合大伯父不允許她回娘家。
  蘇清蕙看著跟在她後頭上馬車的姑娘,長長的睫毛覆在一雙翦水秋瞳上,閒閒地摸著左手上的香串,這輩子還長著呢!
  蘇志宏一行人過來的時候,蘇家老管家和蘇李氏身邊伺候的李嬤嬤已經候在大門處等著了,迎了一行人到前廳裡。
  蘇清楠和李煥向蘇李氏問了安便去找蘇志遠的庶子玩去了,蘇侯氏則帶著女兒和李妍兒陪在蘇李氏跟前。
  等蘇志遠走後,蘇李氏才開口問道:「楠兒和蕙蕙今日竟都來了,又向書院請假了吧?」雖心裡抑鬱,然見到侄子、侄女,蘇李氏心裡也有幾分歡喜。
  「姑母,您就惦記著蕙姊姊和楠哥哥,我和哥哥您竟都沒瞧見?」李妍兒嘟著嘴,撒嬌道。
  「你這孩子,我這才說一句呢,怎麼就不惦記你和你哥哥了?最近怕是又給你嬸娘添了不少麻煩吧?」蘇李氏淡淡說著,一邊示意弟妹坐在她邊上,「我看蕙蕙和你是越來越像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想著這姑娘真水嫩呀!」
  蘇侯氏雖保養得不錯,面上並無細紋,只是到底不比十幾歲時候的身段了,此時聽嫂子聊起,也忍不住看了女兒一眼,見女兒亭亭玉立地立在嫂子身後,嫻靜溫婉,像三月桃樹上盛開的一朵輕柔的桃花,心裡也涌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不過蘇侯氏還是謙虛地道:「嫂子素來疼她,沒想到連我也誇上了,我可是沾了蕙蕙的光了。」說著,見蘇李氏面上蠟黃,她忍不住勸道:「嫂子,你可得顧好自己的身子,春寒料峭的。」
  縱使關係再好,兩人也是妯娌,蘇侯氏不好明面勸蘇李氏莫將那些妾侍放在心上,只得轉到氣候上來。
  蘇李氏微咳了兩聲,舉著繡帕擺手道:「也沒什麼。」又指著西跨院道:「就是最近鬧騰得厲害,我這心口煩得很,可惜我半輩子也沒養個一兒半女,我要是有個像蕙蕙這樣的女兒,隨他甚事,再不想管的!」
  「喲,夫人沒將妾身出的三小姐當女兒,妾身是明白的,難不成在夫人眼裡,大小姐、二小姐、五小姐和二少爺也不是夫人的孩子不成?」
  來人正是住在西跨院的華姨娘,這是在蘇志遠婚前便好上的丫鬟,生養了三小姐蘇清潼後提了姨娘。而除了華姨娘,大房還有三房姨娘,最小的便是才剛抬進來的丘氏和三小姐同年,都是二八年華。
  也不知什麼時候,華姨娘帶著所出的三小姐蘇清潼過來了,蘇清潼安靜地站在生母的身後,只是眼睛時不時瞥向同為蘇家女兒的二房嫡女。
  蘇清蕙沒心情看她,她的眼睛在瞧見華姨娘那一身新作的緙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後,便看向了蘇侯氏。
  娘,這都是拿我們家的銀子啊!
  蘇清蕙想到自家節儉出來的銀子供大伯父嬌養妾侍,心裡真是剜肉般的疼!
  蘇侯氏在看到華姨娘這身緞子衣裳後也有點不痛快,敢情這是拿著自家的銀子貼補小妾呢!於是難得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華姨娘這衣裳怕是還沒過水吧,教我看著,還有點晃眼吶。」
  蘇李氏見妾侍竟然這般招搖,氣得捂著胸口直咳嗽,這幾年家裡銀錢漸漸有些左支右絀,她一個當家夫人也有兩年沒置這般料子的衣裳了。
  「二夫人真是好眼界,這不,這衣裳雲夢閣剛做好送來,妾身想穿給我家夫人看看,沒想到二夫人今天也在。」華姨娘見果真有人問她衣裳,當即眉飛色舞地說道。
  這料子她一早就看上了,磨了老爺好些日子才到手,一想到連夫人也舍不得穿這樣好的衣裳,華姨娘面上便滿是得意之色。
  「你這個賤婢怎地這般沒廉恥,主母在待客,你一個妾侍怎可隨意跑過來?」
  一聲嬌斥,華姨娘聞言不由得一怔,待看清是李妍兒,而非二房的小姐,便笑道:「我家夫人一向待我們和善,並不說這些虛的,倒是表小姐一個女孩子家,來別人家做客,竟說起主人家的是非來了,當真是好教養。」
  李家早幾年便敗了,不然一對嫡子嫡女也不會從江陵送到倉佑城裡來,華姨娘自是不將這勞什子表小姐看在眼裡的。
  李妍兒氣得面色發白,求助地看了眼姑母,見姑母一個勁地咳嗽,便又看向了蘇清蕙。
  蘇清蕙正在幫著蘇李氏順氣,前世她每次一來便找湄姊姊玩去了,不曾親眼見過伯娘在妾侍面前這般難堪,此時見伯娘好似心肝肺都要咳出來一樣,恍惚間憶起前世楊氏和柳氏在她面前指桑罵槐的往事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6:32

第五章

  「伯娘,蕙蕙竟從不知道家裡還有這般伶牙俐齒的姨娘,改明兒個蕙蕙要帶小姊妹們來見識見識,以往聽她們說她們家姨娘如何厲害,我還不信呢,如今親眼見識過了,下回我也把家裡姨娘的話說給小姊妹聽,讓她們也瞧瞧咱們家的姨娘也不輸她們!」蘇清蕙一邊替蘇李氏拍著背,一邊輕聲細語地說道。
  這話明褒暗諷,華姨娘自是聽得懂,面上一時羞憤難當,但想著蘇清蕙畢竟是二房的嫡小姐,也知道她身上這料子的錢、老爺納妾的紅封,都是從二房弄來的,便不敢和蘇清蕙頂嘴。
  然而蘇清潼卻不知道其中的厲害,聽人羞辱生母,抬起頭對著蘇清蕙道:「蕙妹妹說錯了,這是我家,不是你家,我家姨娘和二房沒有任何關係!」
  蘇清蕙忽想起,在閨閣時,蘇清潼就是個炮仗,可她卻是姊妹當中算是嫁得好的,縱使有許多誹謗她蘇清蕙的流言,但這些姊妹的夫家卻像是不知情似的,只管要藉著姻親巴著張士釗。
  心裡想起伯娘說的可惜沒有子女的話,蘇清蕙頓時覺得,在這樣一個家裡,沒有子女也是幸事,不然以大伯父的性子,即便是嫡子女也得不著好!
  蘇李氏咳嗽了一會,已經緩了過來,對著身邊的丫鬟說道:「你去前頭找老爺去,說華姨娘和三小姐在我這邊鬧騰。」
  見丫鬟應了去前廳,華姨娘面上有些躲閃,支支吾吾地說:「妾身只是過來看看夫人,可沒想鬧騰來著,老爺來了妾身也不怕。」
  蘇李氏看著裝得一臉無所畏懼的華姨娘,眼裡閃過一絲憐憫,年老色衰,又沒有兒子傍身的姨娘,當真以為老爺有多寵她?
  蘇李氏拉過蘇清蕙的手,「你和妍兒去園子裡玩吧,沒得在我這裡污了眼睛!」
  蘇清潼下意識地就要跳出來反駁,卻被身邊的華姨娘拽住了。
  華姨娘被蘇李氏的鎮定嚇到了,忽地想起老爺讓她別在二房面前炫耀的話,心裡不由有些驚顫。
  蘇清蕙隱約想起,上輩子伯娘去世後,大房最後好像是青樓出身的孟姨娘當家,若不是張士釗早逝,即使大伯父再不待見她也不能奈何她分毫。
  重生一世的蘇清蕙並不知道,她上輩子鄙夷了一輩子的人,卻是庇佑了她大半生的人,更是被她折磨了大半輩子的人。
  【第三章 病中的體悟】
  蘇家大房一共有四房姨娘,除了剛來鬧事的華姨娘,還有上輩子掌了蘇家大房中饋的孟姨娘,另一位是蘇李氏陪房出身的袁姨娘,以及剛進府的丘姨娘。
  以前還有一位錢姨娘,但已經去世多年,就是蘇清蕙上一輩子也不曾見過這個人。
  大房姨娘多,子嗣也多,除了已逝的錢姨娘生養的大小姐蘇清芷、二小姐蘇清蕪,還有華姨娘所出的三小姐蘇清潼,袁姨娘所出的四小姐蘇清湄、大少爺蘇清林,以及孟姨娘所出的五小姐蘇清汐、二少爺蘇清朴。
  大房和二房子嗣並不在一起排序,除因二房都是嫡出子女外,也有蘇志宏一向看不上蘇志遠房事上不節制的原因,對於他的後宅,除了蘇李氏之外,蘇志宏一概不待見,可這並不妨礙蘇清蕙與袁姨娘所出的蘇清湄和蘇清林交好。
  蘇志遠一向推崇女子無才便是德,故家中幾個女孩兒都不曾念過書,可蘇清湄喜歡識字,每每蘇清蕙來,都要纏著她教幾個字,這些年下來,一般的話本子也能看懂了。
  蘇清湄只比蘇清潼小兩個月,當初華姨娘一診出喜脈,蘇李氏便將袁姨娘給了蘇志遠。袁姨娘也是李家精心為蘇李氏挑選的,模樣柔弱,性子卻方正得很。
  蘇清湄跟著袁姨娘住在素心小院,就在主院的後頭,蘇清湄有一段時間沒見到蘇清蕙了,剛得知她過來,就派丫頭在路口等著了,這邊蘇清蕙一到,立刻被蘇清湄拉到閨房裡。
  「蕙妹妹,最近有什麼新的話本子沒有?」說著,眨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巴巴地看著才踏進院來的蘇清蕙。
  「湄姊姊,我聽說大伯娘都在給你找婆家了,你怎地還惦記著話本子?」
  她記得前輩子湄姊姊是在這一年冬日出嫁的,嫁的是一方名士,只不過這個名士已經到了花甲之年了。
  大伯父自己娶了和女兒同齡的妾侍,也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足當爺爺的人做夫婿。
  蘇清湄聽蘇清蕙提起婚事,櫻桃小嘴微微一撇,也不提話本子了,絞著手帕,頗無力地說:「我聽姨娘的話音,有個張姓的老爺要娶繼室,爹有意在我和大姊之間選一個,可那人的年紀足夠當我爹了。」
  蘇清蕙看著艷若桃花的姑娘,一雙水眸微紅,卻說不出安慰的話,她記得湄姊姊最後嫁的那人姓方,所以這一個並不會成,可是將來的那一個,怕是比這個還不如。
  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鬼斧神差地提了一句婚事,只是說了又如何,上一輩子她們都逃不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這輩子就可以嗎?
  蘇清蕙已經發熱了好幾日,蘇志宏請了倉佑城好幾個坐堂大夫過來,藥也煎了七八副,每日裡綠意和牡丹一人守在床前,一人去盯著藥爐子。
  蘇侯氏摸著女兒有些滾燙的手,不住地抹眼淚,「老爺,我就說,春日的湖水乍暖還寒的,蕙蕙體質一向又不好,我們不該帶她出去吹風的!」
  「夫人,你也別自責,小孩子生病是常有的事,大夫也說了,好好喝兩天藥,燒退了,蕙蕙便醒了。」蘇志宏看著昏睡的女兒,心頭也有些焦急,明明先前大夫都說蕙蕙沒受寒,怎麼從大哥家回來後,寶貝閨女就一直睡不醒呢!
  「老爺,你還是先去衙門吧,蕙蕙醒了我派人去知會你。」蘇侯氏見東邊窗戶已經透了日光進來,抹著眼淚提醒道。
  蘇志宏想著自己在這裡也無濟於事,衙門裡也確實還有事,吩咐一邊隨侍的丫鬟照顧好夫人和小姐,看了一眼猶自在睡夢中呢喃的女兒便往外頭去了。
  一出房門,蘇志宏見到兒子和李家小子迎面過來,對著兩人揮手道:「蕙蕙還沒醒,你們也不用進去了,趕緊去書院吧。」
  蘇清楠這陣子也隱約感覺到,爹和娘似乎並不願意妹妹和李煥走得太近,當下明白爹爹的用意,應道:「那我們下了學再過來。」
  蘇志宏看著和兒子站在一起猶顯清瘦的身影,心裡也是微嘆,要是李家沒有家道中落,還如十多年前一樣,是江陵頗有名望的書香世家,他倒可以替蕙蕙考慮考慮,如今已然落魄到需要投靠出嫁女的李家,他是斷不會為蕙蕙考慮的。
  李煥和蘇清楠一起辭了蘇志宏出了院子,一直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打量他,想到近日來蘇家明顯要將他和蕙妹妹分隔開,心裡不禁有些黯然,都說少年慕艾,他竟也到了這樣的年紀,可是李家……
  十六歲的少年想到那個搖搖欲墜的家,竟是將脊背又挺直了兩分。
  躺在床上迷糊的蘇清蕙聽著娘親小聲啜泣著,心裡忍不住嘆氣,為什麼不一覺睡過去呢,為什麼還要醒來呢?
  一旁侍立的綠意見蘇清蕙嘴角微動,像是在吁氣,忙擦了擦眼,也忘記忌諱了,輕輕拽著蘇侯氏的衣角道:「夫人,你看你看,小姐醒了!」
  再次醒來的蘇清蕙,對著眼眶微紅的娘親,她不想承認,她還是牽掛這一世的,在那昏昏沉沉的幾日裡她又想了很多,上一世她已經悲觀地過了一輩子,既然有機會重來,她為什麼不抓住機會?
  她不僅要按著心意來活,更要更加慎重地對待這一世的生命,不辜負爹娘的期盼,不容許兄弟姊妹淪陷,也不折磨她自己。
  她、哥哥、湄姊姊還有伯娘,他們都應該有一個更好的未來,更好地感受這世上無數的溫暖和美麗。
  當日從湄姊姊處出來,想著湄姊姊無可避免地仍要走向悲劇,蘇清蕙竟覺得自己的命運也是無可逃遁的,她上一輩子無法拒絕爹娘的安排,這一世就可以嗎?
  此刻就著娘親的手喝著溫水的蘇清蕙,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同時也撥開心裡一層層陰翳,她知道黑白無常說的是對的,她確實心願未了,她確實不甘就這般進入輪迴。
  「娘,我明天想去書院。」
  蘇侯氏放下手裡的茶盞,皺著眉說:「你這一睡可嚇壞我和你爹了,你得在家好好休養幾天才行,娘親自下廚給你做香芋扣肉、玉米排骨可好?」
  「娘,我……」看著眼睛腫得跟蜜桃似的娘,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就像當年勸她嫁給張士釗一樣,蘇清蕙只得投降,「好,娘,我休養好了再去書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6:44

第六章

  「哎,這才乖。你爹剛走,我讓人去衙門裡知會他一聲!」說著,蘇侯氏摸了一下女兒憔悴的小臉,言笑晏晏地出去吩咐二門外的小廝。
  蘇清蕙有時候覺得,看似柔弱易受欺負、動不動就哭得眼睛腫得像蜜桃一樣的娘親,實際上比她上輩子要成功許多,爹爹疼寵了她一輩子,兒女都聽話,要不是後來她惹的事,估計娘親是可以安享晚年的。
  「小姐,奴婢去廚上給你端點小米粥來?」綠意上前詢問道。
  「好。綠意,這幾日你可曾見到茉兒?」既是要好好面對這一生,蘇清蕙覺得自己就得打起精神來對付這些不喜歡的人和事,先前她還想著慢慢給茉兒吃點苦頭,現在卻覺得一點必要都沒有了。
  「小姐,奴婢、奴婢聽說,茉兒被老爺關了起來,說是要將她送回鄉下。」綠意低著頭,微聲稟道:「老爺不準我們和小姐說。」
  「沒事,我不會說是你說的。」蘇清蕙看著眼前的丫鬟將心中的忐忑全表露在臉上,微笑安撫道:「再不去端粥,你家小姐可要餓死了。」
  「是,是,奴婢這就去,這就去。」話音未完,綠意便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了。
  蘇清蕙看著床檐上垂下來的雲錦鯉魚香囊,似乎感覺到一陣陣幽香縈繞在鼻端,這個香囊她是認識的,是一個月還半個月前李妍兒送給她的,說是她哥哥最喜歡這樣的紅鯉魚,她繡了兩個,送一個給蕙姊姊。
  她,竟然收下了!
  綠意端著粥過來的時候,便見著自家小姐揮著手,像是想勾那個雲錦香囊,忙放下粥,跑過來,「小姐,要香囊嗎?奴婢給你拿。」
  「綠意,你再去尋把剪刀和火盆來,這香囊我聞著鼻子不舒服,給燒了吧。」
  「哎,好,奴婢服侍完小姐喝粥就去。」綠意忙將香囊解下放在桌子上,作為夫人陪嫁嬤嬤的女兒,她們這些下人都知道小姐對某些花過敏。
  蘇清蕙在家休養了三日,終於得以去書院,也在前世既定的軌道裡,她如願見到了她上輩子與之糾纏了大半輩子的人。
  在他還只是一個目光清澈的少年郎、在她還未及笄,在所有的怨恨和是非還沒有開始的時候。
  如果命運是不可逃避的,為什麼她不能勇敢一點去面對呢?
  正是春分節氣,外頭的櫻花開得絢爛無比,蘇清蕙一雙水眸對著水銀鏡裡身著輕盈柔軟的百合裙、僅簪著一支雲腳珍珠卷須簪的少女非常滿意,真正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該有的靈動模樣。
  這邊蘇清蕙剛理好裙裾,牡丹就探頭探腦地過來了,一雙杏眼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看著蘇清蕙。
  「牡丹,可是茉兒那邊有消息了?」蘇清蕙打牡丹一現身便從鏡子裡注意到了,也想不明白上一世怎麼沒留這兩個丫鬟在身邊,可比茉兒那看似穩重、實則小算盤打得劈啪響的丫頭討喜多了。
  牡丹剛從前頭打聽消息回來,若不是府裡規矩極為嚴苛,一言一行要符合大家奴僕的風範,她真想跑過來。
  聽見蘇清蕙一問,牡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小姐,老爺身邊的棣生說,茉兒關在柴房裡餓了三天,她娘去夫人那裡求情,夫人見都沒見,讓他們一家收拾東西去鄉下呢,她娘本想來求小姐,小姐前幾日卻病了,夫人吩咐了不準打擾,不然怕是早就求到小姐面前了。」
  蘇清蕙捏著一枚蜜餞,她隱約記得上輩子她落水後並沒有病過,所以見了茉兒娘的,才會特地求到爹爹跟前的。
  「你對棣生說,當日我身旁並沒有其他人,只有茉兒站在我右手旁。」
  「小姐,那賤蹄子也真敢!」牡丹因走得快臉頰有些紅暈,聽了這話,整張臉氣得通紅。
  「小姐,這事奴婢去說吧,也不用和棣生說,奴婢和我娘嘀咕一句就好。」一旁立著的綠意此刻也忍不住咬了脣。
  「行,你們倆也不拘誰說,透個話出去就行,我要去書院了,今兒個你們誰和我一起?」蘇清蕙覺得這才是真正忠心的丫鬟會有的表現,不會陪著你落淚,卻會更好地幫你達成你想做的。
  牡丹和綠意相視一笑,爾後牡丹才說:「小姐,奴婢和綠意前幾日便說好了,小姐要不點名,奴婢和綠意就輪流來,奴婢手氣好,抽到第一個。」說著胸脯微挺,對自己的手氣非常自得。
  蘇清蕙就讀的女子書院是尚朴書院,不僅是倉佑城裡唯一的一家女子書院,也是藜國頗有名氣的女子書院之一,與它齊名的是江陵的華容書院,蘇清蕙的母親以及伯娘都曾在那就讀。
  尚朴書院裡面的先生是藜國頗有聲譽的名士或才女,想要進去讀書,除了每年需繳交五十兩的束修外,還得通過頗為嚴苛的入學考試。
  為了安頓陪小姐們來讀書的侍女,書院還特地為侍女們開設女紅和識字課,因此能夠陪小姐去書院讀書是一件非常體面的事。
  蘇清蕙眸子微轉,笑道:「那你可別丟我的臉,安安靜靜地坐一天才好。」
  牡丹自是拍著胸脯應下不提。
  蘇清蕙也更樂意牡丹陪著的,不是因更喜歡牡丹一點,而是牡丹這般跳脫的性子,才更能襯出天真爛漫的意味,她記得,張夫人便是今兒個要去尚朴書院後頭的青蕪山裡燒香。
  前世,張夫人喜歡她,言她儀態端莊,行則整頓衣裳,步態輕緩,言則輕啟朱脣,餘音婉轉,最是妙哉不過的女郎,故來蘇家為兒子求娶。
  上一世,她一直效仿安言師傅的一言一行,覺得當真妙不可言,卻忘記,同樣的動作在安言師傅做來是歷經滄桑後的平和從容,在她便顯得少年持重,過分端莊了。
  看著嘰嘰喳喳要幫她收拾書袋的牡丹,蘇清蕙不由得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她要將苗頭在開始便掐滅。
  尚朴書院離蘇家有一段距離,在青蕪山腳下,蘇清蕙往日裡都是和李妍兒一同坐馬車過去的,故而今天蘇清蕙到大門處的時候,就見李妍兒已經提著書袋等著了。
  不過李妍兒見了蘇清蕙卻不像往日那般熱絡,反而一臉焦慮,一見她,忙抓住她的胳膊,側身往她耳邊說:「蕙姊姊,茉兒她娘說,蘇伯父要將茉兒一家趕出去,她娘想請你求個情,可是一直見不到你。」
  「哦?」蘇清蕙微挑眉,看著一臉急躁的李妍兒,不明白的還以為茉兒是李家的丫鬟呢,「我倒不知,妍兒妹妹和茉兒竟走得這般近?」
  正待說什麼的李妍兒看見蘇清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掃了過來,忙笑道:「可不是,茉兒整日在蕙姊姊身邊伺候,見多了可不就有些情分了。」
  即使是到了這一世,蘇清蕙也沒有想到茉兒和李妍兒有什麼關係,畢竟李妍兒只是借住在她家,茉兒她一個蘇家小姐的貼身丫鬟,怎樣也不會傻到去抱李妍兒的大腿才是,可這世上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就是這麼多。
  「娘親一向心善,我聽娘親的。哎,好幾日沒去書院了,真想念得緊,也不知道袁夫子會不會怪罪?」蘇清蕙低頭蹙眉,一副不勝煩惱的模樣。
  袁夫子是教古琴的夫子,平日裡頗為嚴苛,女學生們都怕她,每日上課前必先仔細回憶下指法,以免考校的時候出錯挨訓。
  李妍兒其他功課都還過得去,唯有古琴欠佳。
  果然,一路上李妍兒都在想著指法,蘇清蕙忍不住輕輕鬆了口氣,也安安靜靜地想著心事。她記得上輩子就在春分這一日,張劉氏在去青蕪山的路上車軸壞了,想到這,她微微挑起一點車簾,可再見到李妍兒一臉詫異地看過來時,又訕訕地放下去。
  沒過一會,便聽外頭的車夫「馭」的一聲,馬蹄踏了兩下,車停了,蘇清蕙的心臟猛地一跳。
  便聽外頭的車夫喚道:「小姐,前頭人家的馬車壞了,我們得等一會。」
  「沒事,你過去問問要不要幫……」似想到了什麼,蘇清蕙忙改口道:「算了,不用過去了,等他們好了,我們再過便是。」
  李妍兒靈敏地捕捉到蘇清蕙欲言又止的內容,見她神色間有些慌張,不禁感到狐疑,「蕙姊姊,我們讓車夫去幫忙吧,不然得等到什麼時候?」
  蘇清蕙心頭正煩亂,見李妍兒一雙細長的眸子盯著她看,輕聲道:「車夫走了,沒人看顧馬車,要是突然驚馬了,豈不要衝撞人家?可我擔心,這去遲了,袁夫子必定要惱怒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6:55

第七章

  李妍兒聽到脾氣古怪的袁夫子,心頭也有些擔憂,忍不住掀開右邊的車簾,打探前頭是個什麼情形,卻又急忙地放下簾子,微紅著臉對蘇清蕙道:「妍兒一時魯莽,沒忍住,倒讓前頭的夫人瞧見了。」聲音不大不小,想必外頭朝這走過來的婆子聽得很清楚。
  李妍兒心頭惴惴的,那夫人一身好綢緞衣裳不說,便是奴僕看著也頗有些氣勢,想必是倉佑城的名門。
  「小姐,前面是城東張家的夫人,今兒個到了日子去還願的,怕耽誤了吉時,問能不能同小姐一輛馬車。」外頭車夫和過來的婆子嘀咕了兩句,這才向馬車裡頭稟道。
  城東張家!李妍兒眸子比剛才還要亮了兩分,竟聽她說:「蕙姊姊一向明理,自是可以的。」
  蘇清蕙看了李妍兒一眼,前世,她讓車夫過去幫忙,也是車夫回來傳話的,李妍兒倒沒有今日這般表現。
  沉默了一會,蘇清蕙應道:「自是如此!」
  「老婆子先代我家夫人謝過這位小姐。」外頭立著的婆子,恭敬有禮地謝道。
  【第四章 絕不重蹈覆轍】
  張劉氏現在也才三十出頭,不同於蘇侯氏的團臉,她是一張標準的瓜子臉,一雙似彎非彎的柳葉眉,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許是今兒個出來還願,非常重視,穿了一身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發上別著一支金鳳出雲點金滾玉步搖,襯得她端莊貴氣。
  再見前世的婆婆,蘇清蕙依然不可否認,張士釗繼承了張劉氏的美貌。
  當下雙方在馬車裡互通了家姓,蘇清蕙便作壁上觀,不言語了,聽著李妍兒熱絡地和張劉氏套近乎。
  張劉氏似乎也看出蘇清蕙不想多言,也不攀談,安靜地坐在李妍兒邊上,有時候應和兩聲。
  聽李妍兒問「不知夫人此回是還什麼心願」時,蘇清蕙心裡不免暗自鄙薄,怎好窺探人家隱私呢?
  沒想到張劉氏倒微微一笑,回道:「前段時間求文昌帝君保佑犬子高中,前兒個放榜了,我這特來還願的!」
  「哦,令公子竟這般厲害,看夫人這般年輕,想必令公子年紀也不大吧,沒想到就中舉了。」李妍兒眼裡像是含了兩顆耀眼的珍珠,一下子蹦出奇異的光芒來。
  張劉氏最看重的便是夫婿的疼寵、兒子的前途和自己的容貌,李妍兒一下子撓到了張劉氏的兩處癢處,原先瞧著還有些客套的張劉氏,此刻倒對李妍兒釋放了幾分真誠,拉著她的手問她在倉佑城住得可還習慣,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一邊的牡丹有些不滿地看了李妍兒兩眼,這是她蘇家的馬車好嗎,表小姐怎地喧賓奪主呢?但看著自家小姐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牡丹也不敢逾矩,低著頭,悶不吭聲地坐在車角。
  馬車就這般大,牡丹的神情自是逃不過張劉氏的眼,一時便對牡丹有些不喜,看了一眼一臉高冷的蘇清蕙,也不由得皺了眉,都說知府家的小姐是倉佑城頂頂有名的才女,可這才女也忒目下無塵了些。
  相較之下,張劉氏倒覺得這借住在蘇家的李妍兒可愛得多。
  「李家小姐,你家和江陵李家可有何淵源?」張劉氏問道。
  「不瞞夫人,江陵李家便是小女家門。」李妍兒的聲音很是清脆。
  蘇清蕙撩起車簾,覺得地裡的野花開得正好,比起馬車裡聊得可勁的另兩人,這些花更有意思。
  「夫人、夫人,少爺派馬車過來了!」外頭跟車的婆子對著車廂裡的張劉氏欣喜地說道。
  蘇清蕙忍不住一扭頭,十七歲的少年,在晨曦裡馳馬而來,俊逸的臉上隱隱有光澤流動,頭髮如墨,那雙桃花眼閃動著如琉璃般的光芒,好似神話裡的神明降世。
  饒是再鄙夷,蘇清蕙也不得不承認,張士釗擁有一副好皮囊。
  「蕙姊姊,外頭是張家公子來接嬸嬸了嗎?」李妍兒驚喜地問道,細長的眸子裡,一點狡黠一閃而過。
  蘇清蕙不疾不徐地放下車簾,木著一張臉,淡漠地看了李妍兒一眼,應了聲,「想來是吧。」
  角落裡的牡丹嘀咕道:「表小姐這話說的,我家小姐又不是望風的,哪能知道。」
  蘇清蕙全當沒聽見,也不呵斥牡丹,掃見張劉氏微微不忿的樣子,她緩緩抬起手,理理壓裙角的一對雙魚玉佩,這一世打定主意不去張家做媳婦,自是沒必要在張劉氏面前表現自己如何知書識禮。
  便是前世這個親自相中她的婆婆,待她進門後雖不曾諸般刁難她,但對她也是不喜的。
  蘇清蕙想起上輩子自己的名聲,若不是身為知府家的小姐,她怕是連張家也嫁不進去吧?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張士釗已經到了馬車後頭,請了娘親去自家馬車坐,隔著車廂,和蘇清蕙道了謝。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馳在並不寬闊的道路上,路邊的桃花、櫻花、紫葉李、紅梅,以及晃蕩的狗尾巴草,在東風溫柔如水的晨間相互爭艷。
  前面不遠便到了尚朴書院,馬路漸次寬闊,青蕪山在尚朴書院的後頭,是以牡丹歡快地扶著蘇清蕙下馬車的時候,坐在張家馬車外的張士釗恰好見到了名動倉佑城的蘇家小姐。
  雙眸似水卻帶著些許冷漠,身著蜜合色百合裙,雲帶束腰,露出女兒家的柔軟纖細,未掃蛾眉、未施脂粉,僅發間一支雲腳珍珠卷須簪,小指大小的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又瑩亮似雪,隨著少女緩步輕移,微微晃蕩。
  蘇清蕙不意抬眸,右前方的少年恰好在看她,只覺得胸口猛地一窒,扶著牡丹步伐略不穩地進了書院。
  張士釗黑亮的眸子閃過疑惑,這個姑娘似乎認識他?
  「釗兒,在看什麼呢?」想問馬車為何慢了許多,可張劉氏剛掀起前頭車簾就看見兒子傾身朝著匆匆進了書院的蜜合色背影看,便不動聲色地問道。
  「娘,剛才蘇家姑娘見到我好像很是驚訝,我幼時可曾見過她?」
  「瞎說什麼,你自幼便在京城書院裡讀書,何曾見過蘇家的小姐,便是和她同住在倉佑城的娘親也是直到今兒個才見過。」張劉氏話語裡夾著微微嘲諷,也難怪蘇家小姐看不上她,蘇清蕙是知府的女兒,而自己不過是商家出身。
  張士釗沒有忽略娘親話裡的不滿,「聽娘的語氣,難道蘇家小姐還讓娘受氣了不成?」
  張劉氏見兒子一臉關切,心上暖意融融,笑道:「那倒沒有,娘就是看不上蘇家才女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罷了,你以後娶媳婦千萬不能要這樣的,過日子還不得嘔死!」
  張劉氏並不知道,她自個兒真說中了,前輩子,目下無塵的蘇大小姐可不就是和她兒子嘔了一輩子,到臨終前都沒能好好說幾句話。
  張士釗淡淡一笑,「兒子娶媳婦還不是娘做主,要擦亮眼睛的不是兒子,是娘。」
  張劉氏被哄得身心舒適,眼裡的笑意像三月的東風,怎麼都關不住。
  因著張劉氏,路上少不得耽擱了一會,好在出門得早,是以蘇清蕙和李妍兒到了書院的時候,袁夫子還未到。
  在蘇清蕙的認知中,自己已有二十多年沒來書院了,而在這些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眼裡,她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蘇清蕙了。
  和蘇清蕙交好的吳明蘭、顧彥、莫漪這會兒都圍了過來。
  莫漪上來便掐著蘇清蕙的臉道:「我以為你在家病得都憔悴了呢,沒想到竟比我上回見時還圓潤。」
  吳明蘭笑道:「小漪兒,清蕙好歹也是大病初癒,你手下留情些,不然蘇伯母下回可不會待見你。」
  莫漪眼睛一彎,「你們別不信,我覺得蘇伯母怕是更疼我些,哪回見著我不是好一頓誇,哼,清蕙一向得靠邊站!」
  「是是是,莫大小姐,您才是我娘的親閨女,成了吧?」蘇清蕙笑道。
  一旁的顧彥皺著一張小臉說道:「清蕙,你不在的這幾日,我看安言師傅都想死你了,常常課上對著我們作的詩詞搖頭嘆息,你回來,我們可得遭殃了。」
  顧彥在詩詞上一向缺根弦,蘇清蕙不在,沒有人和安言師傅在課上切磋用詞拖時間,安言師傅就有空盯著她們寫詩詞,顧彥每回都是硬著頭皮下筆,常常寫完自己都臉紅,真是備受折磨。
  「喲,我瞧著,阿彥倒憔悴了不少呀!」蘇清蕙明晃晃打量了顧彥的身量一眼,欷歔道。
  「呵,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知府家的女兒,也值得你們舍下臉面這般討好。」一個頗為譏諷的聲音在蘇清蕙身後響起。
  蘇清蕙回頭一看,呵,她怎麼忘記了,年少的時候她還有這麼一個仇敵來著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7:06

第八章

  她是知府家的嫡小姐,席斐斐則是寄養在祖母身邊、京城吏部尚書家的嫡小姐,雖家世有些落了下乘,但前一世目下無塵的蘇清蕙一向不將刁蠻任性的席斐斐看在眼裡,故而兩人時有口角。
  只是現在的蘇清蕙並不是真正的十四歲,只轉頭看了一眼兀自試弦的席斐斐便移開目光,和顧彥她們去了另一個角落聊天。
  跟著蘇清蕙過來的李妍兒惱恨蘇清蕙竟忘了她似的,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以前蘇清蕙也常帶她和顧彥她們玩,今兒個怎地看都不看她?不,不僅僅是今天,這幾天她總覺得蘇清蕙落水過後,待她就有些不一樣了。
  李妍兒有些忐忑地試著弦,不管她心裡怎麼想,她和哥哥都是借住在蘇家,要是她和蘇清蕙不和……
  李妍兒忍不住咬著脣,她得想點法子才行!
  前頭一排的席斐斐忽地回頭對著李妍兒斥道:「你一早吃多了啊,是存著勁來殺豬的吧!」
  李妍兒一驚,她忙著想心事,忘記自己正在試弦,力道重了許多,偏又駁不得席斐斐,當下羞愧得通紅。
  莫漪看不慣席斐斐的囂張跋扈,回嘴道:「席斐斐,你早上吃了火藥不成,怎麼誰都得罪你。」
  蘇清蕙拉拉莫漪的衣袖,示意她莫管。
  就在這時,房門忽地被推開,一臉嚴肅的袁夫子掃了眼三三兩兩、或站或坐的女學生們,斥道:「怎麼如此鬆散無度!」
  女學生們立刻各自坐好,袁夫子脾氣不好,又有些孤傲,一班女學生裡,她沒有一個看得上,往往一堂課下來,女學生們都不見她一個笑臉,可是袁夫子的名聲響,女學生們也只得耐著性子跟她學,以後說出去,也可以說曾師從袁復不是。
  前世的蘇清蕙在一眾學生中,技法算出眾的,但袁夫子一直說她是金玉其外,重生以後的蘇清蕙,對什麼才女名聲看淡很多,再進書院也只是為了彌補當年因為虛名而未能好好享受的閨中時光罷了。
  坐在顧彥和吳明蘭中間,蘇清蕙憑著記憶摸索彈奏著袁夫子教授的〈雲水禪心〉,這是一首佛家曲子,音色婉轉,如流水潺潺,偶爾幾聲清越短促。
  許久未練,指法有些生疏,蘇清蕙卻漸漸地摸索出趣味來,覺得這曲子實是非常符合前世張士釗帶著她從京城回歸倉佑城後那幾年的生活。
  他們各不相擾,他身邊有嬌婉可人的妾侍,她每日在寂靜的後院裡讀書作畫,也頗怡然自得。
  原本埋頭研究古曲殘譜的袁夫子,這時忽地抬起頭,直往蘇清蕙這邊看過來,只見往昔一定要爭個高下的女學生,此時似乎沉浸在曲子中,她眉目舒展、指法婉轉流暢。
  袁夫子斂目細聽,便覺眼前竹林扶疏、泉石相映,雲朵漫卷漫舒,心間似有著漫步山林的清幽。
  一曲結束,蘇清蕙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愉悅,上一輩子她也彈了許多年的古琴,卻從沒得過這般情趣,品味一番後,她忽覺周圍一片寂靜,不由抬眸打量四周,便見同窗都停下手,靜靜地看著自己。
  右邊的吳明蘭痴痴地說:「清蕙這首,讓我有天地疏朗的感覺。」
  李妍兒也忍不住道:「難怪蕙姊姊這幾日沒空見我,原來一直在家裡偷偷練琴呢。」
  席斐斐翻著白眼道:「人家在自己家練琴,也能叫偷偷的嗎?」她最看不慣這種人,借住在別人家還整日裡拈酸吃醋,真不知道蘇清蕙怎麼能這般沒腦子,竟和這樣的人好得像親姊妹似的。
  蘇清蕙也沒有料到,再次遇到張士釗,她還能有這般的心境,不過他如今中舉歸來,怕是要議親了吧?
  想到張劉氏對自己微微的不忿,蘇清蕙覺著,這一回張家不會那般輕易地再為張士釗求娶自己,便越發覺得今兒個真是個好日子,一時興起,約了顧彥、吳明蘭、莫漪等人寒食節的時候,一起去踏青折柳。
  幾個女孩子聊到興頭上,有些難捨難分,乾脆一起陪著蘇清蕙去書院的客舍見安言師傅。
  安言師傅是藜國頗為傳奇的才女,生平博聞強記,年輕的時候常和夫婿一起比試文采,兩個人收藏了十幾間屋子的詩詞和金石刻本,只是後來時局動盪,丈夫又早逝,她一個人為了這些書籍、石刻,吃了許多苦頭。
  安言師傅沒有子嗣,連親近的子侄也早逝了,幾個女孩子過去的時候,便見著一個身形枯瘦卻氣質灑脫的老嫗擔著水,屋內的灶台裡傳來豆莢爆裂的聲音,這一幕讓大家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們都知道安言師傅動盪一生,可如今見到曾經的官宦小姐、藜國才女,晚年竟需要親自擔水作食,如何能不欷歔?
  「清蕙,你怎了?」已是滿頭銀絲的老婦人聽著門邊的響動,一回頭便見著好些日子不曾見到的徒弟正望著她不停地落淚,一雙翦水秋瞳,水霧濛濛。
  放下木桶,召喚女孩子們進來,枯瘦的手拈起絲帕,一點一點為徒弟擦拭。
  「師傅,徒弟前些日子落水後昏睡不醒,以為再見不到師傅了。」蘇清蕙想起這個曾經視她為親孫女的老人,最後撒手人寰之際自己竟未能盡孝膝前。
  不論是安言師傅還是她,都不曾因身為才女而幸福過,她們追尋了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
  蘇清蕙為安言師傅的一生,也為她的上一輩子,哭得痛徹心扉。
  顧彥、吳明蘭幾人都上前安慰,而不知什麼時候尾隨一行人過來的席斐斐習慣性地想嘲諷一句「矯情」,可見蘇清蕙哭得像沒了娘一樣,雖覺得怪異,可好歹忍住了。
  蘇清蕙也意識到自己哭得太過了,接過小姊妹遞過來的繡帕,擦了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安言師傅說:「弟子一時情緒失控,師傅莫在意。」
  安言師傅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笑得溝壑漸深,「你們都是傷春悲秋的年齡,不礙事。」蘇清蕙撲到她懷裡的那一刻,女孩家嬌軟的身體讓這個老婦人也感動不已,臨到老還有一個這般珍視她的徒弟,也是晚來幸事。
  吳明蘭看著平日裡和她們討論詩詞歌賦、彷彿不沾煙火氣的安言師傅,忍不住問道:「夫子,難道書院沒有給您配一個使喚丫頭嗎?」
  安言師傅微微一笑,「我還使得動,不需要,每日裡勞作一會,也能鍛煉筋骨,不妨事!」
  莫漪眼眸微轉,「那我們以後每日下學有時間也來陪夫子鍛煉筋骨好了,夫子不知道,這春日裡,我每每覺得渾身酸軟,課上常昏睡。」
  女學生的好意,安言師傅並未拒絕,她這個小院也確實有些孤寂,這些女學生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她也喜歡和她們處一塊。
  這一日裡,待莫家、吳家、席家、顧家的馬車都接了各家小姐回去後,安言師傅拉著蘇清蕙進了內室,摸索著從一個小匣子裡取出一封信來,「清蕙,這是我夫家的侄孫給我寄的信,說想接我回去終老,不怕你笑話,我一輩子無所出,即使回去,孤零零的一人也未必比留在這裡好。」
  「師傅留在這便好,徒弟一定好好孝敬您。」蘇清蕙懇誠地說道,師傅和這侄孫怕是一面都未見過,想到這裡,蘇清蕙忽覺得前一世她辜負了許多人,包括安言師傅。
  安言師傅搖頭苦笑,「傻孩子,女孩子家,一旦嫁人,許多事可就由不得你嘍。」見徒弟張著口要辯駁,安言師傅擺手制止道:「我和你說這個,是有事要拜託你。」
  見安言師傅一臉鄭重,蘇清蕙也忙端坐好。
  安言師傅說:「我和亡夫花了畢生心血,收集這些金石孤本,待我百年後,自是要妥當歸置它們的。你是我唯一的入室弟子,我準備留一半給你。」
  「至於另一半……」安言師傅搖了搖手裡的信,「你到時幫我託付給這位子侄,他現在在蜀地任宣節校尉,好歹也讓亡夫後代留存這另一半。」說著,她面上露出一抹凄涼。
  聽聞是蜀地,蘇清蕙心裡微動。藜國的武官不逢戰事一般會長期駐守在一個地方,便試探著問道:「不知師傅的這位侄孫,姓啥名誰?」
  「我亡夫姓程,這位侄孫名修,字子休。」
  蘇清蕙「噌」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程修竟是師傅的侄孫?!那前世,他為何不曾對她說起?她一直當程修真的與張士釗有著深厚的兄弟情誼,才會在張士釗去世後對自己百般照顧,如今想來,這其中可有安言師傅的緣故?
  「清蕙,有什麼不對嗎?」安言師傅見徒弟像受了驚嚇似的,有些疑惑地問道。
  蘇清蕙努力壓下心頭的悸動,盡量平靜地說:「師傅,沒有什麼,這名字我聽著好像小時候的一個玩伴,仔細一想,那玩伴不可能在蜀地。」
  安言師傅聽著徒弟聲音有些顫抖,直覺清蕙並沒有說實話,可見徒弟面色潮紅,似有心事,也沒有就這事多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7:18

第九章

  前面不遠便到了尚朴書院,馬路漸次寬闊,青蕪山在尚朴書院的後頭,是以牡丹歡快地扶著蘇清蕙下馬車的時候,坐在張家馬車外的張士釗,恰好路過蘇家馬車,見到了名動倉佑城的蘇家小姐。
  雙眸似水,卻帶著些許冷漠,身著蜜合色百合裙,雲帶束腰,露出女兒家的柔軟纖細,未掃峨眉,未施脂粉,僅發間一支雲腳珍珠卷須簪,小指大小的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又瑩亮似雪,隨著少女緩步輕移,微微晃蕩。
  蘇清蕙不意抬眸,右前方的少年竟恰在看她,胸口一窒,扶著牡丹步履踉蹌地進了書院。
  張士釗黑亮的眸子閃過思量,心上如沁三月的雪水,這個姑娘,似乎認識他!
  「釗兒,在看什麼呢?」想問為何馬車慢了許多的,剛掀起前頭車簾的張劉氏看見兒子傾身朝著匆匆見了書院的蜜合色背影看,不動聲色地問道。
  「娘,剛才蘇家姑娘見到我,好像很是驚訝!我幼時可曾見過她?」
  「瞎說什麼,你自幼便在京城書院裡讀書,何曾見過蘇家的小姐,便是和她同住在倉佑城的娘親,也是今個才見過一回!」張劉氏話語裡不無微微嘲諷,也難怪蘇家小姐看不上她,她是知府的女兒,她以前只是地主家的夫人。
  張士釗沒有略過娘親話裡的不滿,「聽娘的話音,難不成今個這蘇家小姐還讓娘受氣了不成?」
  張劉氏見兒子一臉關切,心上暖意融融,笑道:「那倒沒有,娘就是看不上蘇家才女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罷了,你以後娶媳婦,可千萬不能要這樣的,過日子還不得嘔死!」
  張劉氏並不知道,她自個真相了,前輩子,目下無塵的蘇大小姐可不就是和她兒子嘔了一輩子,臨終都沒能好好說幾句話嗎!
  張士釗淡淡一笑:「兒子娶媳婦,還不是娘做主,要擦亮眼睛的不是兒子,是娘呵!」
  張劉氏被哄得身心舒適,眼裡的笑意像三月的東風,怎麼都關不住。
  因著張劉氏,路上少不得耽擱了一會,好在出門早,是以蘇清蕙和李妍兒到了書院的時候,袁先生還未到。
  在蘇清蕙是有三十多年未來書院了,在這些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眼裡,她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蘇清蕙了。和蘇清蕙交好的吳明蘭、顧彥、莫漪這會兒都圍繞了過來。
  莫漪上來便掐著蘇清蕙的臉道:「我以為你在家病的怎般憔悴呢,竟比我上回見還圓潤了。」
  吳明蘭笑道:「小漪兒,清蕙好歹也是大病初愈,你手下留情些,不然蘇伯母下回可不會待見你!」
  莫漪眼睛一彎,「你們別不信,我覺得蘇伯母怕是更疼我些才是!哪回見著我不是好一頓誇,哼,清蕙一向得靠邊站!」
  「是,是,是,莫大小姐,您才是我娘的親閨女成了吧!」蘇清蕙笑道。
  一旁的顧彥皺著一張小臉說道:「清蕙,你不在的這幾日,我看安言師傅都想死你了,常常課上對著我們作的詩詞搖頭嘆息,你回來,我們可不比遭殃了。」
  顧彥在詩詞上一向卻根弦,蘇清蕙不在,沒有人和安言師傅在課上切磋用詞拖時間,安言師傅就有空盯著她們寫詩詞,顧彥每每都是硬著頭皮下筆,寫完自己常常都臉紅,真是備受折磨。
  「呦,我瞧著,阿彥倒憔悴了不少呀!」蘇清蕙明晃晃溜了一眼顧彥的身量,唏噓道。
  「呵,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知府家的女兒,也值得你們舍下臉面這般討好!」一個頗為譏諷的聲音在蘇清蕙身後響起。
  蘇清蕙忍不住回頭一看,呵,她怎麼忘記了,年少的時候,她還有一個仇敵來著!沒想到重來一世,這席斐斐依舊看不上她。
  她是知府家的嫡小姐,她是寄養在祖母身邊,京城吏部尚書家的嫡小姐,雖家世有些落了下乘,但前一世目下無塵的蘇清蕙,一向將刁蠻任性的席斐斐不看在眼裡的,二人時有口角。
  只是現在的蘇清蕙好歹也不是真正十四歲的蘇清蕙了,一時也只是看了一眼兀自試弦的席斐斐,便移開了眼,和顧彥她們去了另一個角落聊天去了。
  跟著蘇清蕙過來的李妍兒,惱恨蘇清蕙竟忘了她似的,一時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以前蘇清蕙也常帶她和顧彥她們玩的,今個怎地看都不看她,不,不僅僅是今天,這幾天,她總覺得,蘇清蕙落水過後,待她就有些不一樣了。
  李妍兒有些忐忑地試著弦,不管她心裡怎麼想,她和哥哥卻是都借住在蘇家的,要是她和蘇清蕙不合……
  李妍兒忍不住咬著脣,她得想點法子才行!
  前頭一排的席斐斐卻忽地回頭對著李妍兒斥道:「你一早吃多了阿,是存著勁來殺豬的吧!」
  李妍兒一驚,才醒悟過來,她忙著想心事,忘記自己正在試弦了,力道竟用大了許多!駁不得席斐斐,面上不由羞愧得通紅。
  莫漪卻看不慣席斐斐的囂張跋扈,嗆到:「席斐斐你早上吃了火藥不成,怎麼誰誰都得罪你了!」
  蘇清蕙拉拉莫漪的衣袖,示意她莫管。
  房門卻忽地被推開了,一臉嚴肅的袁夫子掃了眼三三兩兩或站或坐的女學生,斥道:「如此鬆散無度!」
  女學生們即刻便各自坐好,袁夫子脾氣不好,又有些孤傲,一班女學生,她沒有一個看的上的,因此,每每一課下來,女學生們也見不得他一個笑臉。可是袁夫子名聲響,女學生們也只得耐著性子跟著他學,以後說出去,也可以說曾師從袁修儀不是。
  前世的蘇清蕙在一眾學生中,技法算出眾的,只是袁夫子一直說她金玉其外,重生來的蘇清蕙,對什麼才女名聲單薄很多,再進書院,也只是為了彌補當年為了虛名未能好好享受的閨中時光罷了。
  坐在顧彥和吳明蘭中間,蘇清蕙憑著記憶摸索著彈奏袁夫子教授的雲水禪心,這是一首佛家曲子,音色叮叮咚咚地婉轉,如流水潺潺,偶爾幾聲清越短促,許久未練,指法有些生疏,蘇清蕙卻漸漸地有些摸索出趣味來,覺得這曲子實是非常符合張士釗帶著她從京城回歸倉佑城後那幾年的生活。
  他們各不相擾,他身邊有柔婉的妾侍,她每日在寂靜的後院裡讀書作畫,也頗怡然自得。
  原本在埋頭研究古曲殘譜的袁夫子,忽地抬起頭,直往蘇清蕙這邊看過來,便見往昔一定要爭個高下的女學生,此時似乎沉浸在手下的曲子中,眉目舒展,手指婉轉,袁夫子一時斂目,便覺竹林扶疏,泉石相映,雲朵漫卷漫舒,心間似有著漫步山林的清幽。
  蘇清蕙一曲結束,竟覺得從未有過的愉悅,上一輩子她也彈了許多年的古箏,卻從沒覺得有這般情趣,忽覺周圍一片寂靜,不由抬眸打量四周,便見同窗都停著手,靜靜地看著自己。
  右邊的吳明蘭痴痴地說:「阿蕙這首,竟讓我覺得天地疏朗一般。」
  李妍兒也忍不住道:「難怪蕙姊姊這幾日沒空見我,原來一直在家裡偷偷練琴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7:31

第十章

  席斐斐翻著白眼道:「人家在自己家練琴,也能叫偷偷的嗎?」最是看不慣這種人,借住在別人家,還整日裡拈酸夾醋的,也真不知道這個蘇清蕙怎麼能這般沒腦子,竟和這樣的人好得像親姐妹似的。
  蘇清蕙也沒有料到,再次遇到張士釗,她還能用這般的心境。
  他中舉歸來,怕是要議親了吧!
  蘇清蕙想到張劉氏對自己微微的不忿,覺著這一回張家該是不會那般輕易地再為張士釗求娶自己,越發覺得今個真是個好日子。
  一時興起,約了顧彥、吳明蘭、莫漪等寒食節的時候,一起去踏青折柳。幾個女孩子聊到興頭上,有些難捨難分,乾脆一起陪著蘇清蕙去書院的客舍見安言師傅。
  安言師傅是藜國頗為傳奇的才女,生平博聞強記,年輕的時候常和夫婿一起比試文采,兩個人收藏了十幾間屋子的詩詞和金石刻本,只是後來時局動盪,丈夫又早逝,她一個人為了這些書籍、石刻,吃了許多苦頭。
  安言師傅沒有子嗣,連親近的子侄也折在了戰火裡,幾個女孩子過去的時候,便見著一個有些枯瘦卻身形灑脫的老嫗在擔著水,屋內的灶台裡傳來霹靂的豆莢爆裂的聲音,大家一時都不住紅了眼眶。
  她們只知道安言師傅動盪一生,卻一直不曾見到曾經的官宦小姐、藜國才女,晚年竟需要親自擔水作食。
  她們背負著藜國才女的盛名,得到的不過是三兩虛偽的遙相恭維罷了。
  「清蕙,你怎了?」已是滿頭銀絲的老婦人聽著門邊的響動,一回頭便見著好些日子不曾見到的徒弟正在那裡望著她不住落淚,一雙翦水秋瞳,水霧濛濛。
  放下木桶,召喚女孩子們進來,枯瘦的手拈起絲帕,輕輕地一點一點為徒弟擦拭。
  「師傅,徒弟前些日子落水後昏睡不醒,以為再見不到師傅了!」蘇清蕙想起這個曾經視她為親孫女的老人,最後撒手人寰之際,自己竟未能盡孝膝前。
  不論是安言師傅,還是她,都不曾因身為才女而幸福過,她們追尋了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
  蘇清蕙為安言師傅的一生,也為她自己,哭得痛徹心扉。
  顧彥、吳明蘭都上前安慰,不知什麼時候尾隨一行人過來的席斐斐習慣性地想嘲諷兩句:矯情!可見蘇清蕙哭得像沒了娘一樣,雖覺得怪異,卻好歹忍住了。
  蘇清蕙也意識到自己哭得太過了,接過小姐妹遞過來的繡帕,擦了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安言師傅說:「弟子一時情緒失控,師傅莫在意!」
  安言師傅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笑的溝壑漸深,「你們都是傷春悲秋的年齡,不礙事!」蕙兒撲到她懷裡的那一刻,女孩家嬌軟的身體,讓這個老婦人也感動不已,臨到老,還有一個這般珍視她的徒弟,也是晚來幸事了。
  吳明蘭看著平日裡和她們討論詩詞歌賦,仿若不沾煙火氣的安言夫子,忍不住問道:「夫子,難道書院沒有給您配一個使喚丫頭嗎?」
  女夫子微微一笑,「我還使得動,不需要,每日裡勞作一會,也能鍛煉筋骨,不妨事!」
  莫漪眼眸微轉,「那我們以後每日下學有時間也來陪夫子鍛煉筋骨好了,夫子不知道,這春日裡,我每每覺得渾身酸軟,課上常不由得昏睡。」
  女學生的好意,安言師傅並未拒絕,她這個小院裡,也確實有些孤寂,這些女學生正是爛漫的時候,她也喜歡和她們處一塊。
  這一日裡,待莫家、吳家、席家、顧家的馬車都接了各家小姐回去後,安言師傅拉著蘇清蕙進了內室,摸摸索索地從一個小匣子裡取出一封信來,「清蕙,這是我夫家的侄孫給我寄的信,說想接我回去終老,不怕你笑話,我一輩子無所出,即使回去,孤零零的一人,也未必比這好!」
  「師傅留在這便好,徒弟一定好好孝敬您!」蘇清蕙懇誠地說道,師傅和這侄孫怕是一面都未見過,想到這裡,蘇清蕙忽覺得前一世她辜負了許多人,包括安言師傅。
  安言師傅搖搖頭苦笑:「傻孩子,女孩子家一嫁人,可就由不得你嘍!」見徒弟張著口要辯駁,安言師傅擺手制止道:「我和你說這個,是有事要托你!」
  見安言師傅一臉鄭重,蘇清蕙也忙端坐好,便聽安言師傅說:「我和亡夫花了畢生心血,收集這些金石孤本,待我百年後,自是要妥當歸置它們的。你是我唯一的入室弟子,我是準備留一半給你的。」
  「至於另一半,」安言師傅搖了搖手裡的信,「你到時幫我託付給這位子侄,他現在在蜀地任宣節校尉,好歹也讓亡夫後代有一半留存啊!」安言師傅面上不由有些凄涼。
  聽是蜀地,蘇清蕙心裡微動。藜國的武官不逢戰事,一般會長期駐在一個地方,試探著問道:「不知師傅的這位侄孫,姓甚名誰?」
  「我亡夫姓程,這位侄孫名修,字子休!」
  蘇清蕙「噌」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程子休竟是師傅的侄孫,那前世,他為何不曾對她說起?她一直當程子休真的與張士釗有著深厚的兄弟情誼,故此才會在張士釗去世後,對自己百般照顧!
  「清蕙,有什麼不對嗎?」安言師傅見徒弟像受了驚嚇似的,有些茫然地問道。
  蘇清蕙努力壓下心頭的悸動,盡量平靜地說:「師傅,沒有什麼,這名字我聽了好像小時候的一個玩伴,仔細一想,那玩伴不姓程的。」
  安言師傅聽著徒弟聲音有些顫抖,直覺清蕙並沒有說實話,見徒弟面色潮紅,似有心事,一事也沒有就這事多提。
  蘇家派馬車來接的時候,好些人家屋頂已經飄了炊煙,蘇清蕙由牡丹扶著上車,一路上腦子一直處於空白的狀態。
  她曾經陪著張士釗在蜀地待了三年,張士釗任知州,程修任宣威將軍,蜀地匪患多,二人時常聯手剿匪,程子休一直未娶妻,張士釗常請他過府飲酒暢談。
  她與他的話並不多,蘇清蕙忽地想起,程子休是問過她:「嫂夫人是否曾師從安言夫子?」她當時也以為他是客套地詢問一句而已,並不曾知曉,她是與他一起接管了師傅的畢生心血。
  「小姐,你可是不適?」牡丹仰著頭擔憂地問道,她隱約覺得小姐今個下學後有些不對勁,額上竟隱約可見淡淡青色的筋絡,像是心緒急劇起伏一般。
  「沒事,可是今日有一闕詞怎麼都填不好。來,和我說說最近城上有什麼趣事不曾?」蘇清蕙見牡丹溜溜轉的一雙杏眼,便覺得靈動有趣,一時也不想去想那些事,這輩子她不會嫁給張士釗,估計,也遇不到蜀地的程子休了吧!
  「小姐,有趣的事倒沒有,奴婢今天在課間,聽其他小姐妹八卦說,大老爺似乎要將湄小姐嫁給東城張家三房的老爺。」牡丹猶猶豫豫地啟口道,說完便垂下了頭,主子家的事,一向不容她們下人置喙的,只是她知道小姐和湄小姐一向交好。
  蘇清蕙一時思緒沒有反應過來,半晌才恍然道:「你說湄姊姊要嫁給張家三老爺?」
  牡丹覷著眼看了眼小姐,鈍鈍地點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7:42

第十一章

  蘇清蕙只覺眼前無數星星在轉,張家的三老爺就是個瘋子啊!自稱什麼青蕪隱士,不過沽名釣譽之輩,更重要的是,張家三老爺有個不為人道的暗疾!這事再過個幾年,整個倉佑城都會知道的,湄姊姊要是和他訂了親,一輩子可就真毀了!
  蘇清蕙回家立即隱晦地和爹爹提了這事,只說是小姐妹們在書院議論的,張家三老爺的事,雖然目前並不是都知道,但是蘇清蕙隱約提起幾句,她相信她爹會去查的!
  畢竟清湄和清林是伯娘下輩子的依靠,只要伯娘在,爹爹和娘就會管湄姊姊!
  蘇志宏的行動力並沒有讓蘇清蕙失望,很快娘便和她說:「你大伯真是鬼迷心竅,竟要把女兒往火坑裡跳,那等人家,竟也看得上!」蘇侯氏便說便搖頭,眼裡滿是對蘇志遠的不屑。
  蘇清蕙隱約覺得,這世的發展軌跡似乎和上輩子不一樣,上輩子並沒有聽過湄姊姊和張家的親事啊?
  可是不管怎樣,這事解決了,不僅幫了湄姊姊,便是爹娘在得知張家三老爺那暗疾之後,估計也不會對張家有什麼好印象了!
  沒了前世裡的爭強好勝,也沒了什麼歪倒人懷的流言,蘇清蕙在書院裡過得頗為安逸,每日裡聽聽課,和小姐妹們去安言師傅的小院裡幫著縫補衣服、做做飯食,日子過得倒也輕快。
  便是一向不對眼的席斐斐也能好聲好氣地聊兩句了,雖然席斐斐有時候還是會炸毛。蘇清蕙依然會在第二天當做啥也沒發生似的,繼續找席斐斐聊天。權當在這百無聊賴的日子裡,找些樂趣了。
  席斐斐是個刺頭,書院裡和她交好的女孩子寥寥無幾,顧彥見蘇清蕙有些交好席斐斐,還勸她來著:「她就是一個刺頭,仗著是京裡來的,誰也不放在眼裡,你理她作甚?」
  「彥大美人,她就憤世嫉俗了些,心眼也不壞,多個夥伴不好?」蘇清蕙笑嘻嘻地看著顧彥,見她嘟囔著嘴,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個,眼睛裡都是一副你忒沒骨氣的樣子,只得收起笑嘻嘻的臉,好言好語地安撫。
  其實,蘇清蕙是記得的,前輩子她名聲那般臭,席斐斐卻不曾落井下石過,有一次她陪著張士釗上京述職,在某家宴會上偶遇同樣梳著婦人髻的席斐斐,她還譏諷她不爭氣來著,那神氣和眼前的顧彥像了七八分。
  蘇清蕙和顧彥所在的是書院後花園的花亭,許多學生課間都會過來走走,一會便又有幾個女學生過來歇腳,蘇清蕙已哄好了顧彥,兩人商討著夏季要做什麼式樣的衣裙來著,便忽聽剛進來的一女學生說:「聽說張家公子在議親了!」
  蘇清蕙耳朵微動。
  另一個女學生說:「是東城張家的公子嗎?他不是才考了舉人回來嗎?」
  「對呀,功名有了,所以他娘開始給她挑媳婦了,聽說長得挺俊俏的,你們見過嗎?」
  後面的蘇清蕙便沒了心思聽,張士釗開始議親了!
  拖了好些日子,約好的踏青折柳終於搬上了行程,有了上一回落水的事件,蘇侯氏對丫鬟們的忠心打了個折扣,已然不放心女兒只帶一個丫鬟出門,讓牡丹和綠意一併跟著,又提請讓身邊的媽媽去敲打了一番。
  蘇清蕙這次並沒有邀請李妍兒,上一輩子李妍兒占了她家後還對她娘頤指氣使的,蘇清蕙想起心裡就不待見,卻到底顧著蘇李氏的臉面,並不好做的太明顯,可從得知茉兒和李妍兒這時候便有了勾連開始,蘇清蕙對著李妍兒那張臉是再難露個笑臉了。
  蘇清楠這邊也收到爹爹的警告,沒敢邀請李煥,提起踏青的事,也只是淡淡一句:「幾家小姐請妹妹一起去踏青,娘讓我跟著看看。」
  李煥聽了心下苦笑,這是連正常的見面都不允許了嗎?可是清楠都說是別家小姐邀請了蕙妹妹,並不是蕙妹妹請她們一起出去玩的,他和妹妹又怎麼好厚著臉皮跟過去呢!想到妹妹得到消息,定會又委屈得掉眼淚,李煥心裡便有些莫名的無力感,他們寄人籬下,這些委屈也是不可避免的。
  到了踏青那一日,蘇清蕙特特挑了件玉色繡折枝堆花粉霞茜裙,梳了個易於活動的凌雲髻,她隨意挑了個寶藍點翠珠釵,一旁的綠意又加了個金累絲鑲玉嵌紅寶牡丹鸞鳥紋分心,靈動之餘又多了幾分富貴。
  「又不去書院,小姐也不能太素淨了,一會遇到其他家小姐,難免有狗眼看人低的!」牡丹知道小姐一向頭飾偏簡,怕她不樂意多戴,勸慰道。
  蘇清蕙看著兩個丫鬟有些閃爍的眼神,知道這兩個丫頭怕是得了娘親的囑託,她明年便及笄了,娘怕是也準備給她相看人家了,她可不就得好好裝扮一下了。
  問綠意道:「我病得時候,李家兄妹可曾來看過?」
  綠意一頓,如實道:「都曾來看過,但老爺都沒讓進來,說小姐正在昏睡!」蘇清蕙點點頭,不再言語,爹娘上輩子便看不上李家的家世,這輩子怕是同樣如此,難怪自她醒來後,似乎一直都沒見過李家哥哥。
  上輩子李煥哥哥確是待她一片情深意重,終生未娶不說,更是為她遠走他方,不知道流落到了哪裡,只是重來一輩子,知道兩個人之間花了一世都沒跨越的橫溝,蘇清蕙卻是不想再來一遭了,李煥哥哥應該有屬於他自己的明朗的人生。
  她上輩子想過很多次,如果不是她每每在李煥哥哥面前露出對他的情意,這個壯志凌雲的兒郎該是在廟朝堂之上施展拳腳的,她相信以他的才華定會位極人臣,而不是浪跡天涯!
  「你們覺著,要不要再配一個紅寶石手鐲?」蘇清蕙細細打量了下鏡子裡明眸善睞的女孩子,歪著頭問道。
  牡丹和綠意眼前一亮,連忙應道:「奴婢們疏忽了,小姐說的對!」心急的牡丹便去壁櫥裡扒拉出一個金鑲玉嵌紅寶手鐲,一個金鑲紅寶石雙龍戲珠手鐲,歡歡喜喜地問道:「小姐喜歡哪個?」
  蘇清蕙指了指左邊的金鑲玉嵌紅寶手鐲,「看著簡單大方些!」
  「蕙姊姊,聽說你要去踏青,妍兒也想一同去!」蘇清蕙正在挑著鐲子,李妍兒竟大喇喇地衝了進來,對著牡丹手上的一對紅寶石鐲子,瞬間有些移不開眼。喃喃地說道:「這寶石的成色當真好!」
  「和我有什麼關係嗎?」蘇清蕙一臉茫然地問著李妍兒。
  李妍兒面上一窘,還是硬著頭皮問道:「蕙姊姊帶我去嗎?」
  「我還要哥哥帶著去呢,你先回去問下李煥哥哥便是!」我這邊還有事,就不多留妹妹了。」
  李妍兒驚惶地抬起頭,她什麼時候和蘇清蕙關係變得這般差,竟然一絲情面也不給她!李妍兒是哭著跑出去的。
  蘇清蕙一時也有些意興闌珊,覺得欺負一個小姑娘也沒什麼意思,一時想到這就是條毒蛇,心裡的那點不忍又頓時散去,吩咐綠意問下守著院子的媽媽,怎地沒通傳一聲,李妍兒就能進了她這院子!
  守門的媽媽也是蘇家的老人了,得蘇侯氏信任,才能來守小姐的院門,得了綠意的責怪,一時面紅耳赤,待綠意走過,才咂摸出,這小姐怕是不待見李家小姐了,不然好端端的為這事來責怪她做什麼?以往哪次李小姐不是隨意進出,也沒見小姐這般動干戈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7:53

第十二章

  等蘇清蕙收拾停當跟著蘇清楠趕到城郊的時候,除了席斐斐,眾人都來齊了,莫漪是跟著哥哥莫毅來的,顧彥隨著哥哥顧武、顧文過來的,吳明蘭是長姊,有一個弟弟吳明軒,今天也跟著來了。
  眾人一看蘇清蕙,都不由笑道:「真是頭一次見阿蕙裝扮的這番好看!」
  蘇清蕙笑笑不語,幾個女孩兒都是盛裝打扮,十幾歲的女孩子哪有不愛首飾不愛美的,不過以前是怕刺激了李煥哥哥和李妍兒罷了,況書院裡又尚簡樸,今個踏青,自是沒有這些顧慮的。
  沒過一會,席斐斐帶著丫鬟也匆匆趕到,她一下馬車,眾人都覺眼前星光閃動,一身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刺繡妝花裙,元寶髻上端插著一根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底部是一根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簪,耳上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手腕上松松套著一對藍白琉璃珠鑲嵌金腕輪。
  莫漪不禁嬉笑道:「斐斐,你今天是特地來埋汰我們的不成,你這樣子,讓我等家貧者何以適從?」
  「少來,別往你自個身上扯,我今天這身行頭可不是穿給你看的!」席斐斐白眼一翻,傲嬌地微微抬著下巴。
  「不過別說,斐斐這一身打扮還頗有幾分京城貴女的感覺!」顧彥忍不住嘀咕道。
  一行人都到齊了,男女便開始分為兩撥,女孩子們在前頭,男孩子們跟在後頭,男孩子多說些書院和市井趣事,女孩子們也聊起了城裡的八卦。
  沒了張劉氏那邊的顧慮,蘇清蕙便將張家作為一個平常人家看待,此時也有些好奇地向小姐妹們打聽:「聽說東城張家大房的公子在議親?你們知道嗎?」
  「怎麼沒聽說,他家竟然將主意打到我頭上來,還遣了媒人來問,也就一個小城裡的舉人罷了,當真當自己是什麼人物了不成!」席斐斐一邊扯了一把路邊的迎春花串著項鏈,一邊譏諷地說道。
  吳明蘭捂嘴笑道:「怪不得你今天穿成個花蝴蝶一般,是想讓他家知難而退呢!」
  近來,席斐斐常和她們一處,顧彥、吳明蘭幾個也都習慣了她的脾氣,知道也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也不甚在意她說話的方式,蘇清蕙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話裡的關鍵,「怎地,他家還打你的主意!」
  便是幾個姑娘往日裡看不慣席斐斐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但是不可否認,張家確是與席家差了好幾個檔次的!張家往上數三代是走街串巷的行腳商人不說,便是那烏泱泱亂糟糟的一大家子,也是夠讓人頭疼的,更別提張家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個舉人名頭的公子。
  席家可是世代官宦門第,席父更是當朝吏部尚書,掌管文武官吏的選試、遷敘、蔭補以及封爵、定勛、嘗罰等,固然張家要是攀上席家自此仕途風順是不必說的,但是張家好歹也要看看自家是個什麼光景啊!
  蘇清蕙也有些鄙夷道:「沒見過這般痴心妄想的!」前世若不是她被潑了一盆污水,和李煥哥哥的事又鬧得人盡皆知,蘇家也是不會考慮將她下嫁給張家的。
  幾人正議論著張家,忽見從北邊的官道上隱隱約約一陣馬蹄聲傳來,眾人都不住朝官道上望去,片刻,便見塵土飛揚,四五個騎著高馬的兒郎呼嘯而過,打頭的看上去頗為年輕,大概未及弱冠,面容白皙,紅脣齒白的。
  席斐斐笑道:「這個小郎君好看,瞧著比蘇清蕙都美!」
  蘇清蕙心口一窒,看了眼席斐斐,這姑娘真是啥時候都不忘打擊她,只是,蘇清蕙又抬頭看了一眼消失在飛揚的塵土裡,不見身影的人,為嘛總覺得好像很熟,那衣裳料子也頗為熟悉,不禁問道:「你們可看清他們著的衣飾,我怎麼瞅著,像是從蜀地過來的。!
  顧彥搖頭道:「不一定,只是衣裳料子是蜀錦罷了!」
  後頭的顧武卻忽地箭步上前,漲紅著臉對著眾女說:「我隱約聽著你們剛才在說東城的張家張大公子?」
  顧彥奇道:「大哥,你還認識他不成?我聽說他自幼在京城長大的,這回中了舉才回來的!」她這整日裡只知道武槍弄棒的大哥怎會認識這等文人,一時又忍不住去看二哥顧文。
  顧武卻道:「我之前和二弟去外祖父家,恰好和這位張大公子住在一家客棧,你們可知道,這張大公子是個最憐香惜玉的,十七歲的年紀,便有京城的頭牌跟著送君千里,直送到倉佑城外,那頭牌才依依不捨地回去!」
  蘇清蕙一時聽住了,不自覺地問道:「顧家哥哥知道這位頭牌姓什麼嗎?」
  「我聽他家僕從說,這美嬌娘姓柳,也不知真假!不過,為兄覺得,此人並非良配,諸位妹妹要當心才是!」顧武說著還瞥了一眼席斐斐,見自家妹子看過來,面上飄過一朵可疑的紅雲。
  顧彥在自家大哥臉上使勁瞄了幾下,又看看眾姊妹,最終鎖在席斐斐和蘇清蕙臉上,概因剛才引出張家這事的是蘇清蕙和席斐斐,回去得和娘說。
  寒食節前後來城外踏青的人很多,今日一路上她們便碰到了好幾隊,都是如花似玉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成群結隊,饒是如此,蘇清蕙都不會料到竟能在河堤上遇到自家大伯和丘氏!
  幾個男孩子都是倉佑書院的學生,見到院長,自是要恭恭敬敬地行禮的,女孩子除了蘇清蕙倒是都安安靜靜地立在一旁,只是敲到蘇志遠身旁和她們一般大小的妾侍時,都或低頭或轉身。
  蘇志遠不知是攜妾踏青被學生撞見,還是見到蘇清蕙便心裡不痛快,竟冷丁丁地說了一句:「哼!一群男男女女的,成何體統!」
  幾個男孩子都怔愣在那裡,不知道院長何出此言,清明男女踏青是藜國一直便有的習俗啊!
  「老頭子,你胡謅些什麼?」席斐斐聽了這話,立即就跳腳了!
  「自個為老不尊,還倚老賣老,也太恬不知恥了!」賊眉鼠目的,她剛遠遠地便看見這老頭子的手捏著這妾侍的腰來著!席斐斐瞪著眼,氣哼哼地看著蘇志遠,這般東西也想往她身上潑髒水!
  蘇志遠在倉佑城訓斥旁人慣了,他是倉佑書院的院長,他的同胞兄弟是倉佑城的父母官,誰敢不給他三分顏面!
  並不知道,在倉佑城,竟有一個連知府女兒都常罵的席家小姐。
  一時蘇志遠氣的吹鬍子瞪眼的,額上青筋直跳,顯然感覺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
  蘇清楠一看不好,忙擋在席斐斐前面,躬身行禮道:「伯父,這是京城席尚書家的小姐,平日裡性子天真爛漫慣了,伯父莫計較才是!」
  蘇志遠眼眸微眯,看著眼前行禮的子侄,席尚書,怕是席恆峰家的女兒,一時心下有些躊躇,卻沒想到,身邊的丘氏竟昂著頭鄙夷地說:「再是京城來的小姐,也沒有辱罵長者的道理,敢問這位小姐的教養呢?」
  她一早看這什麼小姐不痛快了,那身上金燦燦晶瑩瑩的一片,看著比她還小的年紀,憑什麼她就要給老頭子做妾,才能換來一口飯食,那些小姐卻生下來就能穿金戴銀,還一副看不上她的樣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8:04

第十三章

  「呸,你什麼東西!也敢指責我家小姐的教養!」席斐斐身後跟著的一個穿青衣的丫頭跳將出來,對著丘氏的臉上就啐了一口!
  丘氏忽地感覺臉上一熱,頓時就紅了眼哭起來了,倚在蘇志遠的身上要死要活的,「老爺,怎麼一個丫鬟都敢這般折辱我!妾身活著也是丟了老爺的臉面!妾身不活了!」
  席斐斐看的頭疼,對著眾人招手道:「什麼噁心的人都敢在本小姐面前演戲,這地太髒了,我們換個地方吧,沒得一會嘔出來噁心!」說著便帶頭朝前頭走去。
  眾人也沒想到竟見到院長的小妾尋死覓活的,也都默默不語地跟在席斐斐後頭,蘇清蕙和蘇清楠對望了一眼,默默地對著蘇志遠行了一禮,也都跟上前面。
  蘇志遠氣的跺腳大罵:「傷風敗俗!傷風敗俗!」
  顧武癟嘴道:「再想不到院長私下生活竟這般不堪,此等貨色竟也能瞅的上!這話怕是罵的他自己!」
  「喲,哥哥,你還看過比這更好的貨色不成?」顧彥湊過去,笑眯眯地問道。
  「哪,哪有的事,你別瞎說!」顧武窘道,偷眼瞄了下前面的人,可別聽到妹妹的胡話才好。
  顧彥準確地探測出哥哥的視線所向,當下便拋下哥哥,理理裙裾,帶著丫頭往前頭找蘇清蕙等人了。倉佑城處於江南平原地帶,煙雨多,從北邊江陵那邊有一條水陽江一直蜿蜒過來,現在她們踏青的地方便是水陽江城外的江堤,再往前頭一點,蘇家有一個莊子在那裡。
  雖是蘇志宏置辦的,但是蘇志遠也常去那邊小住幾日,蘇清蕙怕一會又狹路相逢,平白掃了大家興致,便讓牡丹先去莊子上打聽一下。
  路過一個小丘,綠草茵茵,間或兩三朵野花點綴,莫漪拉著席斐斐毫無形象地坐了下來,「席斐斐,我敢說,這坡地不比你家的高床軟枕差,嚶嚶,好想打個滾呀!」莫漪瞅著一眼望去像鋪了一層綠茵茵錦被的坡地,心癢難耐。
  「這可比不上我家的床,下回帶你去瞅瞅!」席斐斐晃著根狗尾巴草輕描淡寫地說道,一把拽起莫漪,「走,陪我去摸幾個石頭!」
  兩個人穿著繡鞋,竟就一點點往河堤邊上的濕地走去,蘇清蕙也有些心癢,拉著吳明蘭、顧彥跑過去,水很快便濕了繡鞋,春日的水有些涼,東風吹著水波一圈一圈,每每襲來,腳底便像有小魚在游一般。
  綠意忙過去扶著,水裡有水草還好些,要是踩到光溜溜的石頭,可不就得遭殃了。
  幾個小郎君見這群妹妹難得這般肆無忌憚地瘋鬧,極有默契地站在邊上聊天,也以防別人來打擾,五個男孩子一處站著,個個錦緞繡裳,高冠束髮,那般隨意地往那處一站,一時也迎來路人的許多目光。
  忽地,顧武眼眸猛睜,「哎,二弟,你看,那過來的不正是張家那位多情公子嗎?」
  顧文正和吳明軒討論課業,被魯莽的大哥一喊,也抬頭往後邊看過去,那個一身雲錦長袍伴著李,李煥往這邊來的,倒真是吳家大公子,只是,李煥怎地和他一處了?
  這時蘇清楠也見著了,他也未見過張士釗,是以並沒有覺得李煥和他一處有什麼不對,待他們近些,蘇清楠笑問道:「大才子,今個你也禁不住這春光爛漫,怎麼捨得放下書本了?」
  「楠哥哥,是張家嬸嬸約我踏青,我哥哥陪我一起來的!」李妍兒從李煥後頭出來說。細長的眼含笑地瞥了眼玩得正瘋的蘇清蕙。
  拉著張劉氏的胳膊,掩嘴笑道:「還沒見過蕙姊姊這般瘋過,這般不顧儀態呢!」張劉氏身旁還有一位看起來如閒花淡淡的小姐。
  李煥輕輕地瞪了眼妹妹,便對著蘇清楠和顧武幾個介紹張士釗,等兩廂見過禮,那邊玩得正歡的席斐斐才猛地注意到李妍兒,扭過身嘟囔道:「真是到哪都能碰到,真是神煩!改明個你們全去我家烤肉吃,我就不信還能遇見!」
  莫漪露著一對小虎牙笑道:「席斐斐,人家都是冬日圍雪烤肉,這暖洋洋的春日,我們不得熱死!」
  「瞎掰掰什麼,就問你,去不去?」席斐斐橫著眉霸道地逼迫道。
  「去,當然去,有肉吃為什麼不去!說好了,我要烤乳鴿!」莫漪便說便舔舔脣,一副小饞貓樣。
  「哎,那邊像是有長輩,我們要不要過去見個禮啊?」吳明蘭慢聲慢氣地問道,顯是也懶得過去搭理。
  「不去,真當自個多大臉呢!」席斐斐果斷拒絕,蘇清蕙也不想搭理張家,軟聲道:「我心裡也不想過去,之前那張夫人搭過我的車,我看她也不怎麼喜歡我,就不想去討個沒趣了!」
  幾個女孩子正玩在興頭上,難得放浪形骸一次,都不願過去端端正正地做什麼大家閨秀的儀態,一時又互相藉著力攀折頭頂上的柳枝。
  張士釗遙遙地望過來,認出中間一身玉色繡折枝堆花粉霞茜裙的是前次見過的蘇家小姐,女伴扶著夠著柳枝,發上、腕上的紅寶石熠熠生輝,越發襯得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在這奼紫嫣紅的春日裡,張士釗竟品出了幾分粉膩酥融嬌欲滴的味道。眼眸裡帶出幾分深邃。
  蘇清蕙怎麼都夠不到,便讓身旁的莫漪站遠些,她向上跳了一下,一下子便抓住了一把柳枝,喜得眉飛色舞。感受到前面灼熱的視線,臉上一僵,努力忍著沒看過去,不管是李煥哥哥還是張士釗,她都不想有什麼牽連。
  舉著柳枝給莫漪道:「來,小妞,爺賞你的!」
  空氣凝滯了一會,大夥便都捂著肚子笑起來,吳明蘭忍著淚水,道:「阿蕙,你不應該做幾首詩嗎?安言夫子要看到你這幅模樣,看還理不理你!」
  「詩都是死物,不能吃不能穿的,平時應酬做幾首就罷了,出來遊玩還有拿腔拿調的嗎?」蘇清蕙渾不在意地說。
  聲音不大不小,這邊的幾個男孩子神情都一怔,李妍兒卻不屑地笑道:「蕙姊姊這話說的,往日裡在詩詞上最下功夫的就數蕙姊姊了!」
  張劉氏和邊上的另一位小姐都不禁皺了眉,這蘇家小姐真是人前人後兩套面孔啊!她自個憑著才女的身份在倉佑城揚了名,卻反過來勸同窗莫要多下功夫,這,怕是唯恐別人蓋了她的風頭吧!
  蘇清楠隱約覺得李妍兒有些針對自己妹妹似的,看著她一張透著粉色、巧笑倩兮的臉,竟無端地生出幾分厭惡來,以往阿蕙可沒薄待她!
  「一直未知,李家小姐和阿蕙竟有著這般深厚的情意,竟每日在自己的院裡都能瞧見阿蕙在家裡苦讀詩詞,想來是我蘇家的院墻太薄了!」蘇清楠淡笑說道。
  說完也不給李妍兒開口的機會,這等小人,以後可得叮囑娘親和妹妹,一邊邀請張士釗和李煥一起去自家莊子上喝兩杯果酒,顯然並未因李妍兒的事遷怒李煥。
  李煥自是明白蘇清楠的好意,想到妹妹進來待阿蕙是有些刻薄,直覺得嘴上發苦,推辭道:「昨個阮夫子布置的功課還沒完成,倒不好和眾位同窗一起去灑脫一回,見諒見諒!」實是他如果去,妹妹必然厚著臉皮跟去,她不想妹妹和蕙妹妹再起衝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8:16

第十四章

  張士釗卻仿若沒聽到李煥的推辭,朗笑道:「那在下就打擾了,諸位莫嫌棄!」
  一旁的張劉氏眉頭微皺,她是不願意兒子和這些沒有教養的小姐們多打交道的,看了一眼擼著袖子正在玩鬧的幾家小姐,直覺得當真荒唐。踏青折柳本是雅事,她們倒像土匪一般粗魯不堪。真是辱了這幾家的門風!
  卻沒想到,她家兒子想和這些粗魯的小姐一道,人家也要稀罕他家兒子才行呀!
  那邊席斐斐聽到張士釗要去,頗不耐煩地喊道:「蘇清楠,牡丹來說那裡食材不夠,你們去城裡酒樓吧!免得我們姊妹們玩得不痛快!」
  張劉氏實是忍不住,竟也說了一句:「喲,真是成何體統,大呼小叫的!」一邊一直默立的姑娘淡道:「姑媽莫氣,眼不見為淨,我們和表哥一起回去吧!瓔珞晚上下廚給姑媽做幾道小菜嘗嘗!」
  阮瓔珞瞅了眼江堤邊,繡花鞋還浸在水裡的姑娘們,淡淡垂下眼瞼,心裡微微嘲諷,「這些就是所謂的大家小姐了!」
  席斐斐說得坦蕩,張士釗卻不由得腦子一懵,怔怔地轉頭朝河堤邊看來,便見席家小姐拉著蘇家小姐的手言笑晏晏地說著什麼,蘇家小姐正垂著頭,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
  張士釗覺得像是有一根羽毛掉在了心上,酥酥麻麻的。
  那灼人的視線迫使蘇清蕙頭垂得更低,不管是張士釗還是李煥,她都希望離自己遠遠的,她重來一輩子,不管她喜歡的,還是憎恨的,都希望這輩子不要再有什麼牽扯,彼此當路人,覺察到越發灼人的視線,蘇清蕙耳邊嗡嗡的,聽不清席斐斐在說什麼,面上漸漸有些發紅。
  李妍兒看看張士釗,看看蘇清蕙,走了這許多路而粉撲撲的臉,忽地變了顏色,竟有些慘白的味道。一邊的阮瓔珞扶著張劉氏道:「既是這邊有些許不便,表哥便和我們一起回家用晚膳吧,昨兒姑姑說,表哥有幾日沒陪她用飯了!」
  剛剛及笄的少女淺笑嫣然,鶯聲軟語,一雙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兩條似蹙非蹙的罥煙眉,未語便柔情幾許,煙花水霧一般動人心扉。
  張劉氏疼愛地輕拍著阮瓔珞的手背道:「瓔珞就是叫我心裡頭喜歡,閨秀就該這般樣子才是!」看著表侄女有些羞怯地往自個身旁忸怩,軟銀輕羅百合裙的身軀體態玲瓏,凹凸有致,心下越發滿意,有心想讓兒子陪自己回去,看了一眼身旁的幾個郎君,還是換了心思,緩聲道:「娘和瓔珞便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來!」
  待張劉氏和阮瓔珞漸漸走遠,蘇清蕙看著那體態裊娜的阮家小姐,心下不無譏諷,再是花費心思又如何。
  張士釗還是跟著眾人一起去了莊子,席斐斐說食材不夠,他便派隨從回去運了一車食材過來,一塊鹿腿,半隻羊,二十四隻珠頸子鴿,雞鴨鵝各三隻,另有新鮮的水陽江松鱖魚一籮筐,各類菜蔬不一而足。
  蘇清蕙卻懶得瞧,提著籮筐,帶著席斐斐幾個去了山間,回來的時候每個姑娘的籮筐裡都是滿滿的,蘇清楠翻過去一看,榆錢葉子,紫雲英,香椿頭,他從蘇清蕙籃子裡扒拉出一把鋸齒葉子,詫異地問道:「你們確定,這個羊奶奶草,你確定不是給羊吃的?」看著葉上的尖峰,蘇清楠已然覺得舌頭疼!
  「哥哥,這個可以涼拌,水焯過後,加點蒜末、咱們倉佑特產的香醋、菜籽油,再撒少許鹽,可爽口了!」蘇清蕙說起這個吃食,眼裡熠熠生輝。
  蘇清楠、張士釗、顧武幾個都聽愣住了,便是聽著都覺的清香怡人,那般輕賤的食物,在倉佑城大才女的嘴裡竟成了讓人口齒生津的好物,一時對蘇清蕙都有些刮目相看,以前蘇清蕙在旁人眼裡一向是遠離世間煙火味的。
  席斐斐從來沒有親自下廚過,此時幾個相同年齡的小女孩在一塊,往日那般厭煩的灶下,也並不覺得那般讓人不耐了,拉著蘇清蕙的胳膊說:「阿蕙,阿蕙,我們趕緊去把它們洗乾淨吧!」
  莊子上的廚娘負責生火,席斐斐、莫漪負責清洗、擇菜,吳明蘭和顧彥負責切菜,蘇清蕙掌守,幾人看她翻炒烹煎樣樣手到擒來,都恨不得把眼珠子貼在她手上的木勺子上。
  待蘇清蕙的八寶野鴨、糖醋松鱖魚、金絲酥鴿、醋溜荷藕、八寶兔丁、涼拌羊奶奶草、清炒紫雲英,以及兩個廚娘幫著做的掛爐沙板雞、麻仁鹿肉串、蜜汁辣黃瓜、桂花大頭菜、醬桃仁金糕卷、小豆糕、蓮子糕、豌豆黃,一張方形桌子已然擺不下,莊頭忙指揮兩個佃戶從倉庫裡搬出一張去年才做好還沒上漆的黃木條桌。
  饒是再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對著這粗陋的農家小院裡的一桌子飯食,不可避免地垂涎三尺,顧武塊頭大,人高馬壯的,平日裡最容易挨餓,此時也不顧什麼禮節,忙拿起筷子夾了一筷頭的松鱖魚,眾人也對這麼一桌子飯食早已有些迫不及待。
  等席斐斐、蘇清蕙幾個收拾利落過來吃飯的時候,發現這邊已經在大快朵頤,氣得席斐斐幾乎要跳腳:「你們也太無恥了,白吃白喝的,竟也不等等我們!」說著便忙上去占了一個位子。
  侯在門外待命的老莊頭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暗暗驚奇:真沒見過這般好伺候又不講究的小姐少爺!
  張士釗自幼跟在叔祖父身邊,一言一行都嚴格按照大家公子的風範來,在這簡陋的小院裡,看著面前搶食的眾人,竟覺得這才是少年郎君該有的輕鬆寫意,夾了一筷子聞起來有些刺鼻的榆錢葉子,竟鮮嫩的不忍吞咽入腹。
  他是吃過阮瓔珞做過的家常小菜的,說是她做的,其實也不過是在廚房指揮著廚娘罷了,沒想到蘇清蕙一個官家小姐,又素有才女的名聲,竟有這般廚藝,倉佑城的夫人們要都是知道了,怕是得哄搶著娶回去做兒媳的,一時眼眸微沉,黑嶙嶙的。
  寒食節過後沒有幾日,蘇清蕙在書院裡,竟模糊覺得,女孩子們看她的眼神有些怪異,便連身邊的綠意和牡丹做事也常常有些神思不屬,蘇清蕙暗暗看在眼裡,面上未動神色,一日拉著席斐斐道:「我知道我素日也不是太得旁人喜歡,但也沒有聊到她們有一日竟然這般看待我!」
  說著便拿著繡帕捂了臉。
  果然便聽席斐斐義憤填膺地道:「那些人本就沒有幾個好的,清者自清,一個借住在別人家的小子,還能攀上你一個官家小姐,真真是痴人說夢,那些人竟也不嫌自個舌頭長!」
  一張臉隱在繡帕後的蘇清蕙,一時驚疑不定!這輩子怎麼還能扯上李煥,爹爹停了給大伯那邊的供給,大伯明顯地消停了!沒了茉兒,李妍兒一個還能找誰給她散布消息?難道上輩子一再毀她名聲的還有第三個人?
  「斐斐,我自是清白的,只是這事我需要你幫忙!」蘇清蕙鎮靜地看著席斐斐,她知道席家在倉佑城的人脈渠道要遠遠超過蘇家的,不然向來謹慎低調的席家也不會任由自家嫡女在倉佑城裡這般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8:29

第十五章

  席斐斐毫不猶豫地點頭,「這點子事,你既是要查,我回去和祖父說一聲!」見蘇清蕙竟還笑了出來,當下斜睨了蘇清蕙一眼,指著和李妍兒一處坐在花亭裡的幾個姑娘道:「那幾個可都不是好人,你最好離遠點!」
  蘇清蕙忽地有了一點興味,眨著眼問:「難道妹妹與姊姊我心有靈犀,想到一處去了!」書院裡的都是大家小姐,誰會知道市井裡的風言風語,要說這事鬧得這般局面和李妍兒沒有一丁點關係,蘇清蕙是不信的。
  上一輩子,她蘇清蕙受夠了流言的苦,這輩子再也不願意在一個地方再栽一次跟頭!
  席斐斐或者說席家的辦事效率很快,沒兩日便給蘇清蕙透了話,說是最早從東城那邊傳出來的,一個像是張家的丫鬟和別家丫鬟在集市遇上,聊起有個官家小姐耐不住春閨寥落,竟不顧臉面地勾搭上了借住在自家的落魄書生。
  「難不成……」上輩子毀了她的罪魁禍首竟是張士釗?
  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又浮現在在蘇清蕙的腦海里,憤怒、羞辱、仇恨一一交疊在蘇清蕙的心頭,她實是想不到,原來張家謀略的竟然這般早!
  娶一個名聲有損的女子,榨乾她的娘家,借此平步青雲,轉身又可以日日踐踏昔日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卻作獨寵她一人的架勢,帶著她四處宦遊,縱有妾侍也是她七年無所出之,他為了張家後世香火的無奈之舉!
  當年誰不贊一句:「張尚書夫婦真是伉儷情深!」
  是啊,可不是伉儷情深,她一直無所出卻忝居正室之位,他張士釗在外頭博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名聲,她蘇清蕙卻是被鄙夷的如一隻不下蛋的母雞,竟還恬不知恥地占著窩!
  可笑的是,她蘇清蕙上輩子一直是清白之身!
  席斐斐見蘇清蕙聽了事情緣由後,臉上竟青白交加,氣不過道:「那張士釗真是好大的臉,我才拒絕了親事,竟又將主意打到你身上,還使了這般下作的手段!當真以為我們女兒家就得為著名聲忍辱負重,認下這些莫須有的不成!」
  蘇清蕙看著席斐斐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心下暗自悔恨上輩子竟錯過了這般坦蕩的女孩子,握著席斐斐滑嫩的手,一邊略過心頭的異樣,一邊笑道:「有席大小姐在,怎會讓我受委屈不是!趕明兒我給席大小姐做根燒火棍子,席大小姐拿在手裡像是更加虎虎生風!」
  席斐斐一跺腳,恨道:「你個沒良心的,竟埋汰起我了!」作勢便要扭蘇清蕙的耳朵,一時兩個姑娘便繞著書院的後院裡跑起來!
  在清風堂裡休息的幾個夫子從窗戶邊看到,都忍不住搖頭嘆息,袁夫子難得開口道:「自從蘇清蕙和席斐斐好成一個人後,這書院可就沒安靜過!」
  一邊的安言師傅笑道:「袁夫子,聽說你近來頗是器重我的小徒,怎地,不嫌棄她功利心太重了?」
  袁夫子搖搖頭,嘆道:「不滿您說,我呀,還真想和您開這個口呢!讓蘇清蕙也拜在我門下如何?」她以前真不知道一個功利心那般昭然若揭的女孩子,竟也可以笑得這般坦蕩肆意,竟也可以這般不顧儀態地嬉笑追逐!
  她竟從蘇清蕙身上看到了一個自由不羈的魂靈!
  安言師傅淡笑不語,幸虧她老婆子下手快!
  清風堂裡的事,蘇清蕙自是不知情,等日後她知道看上她的夫子竟都是不拘一格的女子,心下也曾一度詫異,但是現在最令蘇清蕙頭疼的是,張家竟然真的派人上門提親了!在她不潔身自好的流言滿天飛的時候!
  饒是蘇清蕙有著兩世的記憶,她也想不到張家竟當真還會派媒人來蘇家說親,看著屏風外頭滔滔不絕地贊著張家真是富貴人家,又是官宦之身的媒婆,蘇清蕙忽地想起席斐斐說得話:他張士釗,真是好大的一!張!臉!
  蘇清蕙不由眯了眼,屏風外的錢媒婆她是認識的,前世也是錢媒婆來蘇家提的親,只不過,這一世她的出現提前了一年,那日剛好是她及笄前的一個月,蘇家門楣上竟然從未有過一家來提親。
  世人都說蘇家詩禮傳家,卻給名聲在外的蘇家大小姐壞了門風,爹爹口裡不說,心裡怕也是暗自痛心的,他們放在心尖上疼寵的掌上明珠,在本該繁華似錦的年齡,竟烈火油烹了!
  猶自唾沫橫飛的錢媒婆眼珠子忽地要瞪出來一般,臉上一臉怪異,看著忽然從屏風外跑出來的小姐,看著那頭上簪著紅寶蝴蝶簪子的女孩兒風風火火地跑的沒了蹤影,那亮晶晶的紅寶石晃得她眼有些暈,「這是,這是,貴府小姐?」
  錢媒婆在倉佑城也是有些頭臉的媒婆,凡是大家的小姐公子,她手裡都有個賬本子,家境、樣貌、品行都一一做了記錄,她記得這知府家的小姐有著才女的名頭的,平日裡一向都是端莊視人的。
  蘇志宏和蘇侯氏原想著讓閨女在裡頭聽聽,也是疼愛女兒,讓她自個心裡對這張士釗有個印象,只是沒想到一向穩重的女兒,竟然,就這般跑了出來,一時夫妻倆都有些赧色。
  錢媒婆走街串巷說媒拉親的,除了有一個燦若蓮花、能把死物說成活物的舌頭外,也有著一套察言觀色的本領,見知府老爺和夫人一臉尷尬,錢媒婆立即換上笑臉,舉著繡帕掩口誇道:「小姐真是活潑的性子,長得這般靈動可人,待及笄,貴府的門檻怕是都要被我那些老姐妹們踏破了!」
  又忙趁熱打鐵道:「老婆子自是不敢在知府大人面前誇海口的,那東城張家,大人想必也是知道一二的,祖上傳下來萬貫家業不說,又是行善積德的人家,每年臘月張家都在西城搭棚施粥,咱們倉佑城誰不說張家是個積善人家?祖上的不說,便是張家大公子自個也是極爭氣的,他家雖比不過貴府門楣,但是也萬不會辱沒了貴府小姐不是,再說……啊啊啊啊啊啊!!!!!!!!!!!」
  前廳裡忽傳來錢媒婆慘叫的聲音,像是遭了極大的苦痛似的,聽著都讓人不寒而慄,守在門外的家丁看著從裡頭逃命似地跑出來的錢媒婆,眼觀鼻,鼻觀心,像是沒見到一般。
  一會蘇家屋頂上空傳來一聲驕喝聲:「告訴張士釗,他少作白日夢,使出那般下作的手段,還想我嫁進他家門,真是好大的一張臉!」
  蘇清蕙提著燒火棍,氣喘吁吁,一旁的蘇志宏和蘇侯氏驚得不認識女兒似的,一時都喃喃無言,半晌一向脆弱的蘇侯氏才哭道:「蕙兒,你是怎麼了?哎呦,今個以後,還有誰家媒婆敢上門呀!」
  蘇清蕙默默遞給娘親一張帕子,有些黯然地說道:「娘,張家在外頭散布謠言說我和李家哥哥扯不清!我聽媒婆還把他家吹得什麼積善人家,清貴名門,心裡實在噁心的慌!」蘇清蕙說著便低了頭,娘親忽地喊她過來,讓她站在屏風後頭不要出聲,可是這張家,她前輩子多少次悔恨過,沒有和爹娘反抗到底,她就是在家做老姑娘也比去張家好,她前輩子為什麼就為了什麼名聲,束縛自己一輩子?
  蘇志宏看著女兒低垂的頭,皺眉問道:「你說外頭的流言是張家傳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8:40

第十六章

  蘇侯氏一驚,忙問自家老爺:「老爺,你和蕙兒說什麼,什麼流言,妾身怎麼不知道?哪起子黑心的,竟敢這般污衊我家蕙兒!」蘇侯氏目露恨色,她家嬌滴滴的女兒,怎能這般被毀名聲!
  蘇志宏輕輕地安撫著蘇侯氏,一邊問女兒道:「你讓席家幫忙了?」雖是疑問句,可是蘇志宏的語氣卻是篤定的。
  「嗯,爹,你是倉佑城的父母官,這事不好讓你插手!」蘇清蕙繼續低著頭道。
  「廢話!我不管是倉佑城的父母官,我也是你親爹!斷沒有看自己的兒女被旁人羞辱還袖手旁觀的!」見女兒不出聲,蘇志宏又緩了語氣,「蕙兒,這事你就交給爹吧!」
  蘇清蕙抬眼看著面容堅毅的爹,他的胸膛是那般寬闊,站在他身前的娘親雖嬌弱卻也目光清明,蘇清蕙一下子就紅了眼,爹爹在她出嫁後沒幾年就去世了,隨後兩年娘親又去了,她和哥哥落入小人的圈套,深陷泥潭中,舉步維艱,她差點忘記,她也是有爹娘依靠的女兒家了!
  蘇侯氏看著女兒微紅的眼眶,心頭的怒火更甚,握著自家老爺的手,氣得身子都打顫!她一定要讓張家付出代價!
  第二日蘇家將媒婆打出去的消息就在倉佑城滿天飛了,同時知府夫人邀請賞櫻花的帖子也如雪花般飛到倉佑城稍微有點頭臉的人家,街頭小巷都在議論:知府夫人這次真是大手筆,貌似凡有女兒在尚朴書院讀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家都帶著女兒打扮的端莊華麗地赴約,那一日整個倉佑城裡到處都是衣香麗影,處處洋溢著喜悅的氛圍,都是快要及笄的姑娘,難得能夠遇上這般熱鬧的宴會,縱使平日裡和蘇清蕙有些不對盤,也都厚著臉皮跟著娘親嫂嫂過來了。
  蘇侯氏特地去大房請了蘇李氏和袁姨娘過來幫忙,蘇清蕙和蘇清湄負責招呼女孩子們,蘇侯氏和蘇李氏招呼各家夫人,袁姨娘管著廚房,倒也忙得過來,也不外乎吃吃飯、聊聊天,賞賞櫻花,都是做慣的事,也並不覺得棘手。
  可是在賞櫻花的時候,東城錢記粱莊的錢家夫人和西城顧家鏢記的顧夫人在一處花樹後聊天時,竟聽到不知哪家的丫鬟在議論,說是東城張家的公子女色上不節制,從京城回來的一路上都有花魁隨侍,有行腳大夫說張家公子眼浮面黑,怕是身子已經被掏空了。
  錢夫人和顧夫人待轉身去看是誰家丫鬟的時候,那兩個丫鬟竟忽地沒了影蹤,一會又有莫家太太攜著蘇侯氏的手問道:「我聽說東城張家向咱們阿蕙提親來著,你可莫答應啊,我聽說,他家為了能夠求娶阿蕙,竟在東市上敗壞阿蕙的名聲!你這當娘的,可千萬精心些!」
  莫家太太是大才子莫奇的老娘,在倉佑城一向頗得各家夫人太太的敬重,此時見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帶著昭君頭套,拄著拐杖卻依然神采飛揚的老太太竟極為認真地說著這般讓人詬病的話,一時都對事情的真相深信不疑,莫老太太這般年紀的人,若不是深為不齒張家的為人,也不會這般當眾下他家面子,可見確是張家行事齷齪!
  一時在座的諸位夫人都七嘴八舌地討論起張家的八卦來,什麼張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竟向席家小姐提親,什麼張家門風輕浮,一個表小姐像個僕人一般服侍在張劉氏身邊,什麼張家大公子流連花叢,什麼張家大公子無度,深深掏空了身子,什麼張家是想攀個高門小姐好為兒子鋪路,真愛仍是那阮家表姑娘!
  櫻花宴一結束,各家夫人都眼冒金星,迫不及待地一一告別,帶著女兒急忙忙地回家找妯娌姐妹八股張家的那些奇聞軼事去了!
  猶是錢家夫人拉著蘇侯氏的手道:「妹子,要是張家再做出什麼不厚道的事,你可千萬知會我一聲,到時姐姐我給你出主意,掐死這一家黑心肝的!」
  蘇侯氏一向都是再柔弱不過的女子,此時聽到錢夫人這般豪氣凌雲的話,竟也忍不住點頭道:「姐姐這話說的妹妹心裡也定了一些,姐姐可千萬要幫妹妹我出出主意才是,萬不能叫我家阿蕙平白受這般委屈!」
  不光是錢夫人,一旁李家夫人,胡家夫人,戴家夫人都一一拍著胸脯應下!
  俗話說,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蘇家的花宴一結束,張家便躺在了千千萬萬隻鴨子的腳蹼下。
  張家還沒有理清倉佑城的這一股邪風是怎麼刮起來的,知府大人又帶著倉佑城的各界名流,大張旗鼓地入了張府,直接挑明要為自家女兒討回公道!
  外頭的事張士釗近來也有些耳聞,還沒來得及處理,對上來討公道的蘇志宏,有心要辯解,可是人家明顯是有備而來,帶著從東市上找到的賣菜的李家嬸子、賣包子的吳家師傅、割肉的酒肆活計,等等當日的見證人不說,衙役硬是在張家扒拉出當日散布流言的丫頭,恰是張劉氏派在阮家表姑娘身邊伺候的。
  人證物證俱在,張士釗百口莫辯,對著蘇志宏和倉佑城的各界名流,一揖到底,極為懇誠地道:「蘇家伯父及各位叔伯父,晚輩在此以張家列祖列宗起誓,晚輩確實對此事毫不知情,然此事禍起張家,小子也是責無旁貸,明日小子便在倉佑城各處張貼歉意書,向蘇家小姐和蘇伯父表示致歉!」
  蘇志宏看著眼前還未及弱冠的少年,眼眸裡精光乍現,摸著稀疏的鬍鬚,暗自點頭,此子遇事沉著冷靜不說,還十分果敢有擔當,加以時日,必不是池中之物!若不是張家家風太差,將蕙兒許配給此子也不是不可以!
  對張士釗片刻改觀的,並不唯獨蘇志宏一人,此次來的人原也是倉佑城素來處事公道的德高望重之輩,也都窺見張士釗處事有章法,行事有擔當,一時都暗自點頭!
  是以張士釗對蘇志宏的歉意也是十分誠懇的,畢竟即使錯的是他張家,蘇志宏也沒有仗勢欺人!
  張士釗見眾位前輩都認同,當下讓僕從上文房四寶,當著各位前輩的面,洋洋灑灑地寫就一篇歉意書,雖未提及是阮瓔珞身邊的丫頭,但是就事情的罪責還是極為誠懇地歸咎於張家本身,蘇志宏和莫奇等人看過,心下都明白這是要護住阮家姑娘,一時都想起外頭傳的真愛的流言,都緘默不言。
  歉意書請書童抄就了百來份,下面都刻著張士釗的私章和蘇志宏的私章,貼在倉佑城的各大城門、巷口,一時廣為流傳,方圓百里的州城都知道蘇家小姐平白被潑了一盆污水。
  張士釗又以張劉氏的名義送了兩車賠禮到蘇家,蘇侯氏一概扔出,看著大門外的金銀綢緞,珠寶玉器,連負責扔的丫鬟小廝胸中都覺著了凜凜浩氣,一個個儼然聖女神聖不可侵犯地看著張家派來的管家,氣的張家的老管家一口心頭血都快涌上喉頭。
  然,不知什麼時候體態婀娜的阮家姑娘竟忽地跪在了一地的金銀玉器中,直言為自家丫鬟請罪!請蘇家老爺太太責罰!
  蘇家蕙院中,綠意對著倚在繡樓上看書的小姐道:「是的,小姐,她說的是請蘇家老爺太太責罰,並未提及小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8:54

第十七章

  蘇清蕙心下不屑,蘇家對付張士釗可以有理有據,據理力爭,這麼一個柔弱的姑娘往自家門口一跪,還請的是自家爹娘,而不是她這個同輩兼受害人,可不就顯得自家仗勢欺人、得理不饒人了!
  阮瓔珞低垂著頭跪在蘇府大門口,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臉色一點點地慘白,今日這一跪,倉佑城稍凡有些臉面的人家都不會娶她回去作兒媳的。
  可是她阮瓔珞並不需要顧忌旁人的眼光,她只要表哥和姑母滿意便好,她一個孤女,雖有些許銀兩傍身,但是,若嫁去旁家,沒有長輩張目,還不是隨著旁人隨意,她自幼就識得表哥,相信他的人品,至少她一個正妻該有的體面是有的!
  她在張家百般討好,給表哥、姑母做些衣裳鞋子不說,那日裡不在姑母跟前伺候著,打扇布菜,捶腿揉肩,她哪一樣不比張家的丫鬟還賣力,可是,她竟在表哥的眼裡看到了那般的柔情,像是要將那姑娘融化了一般!
  她怎麼允許!她阮瓔珞一向不會坐以待斃,她必須得掐斷一切阻撓她嫁進張家的可能!阮瓔珞的背脊不由又挺直了兩分!
  隱在廣袖裡纖細白嫩的手一點點地掐著大腿,惟有指甲下一陣陣泛上來的疼痛才能讓她保持清醒。
  阮瓔珞心裡暗諷,姑母再疼她這個老情人的女兒,也終是越不過自己兒子的,她是看清了,這世上靠得住的唯有她自個!
  她沒料到蘇家竟然有這般手段,竟當真能找到自己身上,表哥為了那個小狐狸精對自己不理睬,她是料想過的,但是沒想到昔日口口聲聲說巴不得生了她這般女兒的姑母竟也對自己避而不見,張府的丫鬟也開始仗勢欺人,給她的份例也越發不能看,她只好跪在蘇家的門口,自己擔了這罪名。
  至於這一跪,是否會讓蘇家留個小肚雞腸的名聲,那就不在她阮瓔珞的考慮範疇了。
  身邊陪跪的丫頭已然餓的有些眼冒金星,今早廚房只給小姐備了一碗白米粥,連就粥的小菜都沒見一碟,她們這些跟著伺候的,也只分到了一個糠皮饃饃,噎的她嗓子疼不說,那麼小巧的一個,壓根撐不到晌午!
  小丫頭看著圍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更加賣力地哭道:「小姐,又不是你的錯,是蟬兒那賤婢自個在外頭嚼舌根子,和小姐又有什麼關係呢!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老爺夫人要是知道了,九泉下也難心安呀!」
  周圍原本就指指點點的人群,聽了丫頭一陣又一陣的哭訴,討論的七嘴八舌,可謂一番熱烈。
  只是眾人還沒傻到來觸蘇家的眉頭,誰家沒有日子要過不是,誰會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蘇家頭上動土。
  程修察看了半晌,才吩咐隨從從人群裡擠出了一條道來,好說歹說的,總算到了蘇府的大門處,對著門房客氣有禮地道:「在下是蜀地校尉,路過此地,特來拜訪知府大人,還望小哥通傳一聲!」
  守門的小哥一開始見到這群人的打扮知道必是武將,面上已然作出十二分的恭敬來,待見對方領頭的竟然這般平易近人,面上不由露出兩分真心的笑容來,對著程修道:「這位校尉稍等,小的這就進去給您通傳!」
  程修微微頷首,拱手道:「有勞,有勞!」見門房一溜煙地跑了進去,程修微微斜了斜肩膀,試圖抖掉被自個噁心的一身雞皮疙瘩,聽說這蘇家是詩禮傳家,為了請蘇家小姐幫她勸勸叔祖母,他也只好投人所好,做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
  殊不知,他這身行頭連守門小廝都瞞不過,更別說閱人無數的蘇志宏了。
  此時等待通傳的程修隨意瞥了下蘇家門前跪著的不勝柔弱的嬌小姐,見其著了一身秋香色的煙紗散花裙,更襯得肌若勝雪,眉目如畫。
  程修嘴角不由泛起一絲冷笑,這姑娘倒好心計,口口聲聲說要請蘇家伯父伯母見諒,卻隻字不提蘇家小姐,當真只是她一個晚輩禮數不周惹惱了蘇家不成!蘇府要是不將謠言查出來,這蘇家小姐的名聲不是就毀了!
  也虧的是蘇家,要是換成旁人家的女孩兒,那還不是只得白白被潑髒水不是!她欲置人家女兒於死地,還敢厚著臉皮來說一些語焉不詳的話!
  門後忽地有腳步聲,程修回身一看,來人並不是進去通傳的小廝,衣裳卻與剛才的小廝一個式樣,手上正提著一個木桶,程修眸光一閃。
  便見這小廝跨過門檻,直接將一桶水沿著台階慢慢傾倒,見一桶順階而下,直接漫道了那位嬌小姐的膝下,心裡不由佩服自家少爺想的這妙招,而後對著眾人朗聲道:「我家少爺說了,蘇家一向不仗勢欺人,卻也容不得旁人這般欺辱我家小姐,各位家裡怕也有事等著,還是早早散去了吧!」
  小廝說完,便拎著空桶閒閒悠悠地去找自家少爺交差了。
  阮瓔珞心上一陣陣涼意襲來,她的膝下已經被浸濕了一片,水正沿著衣裳一點點攀上來,她今個穿的裙子並不太厚實,若再不起來,一會裡衣怕是都要隱約露出來的,一時急的面紅耳赤。
  程修看著提著空桶一步一晃的小廝,覺著他口中的大少爺,倒頗合自個的口味。
  這麼一會功夫,門房便折回來稟道:「這位校尉好,我家老爺已經在裡面等著了,還請您隨小的來!」
  蘇志宏待客的是前廳,此刻正端著青瓷茶盞,輕輕地用茶蓋撥弄著茶面上的葉沫,見下人領著一個身量修長,輪廓分明的男子過來,蘇志宏忙起身相迎。
  兩邊相互見禮,通了姓名,程修便說了來意,及聽程修說道:「聽聞府上小姐是小侄叔祖母的愛徒,小侄故此特地來府上拜訪小姐,還望伯父通融!」
  蘇志宏摸著不多的鬍鬚,眼裡寒星四射,此子頭上雖束著文人樣式的嵌寶紫金冠,穿著文人式樣的紫色長袍,佩戴著一枚質地不俗的古玉,然蘇志宏還是從他琥珀色眸子裡流露出的一點精光,看到了一個桀驁不馴的影子。
  蘇志宏掩下眼裡的精光,笑道:「賢侄真乃純孝,想那蜀地離此地真可謂路途遙遙,蘇某自是要成全賢侄一片孝心的。」
  說著便吩咐丫鬟去請了小姐過來。
  蘇清蕙正在津津有味地聽著哥哥過來說他怎麼捉弄了門外的嬌小姐,待聽到爹爹要自個去前廳去見客人,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程修聞著一縷淡香,便見著一個身形瘦條的女子從走廊那頭緩緩走過來,穿著一身嵐媛藍色水霧裙,體態纖儂有度,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發上插著的雲腳珍珠卷須簪在耳畔一晃一晃,越發映的明妍奪目,又清新脫俗。
  蘇清蕙進了前廳,眼不斜視,安靜地站在爹爹身旁,面帶微笑,淺淺地垂著頭,做一個嫻靜的女兒,待聽身旁的爹爹開口介紹,蘇清蕙腦子「轟隆隆」地便炸開了。
  「程修!」
  蘇清蕙忙捂住了口,她怎麼就喊出聲來了!見才十七歲的程修定定地看著自己,一抹紅暈爬上蘇清蕙滾熱的臉頰。
  「蘇小姐聽過在下的名字?」程修恭敬有禮地問道。
  蘇志宏也忍不住看向了女兒,蕙兒在外一向從容大方,怎地今個這般失態,便聽女兒輕聲答道:「從安言師傅那裡聽來的,沒想到今日竟得以一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9:02

第十八章

  未細想女兒的失態,蘇志宏將程修的來意說明,不料自家女兒卻一口回絕道:「此事莫談,我和安言師傅已經商量好了,由我給她養老送終!程公子大可放心!」
  程修眉毛一挑,這個徒弟難道還要和他搶著奉養叔祖母不成?
  蘇清蕙看著程修琥珀色的眼眸微動,不是不相信程修不會好好待安言師傅,前世他為了自個這個安言師傅的徒弟都甘願勞心勞力,何況是安言師傅本人呢!
  緩道:「蜀地潮濕不說,路途又遙遠,匪患又多,安言師傅去哪都要帶著她那幾十來箱的命根子,這般舟車勞頓,她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怎麼熬得住!」
  程修還待再說,門上的小廝竟一路跑過來,道:「老爺,小姐,李家小姐要將阮姑娘請進府,正和小的家的在門外拉扯呢,小姐,您好歹快去看看,奴才們做下人的,哪敢得罪府中貴客!」
  一聽到李妍兒,蘇清蕙就煩不勝煩,不是看在大伯娘的面上,這李家瘋子,她真想給趕出去,一個借住的哪來的臉面干涉主人家的事!當下對著小廝說:「你先去將大門拴上,再去那院裡將李家哥哥請過去!」
  想到一向謙恭有禮的李煥哥哥,蘇清蕙心裡一陣煩躁,她忍耐李妍兒也有幾分因著李煥哥哥的面子,只是這李妍兒實在瘋魔了似的,偏偏喜歡來戳她肺管子,這事要是驚擾了李煥哥哥,怕他以後也不好在蘇府住下去了!一時又想叫住小廝,可那小廝已經跑的沒了蹤影。
  她面上幾經變化,都沒漏過程修的眼睛,想到倉佑城裡的傳聞,這蘇家小姐竟也不避嫌,那一聲「李家哥哥」,他竟莫名聽出了兩分婉轉的味道,一時對著叔祖母的這個愛徒,程修眼裡忽有了一點興味。
  李妍兒也並不是真心想幫這阮瓔珞,只是想給蘇清蕙一點難堪罷了,她知道蘇家二房一家對自己的姑母蘇李氏恭敬有加不說,還十分顧慮她的心願,要不然和蘇家二房八竿子也打不到一撇的她和哥哥怎能在二房一住便兩年多!
  扶著裙擺已經濕到膝蓋上方,更有一塊水跡已經爬到了腰際的阮瓔珞,見其面色羞惱的緋紅,李妍兒覺得再沒今個這般暢快過,一個,兩個,都是她不喜歡的。
  門房上的一向都是最會看眼色的,早先自家小姐在這門口便不太愛搭理李家小姐,前幾日還傳,少爺在外頭當眾喝斥李家小姐來著,此刻剛剛進去給程修通傳的小廝,見這李家小姐竟然擅自做蘇家的主,執意要扶這阮家姑娘進去,面上雖打著哈哈:「李家小姐,這事可真為難奴才了,奴才剛還和主子通傳來著,主子那邊還沒回話,我怎好私自放人進去呢!」
  李妍兒鄙夷地看著這小廝,什麼通傳,說的好聽罷了,那蘇清蕙巴不得這阮瓔珞在這丟醜!哼,她就偏不如蘇清蕙的願!
  「讓開!當心我告訴嬸子,說你們攔著我不給進去!」李妍兒怒喝道,她是拿準了蘇侯氏不會薄待她,生怕她在蘇家受一點委屈的性子,此時說起這話來底氣足得很!
  奈何那小廝雖然嬉皮笑臉的,愣是守著門不讓!李妍兒自持身份,自是不好和這小廝動手,一時便僵持在那裡。
  等李煥趕到的時候,便見著自家妹妹在蘇家門口扶著上次踏青見過的張家的表姑娘,和小廝在掰扯,三兩步趕到門口,拉過妹妹,低聲道:「成何體統!你沒見著這門外又許多人看著你嗎!」
  嚷著要給阮瓔珞主持公道的李妍兒,恍然大悟,自己忙著和這小廝爭執,竟忘了這兒還有許多人等著看阮瓔珞熱鬧的!連忙將搖搖欲墜的阮瓔珞往丫鬟身邊推!
  阮瓔珞從清晨卯時三刻便跪在了蘇家門口,到現在已然有兩個小時,她一向也是嬌滴滴的小姐一樣養著的,何曾受過這般苦楚,猛地被扶起來已經有些氣血不足,再被李妍兒這般一推,頓時就要暈厥的倒地。
  李煥對著李妍兒身邊伺候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倒比李妍兒機靈,忙一把抱住了李家小姐,李煥又派了一個小廝去張家通知,拉著不爭氣的妹妹直往他們自個的院子走。隱約聽著前廳裡斷斷續續傳來阿蕙的聲音,不由朝那邊看了眼,隱約從前廳西邊的窗格裡看到一個紫色長袍的身影,步子頓了頓,還是拉著妹妹走了。
  窗格裡側,程修也聽到外頭男子訓導妹妹的話語,看著忽地有些心不在焉的蘇家小姐,眸光微沉,世人都說空穴不來風,誠不欺我也,想來這蘇家小姐和那李家公子,怕是有些情愫的,一時也不願探察旁人的,引著蘇志宏說到了蜀地的匪患上。
  近來倉佑城東邊的水陽江部分江口也有一些小批的水匪作亂,蘇志宏一時倒聽得津津有味,叫來自家兒子一起暢聊不說,還親自去泡了上好的倉佑白茶。
  程修看著蘇志宏執手烹煮茶具,一時心裡閃了閃,不知道這蘇家伯父要是知道自個就是粗人一個,會不會心疼今日這般的好茶。
  等身後的丫鬟幫著斟了一盞茶,程修端起來輕輕抿了抿,便聽對面的蘇伯父說:「賢侄出身名門,又居住在蜀地這等好山好茶的地方,怕是品過不少好茶,嘗嘗我這倉佑白茶如何?」
  程修手上的茶盞忍不住抖了抖,看著蘇家伯父笑呵呵地看著自己,只得硬著頭皮說:「伯父廖贊,廖贊,小侄自幼跟著父輩四處飄零,是以在飲茶這精細事物上並不甚精通。」
  蘇清蕙看著面前有些窘色的程修,微微慨嘆一聲,這還不是二十多年後的程修,榮辱不變,喜怒不驚,永遠一副淡定的模樣,偶爾去庵廟裡看望她,一雙眼冷的像沒了活人的氣息一般。
  程修便見著對面默然已久的少女忽地對著他笑道:「程家哥哥不知道,我爹只是看中了你身在蜀地,望你托點雲霧茶、銀芽、雪芽、金尖茶、三清碧蘭、玉葉長春過來給他解解饞喲!」
  「咦,沒想到蘇家小姐這般博聞強記,竟能一氣說出這許多蜀地的名茶!」程修訝異道,他雖不好茶,卻也知道蘇清蕙說得這幾樣確是蜀地名茶來著,有幾樣他都記得不甚清楚,沒想到這待在閨中的蘇家小姐竟如數家珍一般。
  蘇清蕙眸光微閃,一時想起蜀地的那些好茶,她竟忘了,這輩子她還沒去過蜀地呢,對著眾人訝異的眼神,蘇清蕙只好往書中扯,「往日在書院的書閣上見過一本介紹蜀地的書,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罷了!」
  這一日程修直到夜幕降臨才從蘇府用過晚飯回去,雖沒勸動蘇家小姐去幫他勸叔祖母隨他前往蜀地頤養天年,但是程修見蘇家人的人品,心裡對叔祖母留在倉佑城也稍微安心了些。
  當年叔祖父病逝後,叔祖母的那十幾間屋子的命根子是拖了大半給爹爹代為保管的,爹爹逝世前還曾一再感慨:「你叔祖母當時真是以身家性命相托於我啊!」哪知道戰時卻被攻城的士兵一把火燒了,那許多珍貴的石刻金本竟一卷不剩。
  爹爹至死都覺著愧對叔祖母和叔祖父,想到一直流落在外的叔祖母,叮囑他一定要找到嬸嬸,給她養老送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9:12

第十九章

  爹爹去世的時候,他才十歲,這麼些年,他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兵卒混到宣節校尉,內中艱辛並不值得多提,可是他終於有能力找到了叔祖母,程修看著蘇府外的一輪上弦月,只覺得心裡激盪著什麼似的,讓他想大聲的呼喊,想大步的跳躍,想攀上墻頭,想攀上院裡的那棵樹,想落在那樹下的窗台上。
  今日跟在程修身邊的三個隨從見自家校尉竟醉酒了似的這般發瘋,一時都摸不著頭腦,蘇家今個也也上了一壺百花釀啊,怎地竟向灌了燒刀似的呢!一時幾人面面相覷,好歹等自家校尉往墻頭爬的時候,忙把他扯了下來,勸道:「校尉,你也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哦,咱可不能撒野哦!」
  卻不知,那是蘇父藏了好些年的百花釀,就是拿燒刀釀的,在櫻花樹下埋了七八年,口感綿柔不說,喝起來只覺的口齒生香,卻不知道,這東西兩杯便可醉人,何況今個程修沒注意,喝了半壺不止。
  幾人拖著拽著將程修往臨時落腳的驛站拉!
  等第二日程修迷糊糊地醒來,便聽到驛站裡鬧哄哄的,有人在叫喧道:「我家世子爺可是京裡炙手可熱的紅人,你們就上這般雜碎喝的茶水來糊弄!當真是嫌自個命長了不是!」
  程修不由皺了眉,這又是哪家公子爺來這驛站仗勢欺人!在床板上叩了三聲,侯在門外的隨從吳大應聲進來,見主子問起樓下的事,便將詳情一一說了。
  原是京城楊國公府的世子爺,來倉佑城看望未來岳家,也準備在這驛站落腳,又嫌棄這驛站粗陋不堪,正到處挑刺!
  「哦,他那未來岳家是哪家?」程修揉著太陽穴,啞聲問道,他真沒想到那口感清冽的百花釀竟有這般大的後勁!
  吳大沉聲道:「是席家,和蘇家小姐非常要好的那個席家嫡小姐!」吳大陪著程修在倉佑城轉悠了好幾天,知道這個甘願奉養安言老太太的蘇家小姐,在自家校尉心裡怕是有些許不一樣的,故此特地提及了這席小姐和蘇小姐的關係。
  程修揉揉眉間,一時想不起來什麼席家小姐,蘇家小姐,等從趙二手上接過擰好的熱巾帕子擦臉的時候,手一頓,對著吳大問道:「誰,你剛說誰家小姐?」
  吳大愣了一會,才想起來校尉問的是什麼,答道:「席家小姐!」
  程修點一點頭,「哦!是席家小姐啊!」他剛還以為是蘇清蕙來著!還以為這小妮子這般能耐,到處都有桃花飛呢!
  此時又聽到剛才樓下咆哮的聲音在門外廊道上道:「世子爺要不是來看那席家小姐,也不至於來這窮山惡水的地,今個小的帶世子爺去外頭轉轉,小的聽說,這地兒的姑娘倒都長得俊俏的很,世子爺找幾個回來紅袖添香是再合適不過了!」
  又一個慵懶的聲音打著張口道:「線兒那幾個,最近正覺得膩味得很,聽說本地才女多,本世子爺正想換換口味來著,要是這回能挑到本世子爺滿意的,回京必有重賞!」
  「哎,這事就包在小的身上了,保准讓世子爺滿意……」
  待外頭的腳步聲遠了,吳大捏著拳頭道:「校尉,這又是個混賬玩意,要不咱晚上將他抓黑教訓一頓!」
  程修搖頭道:「不可,此地不比蜀地,那裡匪患多,我們做些什麼還好推到匪患身上,這楊家紈褲既是來未來岳家拜見的,想必也要多待些日子,我們看看再說!」
  若是以往,他們教訓了一頓走人便是,只是這回,程修準備在倉佑城多待些日子,自是不好惹是生非的!
  只是有些時候,有些事並不是想避就能避過去的!
  蘇清蕙一連幾日在安言師傅的院裡都碰到了程修,幸好每次下學顧彥、吳明蘭、席斐斐幾個都會和她一起過來,不然這般幾次碰到,饒是蘇清蕙心裡對程修並沒有什麼想法,也會覺得有些束手束腳。
  這一日過來,席斐斐剛跳進門檻,便「呀」地一聲叫道,後面的蘇清蕙幾個往前一看,便見著程修正在給安言師傅揉肩,安言師傅一張布滿滄桑的臉笑得皺兮兮的,見到幾個女孩子過來,忙招手道:「灶上還熱著米糕,你們幾個拿去填填肚子!」
  莫漪、顧彥幾個欣然往後廚跑去,也怪不得幾個姑娘這般猴急,事是安言師傅雖是一代才女,然廚藝也十分了得,想來以前也是一個賢妻來著。
  前世,蘇清蕙便是習得了安言師傅的泰半精髓,不僅詩詞比過了眾多男兒,廚藝也是頗為傲人的,只是在出嫁後,她並沒有在人前顯示過,口裡咬著糯糯的米糕,蘇清蕙看向安言師傅的眼裡不由盛滿了濡慕之情。
  她口口聲聲說前生並無遺憾,可是此刻坐在安言師傅的院裡,咬著米糕,她還是很慶幸自己能夠再回來的,瞥一眼和安言師傅三兩句聊著家常的程修,他的手在安言師傅的肩上一張一合,十分嫻熟似的,蘇清蕙心裡微微一嘆,其實上輩子,她並不曾真正識得過程修。
  她甚至不知道,那般冷傲不羈的男兒,心裡竟也能夠有這般柔情的時候。
  「哎,我說程家小郎君,你往常是不是也要給自家爹娘揉肩啊,我看你這手勢並不生疏呀!」席斐斐咬著一口米糕,含糊不清地道。
  程修看著面前還全然一副天真爛漫的席斐斐,忽地一樂,笑道:「我倒是想有這份福氣來著,只是雙親離世都早,這世上我也就和叔祖母相依為命了!」
  席斐斐下頜一頓,停了嘴,看著眼前全然一點不介懷的程修,還是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忙吞下米糕,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歉道:「我嘴浮,程家小郎君莫介意莫介意!」
  一向跳脫的姑娘難得這般正經,安言師傅也忍不住笑道,「子休並不是那般迂腐的人,不會往心裡去的,你呀,還是好好吃米糕吧!」
  席斐斐笑嘻嘻地點頭,也不亂說話了,捧著米糕,小口小口咬著,那邊莫漪又問道:「那夫子,程家就你和程家哥哥兩人了,您為何不隨他的意和他一起回去頤養天年呢!」
  蘇清蕙猛地一巴掌拍到莫漪背上,嗔道:「傻子,你到底幫誰呀,你不知道,我是要給師傅養老的嗎!」
  「啊?」莫漪被拍得一頓,她倒真不知道這事,怪不得看清蕙和程家公子兩人之間氣氛總有點怪怪的,見蘇清蕙瞪著自己,討饒道:「我肯定幫咱家蕙蕙不是!」又對著安言師傅道:「夫子,那您還是隨我們一處吧,我們都願意奉養您晚年!想那蜀地蛇鼠蟲蟻又多,您在那肯定不如咱這清悠悠的江南水鄉舒坦!」
  安言師傅看著這一群小姑娘,縱是千瘡百孔的心也被一一撫平了,和自家侄孫笑道:「看看,你可莫怪叔祖母狠心不跟你回去,這裡可有這許多女孩兒牽掛著我這一把老骨頭呢,她們女孩家家的,去蜀地可不方便,你一會但凡公務不忙,來看我老婆子便是!」
  程修這幾日見叔祖母在這邊過德也很安逸,心裡的擔憂已然放下八成,此時見叔祖母再次明白不誤地說不隨他回去,也只得道:「我一個粗枝大葉的爺們,自是不如這些小姐們得叔祖母喜愛,不過,您不和我回去也可,您身邊至少得有個丫鬟隨身服侍,您要應了我,我也應了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9:22

第二十章

  左右一個丫鬟,之前清蕙也和她提過多次,安言師傅便也應下,程修又道得他來挑才成。
  幾人笑笑鬧鬧的,程修也不好和女孩子們多待,便先行告辭,自個往書院後頭的青蕪山上走走。
  蘇清蕙和席斐斐是最後從安言師傅那裡告辭的,天色也有些晚了,兩家馬車一前一後,噠噠地往東城駛去。
  蘇清蕙正和席斐斐坐在一處聊著倉佑城裡新近興起的雲霏妝花緞,便聽外頭的車夫忽地將馬馭停了,忍不住掀起車簾問外頭的車夫怎麼回事,卻聽前頭傳來陌生男子的聲音:「席家小姐好,我乃楊國公府的世子,久仰小姐芳名,特地從京城趕往倉佑城來一堵芳容!」
  原本安安靜靜坐在馬車裡的席斐斐猛地就要從馬車裡跳下去,蘇清蕙一把將她推了進去,低聲道:「你先別氣,不論他說的真的假的,這麼晚了,眼看天色就要黑了,你要是過去被他纏上,可不好脫身,所幸今個你和我坐在我家馬車上了,前頭也就一空車,他見不到人,也奈何不了!」
  「那,那他要是往後頭來怎麼辦?」席斐斐有些焦慮地問道。
  「沒事,我讓牡丹出去應付一下,我不信他敢搜車!」蘇清蕙輕聲哄道,實則她是信這個楊家小霸王敢搜車的,那般說只是為了穩住席斐斐的性子罷了。
  這個楊家小霸王,她前世雖不曾見過,卻是也一直有所耳聞的,不知禍害了多少家的姑娘,後來還是被京城裡的哪個郡王給收拾了一頓才消停的。只是蘇清蕙有些不明白,他怎麼就從京城趕來倉佑了,還特地來堵席斐斐的馬車!
  一邊想著,一邊又吩咐牡丹道:「你一會下去,務必要恭敬,對著世子爺得有一顆仰慕的心才行!」見牡丹一臉憤憤樣子,蘇清蕙笑道:「那人最瞧不上往上貼的,你越臉皮厚,他越不願搭理你!」
  見牡丹眼睛一亮,蘇清蕙抿嘴笑道:「這回就有勞我們牡丹姐姐了,等回去了,我讓綠意好好犒勞你!」
  牡丹重重點頭應下,辦好這事,可不就解了小姐的圍了,綠意自是要好好伺候她幾日的,牡丹喜滋滋地下了車。
  掏出衣襟上的帕子,拿在手裡,扭扭捏捏地往前面席家馬車那邊去,見果然有一個富家公子哥撩起了簾子,坐在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裡,馬車後頭還跟著十來個家僕。
  牡丹的腰肢扭得更柔軟了一些,近前笑道:「奴婢在後頭聽到這邊報是京城楊國公府的世子爺,奴婢是蘇知府家的丫鬟,特來告訴世子爺一聲,席家小姐今個和我姐小姐去了書院後頭的青蕪庵裡,今個就在那邊歇息了,公子要尋,怕是還得等明日才好!」說著,一雙圓圓的杏眼便大膽地望向楊世子,像是在盯著一塊可口的糕點,一盆香噴噴的豬蹄。
  隨在楊世子後頭的家僕覺著這丫頭像是恨不得吞了自家世子一般,那眼裡像是含了綠光一樣,頓時都覺著冷的起了雞皮疙瘩。
  楊世子一開始見個濃眉大眼的丫鬟過來,還有些興味,待見到這丫頭頗不知羞恥,竟想勾引他,頓時心裡就膩味的慌!喝道:「不知廉恥的東西,少往本世子跟前湊!」對著後頭一招手,一幫人就立即掉頭回去了。
  楊家小霸王人雖荒唐,倒也不敢夜裡去庵裡尋席家小姐,席斐斐好歹也是席尚書家的嫡女,席家正深得帝心,不然楊家也不會和席家聯姻。
  楊家小霸王自行往西城裡的深巷子裡尋樂處去了。
  等前頭馬蹄聲漸漸遠了,蘇清蕙握著席斐斐的手才松了些,等氣鼓鼓的牡丹爬上了馬車,安撫了兩句,還是忍不住對著席斐斐叮囑道:「斐斐,這事你可得和你祖父母說一聲,千萬別意氣用事,我聽說,這楊家小霸王混賬得很,他今個敢在這路上堵你,怕是盯上你了,今天躲過去了,還有明天,後天呢!」
  席斐斐點頭道:「我明白的,你放心吧,今天倒是我連累你了。」看著一邊角落裡的牡丹,笑道:「還有我們的牡丹姐姐,你今個可做了一回巾幗英雄呀!怪不得你家小姐疼你,真是機靈!」
  本還有些沉浸在楊世子罵的那句「不知廉恥」裡,猶自憤憤不平的牡丹,見自家小姐和席家小姐都誇自個,心裡一時美滋滋的,也忘了那點子委屈,頗有些害羞地紅了臉。
  席斐斐樂的大笑:「看來,我們家牡丹更喜歡我這樣的美人兒呀!」
  席斐斐笑的沒心沒肺,可是蘇清蕙卻敏感地知道,席斐斐必是有什麼事瞞了自己的,不然以往那般暴躁的性子,怎會任由自己勸個一兩句就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車裡,只是見席斐斐不開口,蘇清蕙也不好多問,只是心裡免不了好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席斐斐,怎地被震懾住了一般。
  她記得前輩子席斐斐是嫁到皇族的,並不是一般的公爵府邸,是以,蘇清蕙還真沒想到,這楊家世子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倉佑城尋席斐斐?
  「斐斐,你說,總不會是你艷冠倉佑城的美名傳到了京城吧?才惹得這一向混賬的楊家小霸王不遠萬里來倉佑城看你?」蘇清蕙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像是在問席斐斐,更像是在自己說服自己。
  席斐斐見蘇清蕙臉上頗為糾結的樣子,怒道:「怎地,不行嗎?本小姐不夠美艷以掩蓋倉佑城姑娘的風頭嗎?!」
  見蘇清蕙猶猶疑疑地點了下腦袋,席斐斐內心狂躁不已,哀嘆道:「這年頭,說真話都沒人信了!」
  寒食節過後半月,是藜國每年的祭花節,祭花節是十八年前才有的,但是由於帝王重視,便也成了藜國一個頗為熱鬧的日子。
  祭花節主要是女性的節日,這一日女子要打扮的素顏卻又不能寡淡,前往庵廟裡祭拜聖女,乞求一生福澤綿長。
  也有那寒食節相中的小兒女,在這一日便可由母親領著,在庵廟裡再經雙方長輩掌眼,故此,每年祭花節過後,便有許多人家開始著手辦親事。
  像蘇清蕙、莫漪這等還沒及笄的,也就是藉著祭花節為由頭光明正大地出來透透氣罷了。蘇清蕙看著認真地從壁櫥裡挑選衣裳的綠意,恍惚想起祭花節的由來,覺得世事真是諷刺。
  所謂祭花日,不過是藜澤長公主的祭日罷了,璟帝為了哄太后娘娘舒懷真是什麼法子都能想出來呀!
  先帝生前雖育有好幾個子女,但是健康成人的唯有夏貴妃的一雙兒女,即後來的安王和藜澤長公主。
  只是安王在二十多年前的叛亂中逝世了,先帝和夏貴妃自此便都終日鬱郁寡歡,好在身邊還有個藜澤長公主,然而每兩年先帝便崩逝了,公主竟也薨了!
  帝位傳給了先帝的胞弟,璟王。
  這是外界的傳言,然蘇清蕙跟著張士釗從七品小官一直官至一品尚書,卻曾聽聞這位長公主並不是薨落,而是流落民間去了。甚至蘇清蕙還知道現在尊為璟帝的帝王,也是愛慕先帝貴妃的,如今喚為太后的女子!
  蘇清蕙想起那位如今生死不知的長公主,也許人家正活的肆意自在呢,這裡卻一眾不相干的人在吊念她。估摸那位公主每年這日非膈應的內傷不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9:33

第二十一章

  綠意精挑細選一番,給蘇清蕙選了一件乳色累珠疊紗褶如意月裙,外頭搭上一件淡青色翠水薄煙紗,輓了個花髻,發上簪了一朵清晨牡丹才采回來的一串紫色薔薇,枝上的小刺一早便被牡丹一點點去掉了。
  蘇清蕙一向對綠意的審美很是信任,她前世便不曾在這上頭花心思,這世看著綠意每每妝扮自己都覺的頗合心意。
  蘇侯氏踩著朝陽過來,見女兒像一朵初夏的菡萏,拉著蘇清蕙的手,盈盈笑道:「我覺得蕙兒還是戴大朵的花更養眼!」說著便讓後面的丫鬟拿過來,綠意一看,是橙粉色的長春花,笑道:「還是夫人眼力好,這顏色配小姐這一身衣裙更顯俏麗了!」
  蘇清蕙疑惑道:「娘,你怎麼一早就過來了,爹爹出門了嗎?」
  「你爹一早就去衙門了,我今個早上忽然想起來,我便是在你這般大的時候認識你爹的,等我及笄,你大伯娘便派了人去我家提親,一轉眼,蕙兒也到了這年紀了!」蘇侯氏感慨道,她和夫君嬌養在手心裡的女兒,也要到了相婆家的年紀了。
  蘇清蕙知道娘是在打趣自己,可是作為已經嫁過人的蘇清蕙卻真做不出什麼嬌羞的表情來,蘇清蕙躲在娘懷裡,不由暗自腹誹,「或許是對嫁人並沒有什麼期許吧!」
  今個去青蕪庵,蘇侯氏也是帶著李妍兒的,先前因著阮瓔珞的事,蘇侯氏也對李妍兒有些不快,她再看在嫂子的面上,也由不得別人欺負自個女兒的,只是今個嫂子也去青蕪庵,蘇侯氏暫且按下心裡的不滿。
  許是受了李煥的訓導,李妍兒在蘇侯氏面前,對蘇清蕙好歹還是頗有禮貌的,親親熱熱地喊「蕙姊姊」不說,還讓蘇清蕙嘗她親手做的糕點,當著娘親的面,蘇清蕙只得吞了一塊,味道是沒嘗出來什麼,吞的急差點噎住了。
  等到了青蕪山山腳下,看到莫漪和席斐斐已經到了,蘇清蕙逃也似地離開了蘇侯氏和李妍兒,直接去找小姐妹。莫漪笑她,「你以前可連斐斐都不怕,現在倒怕那一個了!」
  席斐斐斥道:「你說,你說,我怎麼了?我脾氣差,可我心眼直啊!我又不會使什麼噁心人的手段,蕙蕙怎麼會怕我!」
  蘇清蕙總覺得席斐斐有些不對勁,雖也如往日一般伶牙俐齒,可是神情落落寡歡的,往日的靈動勁兒,一點影子都沒有了。
  等上了山,莫漪也去前頭陪娘親上香,蘇清蕙拉著席斐斐去了山後那一片櫻花林,悄悄問她:「是不是那楊楚群還在鬧你?」
  席斐斐看著蘇清蕙一臉關切,眼睛立時便紅了,她脾氣爆,這麼些年,也就遇到一個蘇清蕙對脾氣的,這幾日她心裡一直彷徨的很,此時竟忍不住唔咽道:「蕙蕙,我要回京城了!」
  蘇清蕙一怔,她知道席斐斐遲早是要回去的,她爹娘在京城,她的婚事肯定落在京城,席斐斐和她同年,明年及笄,也是得相看人家了,只是這輩子她和席斐斐不針尖對麥芒,反而作了閨友,蘇清蕙也有些舍不得。
  席斐斐吸了吸鼻子,掏出帕子覆在臉上,黯然地道:「蕙蕙,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席家那般多的女兒,唯有我一個常年伴在祖父母身邊!」也不待蘇清蕙回答,席斐斐又自言自語道:「我和娘親並不親昵,我記得幼時,她看我的眼,就是冰冷的,像我是什麼髒東西一樣,那眼裡滿是嫌棄、鄙夷!我五歲的時候,跟著祖父母回到了倉佑城,他們疼我,我就是家裡的公主!」
  席斐斐雖然平時脾氣暴躁,可是蘇清蕙上輩子就知道,席斐斐敏感,現在想來,一個小女孩子,正是依賴母親的時候,卻受到了那樣的冷待,輕輕拍著席斐斐的背,京城,席斐斐終是要回去的。
  「斐斐,不行你就回來投靠我,我娘有莊子有田,以後都是我的,我養你!」蘇清蕙說的自己心裡都一動,席斐斐「噗」地一下子笑了出來,紅著眼譏諷道:「你養我?你知道本小姐一月月銀多少嗎?」
  「(⊙o⊙)…多少?」剛還放豪言的姑娘,腦子緩了一下。
  席斐斐粗暴地扳了一截花枝,抬著下巴,傲嬌地說:「小蕙蕙,等著姊姊回來養你吧!」她只是這幾日一個人悶在心裡,有些難受罷了,聽著蕙蕙說養她,心裡一暖,便又覺得京城也沒那麼可怕了,楊家也沒那麼可怕了,她席斐斐就是一根雜草,誰能奈她何!
  「喵嗚,喵嗚」
  忽地,席斐斐腳下滾過來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只比巴掌大一點,像是剛出生沒多久,弱兮兮的。
  「這東西哪來的?」
  席斐斐茫然地問道,她們四周都是櫻花樹,這貓眼看都不能走,倒像是忽地掉下來似的,二人都忍不住抬頭看樹。
  一時都驚住了!那怎麼有一團白色的東西,還會動,琥珀色的,眼!
  「程修,你怎麼偷聽!」席斐斐立時跳腳了!想起自己剛才哭哭啼啼的,臉便紅的像火燒一樣。
  「我是抱我家小白來打瞌睡的,哪知道你們會過來!」程修面不紅心不跳地從千年老樹上利落地跳下來。
  席斐斐和蘇清蕙都看的呆住了,竟然,竟然,就這般跳下來了,兩人不敢相信地再次看了一下程修剛才停的那棵枝幹,「蕙蕙,那有一丈?兩丈?」
  「我眼有點花,三丈?」蘇清蕙也愕然了,她是知道程修日後是要做一方大將的,可是,卻不曾見過,他竟能這般輕鬆隨意地從那上頭跳下來,一時又低頭看著地上唔咽的小白貓,「它不會摔死了吧?」
  「不會,小白是自個從枝椏上一個一個跳下來的!」程修低身彎腰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小貓的背,再慢慢地將它抱了起來。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席斐斐和蘇清蕙都屏住了呼吸,深怕自己動靜大,嚇到了這隻小貓,蘇清蕙上輩子並未碰觸過貓,眼前這一隻比巴掌稍大的,看起來倒讓人心裡癢癢,忍不住伸出手道:「給我抱抱!」
  程修轉過頭看了蘇清蕙一眼,靠近,將小貓托到她懷裡,蘇清蕙覺得心都要化了,怎麼可以這般柔軟,像是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捏死它一樣,一時摸著它的背,問道:「它叫小白嗎?」
  「不,它叫小白!」程修答道。
  「?」抱著貓的少女,身體一僵,,蜀地的!上輩子她便是在那裡待了好幾年,也是在那裡認識了程修。
  蘇清蕙低眉不語。
  「小姐,小姐」綠意遠遠地在林外看到蘇清蕙一行人,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道:「小姐,外頭有個什麼世子,看中了湄小姐,說要納回去做妾呢!」
  席斐斐往前一跳,抓著綠意的胳膊問:「哪個世子,京城來的?」
  綠意被席斐斐眼裡的厭惡嚇得心裡一跳,「奴婢,奴婢不知道,前頭大夫人和我家夫人急的團團轉,那世子撂下話就走了!」
  席斐斐一邊狠狠地往庵裡去,一邊凶猛地捋下花枝上的枝葉,眼看著要去拼命的架勢。
  蘇清蕙看的有些糊塗,該急的不該是她這個蘇家小姐嗎?
  蘇清蕙過去的時候,席斐斐已經沒了人影,蘇清湄安安靜靜地坐在嫡母身邊,蘇李氏倒拿著帕子在抹眼淚,右手邊的李妍兒正在勸解:「姑姑,湄姊姊畢竟只是妾侍所出,能去國公府,未嘗不是一種福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9:46

第二十二章

  正在抽泣的蘇李氏喉嚨一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面前嬌媚的娘家女孩兒,「福分?妍兒說,阿湄去國公府做妾侍是福分?」
  蘇李氏掩下眼裡的驚怒,平靜地問著娘家侄女,嘴角甚至還帶出了兩分笑意。配著通紅的眼,李妍兒竟覺出了幾分詭異。
  袁姨娘原本也不過是李家的奴婢罷了,她的兒女本也該為奴為婢的,有這麼一根高枝能攀,還要矯情什麼?妾生的女兒還妄想當正室不成?李妍兒努力壓下心裡的反感,柔聲勸道:
  「姑姑,妍兒聽說這楊世子出自國公府,乃是京城裡最為勛貴不過的,憑著美滋滋的性情和容貌,自是能有一番好前程的,以後說不定還要請姑姑上京一起享福呢!」
  蘇李氏抿脣不語,看了一眼剛陪著自己落淚的弟妹,起身攜著蘇侯氏的手道:「出來也有許多時候了,也是時候回去了。」
  出了這麼檔子事,蘇侯氏也沒有什麼心情再在青蕪庵裡待下去,見那邊自家女兒已經回來了,一行人便又安排著下山。
  蘇清蕙和蘇清湄走在後頭,蘇清湄神色平靜的複述了一遍事情始末。原來原本蘇清湄見到蘇清蕙和席斐斐去了後園的櫻花林,也想跟著過去的,卻打橫出來了一個男子,見著她就問她是誰家的,她原想不搭理,可是又出現了幾個僕人攔了她的路,她只得報了家門,沒想到這人竟然搖著扇子道:「原來是倉佑書院院長家的小姐,難怪本公子遠遠便聞著一股墨香。」
  蘇清湄說到這裡,卻不願再開口了,後頭怕湄姊姊也難以啟齒,蘇清蕙也不逼她,。
  默了一會,蘇清湄眼眸低垂,說:「蕙妹妹,我想我這輩子也就是個玩意兒了,你不用為我白白操心,左右都是躲不過的!」
  十六歲的女孩子,臉上像鍍了一層水銀,柔軟嬌媚的有幾分透明,長長的睫毛覆著的眼,竟有一點悲涼,在這春夏交替之際,陽光絢爛的山野間,蘇清蕙心上鈍鈍的疼,上輩子,伴在那個老頭子身邊,湄姊姊是不是也是這般想的。
  就是一個玩物罷了!
  「不,湄姊姊,你這般溫柔,這般良善,老天合該眷顧你的。」蘇清蕙說的堅定有聲,每個字像咬住了一般,莫名地讓蘇清湄覺得竟有幾分安心,可是,蘇清湄知道,蕙妹妹畢竟也只是倉佑城七品知府家的小姐,如何與超一品的國公府相抗衡?
  蘇清蕙看著湄姊姊勉強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一時也不多說,她是不會讓湄姊姊再去當玩物的。
  上馬車的時候,蘇清蕙發現身邊的綠意不見了,一時問牡丹,牡丹也說不清楚,好在馬車還沒走的時候,綠意趕回來了,懷裡抱著一團白白的。
  綠意抹了額上的汗,低聲道:「小姐,程公子說送你的,只是,」綠意猶疑了一下,「只是,程公子說,這貓得叫小白,小姐不可改名!」
  「為什麼不能改名,這名多彆扭啊!」牡丹奇道。
  「噓,你聲音小點,別讓夫人聽到了!」綠意提醒道,見自家小姐也看著自己,忙道「程公子說了,小姐要是答應不改名,她就幫小姐一個忙!」
  這回蘇清蕙奇了,她什麼時候要這隻貓了?
  就算養了,憑什麼不能改名,她又不求他幫什麼。
  這人腦子有病吧!她憑什麼聽他的!
  不對!
  她還真需要他的幫忙來著!
  綠意和牡丹便見剛才還嫌棄地皺著眉的小姐,極為溫柔可親地抱起了那隻不過巴掌大小的貓,一點點地給她梳理著毛髮。
  十分爽快地道:「這隻貓以後就叫小白了!」
  蘇家回來的早,不過才巳時初,許多人家才套了馬車剛剛出城門,蘇清蕙撩起車簾看看有沒有吳家、顧家的馬車,一打眼,便看到了張家的馬夫駕著一輛馬車過來,蘇清蕙覺著上輩子真是在張家守了太多年了,她竟然連她家馬夫都記著!
  一時心上不得勁,放下了車簾。
  這邊張士釗陪著母親坐在馬車裡,嫌悶得慌,一早便撩起了一邊的車簾,不意看到對面正放下簾子的蘇清蕙的側臉,那眉眼,鼻瓊,張士釗竟覺得像是已然刻在心裡一般,只需一個側顏,他竟然就能在心裡慢慢描繪出來。
  阮瓔珞好不容易哄好了張劉氏,這些日子更是小心謹慎,見表格怔怔地望著車外,笑道:「表哥真是孝順,自個在馬車裡憋得慌,還是要陪著姑姑一起!」
  她知道張劉氏最愛聽什麼!
  張士釗冷漠地看了一眼阮瓔珞,他一向不覺得這個孤身來投靠張家的表妹是個心思單純的,真要單純,也不能夠一個姑娘家守住了一房的財產,還在張府過得游刃有餘,不過是個遠方表親罷了。
  只是,沒想到她竟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毀了和蘇家的親事!
  張士釗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頭,木然地聽著娘說:「還是瓔珞最貼心,最得我喜歡,要是我親女兒,我做夢都得笑醒!」
  可不得笑醒嗎,老情人的女兒,要是成了她的女兒,怎會不笑醒!
  倉佑書院裡,蘇志遠對著被蘇李氏派來傳消息的小廝猛地一腳踹過去,恨恨地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娘們!」
  等急匆匆地趕回家,便要往蘇李氏屋裡去,袁姨娘壯著膽子上前道:「老爺,夫人今個憂慮過度,身子又不大好,請了大夫來看,剛才睡下,您看……!」
  「看什麼看!此等時候,她還有心情睡下去!真當我蘇家就是給她李氏養老善終的不成!」蘇志遠咆哮道。
  這話太過違心,袁姨娘嚇得心驚肉跳,老爺這意思是夫人不該在蘇家養老善終?一時腦子裡混沌了,也不敢往深了想,忙賠罪道:「老爺息怒,息怒,妾身這就去喊夫人起來!」
  說著也不待蘇志遠應下,手腳發顫地去了內室。
  便見床上的人已經起了身,坐在梳妝檯上發怔,見到有人進來,也只是木然地看了一眼,自個拿著梳子梳起了頭髮。
  等蘇李氏收拾妥當出去,外頭已經沒了人,蘇志遠剛喝過的殘茶還放在茶几上,丫鬟說是孟姨娘請了過去,蘇李氏擺擺手示意丫鬟下去。
  孟姨娘先前一個人住在西邊院裡,又來了丘姨娘後,這院子才分了兩間出去,按理說這西院該是自此以後雞犬不寧才是,可是孟姨娘手腕高,這麼些日子,已經和丘姨娘好的親姐妹似的,每次蘇志遠一過去,兩個姨娘一處陪著,是以,這些日子,蘇志遠待孟姨娘更多了幾分溫情。
  這會兒蘇志遠聽著曾經的白月光,如今依舊是半刻硃砂痣的嬌妾說著「汐兒一向孝順老爺,如今偏偏的看上了那楊世子,妾身也就這麼一個閨女,真要不遂了她的願,她一抹脖子,妾身可怎麼活呀!」
  一旁的另半個硃砂痣丘姨娘道:「是呀,老爺,汐兒端莊穩重,知書達理不說,更是一副絕頂的好相貌,今個沒被夫人帶去青蕪庵,不然,誰人能蓋過咱們汐兒的風頭呢!」
  丘姨娘一邊給蘇志遠捏著肩,一邊不忘給蘇李氏上眼藥。看著哭哭啼啼的孟姨娘抬頭感激地看了自己一眼,丘氏心裡一陣鄙夷,真是那骯髒地方出來的,竟想著讓女兒去做妾,她還真不介意順手幫個忙送一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39:58

第二十三章

  憑什麼就她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做妾才能混口飯,也該讓這些大戶小姐們嘗嘗做妾的滋味才是!
  跟在蘇志遠身邊的小廝不知道,為何自家老爺先請因著湄小姐去做妾那般動怒,等換成了汐小姐去做妾,竟然能眉開眼笑,心下一轉,難不成是因著老爺知道那國公府是好去處,見得了好處的是跟夫人親厚的湄小姐而心下不快?
  自以為得了真相的小廝,忍不住又和其他下人嘀咕了幾句,一時知道汐小姐要去攀高枝,給國公府做妾的下人們都忽地對著孟姨娘更加恭敬了起來,連大廚房裡送來的飯食也是比對著夫人的份例來的,一時孟姨娘不禁喜上眉梢,拉著女兒的手道:「汐兒,你看,你這還沒去呢,他們就這般殷勤了,等你進了國公府,等著你的就是潑天的富貴了!」
  蘇清蕙從蘇侯氏那裡聽到消息,一時覺得這孟姨娘的腦回路真是清奇!
  招過來綠意道:「你去前頭問問你哥當不當差,讓他晚上幫我送封信!」
  綠意的哥哥正是看門的那個小廝,叫蘇傑來著,年紀也不大,因著十分機警,平日裡和另一個叫蘇貴的一起負責看門,兩人輪流當差。
  程修接到信還納悶了一下,又聽蘇家小廝說:「我家小姐說,煩請大人看過後,將信燒毀!」
  程修劍眉往上一挑,「怎地,你家小姐還怕我把它貼出去不成?既然如此,你稍候片刻,我給你家小姐回封信便是,大不了,她也把我的貼出來!」
  蘇傑一愣,「啊?」小姐沒說要她帶回信啊!
  蘇清蕙洗刷好準備就寢的時候,綠意吞吞吐吐地說:「小姐,有,有一封信!」
  蘇清蕙接過來一看,竟是精緻的小楷:
  半窗幽夢微茫,歌罷,賦罷小白。風入羅帷,爽入疏欞,月照紗窗。縹緲見櫻花淡妝,依稀聞長春余香。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蘇清蕙伸手摸了下髮髻,感覺頭上什麼也沒有,才想起來,已經散了發。面上一紅,微咳了一聲,問身邊低著頭的綠意道:「小白你們安置在哪了?」
  「在奴婢的屋子裡,奴婢和牡丹給它做了個窩。」
  蘇清蕙點點頭,「行,你們也下去歇息吧!」
  綠意熄了燭火,帶上門自行下去了。
  蘇清蕙擁著被子,翻過來覆過去的,就覺得心裡不得勁,那幾句詩看著像是在思念小白,可是長春花,是她頭上的呀!再說,要是他那般舍不得小白,不,小白,幹嘛又非要送給自己,她可沒開口要啊!
  為什麼她認識了程修兩輩子,卻覺得,又像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般!
  驛站裡的程修等蘇家小廝一走,便吩咐了手下幾句,自個躺在床上細細地摩挲著那帶著幾分香氣的信箋,想那女兒家就是不同些,便是寫幾個字,竟也帶著幾分撩人的氣息。
  原是來接叔祖母回去頤養天年的,現在,竟想連叔祖母的徒弟也一起帶回去了,程修心裡不覺有幾分自嘲:真是被軍營裡那幫糙漢子的流段子擾了心性了,到了這江南安樂窩,竟也有了這等兒女情腸!
  程修將那薄薄的一張信箋覆在臉上,心裡竟覺得冥冥中有什麼在流動一樣,他每每見了那蘇清蕙,總覺得胸膛裡亮堂了兩分。心裡默數了幾下,他來這倉佑城已經有快二十日了,怕是再過兩日,便得回蜀地了,心裡不覺起了幾分悵惘。
  寅時正,門外響了長短不一的三聲,程修起身開門,一身黑衣的趙二閃身進來,搓著手道:「狗娘養的,這都快幾月了,夜裡竟還這般涼!」
  程修瞅了一眼他身上的黑衣,嗤笑道:「再是天暖,也抵不住你穿著裡衣就跑出去啊!」
  趙二猛咕了兩口儼茶,呵呵笑道:「校尉,你可不能怪小的,小的原想著是來這江南水鄉耍幾日來的,哪知道還有這等緊急軍情不是!哪備足了行頭。」
  程修也懶怠再和趙二多口舌,直接問:「事辦妥了?」
  「妥了,妥了,校尉你等著,那楊家世子,沒個三五日,是起不了床的!嘿嘿,老子這等手段使在他身上,真是白瞎了!」
  也就三五日,蘇清湄便和顧彥的母家表哥明軒定了親,兩家過了小定,商量好年底便迎娶。明家也是耕讀人家,有三百畝的水田,家裡就一根獨苗,知道是娶倉佑書院院長家的閨女,還是養在嫡母膝下的,加上知府夫人從中牽的線,再沒有不願意的。
  規規矩矩按照三媒六聘的禮儀來,雖不多隆重,可是一切程序也是應有盡有的,蘇李氏和袁姨娘都十分滿意。
  便是蘇清湄自個躲在楠堂哥屋裡偷偷見了一回那明軒,斯斯文文的,眉眼又極清正,應答有禮有節,也不由羞紅了臉。
  私下拉著蘇清蕙感慨:「沒有蕙妹妹和嬸子,我這輩子估計都是一場噩夢!」
  蘇清蕙忍不住調笑道:「怎地,這才見了一面,湄姊姊便已經芳心暗許了,枉我以前還以為湄姊姊是一副冷心腸來著,原來是還不曾熱乎喲!」
  蘇清湄頓時又羞又惱,可是便是這等心緒,她竟也覺得十分幸福,她這輩子竟還能有這樣被取笑的時候。
  孟姨娘和蘇清汐見著蘇清湄就這般急乎乎地定了一個土包子,都喜這回蘇李氏和袁姨娘開了竅,不和她們爭,也省得自取其辱。
  可是,蘇清湄小定都下了,又過了三日,也沒見什麼國公府的世子來府上,一時不由的都有些惴惴不安。
  府上的下人見風使舵慣得,一直沒見什麼貴人過來,想來,那世子也只是一時興起隨口說的,對著孟姨娘一房又不大放在心上。
  氣得孟姨娘暗自咬牙,「真是一群勢力小人!」
  蘇清汐不耐煩在屋裡聽姨娘絮絮叨叨的,跑到蘇清湄房裡極盡挖苦地說:「姊姊,你該不會是騙母親的吧,想那楊世子什麼美人沒見過,會看上我們這小門小戶的閨女!該不會是姊姊在聖女娘娘面前臆想的吧?」
  蘇清湄不願理她,仍蘇清汐怎般說,面色依舊淡淡的,安心地縫補手上的一件袍子,這是她去年夏日的衣裳,磨碎了一些,稍微縫補一下,在家還是能穿穿的。
  她總不能一直等蕙妹妹救濟不是!
  等母親帶了姨娘去庵裡,弟弟跟著堂哥一塊兒讀書,她就沒什麼好牽掛的了,這個家,真是越來越讓人耐不下去了。
  楊楚群終是沒有辜負孟姨娘和蘇清汐的一片熱忱,十來日後,楊家小霸王束著高冠,找了一身紫色錦衣,騎著駿馬,後面跟著十來箱樟木箱子,熱熱鬧鬧地打城裡過,直接到了東城千葉巷子裡的蘇蘇志遠家。
  一時想到盼了這十來日,終於能再見到那日惹人心動的女孩兒,楊楚群覺得臉上未消的紅腫也沒那般疼痛了,咧著嘴,讓隨從敲響了蘇家的大門。
  祭花節那日,楊楚群是想去看眼席斐斐到底什麼模樣來著,那席家竟然一直對他避而不見,他只好自個想法子,好歹得看看未來的夫人,雖說是娶回去鎮宅的,但也得看的過去才行,可是那席家好說歹說,就是不讓,他心裡隱隱覺著,那席家小姐,定是醜的不能示人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0:10

第二十四章

  可誰料到都跟著席家馬車到了青蕪庵裡,那席家小姐竟然撇下眾人不見了,在青蕪庵裡尋覓了半天,竟不意遇到一個端莊的女兒家,眉眼清透,雙目猶似一泓清泉,顧盼之際,竟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像四月生在野地裡的紫色薔薇,又像後園裡的大朵白色牡丹。
  心下一時不由有些怔忪,想不到小小倉佑城竟有這般精妙的女子,得知不過是一個白身書院院長家的女兒,且後來又打聽出,不過是個庶女,楊楚群心裡是志在必得的。本意是第二日備些隨禮便去蘇家拜訪美人的,他楊楚群雖霸道,也講究個心甘情願的,明白強扭的瓜沒有個甜滋味。
  只是,第二日,他是被疼醒的,臉上隱隱作痛,想忽略都不行,朦朧睜開眼,竟見屋裡嗡嗡聲一片,飛來飛去的,竟,竟是黃蜂!
  一陣忙亂後,他楊家小霸王,竟然已被蟄得遍體鱗傷,等火把驅散了黃蜂,身體各處都浮腫了,養了這十來日,才恢復了往日的五分俊俏面容。
  孟姨娘以為什麼國公府不過是泡影了,聽到小丫鬟喜滋滋地跑過來說,世子爺來了,立馬就拉著丘姨娘去求老爺,「老爺定要客客氣氣的接待人家,汐兒一輩子的幸福可就靠老爺了!」
  蘇志遠一向以文人自負,自個可以納和女兒一般年齡的丘氏為妾,演一出才子佳人的佳話,但是卻沒想過將女兒送給達官貴人為妾的,畢竟,士林間,一向講究風骨。
  可什麼文人,什麼風骨,也終究抵不上美嬌娘的鶯聲軟語、哭泣哀求,所以,蘇志遠在見到楊楚雄的時候,是頗客氣的,尤其是在見到楊家僕人抬進來的一箱箱贈禮的時候,眼睛都放光了!
  楊楚雄見慣了這等賣女求榮的,心裡的不屑溢於言表,不耐地陪著蘇志遠客套兩句,便要將蘇清湄帶走,只是,對面的蘇志遠卻忽地猶疑了。
  楊楚雄譏諷地問道:「可是伯父嫌小侄的隨禮輕薄了些?」
  蘇志遠老臉一紅,連連擺手,「賢侄莫誤會,莫誤會,老夫這就讓小女出來!」
  說著,便見一娉婷的女孩子進了來,過了這麼十來日,青蕪庵裡的女孩兒是什麼樣,楊楚雄已然記得並不甚清楚,見這女孩兒和記憶裡的頗有幾分相似,多看幾眼,便和記憶裡的重合了。
  等蘇清蕙聽到消息,楊楚雄已經帶著蘇清汐回了驛站,蘇清蕙倚在繡樓上,綠意伺候在一旁,便見陽光灑在小姐的眉宇間,暖暖的光調,映著遠遠伸過來花枝的一樹櫻花,一眼看著便讓人心生愉悅。
  蘇清蕙是傳話讓程修幫忙給楊楚雄找些事做的,免得他不是盯著席斐斐就是瞅著湄姊姊,至於法子,他程修自是會想出來。
  前世程修是熟讀四書五經和孫子兵法的,在一眾武將中總是出類拔萃,她去世的時候,隱約聽來往的香客說,蜀地的程修,已經是正一品的輔國大將軍。
  以前蘇清蕙還不甚明白,為何孑然一身的孤兒程修,竟能夠讀那許多書,她是知道程修是從小兵卒做起的,現在想來,他竟是安言師傅的侄孫,也便是藜國名門程家的兒郎。
  牡丹抱著小白上來,面上極為歡喜地說:「小姐,小白真的好聰慧,奴婢真是沒有見過這般聰慧的小貓了!」
  蘇清蕙緩緩睜開眼,放下手中的孤本,仔仔細細地理好頁腳,交給綠意去歸置好。這才問道:「說說,這小傢伙怎麼了?」
  「今個奴婢抱著小白去廚房,讓廚娘給小白蒸一碗肉糜,那李家小姐身邊的丫鬟也在與廚娘商議著給她小姐今個的棗泥糕換成奶白棗寶,再熬上一碗濃濃的杏仁茶,廚娘不耐煩,那丫鬟就拿小姐出來說嘴,說見著了昨個廚上給小姐送了這些!」牡丹一張嘴皮上下翻飛,聲音有著女兒家的清脆,面上時不時還做出許多嫌棄的怪樣子來。
  蘇清蕙忍不住問道:「這和小白有什麼關係?」
  牡丹嘿嘿一笑,「小姐,小白原乖乖巧巧地窩在奴婢懷裡,見那丫鬟越發張狂,竟立著身子,張起了小爪子,還齜牙來著!」
  「這小貓也忒自不量力,自個走路都難,還想強出頭不成!」蘇清蕙眉眼彎彎地笑道,見小白睜著小眼睛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那眸子裡竟隱約有點點綠色流動,頓覺神奇的很,從牡丹手裡抱過來,嘀咕道:「難道這竟不是一隻貓不成?」
  「小姐,是隻貓,可是不是一隻普通的貓!」牡丹驕傲地說道,哪家貓能這般護住的,這還巴掌大呢!
  「可不是,讓我們家牡丹姑娘這般上心的,可不得是一隻不一般的貓!」蘇清蕙說的隨意,卻不見懷裡的小白竟像聽懂一般,在蘇情蕙懷裡點著小腦袋。
  抱著這麼軟萌萌白團團的一小隻,一時又想起櫻花飛舞的花間,那人,飄乎乎地從花樹上跳落在自己面前。
  兩日在書院沒見到席斐斐,蘇清蕙便去席府拜訪,席家老太太見到蘇清蕙十分親熱,一把將蘇清蕙拉到跟前,細細打量,眉眼間都是歡悅,握著蘇清蕙纖嫩的素手道:「以往我都當我家斐斐是狗不理的,沒想到還識得你這般嬌軟的女孩兒!」
  說著便將自個手上一串羊脂白玉鐲套到了蘇清蕙的手腕上。笑眯眯地道:「你們女孩子家帶著玩兒!」
  那鐲子溫潤如玉,看著便有些年頭了,蘇清蕙看著老人家老懷欣慰的臉,知道這是老人家的一片真心,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福禮道:「老人家莫心疼喲,清蕙可厚著臉皮受了!」
  席斐斐不屑道:「今個終於承認自個臉皮厚了,我可和你說,我家老太太最喜歡漂亮愛美的女兒家了,你可不準多來,不然,老太太跟前可就沒我的位兒了!」
  席老太太點著孫女的額頭嗔道:「你個猴子,你要是能有蕙蕙一星半點的沉靜,我老婆子做夢都得笑醒!」
  她這個孫女以前被那大媳婦冷眼待了幾年,心懷一直不舒暢,這麼些年,性子越發執拗,她每每急的晚上都睡不安生,沒想到交好這蘇家小閨女後,每日下學回來,竟有說有笑的,哎,連她這些日子也要每頓多吃半碗飯。
  一時看著蘇清蕙,竟是越看越愛,覺得這小閨女臉盤兒端正不說,眉眼間竟帶著幾分通透,巴不得自家孫女和人家多學學,便揮手讓她們自個去院裡玩兒。
  蘇清蕙跟著席斐斐來到她院子裡,環顧四周,房間四角立著漢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墻壁全是白色石磚雕砌而成,漆著金箔的蘭花在白石之間妖嬈的綻放。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細細地刻著不同的花紋,靠東邊窗戶的一邊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書案,案上壘著各種名人法帖,並四方端硯,四支筆筒內按大小分著不同的筆,屋子中間還立著一張美人撲蝶的蘇繡屏風,隱約可以看到後面有張拔步大床。
  蘇清蕙不禁被屋裡的裝扮給震住了,便是她前世作為一品尚書夫人的時候,也不曾見過女孩兒家的閨房這般奢華,處處透著端莊大氣,又不失女兒家的婉約,一時想到莫漪在踏青的時候,還曾問過席斐斐是草地軟,還是她家的大床軟。
  想來,席家這般富養女兒,大家心裡怕都是暗暗稱奇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0:23

第二十五章

  席斐斐一進屋就坐在拔步大床的腳踏上,雙手托著下巴道:「我這好日子也沒幾日了,等到了京裡,蕙蕙,我就成了小可憐了!」
  蘇清蕙看她眼眶微紅,想起在青蕪庵裡,說起的京裡的娘親,一時只得安慰道:「老太太陪你去,你還怕什麼,你娘再厲害,也是老太太的兒媳不是,再說,你也不是三五歲的年齡了,就當去玩一趟,左右老太太疼你,沒人能奈何你!」
  席斐斐側身往蘇清蕙身上一靠,「蕙蕙,你要是能陪我一起去多好啊!」
  席斐斐上京,蘇清蕙是送到城外的,兩個人紅著眼,抹了一回淚,看得席老太太和老太爺嘖嘖稱奇,一個勁地唏噓道:「真沒想到我家斐斐還有這等時候!」
  蘇清蕙回來的時候,頗有些失落,坐在馬車裡,聽著外頭熙熙攘攘趕早市的人聲,想起京城,想起蜀地,心思有些恍惚。
  張士釗看著從面前走過的蘇家馬車,想到今個席家上京,這個時辰,必是蘇家小姐,忍不住駐足遠遠看著,一直到馬車快見不了蹤影,竟發瘋似地拔腿跑了起來,一邊心裡暗恨,今個出門怎地就沒套馬!
  車夫停下馬車的時候,蘇清蕙也沒反應過來,示意綠意扶著下車,倒是綠意提醒道:「小姐,還沒到家呢!前面像是有人攔了路!」
  綠意話音剛落,便聽馬車外一個氣息不穩的聲音道:「蘇家小姐,士釗唐突,想請小姐下車一敘,士釗有些問題想請教小姐,萬望小姐不吝賜教!」
  蘇清蕙心裡一冷,這是張士釗的聲音,她實在不懂,為何好端端的,他會攔下她的馬車?
  「張家公子抬舉了,小女子只是一介女兒身,如何能與張公子切磋,家中還等著小女子回去,還請張家公子移步!」
  馬車內的女聲沉靜爽脆,有禮有節,並無一點針對、憤懣之意。
  可是聽在張士釗耳裡,卻百般不是滋味,他為了她苦慮這許多時候,可是蘇清蕙竟一派風輕雲淡,事不關己的模樣,饒是張士釗知道蘇清蕙本就不知他的心思,卻終是心意難平。
  竟深深對著車上人作揖道,「士釗一直仰慕蘇家小姐蕙質蘭心、姿容俊秀,陪母上青蕪山偶一得見便暗藏於心,寒食節後,更是一日不曾忘懷,苦於一直沒有時機向蘇家小姐表白心跡,今日偶遇,心中如巨石壓頂,不吐不快,望小姐莫怪士釗唐突,如果小姐不嫌棄士釗人微言輕,士釗願向蘇伯父一吐心意!」
  張士釗竟將她堵在了集市上!
  蘇清蕙摸著手腕上席老太太贈的羊白玉鐲子,指尖傳來一點點溫潤的氣息,焦躁的內心稍微平復兩分。正待說:「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張公子實在過於狂妄!」
  馬車外卻忽地傳來一陣放浪不羈的笑聲,有節奏地拍著手掌,一點點走進,道:「張家大公子真是好謀略,竟將蘇家小姐堵在此處鬧市,趕明兒蘇家伯父不同意你的求親也不行了!」
  蘇清蕙聽到這聲音,心裡莫名地安心了兩分。
  馬車下的張士釗面上一紅,他本意並非想強迫蘇家小姐,只是一時情熱罷了,見面前的人劍眉朗目,一身利落的窄袖革靴,卻凜凜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看向自己的那一雙琥珀色的眼裡寒星閃閃,嘴角微微上揚,張士釗心下一動。
  「不知這位公子與蘇家是何等關係,若是親近的子侄之輩,還望能在蘇伯父面前替士釗多多美言兩句,士釗待蘇家小姐的心,日月可鑒!」
  馬車裡的蘇清蕙面上憋得通紅,見過賤的,沒見過賤的這般義正言辭的!
  程修見面前的這士子竟這般不要顏面,知道是豁出去了的,一時也有些讚賞他的孤勇,可是,他看上的偏偏是他家小白的主子!
  摸著劍上的劍穗,程修一臉為難地道:「在下擔不得此大任,怕是要讓張公子失望了,在下此前已然向蘇伯父剖白了心跡,早時也曾聽說,蘇家小姐是將張家遣去的媒人打出蘇家大門的,張公子何苦還在此鬧市糾纏蘇家小姐不放行呢!」
  正是倉佑城三六九的集市,街道上人來人往的,牡丹聽著外頭兩個人一來一往,看熱鬧的人吵吵嚷嚷的,直覺得,這回回去,可免不了夫人一頓板子了!看著自家閑神在在的小姐,問道:「小姐,咋辦呢?奴婢可得被這兩人害苦了!」
  「我出門的時候,哥哥還沒起,一會兒,必是經過這兒的,等著便是,隨他們鬧去,我們就當聽話本子好了!」蘇清蕙已然破罐子破摔了!
  牡丹不由啞然,小姐真是糊塗了,自個聽自個的笑話!
  上輩子,這兩人貌似是一副知己模樣來著,張士釗還留了遺書給程修幫忙料理後世來著,重來一輩子,這兩竟就在這大街上掐了起來。
  蘇清楠並不負妹子的重望,和李煥兩個走到東大街上,竟一處圍著許多人,中間那輛馬車上赫赫然然地一個「蘇」字,忙撥開人群,果見是自家的車夫,見張士釗和程修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竟是在比試誰對自家妹子的情意更深!
  深深地被震驚了!
  他妹子也就會幾首詩,會幾道拿手菜,會一點針線,長得比一般姑娘好看了那麼幾分,也不至於鬧到集市上來吧!
  拉著李煥的胳膊道,「煥兄,你聽聽,我是不是耳朵壞了,張士釗說什麼?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程子休是說梳雲掠月?美撼凡塵?真是瘋了,瘋了!」
  蘇清楠也不顧這兩人,直接對著馬車夫道:「還愣著幹什麼,沒見這兒有兩個瘋子嗎?還不把小姐帶回去,要是小姐被嚇到了,看老爺夫人可會饒了你!」
  說著,猛地將攔在車前的程修和張士釗推到一旁。
  這是正經的大舅子,二人哪敢得罪,自是乖乖地站在一旁。
  李煥看著面色潮紅,顯是激動異常的程張二人,再看向施施然往蘇府方向滾動的馬車,心裡忽然覺得,那個巧笑倩兮的姑娘,終於被拂去了一層浮塵,大家都見到了那如明珠一般耀眼奪目的光華。
  她,立於人前,他,隱在人群!
  心上倏地一痛,額上冷汗,驟然如雨。
  程修看著李煥,心中重重一嘆,前有餓狼,後有猛虎。
  人生如斯艱難!
  和他家小白團聚的日子真是漫漫無期!
  蘇清蕙扶著綠意和牡丹的手,下了馬車,腦子裡還有些混混沌沌的,她以為程修只是看不慣張士釗的行徑,過來解圍罷了,壓根沒料到,眾目睽睽之下,那兩人竟然這般無恥地,剖白心跡!
  她剛剛消停的名聲,不到明日,怕又成了倉佑城裡八大姑七大姨們飯後消遣的蜜餞乾果了!
  張士釗果真是她的剋星,可程修呢,他好端端的發的什麼瘋!
  牡丹和綠意覷了覷小姐的臉色,一時都不敢出聲。往日只知道小姐才名冠動倉佑的,今日才知道,原來自家小姐也是倉佑出了名的美人的,至少,今日過後,街頭巷尾都會知道知府大人家的千金美憾凡塵!
  蘇清蕙也不想回自個的蕙院,徑自往娘親院裡走,便見娘親正在窗下捏著一張薄薄的信箋認真地瞅著,眉目間隱有憂色。
  「娘,哪裡來的信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0:33

第二十六章

  蘇侯氏聽到女兒的聲音,直接把信遞了過去,「你外祖母病了,你舅舅想讓我回江陵看看,細說來,我也有八年未歸了,上次回去,你才六歲呢,扎著兩個包包頭,穿了一身錦福小紅襖,你外祖母一見到你就笑得合不攏嘴,蕙蕙,你也和娘一起回去看看吧!」
  蘇清蕙忙點頭應下,舅舅特地來信,想來,外祖母這一場病怕是有些凶險,蘇清蕙也實是不放心娘親一個人回去。
  想到晨間的事,終是不想隱瞞娘,還是面帶羞怯地一五一十說了,蘇清蕙還是第一次和娘親說這等女兒家的羞惱,前世,爹娘一個勁地撮合她和張士釗,她心裡是帶著怨恨的,哪有此等閒情和娘親閒話。
  蘇侯氏見著女兒越發低垂的脖頸,掩嘴笑道:「我家蕙蕙自是千好百好的,也是這張士釗和程修有眼力,蕙蕙你和娘透個實話,可有沒有看上的?」
  蘇侯氏面色溫柔,看向女兒的眼沉靜如水,她是希望女兒能尋著一個合心意的,若是女兒願意,這兩人,也並不是一點不可取。
  蘇清蕙低頭看著腳尖,聲音弱如蚊蚋,「女兒不喜歡張家,張夫人為人偏頗,張公子更是過於狂妄,有時又過於恭敬有禮,女兒覺得有些許表裡不一。」蘇清蕙自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在爹娘面前貶低張士釗的機會的。
  臨末,想到程修,又加了一句:「程家太遠!」不捨得女兒遠嫁的爹娘,自是不會考慮程修的,這一句便足矣。
  蘇侯氏卻忍不住細細衡量女兒的話,張家從母親都開始考慮,又想起先前那張家表姑娘的事,可見女兒心裡也是認真衡量過的,知道張士釗並非良配,至於程修,也僅僅是家太遠?
  蘇侯氏看向女兒的眼裡不由多了兩分打量,有道是「知女莫若母」,當初女兒對著李家兒郎心意萌動的時候,她也是隱約看出來的,及至張士釗,程修的出現,蕙兒的心思倒是越發難以捉摸了。
  「蕙兒,娘……」
  「蘇清蕙!你還知不知廉恥!」一聲暴喝平地炸起!
  驚得蘇侯氏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蘇清蕙看著屋外走近的大伯,身邊竟還跟著抹了厚厚一層胭脂,著了一身鏤金絲鈕牡丹花紋雲錦衣裳的孟姨娘。
  蘇清蕙扶著娘親的胳膊,一時暗惱:竟忘了讓爹斷了大伯的糧倉了!
  蘇志遠一早便聽到家裡的僕人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早膳的時候,他正準備發作蘇李氏治家不嚴,孟姨娘卻捂著臉哭訴道:「蕙小姐可害死我家汐兒了!」他細細問過,才知道侄女竟勾得兩男子不顧廉恥當街爭執!
  蘇清蕙看著大伯一臉怒容,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晨間街上的事傳到了他耳朵裡,上一世大伯就是壓在二房的一根橫梁,生生壓得她們吐血不止,這一輩子,大伯就是那亂飛的蚊蟲,時時擾的你心間煩躁!
  蘇清蕙覺得無論如何,自家要和大房劃清界限了!
  蘇志遠看在弟弟的月供份上,實是消停了幾日的,然,楊世子帶來的十幾箱子的綾羅綢緞、金銀器具,以及,一千兩銀子,徹底地拖垮了蘇志遠的眼界,以後只要汐兒每年漏這麼一點給自家,弟弟的那一月一二百的銀子,不要也罷!
  蘇清蕙看自家大伯氣得哼哼的兩撇鬍子,忽地對著牡丹低語了一句,又安排丫鬟給大伯奉茶。那丫鬟早得了綠意姊姊的眼色,只上了一盞茶,全無瞧見跟在蘇志遠身邊的孟姨娘。
  上的是三月倉佑城新采摘的白茶,滾水一過,湯色清漾漾的,清新的茶香縈繞在鼻端,孟姨娘喉間有些發癢,她早間只用了一塊糕點,跟著蘇志遠跑了這許多路,已然有些饑腸轆轆,輕輕咳了兩聲。
  二房母女像是沒聽見一般,蘇侯氏平日裡雖柔弱,可是對大房的幾個妾侍一向沒個好臉色,今日瞧見這一貫下作的孟姨娘竟敢來她家,心上早有些不順氣!
  蘇志遠喝了兩口茶,心上自得,這番新茶估摸也就是招待他時才捨得拿出來,又品了兩口,正正是脣齒留香。清了嗓子,一手捋著鬍鬚,微晃著腦袋,正準備張口細數侄女兒的「豐功偉績」,蘇清蕙卻皺著兩道細眉稟道:「大伯,舅舅來信說外祖母病了,我娘嚇得心口疼,蕙兒正準備喚個大夫來給娘瞧瞧,還請大伯在此稍等片刻,蕙兒一會便過來聽訓!」
  說著,便和綠意扶著蘇侯氏快速地跨過門檻,徒留蘇志遠和孟姨娘在前廳裡大眼瞪小眼,孟姨娘見二房一個正經主子沒有,對著伺候在廳內的丫鬟吩咐道:「重新沏壺茶過來!」
  這丫鬟一向和牡丹交好,膽兒也肥,不卑不吭道:「這裡是主子們會客的地方,這位媽媽要想歇腳,奴婢帶你去後頭的耳房裡!此處,奴婢可不敢造次!」
  孟姨娘看這丫頭牙口伶俐,顯是一早得了吩咐羞辱她的,氣得渾身發顫,恨聲道:「什麼媽媽婆子的,我是汐小姐的姨娘,哪裡這般不懂規矩的丫頭!看一會你家夫人會不會撕了你的皮!」
  「姨娘慎言,我家夫人一向寬厚,向來不苛待下人,姨娘這般污衊,我是要如實告知老爺的!」
  蘇志遠見一丫鬟都敢在他面前造次,斥道:「混賬!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竟敢和主子頂嘴!」汐兒作了國公府的妾侍,蘇志遠比往日更看重孟姨娘兩分,此時自是要護著嬌妾的顏面。
  丫鬟並不為所動,神色漠然,曲膝道:「大老爺息怒,奴婢一時狂妄,這就去管家處領罰!」說著也不待蘇志遠反應,便施施然地走了。
  蘇志遠被這二房的主子丫鬟先後來這麼一招,氣得喉間發緊!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桌子被拍得陣陣響,茶盞都蹦了起來!這二弟一家真是越來越不將自己這個大伯放在眼裡了,蘇志遠想到侄子和侄女兒兩次三番對自己的不敬,想起那楊世子的提議,心上不禁鬆動了兩分!他最寵愛的汐兒能給世子做妾,二弟的女兒自也應當為蘇家略盡綿薄之力的!
  「喵,喵!」
  孟姨娘面上一慌,往蘇志遠身邊靠道:「老爺,這二房也忒亂了,怎麼連貓都亂跑!」她幼時被貓抓過臉,至今眉間還有一點淡淡的抓狠,大房向來不准許養貓的。
  蘇志遠安撫道:「莫怕,這許多人在,近不得你身!」
  話音未落,橫梁上忽地掉下一團白絨絨的東西,直接掉在了蘇志遠的肩上,小白立著兩隻後腿,對著看過來的孟姨娘掏了掏爪子。
  孟姨娘瞳孔一縮,嚇得花容失色,連連驚叫著奪門而出!
  蘇志遠大手一揮,想將這貓趕下去,卻見這白貓敏捷一跳,跳到了茶几上,對著蘇志遠再次虎虎生風地揮來的大手,又是一個上跳,越到了他的肩上。
  這貓這般詭異,蘇志遠頭皮一緊,冷汗淋淋,再一次將貓趕下去後,也不管貓了,追著愛妾的身影便跑了出去。
  躲在轉廊處的牡丹和剛才伺候茶水的小丫鬟這才走出來,進屋抱起小白,輕輕地摸著小白的腦袋:「我都說小白機靈著呢,你還不信,它這是還小,爪子軟,等再大一點,看不得撓破了那些賤人的面皮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0:44

第二十七章

  茶水丫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白的毛,一觸手,眼睛便亮了:「牡丹姊姊,好軟呀,給我抱抱成嗎?」
  自此,小白在蘇家二房一戰成名!
  蘇侯氏見女兒笑得開懷,也不想訓斥,對這大房,這些年,她也真是忍夠了!心上盤算著,無論如何得勸老爺斷了來往才是,不然豈不是一有個風吹草動,就得聽那些不相干的人來指責她心尖上的寶貝疙瘩!
  晚間,蘇清蕙吩咐綠意和牡丹簡單收拾一些去江陵的衣物,自個散了頭髮,換了就寢的寬鬆衣袍,坐在西窗前一勺一勺地給小白喂著肉糜,小貓兒比剛來的時候大了一圈,毛色也越發柔軟潔亮,有時在月下,不細瞧,當是一枚大珍珠似的。
  「倏」地一聲,一朵長春花穿窗而過!
  落在蘇清蕙散下的發間!
  一支橙黃色的大朵長春花!
  蘇清蕙捏著花莖上附著的細細的一張信箋,心上一跳,探身看窗外,天上只一輪下弦月,羸弱的光,灑在院中,依然一片漆黑。
  回頭看綠意和牡丹正在爭執要不要帶斗篷,渾然沒注意到這邊,蘇清蕙心上稍安,將信並花一起隱在寬大的袖裡,見桌上的小白目光炯炯地盯著窗外一丈遠的大樹上,蘇清蕙「」地關了西窗!
  便見小白跳下身,三步兩跳地跑出了閨房。
  蘇清蕙看著沒了影的小白,腦子裡都是這小傢伙樂得左右搖晃的小尾巴!一時心上有些鬱郁,真是白眼狼,養了這麼些日子,竟還惦記著前主子!
  程修看著樹底下躍躍欲試想往上跳的小白一陣無奈,栽在這蠢貨身上了,蘇清蕙那般敏感聰慧,這蠢貨就這般跑了出來,她還能不知道他就藏身在這大樹上,程修仔細打量了一眼這樹幹,這百年老樹,可別因他斷了根脈才好。
  「喵,喵!」小白一雙綠色的眸子,在夜間瑩瑩發亮。
  程修落地一把將它提溜起來,撈在懷裡,又重回到剛才的樹幹上,輕輕地撫摸著小白的腦袋,小聲囑咐道:「蠢貨,可得給我把人護好了!」
  「喵,喵!」小白將臉貼在程修的手心上,一臉心滿意足,還矯情地蹭蹭。
  程修看著西窗上透出來的燭光,竟不捨得回去,他是瞅見她將信並花一起塞在衣袖裡的。
  此時屋內,蘇清蕙見小白遲遲不回來,有些置氣,讓綠意和牡丹先下去休息,自個展開那細細卷好的信條,竟只有十幾個字:
  「歸期已至,明日即別,此去千里,望自珍重!」
  蘇清蕙胸口一慌,忙起身走至窗下,握著手上的信條,她沒想到,這一輩子還能再相見,且二人會以這般曖昧的狀態。
  她在青蕪庵裡的那兩年,他已是藜國的輔國大將軍,常年駐守在邊疆,卻每月余隻身一人出現在她的小院落裡,一雙眸子,如淬了冰一般陰冷,讓她不寒而慄。她撿著佛豆,他自顧飲著茶水。
  她逝於一場風寒,也就二十來天的光景,竟就命走如燈枯,並沒有和他見最後一面,所以,她始終未能問他:「為何來此?」
  「呀」,晚風呼啦啦地涌進驟開的西窗裡,帶著三分月色裡的涼意。
  程修對著西窗下再次出現的女孩兒,心跳如鼓,月色之下,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如火樹堆花,如墨的秀髮散在藕色睡袍上,垂至腰間,腕上的一截羊脂玉,更襯得肌膚勝雪。程修覺得血脈噴漲,喉舌乾澀。
  程修在蘇清蕙的注視下,飄飄然地抱著小白落在西窗外,看著蘇清蕙一時無言。
  要怎麼解釋自己藏匿在她繡樓外的樹上?
  蘇清蕙心上來回切換輔國大將軍程修和躲在她繡樓外的程修的面影,喉間忽有些哽咽,有些謎底,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可是在這個月色如水的夜間,面對著十七歲少年青澀、拘謹的面容,她忽地明白那個前世冰冷如霜的眸子是含著怎樣一種悲憤的絕望。
  「你為何,來此?」
  「我,我,我,來,來辭……」喉間乾澀的程修,看著忽然淚流不止的蘇清蕙,怔怔不能言。
  「你莫哭,我,並無唐突之意,只是來辭行!」程修有些手足無措,忙把懷裡的小白扔到窗台上。
  小白哀怨地看了一眼前主子,認命地跳到現主子的肩頭,團團小爪子,也不敢搭在主子臉上。
  「喵嗚嗚嗚~~~~(>_<)~~~~」
  「何時歸來?」蘇清蕙被小白無辜的小模樣,逗得斷斷續續收了淚,捂著眼睛,輕聲問道。
  「及笄之日,冰人先至!」
  蘇清蕙一窒,忙睜眼看窗外的人,卻茫然月色中,唯有那棵苦患樹立在窗前。
  蘇志宏在自家夫人一汪眼淚,一陣顫抖中徹底妥協,啞聲哄道:「夫人,為夫都聽你的,這月便不供給大哥一家了,銀子都給夫人收著可好,夫人今日又受委屈了!」
  蘇侯氏紅著眼,嚶嚀一聲,又伏在自家老爺懷裡柔柔弱弱地訴起了離別的不捨。
  蘇志宏看著懷裡已然快四十的嬌妻,想來自己這大半生,也真是個兒女情腸,生生折在自家夫人這朵小白花手心裡了。
  自己折騰了這大半輩子,也就是為了兒女和妻子能過得舒心,可是大哥一家總是往蕙兒和夫人的肺管子上戳,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這大哥是越發不將自己這個弟弟放在心上了,他視妻女如命根子,大哥卻有意毀了他的命根子!
  蘇志宏忽有世事莫測的荒無感,想起明個妻子就得帶著女兒去江陵,心上越發不捨,低低囑咐道:「一月,至多一月,你若不回,我可是會追去的!」
  蘇侯氏心間喜悅,低聲應了。
  天明,蘇清蕙跟在娘親後頭上了馬車,向著門上的哥哥和爹爹揮手,看了一眼哥哥身後的李煥,重來一世,自己竟能這般輕鬆的放下,有時想來,前世和李煥哥哥的種種,也只是源於少女時候的懵懂罷了,要說深情,自個後來也不會有與張士釗好生過日子的想法,不,要是情深,她是不會屈於爹娘之命,嫁於張士釗的。
  更多的是,她不喜歡張士釗,也並不深愛李煥哥哥。
  可惜張士釗前輩子並不願意陪她演一場伉儷情深。
  蘇清蕙想起還住在她家的李妍兒,忙將哥哥喚上車來,又細細叮囑了幾句,心上想著,還得給莫漪她們寫封信,讓幫忙注意一點李妍兒才行。
  蘇清蕙並不知,這一世,李妍兒並未看上蘇清楠,人家早將目光落在了東城張大公子的身上。
  蘇侯氏對著蘇家夫子兩並李煥揮手道:「進去吧,也就月半便回來了!」想到老爺昨夜硬磨著自己將一月降到了半月,蘇侯氏面上不自然地飛起一陣緋紅。
  從倉佑城到江陵,在倉佑城西十公里外,要換一次水路,這是倉佑城上北和下南必經的一個渡口,出門時還有薄薄的一層雲彩,快至渡口,竟嘩啦啦地下起了滂沱大雨。
  一行人狼狽地在渡口的歇腳處躲雨,蘇侯氏看著如墨一般飄灑下來的雨珠,不放心馬車上的藥材,要撐著傘過去看看,蘇清蕙只好陪她一起,她知道,馬車裡的那一小箱是娘花了一千兩銀子購置的一點人蔘鹿茸,這一路也要走個三五日,娘親勢必要親自看顧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0:54

第二十八章

  綠意和牡丹,以及蘇侯氏身邊的林媽媽等人,都要跟過去,卻被蘇侯氏阻住了:「你們歇歇腳,別都著了風寒,我們去去就回!」
  眾人無法,只得看著兩個主子在蒼茫的雨水中往馬車那邊移動,蘇清蕙這時忽覺得,自家或許是太窮了,娘親才會這般珍視這一盒藥材,想到自己重生許久,竟忘了掙些銀子!
  蘇清蕙自爬上了車,讓蘇侯氏等著,馬車上果然滲了雨水進來,蘇清蕙乾脆將那一小盒子往懷裡一抱,被別人看見也好被雨水淋壞不是!
  正要下馬車,前頭的馬忽地抬起了前掌,蘇清蕙眼前掠過一陣閃雷,心上一驚,忽覺不好,忙對蘇侯氏喊道:「娘,快讓,馬癲狂了!」
  果見馬焦躁地轉著身子,跑了起來,蘇侯氏看著仍在馬車上的女兒,忙喊道:「車夫,車夫,小姐,小姐!」
  一道響雷轟隆隆地劈下,馬瘋了似地亂躥,蘇清蕙猛地一下子被掠倒在地,死死抱著馬車上的錦凳,又擔心站在馬車下的娘親,心口都要被這馬給顛了出來!
  蘇清蕙身上已然濕漉漉一片,頭髮也被磕散了,忽覺外頭漸漸安靜下來,除了雨聲,竟沒有人聲了,馬越跑越快,馬車裡已經汪了許多雨水。
  車簾忽地被掀開,闖進來一人,立即抱起死死抱著凳子的蘇清蕙,喊道:「馬癲狂了,再不跳車,前面就是水陽江了!」
  說著便抱起蘇清蕙往車外一縱身,蘇清蕙忙抱住了頭,閉緊了眼,馬車這般快,這回不死也要廢了!
  張士釗將蘇清蕙緊緊護在懷裡,滾了幾個跟頭才停在一棵樹根下。
  便聽「噗通」一聲,那馬竟然跳下了水陽江!濺起了巨大的水花,在蒼茫茫的雨水裡,顯得那般不真切!
  蘇清蕙一時心內大震,遲了一刻,她便和這馬一起葬身水陽江了!
  「想必蘇夫人很快就會追到這裡來的,只是樹根下避不得雨,我們還是趕緊往路邊移移!」張士釗啞著嗓子道。
  蘇清蕙聽出他聲中異樣,忙看了一眼,見他面上被樹枝劃了幾道痕,手背上厲害一點,劃了幾道血口子,蘇清蕙心上一嘆,軟了聲音問道:「你能起來嗎?」
  「我不礙事,你可能動?」張士釗看著匍匐在他懷裡的人,心緒複雜。
  蘇清蕙這才覺得背上、腳腕、手背都一陣陣鑽心的疼,又意識到兩人貼的太近,忙從張士釗懷裡坐起來,道:「我沒什麼,就是劃了一點,不礙事!我們還是快過去吧!雷這般厲害,此處不能多待!」
  蘇清蕙怕牽動背上的傷口,也不敢隻身,一點一點在如茵的草地上挪動。
  張士釗咬著牙站起來,抱起蘇清蕙,移到馬路上。
  一時兩人都默然無語,站在空曠的馬路上,任著雨水拍打在身上。
  好在,蘇家人不一會便趕了過來。蘇清蕙看到牡丹的臉,竟忍不住哭了起來,她這輩子,差點就這樣死了。
  蘇清蕙實是想不到,救了她的會是張士釗,她有想到或許是程修,或許是哪個不知名的路人,可是卻是張士釗。
  雨水拍打在臉上,混了幾汪眼淚。
  「小姐,奴婢這回的膽都嚇破了,那馬竟會好端端的驚著了!」牡丹一邊給蘇清蕙擦著才洗浴過的頭髮,一邊心有餘悸地說道。
  「張家公子那邊怎麼樣了?」蘇清蕙喝了一碗薑湯,又泡了一個熱水澡,劃傷的地方都已經上了藥,感覺身上輕鬆多了,想起張士釗後背滲出來的血跡,皺眉問道。
  「小姐不用擔心,夫人讓林媽媽過去看顧了,張家少爺身邊還有小廝跟著,想來自是照顧好的!」綠意收著小姐換下的又濕又髒亂,還帶著幾星血跡的衣裳,眼裡不由噙了淚。
  蘇清蕙怔怔地倚在床上,老天真是愛開玩笑,越怕牽扯,還越得牽扯。她現在不用想,也知道,不過兩天,倉佑城裡又會傳遍東城張家大公子冒死救了知府家的女兒,蘇清蕙說不出「不如不救」這類負氣的話,即使重來一世,她還是怕死的,她還是想好好地過日子的。
  她心裡也感激張士釗冒死救了她!
  只是,上輩子的恩怨情仇她不想再去理了,她不喜歡張士釗,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蘇侯氏將蘇清蕙安頓在了離渡口最近的驛站,她是想讓蘇清蕙回去修養,自個先去江陵的,可是蘇清蕙又怎麼放心娘親一人上路,再說,她也不想留在倉佑城裡聽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
  蘇侯氏沒法,只好依了女兒,好在水路也不顛簸,等下午雨停了,蘇清蕙便又跟在蘇侯氏後頭準備上船。
  看到張家小廝扶著張士釗過來的時候,蘇清蕙眼眸閃了閃,屈膝謝道:「多謝公子仗義施救!待從外祖家回來,必跟隨爹爹親自往府上道謝!」
  「不,我並不求你謝我,你該知我的,心意!」張士釗看著那半垂的脖頸,晶瑩如玉的飽滿的額頭,急道。
  蘇清蕙直起身,抬眼看向重新梳洗,束了冠,又換了一身衣袍的張士釗,淡淡笑道:「張公子即捨身相救,清蕙也不願含糊其辭。」
  微頓了片刻,道:「說句心裡話,清蕙非常感激張公子肯捨命相救,可以說今日沒有公子,我蘇清蕙也必將葬身水陽江,可是,我與公子在姻緣上並沒有緣分,還望張公子能夠明白!」
  對著張士釗微微有些起皺的眉,蘇清蕙卻覺得心裡從來沒有過的坦蕩,我感激你,感激你上輩子讓我大半生衣食無虞,感激你在世時一直庇佑我的家人,感激你生前便將我託付給程修照顧。
  可是,我並不願意勉強我的心意,蘇清蕙自問上輩子是想和張士釗好好處的,只是,世事弄人。
  一旁的綠意忍不住看向了自家小姐,小姐竟然拒絕了!昨日小姐一身衣裳又是濕透又是刮破,這……
  張士釗心中一急,上前一步問道:「蘇家小姐可是對士釗有誤解?」
  蘇清蕙果斷地搖頭:「不,並無什麼誤解!」因為,並不曾了解。
  「那,是蘇家小姐,已有意中人!」他問的猶疑,眸中卻如看透了蘇清蕙一般,一雙桃花眼竟又帶了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蘇清蕙一窒,不是因了張士釗的猜測,而是他這副「你不用否認,就是如此!」的模樣,前輩子,他就總是這般看著她,仿佛看穿了她一般,不曾問她一句,更無從說聽她的解釋了。
  蘇清蕙忽地笑了出來,「正如公子所言,清蕙心中確實已有意中人!」她的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在說:「公子猜對了,清蕙確實喜歡喝茶」一般!
  所以,不是流言蜚語的問題,也不是遇到早晚的問題,她最不耐別人這般自以為是、事事揣度,她和張士釗一直都是兩種人!
  蘇清蕙應的爽脆,張士釗一時啞口,她怎麼敢這般言之鑿鑿地承認!
  已經上船的蘇侯氏見蕙兒和張家公子在一處聊了許久,渡口已有幾人朝他倆看過去,怕再引起什麼不好的流言,忙讓林媽媽去把蕙兒喊過來。
  蘇清蕙微微福禮,二人就此拜別!
  上午一陣急雨,江水漲了些許,兩岸的柳樹青翠欲滴,映在江水中,別有一番雨後的清醒亮目,張士釗看著越來越遠的船帆,心中一陣抽痛,即使他願意舍了性命去護她,她依然看不見他的心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1:05

第二十九章

  張家小廝看著少爺的衣袍又滲出血跡,哭道:「少爺,快回去吧,您這要再不好好上藥,可了不得了!」
  張士釗恍若未聞,他的腦海里一直迴盪著「正如公子所言,清蕙心中確實已有意中人!」張士釗覺得胸口悶得慌,接著便一陣眩暈。
  張士釗病體又侵了風寒,一直在家燒了半個多月,每日裡渾渾噩噩的,口中一直念叨著「意中人」、「清蕙」,張劉氏急的心裡暗恨蘇家女兒狐媚,勾了兒子的魂,又記恨阮家姑娘毀了張家和蘇家的和氣!一時,張家裡鬧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這些,此時盪漾在江中的蘇清蕙並不知情,她隨著娘親坐了一日船以後,又坐了半日的馬車,等到了江陵,侯家管家已經在城門處等了一日了,這邊接了蘇侯氏一行,那邊就派了僕人回去稟告老太太。
  江陵侯家也是本地的一個書香世家,但是出仕的子弟並不多,多是在江陵書院擔任夫子,或是在外遊歷著書。相比落魄之前的李家,還是差了許多的。
  蘇侯氏是候老太太的幼女,自幼嬌寵,蘇侯氏上頭還有三個哥哥,侯家家風清正,並無妾侍通房庶子,除了蘇侯氏的三哥,從候老太爺到幼孫,侯家男子都一心撲在書堆裡,是以,妯娌之間也頗為和氣。
  侯府造的頗小巧精緻,蘇清蕙上一世及笄後也來過一回,那時因著婚事,心情抑鬱,對著外祖母舅舅表姐妹等人,都無心應酬,因此,也只記得大舅家有兩個表哥,二舅家有一個表姊、一個表弟,三舅家是一對龍鳳胎。
  一行人過了二門,再過了三道垂花門,才看了候老太太的院子,院門處有一個男孩子探頭探腦的,頸上戴著一串瓔珞,上頭綴著一枚古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前頭帶路的僕婦介紹道:「這是二老爺家的瑋少爺!」
  蘇清蕙對著虎頭虎腦的小表弟招招手,那小子「哼」了一聲,閃進屋裡了。
  僕婦怕蘇清蕙尷尬,笑道:「瑋少爺一向養在老太爺身邊,愛鬧脾氣,表小姐和他處個兩天就好了!」
  蘇清蕙笑笑不語,不甚在意。
  上了台階,守門的丫鬟一早便撩起了簾子,幾個舅母都在外頭等著,見到蘇侯氏和蘇清蕙,熱絡地拉了手,往裡頭去。
  候老太太臥在榻上,傾著身子往門口看,見女兒和外孫女而進來,蒼老的面皮上,不住滾動著淚水,一手拉著女兒的手,一手拉著孫女兒的手,哭道:「我的心肝呀,這有多少年了,老婆子,可算又見到了!」
  蘇侯氏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雖每年也有節禮和書信往來,對著已然年高的老娘,心裡也有些戚戚然。
  一時見過禮,蘇清蕙才發現也只有三個舅母和兩個表姊、一個表弟在,大舅母言氏解釋道:「爹和你大舅、二舅、表哥們孩子書院,你三舅還在回來的路上,估摸晚上就能到家!」
  蘇侯氏皺眉道:「三哥這回又下海去了嗎?」最近雨大風大的,那茫茫的海際,想想都有些心驚膽顫。
  三夫人楊氏笑道:「妹子放心,你三哥這雨季都不去海上,是去京裡看鋪子去了!也是那邊事急,不然,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麼著也得在家裡等的!」
  蘇清蕙眼睛一亮,問楊氏道:「三舅母,三舅舅做什麼生意啊?蕙兒也攢了一些銀子,正想開個鋪子呢!等三舅舅回來,可得讓他給我支支招!」
  楊氏雖生了兩個孩子,但膚色嬌嫩,眼波流轉間水光瀲灩,此刻舉著帕子輕笑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蕙蕙年紀還這般小,竟也鑽進這錢堆裡了,等你三舅舅回來,你爺倆好好嘀咕嘀咕!」
  那嬌嗔的模樣,真是生生地驚呆了蘇清蕙!她記得三舅舅家的一對兒女是和她同齡的,那,三舅母也該和娘差不多大,怎地,三舅母竟這般鮮嫩!
  候老太太跟前個頭稍高的女孩兒道:「我也有好些年沒見過蕙妹妹了,上一次見到她走路還不甚穩呢,沒想到竟也長成了風姿綽約的美人兒!」
  蘇清蕙記得這是二房的大表姊,叫候巒的,另一個女孩兒怕就是三房早她兩個月出生的侯嶠了,見兩個女孩兒發上只簡單地插著一枚玉簪子,手腕上一截絞絲金鐲子上嵌著亮晶晶的,是,是晶石!蘇清蕙心下微驚,難道,三舅舅在海外還收購晶石來著?
  候老太太用帕子抹著眼笑道:「都是小人家家的,巒姊兒也是美人兒!」看了另一邊撅著嘴的二孫女道:「嶠姊兒也美!」
  被喚作嶠姊兒的這才眉開眼笑地上前拉著蘇清蕙的手道:「祖母就偏疼美人兒,我和大姊姊要不是從娘胎裡就帶了一副好面盤,可得愁死人,蕙妹妹一來,我們也能看個新鮮了!」
  晚上侯老太爺和兒子、孫子們都回來了,一家人圍著一個長條桌子用飯,侯老太爺見著自家俏生生的外孫女兒,忍不住感慨道:「這許多年沒有見面,一轉眼,連蕙兒都這般大了!等我們兩個老的走了,你們這些小的,怕也是散了!」
  三老爺侯生玉笑道:「爹,您就是心疼妹子不是,當初您就不該將她嫁的那般遠!這回回來,咱多留她住幾個月便是!」
  侯家兄妹關係一向好,侯生玉這些年在外跑動,也是去過倉佑城看望過妹子的,只是蘇清蕙重生回來,便都記不得這些隔了許多年的往事了。一時幾個兒孫起哄,一頓晚飯也是其樂融融。
  夜間,楊氏和侯生玉躺在床上閒聊道:「我越看蕙蕙越喜歡,又嫻靜又知禮,也不像小姑子那般柔弱,哎,你說,讓咱們的玹兒娶了蕙蕙怎麼樣!」
  侯生玉一把攬過自家夫人,笑道:「你以為買白菜呢,想買就買,蕙蕙自幼便有才女的名聲,在倉佑城也小有名氣,估摸著,等你這下手,怕已經遲了!」
  侯生玉沒說的是,他不同於大哥、二哥,好歹也是個文人士子,他一個經商跑船的,他那妹夫未必同意將掌上明珠這般低嫁!只是看著妻子興衝衝的模樣,一時也不忍在她興頭上潑冷水。
  「不行,明個我就來問問小姑子,蕙蕙這麼討喜,怎麼著也該留給自家才是!」楊氏想到白日裡外甥女兒的小模樣兒,越想越中意,恨不得立即天亮,好去找小姑子!
  在侯府裡,同樣恨不得天快亮的,是蘇清蕙。
  蘇清蕙心裡惦記著表姊手腕上的晶石,一宿沒睡好,她知道晶石現在還不曾流行起來,等十年後,二十年後,一顆成色好的如指甲蓋般大的晶石都是千金難求的!
  只是蘇清蕙手頭上的銀子並不足以進購晶石,她只是想到,她知道藜國未來二三十年商業的發展,所以,她可以優先抓取優勢。
  天微微亮,蘇清蕙便起身,讓牡丹和綠意伺候著梳洗,然後,獨坐在窗前,細細地寫了一份單子,邊上伺候著磨墨的綠意,見小姐一張白紙上,寫的都是一些脂粉、香料單子,都是她們平日裡常用的頭油、香粉、口脂、面脂、眉粉。
  等蘇清蕙一一列好,天光也亮了,陪著娘親用了一些米粥、金角饅頭,蘇清蕙便往三房的院裡去。侯生玉常年在外經商,往日裡在家倒有晚起的習慣,只是今早夫人一早就起了,他便也跟著起了,正在自個院裡伸腿踢腳鍛煉筋骨,不曾想,竟聽見丫鬟進來報:「老爺,表小姐到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1:16

第三十章

  侯生玉一愣,忙請了進來,見外甥女兒眼下一片烏黑,顯是昨夜沒睡好,想到這般早便先來三房,怕是有事找他!
  可是,待蘇清蕙拿出一張脂粉單子,侯生玉奇道:「怎地,是要舅舅給你湊齊嗎?」
  「不是,三舅舅,我昨個看三舅母面上鮮嫩,不似這個年紀的女子,便知道,三舅舅肯定在外頭給舅母帶了什麼了不得的脂粉回來,蕙蕙手頭緊,想跟三舅舅搭個夥掙點私房錢花花!」蘇清蕙伸著兩根手指尖兒指著那張脂粉單子道:「要和這上頭不一樣的!」
  侯生玉便見外甥女兒如貓熊一般的黑眼圈裡,迸射出一縷光采來。
  頓時明白了外甥女兒的意思,擺手道:「女孩家家的,不需管這些俗事,你要是缺私房錢,三舅舅給你,你呀,挑挑吃的,穿的,便好!」侯生玉沒說的是,蕙蕙畢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這個年頭,士農工商,商為末流,要是蕙蕙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家便從商,怕是要為那些達官貴人不齒,以蘇家的身份,蕙蕙至少也是要嫁到官宦人家的,很不必賺這些小錢。
  蘇清蕙見三舅舅面上雖還笑著,可眼裡竟有兩分蒼涼,心下微動,仰臉笑道:「三舅舅,你也不必掙這些小錢的不是,外祖還能讓你露宿街頭不成,蕙蕙和三舅舅心裡是一樣的,蕙蕙喜歡!」
  侯生玉微微沉吟,看著已然到了他肩頭的十四歲女孩兒,一臉期待希翼地看著他,竟忍不住點了頭。又叮囑道:「這事兒,我回頭給你爹寫份信細細說明了,可不許和你外祖、外祖母透一點風聲!」
  蘇清蕙忙一一應下,拍著小胸脯保證道:「三舅舅放心,這事至多爹娘和哥哥知道!」
  蘇清蕙實是覺得,那些詩詞歌賦,只是盛世裡的一點錦上添花罷了,要是真遇到什麼事,詩詞能頂什麼用處呢?可是,那又是安言師傅和爹爹對自己寄予的厚望,她不曾排斥,卻也希望能有一點謀生的手段,讓以後一家人不至於過的如前世般捉襟見肘。
  蘇清蕙這邊了了一樁心事,歡歡喜喜地回去研磨鋪紙,也不要綠意和牡丹在一旁伺候,一個人守在屋裡,對著宣紙發了一會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才好,程修?程子休?
  想了半天,蘇清蕙還是繞過了稱呼,直奔主題,說起了需要一點的月石,希望能幫忙寄一點過來。蘇清蕙看著紙上乾巴巴的兩句話,忍不住又添了兩句:「前日隨母來江陵外祖家,不幸恰遇雷雨,馬受驚而狂,險葬身水陽江,僥倖得東城張家大公子所救!」
  寫好,吹了吹墨,待晾乾,才細細地卷好,塞進竹筒中,交給綠意送至驛站。
  想來,他收到這信,也得十日後吧!
  一早便去找婆母商議的侯楊氏,絮絮叨叨地和婆母說了一盞茶的功夫,卻見,婆母依舊抿著嘴,捏著手上的佛珠,一直不曾搭言,忙過去捶著婆婆的腿,撒嬌道:「娘,這事您可得幫玹兒,小姑子向來最聽您老人家的話兒!您不幫忙開這個口,兒媳笨嘴拙舌的,要是說的不合適,豈不毀了一段大好姻緣!」
  侯老夫人看著十多年來依然如少女般嬌嫩的兒媳,這容貌沒怎麼變,這心性竟也沒怎麼變,快當婆婆的人了,還像小姑娘一般的脾氣,不過侯老夫人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她還就吃這一套,幾個兒媳裡,要說偏疼誰,也是小兒媳了。
  此時臉上繃不住,眉眼都忍不住翹了翹,握著兒媳的手,道:「真是磨不過你,我和你透個底,蕙蕙在倉佑城裡素有才女的名頭。」老太太稍一沉吟,嘆道:「只是,昨晚你小姑子和我說,蕙蕙來江陵的路上,套車的馬癲狂了,是一個少年郎捨命救的,那少年郎曾往府上求過兩次親,她娘倆擔憂我老婆子的身子,道了謝就趕過來了,這一旦回倉佑城,怕又是一樁事呀!」
  侯楊氏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茬,她和夫君兩個郎有情妾有意,十多年來一直好的如膠似膝,最是明白這男女之間,最怕動了心。她原本想著在外甥女情竇未開的時候便定下來,以後孩子兩個互相通通信,慢慢也自有了感情。
  「娘,我明白您老人家的顧慮,既是如此,這事我便先不忙著和小姑子透口風了,也省的小姑子為難!」
  婆媳兩個在內屋裡聊的入神,並不曾發覺,當事人侯玹就站在門外,聽了個一清二楚,當下見裡面聊完了,瞪了一眼外頭守門的丫鬟,才朗聲笑道:「祖母,我怎麼聽見我娘在裡頭內!真是奇了!」
  要知道以往他爹在家住的時候,他娘不到日上三竿,再不曾起床的!
  侯楊氏面上一紅,罵道:「猴崽子,竟學會到你祖母跟前埋汰你娘了!枉你娘一早……就吩咐廚上中午給你燉蹄膀子!」
  侯玹也當沒注意他娘忽地轉的話音,依舊沒臉沒皮地笑道:「兒子馬上都要娶媳婦回來了,娘還像小姑娘一樣,哪家姑娘敢進門哦!」
  侯玹說鬧了幾句,待哥哥弟弟一起齊了便一起退了出來,往書院去,路上大房十八歲的侯瑜對年僅十歲的堂弟侯瑋說道:「聽說你昨個見到姑姑一家,並不曾上前見禮?」
  侯瑋點頭道:「是呀,第一次見,又不熟!」
  侯瑜看著眸子黑白分明的弟弟,無奈地道:「你這話可莫在二老面前提起,不然可有你好果子吃,你要記住,姑姑雖遠在倉佑城,咱們常年不曾見到,可是仍是血脈至親,你待清蕙姊姊要像待府裡的姊姊們一樣!」
  侯瑋歪著腦袋,仰頭看向身姿挺拔的大哥,嘟囔道:「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姑姑家那般遠,十來年不見一回,人家怎麼親近!」
  侯瑜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弟弟實是無法,只怪二叔常年在外遊學,二嬸又太寵愛這盼了好些年的男娃。
  落後一步的侯玹,心裡卻被侯瑋挑起了一根弦,連十歲的弟弟都知道姑姑嫁的遠,兩家不甚親近,娘親又何嘗不知呢,與其說是她一眼相中了蕙妹妹這個人,不如說是,她相中了蕙妹妹身後入仕途的父親和將入仕途的哥哥!
  侯生玉對自個看似柔弱實則狡黠的娘親,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昨日他見姑姑和蕙妹妹面上雖有幾分連續奔波在路上的疲憊,可是眉眼間確是掩不住的見到家人的歡喜,他實不願去算計一個將自家視為至親的人,況,還是一個女孩子的姻緣!
  被三房惦記著的蘇清蕙,實也一直惦記著三房,陪著娘親和外祖母說了一會家常,蘇清蕙就摸到了三房找侯楊氏,一見面就磨蹭要討一點舅母的面脂、口脂,侯楊氏最是靈透不過的人,看外甥女面上並未塗脂抹粉,便知道,這女孩兒是看中了她的面脂、口脂不假,卻並不是為了自個抹。
  一時也不拆穿她,十分爽快地將自個的螺子黛、玉簪粉、珠粉、桃花口脂,這些雖平常百姓家也不常見,但是作為倉佑城的知府家的小姐,蘇清蕙還是見過一些的,所謂玉簪粉和珠粉也就是在平常用的香粉裡加些玉簪花汁、珍珠粉罷了,並不足為奇。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1:26

第三十一章

  侯楊氏見外甥女兒面上懨懨的,有些不起勁,這才笑道:「你個小妮子,舅母我一早就看出來,你是有來意的,來來來,舅母給你見識一點好的!」對身後伺候的丫鬟微微仰頭,那丫鬟便去了壁櫥裡,沒一會搬出來一個紫木匣子。
  蘇清蕙目中一亮,輓著侯楊氏的手道:「三舅母這果真有好東西!快給我瞧瞧!」
  那丫鬟將匣子一打開,裡頭琳琅滿目,紅紅綠綠的各色各式樣的琉璃瓶子,上頭還繪著好看的花紋,有紅色的長春花,有卷髮的美人兒,還有光著身子的小娃娃。
  侯楊氏拿起一個橢圓形的粉色的琉璃瓶,輕輕用小指勾了一點,抹在蘇清蕙細嫩嫣紅的脣上,緩緩道:「這是用上好的脂膏擰出汁子來,淘澄淨了,配上玫瑰花露,我們這裡沒有紅色的玫瑰,和我們這裡橙黃色的長春花差不多,要是兌點水,也可以當面脂用。」
  蘇清蕙見三舅母說的清楚明白,心下大喜,「三舅母會做這個不成?」
  侯楊氏美麗的脖頸微微搖晃,「不是我會,是你三舅舅會!他說與我聽的!傻丫頭,告訴你也無妨,不禁這些,我這裡還有許多脂粉香料單子呢,有些是你三舅舅出海覓得的,有些,是走街串巷兜售貨物的時候偶然間得的!」侯楊氏提起夫君的心意,面上是掩不住的自得,都說她這般的美人兒嫁給一個商戶真是憾事,可是,卻不知,真是世人眼裡瞧不上的商戶,讓她十來年如一日地自在愉悅。
  蘇清蕙看著明艷動人的侯楊氏,那微揚的下巴,那眼裡藏不住的歡喜,十足一個被嬌寵的小女子模樣,心裡竟隱隱有幾分羡慕,輕輕笑道:「三舅舅真有心,怪不得三舅母看著比蕙蕙還要年輕,原來三舅舅也是使了許多力的!」
  她何嘗不知,一個女人的美貌,並不是靠脂粉就可維持住的,最重要的,還是人心!
  蘇清蕙在侯府住了幾日,總覺得三房的玹表哥看自己總是有幾分奇怪,這一日蘇清蕙從侯楊氏屋裡出來,正準備回自個院子,不曾想,剛轉過迴廊,便見玹表哥半倚在欄桿上,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幾日來的怪異感一時便更加強烈了。
  侯玹在這處等了有幾盞茶的功夫,見蘇清蕙總算出來了,笑道:「等了蕙妹妹好一會兒了,我見妹妹這幾日一直來三房問些脂粉事,可是想做個生意?」
  侯玹目裡清明,語氣誠懇。
  蘇清蕙心下一笑,整個三房,估摸著除了嶠表姊,都長了一雙利眼不成,既被看出來,蘇清蕙也無意隱瞞,笑道:「三舅舅還讓我莫對旁人說的,我這還沒開口,玹表哥就看出了,我這道行也太淺了點!」
  侯玹扣著手上的摺扇,眼中掠過一絲笑意:「我這兒有一筆生意,蕙表妹何不入個夥?」
  蘇清蕙回了自個院裡,還是沒有緩過神來,竟不曾想到,玹表哥竟然比三舅舅還靠譜,她這邊還在愁著門面,鋪子,貨物什麼的,玹表哥竟然一力承擔了,二人合夥,她出點子和銀錢,玹表哥負責進出貨,這鋪子還沒開起來,蘇清蕙已然覺得自個是個甩手掌櫃了!
  綠意端著廚上剛燉好的燕窩進來,見主子坐在窗前傻笑,窗外柳絮翻飛,輕輕點點的像棉絨一般,將托盤放下,溫聲提醒道:「小姐,這裡柳絮這般多,咱們得注意點,要是過敏就不好了!」
  蘇清蕙恍然沒聽見,抬頭問道:「我那信筒寄出有幾日了?」如若玹表哥幫助,她這邊一回倉佑,鋪面估摸都選好了,直接可以上貨了。
  那月石可得早點到才成。
  綠意看著小姐這般發急,不由笑道:「小姐,我們來的第二日便送出去了,今個已有第五日了!」她分明見到收信人是程修的,只是主子不說,她們做奴婢的也不好問。
  蘇清蕙點點頭,舀了一勺子溫度正好的燕窩,細細品了一口,牡丹便進來道:「小姐,兩位表小姐過來了!」
  話音未落,侯嶠嶠便自個掀起捲簾進來了,找了個椅子坐下,便癱了下去,長嘆口氣,「整日裡在家悶著,人都要悶出病了!」
  侯巒巒彎起一根手指頭,輕輕地在妹子腦殼上一彈,嗤笑道:「想出去還不容易,蕙妹妹在這,想去哪祖母會不許?」
  侯嶠嶠一聽,立即從椅上蹦起來,「我咋忘了呢,姊姊,那我們帶蕙妹妹去東陽街那邊的書店去看看吧!我好久沒有淘新的話本子了!」
  三人去稟了侯老夫人,侯老夫人自是允了,點頭道:「也該帶蕙蕙去看看。」見外孫女兒,含笑應著,笑道:「你還不知道吧,那東陽街的文昌書鋪,是我侯家的產業」。
  蘇清蕙愣了一下,腦子裡忽然想起來,她外祖家是江陵的書香門第,不光是外祖、舅舅和表哥一直在江陵書院教書,更重要的是,侯家管了整個江陵的書業,前世張士釗偶爾在她面前提起過,侯門書肆。
  從侯府出去,穿過一條巷子,兩條街,便到了侯老太太所說的文昌書鋪,五間門面,一間紙墨筆硯,另四間都是各式各樣的書,蘇清蕙仔細看過去,發現一間是識字科舉所用的《三字經》、《百家姓》、《詩》、《書》、《易》等,一間是詩詞類的,還有一間是雜學,末了一間,竟是各種話本子,有遊歷、才子佳人、神志鬼怪。
  侯巒巒笑道:「這只是鋪面,後頭還有棧房和作坊,許多書都是我們家自己雕版,這是總店,江陵其他地方也有分店,但都是沒有這兒大!」
  「那,我是不是印些書帶回去?」蘇清蕙扭頭問道。既是自己雕版,那她要印什麼,是不是都可以,看著已然趴進話本堆裡的侯嶠嶠,蘇清蕙心上忽然有些小小的雀躍。
  侯巒巒沉思片刻,柔聲笑道:「想來蕙妹妹要印些什麼,應當是可以的。」
  蘇清蕙忙道:「不多,不多,就是印一些書皮子,再裝訂在一些新奇的話本子上就可以了!」她是想把小白當脂粉店的徽記的,又漂亮又可愛。
  的程府外,守門的遠遠聽見「噠噠」的馬蹄聲,便向東邊看過來,過了不一會,果見自家少爺騎著棕紅色的千里馬過來,忙打開了大門。
  守門的牽過門,老管家福叔便上來道:「少爺,您可算回來了,這一回您足足去了五天呢!」
  程修淡道:「這一回那山匪狡猾了些,破費了些氣力,福叔不必擔心!」
  福叔嘆氣道:「要是老爺夫人在,哪捨得少爺去……」想起少爺不喜聽這些,福叔又忍住了,轉話頭道:「管三先生那邊派人傳話來,說請少爺回來了過去一趟!」
  一聽管三,程修就有些煩躁,咬牙道:「那人還有完沒完了!」深深吸了口氣,擰眉道:「說吧,這回又是哪家的小姐?」
  「是劉將軍家的嫡小姐!」福叔也是有些發愁的,少爺今年都已十七了,隔壁陳家的少爺連娃都有了,少爺這姻緣,連個眉目都沒有,每回這管三先生選的小姐都是極好的,不是知府家的小姐,便是將軍家的小姐、督察御史家的小姐。
  福叔眼瞅著管三先生都快愁白了頭髮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1:37

第三十二章

  「行了,這事我知道了,你老人家不用管!」程修淡道。說著便快步往自個院裡走。
  「哎,少爺,前幾日,驛站的送來了一個信筒,您看看!」
  程修接過來一看,看著信筒下本該署的寄信人的那一角,不由眉毛一擰,「小白?」心上驀地一喜,平靜的聲音有絲異樣,「福叔,這是那日到的?」
  「三日前,少爺!」
  程修也不待和福叔多說,忙打開信筒,展開信箋,掃到月石,咦,蕙蕙竟要月石,一邊掃著信,一邊吩咐道:「備下馬,我一會去管三先生處!」
  福叔一喜,皺巴巴的老臉上,生生刻出了一朵菊花,「哎,好的,少爺,老奴這就去!」
  老人家一邊轉身去馬廄,一邊不住喃喃道:「真是老爺夫人保佑啊,少爺終於想通了!」
  一旁的程修卻驚在了原地,「張士釗竟然救了蕙蕙!」這小子竟然趁自己不在,英雄救美了!琥珀色的眸子盯著信上的「遇雨」,程修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捏著信的手有些顫抖,怒道:「這狗娘養的,肯定會散布謠言強娶蕙蕙!」
  程修覺得自個的心肝肺都在燒!
  馬廄裡的福叔正準備將馬牽出來,便見自家少爺飛一般似地跑了過來,奪過韁繩,竟就上馬,騎出府去!
  福叔一時有些呆怔,這,這,少爺往日裡不急,沒想到今個往這上頭動了心思,竟這般急迫起來,盯著少爺絕塵而去的背影,笑道:「今個可得給老爺和夫人上柱香,保佑少爺這回一定得將劉將軍家的小姐娶進門!」
  一時老人家竟忍不住落了淚,夫人在世的時候,丫鬟隨從多,這三進三出的宅子還有些滿當當的,當時夫人還笑來著,等少爺娶親了,課得換個大宅子才行,一轉眼,夫人去世都有十二年了,這宅子竟也空了這般多年了。
  程修在一處山腳下的峽口處停了下來,對這迎面過來的小廝道:「讓你家先生快出來,我有要事找他!」
  那小廝一眼便認出來人是管三先生最為看重的程家少爺,忙道:「程家少爺先去喝口茶,小的這就去稟報先生!」
  自家先生雖然在儼然凌駕在各路參軍、知府大人之上,還掌管著藜國唯一一座可以開採出月石的礦山,但是,對這程家少爺一向是格外看重,程老爺去世以後,程少爺的生活一向都是先生看顧的,現在,更連程少爺的婚事都不假人手,親自相看!
  小廝一邊感嘆程少爺的好運道,一邊趕緊往先生的書房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程修剛剛緩過氣,一身黑袍,如道士打扮的管三先生便露面了,見到程修,笑道:「怎的,今個肯來見我了!」
  程修冷望著這人,淡道:「那什麼劉家小姐,李家小姐,都沒戲,實話和你說吧,我自個在倉佑城看上了一個蘇家小姐,她來信和我討要一點月石,你弄一點給我,我今晚就要動身去倉佑城!」
  管三眉毛一挑:「蘇家?知府蘇志宏家的小姐?」子休去倉佑城之前,他便悄悄派人去打聽過了,此刻便想起,那蘇家小姐,素有倉佑城才女的名頭來的,聽說樣貌也不俗。
  管三面上立即現了幾分喜悅,拍手道:「既你自個看中,雖說她爹官職低了點,勉強也還可以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要我老頭子上門提親嗎?」
  程修再是好脾氣,也受不住這人這般瘋言瘋語,嘲諷道:「她爹官職還低?」他程修也就一個八品校尉好嗎?人家爹還四品來著呢!
  管三一頓,往後退一步,張開雙袖道:「我身後,這些都是你的,別說四品,便是一品大員家的女兒,我也嫌低了,不過你既中意,自是可以!」
  程修懶怠理這個瘋子,冷冷地道:「快備好月石,倉佑城有小子和我搶親,遲了一步,你瞧不上的四品知府家的女兒,我都娶不回來!」
  從江陵到這裡,少要八日,多則十日,一時要嘆蕙蕙也不留個日期。信筒三天前便到了,至少已經十一日了,蕙蕙估摸著要回倉佑城了,一旦回去,張士釗那隻大灰狼可不早早就在那等著他的蕙蕙小白兔了!
  蘇侯氏到娘家的第三日便收到了蘇志宏的家信,不外是代問岳丈岳母好,隨信到的還有一些倉佑城的特產。侯老夫人也不察看禮單,只聽到倉佑城姑爺送了禮過來,便眉開眼笑了。
  侯老太爺看到管家送上來的白茶的時候,也忍不住捋著白須笑道:「這回志宏可是下了血本了,就怕我們侯家扣了他夫人和閨女呢!」
  待到第十日的時候,蘇侯氏又收到了一封家信,只有一句:「夫人,日光漸炎熱,不知舊年夏衫在何處?」
  蘇清蕙暗罵自家爹老奸巨猾,這天還要穿輕薄些的棉袍呢,怎地就這般急不可耐地要換夏衫了,還不是故意刁難娘親,讓她早日回去!
  侯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和侯老太爺膩味過的,自是明白女婿這一封封信,是催女兒回去呢,心裡雖舍不得女兒,也巴望著女兒夫妻和睦,柔聲勸了兩句:「你在家也待了十日了,估摸也可以回去了!」
  老人家面上雖笑,可眼裡的不捨卻是怎麼都藏不住!
  蘇侯氏多年未曾歸家,見老母親這般,心裡也有些愧疚,微微笑道:「不礙事,女兒也想多在家伴娘幾日!」
  到了第十四日,不待蘇志宏來信催,侯老夫人便趕著女兒回去了,蘇清蕙心裡惦記著脂粉店的事,也想早日回去,並且,她心裡,隱約對張士釗是有些堤防的,依照張士釗前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特性,蘇清蕙心裡一直有些隱憂。
  來時蘇侯氏心裡憂心娘親的病情,只收拾了一些細軟並一盒藥材就過來了,後頭的禮還是蘇志宏補上的,回去卻帶了足足一車的東西,侯氏自家的筆墨紙硯不須說,便是蘇清蕙要的印著小白的話本子,都占滿了一個箱子。
  另有侯楊氏贈的口脂、面脂、香料,侯言氏和侯周氏贈的頭面衣料,侯嶠嶠和侯巒巒見蘇清蕙喜歡她們的琉璃珠子、嵌著晶石的鐲子,各自從自己的首飾盒裡取了好些出來給蘇清蕙帶回去。
  蘇清蕙實是有些不好意思,侯周氏嗔道:「蕙蕙乍見還稀罕些,你三舅舅每年給她們帶許多,這些年也不知道廢掉了多少,你安心收著便是!」
  和幾個表姊越好,明年自個及笄,她們過來觀禮,兩家人才依依不捨地揮手作別。
  哪成想,不過半日功夫,侯家便收到姑爺的加急信,侯楊氏明眸微微一轉,笑道:「妹妹也真是好福氣,當了一方知府家的官太太不說,夫婿這般年紀了,竟還這般離不得她!」一時又慫恿著老夫人拆開信,「看看姑爺這回用的是什麼藉口!」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老夫人罵了一句「真是皮猴子!」還是拆了信看看這等兒女家。
  眾人都等著聽個臉紅,卻見侯老夫人忽地捂著胸口道:「快,快派人把蕙蕙娘倆追回來,追回來!」老夫人急的有些喘不上氣,大夫人侯言氏忙拿過信看,顫著音道:「呀,水匪!」
  哪還能追得到,侯玹親自騎馬去追,到了渡口,船家說:「上半晌便上船去了!」侯玹氣惱的狠狠地踢了兩腳停泊的船隻,那船家惶恐道:「腳下留情,腳下留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1:49

第三十三章

  給了二兩銀子向那船家賠禮,侯玹又細細問了一遍近日水上水匪的情況,才知只是靠倉佑城那邊的水陽江面上鬧,這邊尚不礙事。
  看著垂柳依依,水波盪漾的江面,想起晨間還對他使著眼色的蕙妹妹,侯玹心裡的恐慌一陣一陣襲來。
  上了船,水流平緩,蘇清蕙也有閒心讓牡丹開了箱子,拿出兩本話本子來看,前世她一直潛心研究詩詞金石,並不曾看過這等消遣的書,一時被裡頭纏綿悱惻的故事,看的抽了好幾次鼻子,等天色黑了,江上的船隻都點了燭火,蘇清蕙才覺得脖子酸疼,走出船艙,看著三兩船隻的江面,沿途和來時一般的風景。
  扭著脖子的蘇清蕙忽地僵住了,她記得來時,也是夜晚,這江面上的船隻也有許多,船上的燭火映的江面都一片紅彤彤的。
  喚過綠意,吩咐道:「你去問下船家,為何這江面這般沉寂!」
  船夫是個樸實的小郎君,見小姐身邊伺候的漂亮丫鬟來問他話,面上便先紅了三分,羞慚道:「不瞞姊姊,我們兄弟四人也是剛從爹爹和叔伯手裡接過船槳,對這片水域並不熟悉!勉強識得路罷了」
  綠意一聽,心下便有些不樂,怎地租船的時候,不說清楚!
  蘇清蕙也實沒想到,會有臨時換人的,一時想到,這船是兩日前玹表哥租好的,他選的船家自是可靠的,一時也放在一邊不理,自顧看話本子去了。
  蘇侯氏見女兒也愛起這個,帶著兩分緬懷地道:「娘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愛看這些,那時就和嶠嶠差不多,恨不得每兩三日便往書鋪去淘新話本子,那時候還有個話本子說長公主流落民間的故事,言之鑿鑿地說長公主在蜀地呢!」
  蘇清蕙心中微動,掩著心緒道:「那故事的後來呢?長公主回來了嗎?」
  蘇侯氏輕輕一笑,道:「果真看話本子看傻了,怎麼回來?都知道長公主不在人世了,編也得編的像點吧,我約莫記得那書說長公主嫁了蜀地的望族。」
  「後來呢?」
  「後來,當然了,一朝公主哪能隨便編排,那家書肆被查封了不說,長公主也成了禁忌!」蘇侯氏嘆息道,當年她還一度盼著那個署名「竹官先生」的再出一套話本子呢,竟也再不曾得見。
  蘇清蕙暗自咂舌,原來長公主的事,早十七八年前便有謠言的,也真難為整個藜國上下裝著沒事人一般,每年熱熱鬧鬧地辦祭花節了!
  蘇侯氏一向是不多言的人,便是和女兒也很少料及這些逸聞趣事,一時起了談性,娘倆竟乾脆列數了話本子的趣處,牡丹和綠意,並著林媽媽等人都聽入了謎,等船外傳來吼聲的時候,眾人才猛地驚醒。
  這次隨行的只有六個護院,也都在下艙裡歇下了,此時聽到外頭的動靜,匆匆套了鞋履便跑了上來,見船周的燭火竟耀的人睜不開眼,勉強看出約有四隻船隻。
  前面的船隻上頭一面上有一塊傷疤從左眼斜到下頜的大漢舉著火把喊道:「不傷人,把船上的東西扔過來,便放行!」
  護院頭領姓楊,向來得蘇志宏看重,此行特地派他跟隨,這時也暗悔自個疏忽,忙進去請罪道:「夫人,此回始料未及,我等恐不及,還望夫人定奪!」
  蘇侯氏急道:「蕙蕙,這可怎麼辦?那都是你外祖家的一片心意啊!竟就這般全舍了嗎?」
  蘇清蕙也實是沒想到,一向平靜的水陽江面,還能有此等強徒,但是畢竟明白錢財乃身外物,對楊頭領道:「楊伯伯,這回不怪你,他們既要錢財,我們扔過去便是,但是,恐防賊人有詐,你扔些輕便的細軟過去,大物先留著。」
  見小姐面上十分平靜,這等時候,還能拿主意,楊頭領心裡也稍微鎮定了一些,領命出去,吩咐牡丹、綠意等撿些貴重的金銀綢緞先拿出來,一面又對著江面喊道:「我等願意留下錢財,還請各位好漢行個方便!」
  話音未落,江面又有人喊道:「哪來的廢話,這江中的魚可有幾人沒沾葷腥了!」
  牡丹、綠意一聽這話嚇得手腳發抖,忙搬著首飾盒子交給護院,自個也不敢出船艙,就怕這起賊人見色起意!
  蘇清蕙心裡也不由的在抖,在她的記憶裡,匪患不僅僅是一幫烏合之眾組合起來的,二十年前,晉王在內亂中去世,戰亂雖然平息了,可是還有許多匪寇流串在各地,尤其是山多地勢雜亂的蜀地,上一世張士釗和程修將流寇逼急了,那些人還曾偷襲過府衙。
  真是不論哪一世,匪寇和她蘇清蕙都有著不同尋常的緣分呵!
  只是這一世,程修遠在蜀地,是不能來救她了!
  「小姐,小姐,你聽,你聽!」綠意豎著耳朵顫巍巍地道:「那些人要幾個年輕女子過去!」綠意腳下一軟,癱在了地上。面上一片灰敗。
  蘇清蕙柔柔一笑,帶著幾分凄苦,幾分嘲諷,她就猜到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既做了匪寇,便回不了頭,一群亡命之徒!
  她竟還曾幻想著安然躲過一劫!
  牡丹不知從哪處抽過來一根船槳,恨道:「滾他犢子的,憑他那起黑心肝的還想肖想老娘,我不弄死這幫匪賊子!」
  蘇侯氏緊緊抱著女兒,渾身顫抖,哭的扯心裂肺,「蕙蕙,心肝兒,娘就該讓你留在倉佑城裡喲!」
  蘇侯氏實是悔不當初!
  生死逼迫之際,蘇清蕙心底的那股子恐懼竟被壓下了,如果她蘇清蕙這輩子註定要葬身水陽江,是逃也逃不過的!對著牡丹道:「你去把楊頭領喊進來!」
  楊頭領也是焦頭爛額,要是就他和一幫子兄弟,不過殊死一戰,也好過受這等窩囊氣,可是,船上的夫人和小姐,楊頭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楊伯伯,把船上的箱子、木頭,還有我那箱子書都淋了煤油,點燃了扔過去,朝東邊,現在恰東風,我們便順著往下游去,逃的出去是命,逃不出去,也是命!」蘇清蕙咬牙道。
  蘇侯氏猛地止住了哭聲:「不,蕙蕙,讓楊頭領護著你走,娘給你們打掩護!」蕙蕙無疑是以卵擊石!不是一艘船呀!是四艘船呀!她的蕙蕙如果被抓住……蘇侯氏心下一陣顫慄,紅腫的雙眼盯著女兒,哭的沙啞的嗓子一字一句道:「蕙蕙,你是爹娘的心肝,無論如何,你得活下去!」
  蘇清蕙緩緩搖頭,對著楊頭領道:「楊伯伯,拖累你們了,還請楊伯伯去安排了!」
  這四隻船在水陽江面上流蕩已有兩年,以往只是偶爾出船打劫下過往船隻,混個肚飽,沒想到官府竟然一直未曾出面,膽子不由壯了些,半月前這江上的匪寇聚在一處商議著趁官府還沒來得及出手,趕緊做幾票大的好脫身。
  也就半月,已經連續劫持了八艘來往船隻,都是一早探點,專挑富貴人家、行商一類來作案,早在傍晚,牡丹、綠意跟著蘇清蕙出船艙眺望的時候,這一夥人便已經盯上了。
  原本也只想著劫財便成的,但是一早負責盯梢的,忍不住在眾人間吹噓道:「那船上的幾個小娘子當真美艷得很,我賴三這輩子還真不曾見過這般細皮嫩肉的小娘們!」一邊說著,一邊砸著嘴,一臉的沉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2:01

第三十四章

  這時楊頭領這邊已經陸續拋了許多金銀頭面、綢緞過去,大夥兒見著船上的人當真是軟蛋,一時賊心再起,便將主意移到了蘇清蕙等人身上。
  此時賴三正在船頭仰著脖子唱:「碧紗紗窗外無個人咿咿呀,儂在床前跪咯,小娘子莫罵負心,回轉身又親香呦。」身後眾人嬉笑道:「好,好,賴三兒,再來一嗓子!」
  那賴三面上便有幾分自得,道:「等著,俺這老粗也來句雅的!」勒了勒腰帶,又清了嗓子唱道:「雖是我話兒嗔,小姐也一半推辭一半肯!」
  「咻」、「咻」幾聲,原本被圍在中間的船隻,忽地射出幾隻火箭,眾人心頭一驚,正待滅火,賴三忽又吼道:「急個啥,我就不信那弱柳扶枝一般的小姐,還能從我等好漢手中逃掉!」
  又見幾隻火箭後,那船又沒了動靜,賴三道:「這小姐怕是不願給我等兄弟享用,既如此,我等兄弟得拿出點氣概來給小姐們看看才成,要小姐們知道,男人當是我們這等大老粗才夠味!」一陣哄笑後,便要將船往蘇清蕙那邊靠,眾人也怕到手的鴨子飛了,一時都摩拳擦掌,準備上船逮人。
  船艙內的蘇侯氏面如死灰,抱著女兒的整個身子都僵了,蘇清蕙努力穩著心神,這夥賊人這般多,楊伯伯幾人怕是擋不住的,一旦他們上了船,她便是想葬身水陽江都不得了,摸著娘親濡濕的鬢角,嘆道:「娘,我們跳江吧!」
  跳下去,好歹還有一絲生機。
  蘇侯氏怔怔的,一雙眼茫然地看著女兒,喃喃道:「跳,跳,跳……」忽地抬頭,猶還掛著淚水的眸子裡,閃過一縷狠厲的光,「蕙蕙你和牡丹一起跳,娘不殺了這幫賊人,心頭恨難消!」說著便起身往外走,拔下了頭上的金鳳簪子。
  她夫妻倆那般珍視的女兒,竟給這起子匪寇逼到這等絕境,她便是死在這水陽江,也要見到仇人的血!
  外頭已然火光一片,楊頭領領著護院立在船四周,對著要上船的匪寇揮著刀槍,但是已然有幾人身上中了刀子,蘇清蕙跟在蘇侯氏後頭出來,便聽一個護院「啊!」地一聲長吼,蘇清蕙扭頭剛好看見一把紅刀子從衣服裡抽出來,沾著血肉!
  「小姐,夫人,你們快進去!」楊頭領余光瞟到兩人,忙喊道,一邊又對著身後的牡丹道:「快,快,扔!」
  那邊牡丹接過綠意燃好的箱子、木頭,裡啪啦地往東邊的船上扔,蘇清蕙忙過去,捋下手上的鐲子戒指,並著釵環,也一併扔過去,喊道:「百兩一個的金鳳出雲點金滾玉步搖,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千金難求的藍白晶石鑲嵌金腕輪,金鑲紅寶石九龍戲珠手鐲!」
  四個船夫早已經備著往東邊衝,此時見主家小姐夫人都出來了,忙沒命地划槳,往東邊的船上撞去,那刀疤臉正是在東邊船上,見兄弟們都撿著什麼簪子、鐲子,暗叫不好!
  忽地面前紅光一閃,一箱子火苗並著油竟兜頭往船上砸來,那火苗嘩啦啦地全從箱子裡鑽出來,像是一隻只著了火的飛鴿一樣。
  熱油燙的眾人四散,有些燙了臉、眼,忙跳下船。
  楊頭領見勢,從自家船頭跳到東邊船上,揮舞著長刀,逮著船夫便一刀砍下去,一時船隻搖搖晃晃,被上游迎頭來的船撞得連連後退,卻愣是頂在了蘇家船隻的前頭,楊頭領心下大驚,沒料到這匪船竟這般結實!
  牡丹扔完了木頭、箱子,兩臉黑紅紅的,也不知道在哪染得血跡,扭頭問道「夫人,小姐,我們走不掉了,跳不跳?」
  蘇侯氏咬牙道:「跳!帶著蕙蕙先跳!」
  綠意喊道:「牡丹你陪著小姐,我護著夫人!」
  「清蕙,清蕙!」遠處忽地傳來熟悉的呼喚聲,蘇清蕙心頭大震!
  忙跑到船頭!
  卻見東邊遙遙一片耀眼的紅光,「是大人!夫人,是大人來了!」楊頭領長刀一揮,砍下最後一個船夫,興奮地吼道:「快撞過來,快撞過來!」
  紅光中,蘇清蕙只看清船頭上一個「倉」字旗,心上一松,忽地,裙子被什麼扯住了,往下一看,竟是一隻滿布疤痕的大手,扯上了她的裙子!
  另一隻手攀在船緣上,那人露著濕漉漉的頭,對著蘇清蕙咧著嘴笑!忽地眼裡迸出一道凶光,蘇清蕙只覺下擺被猛地一帶,便要往江裡栽去。
  一隻羽箭射在了扯著裙子的那隻手上,前頭的楊頭領忙將一隻船槳扔在了要往下栽的蘇清蕙的前頭,正砸在蘇清蕙的膝上,蘇清蕙吃痛往後栽去。
  遙遙火光中,蘇清蕙恍然看見了程修,一如上一世匪寇闖進知州府裡,漫天火光中,他騎著紅棕馬,將她從地上撈起來,她沒有被橫梁砸死。
  這一世,她同樣不會淹死在這火光粼粼的水陽江。
  東面的程修輓著弓箭,全身毛髮都豎了起來,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她就要被扯下去!
  想到這裡,全然忘記蘇志宏叮囑的「活口」,一根,一根羽箭嗖嗖地沒入了匪船上的血肉之軀中。
  擋在前面的船終被趕來的官船擠到了側邊,蘇清蕙只覺得腳下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嘩啦啦地趕到了那個「倉」字旗的前頭,見到了自家赤紅著眼的爹爹,還有一身凌厲之氣的程子休。
  蘇府書房裡,蘇志宏坐在桌後,右手手指彎曲,一下又一下地扣著桌子,嘆息道:「這回死了泰半,活口只有十餘人,只能報匪寇殊死抵抗了!」
  對面一身黑色錦衣的少年,面無表情地道:「匪寇抵抗致死傷乃是常有的事!」
  蘇志宏微微點頭,看著面前眼裡露著昨夜的煞氣,儼然恨不得不留活口的少年,想到昨夜正是這少年一箭一個匪寇,心下一窒。
  談完了匪寇之事,程修又舊事重提,彎著脊背,行禮道:「伯父,不知,此前子休提的事?」
  蘇志宏正想著如何擬摺子,被程修這神轉彎問得一愣,微咳了一聲,淡道:「蕙蕙已經回來了,待她緩了精神過來,此事再議!」
  程修心下大喜,既是能議,一切自是好說。一時想著自己面上太過冷漠,努力想露個笑容來,卻見對面的蘇伯父目裡一驚。
  待程修出去,蘇志宏看著如今生得越發挺拔修長,肩寬腰細的少年,見其不疾不徐,闊步離去時,竟有幾分大將的風姿!蘇志宏靠在椅上,暗暗吁氣,這小子還不如端著一張臉,猛地一笑,當真是頗有幾分蠱惑人心的味道。
  蕙蕙要是日後栽在他手裡,「哎,何時是個頭哦!」
  慈父蘇知府已然嘆起女兒掙不脫、逃不掉的未來了!
  蘇知府在水陽江上一舉擊敗猖獗半月有餘的水匪,在第二日便已經傳播開了,更有知情者知道,當夜,蘇家夫人和小姐恰好被那起匪寇圍攻,如若不是蘇知府去得及時,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第三日,茶館裡、書肆裡,便連菜市裡,都有人知道,月半前東城張家大公子救了蘇家小姐,月半後,蜀地的八品校尉程修在救蘇家小姐於水陽江。
  驛站裡,程修對著對面嬉笑的管三,恨聲道:「那些話都是你傳出去的不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2:13

第三十五章

  管三搖著羽紗,微微笑道:「我若不出手,你能鬥過那張士釗,人家可是在月半前就傳出對蘇家小姐一片傾心,不惜捨命相救!要是貿然嫁了你,可不得被說負心!」
  這人以前是拿一管筆的,真是黑的也能說白的,程修這麼些年也摸清了這人,就愛看他熱鬧,他實不明白,爹娘生前怎會將自己託付給這人!
  此時看著那張笑呵呵的臉,程修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瞪道:「你這般說將出去,蕙蕙夾在兩個男子當中,少不得被人議論紛紛!」要是惹惱了蘇志宏,逼急了張士釗,後患無窮!
  他就不能安安靜靜地,靜悄悄地娶個媳婦回去嗎!
  東城張府裡,張劉氏眯著眸子,不敢置信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冷哼道:「你執意去貼蘇家那個冷灶不成?」
  張劉氏先前覺著兒子既是喜歡,娶回來也沒什麼,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兒子竟然願意捨命去救蘇家女兒!
  他一身血跡地回來,可曾想過這個視他為命根子的娘,他在縱身去救蘇清蕙的時候,將自己這個娘親置於何地?
  他要是出了萬一,讓她可怎麼活!
  張劉氏自此對蘇清蕙的恨意猶如藤蔓由心處開始蔓延。便是這個不知羞恥的小賤人,狐媚了她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
  見兒子半天沒有回音,知道這是鐵了心了,不由陰聲道:「你既是要娶,你自個上門去說,我是不會舍下這張臉,去託人求娶這般一個惹是生非,和男子們糾纏不清的女子的!」
  張士釗忽略娘親語氣裡的陰冷,鄭重地叩了一個頭,起身向外去尋媒婆,現在滿城都是程修暗夜裡帶兵繳了水陽江的水匪,英勇無畏地救了蘇家小姐!他張士釗精心布置了半月的聲勢,就這般被這浪蕩子打破了!
  他必定要在程修下手之前,讓蘇清蕙答應嫁他!張士釗一雙黑亮的眸子裡,閃過幾分精明的銳利,至於什麼意中人,有又如何?他張士釗想要的東西,一向不會輕易言棄,蘇清蕙便是一個冷心冷肺的石頭,他也有法子給捂熱!
  張劉氏看著兒子急迫地大步離去,心上發恨,忍不住拿起右手側的茶盞,對著敞開的大門砸去!
  外頭張士釗已然沒了蹤影。
  張劉氏撫著胸口,半晌緩過氣來,吩咐身邊的丫鬟道:「去,把瓔珞喊來!」
  丫鬟一窒,前幾日那邊來說表姑娘病了,夫人都沒去見得,她們都以為表姑娘這是徹底被厭棄了,今日,夫人是又想起來了?
  丫鬟忙恭聲應下,進到東北角的小院落裡,隱約聽見兩聲咳嗽,進了屋子,發現表姑娘在床上臥著,屋裡竟一個丫鬟都沒有。
  乍見到表姑母身邊的丫鬟,阮瓔珞也是有些受寵若驚的,忙起身張惶道:「不知姊姊來此處,有失遠迎……」
  她已經病了十來日,自表哥在渡口救了蘇清蕙,她便知道,自己已然出局了,表哥願意捨命相救,蘇家定然是願意將女兒下嫁的!便是為著士林間的名聲,蘇家也不得不如此!她心裡煩悶,便不大願意去表姑母身邊侍奉,沒想到表姑母也就差了大夫過來問了一聲,竟也不曾管她了。
  她本就是借居,府中的下人一向捧高踩低,竟連她的湯藥都不願意按時熬煮,一口氣血生生地憋在她的心口,此時見著表姑母身邊的丫鬟,阮瓔珞忽又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一改往日倨傲的模樣,拉著這丫鬟便叫姊姊,好不親熱。
  待張劉氏見到阮瓔珞,見她面容憔悴,臉頰消瘦得有些往裡凹,心下忽涌起幾分痛快,她家兒子就該是這般被人珍視,緩了面容,笑道:「瓔珞,姑母一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這回是你表哥魔怔了,你放心,姑母一定會給你做主!」
  阮瓔珞虛弱地倚在張劉氏懷裡,緩慢而清晰地道:「我知道姑母疼我,爹爹生前說姑母是最心善不過的女子,表哥不喜歡瓔珞,是瓔珞的不是!」
  聽到老情人,張劉氏心下微頓,面上現了兩分悵惘,她當年沒能和表哥結成連理,讓士釗和瓔珞配一對,也再好不過,既然兒子愛那蘇家小妖精,就娶好了,她這個當娘的,再給他娶一房自個合心意的!
  張劉氏拍著阮瓔珞的背道:「姑母給你做主,你表哥要蘇家女兒做夫人,我卻是要娶瓔珞做兒媳的!」
  倚在張劉氏懷裡的阮瓔珞身子一僵,這,這是要娶平妻?
  蘇清蕙沒有想到,乍一回府,她這精神還沒有緩過來,錢媒婆又上門了,只是這回,蘇清蕙趕不得了,張士釗曾經救過她,便是恩人!
  躲在繡樓裡,逗著小白伸爪子,一人一貓玩的不亦樂乎,等牡丹從前頭打聽好了,回來稟道:「小姐,那張家這回送了許多禮上來,說是要給小姐壓驚的,那媒婆還說張家公子救了小姐後,在床上臥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地!」
  蘇清蕙眉毛一挑,這是挾恩相迫了,她一向知道張士釗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可卻沒有想到,在自己說出有意中人後,他竟還能不忌諱,哦,對了,上一輩子,滿城都知道她蘇清蕙愛慕李煥哥哥,張士釗不還是將她娶回去做正房夫人了!
  或許,他要的,一向都不是她蘇清蕙的心,而是這個人!倉佑城知府家的唯一的嫡小姐!便是今生多了兩分真心,他喜歡的,也終還是他自己!
  將她娶回去,至多不過和上一世一樣,當個花瓶罷了,興致高的時候,在人前做個伉儷情深。她不想去猜張士釗是否有什麼隱衷,即便有,上一世也有近三十年的光陰,他可以和她解釋。
  她是正妻,他並沒有將她視為可以比肩同行的人。
  蘇清蕙沉靜如水的眸子裡起了兩分嘲諷,對著牡丹道:「你去告訴娘親身邊的林媽媽,就說,小姐誓死不嫁張士釗!」
  見牡丹應了出去,蘇清蕙又彎腰將小白抱了起來,忽覺小白的小腦袋一直往窗外的苦患樹上瞄,心下大驚,這青天白日的,那人竟也敢這般大膽,摸到這樹上來。一時又氣恨得咬牙。
  倏地將門窗都關了,想著待楊伯伯傷好些,便讓楊伯伯來守著這院子!免得這人這般猖狂!
  樹上的程修全然無視佳人的羞惱,腦子裡都是剛才蕙蕙說的那句:「誓死不嫁張士釗!」暗自琢磨著該讓管三早點把禮備好,好來這府上正大光明地提親了!
  想來蘇伯父說的,問問蕙蕙的意思,是搪塞他的呢,不然蕙蕙都能有心情逗小白了,怎地還不見蘇伯父提這茬!
  程修覺得自個好委屈!平白受了知府大人的欺騙!還以這等關乎他成家立命之根本的事!察看四周無人,忙跳將下去,溜到前院,找知府大人。
  前廳裡的小廝看見程修,一臉茫然,他怎麼沒有聽前頭通傳程校尉到了?一邊忙進去向老爺通傳。
  蘇志宏近來實是煩透程修了,每天都要往他這跑個兩三趟,他蘇志宏自個養的親閨女,怎能這般久便宜了旁人,他家蕙蕙,至少要留到十六的!他是打定主意,任程修怎般說,也不會動搖的!
  蘇志宏已經做好了磨嘴皮子的準備,孰料,程修一進門竟絲毫不提提親的事,而是一本正經地告辭道:「伯父,子休只能在倉佑城待十日左右,眼看期限也快到了,子休想問下伯父可有何差遣,子休也好早做安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2:24

第三十六章

  蘇志宏一愣,他可是記得幾日前,這少年郎一身風塵僕僕地趕到自個府裡,言之鑿鑿地要來提親的,他這還沒回音呢,這便要走了?
  蕙蕙的親事要是不敲定下來,張士釗這邊怕是還有什麼手段等著!
  以往他是嫌東城張家內裡太亂,其母立身不正,其叔難以言齒,倒白白拖累了張士釗這個好兒郎,他捨命救了蕙蕙的時候,他是有些猶疑的,畢竟能為女兒做到這般的,也實屬情根深種了!
  可是,張士釗後來在倉佑城裡散布的流言,卻讓蘇志宏心裡非常不痛快!他生平最恨這般以恩相脅迫的,前有自個大哥,後有東城後生張士釗!他不反對張士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性,卻不能苟同這種無所不用其極的卑鄙,況脅迫的對象還是自家蕙蕙。
  看著眼前眼神澄亮的程修,蘇志宏不無感慨,他倒更喜歡這般死乞白賴,明著求娶的少年,人家是將心剖開給你看,這般赤誠的人,日後也不會負了他的蕙蕙。想到此處,蘇志宏有些認命地道:「行了,你也別和我打馬虎眼了,和蕙蕙的事定了再走,你小子別說你沒和上峰交涉好!」就這插科打諢的勁頭,那上峰還不得給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程修心上一喜,一揖到底道:「謝謝伯父成全,小侄這就回去準備采禮!」
  蘇志宏看著面前剛還來辭行的人,一溜地跑得沒了人影,不免笑了,正是年少慕艾的時候呀,想著這事還是要讓夫人和蕙蕙說一聲。
  蘇侯氏打發走了媒婆,又聽到自家老爺已經應了程修的提親,心裡並無異議,她從水陽江劫後餘生的那晚,老爺便和她說了有意將蕙蕙許配給程修。相比張士釗,輓救她們母子於賊人之手的程修更得她的心意。
  一個男子,不僅要願意護住妻兒,更重要的是,他能護住妻兒,給她們一個堅實的後背。此時聽了老爺已經應了,心裡還是有些舍不得,嘆道:「只是遠在蜀地,日後與蕙蕙怕也是常年不得見了!」
  蘇志宏笑道:「夫人,我們的蕙蕙終究要做官家夫人的,即便不是嫁給蜀地的程修,日後隨著夫君上任,也是要離開你我身邊的!」
  是此,他從沒有將女兒高嫁的想法,與其嫁到高門巨族,自己一籌莫展,不如低嫁,自己隨時能威壓,日後,楠兒也能給蕙蕙做靠山!
  可惜,抱有此想法的蘇志宏上一世並沒有能給女兒應有的庇佑,沒有誰能一輩子護著誰,也沒有誰能一輩子躲在別人的羽翼下。
  日子,惟有自個,才能體會內裡滋味。
  程修並沒有回驛站,而是直接繞到了蘇府東面的一條街,這是管三一來倉佑城便置下的宅子,特地挑了離蘇家近的地方,兩日前宅子清掃好了,便和程修一行搬了過來。
  走到門口,程修才發現,這門匾掛著的竟是燙金的兩個大字:程府!前兩日回來晚,倒沒注意這上頭寫的是什麼!雖說管三叔一直嚷著要將自己的產業讓自己繼承,可是,畢竟他姓程,兩人並無血緣關係。
  一時看著這偌大的兩個程府,程修覺得日後還是對管三叔客氣點,這宅子他可得攢好些年才能還得起呢!這些年管三叔可真是又當爹又當娘的照顧自己這個孤兒。
  不,他還有叔祖母,以後還會有蕙蕙!
  想到這裡,程修精神一震,迫不及待地跨進了程府的大門,便見院子裡亂糟糟的,幾個大紅木箱子橫七豎八地放著,地上隱約還有許多白色的羽毛,也不知道是鴿子的,還是雞鴨鵝的,看起來剛剛經歷了一場紛亂。
  管三正在院裡指揮著吳大和趙二將裝著月石的箱子往倉庫裡搬,余光瞥見程修回來,嘆氣道:「你們家校尉做事也真個磨嘰,娶個小姑娘,這麼些日子了,也沒啥動靜!枉我還特地選了處這般近的宅子!」
  天氣漸漸炎熱,吳大抹著額上的汗,笑道:「先生,你還不知道我家校尉,非得講究個你情我願!」
  程修心裡微嗤,冷哼道:「行了,別裝樣子了,這月石也不用抬了,明個一早,就讓媒婆帶去蘇府!」話是這樣說,看到七八箱子的月石,程修心裡還是忍不住暗暗咂舌,他真沒想到,管三叔一出手竟這般闊綽!
  雖說月石這東西在並不稀罕,可是,那也是能當銅板用的呀!這八大箱子的月石,足夠買他家在的老宅子了!
  他程修真是給管三先生當牛做馬都還不了了!
  院裡的幾人可沒心思來猜程校尉此時的心結,吳大一聽找媒人,立即將箱子扔在了地上,身後的趙二眼疾手快地將他往後拉了一把,罵道:「你嫌你腳多長了一隻不成,那般沉的箱子砸上去,還不爛了!」
  吳大不在意地揮揮手,往自家校尉邊上去,笑嘻嘻地問道:「校尉,蘇家小姐答應了?」
  管三也停了手中的扇子,一雙眼緊巴巴地盯著程修。
  「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蘇家小姐有何干係,她爹娘同意,她還能不從?」程修挺著胸脯,說的煞有介事!
  管三捏起扇子一邊,冷不丁地往程修昂著的腦袋上砸去,「真是得志便猖狂,這話你小子當著蘇家小姐的面說一次試試!」一時也掩不住心裡的喜意,瞪著程修問道:「現在就去找媒婆?」
  晨曦微亮,程府便陸續抬出一抬抬的紅木箱子,從東邊走,一時堵住了幾條街,眾人看著這箱上紅艷艷的大紅綢緞,吹吹打打的一行人,都不由好奇地跟在後頭,想看看這到底是去誰家提親?
  程府和蘇府也就一條街的路程,從程府抬到蘇府,前頭進了蘇家,尾頭還留在程家,這般熱鬧如意的時候,管三先生怎會讓它如此含糊過去,特特一早起來,硬是將聘禮圍著整個城墻轉悠了一圈。
  等到蘇府,打頭的除了趙二昨個去找的楊媒婆,安言師傅,還有晃晃蕩蕩的一群看熱鬧的人。
  兩隻白色,沒有一點雜色的大雁打頭,紅木箱子足足有六十四抬,這還是離倉佑城路程遙遠,管三縮減了再縮減的,抬到蘇府大門口的時候,守門的蘇傑驚得目瞪口呆,一路狂跑著進去稟報老爺,那兩隻大雁一看便是來行納徵之禮的,可是沒聽說自家小姐允親了啊。
  正在用飯的一家四口,也是有些呆愣,蘇侯氏還沒來得及告訴女兒,將她許配給程修了,蘇志宏也是有些挑眉,這小子竟直接省去了前頭的納彩、問名、納吉,竟直接送聘禮了。
  蘇清楠嘴裡含著一口金角饅頭,微張著口,也忘了吞咽,含糊不清地問道:「蕙蕙要嫁人了?我怎麼不知道?」
  蘇清蕙捏著筷子,緩慢而有力地問道:「誰家?」聲音裡的顫抖竟像波浪一樣要將她蓋過去一般。上輩子爹娘便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嫁給了張士釗,這輩子,她都說了誓死不嫁了,爹娘還這般執拗嗎?
  蘇侯氏一愣,忽地抿脣輕笑道:「還能是誰家?你這孩子,你都說了不嫁張家了,娘還能逼你嫁不成?自是程家了!」她那晚可就在船上看出來了,這程家小子,怕是一早就勾了蕙蕙的心,那夜裡,她看著程家小子的眼神,還能瞞得過她這個當娘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2:37

第三十七章

  蘇清蕙忽略心裡的那點苦意,上輩子不也是她不願意,爹娘也是讓她嫁的。想到程修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心裡又是驚喜,又是羞怯,一時也不願意理眾人,低聲道:「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蘇清楠看著一臉含苞待放的春意的妹妹施施然地出了前廳,忙吞下口裡的饅頭,愣怔道:「蕙蕙,這,這就要嫁人了?」
  蘇侯氏嗔道:「以你妹妹這名氣,不定下來行嗎?我可想過幾日安生日子!」一時看著大兒斜飛的英挺劍眉,稜角分明的輪廓,已然長成為一個男子了,心下不由微轉了心思,也該娶兒媳了。
  李妍兒和李煥原也在自個屋裡用早飯,聽著外頭轟隆隆的聲響,兩人心下都驚奇,派了丫鬟過去看看,沒一會便見那丫鬟一臉喜色地跑著回來,道:「公子,小姐,蘇家小姐竟定親了,今個是男方來送聘禮呢!」
  兄妹兩人心裡都「咯」一聲,李妍兒尖著嗓子問:「哪家?男方是哪家?」
  剛一臉喜色的丫鬟,看著兩個主子都變了臉,忙掩了掩手,那程家可真大方,她就去前頭看看,都賞了她一角銀子,此時低著聲音回道:「奴婢聽說是程家,先前救了蘇家小姐的程家!」
  李妍兒眸中一喜,對著丫鬟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又扭頭對著自家哥哥道:「哥哥,那程修可是蜀地的,蘇家也真捨得,將女兒嫁的這般遠!」拿起筷子,重新夾了一筷子金玉滿堂。
  李煥輕輕「嗯」了一聲,抿著脣,面上顯出幾分紫紅,像是生生憋住了氣一般,扒著碗裡的粥,有些食不下噎,看著妹妹那張容光煥發的臉,一絲絲厭煩竟漫上了心頭,放下筷子,提起書袋,徑直往蘇家大門處走去。
  李妍兒察覺到哥哥的異樣,繼續低頭喝著粥。
  李煥剛出跨院,便見著倚在東邊廊道轉彎處的一身煙羅紫輕綃如意月群的少女,抱著一隻雪白小巧的貓,時不時無意似地探出身子瞧一瞧前頭的熱鬧。此刻清蕙面上泛著動人的光澤,烏黑柔亮的發絲利落地地輓成一個雙刀髻,李煥忽覺得此刻的清蕙竟有幾分陌生。
  從她去了江陵後,他便一直沒有再得見,聽著外頭風言風語地傳她和程家、張家的事,他努力忽略,她卻終要嫁人了!
  蘇清蕙感到一道灼灼的視線,微一扭頭,竟見到了李煥哥哥,見到面上發紫,雙目微紅,心下微微一嘆,笑道:「李家哥哥可莫說瞧見了我!」
  說著便帶著綠意轉身往蕙院裡走。綠意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那人盯著自家小姐背影失神,不著痕跡地拉著小姐快走了兩步,轉過了彎。
  不說李家落敗,便是李家小姐,也夠讓人頭疼的,而且,綠意和牡丹這兩個小妮子,自程修去救了她們以後,對程公子可是感恩戴德,一心盼著自家小姐和程公子修成正果。
  李煥看著空無一人的迴廊,目中驚痛,他料想過蕙妹妹會嫁人,他也曾痴想過待他功成名就風風光光地上蘇府提親,可是,他一直知道,蕙妹妹等不起。
  到了巳時正,知府家的小姐定親的消息便已經在大街小巷裡傳遍了,男家正是在水陽江上滅了水寇救了蘇家小姐的程校尉。張劉氏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剛得了消息便瘋一般地跑出去的兒子。
  心裡又心疼,又鬆口氣,這蘇家小狐媚子禍害別家正好,不然,她這老婆子以後日日對著她還不膈應壞了!派了下人去看著公子,也便撒手不理了。兩家都到納徵了,接下來便是請期了,兒子還能扭轉局面不成。
  張士釗到的時候,蘇家大門外圍著許多看熱鬧的人,一眼看過去,院裡頭停著許多紅木箱子,都已經一一打開,亮出裡頭繁花似錦的蜀錦,晶瑩如雪的珍珠,燦爛如光的金子,耀眼閃亮的紅藍綠寶石,還有許多醬紅色的石頭。兩隻困在籠裡的大雁,不甘地撲著翅膀,雪白的羽毛像是雨後初洗一般!
  事實上,確是管三先生吩咐吳大和趙二洗過的!
  管三先生第一回上蘇家門,見蘇志宏劍眉朗目,面上依稀有幾分君子之風,可管三依舊沒有錯過蘇志宏眼裡的那幾分隱晦的打量,知道這是個胸中自有丘壑的,心下已滿意幾分,十分熱忱地攀聊起來,言辭之間都是子休年少氣盛,以後還請蘇大人多多包含。
  絲毫沒有庇佑程修的意思,似乎是終於將家裡的熊孩子賣出去了一般,弄得蘇志宏和蘇侯氏都錯愕不已,自古只有女方懇請婆家多多擔待女兒的,哪有男方這般,就差說出,以後他就是你們蘇家兒子了,你們想揍就揍,不想揍也要時不時揍幾下,千萬別手下留情!
  作為熊孩子的程修,看著就快老淚縱橫的管三叔,不自然地輕咳一聲:「管三叔一向視我為己處!」
  管三擺擺手,哼道:「這時候知道套交情了,你小子以前不聽我的,以後還敢不聽你老丈人的?」
  程修頓覺無奈至極,窘迫地看向一邊端坐喝著茶的叔祖母,安言師傅眼裡掠過幾層笑意,「今個熱鬧,你管三叔庇佑你這麼些年,難得找到一個能數落你的家人!」
  程修面上微微一頓,看著已然和蘇伯父兩人把盞言交的管三叔,心裡不覺涌上一層暖意,轉了眸子,又道:「叔祖母也好些日子沒見到蕙蕙了吧,子休扶你過去看看。」
  這般狼子野心,也就程修有這等面皮說出來,廳內的幾人心上都不覺鄙夷了一番。連安言師傅面上也都有些過不去,遲疑道:「這,這……」
  忽地,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隱約聽見,「蘇清蕙!我張士釗待你一片真心,你渡口驚馬,我連命都可以豁出去相救,你就如此無視我嗎!」
  接著便是蘇家小廝在吼:「快,快攔住!」
  屋內的眾人都不由皺了眉,蘇志宏立即起身,準備出去看看,程修攔住道:「伯父,這事怕是衝著子休來的,子休去處理便好!」施了一禮,便大步向門口走去,蘇侯氏看著自家女婿抬步出門的瞬間,周遭竟開始散髮著幾分冷冽。
  程修剛出前廳沒幾步,便見著了赤紅著眼,一身錦緞有些凌亂的張士釗。門外還有幾個被撞倒了的看眾正癱在地上揉著胳膊扶著腰,疼的直叫喚。
  守門的蘇傑和蘇貴見自家姑爺出面,忙稟道:「程少爺,這位是東城張家的大公子,今個府上有要事,小的們說了不見客,這位公子竟硬要闖進來!」
  程修聽聞,不覺笑了,揮手道:「無妨,張公子既是今日來登門,也不妨留下喝杯水酒,子休一會和岳丈稟一聲便好!」
  兩個小廝都是見過張士釗的,認得這位也是遣了媒人來過的,今個擺明是來鬧場子的,看著新姑爺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怕新姑爺不知道其中內情,心下都頗糾結。
  「諸事未定,程公子莫口誤!」張士釗冷冷地掃了一眼程修,便要越過去,他今日定要見到蘇清蕙!
  程修伸手一攔,冷笑道:「張公子不覺得太目中無人了些嗎?蘇家小姐已然是未過門的程家婦,張公子又何苦庸人自擾,妄自蹉跎,徒留笑話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2:47

第三十八章

  張士釗聞言,氣急而笑:「我庸人自擾?沒有我張士釗將蘇家小姐從馬車上抱下來,能有你程修後來的英雄救美?」如果沒有這個從蜀地跑來的程修,倉佑城的第一才女蘇清蕙,合該是他張家婦,他不信他已然抱過蘇清蕙,程修還能不介懷!
  這話一出,蘇傑便見新姑爺已然緊握拳頭,手背上青筋暴突。
  程修琥珀色的眸中,一片冷森森的陰寒:「張士釗你欺人太甚!便是你救了蕙蕙,我程家和蘇家都願意以禮想謝,怎地,你還想豪取搶奪不成?」
  門外的眾人已經瞠目結舌,敢情這張家大公子是來搶親的呀,群眾的眼裡迸射出無數八卦的小星星,連先前呼疼的也忘了揉胳膊!
  原本便有意往前頭瞅瞅聘禮的蘇清蕙,聽了這許久,到底忍不住,站了出來,挑眉問道:「張公子,你待讓我如何?」
  張士釗看著眼前忽地現身的蘇清蕙,煙羅紫輕綃如意月群輕輕地包裹著那個他曾抱過的身軀,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柔軟溫熱的氣息,那時她害怕的捂著腦袋,他甚至想,便是當時一起跳下去,他也是無憾的。
  可此時,蘇清蕙那雙清亮的眸子裡含著的憤怒、鄙夷,讓張士釗不覺往後一推退,艱難地抿脣道:「清蕙,當日渡口我便曾表露心跡,你該知我——」
  蘇清蕙未待他說完,便打斷道:「張公子莫羞辱清蕙,自古男女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蕙自來不曾做私相授受之事!還請張公子慎言!」微頓片刻,又補充道:「如若張公子覺得昔日救了清蕙一命,清蕙便該以身相許,那懇請張公子將清蕙再次投入水陽江吧,如若清蕙大難不死,自此以後,便請張公子莫再這般咄咄逼人!」
  程修一驚,忙擋在蘇清蕙身前,低聲斥道:「清蕙,你回去,這裡沒你的事!」
  蘇清蕙見他並不曾因為張士釗抱過自己而不滿,心上一暖,前世她也只是被李煥哥哥拉了一把帶入懷裡,張士釗便嫌棄了她一輩子,這一世,她不願意嫁他,他竟這般不顧及她的名聲,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竟嚷出來。
  而擋在自個身前的這個人,前世卻一直默默地看顧著她,不曾半句威脅、嘲諷,蘇清蕙的目中閃過堅決,對著張士釗不疾不徐地道:「張公子,你是要蘇家加倍酬謝,還是要蘇清蕙的這條命?」
  張士釗忽覺眼前一陣眩暈,面無血色地苦笑道:「原來,在你蘇清蕙眼裡,我張士釗,便是此等小人?」
  蘇清蕙不答反問:「哦,難道不是嗎?在倉佑城裡散布你張士釗救了我蘇清蕙的不是你張家的人嗎?片刻前,在門外嚷著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的不是你張士釗嗎?」蘇清蕙的眸裡不覺流露出淡淡的嘲諷!
  張士釗凄然一笑,原來,她一直不曾正眼看過他,同是散布流言救了她的,何止他張士釗一人!以救命之恩想她以身相許的,又豈他張士釗一人。
  不過是不喜歡。
  張士釗心口猛縮,疼得難受,看著站在程修身後,看不清面容的蘇清蕙,還是猶不死心,舉著步子走近道:「蘇清蕙,今日你跟了我張士釗,他日,我張士釗一定讓你享盡富貴榮華,紫服加身,珠冠加頂!成為盛冠藜國的貴夫人!」
  他語帶哽咽,一字一字,既像是在對蘇清蕙承諾什麼,又像是蠱惑。
  蘇清蕙微微一笑,紫服珠冠,是一品夫人穿著的服飾,上一世,她托張士釗的福,已經穿過了,只是依然沒成為盛冠藜國的貴夫人,忽地想起什麼,蘇清蕙淡道:「怎地,張公子是忘記了那從京城一路隨侍到倉佑城的柳姑娘了,此等好事,張公子何不留給那位姑娘呢?」
  擋在二人中間的程修,不由挑眉,他家蕙蕙竟還知道此等艷事!
  見張士釗目中一亮,張口想解釋,程修打斷道:「張公子,你也見了我未過門的夫人了,想必你已明了她的心意,程修不才,對自家夫人卻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不渝的,張公子要是有心祝賀我二人,隨子休移步到前廳,要是還是執迷不悟,子休卻是容不得旁人對我家夫人這般胡攪蠻纏的!」
  蘇清蕙看著眼前一本正經地勸著張士釗,又不忘對她油嘴滑舌的程修,心下好笑,努力崩著臉,終是忍不住,低了頭,發出一丁點聲響。
  程修耳尖,頓時心癢難耐,此等好時機,自該逗弄自家蕙蕙,一時看著張士釗便覺格外礙眼!轉身拉著蘇清蕙往後退兩步,一早跟過來的吳大和趙二,便躍躍欲試地上前來了。都是蜀地剿匪慣了的,二人一向剽悍的很,一人抓住張士釗一邊的肩膀,便往門外拖。
  張士釗掙扎不得,慌忙喊道:「蘇清蕙,我張士釗待你的真心日月可鑒,此生不渝!」吳大嫌煩,見蘇傑腰上掛著個汗巾子,一把扯過來,塞在張士釗嘴裡!張士釗頓時悲憤交加,他張士釗此生還不曾受過此等侮辱!
  被扔在地的張士釗看著緩緩關上的蘇家大門,目呲欲裂,他張士釗,總有一日會報今日之仇!
  卻忽見一雙柔軟白嫩的手伸到他的眼前,那修長的手指猶如透明的白玉一般,輕輕地覆在他的肩上,淺笑道:「張公子,好久未見!」
  那嬌軟猶如雛鷹一般的話語,聽在張士釗耳中,恰似三月的春雨,淅瀝瀝地澆灌了他盛起的怒火,張士釗腦子混沌沌的,此女子面上又覆了一層面紗,一時忍不出此人是誰,嗤笑道:「哪來的風塵女子,不過,本公子喜歡!」
  女子面上一時羞憤交加,看著像在笑,又實在哭的張士釗,垂眸不語,扶著神志不清的張士釗,緩緩離開了眾人視線。
  客人漸散,張士釗回到新房,燭光下,蓋著鴛鴦戲水大紅蓋頭的新娘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雙手疊加放在膝上。
  張士釗心下微嗤,他竟真的將這個聲名狼藉的女子娶回來了!看著床上散的桂圓、花生、紅棗,刺得眼睛發疼。
  拿起放在托盤裡的喜秤,聽著喜娘喊道:「新一桿挑下紅蓋頭,自此夫妻美滿,稱心如意。」
  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
  燭光下妍麗明媚的俏佳人,睜著一雙清靈靈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肌骨瑩潤,粉若初霞。
  他忽地想起了他回來時,送他到京郊長亭外的柳兒,也是這般櫻桃樊素口,心上微微一嗤,比起對他張士釗一片情深意重的青樓女子,這個倉佑才女,知府嫡女,書香門第出生的蘇清蕙,怕是要更加輕賤的。
  張士釗微微握拳,對著緊張地捏著帕子的新夫人,脣邊扯起淡淡的笑意,伸手解了腰帶,換下明艷正紅的喜袍,淡道:「我生有潔癖,沾不得半點不潔的東西!夫人睡床上,我睡塌下便好!」
  猶沉浸在新嫁娘的羞澀中的蘇清蕙猛地抬頭,看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張士釗,一臉茫然,他,他言下之意,是她不潔!
  蘇清蕙面上羞憤的一片通紅,卻見已然轉身吹滅燭火獨自窩在塌下的新婚丈夫,竟覺得這個世界當真荒繆,她不潔,他嫌棄,那他娶她回來做什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2:57

第三十九章

  是了,她是知府家的小姐,唯一的嫡小姐,備受嬌寵的女兒。蘇清蕙理了衣衫,淡道:「夫君以色相謀,不惜玷污張家祖祖輩輩的名聲,娶我這個醉臥他人懷,甚至一度與人私奔的女子,也當真是好胸襟,好氣魄!」
  張士釗心上一愣,倒不曾知道這位大家小姐,還是一個伶牙俐齒的,有心想駁兩句,措詞在肚子裡滾了兩回,終久是沒有吐出來,既是這般厲害的女子,以後,各自相安便是!
  蘇清蕙等了半晌沒有回音,見下頭的人像是已然睡著,看著嬰兒手臂大的紅燭還猶自冒著余煙,怔怔地想起爹爹說,要將她嫁給官宦子弟,富貴人家,方可保她一世衣食無虞。
  衣食無虞!蘇清蕙看著月光下竹影橫斜的窗外,一滴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第二日,茉兒進來伺候主子梳洗的時候,便見著小姐依舊穿著昨日的嫁衣,眼下一片烏黑,床上倒並無凌亂,新姑爺也是一身整齊地坐在椅上,不由有些詫異。
  張士釗看著這個眉目清秀的丫頭,溫聲道:「伺候夫人梳洗,一會我來帶夫人去前頭請安!」又對著坐在床上的蘇清蕙溫柔地道:「夫人昨夜勞累,面上略顯憔悴,可得好好妝點一番。」
  說著,還走過去,在蘇清蕙的臉上微微勾了一下鼻尖。
  茉兒便見自家小姐,冷冷的一張臉上忽地笑了,如雨後梨花,嬌柔嫵媚。忽地想起小姐是婦人家了。
  見著立在門邊的丫鬟,面上微紅,張士釗心裡一曬,大步離去,留著蘇家主僕二人在屋內。
  茉兒微微咬脣,面上帶著幾分疑惑,低聲問道:「小姐,姑爺待你可好!」雖是問句,可是茉兒心裡是肯定的,端看剛才姑爺待小姐的親昵便知了!
  蘇清蕙舉起妝檯前的銅鏡,輕輕笑道:「自是好的,我是知府家的小姐呢!」
  茉兒手上一頓,見小姐舉著銅鏡,細細地察看眼下的青黑,低頭一想,覺得也對,忙伺候小姐換了一身清亮又不失富貴的煙霞銀羅花八幅鑼裙,細細地在小姐的面上涂了一層面脂,蘇清蕙看著鏡子裡的那片烏青,笑道:「來,給你家小姐這兒遮遮。」
  嘉佑十三年,蘇清蕙跟著張士釗從楚地前往蜀地晉江赴任,張士釗由七品知縣提升為晉江的正六品知州,每日裡公務繁忙,也不常回府,倒也緩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蜀地山多水多,蘇清蕙每日裡帶著丫鬟僕人往各處遊玩品茶,日子倒也自在。
  這一日,蘇清蕙正待往月石山上看看,洗漱好後,卻一直不見茉兒過來,派丫鬟去看看,卻見那丫鬟面色通紅,支支吾吾地道:「夫人,茉兒,茉兒姊姊,在,在老爺,房裡!」
  正待出房門的蘇清蕙腳步一頓,回身問身後的丫鬟道:「茉兒在老爺房裡做什麼?」茉兒是她的陪嫁丫鬟,不是一向只管服侍她就好,和張士釗有什麼關係?
  丫鬟低著頭,喏喏不敢言,半晌顫著音道:「奴婢,奴婢不知!夫人恕罪!」
  蘇清蕙怔在原地,「呵,是老爺看上茉兒了?」蘇清蕙覺的真是荒繆,他張士釗和她蘇清蕙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怎麼能好端端地要了她的陪嫁婢女!
  「夫人,老爺昨夜醉酒了,來找夫人,茉兒姊姊說您睡下了,把老爺扶了回去!後來,後來……」丫鬟面紅耳赤,喃喃不成言。
  蘇清蕙擺擺手,淡道:「不必說了,一會你把茉兒的東西都撿出來,扔到老爺房裡,以後,我的房間,那人不得踏進一步!」蘇清蕙有些心煩意亂地道,這些日子她是有心和張士釗緩和關係的,每日裡讓廚下備了他愛吃的糯米糰子、翠玉豆糕、慄子糕讓茉兒送去,三年過去了,她知道她和張士釗這輩子是不死不分的,不如放開心結,好好地過日子。
  可是,他收了茉兒,蘇清蕙覺得自個的臉嘩嘩地被抽了兩個耳刮子,這是在提醒她,他張士釗不缺女人!
  沒有備車,也沒有帶奴婢,張士釗聽著管家的稟報,心頭一陣火起,摸著還隱隱作痛的頭,記得昨個宣威將軍程修拉著他一塊兒喝酒,那小子將他灌高後,好像套了他許多話來著,此時看向還立在他面前等著他吩咐的管家,張士釗竟覺得有心無力得很。
  帶著宿醉後特有的黯啞的嗓音,道:「你派幾個人悄悄跟在夫人後頭,不要驚擾了她!」
  管家應下,又想起一事,忙稟道:「老爺,昨個蘇府上來信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
  張士釗接過一看,是大舅子寄過來的,一時有些奇怪,蘇府的信一向都是岳丈大人的名義寄的,家裡眾人的信一併裝在一個信筒裡,每回都有個三兩封,這回怎地就薄薄的一張?
  展開信來,略一眼掃過去,便驚住了,岳丈大人竟然去世了!張士釗捏著信的手有些顫抖,蜀地最近匪患嚴重,便是各處官路都時有匪患襲擊!想到這裡,張士釗不由眯了眸子,盯著老管家道:「這回的信,不要在夫人跟前漏了口風,以後但凡蘇府的信都一律送到我書房裡!」
  老管家微愣,這蘇府可是每個月都有來信的呀,見老爺眼裡冷沉沉的,老管家忙應下。
  張士釗起身看向內室裡還坐在床上擁著錦被嚶嚶哭泣的茉兒,嘴角微勾,眸子裡起了一陣暗火,真當他張士釗是好哄的,「來人,將茉兒的身契從夫人那裡討過來!」
  見床上的女子驚喜地睜著水漾漾的眸子看著他,又是羞怯,又是喜悅,張士釗恨聲道:「將這些被褥全燒掉!」
  在茉兒瞬間驚恐的眸子裡,張士釗轉身出門,對著身後乍起的哭喊聲,仿若無聞,朝著蘇清蕙的廂房走去,那是府裡的東邊,他一直住在西邊,如若不是去赴同僚的宴會,他和蘇清蕙有時是一連幾月都不曾得見的。
  梳妝檯上還放著一把月牙形的檀木梳子,張士釗輕輕地拉開雕著大朵牡丹花的首飾盒,他上次悄悄放進去的嵌綠松石花形金簪並不在裡頭,想來是今個簪在發上了,她向來對這些首飾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些,他偶爾放支釵,或是鐲子進去,她竟一點都不奇怪。
  招來屋裡伺候的丫鬟,問道:「今個夫人走前可有說什麼?」
  那丫鬟恭聲答道:「夫人讓把茉兒的東西都扔到老爺房裡去,讓茉兒以後都不得踏進東邊來!」
  「夫人既說了,你照做便是!」張士釗有些煩悶地道。
  待張士釗走了,守在屋裡的丫鬟看著那一身墨色錦服的高大身影,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他是老爺特地安插在夫人身邊的,老爺好像挺看重夫人,不知道為何卻又從來不來見夫人,也不在夫人的屋內歇息,在茉兒之前,張府裡一直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當真怪異!
  蘇清蕙回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管家遠遠看見夫人回來,忙派了小廝去通知老爺,及近,見夫人裙擺處頗有幾處泥垢,又通知廚房備下熱水給夫人梳洗,覺得諸事安排妥當了,老管家才鬆口氣,旁人看不懂這兩人,他是再明白不過的。
  老管家想到還在西院裡的茉兒,一時也忍不住長嘆口氣,真是孽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3:08

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9-11-21 19:46 編輯

第四十章

  趕走了礙眼的,程修頓感手腳沒處放,定定地望著面上帶兩分緋紅的女孩子,兩人之間只有半步的距離,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小巧的鼻子輕輕地呼出的清新的氣息,陽光下那微垂的眸子上細密修長的睫毛猶如花蕊一般,輕輕一眨,程修便覺得心上一雙嬌軟的小手拂過,酥癢的。
  心裡的滿足一下子填滿了胸腔,他程修竟然真的定親了!
  蘇清蕙被看的一時大囧,微微移眸,爹娘這世竟然連提前知會一聲都沒有,她心裡一點準備都沒有,哪能想到昨天還攀她繡樓外那棵苦患樹的人,今個,就和他有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牽連。
  關鍵時候,還是程修厚著臉皮開口道:「我,我還在倉佑城裡待半月,以後,每日裡送你去書院!」說完,程修自個先笑了,這可就是他夫人了!
  蘇清蕙面上一怔,待緩過神來,脣邊泛起笑意,一雙翦水秋眸眨了眨,「我爹會安排馬夫送我,不勞煩程……」語音一轉,改口道:「不勞煩你了!」
  她的聲音帶著女兒家特有的清脆,夾雜著兩分喜悅,叮叮咚咚的,像流水一般落在程修的心間。
  程修忽然斂了笑意,看著清蕙,鄭重地道:「蕙蕙,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兒,我心裡對你的情意不會變,即使你白髮蒼蒼了,我也不會再愛慕別的女子,亦不會納什麼妾侍回來惹你傷神,我程修不會說什麼日月可鑒的情話,但是,我自覺對你的心意旁人是比不得的!」
  程修說的言之鑿鑿,不過就是,只有我程修對你是真心,諸如張士釗之類的旁人都是虛情假意,愛慕的不過是你青春的容顏。
  蘇清蕙兩輩子都沒見過這般厚顏無恥的人,可是看著那個一臉緊張地盯著自己看的少年,心裡竟悄悄地開了一朵花。
  那邊蘇侯氏見程修一直未回來,怕真的鬧出了什麼事,可是女婿說他自個解決,也不會不給他面子,便派兒子來前頭看看,蘇清楠一過來便見到立在廊下的兩人,妹妹面上還帶著幾分羞惱,心裡頓時百般不是滋味,往日裡這程修少沒往他跟前套近乎,原來這小子是盯中了自家這顆明珠!當真是,狼子野心!
  上去便拉著程修道,「磨嘰什麼,走,大夥還等著你呢!」又瞪了一眼侯在邊上的牡丹和綠意道:「還不帶小姐回房!」
  蘇清蕙看著被自個哥哥拖拽的不能反抗的程修,一臉哀怨地看著她,忍不住抿脣笑了起來。
  重生以來,一直害怕的終於躲了過去,她蘇清蕙又定親了!這回,彼此歡喜!
  東城張府,在自家後院裡散步的張劉氏看著三叔施施然地帶著個男子從自己面前走過,心裡像吞了蒼蠅般,如若不是張家二老跟著夫婿還在京城裡頭,她當真是想將這人趕出張家大宅的。
  一旁的阮瓔珞忙笑道:「姑母,瓔珞手上的胭脂用完了,姑母陪瓔珞出去逛逛可好?」
  聽身邊的媽媽說,近日倉佑城裡新開了一家叫胭脂白的脂粉店,張劉氏也想著什麼時候去看一看,看著三叔正拈了一朵花要往那男子衣襟上戴,轉身攜了表侄女的手便往前頭去。
  阮瓔珞回身看了眼,見對方也正斜著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心下一突,忙下頭,想著以後她成了張家主子,是容不得這等人在府裡的,平白了污了府上的風水。
  不過也有好幾日沒見到表哥了。阮瓔珞看著面色不虞的表姑母,狀似無意地問道:「以往表哥常來陪姑母用飯的,這幾日倒一直不曾見到,想來是在用心溫習功課吧!」
  她說的小心,張劉氏還是忍不住暗了眸子,面上顯出幾分不耐煩,一時阮瓔珞心下頓覺怪異。
  不過兩刻鐘的功夫,張劉氏便帶著阮瓔珞進了門匾上掛著胭脂白的脂粉店,是家有兩層樓的鋪子,裡頭琳琅滿目,不光胭脂水粉,連各類香料,鏡子、梳子這些女兒家用來妝扮的東西都一一俱全,阮瓔珞扶著張劉氏往二樓去,果見二樓擺著各色精巧的鐲子、鏈子、釵環、珠花,還有半間用屏風隔了起來,轉過去一看,竟是半間書房,裡頭兩邊擺著軟椅,上頭鋪著精細的墊子,阮瓔珞忍不住抽出一本,竟是一本遊記。
  這些書的封面上還印著一隻機靈可愛的小貓,活靈活現的,看著便想摸摸那仿若無骨的小身子。
  張劉氏一時笑道:「我這等年紀了,也是頭一回見到這般精緻有趣的脂粉店,你們這些年輕的小女孩兒,便是不來買脂粉,來這上頭看看話本子也有幾分趣味。」
  阮瓔珞微張口,正待回答,忽聽隨她們後頭上樓來的兩個婦人嘀咕道:「要我說,這東城張家大公子也忒風流了些,前幾日才在蘇知府門上鬧過呢,今個竟大庭廣眾之下帶了女子出來。」
  「,這張家你不知道?一向是出多情人的,你沒見那張家三老爺這幾日帶著梨坊的那個叫柳生的戲子到處遊玩?」那婦人面上微微一笑,露出兩分鄙夷的神情,「要我說,這個小的,好歹玩的是女人!」
  「這般不知羞恥的女子,你道能是什麼好地方出來的,說不準這一個比那戲子還髒呢!」
  阮瓔珞面上一白,那邊張劉氏已經漲紅著臉要往樓下去,她就這麼一根獨苗,避過了蘇清蕙那個小狐媚子,萬不能再讓這等紅樓裡的禍害了!心頭火直躥的張劉氏腳下虎虎生風,阮瓔珞沒留神,那邊張劉氏已經下了樓,顧不得腳下發虛,阮瓔珞也忙扶了欄桿跟過去,剛下了一半,便聽到樓底下張劉氏的咆哮:「你這個狐媚子,竟敢勾搭我兒子!」
  阮瓔珞額上驚得出了一陣細細密密的汗珠子,蘇清蕙不是已經定親了嗎,表哥不是隻屬於她一人了嗎,這個戴著面紗的女子又是誰?
  阮瓔珞不覺握緊了手裡的帕子。
  下頭的張士釗原正看著櫃檯上一籮筐醬紅色的石頭出神,不妨身邊忽地傳來一聲暴喝,便見身邊的枕邊人被人按住了,那人正是自個的娘,對著那柔弱的姑娘又是掐又是拽的,心頭一陣煩躁。
  不知道他娘這一時發的又是什麼瘋,張士釗對他娘心裡是有幾分怨恨的,如若他娘不百般阻撓,他肯定一早便和蘇清蕙定下了親事,自從蘇府裡出來後,他這幾日都沒有回去。
  張劉氏哪能不知道兒子心裡怨怪她,心裡一早便對這些鶯鶯燕燕恨入了骨,年輕的時候,她沒能守住相公,獨自守在倉佑城的老宅裡,可是,她好歹生下了張家唯一的一個兒子,這麼多年的辛酸,想著兒子長大了,她有了依靠,以後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可是,兒子也被這些狐媚子給勾住了魂,前頭一個蘇清蕙,眼下又是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
  手上摸到那小狐媚子細嫩的面皮,恨得發緊,手上便用了十二分的力道。
  平日裡保養得十分精貴的指甲,一下子便掐破了那面紗下粉潤的肌膚,鮮紅的血滲出來的時候,張士釗才緩過神來,忙拉開二人。
  蘇清蕙原是帶著牡丹和綠意在對面的茶樓上喝茶的,正看著席斐斐從京城送來的信,說已經動身回倉佑城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3:20

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9-11-21 19:46 編輯

第四十一章

  便聽到對面自家的脂粉店裡不同尋常的喧鬧,心下一慌,她讓程修手底下的趙二和吳大在附近看著呀,按理說不該有地痞進去鬧場子的呀,疾步忙走到二樓的窗前,見到張士釗,微微一頓,便略過,只是在看見那個面上有幾分鮮紅色,依舊死死護著面紗不讓張劉氏摘掉的女子時,也是一陣愕然。
  別人不知,這身衣服蜜合色百合裙她是知道的,那是她蘇清蕙的呀!別說這是誰家買了相同的料子裁的衣裳,那裙擺上一圈圈的珍珠,可是她看著綠意親手縫上去的!
  呵!真是鬥米恩,升米仇!
  牡丹也是認出來衣裳了,驚叫道:「小姐,那衣服怎會在她身上,我昨日才拿去洗來著,不該正在咱們院裡晾著嗎?」
  蘇清蕙微微搖頭,沉聲道:「不過一件衣服罷了,不值當什麼,她既喜歡,便給她吧!」只是這蘇家,這兩兄妹怕是再住不得了!
  「啊,小姐你看,竟是李家小姐!」牡丹見那邊被張劉氏扯下面紗,露出面容的女子,一時難以置信。
  脂粉店裡,眾人也是一時燕雀無聲。
  便是張劉氏也驚呆了,這可是江陵百年書香世家的嫡女,倉佑書院院長夫人家的侄女兒,她家便是落魄了,作她兒子的正妻也是不妨的,怎地竟和自家兒子扯在了一塊,還這般不知羞恥地,光天白日的就好成雙入對了!
  李妍兒面上疼的心裡發慌,又見眾人都詭異地看著她,一邊忙將帶著血跡的面紗往面上掩,一邊拽著張士釗的袖子,凄楚地哭道:「你趕緊幫我找個大夫,我好怕!你娘要掐死我!」
  張劉氏聽了這話,卻是不由笑了,冷沉沉地看著扯著兒子袖子的女子,那笑聲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她眼睛掃到扶著樓梯欄桿,一臉慘白的表侄女,對著張士釗道:「既是與李家小姐已經這般親密,也該給個名分才是!回頭,娘就給你安排!」
  張劉氏看著兀自捂著臉的李妍兒,笑的越發敞亮,她說的是名分,不是娶!既是喜歡勾搭,做小再合適不過了!
  張劉氏對著表侄女招招手,見她腳下發虛,待近了,不由輕輕地捏了阮瓔珞的手,示意她安心。
  當著眾人的面,又從荷包裡掏出一錠銀子給脂粉店的掌櫃道:「煩請掌櫃的幫忙請個大夫過來。給這姑娘看看!」
  雪白的銀錠,足有十兩,她給的的闊氣,一副貴夫人打賞的架勢,掌櫃的卻並不接,搖頭道:「這是你二人的事,和我胭脂白有甚關係,你這人平白在我店裡欺辱我的客人,怎地,還想給點賞銀了事?」
  掌櫃冷望著張劉氏,黑著臉道:「我胭脂白敞開大門做生意,這才第三天,容不得你這等人過來攪擾,還請這位夫人和我去一趟衙門,理一理今個的損失!」
  張劉氏和張士釗都一愣,損失?
  便見年約三十的掌櫃不疾不徐道:「你無辜攪擾了其他的客人,在我開門紅的第三日來找晦氣,在我胭脂白的地界上辱打客人,真當我這兒是東大街隨你撒野不成!」
  張士釗看著這個理直氣壯,一意要討賠償和說法的掌櫃,嘲諷地哼道:「掌櫃的,你開個價!」他張家還不在乎這點銀子!
  卻見掌櫃搖頭道:「不,我不開價,由大夥兒開價!」說著,上前兩步,拱手對著眾人道:「今個勞各位貴客來我胭脂白捧場,卻平白受了滋擾,我管三在這兒向大家賠禮,為了表示我的誠意,」管三從小夥計手裡接過一枚系了絡子的石頭接著道,「特將本店的鎮店之寶,月石饋贈給大夥,一人一枚,一會出門的時候還請各位來領!」
  眾人這才注意到,剛進門看到的那一籮筐的醬紅色石頭,晃動的時候,竟隱隱有光彩在流動,色彩由醬紅變為淺紅,兩三條紅色,粉白,一時都驚嘆不已,有好奇的便上前問道:「掌櫃的,這石頭怎麼賣呀?」
  一邊站著的小夥計答道:「原是要十兩銀子一枚的,這是從遠在蜀地的晉江,咱大藜國唯一的一座月石礦裡采出來的石頭,傳言十八年前的祭花節,月石山上顯了藜澤長公主的真容,可佑保佩戴之人福澤綿長,這在當地是聖石,可以當金子用。」
  立在門口的吳大面上一抽,這破石頭還當金子呢,明明是當銅板使來著!
  管三見小夥計介紹完了,這才笑呵呵地拱手道:「今個是胭脂白開張第三日,所有貨物一律減一成價,這位夫人犯得又是戾氣,在下就當在聖女娘娘面前祈個福,以月石相贈望今日來捧場的各位貴客都福澤滿滿!」
  張劉氏聽得瞠目結舌,一人一枚,九兩一個,這上下兩樓,滿屋子的人,少說也有百來人!千把兩銀子!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兒子,張劉氏氣衝衝地帶著阮瓔珞自顧自地上了自家的馬車,揚長而去,留給眾人一串車轆印子。
  李妍兒聽著那遠去的車轆聲,呆了呆,躲在張士釗的身側。張士釗看著她臉上血跡已有幾分晾乾,現出一些血繭,眸子顯出幾分暗沉,抬手輕輕地摸著那點血繭。
  「!」圍觀的眾人都不由地吸了一口涼氣,這完全是將人家姑娘當青樓女子來待啊,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親昵,哪有一點規矩人家的樣子。李妍兒面上也驚了驚,可是那修長的手指覆在臉上,那般溫柔,那般疼惜,嘴角不由扯出了一點笑意。
  看著裙擺上的那一圈圈瑩亮的珠子,想著蘇清蕙的東西,總是好的,富貴人家,官宦子弟,蘇知府和蘇侯氏掌上明珠的備選女婿,自是百樣都好的。
  管三也不急,笑呵呵地看著張士釗,當真是多情少年郎,就是膽子也忒大了點,竟敢和子休搶起了媳婦,他為了子休成家費了多大的心勁,想著幾年來的辛酸,心裡越發泛冷,不壓榨壓榨這小子,還真是心頭火難消!
  有白拿的便宜,眾人都嚷著不賠就報官,大夥兒作證,一時人聲沸騰,張士釗艱難地從懷裡掏出了一把銀票,看著管三笑呵呵的臉,眸中出現與年齡不符的深意,看的管三一把年紀的人,身上都起了一層疙瘩。
  將銀票丟到櫃檯上,張士釗牽著李妍兒的手,便往門外去。手腕被扯的有點疼的李妍兒溫婉含蓄地道:「士釗,你送我回家吧!」
  說出這句話,李妍兒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張士釗,她心裡是打鼓的,她和士釗先前只在踏青時候見過一回,也不知道他到底記不記得她,這幾日都是她一個人在說話,他都一直不曾作聲,可是自個一早就盤算著拿蘇知府出來壓他的,想著憑著姑母的情分,蘇侯氏和蘇志宏肯定會風風光光地將她嫁到張家。
  張士釗眼睛一閃,面上晦暗不明,盯著李妍兒怯怯柔柔的一張笑臉,那可怖的傷痕那般醒目刺眼,別過眼應道:「好!」
  眾人便看著兩人一起出了脂粉店,群眾的內心被這兩人雷的外焦裡嫩,一個少年舉人,一個書香門第的小姐,還頗得知府夫人的喜愛!竟這般罔顧禮法!
  議論聲自是也傳到李妍兒耳裡的,她側頭看著身邊人堅毅的眉眼,俊朗的輪廓,心裡泛起一陣柔情,什麼大家閨秀,她娘,她姑母,哪一個不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過得又是什麼日子,她算是明白了,女子最重要的,還是握住一個男子的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3:31

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9-11-21 19:46 編輯

第四十二章

  她看中了士釗,可是蘇清蕙擋在了前頭,她不破釜沉舟,士釗又怎麼會看見她的好,想到這裡,李妍兒心上不由有幾分自得,她就知道,她只要願意舍了身子,沒有不成的。等一會到了蘇家大宅,士釗自是明白她是有蘇家庇佑的!
  脂粉店離蘇府不過兩條街的距離,這些天李妍兒一直和張士釗待在西城的客舍裡,讓丫頭騙哥哥說,她去了姑母那裡住幾天,想到油鹽不進的哥哥,李妍兒忽有幾分頭疼。
  到了蘇府門口,守門的是蘇傑,他遠遠看著李家姑娘竟和前幾日來鬧騰的張士釗一起回來,面上現了兩分驚疑。等李妍兒到門口的時候,竟立即將蘇府大門「轟」地一下子關了,
  第二日一早,蘇清蕙洗漱過後,便聽牡丹說,蘇李氏接走了李家兄妹,李煥像是還不知情,李妍兒面色倒是很坦蕩。蘇清蕙坐在梳妝檯前,一邊任綠意梳著頭髮,一邊小口喝著溫水,旁邊的牡丹情緒高昂地道:「小姐,奴婢特地過去說,我家小姐說,李家小姐既是喜歡這條百合裙,便送給李家小姐了!」
  蘇清蕙看著牡丹眉飛色舞的樣子,沒像往常一樣被逗樂,反而皺了眉,雖說她一向信賴綠意和牡丹,可是她的衣衫,怎會,不,怎能出現在李妍兒的身上,放下手中的茶盞,蘇清蕙頭一次在綠意和牡丹面前沉了臉,淡道:「哦?你還代你家主子做主將那衣裳贈給人家了?當真是好能耐!」
  正笑嘻嘻的牡丹,嚇得一跳,看著小姐沉著的臉,本能地道:「奴,奴婢,不敢!」
  正在給蘇清蕙梳頭的綠意「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牡丹心上一驚,也不敢辯駁,忙跟著跪下。
  經了前世的茉兒,蘇清蕙實是對這些丫鬟都提了心的,看著她倆跪在那裡,想著前世一直隨侍在她身邊的綺兒,終是心中不忍,緩緩道:「說吧,那衣裳!」
  綠意心細,昨個見到便留了心,回來讓她哥幫著查了,一早便準備找個機會請罪來著,此時,便答道:「是奴婢們疏忽,裙子本是晾在院裡的,是,是院裡負責看門的楊婆子偷出去的,想著晚上就送回來的!」
  蘇清蕙記得負責看門的婆子是她娘挑的,怎會出這種漏子?不由看向了綠意。
  「那婆子是茉兒的乾娘,以前便曾幫過茉兒偷拿小姐屋裡的零碎東西,被李妍兒見過,她以此事要挾,不得不從。」綠意說到這裡,緩了緩,硬著頭皮道:「其實,這是第二回了,前些日子,李妍兒還拿過小姐的那條胭脂色的裙子!」
  蘇清蕙不曾想過茉兒這個名字還會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她一直對衣裳首飾不曾在意,竟不知自個院裡還有老鼠來著,看著牡丹驚愕的杏眼,蘇清蕙半晌開口道:「你倆一會去將此事稟了林媽媽,這幾日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小,小姐!」牡丹委屈地看著主子,眼裡含了淚,蘇清蕙越發皺眉,難道是她待這兩個丫頭太好了不成,連她自覺是忠僕的丫鬟,竟也養得這般心大,這是要和主子輪交情呢!
  蘇清蕙沒有理牡丹委屈的眼,讓她們去前頭找林媽媽,看著牡丹一步三回頭的架勢,像是篤定她會留情似的,心裡不禁有幾分厭煩,綠意和牡丹在她身邊不過三個月,就已經這般輕狂了,想著,還是自己性子太軟了,茉兒,李妍兒,哪個不是看她性子軟欺上頭來的,上輩子落得那麼個下場,自己也是有過失的。
  想著李妍兒那般下作地偷自己的衣裳,心裡也是覺得噁心,李妍兒明知道她和張士釗之間的事兒,還動她衣裳的主意,這裡頭的用意真是太明顯不過了,原本想息事寧人的心,竟怎麼都平靜不下來,便起身去前頭找爹爹。
  前世的孤苦讓她習慣了一個人受著,她總是習慣性地忘記去依靠爹爹和娘親,蘇清蕙一路穿過二門,過了迴廊,見楊伯伯在書房外立著,不由有幾分詫異,那邊楊頭領也見到了蘇清蕙,忙拱手行禮道:「小姐,老爺正在會客,小姐要不先去耳房裡等會!」
  蘇清蕙頷首,自去了耳房喝茶,一會兒便聽見書房門開的聲音,有個墨綠色的身影從書房內出來,匆匆往前頭走了,蘇清蕙才走了過去,便見爹爹臉色凝重,眉頭緊蹙,不由看向旁邊的楊伯伯,楊頭領不露痕跡地微搖了搖頭。
  蘇志宏見到寶貝女兒,舒展了眉頭,笑呵呵地問道:「蕙蕙,找爹可是有事呀?」想著女兒眨眼便已經定了親,心下越發感慨,這般隨時走幾步就能見到的日子,可是不多了。對著楊頭領道:「大楊,你幫我泡壺雲霧茶來!」又看著清蕙笑道:「這以後可再也不愁沒有好茶喝了!」
  雲霧茶產於蜀地,怕是程修這回特地帶過來的,蘇清蕙不由有幾分羞怯,嬌聲道:「爹爹,人家找你可是有事來著,你還淨打趣我,我一會告訴娘去!」
  蘇志宏見狀,捋著稀疏的鬍鬚,嘆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這個家,就屬我最沒地位了!哎,你來找爹什麼事來著?」蘇志宏慢了半拍才想起來。
  楊頭領已經換了壺新茶過來,蘇清蕙接過斟了兩杯,茶湯清淡,似有若無的淡淡綠意,室內不一會便縈繞著淡淡的茶香,蘇清蕙緩了心神,道:「爹,那李妍兒一向不喜歡女兒,以往女兒覺得不過是我們小女兒家的口角罷了,也不好來煩爹爹,可是,前幾日,李妍兒買通了女兒院裡的楊婆子,偷了我的兩身衣裳,且,還是傳出去見張士釗的,女兒想想,心裡都覺得噁心的慌!」
  蘇家人口簡單,內宅一向也沒什麼事,蘇志宏一向不曾過問,真的是頭一回知道,原來這借居在他家的李妍兒還曾惹過蕙蕙不痛快,心裡已然存了一點厭惡,他家和李家絲毫不曾相干的,不過是看在嫂子的面上借了一個小院子罷了,他們怎好欺負自家女兒呢!
  又想起先前李煥那小子,還試圖勾搭自家女兒來著,心裡對這兄妹兩頓時沒了好感,便是李煥日後再是前程似錦,他蘇志宏也不稀罕什麼,看著面有郁結的女兒,試探著問道:「蕙蕙可是想讓爹做什麼?」蘇志宏心下是有了主意的,只是想著蕙蕙一向綿軟,在自家都能被客居的欺負,以後出嫁了,日子可怎生過。
  蘇清蕙也不掩藏,笑道:「爹爹可曾記得先前的茉兒,李妍兒一早便收買了我身邊的茉兒,女兒想著,不如就將茉兒送給李妍兒吧,身契也一併給了,只是將她老子娘依舊留在莊子上!」
  蘇志宏聽了,不免搖頭,笑道:「蕙蕙,你做事怎地這般瞻前顧後,你既是不喜歡,為何還一點點地設局擺棋,這要等你出口氣,可不得猴年馬月了,那時候,你還曾記得李妍兒、茉兒是誰?」
  蘇志宏望著女兒懵懂的臉,嘆道:「哎,真是你娘性子太軟,連你做事也這般拖泥帶水的,你要記住,你是四品大員家的小姐,雖數比不得上京城的侯府千金,在這倉佑城裡,你便是縱馬行市、強取豪奪,也沒有人敢吱一聲的!」
  蘇清蕙看著爹爹一臉恨其不爭的樣子,心口忽有點血氣往心頭涌,仰臉問道:「那爹爹的意思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3:45

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9-11-21 19:47 編輯

第四十三章

  「既是不喜歡,那丫鬟發賣了不就好了,先前我還惦記著你們主僕一場,怕你不捨,沒敢下狠手,既是個背主的,往那邊疆送去便是!」蘇志宏眼裡閃過一絲戾氣,又忙蓋了過去,笑道:「你是不是一直看在你大伯娘的面上,不好對李妍兒動手?」
  蘇清蕙支吾了一聲,其實,不全是大伯娘。
  蘇志宏對旁的不曾上心,對妻女、兒子一向是放在心尖上的,見女兒面上猶疑,哪有不明白的,只是已經定了親,以前的事,該過就過,當下淡淡地道:「送回江陵吧!」他們想著將兒女送來投靠嫂子,可嫂子自身已夠艱難的了。
  蘇清蕙一愣,「可,可是,大伯娘願意嗎?」
  蘇志宏淡淡地看了一眼女兒,眼裡露出一點薄涼。
  許是父女連心,蘇清蕙忽地就明白了爹爹那眼裡的意思,大伯娘還靠著自家呢!
  且說已經離開倉佑城去京裡待了月余的席斐斐,此時坐在馬車裡,看著車外飛馳而過的花花草草,心裡頭滋味難消,她終是又離開了京城,如果可以,她是一輩子都不想回來了,在倉佑小城裡,陪著祖父母頤養天年,做一個被席家大宅裡那幫千金小姐們嫌棄的鄉下丫頭,也好過去那裡看眾人的臉色。
  那一雙薄涼銳利的眼,不時地冒上席斐斐的心頭,她一直不曾明白,那人,明明是生了她的親娘,為何總是如此厭惡於她,便是對著爹爹的庶女,也比自個這個親生女兒要親熱,縱使她知道,席夫人對庶女的親熱是故意做出來的,做給爹爹看,也做給她看!
  可是,對她,那人便是連做做樣子也不肯。
  席斐斐厭煩地往車廂一靠,邊上伺候的杏兒眼巴巴地看著小姐一路唉聲嘆氣,似乎肚子裡有小兔子在一樣,忍不住勸道:「小姐,等咱們到了倉佑城,你就可以看到蘇家小姐了,你找她說說,也好過有事一個人憋在心裡啊!」
  席斐斐搖搖頭,被母親厭棄,便是說了,也不過得旁人一點異樣的眼光,縱使她和蕙蕙一向要好,也曾吐露過一點,可是這事,真的太難以啟齒,告訴別人,親娘不慈?
  這時的京城席府,送走了女兒的席夫人正在廚房裡親自給難得來她房裡過夜的相公備著糕點,吩咐著廚娘道:「你把面揉的細軟一些,糖放半勺便可!」自個輓了袖子在扇著爐上的小火。送走了瘟神,老爺又來看她,真是沒比這時候還舒心的了,席胡氏想著許久不曾有過的溫存,不由悄悄紅了耳根。
  席恆峰過來的時候,正房裡已經點了嬰兒手臂大的紅燭,丫鬟正見著燈花,席胡氏低著頭,捧著一本《太平廣記》在看,只是時不時望向屋外的眼,泄露了她心頭的焦急。等終於見到了一雙墨緞粉底的官靴,心頭才一定,忙放下手頭的書,迎身笑道:「妾身看書看迷住了,不曾注意到老爺已經過來了!」
  聲音是一貫的柔婉,在朦朧的燭火裡,仿若帶著兩分嬌媚,席恆峰看著十三年前娶回來的夫人,閉了閉眼,如若斐斐真是那人的女兒,那,那,他縱容了這個婦人欺辱了她的女兒十來年,席恆峰看向自家夫人的眼裡不由帶了兩分冰冷。
  看著桌上擺的杏仁桃酥,沉聲道:「這是夫人做的?」
  席胡氏面上一喜,笑道:「想著老爺喜歡,妾身便特地下廚,老爺公務纏身,好久沒有過來妾身屋裡坐坐,妾身這手藝都有幾分生疏了,老爺嘗嘗?」說著便拈起了一塊澄黃的桃酥作勢要喂席恆峰。
  席恆峰不由後退了一步,淡道:「我一個男子,不愛這些甜食,倒是斐斐過來的時候,夫人怎地不曾做過?」說到末一句,席恆峰不由提高了兩分嗓音,已然是問罪的架勢。
  席胡氏一呆,望向席恆峰的眼裡帶了兩分嘲諷,隨手將桃酥扔到盤子裡,將別在腰上的雪白的繡帕輕輕地擦了擦手,仰頭笑道:「不過一個賤人的女兒,也配我堂堂的席家主母親手做吃食?」席胡氏的面上帶著兩分輕蔑,兩分鄙夷,兩分煞氣,像是席斐斐提起來都髒了她的口一樣。
  她雖原也是京城的貴女,可是當年也和許多女孩兒一樣愛慕著那打馬走街,肆意灑脫的席家公子,只是席公子早早地便由先皇做主,要尚給藜澤長公主的,她也曾和許多女孩子一樣黯然神傷了好些日子,可是,在她及笄的那一年,藜澤長公主沒了,她哭著鬧著,要爹娘退了已經定下的親事,一意要嫁給席公子,她等了五年,五年,換來了一頂花轎進了席家的大門。
  相公雖然冷了點,可是,是她的呀,是她一個人的,便是那些原本該新婚燕爾卻獨守空房的日子裡,她也常常是笑著醒的,她枕的是席恆峰的枕頭,她睡的是席恆峰的床,她是上了席家族譜的正房夫人,當年多少女孩子愛慕的兒郎,最後唯她如願了。
  她一個人痴痴地侯了他多長的日子呀,可是,從來沒覺得苦過,便是遠遠地看見那個身影,都覺的心裡滿滿的,直到,直到,他帶回了那個孽種!
  「啪」地一聲,席恆峰甩了席胡氏一記耳光。
  席胡氏昂著的臉,立即便顯了一個粗大的巴掌印,席胡氏瞬間紅了眼眶,怔怔地看著席恆峰,一臉難以置信,喃喃地問道:「那賤人便這般讓你掛懷嗎?」
  席恆峰冷望著半邊臉紅腫起來的夫人,低沉地道:「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夠辱罵她,」見席胡氏面上起了憤恨,淡道:「你我二人和離吧!」
  屋內只染了一支檀香,此刻正在香爐裡裊裊地散著香味,寂靜的仿佛煙灰掉下的聲音都那般清晰可聞。
  席胡氏看著一臉冷峻的相公,不免笑了,「呵呵,呵呵」她笑的肆意,眼淚都擠了出來,肩膀微微抖動,半晌用帕子抹了淚,通紅的眼盯著席恆峰,笑道:「老爺,你我二人是當今太后賜的婚,和離?你莫不是還在夢中!」
  席恆峰看著眼前似乎從來就不曾認識的女人,擰眉道:「我明個就上摺子,這些年你我二人一直形同陌路,你既不喜歡我的子女,口口聲聲賤人,便自去過你的日子吧!」
  席恆峰想到當年自己為了維持家宅寧靜,不得不將斐斐送到倉佑城給二老照料,心上便隱隱作痛,那是那人的孩子,合該當最珍貴的明珠來嬌寵的,合該是這滿京城,是這大藜國最耀眼尊貴的女孩兒,可是他席恆峰為了眼前的這個婦人能夠安生,竟將斐斐扔到了偏僻小城,一個人孤零零地成長。
  席恆峰的眼裡不由盈上一層薄淚,十三年前,冥冥中上天將她的女兒送到他的眼前,他明明覺得二人是那般相似,為何卻一直沒有想到,那會是她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席胡氏像是失常了一般,笑的癲狂。
  門外守門的丫頭忍不住心裡的慌,不覺搓了搓胳膊,只覺得頭皮發麻。
  「這些年,你帶回了多少女子,哪一個不是和席斐斐那個小賤人有張相似的臉,席恆峰,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頭養了一個和公主殿下長得一樣的賤人,你要我怎能容下她!讓她時時刻刻戳在我眼前,提醒我,便是一個連席府大門都進不得的賤人,成了你席恆峰心口的硃砂痣!我,我,是明遠侯家的嫡小姐呀!我自問比不過藜澤長公主尊貴,可是,便是一個下流胚子,也能騎到我一個侯府千金的頭上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4:00

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9-11-21 19:47 編輯

第四十四章

  席胡氏心裡憋了十多年,一腔妒火生生要將她燒毀,望著席恆峰眸色冰冷,心間發寒!癱在椅上「嗚嗚」哭了起來。
  席恆峰看著裡啪啦正爆著燭火的紅燭,澄黃的杏仁桃酥,幽幽地燃著的檀香,一聲墨綠色長裙窩在椅上痛哭的婦人,心裡一片麻木,他的心,早在藜澤走的時候,便已經死了,那才是他席恆峰心頭的硃砂痣,心尖上的一滴血。
  夜如涼水,席恆峰走出正房的時候,仰頭看了一眼樹梢上的半輪下弦月,當年也是這樣的夜晚,那個女孩兒拋棄了藜國長公主的身份,恣意地留下一封訣別信,自此不知所蹤,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他諫言聖人以她的名義辦了祭花節,讓全國百姓告訴她,他們在惦念著她。
  他等了五年,便連太后娘娘都被他打動了,執意要他成家生子,不得再虛度光陰,他知道太后娘娘也是認定藜澤不會回來了。
  他是席家的獨子,面對顫巍巍的老祖母,他領了懿旨,娶了明遠侯家對他痴心一片的嫡小姐,可是他還是不曾放棄去找她,他也曾想過,這麼多年了,她是不是已經另結新婚,嫁人生子了?
  他從楚地,找到吳地,再到蜀地,領回來一個和她頗相似的女孩子,以為這是上天眷顧他,送了他一個小版的藜澤,那孩子的眼和藜澤小時候一樣嬌俏可愛,吃著他遞過去的桂花糕,吧唧吧唧的,像個小耗子一樣可愛。
  他將她帶了回來,以後,便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看著這個孩子,他便永遠不會忘記,他深愛的藜澤。
  屋內席胡氏的哭聲還在斷斷續續,像是要哭盡她執守了大半生的痴念!
  蘇家大房裡,蘇李氏看著面前的一對兒侄子和侄女,心口一陣陣煩躁,連喝了兩盞茶水,才開了口問道:「煥兒,這事你可知情?」
  李煥黑著一張臉,苦笑道:「姑母,若是煥兒知情,怎會同意妹妹這般罔顧禮法,不知廉恥!」李煥說的字字鏗鏘,擲地有聲!他李家是幾代積累下來的書香門地,江陵的百年望族,便是這一代受爹爹拖累,落魄了些,可是,李家的兒郎竟至於墮落至此嗎!
  他是不想原諒妹妹的!娘親百般托求祖母,將他和妹妹送到了姑母這邊,以求一個清靜之地,能夠好生讀書,光耀家門,可是,妹妹呢!
  李煥別過臉,便是瞥到妹妹的衣角,他都覺得心頭在滴血,那是他李家這一代唯一的嫡小姐!
  蘇李氏揉了揉眉間,嘆道:「煥兒,妍兒,你們的祖母將你們托我照看,可是如今竟出了這樣的事,我實在是沒有顏面回李家見爹娘和嫂子。」
  見侄女兒倨傲著一張嬌俏的臉,一點悔過的心思都沒有,蘇李氏默然不語,便見一邊垂著頭的袁姨娘低聲道:「表少爺,表小姐,你們也知道,我家夫人膝下無親子,對你們一直是拿在心尖上疼的,可是夫人在蘇府的日子著實不好過,平日裡不僅要吃老爺的掛落,還要受姨娘的排擠,才萬不得已將你們送到二房住的!」
  蘇李氏擺擺手,示意袁姨娘莫提這些!
  袁姨娘看著腳尖,卻是不管,低低地道:「如今這般,夫人已然無法再照看你二人了,你們還是回江陵吧!」
  「姨娘!住口!」蘇李氏怒斥道,許是沒料到袁姨娘會說這般話,一時氣的心頭燥熱,不住地咳嗽。
  到了這般,李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姑母是讓他們回江陵了,一時窘的面紅耳赤,澀聲道:「是煥兒對不住姑母,也是爹爹對不住姑母,如若不是爹爹一意沉醉在溫柔鄉里,敗光了家財,也不會連累的姑母在蘇家受氣!」
  李妍兒以為姑母頂多訓斥她兩句,沒想到,竟要將她打發回江陵,一時急道:「姑母,你求下蘇知府,讓蘇知府幫我壓下張家,只要士釗他娘不攔阻,士釗一定會娶我的!」李妍兒說的信誓旦旦,眼睛裡都是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面上微微泛紅。
  怕姑母不同意,又道:「張家是富貴人家,士釗又有功名在身,等來年下場,一個進士是跑不掉的,待那時,他必定庇佑我李家,姑母也不用在蘇家這般寄人籬下!」
  屋內的三人都驚住了,讓蘇知府幫李妍兒去壓張劉氏!李妍兒當真以為她有多大的臉呵!
  蘇李氏對李家兄妹最後一點愧疚都沒有了,一口氣憋住,昏倒在袁姨娘身上。
  袁姨娘忙派丫鬟去請大夫,一邊埋怨道:「表小姐,您怎這般不懂事,夫人為了供給你二人的吃穿用度,二房送來的好些的補品都舍不得吃用一些,都換了銀錢,你怎麼能這般辜負她的心呢!」
  袁姨娘氣的直要跺腳,便是自家兒女的吃穿也比不得這表小姐和表少爺,夫人一心還是向著娘家的,可是李家年年向她伸手要錢,硬是掏空了夫人的嫁妝,連累的老爺也不待見夫人,又送了這麼兩個寶貝疙瘩過來,真真是要了夫人的命啊!
  李妍兒不耐煩地瞪著指責她的袁姨娘,嘲諷道:「袁姨娘,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李家出身的丫鬟,也能指責主子!」
  袁姨娘瞳孔一縮,又難以置信,又有些尷尬,她確實是李家的家生子,看著昏過去的夫人,咬牙道:「表小姐和表少爺先回客舍吧,等夫人醒了,我讓丫鬟去知會一聲!」
  李妍兒一窒,不滿道:「一個賤奴也敢,嗚,嗚~~~~」
  李煥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對著袁姨娘說了一聲叨擾,拉著妹妹的袖子回去了。
  直到離開蘇家二房,李煥才這般真切地感受到什麼才是真正的寄人籬下,原來連一個往年的家奴也是可以出言不遜的,心裡泛上一層苦澀,看著猶自憤恨不平的妹妹,終是隻丟下一句:「回去把東西收拾了,等姑母好了,便起身回江陵!」
  「不,我不回去,李家那般多的庶子庶女,娘又鬥不過那些姨娘,我倆回去還不得給他們剝了皮削了骨吞了!」李妍兒對李家是深惡痛絕的,那些庶弟庶妹每一個好相與的,她才不會回去。
  李煥看了一眼妹妹,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李妍兒冷哼了一聲,哥哥不管她,她自個去找士釗,士釗那般憐惜她,自是會想法子說通他娘親娶了她回去!
  李妍兒自顧舉著步子往大門口去,隱在廊道後頭柱子裡側的蘇清湄蹙著眉,吩咐身邊的丫鬟道:「你上嬸娘那裡說一聲!」李妍兒果然是不肯走,以二叔護犢的屬性,怕是這回連嫡母的面子也不會看了!看著李妍兒婀娜的背影,有些不明白還有這般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李妍兒一路走到了東城張府門口,以往在蘇家二房出門還有馬車,許久沒走這許多的路,已是快六月的天,後背和腰上已熱的半濕,好在今個穿的是淺色的,倒不曾顯出來。
  張家守門小廝看見面上有掐痕的女子要進去,眼神閃了一閃,他才聽說,昨個夫人在外頭打罵了大少爺的一個相好,眼睛斜斜一溜,從上往下打量了李妍兒一眼,心裡不禁微微搖頭,還比不得府上的表小姐呢,聽說那蘇家小姐比表小姐還要美上幾分的額,人家都是求夫人端莊即可,妾侍養眼,自家少爺倒是倒過來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5:21

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9-11-21 19:48 編輯

第四十五章

  李妍兒被小廝那有些邪門的眼神看的心裡發毛,呵斥道:「我是李家的小姐,你去稟報你家少爺一聲!」
  小廝輕笑道:「您是哪家的小姐?小的沒聽清,小的耳朵不好使,慣不會聽貴人的話,您讓您的丫鬟過來和小的說!」
  李妍兒氣的心上一噎,丫鬟?她的丫鬟都是蘇家二房配的,她走了自是留在蘇家二房了!知道這小廝是狗眼看人低!不情願地從荷包裡掏了一塊小銀角出來,等她見到了士釗,還不拔了這賤奴的皮!
  小廝接過來呵呵一笑,隨手丟給另一個同伴道:「小姐賞的,給你當個石頭扔著玩吧!」他們才不傻,自家夫人才打罵過的,定然是心頭恨的,放她進去,夫人不會要了他們的命!
  另一個小廝接過了銀子,揮手道:「走走走,別以為穿件好衣裳就當自個是什麼小姐了,青樓的姐兒也比你這身俏!」
  「你!」李妍兒氣的面皮發漲,可是她隻身一人,對著兩個目裡露著淫邪的小廝,也是嚇得慌,從蘇家二房出來不過是一天,李妍兒覺得自個一下子便從嬌小姐降到了塵埃裡,現在連小廝都能羞辱於她!李妍兒覺得這事只要蘇知府抬抬手,沒有什麼難度,姑母不幫自己,她連張家大門都進不去,那她就自個去找蘇知府好了!
  得先說動蘇侯氏,那一向是個面慈心軟的,也難怪當年姑母會給蘇知府選蘇侯氏做媳婦,再沒有比這個更好拿捏的了!
  從東城張家到城中的蘇家二房,隔著好一段路,李妍兒在太陽底下走了好一會兒,才看見蘇家的大門,渾身已然濕透,鬢角的濕發一根根地沾在頭皮上,髮髻也有些散亂,蘇傑看到的時候,心裡忽地火大,要不是這人,他妹妹也不至於吃掛落!這沒臉沒皮的,竟然還敢來,等等,那身胭脂色的長裙不是小姐穿過的嗎!
  一旁的蘇貴連忙進去稟報小姐身邊新提上來的二等丫鬟菡萏,自家夫人一向是不甚管事的,小姐雖良善,可是看著前幾次在大門口冷落李家小姐的模樣,好歹心裡也是不滿的,李妍兒這等吃吃裡扒外的小人,也該有人給個教訓才是。
  蘇清蕙聽到的時候,差點被針戳到了手,她正在給程修繡荷包來著,泥人尚有三分氣性,蘇清蕙垂著眸子,對著菡萏道:「你去讓楊伯伯把李妍兒扭送見官,就說,她偷盜了蘇家的東西!」
  菡萏低頭應下,前頭兒頗受寵的綠意和牡丹還關在柴房裡,她心裡一直提著心,就怕疏忽惹了小姐不快,當下步履如飛,蘇清蕙便看著這丫頭一路邁著小碎步卻已然在狂跑的身姿,想起牡丹,心裡微微嘆口氣,還是將牡丹嫁了吧!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個道理她上輩子不就已經刻在心上了,為什麼重生一世過來,看著李妍兒這等賤人竟還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呢?為著伯娘?為著李煥?可是他們和她蘇家二房有什麼關係呢?伯娘是她家眷顧的,李煥也是借居在她家的,蘇清蕙此時忽然發現,確是如爹所說,她繼承了娘的軟弱!
  這麼些年爹裡裡外外地照看,就怕娘受了什麼委屈,去年爹升了知府,在這倉佑城才好些,以往娘每每赴前任知府家的家宴,爹都要提著心,生怕娘被人衝撞了,蘇清蕙心頭一震,難道以後她也要讓程修這般辛苦嗎?
  蘇清蕙看著攤在桌上才研磨的兩張帖子,或許,她不是軟,她只是懶,懶得費心神,懶得管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前世她一直潛心研究詩詞,將自個關在字畫的世界裡,這一世,雖然她已經意識到才女的名聲不過是虛妄的,可是,她潛意識裡,還是不願意去想那些雜碎小事。
  她一直覺得女子的天空不應該拘囿於後宅,應該像安言師傅一樣,也能如男子般走遍藜國各個角落,現在想來,她真是一葉障目了,內宅都不能清理乾淨,又如何能放心遠遊呢!
  「小姐,小姐!」菡萏遠遠地便叫喊了起來,聲音急切,蘇清蕙忙起身,問道:「出什麼事了?」
  「小,小姐,程家少爺在府外見到了李家小姐在鬧,暴跳如雷,要掐死她呢!」菡萏氣喘吁吁地道。
  蘇清蕙一驚,忙往前頭跑去,要是程修真的一衝動,弄死了李妍兒,那可就是犯了一條人命了,蘇清蕙心裡一陣懊悔,如若不是她拖沓,也不至於讓程修替自己動手!
  趕到府外的時候,蘇清蕙一眼看過去,果見程修掐著一人的脖子,忙喊道:「放開,快放開!」
  程修聞言,手倏地一松,李妍兒猛地被放開,大口喘著氣,又覺得喉嚨疼,咳得眼淚都掉了下來,看著過來的蘇清蕙,一臉嫉恨。
  程修對著李妍兒的心窩子,一腳踹了過去!
  蘇清蕙拉過程修,喘著氣道:「這事交給我,你別管!」
  程修正待拒絕,看著清蕙一雙清亮的眸子裡透著的堅定,忽地一笑,道:「行,蕙蕙要是辦的程爺我不樂意,程爺可是要親自動手的!」
  蘇清蕙看著這人又沒個正形,無奈地瞪了一眼。
  看在程修眼裡,也便是美人對著自個拋媚眼了!理理袖子,走到了清蕙身後。
  蘇清蕙對著已經一旁的護院道,「把這賊人捆了,送到府衙去!」又對著一旁的蘇傑道:「去柴房裡把綠意和牡丹,並著那個楊婆子一併送過去!」
  蘇傑心下一跳,這是給自個妹妹戴罪立功的機會了,忙躬身應下,一溜煙地跑去柴房提人。
  片刻功夫,楊伯伯帶著護院已經將李妍兒捆綁了起來,口裡還塞了一塊灰色的布,那布看著有點眼熟,蘇清蕙也沒在意,望著「嗚嗚」宣誓不滿的李妍兒,便是這個自己可以輕易毀了的女子,上輩子毀了哥哥和娘親,自己是有多大的心,才能忽略到現在,如若這次不是程修動手,她是不是還會看在誰誰的份上饒了李妍兒。
  可是,上輩子,又有誰饒了她們母子三人呢!
  蘇侯氏也聞訊趕了過來,見到李妍兒被捆了,子休一直站在女兒身後,那挺拔修長的身姿,莫名地讓人有一股安全感,看向子休的眼裡,便帶了一層光亮,也不出府,立在院子裡喊道:「蕙蕙,外頭日頭大,回來了!」
  李妍兒聽到了蘇侯氏的聲音,掙扎的更猛烈了,她知道蘇侯氏一向心軟,和姑母又交好,「嗚,嗚嗚~~~~」李妍兒努力想讓蘇侯氏看到她。
  蘇侯氏確也是看到了,冷冷地盯著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欺辱自家女兒的女孩子,別過臉,對著楊頭領笑道:「這等小事,蕙蕙也要驚動你,當真孩子氣,你在屋裡歇歇,讓徒弟們送去便是!」蘇侯氏對著有救命之恩的楊頭領比以往要更禮重一些。
  楊頭領爽聲笑道:「不瞞夫人,我整日在府裡歇著覺得骨頭都有些疼,還是多走動走動好!」
  一時主僕二人客套了幾句,那邊李妍兒的瞳孔裡漸漸露出絕望,連胸口受的那一腳鑽心疼,也顧不得了,如果她真的被送官,她的名聲就毀了,張家可以娶一個委身給自家兒子的書香門第的小姐,卻定不會娶一個有著偷盜之名的犯人!

  
  
  



第四十六章

  到時候她該怎麼辦,姑母已經放言不管她了,爹爹那麼多兒女,也不會管她的死活,李妍兒眼神有些渙散,對著蘇府大門作勢要跪下求饒,程修一個眼風掃過去,提著李妍兒的護院忙將人提著往府衙走去。
  倉佑城裡不過兩日便聽說蘇知府家養著個白眼狼,白吃白喝他家的不算,還偷盜他家的東西,聽說,還曾欺辱蘇家的小姐,這人,還是前幾日裡還曾在胭脂白那裡和張家夫人大打出手。
  消息傳到蘇家大房的時候,躺在床上修養的蘇李氏,嘔了一口黑血,她李家女孩兒的名聲,竟真的被自己看顧著的女孩兒毀了。
  被牽連的東城張家,張劉氏不住拍掌大笑,這等賤人,活該受刑,最好在臉上刺個「盜」字,看以後還能禍害誰!
  一旁伺候的阮瓔珞舉著帕子捂嘴笑道:「姑母,這事,表哥怕是還不曾知道呢!」
  張劉氏笑著點頭,「是該讓士釗見穿這賤人的真面目!」忙讓丫鬟去前院裡告知。
  卻忽見一個婆子跌跌撞撞地過來說:「夫人,夫人,三爺替李妍兒賠了銀兩,還帶少爺下了納妾書,已經將人從府衙直接接回大少爺的院子裡了!」
  「什麼!」阮瓔珞立時便跳腳了!「他憑什麼,他一個殘廢,也能做表哥的主!」
  那婆子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夫人,那姑娘一身血肉模糊的,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張家三爺恰巧進來,冷笑道:「哪來的賤胚子,也配在我張家耀武揚威!」對著身後的隨從微微一抬眼,便見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從他身後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向阮瓔珞過去。
  阮瓔珞心下大驚,盯著那粗壯的漢子,縮在姑母后頭,顫聲道:「你,你,休得無禮!」
  那粗壯漢子卻是面無表情,一雙粗糙的大手伸向阮瓔珞的肩膀如提小雞一般提起,扔在了鋪著青色釉面磚的地上,阮瓔珞未來得及尖叫便被摔得頭暈目眩,四肢百骸都泛著疼,卻一聲都不敢吭。瑟縮在地上,輕輕地哀喚著,又怕惹惱張三爺,像一條細瘦的毛毛蟲一般蠕動。
  張劉氏對著這突然的變故有些始料未及,她和這個小叔這些年都是相安無事的,怎的,他忽然打上門來,看著那隨從蠻悍、冷血的一張臉,心裡有些畏縮,強自鎮定道:「三弟,你未免太過分了!」
  張三爺冷哼一聲,眉毛一挑,有幾分狂佞地道:「劉媛媛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這個小浪蹄子是誰的女兒,我已經給我爹娘和大哥寫了信,相信不日這張家老宅就會交到我手裡了,你倒是打的好算盤,拿著我張家的銀兩房子養著老情人的女兒,真是一副賤骨頭!」
  連他的人也敢動,如若不是他派了人守在柳生身邊,怎能知道這賤婦竟然指使了人去羞辱柳生,還在外頭傳那些惡言惡語,張三爺看著張劉氏一張保養得宜的臉,眸子裡泛起了森森的冷光,將桌上的茶具一掃而光,呼啦啦地全掉到了地上,砸了個脆響,一邊粗壯的漢子忙拿出一條精細的帕子給張三爺擦手,畫風看的一旁的丫鬟都忍不住垂了眼。
  張劉氏心跳如鼓,張三爺那張漆眉星目配著紅脣的臉忽地在她面前放大,張劉氏攥緊了袖子下的手,面上血色盡無地道:「我自問不曾對不住過你,你何必趕盡殺絕?」張劉氏這話說的自個都顫心,卻是硬著頭皮對上了張三爺一雙張家祖傳的桃花眼!
  張三爺看著張劉氏,輕蔑地笑了,「你自個心裡有數,我懶得費口舌,要想還住在張家,不落個下堂妻的下場,最好給我安分點,不該你管的少管,要是再讓我聽到什麼閒言碎語,我哥怕是先不會答應。」說著,扔下了手中的帕子,轉身往門外去。
  張劉氏靠在椅上「哇」地一聲痛哭了起來,她在張家辛辛苦苦、戰戰兢兢地十九年了,竟連一個戲子都不如,年輕的時候靠不了丈夫,現在又靠不了兒子!
  在地上疼的胃裡翻滾的阮瓔珞低低地喊著:「姑母,我疼,我疼!」可是張劉氏始終在哭,丫鬟也當沒看見,由著表小姐在地上哀喚,阮瓔珞仰臉看著姑母,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一日程府,程修正牽了馬出馬廄,趙二便一臉心事重重地跟了過來,時不時看向程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程修走到門口,見他還不開口,在晨光中懶洋洋地閉著眼細細嗅著院墻上攀上來的薔薇花,道:「說吧,什麼事?」
  趙二見校尉主動問,忙呵呵笑道:「校尉,今個已入了六月了,咱們?」
  程修一愣,竟然已經到了六月了,手上慢慢卷著馬鞭,沉思了一會道:「行,我心裡有數,你們先把東西收拾一下,下午就走!」
  趙二不想到校尉應的這麼爽快,又急道:「那蘇家小姐怎麼辦?」怕校尉抽他,沒敢問蘇家小姐不一起帶回去嗎?
  程修一鞭子甩在了趙二腿上,煩悶地道:「我的媳婦,你急個什麼勁!」趙二沒想到吞了半句話還是挨了鞭子,忙往後一跳,撒著腿就跑了,校尉已經進入勿擾模式!
  程修騎著馬,心頭一陣煩躁,這還有兩年,這日子可有得熬了!
  蘇府裡,菡萏正在給蘇清蕙梳著頭髮,手上纏著青絲一陣翻飛,輓了個簡單的高髻,待主子抹香脂的時候,鼓了勇氣稟道:「小姐,李家少爺昨個讓奴婢轉交一封信給你,可是,奴婢沒敢收!」
  菡萏垂著頸子心下一陣忐忑,縱使李家少爺看起來那般黯然,可是她是謹記牡丹和綠意的教訓的,幫外人傳遞信件,還是繞過了家裡的老爺和夫人,她是不敢做的。
  蘇清蕙微微提眉,抱著晉江小白,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看著晉江小白脖子上系著的一塊拇指大的月石,閃著不同色澤的流光,淡道:「你明白就好!」
  李煥昨日來蘇家二房賠禮辭行,蘇清蕙並沒有去前頭見他,上輩子因著她,張士釗一直處處打壓李煥哥哥,讓他仕途一直不得志,最終浪跡天涯。
  她心裡對李煥哥哥是有歉疚的,這輩子她對李妍兒一直隱忍不發,也有希望李煥哥哥能夠安心地在倉佑城讀書的心思,待到下半年的鄉試過後再議。
  可是李妍兒太能鬧騰了。
  抬頭看著菡萏手足無措地立在她跟前,身上衣裳寬寬鬆松的有些不合體,不免笑道:「你來的遲,這季度府上的衣裳一早便分了下去,你一會去找林媽媽,讓她拿兩匹布給你做兩身應季的衣裳!」
  「謝謝小姐!」菡萏面上現了兩分驚喜,聲音裡不由透出感激。
  蘇清蕙含笑應了,便是經過茉兒,她對牡丹和綠意還是比較縱容的,可是這人心最是耐不得考驗,微微垂眸,心裡對牡丹和綠意卻是已經有了主意。
  等蘇清蕙帶著菡萏上了自家馬車,一早就在自家門口候著的程修,看著蘇府的馬車過來,立即便牽著馬跟上,車後頭「噠噠」的馬蹄聲,蘇清蕙這幾日也聽慣了,當下知道那人又跟了上來,也不以為意,等馬車出了城,又行了半裡,便聽見後頭唱起了小曲兒,「一兩句別人閒話,三四日不許門踏,五六日不見呵在誰家?七八遍買龜兒卦。久以後見他麼?十分的憔悴煞!」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5:31

第四十七章

  夏日晨間的風帶著一點沁涼,灌入馬車裡帶著青草和野花的芳香,迷迷濛濛的,蘇清蕙仿佛看到了當年在晉江的一個晨間,她帶著茉兒出去遊玩,隱隱約約地聽到山澗裡的歌聲,那般空靈,玄妙,一旁的菡萏卻是懵掉了,縮手縮腳地垂著頭,臉羞得紅撲撲的,蘇清蕙猛一看見,自個也覺得面熱,心裡恨得癢癢,他倒是有臉!一會兒,又聽到後頭換了曲子,「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手執著……」
  蘇清蕙聽到這裡,心裡生了一點怪異,到了書院下了馬車,側眼見程修也跟著下了,目光遙遙相對,程修故作高冷地瞥了一眼穿的如嬌花美玉的蘇家小姐,步履匆匆,蘇清蕙撇到那時不時斜瞄過來的小眼神,心裡是從未體會過的滋味。
  這是兩輩子,她頭回愛上一個人,也被一個人的熱情如火焰般地包圍。
  袁夫子還沒有來,莫漪、吳明蘭幾個正圍在一處閑嗑,席斐斐竟也在,見蘇清蕙過來,一把拉住清蕙的袖子,調笑道:「小嬌娘,敢趁爺不在,私自許嫁!真是膽兒賊肥!」說著將蘇清蕙從上到下好一番打量,末了垂頭喪氣道:「唉,我的蕙蕙就這般被人搶去了,我要是生作男子都好呀!」
  莫漪過來拉開二人,笑道:「可別扯,一會衣裳皺了,夫子要罵‘立身不潔’的」,眾人想起袁夫子彈琴前必潔手焚香,一時也不敢再造次,莫漪又問道:「我聽說李妍兒去了張家?」這幾日城裡傳的沸沸揚揚的,江陵李家的嫡女委身了東城張家的公子,還做了妾侍,那張劉氏卻是不樂意,百般刁難。
  吳明蘭接道:「聽說李妍兒在府衙裡受了杖刑的,一身皮肉血肉模糊的,抬去張家,竟也不曾立即醫治,後來還是張家三老爺看不過眼,請了大夫過去的。」
  顧彥嗤道:「你還以為那三老爺是什麼好人,我聽我娘說,那個玩的手段更狠厲噁心!」顧彥是家裡的幼女,上頭兩個哥哥,她娘一向愛拉著她嘮叨家長裡短的。
  見同窗一臉驚愕的表情,顧彥立起著了粉色緞面藕色梆繡鞋的腳尖探頭看了一眼屋外,又忙矮下身子斂著嗓子道:「和你們說個新鮮事,」一露口風,顧彥臉上便紅撲撲的,一臉興奮地道:「張家不是一直有個表姑娘在嘛,那姑娘本是要被張三爺趕出門的,不知道那人使了什麼法子,搭上了張三爺寵的那個戲子,一番鬧騰,成了張士釗的第二個妾呢!」
  眾人不禁嘩然,又忙捂住了嘴,看屋外先生還沒影子,小聲問道:「那張家不是先後有了兩個妾了,那誰家姑娘還敢去做正房夫人呀?」這朝代雖對女子規矩嚴苛,可是稍微疼女兒的人家,也不會輕易將女兒嫁到這般沒有規矩的人家,張家的家風,已經壞了。
  幾個姑娘心裡一時都慶幸先前張家議親的時候,沒看上她們,那般烏泱泱的人家,去了可不得噁心死。
  蘇清蕙也是有些吃驚的她記得上輩子阮瓔珞是嫁給了一個偏遠鄉鎮上的秀才,和張家許多年也沒甚來往,許是這輩子她的命運改了,跟著許多人的運道也受了影響。
  蘇清蕙整日神思都有些恍惚,蘇清蕙下學的時候,是和席斐斐一起走的,沒有見到程修,想是已經回府了,也沒有在意,等到家的時候,在前院裡一家三口都坐在前廳裡,氣氛有些怪異,蘇清蕙待問,哥哥卻是塞了一封信給她,嘆道:「吶,拿好,自己回房看去!」真是神煩程修這小子,走就走唄,還搞得這麼煽情,見面告個別怎麼了。
  蘇清蕙有些迷糊,拿著信封也沒見落款,將信收在書袋裡,又問道:「爹,可是有什麼事呀,我看你們都有些奇怪!」
  蘇志宏品了一口茶,笑道:「蕙蕙回來的正好,正商量著你爹的前程呢!」蘇志宏經了前些日子和女兒的談話,也是有意想讓女兒明白一些世情,便將自個正在花銀子走動調任的事一一說了。
  末了,蘇侯氏嘆道:「八萬兩銀子呢,便是我那些首飾都賣了,也才值當萬把銀子!」現在卻是有些後悔這些年無底洞一般養著大房的,到頭來,一句好沒撈到不說,更是像牛皮癬一樣沾了上來。
  「我的嫁妝呢?」蘇清蕙聲音清脆地問道,她的嫁妝是從出生便置辦起來的,前輩子她出嫁的時候,赫赫揚揚足有七十二抬,除去張家的聘禮三十六台,至少還有三十六台,淘換了五萬兩銀子總是有的。
  這一次要走的是吏部的門路,上面放話來,要打點的話必要八萬兩銀子,是五寺之一的鴻臚寺的鴻臚寺卿,專管朝廷的侍客、司儀和朝會儀節,現任禮部尚書以前便曾任過這一職。藜國重邦交,對朝會儀節一向看得很重,蘇志宏這一步要是能邁出去,無疑是他仕途中非常關鍵的一步。
  蘇清蕙是一心盼著爹爹能夠到這一職位的,上一世爹爹的倉佑城知府三年任期滿後,是調去泰州的,後來又去了恆州,那一年娘親身體不適,沒跟著去任上,爹爹竟一個人客死異鄉了,消息傳到晉江的時候,又被張士釗截了。
  「爹爹,動我的嫁妝吧,女兒的嫁妝以後自己掙,爹爹過些年再貼補也是一樣的!」蘇清蕙望著爹娘,極為堅定地道。
  蘇志宏自身對這事並不太在意,便是不花這錢調去京城,待三年期滿,依舊也是富庶之地的知府,他家人口簡單,去哪裡都無所謂。是以聽到女兒這般說,連連搖頭,笑道:「咱家傾家蕩產去京城,到了以後在大樹下借住嗎?」
  蘇志宏沒有說的是,傾家蕩產他並不擔心,當初也是一點一點攢下的家產,只是他們夫妻兩存了十多年給女兒存下的一點嫁妝,如果現在全豁出去了,兩年內定是沒法再存下十分之一的,他捧在手心裡的明珠,自是要一生順遂的,他怎麼可能捨得她受一丁點的委屈。
  爹爹雖說的隨意,可是蘇清蕙心裡卻明白,任何一個士子寒窗苦讀十多年,對仕途的嚮往已然刻在血液裡,前世她雖嘲諷張士釗的不擇手段,可是,卻也不可否認,尚書的位子是多少青年士子夢寐以求的位置。
  而爹爹這一步,也是極為關鍵的一步。
  「爹爹,以後去了京城,不僅是爹爹的仕途,便是哥哥和我也是得益的。」蘇清蕙說的簡單,蘇志宏和蘇清楠卻是一下都明白的,她們心裡何曾不是這樣想的,只是八萬兩銀子呀!
  「蕙蕙,便是貼了你的嫁妝,也才六萬兩左右,還有兩萬多呢,等去了京城,上下又是一番打點,房屋租賃都是不小的開支呀,咱家到底不是積年的富庶人家,底子差了太多,這一口胖子可吞不下喲!」蘇志宏無奈地嘆道。
  蘇清蕙聽爹爹有意,心里長吁了口氣,然後笑道:「爹爹不知,女兒有小金庫嗎?」
  蘇志宏和蘇侯氏都一愣,便聽蕙蕙娓娓道來,「先前我們從外祖家回來,不是有許多禮物嗎?後來在江上遇劫,外祖父和外祖母以及舅舅舅母心疼我,又是好幾箱子的衣料首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5:40

第四十八章

  蘇侯氏為難道:「可是這是你外祖一家的心意,我們哪好動呢?」這些衣料香料的又不是能存的物件兒,當不了什麼價,只能賣掉。
  「爹娘,我家好了,三舅舅的生意自是也能得些庇佑,皆大歡喜的事兒。」蘇清楠也忍不住說了一句,他比妹妹懂事早,一早跟著爹爹在外頭行走,自是知道爹爹的抱負不是困於這地上一隅,繁華的京城,是多少士子心中的聖地。
  「楠兒,今兒和你先說好了,現今挪用蕙蕙的嫁妝,以後便是你成家了,這些東西爹爹也是要加倍補償給蕙蕙的!」蘇志宏望著兒子和女兒,聲音有些抖動,這麼十來年,兒子和女兒轉眼都能替他思慮了,都說男子一生最重要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蘇志宏至少前兩樣是做到的!
  回了房,蘇清蕙才抽出先前哥哥遞給她的那封信,用手捏了捏倒是有一點厚度,待打開的時候,看了第一句便明白程修走了,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今個早上還在她後頭沒臉沒皮地鬧呢,又細細往下看去,說是年底會來看她,讓她期間務必常常來信,末尾畫了一根魚骨頭,蘇清蕙一時不解。
  晉江小白正在咬著脖上掛著的一小塊月石,見主子盯著窗外的苦患樹看,猛地一下子跳到了窗台上,對著苦患樹「喵嗚,喵嗚」地叫喚,和以往程修出現的每一次一樣熱情。
  蘇清蕙被逗樂了,走到窗台,將晉江小白抱到懷裡,摸著柔軟的小腦袋道:「這回可沒人,你也傻了!」一時心上涌出些許苦澀,便是這隻貓都篤定了他會時常來樹上,何況她呢!
  剎那間,蘇清蕙明白了那根魚骨的意思。
  相思入骨!
  蘇清蕙只留了兩三套比較貴重的頭面,以後去京城裡交際也好能扮個富貴樣子,其餘的都移交給了娘親,蘇侯氏本不想托娘家三哥,只是這麼一筆錢的用途又不能外泄,和蘇志宏兩個人思量來半夜,還是寫了一封信派楊頭領親自送過去了。
  侯家三爺向來便是將藜國和海外的貨物來回倒騰,賺取高額的差價,有些還頗為貴重,這麼些年,在藜國的人脈也是不容小覷,蘇志宏覺得,既是連女兒的嫁妝都挪用了,也不必避諱舅家,也是該舍下臉面的時候。
  至於衣料、香料這一類,蘇清蕙乾脆放在了自己的胭脂白裡,衣料是請了上好的匠人裁了成衣,又自個描了許多前世後來興起的花樣子交給府上善刺繡的娘子細細地繡上,日夜趕工,在五日便做了二十來套衣裳,每套定價八十至兩百兩不等。
  胭脂白因著頗合時下小姐夫人們的口味,大家去東大街逛逛的時候,每每特地都會繞到胭脂白看看,胭脂白的月石已經在倉佑城的大戶人家都可尋到蹤跡,便是侯楊氏以前給蘇清蕙介紹的幾樣香料、胭脂都一一地開始在倉佑城走俏,更別提來自海外的一些精巧首飾了。
  衣裳是每日只掛上幾件,頭兩天還好些,知道的人並不多,等夫人小姐們中間傳開了,胭脂白每日的門前一早便開始有各家夫人和小姐在候著,專等著夥計開門搶購那每件都獨一無二的衣裙。
  蘇家二房上下齊心地為去京城湊足銀子,便是蘇清楠也將自個珍愛的一枚雙龍玉佩上交了出來,那還是蘇家祖父在世的時候給這個嫡長孫的,裡面的含義不言而喻,可是蘇清楠見妹妹已經將自個屋子騰空了,他思前想後,自個也就這麼一件貴重物品!
  蘇志宏卻是苦笑不得,拿著線裝書敲著兒子的腦袋道:「真是傻了,這是蘇家的傳家之寶,你也能賣了,你祖父能饒得了你!」心裡卻是老懷甚慰的,比起大哥家,他和夫人的這個家,才是血脈親情凝聚的。
  蘇志宏才剛發感慨,那邊蘇傑便來報,蘇志遠過來了,蘇志宏讓蘇清楠下去沏了一壺茶,剛泡開,蘇志遠便過來了。
  兩月多不見,蘇志遠像是胖了許多,兩眼卻比往日要虛浮許多,端起侄兒奉上的茶,輕輕地呷了一口,喉嚨裡滿足地漏出了一聲低嘆,見弟弟和侄兒都看著自己,忙肅著面容道:「二弟,哥哥近來手頭有些緊,你支千兩銀子先給我應應急。」
  許是見二房父子倆都一臉驚訝,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又面目坦然地道:「等清汐從京城寄回來銀子,這銀子便立即還了你!」
  蘇志宏看著貼補了這些年的哥哥,頭一回覺得和他一樣流著蘇家血脈的同胞兄弟,竟是有些可恥的,擰眉道:「不滿哥哥,這些日子家裡也不景氣,便是蕙蕙身邊也只留了一個小丫頭伺候著,一月二百文銅錢罷了,哥哥既是有汐兒看顧著,弟弟也好撂開手了,以往的銀錢等哥哥手頭寬裕些再還便是,弟弟再缺銀子也不敢向哥哥討的!」
  蘇志遠聽的一頭霧水,卻是明白蘇志宏話裡的意思:不借,以往的錢你還得還我!
  不由眯起了浮腫的眼,看著一臉為難地看著他的蘇志宏,像是頭一回認識這個弟弟一般,忽地撫掌大笑道:「好,好,蘇志宏你竟和我都擺起了官腔,枉我當年一把將你拉扯大,你便是這般回報我的?」
  既是說開了,蘇志宏也笑了,「那些往事,弟弟記了很多年,念及爹娘在天之靈,不想和哥哥一一詳述,哥哥來喝盞茶,走個門串串親戚自是可以的,只是,這蘇家大房一家的家用,還是哥哥自己承擔為好,哥哥的那些姨娘可都將哥哥奉若神明呢!」
  蘇志宏將這一席話說完,心裡竟是覺得沒來由的暢快,這些年奉養蘇家大房上下不說,還得時常忍著蘇志遠對二房的指手畫腳,夫人的畏懼,女兒的委屈,兒子的憤怒,他心裡都是知道的。
  在現在女兒連嫁妝都願意挪出的時候,兒子更是將傳家之寶都送到他的手上,可是他一直以為是至親的一母同胞的哥哥,仍然是一隻水蛭,來吸他身上的血,他的妻女兒子身上的血!
  蘇志遠看著一改往常沉著應下的弟弟,也覺得什麼東西變了,心裡忽有一陣恐慌,還是扔出狠話道:「你這等不孝不義的人,也配為百姓謀福祉,為聖人分憂解難?我蘇志遠一定大義滅親,揭了你蘇志宏的真面目,這士林中,你蘇志宏的事跡定當口口相傳!」
  蘇志遠氣的鬍子都在顫抖,虛浮的眼睛像是突然被針戳了一樣,突兀地瞪了出來,似乎真的要努力看清蘇志宏一張俊朗的面皮下隱藏著的醜陋不堪的靈魂。
  直到走出蘇家二房的大門,蘇志遠還有些難以相信,二弟竟然拒絕了他,還向他要以往的銀錢,這邊蘇宅內的二房父子卻是大松了一口氣的,蘇志宏沉思了一會道:「楠兒,這幾日你也不用去學裡了,等到了京城,爹爹再給你擇一個好些的書院!」便是真有些什麼風言風語,蘇志宏也是不怕的,他和蘇志遠之間的一點事,在倉佑城也並不是什麼隱秘。
  楊頭領帶著信出門的第五日,蘇家二房迎來了江陵侯家的侯生玉。
  蘇志宏和侯生玉秉燭長嘆一夜,待第二日一早,蘇侯氏便親自帶著下人將清蕙的首飾都送了回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5:50

第四十九章

  看著女兒正坐在梳妝檯前理著頭髮,接過菡萏手裡的梳子,緩緩地給女兒通著頭髮,看如墨一樣的青絲如黑翟石一般耀眼發亮,笑道:「輓一個百花髻吧!」
  又讓菡萏抱著晉江小白去院裡逗彎兒,蘇侯氏握著女兒柔軟的青絲在手指翻飛間,輕聲道:「你三舅舅出了這八萬兩銀子,以我的名義在侯家的海運裡添了一股,以後等你哥哥成了家,他的媳婦也要在侯家裡占一股,待你出嫁,也會占一股,頭幾年的分紅便抵在這八萬兩銀子裡。」
  自從昨日三舅舅跟著楊頭領到蘇家,蘇清蕙便猜到三舅舅可能會資助一部分,卻還是被三舅舅這八萬兩的大手筆驚住了!忍不住看著銅鏡裡的娘親,詫異道:「舅母能同意嗎?」
  八萬兩銀子啊!她一個四品大員家的小姐也才將將五萬兩銀子的嫁妝,這還是爹娘疼她將家底都給了她才有的。
  這話卻是問到了蘇侯氏的心坎,眉眼間瞬時便添了幾分愉悅和小女兒家才有的嬌媚,笑道:「你外祖一家都同意了的!」
  便是三舅母稍有微詞,也是侯家的兒媳不是。
  事實上蘇清蕙卻是多想了,侯楊氏聽的能給蘇家這般大的一個恩情,一句話也沒有,倒是催促著相公趕緊來倉佑城辦好這事,這雪中送炭之恩,蘇家怎麼也得記的,便是蘇清蕙定親了,蘇家還有一個兒子呢!
  便是退一萬步,結不成親家,一旦蘇家接了這三成股,便是和侯家的海運綁在一條船上了,相公的安危也有保障一些。
  侯楊氏這些年養尊處優,對銀子反而看的淡,重要的不過是相公在外平平安安的,她看兒子的勢頭,以後怕是要子承父業的,這一門兩父子,都將性命擱在了海上,多一重保障是再好不過的。
  銀子的事解決了,蘇家眾人心頭都緩一口氣,蘇清蕙第二日還帶舅舅去了胭脂白對面的茶樓坐坐,定了二樓臨街的雅間,一眼便能看到對面的胭脂白。
  甫一坐下,蘇清蕙便看到了樓下席斐斐帶著兩個丫鬟進了胭脂白,神情有些恍惚,像是有什麼心事,心裡暗暗記下過兩日問她,又細心地給舅舅斟茶,茶是菡萏隨身帶來的,蜀地的雲霧茶。
  侯生玉倒是沒有想到外甥女真將這脂粉店辦的有聲有色的,端著茶盞點頭笑道:「倒是舅舅小看了蕙蕙,這般門庭若市,便是在京城也是少見的!」
  侯生玉指的正是來排隊搶每日限量成衣的客人,蘇清蕙倒是眼前一亮,忙起身問道:「舅舅,蕙蕙在京城能否也開一家這樣的鋪面?」
  侯生玉叩著桌子,沉思了半晌,道:「也不是不行,但是不是很可行,京城貴人多,是非也多,你爹剛去,腳跟沒有站穩,若是起了糾紛,怕是難以庇佑你。」
  蘇清蕙眼裡的光彩一下子便淡了,自己想的當真是太簡單了。卻又忽聽對面的三舅舅略一沉吟,悄聲道:「我聽說此地還有吏部尚書家的嫡女在,和你一個書院來著,你若是能說動她和你搭伙,這事還是可以籌謀一二的!」
  二人正細說著,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侯生玉讓侯家的隨從去看看,這時蘇清蕙在裡頭也依稀聽見一人叫罵道:「你家少爺可是欠了我家十來兩銀子了,別家都是一月一結,你這可都拖了半個月了,還想賒賬?」
  蘇清蕙估摸著這該是茶樓的掌櫃,這家早食頗受眾人喜歡,也有那些富貴人家的子弟早上讓僕人來這邊買的。
  「嚷什麼嚷,東城張家還能欠了你這一口吃食的錢,不過是主子最近忙得很,今日我便和夫人說,一準兒給你!」
  下面的人都在勸和著,不一會蘇清蕙便從二樓窗外看到了一個拿著油紙包的小廝,有幾分面熟,依稀記得是跟在張士釗身邊的,張士釗身邊的僕人自幼便是經過張家老爺子用心教導過的,待張士釗一向忠心,每一個都一直跟了許多年。
  「蕙蕙,你這成衣若是改成定制怕是更好些,一月只接個五單。」侯生玉看著胭脂白門口進出的夫人小姐衣著都挺鮮麗,這成衣定制完全可以當一長久行當來做。
  蘇清蕙心不在焉地應著,張家財政一向寬裕,遠不置於欠茶樓一點銀錢,除非,張家老宅的財政被斷了,這吃食向來沒有問少爺小姐要銀子的,一向都是掌櫃的月底了去和主家的賬房先生結。
  蘇清蕙想起今日坊間的傳聞,說張劉氏接了情人的女兒來張家居住,張家二老一怒之下將管家之權交給了張家三爺,如若不是看在張士釗的份上,張劉氏是要被休棄的。
  左右自家將要進京城了,這倉佑城,以後便都是往事了。
  席家老宅裡,二老捏著兒子寄回來的信,都有些糊塗,席老夫人有些不滿地問老爺子道:「剛剛才歇了腳,這才幾天,又要斐斐回去,若是當真舍不得,至於讓斐斐跟著我們回來嗎?」
  席老爺子有些偏瘦,精神卻很好,一雙顯了老態的眼睛依舊炯炯有神,此刻見老妻對兒子有幾分怨懟,跟著嘆道:「峰兒這些年是有些魔怔了,待斐斐還是有幾分上心的,便是看在斐斐那張臉,他也不會不管她的!」要說兒子這輩子待哪個孩子有幾分真心,怕還是養在他們二老膝下的,沒有血緣的斐斐了。
  席老夫人心間忽泛起一陣無力,一臉愁苦道:「真是造孽啊!」
  席老爺子拉著老妻的手,輕輕拍道:「斐斐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也不能和我們一直待在倉佑城,你要是不放心,我把我的護衛給幾個讓她帶著!」
  「當年你我就不該應下先皇的婚事!」席老爺子遙想當年,長長地嘆了口氣,便是那次賜婚毀了兒子呀!可是也只是對著老妻口頭埋怨罷了,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尚的又是唯一的公主,待安王登基,席家的前途不可估量,誰能想到後面會有這樣的變故。
  席老夫人皺著眉,不無嘲諷地道:「十多年前,我就知道兒子是白養了,給了深宮裡的那個老婆子,她瘋魔了,還有我兒子孝敬著呢!」
  這麼些年她倆在斐斐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呀,便是沒有血緣,老夫妻倆也是將斐斐視為手中珍寶的,那孩子又機靈又可愛,任誰看了都心疼。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倆是管不到了,就在這老宅子裡安度晚年吧!」席老爺子攬著老妻的肩膀,安撫道。
  太后瘋魔了,當今聖上又一直慣縱著,兒子又一意地往前頭湊,他這個前朝老臣,便是想管也伸不出手呀!
  「老爺子,我倆出去雲遊吧,便是腳程慢些也好,家裡的這些都留給斐斐吧,除了峰兒,她是我倆唯一的心血啊!」席老夫人忽地坐起身,眼裡閃過幾分隱痛,她和老爺子大半生的心血培養出來的兒子,已經因著一個女子毀了,這百年席家,終將斷在他們手裡。
  到了九月,蘇志宏的調任令便下來了,花了那般多的銀錢倒是沒有白費,同行的還有席斐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1 19:46:07

第五十章

  席家二老一直將斐斐送到東城,一再囑咐要多寫信回來,霜白的鬢發在晨露裡顯出幾分悲涼,席斐斐強忍著眼眶裡的濕意,笑著點頭應下,這是這輩子最疼她的人。
  送行的還有蘇家交好的錢家,莫家,陳家,顧家,吳家,兩個孩子在書院裡交好的同窗也一併來了,一時將東城入口堵得水泄不通,蘇清蕙看著這些相熟的面影,心裡也有幾分不捨,重活一世,竟又能見到這些留在記憶裡的人,認真地和每一個女孩子告了別。
  蘇家大房只有袁姨娘的一雙子女過來,蘇李氏也並沒有來,聽說一直在床上病著,蘇清蕙囑託蘇清湄好好照顧,有什麼需要給她寫信,蘇清湄雖點頭應下:「妹妹放心!」看著離行的馬車,卻眼神閃爍!
  嫡母怕是再過月余便不行了,嫡母身下的一點資產已經悄悄地移交給她和弟弟,卻不允許她們開口和二房母女說家裡的狀況。
  蘇清湄回去的時候,看到了隱在人群後頭的李妍兒,一身胭脂色的裙子,洗的有些發白。
  馬車出了東城,席斐斐有些恍神地問道:「清蕙,這一去,我們是不是就不會回來了?」她直覺爹爹這次將她喊去京城,定是有什麼事的,可是那裡她並不喜歡。
  蘇清蕙也看著車外匆匆而過的水光山色,握著席斐斐的手安撫道:「不怕,就是去了京城,還有我呢,你要是不喜歡在席家那大宅子裡待著,就來找我!」
  侯生玉早在半月前讓人在京城裡置了一座三進的宅子,這回花的是蘇家的銀子,聽說離席府得並不很遠。
  兩個相偎的女孩子並不知道,一旦她們踏進京城的地界,她們的人生將會徹底改寫。平安喜樂、悠然南山都隨著消逝的豆蔻年華留在了偏遠的倉佑小城,迎接她們的,除了絢麗繁華的上京盛景,還有掙不脫的命運之手。
  一路行了兩次水路,換了三次馬車,終於在九月十號到了京城,馬車遙遙地從京郊一路過來,蘇清蕙便看的移不看眼,莫說比倉佑城寬闊兩倍的馬路,便是沿途的莊子也比倉佑城的要繁華多了,雕梁畫棟的,並不比蘇家在倉佑城的宅子差,怕裡頭的占地要更開闊。
  席斐斐笑道:「和倉佑城的自是不同,倉佑城的莊子真是實打實的莊子,這裡都是達官貴人常來住的,哪年夏天,城裡的不以避暑的名義來這裡住上些日子!自是要修繕的富麗些!」
  一路笑鬧著,等到了京城的大門,遠遠便見排著長長的隊,在等著進城,守門的士兵挨個盤查,蘇家馬車也規規矩矩地排在眾人的後頭,蘇清蕙和席斐斐安安靜靜地待在馬車內,席斐斐小聲說:「這守城的士兵可比官老爺還闊氣呢,又最勢利!」
  話音未落,便聽到後面有人喊道:「讓開,讓開,國公府的馬車!」
  那車夫一邊喊著,一路橫衝直撞地越過了蘇家馬車,蘇家車夫避讓不及,被猛地撞到了一邊,嚇得七魂丟了三魄,眾人便見那異常華麗的馬車到了城門口,和守門的士兵交代了兩句,便大大咧咧地進了城。
  也不管後頭被衝撞了的人群,等那馬車走了,人群便開始沸騰起來。說楊國公府這一代先是一個二世祖,又生了個三世祖,真是丟了老國公的臉面。
  「呵,老兄你不知道吧,這個從南邊新來的通房可得楊世子喜愛了,為了她世子爺可不只一次兩次頂撞國公夫人,若不是老國公夫人壓著,怕是沒娶妻這妾的名分也都一早給了,庶長子怕是都生下來了!」
  另一個人接話道:「我也聽說是得了專房之寵了!」
  車內的蘇清蕙聽得一怔,恍然地問席斐斐:「這過去的是楊楚群?」見席斐斐點頭,心裡不禁有些驚嘆,倒不知道蘇清汐還能有這等能耐,竟將楊楚雄哄得團團轉。
  等了半個時辰,才輪到蘇家遞交路引,那守門的見是新到任的鴻臚寺的寺卿,臉上擠出了一點笑容,正待示意放行,城裡頭忽有一中年男子過來詢問道:「可是新到任的蘇大人!」
  楊頭領上前交談兩句,才知是席府派來接席家小姐的,守在一旁的士兵見這一行竟還有席家唯一的嫡小姐,忙堆了一臉的笑意,連連說著:「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貴人莫怪!」
  看得蘇傑都忍不住側目,嘀咕了一句:「勢利小人!」
  席斐斐便跟著席家來接的馬車去了長澤巷的席府。
  蘇府的新家在京城靠主城區的柏樹巷,離鴻臚寺並不是太遠,三進三出的院落,侯生玉一直派著人在看守,等蘇家一行來的時候,門匾上已經掛著「蘇府」二字,蘇清蕙帶著綠意和菡萏先去了自個的院子,是第三進的西半邊,窗外竟也種著一棵苦患樹,晉江小白立即從綠意懷裡跳了下來,唰唰地爬到了樹梢上。
  這樹比倉佑城的小了許多,大概才四五個年頭,也不知道三舅舅從哪弄來的,蘇清蕙心裡卻甚是喜歡,回頭便將這樹寫在了給程修的信上。
  這三個月蘇清蕙和程修常有書信往來,程修的更勤些,每十日總有一封到倉佑城,每封信的末尾都會畫魚骨頭,由當初的第一根,延續到第二根,第三根,等蘇清蕙來京城之前,恰好有第十根魚骨頭。
  畫的多了,竟有些傳神,每每晉江小白看到都要伸著爪子撓,說起晉江小白,蘇清蕙覺得有些奇怪,從前巴掌大小的貓,竟半年便長的頗有氣勢了,隱隱要到一尺高了,看著竟不太像貓。
  此時外頭的菡萏對著樹上可憐兮兮地看著她的貓正一陣無奈,對著綠意道:「晉江小白這麼大的個子了,怎的還喜歡到處亂跑,這回可怎麼辦!」
  便見之前還神靈活現的晉江小白四隻爪子緊緊抱住樹枝,淺綠色的眸子裡流露出恐慌,時不時地「喵嗚,喵嗚」低聲叫喚兩聲。
  綠意也有幾分焦急,道:「我先去和小姐說一聲,讓前頭我哥哥爬樹上把它抱下來吧!」綠意是臨來京城才接回蘇清蕙身邊的,頭幾天還有些拘謹,凡事都要多看兩眼蘇清蕙的神色,好在菡萏是個謹小慎微的,一直喚綠意「姊姊」,做事之前也常問綠意的主意,一路從南到北,綠意倒漸漸放開了。
  屋裡頭正在寫著信的蘇清蕙壓根沒想到晉江小白會下不來,她第一次見它的時候,這個傢伙可是從一兩丈高的樹上跳下來的。
  等綠意來稟報,忽地醒悟:這已經不是以前的晉江小白了!
  這一次蘇清蕙在信裡畫了一隻大大的貓,畫完又覺得不像貓,竟像老虎,乾脆在邊白處用著簪花小楷寫了「晉江小虎」。
  又將新做好的靴子和香囊一併交給綠意,讓送到驛站寄出去。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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