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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 -【愛在愚人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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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6:25
標題:
沈盈 -【愛在愚人節】《全文完》
愛在愚人節
作者︰沈盈
厚,她也太幸運了吧?!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向他告白,
誰知竟會踫到四月一日……
這下好了,他不但不相信,
還以為她是故意在整他!
她雖懊悔又傷心,但卻有更多的不甘心。
于是,決定讓他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整」,
她要讓他接下來的愚人節都過得「驚喜連連」。
不過盡管如此,她對他的心意卻從未改變過。
為了留在他身邊,她放棄與家人一起移民加拿大;
還放棄自己喜歡的科系,改念他愛的建築。
她以為他終究會明白她的心意的,
想不到最後盼到的卻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6:50
楔子
當當當……
放學的鐘聲準時響起,原本安寧的學區,頓時響起了一陣歡呼。
一個綁著麻花辮的女高中生背著書包在走廊上以龜速前進,鬧烘烘的同學們一窩蜂地從她身旁急竄而過,直奔樓下,趕著投向自由的懷抱。
冷眼看待同學們「逃離」校園的舉動,她以穩定的龜速往更高的樓層走去。
手心的汗水浸濕了書包的肩帶,不過兩層樓的距離,仿佛用了她一世紀的光陰。
頂樓的樓梯口出現在層層階梯之上,夕陽的晚霞細心地妝點著那小小的四方之地,顯得格外地紅光燦爛。
路走到了盡頭,她的心跳頻率也加速到了極限,速度快到她懷疑它會在下一秒停止跳動,緊接著她就會因心髒麻痹而亡。
女孩預期中的不幸並未降臨,直到她踏上了最後一級階梯。
一眼望去,男孩結實的背影近在咫尺,女孩立即有了退縮的念頭——天色不早了,她該早點回家去。
駝鳥的想法還來不及落實,空等了半天的男孩,不耐煩地回身,正好迎上女孩退怯的目光。
「汽水瓶,你搞什麼?現在才來。」男孩微慍地看著手上的腕表,抱怨道︰「你遲到了半個小時耶!」
「我……」女孩雙頰兀自泛紅,扭捏了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什麼?有什麼事你快點說,我還趕著上課!」男孩催促道。
六點鐘,補習班的課就要開始了,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和她閑耗。
「我……」又浪費了一分鐘,女孩還是「我」不出什麼來。
事情漸漸有趣了,男孩開始有點興趣想知道女孩到底想跟他說什麼,怎麼會這麼難以啟齒?
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好整以暇地多給了女孩五分鐘,不過很可惜,女孩口吃的癥狀絲毫沒有改善,男孩只好宣告放棄。
「我趕著上課,有事改天再說好了,我先走了。」他已經仁至義盡了,再待下去,他鐵定會被補習班老師扒皮的。
男孩快步地越過女孩的身邊,眼看著就要步下階梯,一抹無法抑制的心慌涌上女孩的心房,她孤注一擲地驚喊,「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男孩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最艱難的一步已經跨出,女孩的勇氣猛地大增。
「我喜歡你,我不想只作你的死黨,我想作你的女朋友,我想和你永遠永遠在一起!」女孩沖向男孩的懷抱,緊緊地擁住他。
男孩將女孩推出一點距離,摸了摸她的額頭,以無比認真的口吻道︰「你吃錯藥了呀?」
早跟她說感冒就要去看醫生,學人家亂吃什麼成藥,現在吃出毛病來了吧?
瞧,都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你認真一點好不好?我不是病糊涂才跟你告白的,我是真的喜歡你!」女孩的鼻音依然很重。
討厭!被他說中了,她的感冒確實還沒好。
「我已經很認真了!」男孩強調。
女孩從他的神情看出他根本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你明年就要上大學了,到時候你會認識很多漂亮的女孩子,然後你就會把我給忘了。」女孩正經地訴說著自己鼓起勇氣告白的原因。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男孩不懂,為什麼女孩子都喜歡擔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我的心目中,你和其他的女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怎麼個不同法?」女孩的瞳眸亮晶晶的,眼神中充滿期待。
「你是我的死黨呀!」男孩豪氣萬千地搭著她的肩膀,並且作出承諾,「我不是一個見色忘友的人,即使我認識了別的女孩,也不會忘了汽水瓶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我要的不是這樣!」他腦袋里裝的是糨糊呀?她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他怎麼還听不明白?
「那你要的是怎樣呢?」他糊涂了,回想起今兒個一天的遭遇,腦中靈光一現,他頓時明白女孩心里打的是什麼主意了。「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女孩看出他的表情有異,但仍然不太相信他真的弄懂了自己的心意。
「今天是四月一日,你想作弄我,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對不對?」
他自作聰明的說著,「哈哈,我才沒那麼容易上當呢!」
「四月一日?」愚人節?
「你想裝傻呀?」她還真是不屈不撓,即使謊言被他當場戳破,也還能面不改色地繼續演下去。
「就因為今天是愚人節,所以你以為我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開玩笑?」一股冰涼的寒意在蔓延,迅速地攻佔了她的四肢百骸。
這到底是誰開誰玩笑?
女孩看起來好失望、好傷心,男孩登時覺得自己沒呆呆地上當,好像很不應該。
「我也很想呆呆地受騙呀,」他很是無奈的說道。「可是今天除了你之外,我已經被不同的人捉弄了八次了,只能說你來得太晚了,明年請早。」
他已經很可憐了,一天之內無端端地被惡整了八次,這會兒好不容易沒受騙,還得開導死黨鼓勵她來年再接再厲。
他是招誰惹誰了呀?
女孩听了他的解釋,簡直是哭笑不得。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該躲在被窩里痛哭一場?還是該去揍那八個豬頭一頓,好讓他們三個月下不了床?
不過眼前的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教訓一下這個不解風情的「大白痴」!
「你還真以為自己沒著了我的道嗎?」壞心眼一起,女孩笑得高深莫測,她抬起左手,看著系在上頭的腕表,精確報時。
「現在五點五十七分,一百公尺跑九秒的話,你應該還趕得上尤老師的課,祝你好運!」她十足十地幸災樂禍。
就當是給他一個教訓好了,傷害女孩子脆弱的心,代價是很慘重的,至少得罰站三個小時才能了事。
男孩驚慌地看了一下時間,果然離他上課的時間,只剩下兩分五十秒。
他「又」中計了。
「該死的汽水瓶,我要你絕交!」背起擱置在一旁的書包,男孩惱恨地口出惡言。
女孩好遺憾。
想不到他剛口中堅強地足以維持一生的友情,此刻竟是如此地脆弱,禁不起一個小小的玩笑。
「你剛剛不是說,我是你永遠的好朋友嗎?」她皮皮地提醒道。
男孩想想也對,就這樣絕交,不是太便宜她了嗎?「你給我記住,明年我不整得你哭爹喊娘的,我名字倒過來寫!」
媽的,今天是什日子呀?他居然被騙了九次!
他恨愚人節啊——
空蕩的樓梯間,回蕩著男孩不滿的怒吼。
女孩站在陽台,望著樓下那個小小的黑點,獨自低語,「明年?明年你就要上大學了,還怎麼跟我算帳呀?」
凜冽的寒意迎面而來,她下意識地環抱住自己,濃濃的悲哀襲上心頭,強忍的淚水,終于……決堤。
一直到好多好多年後,女孩仍記得十六歲那年的春天,好冷、好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7:08
第一章
「萍萍呀,你大哥都已經申請我們移民過去加拿大了,你為什麼還要去台北念大學?等去了加拿大再念不就好了嗎?」紀媽媽坐在女兒的床邊,看著女兒收拾行囊的忙碌身影,不很明白女兒到底在想些什麼。
話說紀媽媽今年五十有五,一共生了七子一女,以八德命名,分別是昱忠、昱孝、昱仁、昱愛、昱信、昱義、昱和、雪萍。
紀家的八個子女,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男的俊帥,唯一一個寶貝女兒,更是少見的秀麗;然而更為外人津津樂道的,是紀家的七個媳婦,個個都是異國人。
每到過年的時候,散居各國的紀家人齊聚一堂,那情景簡直就像是八國聯軍的縮小告。
今年,在加拿大的大兒子——紀昱忠正式申請他們一家人移民到加拿大,如果沒有體檢或良民證的問題,大概再一年左右就會有消息了。
本來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但這老麼不曉得發了什麼神經,明知全家就快要移民了,還堅持去考大學,若只是考個經驗那也就算了,壞就壞在她還堅持要去念。
念完了這一年,到國外還不是得重修,何苦多此一舉?
「媽,K大是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現在我如果不去念的話,那我之前三年的努力不全都白費了嗎?」紀雪萍在母親的身旁坐下,試圖說服母親。
「可你一個女孩家出門在外,媽媽不放心。」紀媽媽的眉毛、眼楮全皺在一塊,活像個苦字。
「那就更不用擔心了,你忘了我和邵揚是同一所大學嗎?他會照顧我的。」紀雪萍抬出死黨當擋箭牌。
「可邵揚他有女朋友了,讓他照顧你,會不會不太方便呀?」紀媽媽話中有話。
她明的是擔心女兒去打擾了人家的好事;暗地里也是在提醒女兒,那邵家男兒如今已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紀雪萍的笑容斂去,嘴硬地道︰「他不方便照顧我,那我就自己照顧自己,反正我又不是為了他才去念大學的!」
「是嗎?」紀媽媽擺明了不相信。
女兒這趟台北行,到底是因為求學心切,還是為了追隨某人的腳步,大伙都心照不宣啊!
大老遠地跑到台北去念什麼「土木工程」的,蒼天明鑒呀,她這個寶貝女兒對建築方面的知識,可是外行到讓人想掉眼淚,試問一個連沙和泥
都分不太清楚的人,能念出個什麼東西?
「媽——」紀雪萍不依地喚道。
「好、好,媽不糗你了。」女兒一發嬌嗔,紀媽媽就沒轍了,誰教她是個標準的「孝女」呢!
「孝女」,顧名思義,就是「孝」順「女」兒的意思。
「那念K大的事情呢?」眼看母親有軟化的跡象,紀雪萍趕緊趁勝追擊。
面對女兒若有所求的瞳眸,紀媽媽無奈地作了讓步。「你如果一定要去念K大,媽媽也不阻止你,但是話說在前頭,你得答應媽媽一件事。」
「什麼事?」紀雪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你要拿得起,放得下。」紀媽媽語重心長的說道。
這是她對女兒唯一的要求,只是……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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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紀雪萍六歲。
陽光明媚的午後,小雪萍像咬奶嘴似的咬著塑膠吸管,手上拿了瓶大人開給她的雪碧汽水,直直往自家的小花圃前進,繼續她上午未完成的工程。
小花圃里種了各式的花卉,紅紅綠綠,各自開得美不勝收。然而花圃的另一頭,卻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
斷枝殘葉、東崩西落,仿佛在這個小小的四方之地,曾經經歷過一場慘絕「花」寰的世紀大戰。
是誰?是誰毀了這片美麗的小天地?
只見小雪萍將手上的汽水瓶擱在一旁,烏溜溜的小瞳眸緊盯著一株約莫有她一半身高的木春菊。
一雙白嫩的小手,緊握住花梗,接著使勁地向上一拉,木春菊的根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扯離了肥沃的泥士一、兩公分……
事情發展到此,這株木春菊算是毀了,只是還沒完全壞死,短時間內,花梗仍能支持花身的重量,乍看之下還覺得它長高了一點。
小雪萍非常滿意自己的杰作,在她幼小的心靈中,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反倒認為自己幫漂亮的花花長高高,是幫了辛苦種花的爸爸一個大忙。
巴拔一定會很高興!
有句成語叫「揠苗助長」,八成就是在說她這種死小孩。
轟……
卡車行駛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小雪萍抬頭看了看,一輛好大的車車開過來,然後在她家的隔壁停下來。
大車車上,下來了兩個好「大」的大人,其中一個望著隔壁的房子說︰「嗯,住址是這里沒錯!」
緊接著又有一輛比較小的車車,停在比較靠近她家門口的位置,從車上又下來了一個叔叔和一個阿姨。
車上還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生,他被大人留在車子里,活像只被關在寵子里的小狗。
好可憐喔!
小雪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研究了一會兒,那些大人到底在做什麼?
三分鐘後,她發現那群大人們只是不停地把東西搬上、搬下,搬出來、搬進去……
小雪萍終于確定那群無聊的大人們玩的游戲一點都不好玩。
她放心地回頭繼續剛剛「摧殘」花木的工程。
這次她下手的目標,是一朵白色的玫瑰花,握住花梗的掌心,有一點點刺痛,但是膽大心粗的她不以為意,所以接下來的「劇痛」才會有機會發生。
一拉一扯間,嫩白的掌心扎滿了玫瑰花的刺,六歲的小女娃,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然界反撲的力量。
為了表示她對這股力量的敬仰,她做出了相當直接的反應,就是——放聲大哭!
小雪萍不是個嗓門宏亮的孩子,加上大人們呼呼喝喝的聲音,幾乎完全掩蓋住她的哭聲,她哭得既傷心又「孤獨」——因為沒有人發現。
放眼全世界,唯一知道她正在嚎啕大哭的,就只有被留在車上的小男孩。
「你在哭什麼?」小男孩躡手躡腳地下車,蹲在小雪萍的身邊問道。
唉,爸爸媽媽交待他別下車的,可是這小妹妹哭得好慘,他不理她的話,說不定她哭到斷氣都沒人發現。
「刺刺……好痛……」小雪萍不怕生,她伸出傷痕累累的小手,不清不楚地嗚咽著,眼淚、鼻涕流得滿臉都是。
好惡心喔!
小男孩看不下去,回到車上拿了幾張面紙,粗手粗腳地幫她把臉擦干淨。「你不要哭了,我幫你把刺拔出來。」
小男孩的左手握著小雪萍的右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夾緊一根細刺,一個使勁,就把細刺拔離了她的掌心,留下一個小小的血孔。
「痛……」小雪萍一吃疼,驚叫了一聲,小嘴一扁又是要哭。
「你再哭的話,我就不理你了,讓你一個人在這里哭死!」難得小男孩小小年紀,就懂得先發制人,八成是經常被大人以相同的手法恐嚇吧。
丙不其然,小雪萍聞言,不但立刻止住了哭意,連已經含在眼眶中搖搖欲墜的淚水都神奇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什麼會扎了滿手的刺?你做了什麼?」小男孩邊幫她挑刺邊問道。
「我在幫花花長高高呀!」小雪萍用左手做了一個向上拉的動作,握緊的掌心,壓迫到肉上的刺,她不禁又叫了一聲,「好痛!」
「笨蛋!」小男孩不客氣地道。
「你罵我!」小雪萍泣訴。
「如果你不是笨蛋,我還這麼講你,那才叫罵;可你明明就是笨蛋,我這麼講,就不是罵而是稱呼。」小男孩說得頭頭是道。
「喔……」小雪萍似懂非懂,但她仍然堅持,「我不是笨蛋。」
「那就不要做些笨蛋做的事。」說著他又拔出了一根刺,吃痛的小雪萍這回只是輕呼了一聲,沒有要哭。
小男孩滿意地點點頭,眼角的余光,不經意地瞥見另一頭的慘況,「那些全是你弄的?」
小雪萍坦言不諱,「我幫花花長高高。」
「可是它們現在非但沒長高高,還一棵棵地倒下去了,怎麼辦?」小男孩開始替小女孩的小屁屁擔心,他已經能預見她被家里的大人吊起來打的情景了。
「巴拔會弄!」闖了禍的小雪萍倒是不太擔心。
對,那個叫「巴拔」的人會弄,只不過他在弄之前會先揍你的小屁屁一頓!小男孩在心里暗暗補上了這一句。
好不容易,小男孩總算將她手上的刺挑干淨了。「好了,記得要叫你巴拔救活花花之前,先把你的手心給他看,知不知道?」
小男孩面授機宜,教導小雪萍如何博取大人的同情。
相信大人們看她已經得到應有的「報應」,下手應該不會太重才是。
小雪萍看看自己坑坑巴巴的手心,再看看小男孩,順從地點點頭。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他們兩個小家伙這會兒也算是共過患難了,可小男孩仍不知道眼前的小鄰居怎麼稱呼。
「紀雪萍,今年六歲。」小雪萍正值換牙的年紀,少一顆門牙的她,說話有點漏風,再加上她的童音,使得紀雪萍三個字听起來格外地像……
「汽水瓶?你叫汽水瓶……」小男孩噗哧一聲笑出來,「怎麼會有人叫這種名字?」
「紀雪萍這個名字不好嗎?」小雪萍不解。
她活像一個半透明的汽水罐,不停地追問著汽水瓶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看不起汽水瓶?
是沒什麼不好,回收一個兩塊錢,省錢又環保。
「沒有,汽水瓶這個名宇很好听。」小男孩忍著笑,昧著良心地道。
「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小雪萍禮尚往來,也問起了小男孩的名和姓。
「我叫邵揚,今年八歲,是你的新鄰居,請多多指教。」小邵揚像個小大人般和小雪萍寒暄起來。
「請多多指教!」小雪萍也學起他的樣子,恭恭敬敬地向他行個禮。
小邵揚見她這麼受教,當下決定好人做到底,于是他道︰「我看我們把這里稍微整理一下好了,這樣你巴拔回來看見,比較不會生氣。」
「好呀、好呀!」小雪萍舉雙手贊成——因為她不能鼓掌。「可是要怎麼做呢?」
「我們把土撥開,把花重新種回去。」小邵揚提議道。
雖說是于事無補,但小孩子嘛,總喜歡制造「天下太平」的假象。
小雪萍攤開小手掌,展示手心里一個個的小血洞,「手痛痛。」
她非常明白地表示,對于這場「生態復原計畫」,已成傷患的她,注定是無能為力。
「那我來做好了。」小邵揚一肩挑起重責大任。
他思考了一下,決定先處理比較不具危險性的木春菊。
木春菊的根和肥沃的泥土此刻正處于「若即若離’的狀態,若要整株硬塞回去也不是辦法,于是他撥開它周圍的泥土,在最不傷害植物本身的情況下,將木春菊完全拔離……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在家中整理家務的紀媽媽,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在這個時候走出來找女兒,一眼就瞧見陌生的小男孩正在行凶。
「天呀!你在干什麼?」紀媽媽喝阻著,稍一定神,花圃的慘況立時映入眼簾,她震怒得喊不出聲。
紀媽媽的叫聲,引來了正忙著指揮工人搬家具的邵家夫婦。
兩夫婦看見自家兒子滿身塵土,手里還握著一株木春菊,再加上紀媽媽那又青又白的臉色,不用想也知道大概發生什麼事了。
「邵揚,你怎麼可以亂拔別人家的花?」邵媽媽氣極地道。
偷拔也就算了,還被人當場抓到!
「媽媽,我……沒有!」邵揚真是百口莫辯,連忙使眼色給一旁的汽水瓶,要她快點出來自首認罪。
小雪萍接收到他的暗號,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她眼眶含淚地走向媽媽,伸出滿是傷痕的雙手,「媽媽,痛痛!」
這個白痴!
他是要她幫他洗刷冤屈,誰叫她去裝可憐?小邵揚這會兒真是恨到內傷,卻又不能發作。
紀媽媽抱起女兒,心疼不已地道︰「哪弄傷的?媽媽惜惜喔,等一下媽媽再幫你擦藥,乖喔!」
安撫好女兒,紀媽媽臉色一變,轉向了邵家夫婦,「這個花圃是我老公很辛苦布置的,種了一年多才有這樣的成果,現在令公子隨手亂抓、亂拔的,就毀掉了我老公一年來的心血,我都不曉得該怎麼向他交待!」
邵先生打躬作揖地賠著不是,「真的是非常抱歉,都是我們夫妻倆管教不嚴,我們願意付起一切賠償的責任。」
「爸爸,不是我弄的啦!」含冤莫白的小邵揚不甘背這黑鍋,他義憤填膺地指著正宗的罪魁禍首,「是她、是她,這里的花,都是她弄死的啦!」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看向小雪萍,只見她咬著下唇,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對啦、對啦,花花是我弄死的,媽媽要罵,就罵我一個人好了!」
小雪萍委屈求全的樣子,看在大人眼里,活像是在替邵揚脫罪,更加不忍苛責。
「媽媽知道,媽媽不罵你,乖,不哭、不哭喔!」紀媽媽輕聲地哄著她。
「我就說吧,那花不是我弄的!」小邵揚以為洗脫了嫌疑,得意了起來。
「住嘴!做錯了事還這麼得意,媽媽是這麼教你的嗎?」邵媽媽斥責道。
「算了算了!’紀媽媽揚揚手,「這回的事情,就當作是兩個小孩一起做的好了,我們也不計較了,只是我希望下次不要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了。」
「是、是,我們知道,我們以後會好好管教孩子的。」邵家夫婦不停地道歉。
「爸爸、媽媽,我真的沒有做壞事啦!」無辜極了的邵揚仍試圖為自己的清白做最後的努力。
「閉嘴!回頭再跟你算帳。」邵家夫妻異口同聲。
這天晚上,邵揚的小屁屁挨了父親十數下的鐵沙掌;而真正的凶手小雪萍,卻舒舒服服地窩在母親的懷里,吃著她最愛的茶碗蒸。
是誰說好心有好報的?邵揚小小的心靈起了大大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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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停站前的顛簸震醒了睡夢中的紀雪萍。
她揉了揉眼楮,伸伸懶腰,打了個意猶未盡的哈欠,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後,才知曉剛剛經歷的一切是夢。
真的是好可愛的小邵揚與小雪萍。
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發生的事了,此刻回想起來,卻彷佛是昨日才發生的一樣。
有十幾年了吧?她想。
提著行李,她人剛走出月台,一聲聲有如從靈魂深處所發出來的深切呼喚,飄蕩在人來人往的台北車站——
「汽、水、瓶!」
他低能呀!大庭廣眾的場合,他那麼大聲地喊她的外號要死啦!
那白痴不想活了,她還想做人呢!
尋向聲音的源頭,果然瞧見那張欠揍的俊顏,才正要開罵,依偎在他身旁那位儷人的身影映入眼簾,不禁讓她把到口的咒罵,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李靜怡?她也來了!
遠遠望去,佳人的面貌清麗如昔,一如兩年前的那個夏天,她們頭一回見面的時候。
做一個深呼吸後,她勉強自己露出笑意,「還麻煩你們來接我,真是不好意思。」
風度、風度,紀雪萍,拿出你的風度來!她不斷地對自己做心理建設,努力地想維持優雅美好的儀態。
「哪里,歡迎你來台北。」李靜怡溫柔地笑道。
「汽水瓶,你吃錯藥了?怎麼變得這麼客氣了?」邵揚全身起雞皮疙瘩。
「誰對你客氣來著?我這話是對靜怡姐說的,可不是對你,你少臭美了!」紀雪萍將右下眼皮往下拉,吐著粉舌。
「枉費我專程來接你,沒一句謝謝不打緊,你居然還向我做鬼臉,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呀?」他可是很忙的耶!
「是你剛剛暗示我,不用對你太客氣的,現在我照辦了,你又不高興,真難伺候!」她不禁抱怨道,又一把勾住了李靜怡的臂彎,「靜怡姐,你看到了吧,他這個人很難相處的,我看你還是趁早跟他分手的好。」
她明目張膽地使出了離間計。
「喔?」李靜怡饒富興味地打量著自己的男友。
「你才難相處咧!」邵揚反咬她一口,連忙把女友拉向自己,免得慘遭她洗腦。「靜怡,你還是離她遠一點,免得讓她給帶壞了。」
她是個惡魔,而且還是個帶著天使面具的小惡魔。
「原來這就是朋友,這就是友情?!」她唱作俱佳地直嘆氣,「想我一個女孩子只身上路,千里迢迢來到台北,無親無故的,本來還指望你能照顧我,結果你不理我就算了,還慫恿靜怡姐離我遠一點,我、我好可憐喔……’
語畢,她可憐兮兮地望著李靜怡,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由于紀雪萍的個子比較嬌小,加上生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總比實際年齡小一點,只要她有心想博同情,的確是很惹人憐愛。
李靜怡被牽動了惻隱之心,立刻和紀雪萍站在同一陣線,譴責起沒血沒淚的男友來,「雪萍大老遠的來,我們應該好好照顧她才是,怎麼可以孤立她呢?」
指責完男友之後,李靜恰握緊了紀雪萍的手,「雪萍不要怕,邵揚不照顧你,靜怡姐照顧你,走,我帶你去看你的新宿舍。」
「謝謝靜怡姐。」紀雪萍甜甜地笑道。
「你不要被她那張臉給騙了,她最會用這招博取同情了!」邵揚在後頭于事無補地想點醒女友,卻只換來了一聲斥責。
「少廢話,快提行李!」
惡夢又重演了,他就知道這個小惡魔的到來,無疑是他平靜生活中的一場災難。
災難呀!
心頭的吶喊還未平息,他的唇邊卻已隱隱地浮現了一抹復雜的笑意。
似乎是……甘之如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7:22
第二章
雖然每間大學里都附有學生宿舍,但對于某些手氣極差的學生來講,「學生宿舍」不過是一個虛幻飄渺的名詞——听過、看過,就是沒住過。
例如邵揚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從小到大他連統一發票的兩百塊安慰獎都沒中過半張,更別說抽中宿舍了。
為了不想四處飄蕩,更不想露宿街頭,所以不管他再怎麼心如刀割,也只好忍痛在學校附近的民營宿舍里租下一間小套房。
今年住在他隔壁房間,手氣跟他一樣「背」得可以的同系學長終于捱過了漫長的四年,灑下了無比歡欣的淚水後,離開了這個不到五坪大,租金卻貴得嚇死人的小房間。
空下來的宿舍,很快地住進了另一名冤大頭,填補學長所遺留下來的空缺,像血液循環一樣,周而復始,日復一日……
莫怪乎房東太太走起路來,總是抖動著滿身的肥肉,應該是吃得很好……呃,不是,她是滿身的貴氣才對。
新搬進來的冤大頭不是別人,就是邵揚的直系學妹兼小時候玩伴——紀雪萍,又名汽水瓶。
紀雪萍從一開始就沒有去申請學校的宿舍,更沒去參加什麼鬼抽簽,她不想測試自己的手氣是否跟邵揚一樣爛,她只想和他住得近些而已。
很快地半年過去,新的學期又開始,時光一下子走了六個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地看著邵揚和李靜恰「出雙入對」。
日子久了,她開始懷疑自己有自虐的傾向,否則她干嘛特地跑到台北來,眼巴巴的看著他們恩恩愛愛地過日子?
既傷眼又傷心,何苦來哉呀?
也罷、也罷!
至少她還能藉此得知有靜怡姐陪伴的他,過得快樂並且充實,亦算是不虛此行了。
這麼一來,日後她即便要離開,也不會有所牽掛了。
只是近來這樣的情況卻隱隱起了變化,不但靜怡姐來訪的次數少了,連帶邵揚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記得約莫一個禮拜前,她在校園里曾看到他們,本想上前打個招呼,但看兩人吵得凶便作罷。
由于當時她站得有些遠,因此他們談話的內容她听得並不清楚,只隱約听見靜怡姐大概是得了個什麼獎,好像可以獲得補助的樣子。
可是是哪一方面的補助?以及補助了可以怎麼樣?她就「莫宰羊」了。
兩人間的冷戰似乎也是從那天開始的,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爭吵的原因跟那什麼「補助」脫不了關系?
什麼「補助」這麼了不起,能讓他們吵翻天?
基于好奇,更基于關心,她決心搞清楚這稍嫌復雜的局面。
于是她找上跟靜怡姐同系的學姐。
「靜怡她上次參加法國巴黎大學舉辦的國際級藝術比賽,榮獲季軍,並同時取得留學巴黎的資格,這項消息應該再過幾天學校就會宣布了,畢竟這是很難得的榮耀。」學姐的口氣雖然平穩,但仍掩不住一臉的羨慕之情。
「那靜怡姐不就得轉學了?」事情看來很嚴重,難怪他們會吵得那麼凶。
「如果沒意外的話,她應該只讀到這個學期吧。」這是學姐從側面得來的消息。
「那不去行不行?」總可以棄權吧?
學姐像是听見了什麼天方夜譚似,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的。「不去?為什麼不去?」
想自動棄權當然可以,後面多的是人等著呢!只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誰舍得放棄?
學妹問的問題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可是她有男朋友了,難道她要和男朋友分手嗎?」紀雪萍直覺地問道。
天性務實的學姐听到紀雪萍天真無邪的一席話,真覺得自己老了。「你別傻了,男朋友是一時的,幾時會分手誰知道?可是成就是一輩子的!」
「那只是你的想法,靜怡姐不見得是這麼想的。」她對靜恰姐有信心。
「那你去勸勸她吧。」學姐無所謂地笑了笑。
「我會的!」紀雪萍半賭氣地回答。
看不出來這個嬌嬌弱弱的小學妹還挺有斗志的,這位學姐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
「那就祝福你了。」學姐心念一轉,對她說道︰「萬一她被你說動了,記得請她把那個名額讓給我,我替她去。」
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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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學姐的指示,她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學生事務處」,在那里她找到了剛辦完手續的李靜怡。
「靜怡姐……」她左手拉著李靜怡的衣角,右手按在膝蓋上,半彎著腰,不停地喘氣。
真是累死她了,學校沒事蓋那麼大干什麼!
「雪萍?」李靜怡半轉身,發現身後氣喘吁吁的女孩竟然是雪萍,她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順氣,關心地問道︰「你還好吧?」
紀雪萍姿勢不變,還上氣不接下氣就急著問道︰「靜怡姐,你一定要去法國嗎?」
「你也听說了?」李靜怡淡淡的笑中包含著點點的喜悅,「到巴黎留學是我最大的夢想,好不容易這個夢想終于要實現了!」
「你的夢想能實現雖然好,但是……但是邵揚他怎麼辦?」這是紀雪萍心中唯一記掛的事情。「難道你打算和他談遠距離的戀愛嗎?」
那樣會很辛苦的!
李靜怡斂起笑意,「我既已決定離開,就不會再執著這段感情。」
紀雪萍聞言,額上冒起了點點的冷汗。慘了,不會真被學姐給料中了吧?
「你的意思是……你要和他分手?」紀雪萍實在不願意這麼想,但靜怡姐的語意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李靜怡別開眼,幽幽的語氣中有著無奈,「我不能要求他等我回來,而我又不願為他放棄這麼好的機會,或許分手是最好的辦法。」
學姐的嘲弄猶言在耳,靜怡姐說的這番話正巧作了驗證,這一來一往之間,不啻是從正面打了她一記耳光。
強烈的失望,引燃了她的怒火,「什麼叫分手是最好的辦法?你問過他的意見了嗎?他答應跟你分手了嗎?」
「雪萍你……」李靜怡沒料到紀雪萍會這麼生氣。
紀雪萍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忍不住大吼道︰「這不過是你的自說自話,你如果有考慮過他的感受的話,就不會執意要走!」
為自己愛的人多想一想,有那麼難嗎?
「如果我們的立場對調,你會留下嗎?」李靜怡心平氣和地問道。
「我會!」紀雪萍答得毫不猶疑。
丙然。
李靜怡噙著淡然的笑意望進了紀雪萍的眸心,「或許是我們的理念不同,也或許……你對他的感情比我深。」
「你胡說什麼!」被看透心事的紀雪萍,頓時滿臉通紅,像顆熟透的隻果。
「你說是胡說,那就當我胡說好了。」她無所謂地聳聳肩,「總而言之,你好好地勸勸他,就當是幫我一個忙。」
她轉身準備離開,背後傳來紀雪萍冷冷的拒絕,「我不會幫你勸他的,絕對不會!」
李靜怡但笑不語,往前邁開的腳步,沒有因紀雪萍的威脅有半分遲疑。
「就算他心碎到死,我也不會安慰他半句的!你听見了沒有?」她持續地恫嚇著。
李靜怡沒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身後那名大吼大叫的失控少女,真能做到對邵揚不聞不問,那她現在就不會如此失態了。
真的是好單純的一個人!單純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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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雪萍神色落寞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連一旁小販正在叫賣著她最愛的雞蛋糕,都沒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覺得自己真是沒用,任憑她攪盡腦汁、費盡唇舌,連威脅利誘都用上了,還是沒辦法說服靜怡姐留下來。
笨死了!
她第一千零一次責備自己。
突然感覺到背後被輕拍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卻是空無一人,她以為是自己神經緊張所產生的錯覺。
罷放松了戒備,一張俊顏卻突然出現在眼前。
「哇!」她被嚇了一大跳。
「你的膽子還真的跟螞蟻一樣大耶!」惡作劇得逞的邵揚,臉上滿是得意的笑。
「是呀是呀,本小姐就是屬螞蟻的,你滿意了吧?」紀雪萍沒好氣地道。
難為人家還在替他擔心,沒想到他這會兒還有心情嘲笑她!
「你不是該去打工了嗎?怎麼還在這里?」她奇怪地道。
成為一名杰出的建築師是邵揚的心願,所以每當課余的時候,他總會抓緊時間到建築公司打工,除了能賺取學費外,又能累積經驗。
一舉兩得。
「請假了。」他答得坦然。
「請假?為什麼請假?」紀雪萍緊張地問道。
因為靜怡姐嗎?他一定傷得很重,竟然連班都不想上了。
「給你一個提示,今天是幾月幾號?」他耐著性子提醒她。
她還真是迷糊到家了,連這麼重要的日子都記不住。
紀雪萍偏著頭想,兩天前阿東來借拖把的時候,提醒她一個星期後要交房租,房租在每個月三十日預繳,七減二是五,五天後是三十號,現在是五月,所以今天應該是五月二十五號……
五月二十五號?!
「今天是我生日!」她十分的訝異,臉上的表情只能用「瞠目結舌」四個字來形容。「你還記得呀?」
她以為他和靜怡姐的事就夠讓他煩的了,沒想到他在這個時候竟還惦記著她的生日!
「當然,死黨可不是當假的。」他拉著她的手,走進了他的小天地。
他房間里的擺設相當簡單,和她的一模一樣。
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以及一個釘在牆上的書架,再多就沒有了,因為沒有位置放了。
從門口到衣櫃,衣櫃到書桌,書桌到床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長方形,大概只有一塊榻榻米的大小,其間硬是擺上一張可折疊的和式桌,充當宴客用的桌子。
小和式桌上,擺著一盤雞蛋糕,層層疊疊的雞蛋糕呈金字塔狀,金字塔的頂端插著兩根他不知從哪弄來的數字蠟燭,象征她是芳齡十八。
歪歪斜斜的特制金字塔雞蛋糕,很可笑、很有創意,也很窩心。
邵揚點亮蠟燭後,雙手合十,「很抱歉,由于經費有限,只能用路邊的雞蛋糕充當生日蛋糕了。」
台北居大不易呀!
「雞蛋糕也很好呀,便宜又好吃!」紀雪萍非但沒有一點嫌棄的意思,她甚至覺得這個蛋糕是她目前所見過的蛋糕中,最好的一個。
難得的是他的心意。
「我都忘了,你這個人是很容易滿足的,隨便給你一個紅豆餅,你都能當成人間美味。」邵揚半開玩笑地道。
「那是因為我早習慣你的窮酸了,所以不論你拿出什麼破爛玩意兒,我都能本著友誼無限偉大的心情,對你百般包容。」紀雪萍不甘示弱地反擊回去。
「是、是,小的受教了。」邵揚朝她拱拱手,興高采烈地道︰「我們來唱生日快樂歌吧!」
紀雪萍不想掃他的興,只得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斗大的室內,頓時充斥著邵揚五音不全的歌聲。
祝汽水瓶生日快樂,祝汽水瓶生日快樂……
她強忍著想搗住耳朵的沖動,賞臉地听完了他不成調的「生日快樂」歌。
小時候她曾經懷疑過他是故意把這首歌唱得七零八落的,目的是為了要報復她平日老連累他挨打。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親耳听到他唱了一首流行歌後,發現他的確對音符有先天性的障礙,才知道自己誤會他了。
那首歌本來很好听的,但是讓他一唱就……
她雙手合十,閉上眼楮,暗暗地在心里許了三個願望。
一是希望世界和平,中共永遠不打台灣。二是希望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家人,都能身體健康、順順利利。三是希望邵揚能永遠幸福快樂。
她吹熄了蠟燭,向邵揚伸出白玉般的掌心,「禮物呢?」
「早準備好了!」邵揚捻起一塊雞蛋糕放入口中,才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一個造型奇特的汽水瓶,「喏,給你!」
紀雪萍接過瓶子,立刻皺起眉頭,語帶嫌惡地道︰「又是汽水瓶?你怎麼年年都送汽水瓶?」
打從他們認識的那一年起,年年一個,風雨無阻,從不更改。
「汽水瓶的生日,送汽水瓶有什麼不對?」他朝她伸手,「你要是不喜歡的話,那就還給我,改天再補買別的禮物送你。」
她急忙將瓶子藏在身後,像怕被他搶走似的,「禮物都送出去了,哪有向人家討回去的道理?」
「破爛的汽水瓶哪算什麼禮物啊!」他用著比她更嫌惡的語氣道。
「胡扯什麼,這種造型的汽水瓶在台灣想買還買不到呢!」剛剛還被她嫌棄到不行的汽水瓶,這會兒突然又寶貝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這汽水瓶的樣式,確實很少見。
偏粉紅色的玻璃瓶身,晶晶亮亮的,隱約透出如水晶般的耀眼光澤,不到十公分的小巧尺寸,擱在掌心上恰好盈盈一握,著實令人愛不釋手。
「算你識貨!」他輕哼。
雖然汽水瓶本身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但要年年送一個不重復的,且在台灣市面上絕對找不到相同款式的汽水瓶,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禮輕情意重,這話還真有道理。
「這些汽水瓶,你到底是打哪來的?我在市面上都沒見過。」也沒見他出國過,那他到底是如何收集這些汽水瓶的?
「這你不用管,總之我汽水瓶的存量,足夠送到你發蒼蒼、齒搖搖。」他自信滿滿地保證道。
「可是明年的生日,我就不在台灣了。」一思及此,她更寶貝手上的小瓶子。
加上這一個,她收藏的汽水瓶已經足足有十二個了。
可明年的今天,她人就不在這塊土地上了,那時候的她,還收得到他送的汽水瓶嗎?
「你真的很笨耶!」他輕戳了下她的額心,「這世上有種行業叫快遞,你不在台灣,我難道就不能寄國際快遞給你嗎?」
「可是寄快遞很貴!」她盡量把話說得婉轉。
他今天已經窮到連蛋糕都買不起了,明年還會有錢寄快遞嗎?
「一年一次,忍著點就過去了。」邵揚回答得很保守。
他清清嗓子,試圖挽回一點面子,「不管我經濟再怎麼拮據,我答應你,每年你生日的時候,我一定會打電話給你,親自對你唱一首生日快樂歌。」
雖然這麼一來,他整個四月注定只能啃面包度日了。
「真的嗎?」她感動莫名。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真是不枉費她跟他作了十幾年的好朋友。
「真的!」他點點頭,似乎也被她的情緒帶動,眼眶微熱。
從小玩到大的玩伴,如今即將遠行,邵揚縱然身為男子,也難免感到離情依依……
不到五坪大的空間,彌漫著一股感傷的氣氛,紀雪萍前思後想,還是忍不住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
「可不可以不要唱生日歌?」她小小聲地建議著。「國際電話的費用那麼貴,何苦拿來殘害我的听力?倒不如把握時間,多講一點彼此的近況比較好吧。」
她本是好意,但就像年紀大的女人最忌諱有人問她今年幾歲;或是胖的人最討厭提到有關于體重的話題一樣,邵揚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的歌喉不行。
不管是明示,還是暗示。
「汽水瓶——」惱恨的怒吼聲響起。
一場可以預見的腥風血雨,即將展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7:36
第三章
難得的周休假日,紀雪萍打工的烘培屋只營業半天。
下午沒事,她便帶回了店里失敗的成品——一堆長相奇特的餅干、蛋糕。
因為這些玩意兒也不好擺在店里礙客人的眼,老板娘索性分給店里的員工,讓大家拿回去吃。
本著「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的理念,她帶著一整袋失敗的作品和幾本小說去找邵揚。
她走進他房里時,他正埋首在畫一份設計圖,不曉得那是作業,還是他自行在練習,總之他很專心。
就連知道是她來了,也只是從鼻子「嗯」了一聲,算是和她打過招呼了。
實在是有夠隨便的!
取出兩張紙巾,她貼心地把點心分成了兩份,其中一份擱在桌上,方便他想吃就拿得到。
靠在床邊,她不甚專心地翻開了小說,看了幾頁,總覺得心里靜不下來。
望了一眼邵揚,只見他嘴里叼著餅干,左手不時地翻著工具書,兩眼在螢幕與書間徘徊著,口中還念念有詞。
這段日子以來,他每當有空閑的時間,就不斷地畫圖,很少見到他停下來休息過,旁人或許會覺得他是個奮發向上的好學生;但看在紀雪萍的眼里,卻覺得他只是在逃避現實。
「靜怡姐好些天沒來了,你知道她在忙什麼嗎?」她翻著手邊的小說,佯裝無心的問道。
他的背脊明顯地僵直了一下,然後以極不自在的口吻道︰「不知道。」
話題結束,他又像沒事似的,繼續手邊的工作。
自從校方正式公布靜怡姐榮獲國際藝術創作評選第三名的消息後,她就一直在等,等邵揚主動敞開心房和她聊聊。
但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哪知道他的口風還是緊得像蚌一樣,連半句心里話都不肯向她透露。
朋友就是用來訴苦的,他不能連這點表現的機會都不給她。
「靜怡姐就要到法國去了,你有什麼打算?」她索性把話挑明了說,不再閃閃躲躲。
「汽水瓶!」他突地站了起來,打斷她的問題。「我這張圖很趕,你能不能先回去?有什麼事情,我們改天再說!」
他撈起散落在地上的幾本小說,揪起她的領子,打算連人帶書地把她給趕出去。
紀雪萍不依,臨危之際她緊抓著床腳不放,「趕?能有多趕呀?圖你隨時可以畫,可是人走了就追不回來了,你想清楚才好!」
她的話道中了邵揚的痛處,他無言地放開了她,跌坐在床上,煩躁地耙著頭發。
重獲自由的紀雪萍,找了一個最遠的角落待著,省得他等會兒火氣一上來,又要把她往門口丟。
哼,小心她去環保署投訴他——亂丟垃圾!
「你一味地逃避不是解決的辦法。」她以不激怒他為原則,小心謹慎地斟酌著用字遣辭。
「那你要我怎麼辦?」幾乎是遷怒,他對著紀雪萍大小聲,像是要把連日來的不滿通通發泄出來。「去跪著求她留下嗎?是不是?」
明知道他心情不好,汽水瓶為什麼還要自己送上門來討罵?
「至少去找她談談,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她努力地壯著膽子繼續和他對話。
失戀的男人真的好可怕!
「談?談有什麼用!」看見雪萍嚇得縮成一團,他口氣不禁和緩了一些,「我說得嘴都干了,她還不是決定要走。」
他覺得靜怡太無情,說走就走,不留一點余地;而靜恰覺得他太自私,為了一點兒女私情,就要她主動放棄前程。
立場不同、理念不同,兩個人一見面就吵,幾次下來總是不歡而散。
「既然她決定要走,那你可曾考慮過祝福她?」唉,明明說好不替靜恰姐說好話的,緊要關頭她還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祝福她?」留她都來不及了,汽水瓶竟然要他祝福她?「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指我被甩了,還得笑笑地送她去機場,順便揮揮手,祝她一路平安?」
「可以這麼說。」如果他願意的話,她不反對。
「你的房間在隔壁,我不送了。」她真的是他的死黨嗎?不站在他這一邊,反而還替李靜怡講話!
他真的不能再跟她談下去了,他怕自己等會會氣到爆血管。
「你覺得她不夠愛你,不肯為你留下,所以你才生氣,對不對?」冒著被一腳踹出門的危險,她堅持說完自己想說的話。
「對!」他答得理直氣壯,「她如果真愛我,她就不會走,拋下我一個人,這算什麼!」
「那你呢?」紀雪萍反問,他可曾用同樣的標準來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果你真愛靜怡姐,是不是該拿出你最大的誠意祝福她呢?」
如果他一時的放手,能讓靜怡姐過得更好,那為什麼不祝福她呢?
「我……」邵揚啞口無言。
「如果你們能為對方多想一點,那問題會簡單很多。」最後一句了,他再听不進去,她也沒辦法了。
她盡力了。
邵揚細細地想著她所說的一字一句,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話很有道理。「你贏了,我說不過你。」
他投降了。
「決定去找她談談了?」她誠心地建議。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他略帶歉意地輕拍了一下她的背,「對不起,剛剛還對你發脾氣。」
「傻瓜,朋友就是拿來吐苦水的,要不然交朋友干什麼?」這一番話,她說的有情有義,只是段落還來不及換,就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回頭記得請我吃頓好的,就當作是答謝我嘍。」
朋友歸朋友,該敲的竹杠還是不能省的。
邵揚大笑了兩聲,拍拍她的肩膀,「你真愛開玩笑!」趁著她還反應不過來時,身手矯健地逃走了。
至于那頓好料的,當然是想都別想。
她慢半拍地朝他丟了一顆枕頭,正好打在合上的門板上。
笑鬧的神情漸漸淡去,她虛弱地靠在床沿,靜靜地聆听著他奔向戀人的腳步聲,胸口隱隱作痛。
死黨這個身分對她而言,是不是……太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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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河岸邊,剛采買完的紀雪萍,手上大包小更的,似乎是滿載而歸。
因為天氣很好、因為下午有空、因為剛發薪……總之有太多太多的理由指出今天是個大采購的好日子。
所以邵揚前腳才剛離開,她後腳就立刻殺到附近的大賣場,為復蘇市場景氣,盡一份「微薄」的心力。
其實她並沒有特別想買的物品,只是賣場內那種熱鬧的氣氛,能讓她稍微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孤單。
她「真的」只是想進去走一走、逛一逛而已,哪知道從同一個門口走出來的時候,手上會莫名其妙多了兩大袋的日用品。
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她到現在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懊悔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大賣場果然是個充滿陷阱的危險地方,「意志不堅」或是「神智恍惚」者,不宜進入。
否則下場就會像她一樣,花掉了整整半個月的薪水。
她還沉浸在荷包大失血的打擊中,忽的發現約莫在二十公尺前的男子的背影。「邵揚?」紀雪萍不太有把握地喚了聲。
男子回頭,她看清了那張俊顏果然是邵揚沒錯。
她腳步輕快地奔向他,將荷包失血的哀痛拋在腦後。
「你逃難呀?買這麼多東西!」接過她手中的大包小更,邵揚開口糗道。
「一時克制不住嘛!」她不好意思地訕笑了兩聲,「先別說我了,你和靜怡姐談得怎麼樣?」
他黯然地面向河岸,平靜地道︰「我們分手了。」
「喔。」會是這個結果,紀雪萍並不意外。
她本來的用意,也只是希望他們兩個人能把話說開來,總好過這樣拉拉扯扯,流血不止。
她右手搭上邵揚的肩膀,佯裝老成地道︰「怎麼樣?要不要我去買一打啤酒,咱們不醉不歸啊?」
她的一片好心,卻為她換來了一記免費的栗爆。
「什麼不醉不歸?女孩子家怎麼學這種不三不四的話,而且你會喝酒嗎?」邵揚像個大哥斥責著不懂事的妹妹。
她撫著痛處,哇哇大叫道︰「不會可以學呀,我看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
「電視上還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呢,你怎麼不說?」他反唇相稽。
這話說的不公道,紀雪萍無法認同。
「你幾時看過電視劇里頭的主角失戀的時候,他的朋友搭著他的肩膀,突然蹦出一句,‘喂,我告訴你,正所謂酒入愁腸愁更愁,所以不醉不歸這檔事’?」別開玩笑了!
這算哪門子的朋友?還有沒有同情心?
她模仿男生講話的腔調,加上一板一眼的臉部表情,及說著奇怪的台詞,整體效果變得十分好笑。
連原本心情不佳的邵揚,都忍不住讓她的怪模怪樣給逗笑了。
「你總算笑了!」紀雪萍松了一口氣,「我多擔心你會一時想不開,就從橋上往下跳!」
會笑,代表事情還不太嚴重。
「我沒你想像中那麼脆弱。」他白了她一眼。
「真的想開了?」這麼快?
「如果離開能讓她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我沒有理由要她為我留下來。」
假使兩人的立場對調,相信他也會跟她做出相同的決定。
「你這麼容易就頓悟,那我不是沒戲唱了?」她好失望,「人家好想試試喝得爛醉是什麼滋味說!」
「回家了啦,小酒鬼。」他提起她采買的兩大袋日常用品,率先邁開步伐,也不管人矮腿短的她追不追得上。
腰際的手機鈴聲大作,他停下來接電話,被他拋在身後的人兒,這才跟上他的腳步。
紀雪萍來到他身旁的時候,他還握著手機,臉色愈來愈蒼白。
等他收線之後,她關心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爸媽出車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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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中正機場。
大廳內,李靜怡依依不舍地向前來送機的親友們揮手道別後,她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往航空公司櫃台的方向走去。
幾個小時之後,她就要飛往巴黎,那個她夢寐以求的國度,實現她多年來的夢想。
所有她重視的家人、朋友都來了,他們專程從各地趕來送她一程,讓她既高興又感動,但在人群中,卻少了一個她最在意的人——邵揚。
他沒能來送她,她知道原因,也能體諒他的處境,卻仍不由自主地感到遺憾、失落。
機場內,充斥著各種語言的交談、咒罵、搬運行李的吵雜聲……
一串嬌弱的女聲,幾乎被這些巨大的音量所淹沒,但李靜怡還是清楚地听見了。
「靜怡姐!」
她確定有人在叫她,回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猛然瞧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在人群間穿梭。
「雪萍你一個人來嗎?邵揚呢?」她不自覺地四處尋覓著。
紀雪萍明白她的期待,但她注定要失望了,「邵揚沒來,他抽不開身,所以……」
「我明白。」李靜怡握住了紀雪萍的柔荑,「總之,我很感謝你專程來送我,真的很謝謝你。」
「靜怡姐,不要走!」紀雪萍哀求地道,「伯父、伯母走了,對邵揚的打擊很大,你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好不好?」
一場車禍,奪去了邵揚摯愛的雙親,她真的不忍心看著他一再地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邵揚家里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情,我也覺得很難過,但是我不能因為同情他,就取消我的原訂計畫。」李靜怡強迫自己硬起心腸。
「為什麼?」紀雪萍突然覺得她好陌生,「你們相愛過不是嗎?難道為自己所愛的人犧牲一點點,有那麼難嗎?」
為什麼要那麼自私?為什麼不能為對方多想一點?
「是!我現在可以為他犧性一點點。」她肯定紀雪萍的話的同時,又加了但書,「但總有一天,我會因為失去了這個機會而埋怨他。」
女人總是為了愛情,無形中犧牲太多的自我,等到緣盡情了的那一天,才又開始埋怨對方。
她寧可現在背上「無情」的罪名,也不想將來成為那樣的女人。
「我不是要你放棄你的理想,只是希望你能緩一緩,等邵揚的心情平復一點了,你再走好嗎?」紀雪萍作了退讓。
她孩子氣的言論,讓李靜怡覺得好笑。
難不成她以為到巴黎留學的機會跟上菜市場一樣,還能討價還價的?
「我可以暫緩赴巴黎留學的計畫,但是巴黎卻不會等我。」換言之,他們並不缺她一個學生。「如果我沒有如期抵達,他們隨時會找人遞補我的空缺。」
「那你可以明年再參加同樣的比賽,一樣可以取得免費入學的資格呀!」在紀雪萍單純的腦袋中,一加一永遠等于二。
「比賽靠的不只是實力,有時候運氣遠比實力更重要,下回我不見得有同樣的運氣了。」李靜怡很感謝雪萍對她那麼有信心,但事實上,她不會那麼高估自己。
機會只有一次,不會重來。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紀雪萍不禁淚眼迷蒙。
她只是希望能把邵揚的傷痛減到最低而已,為什麼會這麼難?
「還有一個辦法。」李靜怡的心情好復雜。
「什麼辦法?」紀雪萍問得迫切。
望著紀雪萍黑白分明的燦眸,李靜怡不禁猶豫了。
其實當她知道邵揚的父母出事的消息後,她曾考慮過要留下。
畢竟相愛一場,于情于理她都不該在他這麼脆弱的時刻執意離開,但是在邵揚家里見到的那一幕,讓她改變了心意。
記得那天是邵氏夫婦的公祭,她也專程從台北南下,去向他們夫妻倆上香致意。
她很擔心邵揚會撐不住,所以一直注意他的情況,所幸他除了疲憊之外,並沒有悲傷過度的情形,令她安心不少。
邵揚的父母遺體火化之後,邵家的幾個親朋好友知道他是獨子,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于是大伙兒一起回到他家,幫忙布置這一切。
終于,所有的瑣事都忙完了,她要雪萍先扶邵揚到房里休息,而她則負責送走邵家的一干親戚。
送走客人後,她本想到房里給邵揚說些打氣的話,卻意外地看見邵揚和雪萍兩人抱著哭成了一團。
親眼見到這一幕,她當時的感受很復雜,唯一能清楚辨識出的,就是嫉妒!
好嫉妒好嫉妒!
不是因為她小家子氣,見不得邵揚和別的女孩摟摟抱抱;而是她清楚地知道,無論發生任何事,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邵揚都不可能會抱著她哭的。
但是雪萍卻輕易地辦到了,她是唯一能讓邵揚完全卸下心防的人。
雖然有點不甘心,但她必須承認,在她與雪萍之間,邵揚真正需要的人,並不是她。
她不再有逗留的必要。
「到底是什麼辦法?靜怡姐你快說呀!」紀雪萍的追問,喚醒了呆楞的李靜怡。
「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我們立場對調,你願不願意為邵揚留下?」李靜怡提起了往事。
「記得。」紀雪萍不明所以地頷首。
「那就請你實踐諾言,為他留下。」李靜恰好認真地道。
這算是什麼好辦法?
「我幫不了他什麼的,我留下來有什麼用?」不是她要妄自菲薄,也不是她想食言,但她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邵揚喜歡的人不是她,就算留下十個「紀雪萍」,也抵不上一個要走的「李靜怡」!
「相信我,你留在他身邊比任何人都來得有用。」點醒雪萍的話語,李靜怡只願意說到這里。
畢竟讓出自己深愛了兩年的男人,並不是什麼好差事,更何況她又不是愛神邱比特,以「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為己任。
「我懂了,因為你不願意放棄留學的資格,所以才這樣哄我,目的只是想把邵揚推給我,你好壞心!」紀雪萍盡量把事情往壞處想,只希望能藉此激怒李靜怡,好讓她答應留下,完全沒接收到李靜怡要傳達給她的訊息。
看來這兩個人注定情路坎坷了,李靜怡暗嘆。「隨你怎麼想,反正我都要離開了。不介意跟我這個壞心的人說聲再見吧?」
「我就要移民了,我不會替你照顧邵揚的!到時他可能會傷心過度病了,或甚至想不開跑去跳樓、跳海,這可都是你一個人的罪過喔!」無計可施之下,紀雪萍又開始習慣性的出言恫喝。
「是、是,都算我的,好不好?」真有趣的女孩!李靜怡淺笑著,「我要通關了,再見,」
「靜恰姐——」紀雪萍用盡全身的氣力使勁地大喊,無奈卻喚不回一顆想飛的心。
她還是走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7:53
第四章
八年後。
十坪大的辦公室,布置得典雅高級,昏黃但亮度充足的采光設備,無形中散發出溫馨浪漫的氣息,讓每個進門的客人感覺不到任何壓迫感,都有種回到家里的錯覺。
舒適的辦公環境,裝潢一律采用平價素材,以最低的成本營造出高貴不貴的優雅空間。
環伺整個室內,唯一能稱得上是高級貨的,應該是那組價值二十萬,由歐洲進口的真皮沙發,此時上頭正坐著一個響叮當的大人物——廖世豪。
廖世豪——台灣十大首富之一,百貨業起家,為當今百貨業的龍頭霸主。
今年年底,他唯一的獨生愛女要出嫁,他想買一棟豪宅送給女兒當結婚禮物,但看遍了市售的豪宅,卻沒有合他心意的房子,因此他打算買塊地,找個專人幫他重新設計。
透過種種關系,他找上了在建築業界中,有「建築金童」之稱的邵揚。
玻璃台桌上,放著一個建築物的模型,這是邵揚根據廖世豪的要求,照比例做出來的豪宅模型。
「因為您房子的地點在比較郊外的地段,光害較不嚴重,所以我們把主臥室設置在二樓,天花板的素材采用強化玻璃,方便白天做日光浴,晚上看星星。另外,為了避免夏日的陽光太炙,直射會使室內的溫度升高,所以在天花板上加設可伸縮式的屋頂,操作方式就是類似電動門……」
邵揚仔細地闡述他的整個設計,從主臥室講到客房,由客房說到廚房,再由廚房說到浴室……最後再講到游泳池。
大到花園草坪,小到廁所浴缸,每個空間配置都充滿著設計者的巧思,務求住在里面的人能享有最舒適的居家環境。
「這是房子的平面設計圖,您可以先回去和家人商量看看,如果還有什麼特殊要求的話,歡迎您隨時打電話給我。」他將手上的一疊設計圖交給廖世豪。
必恭必敬地送走了大客戶,才剛剛有空坐下來喘口氣,椅子都還沒坐熱,他的合伙人——方君平就出現了。
「我告訴你,我下班了,從這一秒開始,到明天早上十點鐘之前,不要跟我談任何有關于工作的事情。」他搶先聲明自己的立場。
今天說什麼他也不加班,記得有句話說得好,「金銀」誠可貴,「鈔票」價更高,若為「性命」故,兩者皆可拋。
錢賺得再多,也得留命去花,再繼續「超時」工作下去,他離「過勞死」恐怕就不遠了。
「難道在你的眼中,我只是個會不斷奴役你工作的合伙人嗎?」方君平脆弱的心靈很是受傷。
「少來這一套!平日你是這麼對我的,你自己心里有數。」邵揚冷哼了聲,
君平訕笑,「不要這麼說嘛,誰叫你是公司的王牌,那些大客戶都指定要找你,我有什麼辦法?」
邵揚在建築界成名得早,打從大學時代一連拿了幾個新人獎之後,在這一行就聲名大噪,還沒畢業就已經在全國最有名的建築公司——龍騰建設,參與幾件大case的工程設計。
畢業後,他便正式進入「龍騰建設」擔任建築設計師。
從此邵揚的建築生涯只能用「無往不利」來形容,所有他經手的案子,沒有不搶購一空的。
如此傲人的紀錄,在現今房地產景氣低迷的台灣,無疑是締造了另一項經濟奇跡;不過卻也引起各方建築公司的覬覦,無不開出高價想「挖角」。
其它公司的大動作,令龍騰的董座——季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挖空心思、思前想後,覺得留住邵揚最有用的辦法,就是將他變成自己人,于是決定采取「最低能」的留人手段——聯姻。
龍騰的大小姐——季可柔對邵揚的好感,只能用八個字來形容——一見傾心,再見鐘情。
Z世代的年輕人最講究的就是效率,季大小姐自然也不例外,目標一鎖定,她立刻展開了「快、狠、準」的倒追攻勢,
真不知該說現在的女孩子思想太開放,還是他已經跟不上潮流了,總之季大小姐的青睞,著實令他反感。
所以當季董暗示極有可能將寶貝女兒下嫁給他的時候,他當場明白,這家公司他是待不去了。
于是管他季騰那廂還在哭爹喊娘的,他立刻包袱款款鐵了心地回到台中,準備另謀發展。
懊算是孽緣吧?他一回到台中就巧遇了大學時代的老同學——方君平。
方君平那時剛好跟家里的老頭吵架,正想脫離家業出來外頭闖蕩一番,才愁找不到合伙人,便踫上了失業的邵揚。
兩人協議了一番,決定合資開設一間小型的建築公司,並將新公司命名為「君揚建設」。
雖然「君揚建設」是新設立的小公司,但因為邵揚的關系,所以有不少名人、富商爭相捧著大把的鈔票,來找邵揚為他們重新打造金窩、銀窩。
案子一椿接一椿地找上門,除了帶來大把的鈔票外,也帶來了後遺癥——邵揚的工作時數不斷地向上飆升,已經到達他快無法負荷的程度了。
他要休息,他一定要休息,沒有人能動搖他回家睡大頭覺的決心!
「總之我下班了,你說什麼也沒用,管他是什麼大人物也好,反正,我、絕、對、不、加、班!」他表現出無比堅定的決心。
「反應不要那麼大嘛!我不過是進來告訴你,剛剛小萍打電話來找你,問你今天能不能去接她下班。」就算方君平本來真有那麼一丁點兒要他加班的想法,這會兒也曉得不能講啊。
「誰讓你平時素行不良!」邵揚先糗了他一頓才繼續問道︰「汽水瓶她又出什麼狀況了?為什麼要我去接她?」
從她家走到她工作的地方不到五分鐘,要接到哪里去呀?他沒叫她來接他就已經不錯了,她是在那喳呼個什麼勁兒!
「八成是小萍那張漂亮的臉蛋,又招惹來什麼奇怪的登徒子,要你這位青梅竹馬前去搭救吧。」方君平推測道。
橫豎這事也不是頭一回發生了,大伙兒心里都有數。
「其實以她的年紀,也該交個男朋友了,真不曉得她到底在磨蹭什麼……」老要他這個冒牌男友替她擋駕,他真擔心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人圍毆。
「那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方君平露出一副垂涎樣,「你不去的話,那我去好了,反正我跟小萍也挺配的。’
「謝謝你的雞婆,我自己去成了。」邵揚白了他一眼,順手拿起外套,「你的口味太重了,汽水瓶那種清粥小菜恐怕不適合你。」
被他這種浪子染指過,汽水瓶怕得資源回收後,經歷再生重制的過程,才有可能回復原狀。
以人類的術語來說,就是她得重新投胎。
「哎呀,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他一如往昔的吊兒啷當。
「想都不要想!」邵揚淡淡地拋下一句。
雲淡風輕的口吻,似乎有些不痛不癢,只有深知他的人才知道,那是他最嚴正的警告。
明知故犯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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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的大街上,充斥著五光十色的霓紅燈及琳瑯滿目的商店,亮閃閃的招牌,點亮了蒙朧的夜。
一幢小木屋安靜地座落于此,清雅閑靜是它給人的第一印象,相較于街上其它店家充滿流行感的店面設計,小木屋樸實無華的氣質,反倒顯得有些特別。
略顯昏暗的燈光,仍照亮了小木屋的店名——「想不起來」平價咖啡屋。
讓人會心一笑的招牌底下,傳來陣陣濃郁的咖啡香,及香甜誘人的蛋糕味,讓人不禁感到食指大動。
咖啡屋的角落,坐著一名戴眼鏡的斯文男子,他已經連續一個星期都在同一個位子,點同樣的咖啡,一待就待到打烊。
八點鐘,距離打烊的時間不遠了。
男子愛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射在櫃台里那位美麗年輕的女店員身上,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這女店員不是別人,正是成年之後的紀雪萍。
「你確定今天邵揚會來接你嗎?」在紀雪萍耳邊低聲問道的女子,是她的表姐——洪汶汶。
「學長說邵揚今天有空,不用加班,所以他應該會來。」紀雪萍擦著盤子,不時注意著門口的動靜。
「可是今天是四月一號耶,他會不會在唬弄你呀?」洪汶汶還是擔心。
愚人節——一直是這兩個人測試友情「底限」的好日子。
「應該……不會吧?」紀雪萍不確定了起來。
若真要論起「愚人節」這天她干過的豐功偉業,那真是十根手指都數不完啊,她一時之間也記不了那麼多,只有去年的多多少少還記得一點。
說起來也沒什麼,她不過是卯起來把他家屋里、屋外,所有能換的、不能換的門鎖……全給換了而已,還貼心地幫他加裝了保全系統。
只不過「忘了」通知他而已嘛!
所以當一個剛剛應酬完的醉漢,回到家里發現門打不開,硬踹了兩下門板後,那情況就很精采了。
三分鐘之內,保全公司的人員立刻趕到,當場以現行犯逮捕他。
自中華民國開國以來,因為踹自家門的門板而被當場逮捕的人「應該」很少吧?她想。
可惜她沒能親眼目睹,因為她當天「踫巧」參加了「環島七日游」,讓他想找人算帳也沒門。
那家伙不會千不挑、萬不挑,偏偏選這個時候跟她報這種「老鼠冤」吧?
哎呀,不管了,總之那豬頭敢不來試試看,她絕對會讓他的下場很慘、很慘,管它今天是什麼日子!
話才說完,邵揚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對面的街口,她不禁喜出望外。
沒注意好路線的她,忘情地走向店門口,一時不察經過了戴眼鏡男子的坐位,正好被他逮到機會握住了她的小手。
「紀小姐,我真的好喜歡你,能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荷爾蒙分泌過剩的男人,發情是不需要挑時間、選地點的。
「我說過好幾次了,我已經有男朋友,請你不要再騷擾我了!」紀雪萍急著想甩開男子的手。
「我來了好些天了,如果你真的有男朋友的話,為什麼都不見他來接你下班呢?」男子不信她的說法。
「那是因為他很忙。’她隨便扯了個理由。
這位先生不會以為每個人都跟他一樣無所事事,整天只想著把馬子吧?
「忙只是借口,再忙也不會抽不出時間陪女朋友的。」男子不死心。
「我會改進的,謝謝你的指教。」男性帶笑的嗓音插入,順勢牽回紀雪萍的小手,宣示主權。
她捶了他胸膛一下,「走得那麼慢,你不會干脆不要過來!」
「我出場的時機當然得拿捏好,不然哪能剛好英雄救美?」邵揚調侃道。
他們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男子看得著實刺眼,他渾身戒備地問道︰「你是誰?」
「我就是她那位很忙的男朋友。」他緊扣著她的左手,兩人還故意深情地相視一笑,好是甜蜜。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紀雪萍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亂了節拍,嬌羞的女兒態盡現,更加令男子相信邵揚所言非假。
「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的女朋友,以後我會盡量抽出時間來陪她,免得她被其他人追走,那我可就得不償失了,您說對吧?」邵揚表面是虛心受教,話里卻句句夾刀帶棍的,說得男子連頭都抬不起來。
「小姐,我要結帳。」男子沒精打采的說道。
沒辦法,這男的太優秀了,長相端正英俊,一身西裝筆挺,一看就知道是社會的杰出人士,他根本沒得比,還是趁早離開,找個安靜的角落去療傷止痛算了。
紀雪萍計算了一下,「一共是二百四十元。」
男子掏出三張百元大鈔,「不用找了。」
「謝謝惠顧。」
男子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臨出店門口前,還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瞥見邵揚和紀雪萍在竊竊私語、有說有笑的。
「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要怎麼謝我?」他附在她的耳際小聲地道。
「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這也要謝?」紀雪萍笑得燦爛,以兩人听得到的音量和他交談。
「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可對你來說可是恩同再造,我警告你那位老兄可還沒走遠,惹毛我對你沒好處。」他吃定她了。
紀雪萍用眼角余光掃了一下,厚,那老兄怎麼還沒走呀!
牙一咬,「新口味的藍莓蛋糕一個。」她只好妥協了。
烤蛋糕給他吃不是難事,只是他連這種小事都要跟她要好處,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我要十二寸的。」她每次都烤杯子大的小蛋糕,而且還只準他吃一個。
「吃太多甜食會蛀牙的。」她苦口婆心的勸著。
他從小就特愛吃甜食,最高紀錄曾經一次拔掉四顆蛀牙,可是血淋淋的教訓對他日後的成長過程,居然沒半點影響!
「乳臭未干的小孩才會有蛀牙。」她的個性就是這麼不干脆,才會逼得他連要個蛋糕吃都得出此下策。「答不答應?一句話。」
他下了最後通牒。
「好啦好啦。」她迫不得已的同意了。
「什麼時候?」先談好時間,免得她賴帳。
她想了一下,「明天放假,那就明天好了。」
「成交!」他的臉上寫滿了得意。
談好條件後,她甜蜜地在邵揚的頰上留下了一記香吻,迎賓的風鈴如預期中地響起,叮叮當當地送走那名難纏的客人。
這招真的是屢試不爽,不管再怎麼死打蠻纏的男人,見到了這一幕,沒有不知難而退的。
有時候她不免會想,如果他們做到了這種地步,還不能趕走討厭的蒼蠅,那他會不會吻她呢?
他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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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交個男朋友?」走在回家的路上,邵揚閑聊的問道。
「怎麼?你很希望我交男朋友嗎?」腳步一停,她有種受傷的感覺。
「也不是這麼說。」他搔搔頭,「我只是覺得你已經到了一定的年紀,再這麼閑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能這麼無所謂地建議她交個男朋友,是不是意味著她該死心了?
「有什麼好介紹嗎?」她強忍著心酸,笑問道。
「有幾個學長、學弟的條件都不錯,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見她的反應這麼干脆,邵揚心里反而覺得不痛快。
他是怎麼回事?
她爽快地表示,「改天約個時間出來見面吧。」
「好呀。」他胸口沉甸甸的,總覺得不太舒服。
氣氛冷凝了起來,兩人無言地走了一會兒。
紀雪萍率先打破沉默,「如果我交了男朋友,那我們可能就沒辦法像現在一樣肩並著肩走回家了。」
「怎麼說?」他傻傻地問道。
「換作是你,你會想看見你的女朋友跟其他的男人走在一塊嗎?」她好用力地戳了戳他。
「應該不想。」他吃疼地揉著胸口。她的手指是用什麼做的?看起來白白細細的,戳起來還真痛。
「還不只如此呢!」她伸出手指,一樣一樣地數出種種的不便,「以後也不能沒事跑到你家串門子了;烤蛋糕這種事就更不用說了,到時也不用擔心你會蛀牙了;甚至連放假的時候都不能和你約好一起出去玩……」
她把所有瑣碎的小事叨念過一遍後,又補充道︰「還有我們也得減少見面的次數,我看以後一個月見一次面就好。’
「為什麼?」他們就住在隔壁而已耶!
「你知道的,男生的醋勁大,我們太常見面,會引起他誤會的。」她說的跟真的一樣。
「喔。」他的口氣听起來悶悶的。
紀雪萍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于是問道︰「你什麼時候能約那幾位學長、學弟出來?」
邵揚拍了下額心,一臉懊惱地道︰「我忘了,他們都有女朋友了。」
「沒關系,只是有女朋友而已,又不是已婚。」她不介意的。
「可是他們快結婚了。」他還特地加強了「快」的語氣。
還真巧,全都快結婚了?
「結婚都可以離婚了,更何況是還未踏進禮堂。」她不急著戳破他蹩腳的謊言,故意堅持奪人所愛的理想。
「可是他們條件不好。」他連「毀謗」這種低級的招數都使出來了。
學長、學弟們,我對不起你們!
「你剛剛明明說他們條件不錯的。」看著他自掌嘴巴的糗樣,她原本不悅的陰霾盡掃。
「我記錯了。」邵揚這會兒真是後侮到不行,他吃飽沒事提起這個話題做什麼?弄得自己現在下不了台了。
紀雪萍總算玩夠了,善心大發,決定放他一馬。
看他下回還敢不敢說要替她介紹男朋友?
緊接著她臉色一凜,專斷地宣布,「藍莓蛋糕的約定取消。」
「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那是他好辛苦才爭取到的。
「因為今天是個可以說話不算話的日子。」要不是有表姐提醒,她原本已忘了這檔事,後來看在他替她解圍的份上,她也打算放過他的,可誰叫他偏偏要惹她生氣。
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可以說話不算話的日子?」什麼日子這麼偉大?該不會是……「莫非今天是……」不會吧?!邵揚心里一陣哀號。
「就跟你心里想的一樣,今天是愚人節。」她笑得好邪惡,「親愛的邵揚,恭禧你,你今年又被騙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8:10
第五章
早晨的天空,昏昏暗暗的,密布的烏雲透露著風雨欲來的訊息。
紀雪萍端著一大早起來烤好的蛋糕,走到隔壁鄰居的門口,空出右手,取出藏在盆栽里的備用鑰匙。
不按門鈴是他們共同的默契,省了對方特地到大門口相迎的工夫。
大門才開啟了一點點,縫里便傳來金屬敲擊地面的鏗鏘聲,依所發出的音量大小來研判,情況並不樂觀。
她一進門就瞧見邵揚正在收拾掉落了一地的鍋碗瓢盆。
「才剛過完年,你不會這麼快就又想換新廚具了吧?」雖說消費能刺激景氣復蘇,可他除舊布新的次數,也未免太頻繁了吧?
空氣間飄散著蛋糕甜美的香氣,強大的刺激讓邵揚感覺到自個兒的五髒廟異常地空虛。
好餓呀!
「你不是說昨天是愚人節,所以說的話都不算數,那干嘛還帶蛋糕過來?」邵揚吞咽著口水,極力維持著他男子漢的形象。
哼,不食嗟來食!
「我是專程來你家吃早餐的,你看我連早點都帶過來了,你不介意借我個地方用餐吧?」他像個討不著糖吃的孩子,那副悶氣暗生的模樣,讓紀雪萍的心情大好。
好爽!
雖然昨個兒夜里,她執意毀約,但「想」跟「做’永遠是兩碼事,今天早上五點鐘一到,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起了個大早,烤了個大蛋糕……
說到底,她還是不忍心見他失望的樣子。
「不、介、意。」他咬牙切齒地道,手里拌著的蛋汁活像是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他拼了命地攪爛它。
然而他用力失當的結果,導致蛋汁四濺,引來了紀雪萍的嘲弄。
「請問你在作臉嗎?」面粉加蛋汁?新配方的自制面膜?
「誰會在廚房作瞼?」他用力地放下鋼盆,理所當然的又弄得到處都是。「我正在做蛋糕!」
求人不如求己,他就不相信,憑他的聰明才智,烤不出一個像樣的蛋糕!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只是單純地想吃塊蛋糕,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出去買一個不就得了。
但壞就壞在他的胃口被汽水瓶養刁了,外面賣的甜點,他根本入不了口。
「你把廚房搞得像第二次世界大戰,只是因為你想烤蛋糕?」不該笑的,但她實在忍俊不住。
如果像他那樣胡搞瞎搞就能烤出一個「可以」下肚的蛋糕,那所有的西點師父都可以去跳太平洋了。
「一回生,兩回熟,我總有一天會學會烤蛋糕的!」對于自己的能力,他總有用不完的自信,不管在哪一方面。
「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學會的,但在那之前,你介不介意幫我試試新研發出來的蛋糕?我一個人吃不完。」她已經鋪好台階,他還不趕緊下來,那就太不上道了。
「那愚人節的惡搞呢?」這麼容易就放過他?邵揚不太相信自己的好運道。
這蛋糕會不會摻了瀉藥?
「既然你已經得到了應得的報應,」她指的是這間屋子已經被他搞得跟廢墟一樣了。「那愚人節的惡搞就可以免了。」
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嘛!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還在拿喬。
「我真的不是同情你。」她必須強調,「我只是擔心你再這麼搞下去,這房子怕得重建了,到時你露宿街頭不要緊,牽連左鄰右舍那就罪過了。」
萬一他的房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第一個被牽連的鄰居肯定是她。
「我又不是恐怖分子!」他嘀咕著。
「相去不遠了。」她走到他的左側,發現放餐具的櫥櫃換了,一打開,里頭擺著各式各樣的鍋子,從鐵鍋到陶盆都有,但就是沒有她要找的餐具。
東翻西找了好半天,她終于決定放棄。「你的小盤子收在哪?」
這也算是一種職業病干?她想。
他屋子里的陳設及東西汰換的速度異于常人,像她才不過一陣子沒來找他串門子,這里的裝潢又變了。
就連餐具擺放的位置也全都被他的「乾坤大挪移」神功給不曉得移到哪去了。
「在我後頭那個看起來像烤箱的櫃子里。」他指指身後。
紀雪萍依照指示走過去,一個不慎,腳踩在未凝固的蛋白上,黏膩的稠狀物在鞋底產生潤滑作用,導致她一時重心不穩向前倒去,不可避免地和站在她前面的「衰尾道人」跌成一團。
磁磚地板看起來又冷又硬,跌在上頭一定很疼很疼吧,紀雪萍認命地閉上眼,等待著疼痛降臨……
咦?不痛耶!
他的地板是用什麼做的?跌在上頭居然一點都不痛!
莫非這是美國太空總署繼太空床、太空枕之後,又一項嶄新發明——太空地板!
身下傳來的男性悶哼聲,證實她真的想太多了。
她會感覺不到疼痛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有個可憐人成了她的人肉墊子。
「你沒事吧?」她緊張地詢問位處下層的肉墊先生。
雖然這是遲來的問候,但是有問總比沒問好。
「你來試試就知道了。」他痛得齜牙咧嘴。
「哪里痛?我幫你揉揉。」她姿勢不變地趴在他身上,七手八腳地在他胸膛的部位左搓右揉著。
他的身體隨著她小手的移動,起了異樣的變化,原先跌倒所造成的不適已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波難以啟齒的生理疼痛。
很顯然的,汽水瓶的健康教育讀得不好。
男人是很容易沖動的,尤其是在她這樣亂摸一通的情況下,還好她現在摸的人是他,要換了別人,她早被一口吞下肚了。
他口干舌燥地一把攫住了她忙碌的柔荑,阻止她在他的身上繼續放肆,他又不是鐵打的,真當他是柳下惠不成!
安撫的行動受阻,她不解的水眸對上他的,四目交接的剎那,時間彷佛停止了一般。
她好美!邵揚由衷地在心里贊嘆著。
細白的肌膚透著健康的桃紅;完美的粉唇,散發著誘人的光澤;水靈靈的鳳眼,有股淡淡的輕愁,別有一番令人心疼的滋味。
她的美麗,他一直是知道的,但相識近二十年,他卻是頭一次為她絕美的容顏感到震撼。
記憶中那個老是闖禍,連累他挨打受罵的小女孩,曾幾何時出落得如此美麗動人?他怎麼完全沒有印象。
眼見邵揚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好半晌,連句話也沒有,紀雪萍心里不禁起了埋怨。
他為什麼不說話?
難道他不知道,他若不開口斥退她,她根本舍不得離開嗎?
凝望著他堅毅的薄唇,壓抑的欲望在蘇醒,她好想好想吻他呀!
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
一公分、兩公分……速度雖然緩慢,但她很確實地縮短了彼此的距離,已然掙脫鉗制的小手,怯怯生生地撫上了他的俊顏。
劇烈的心跳,感覺像是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的春天。
那個傷心的愚人節!
她冷不防憶起了昨夜他無心說出的那一席話,他希望她交個男朋友,他不在乎她愛上別人……
十年前、十年後,增長的是歲數,改變的是容顏,唯一不變的是她對
他的意義,她依然只是他最好的……朋友。
一股寒意平緩了劇烈的心跳,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化成了陣陣輕煙。
她好傻!為什麼要一再地獻上自己的真心……任人踐踏?
「你的廚房好危險,整理一下好不好?」她故作輕松地起身,選擇將滿腔的苦澀藏在心底。
「喔。」他不甚專心地應了一聲,楞楞地望著失去她的懷抱。
懷中她殘留的香氣,正一點一滴地散去,連帶原本空氣間彌漫的旖旎氣氛,也在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
莫名的,他感到若有所失,像是有什麼異常珍貴的東西,正在離他遠去,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卻只握到了滿手的空氣。
相較于邵揚的悵然,故作鎮定的紀雪萍其實也沒好到哪去。
她還沒完全從兩人近乎相擁的親昵中回復,雖然她努力地想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但無論她做了多少次的深呼吸,顫抖的雙手依然平穩不下來。
眼看著被切得「一場糊涂」的藍莓蛋糕,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水準,但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任由自己握著刀柄的右手,繼續像中風似的不斷輕微顫動著。
反正吃進肚子里,還不是一樣!她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順手泡了壺花茶,將所有的餐點放進大托盤中,她端著托盤走向客廳,腳下一個踉艙,手肘撞上一旁的檜木櫃,擱在上頭的大相框,應聲落地。
破裂的玻璃碎片反彈跳起,在她的小腿右側劃下了一道三公分左右的傷口,鮮血緩緩流出……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听見相框踫撞地面所發出的聲響,邵揚立刻從廚房探出頭來,只見她的白色托鞋已被染紅。
他接過她的托盤,擱到一旁,再將她攙扶至沙發上坐定。
「對不起,打破你的相框。」今天還真是她的倒楣日,先是害他在廚房跌倒,後來又……
或許她不該來的。
「你對不起我的事多著呢,不差這一件。」他小心翼翼地避開碎了一地的玻璃,從電視櫃的下方,取出了急救箱。
紀雪萍笑了笑,不經意地抬頭,瞥見檜木櫃上空出來的地方,就是原本放置相框的所在。
她的視線下移,呆楞的目光鎖住了那個在玻璃碎屑中,巧笑倩兮的女孩。
那張相片是靜怡姐出國前,他們三個人最後一次合影,邵揚收藏很多年了。
無論他屋里的裝潢改變過多少回,這張照片總是擺放在房子里最容易被看到的位置。
明明是三個人的合影,然而站在最右側的她,在無形中卻給人一種孤伶伶的錯覺,好像她不該出現。
包扎好紀雪萍的傷口後,邵揚開始整理地上的玻璃碎片。
他清理掉相框上所有的玻璃屑,發現相框雖然全毀,但相片本身並沒有破損的跡象。
「還好,相片沒事!」他輕手輕腳地將相片從相框架中取出。
她冷眼地看著他的小心翼翼,心頭起了一種近乎悲哀的感受。
俗話說的好,因小見大。
他對一張相片尚且如此珍視,那對影中人的情感,想必更加深厚。
要到什麼時候才學會死心?
她好想這麼問他……也想問自己。
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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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午後,「想不起來」咖啡屋里的收音機,正傳來女DJ甜美的嗓音,此時正好是播報午間新聞的時間,突然,一名不速之客闖了進來,破壞了店里原本和協的氣氛。
「邵揚哥去哪了?」戴著鴨舌帽的少女很不友善。
「04—2268XXXX」紀雪萍機械化地念出一長串的電話號碼。
「我問你邵揚哥在哪里,你念一大堆數字干什麼?」少女的火氣很大。
報明牌呀!她又不簽樂透。
「那是他公司的電話,關于這個問題,你直接問他的秘書比較清楚。」她又不是他的保母,哪能二十四小時掌握他的行蹤!
「我就是剛從那邊趕過來的。」少女眼底有著氣憤。
要是他的秘書肯告訴她邵揚哥的行蹤,她哪還需要特地跑來這里自找晦氣!
「那真是辛苦你了。」紀雪萍好禮數地奉上一杯紅茶。
「還好啦!」少女接過紅茶,一口氣灌下了大半杯,抹抹嘴又道︰「你只要老實地告訴我邵揚哥現在在哪里,也就不枉我千里迢迢跑這麼一趟了。「
「不知道。」紀雪萍據實以告。
「我可是冒著被教授死當的危險,蹺課跑來這里找邵揚哥的,你就讓我這樣空手回去,不會覺得自己很殘忍嗎?」少女企圖動之以情。
「我建議你還是回去上課好一點,季先生說你這學期再被當掉的話,他就要跟你斷絕父女關系。」省得她丟盡他們季家的臉。
「紀雪萍!」少女氣得連名帶姓地喚她。「你不要忘了,你之前在爹地的公司上班的時候,我有多照顧你!若不是我,你今天能四肢健全地在這里賣咖啡嗎?」
幾年前紀雪萍剛從大學畢業,透過邵揚的介紹,進入「龍騰企業」擔任工程助理一職。
雖然那段日子過得極度「驚險」,但在邵揚的庇護下,總算是平安無事,直到她遇上了少女的那一天,平靜的生活開始起了變化。
這名少女今年才剛滿十九歲,是她前任老板的掌上明珠——季可柔。
她記得剛進公司時,季大小姐就格外地仇視她,仗著自己是老板的女兒,對她呼來喝去。
她從小人緣就一直很好,所以季可柔的敵視讓她覺得莫名其妙。
後來她才從同事的口中得知,原來季可柔很喜歡邵揚,所以和邵揚特別親近的自己,理所當然地成為她欺壓的對象。
本來她對建築這行就是一知半解,季可柔的刁難更催化了她想離開龍騰的意念,最後索性順了季可柔的心意,回到台中與表姐合開了這家咖啡屋。
然而就在她離職不久,邵揚竟也相繼離開那家公司,回到台中自立門戶。
從此,季可柔對她的敵意更深。
三不五時登門造訪,美其名是「敘舊」,實際上是「找碴」。
所幸季先生還算是個明理的人,知道自己的女兒在她離職後,還是常來找麻煩,因此對她心存愧疚,不時地打電話給她。
一來是賠罪;二來是拜托她多擔待他那個不肖女兒。
所以她才會對季可柔的學業狀況了若指掌。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小她好幾歲的小女生,好像從來不曾對她和顏悅色過,更遑論「照顧」她了。
「可能是我年紀大了,我怎麼都想不起來你有照顧過我?」不過若要說「欺負」她的話,那倒是可以舉出一籮筐的例子,以供佐證。
「你現在能四肢健全、容顏無損,就是我照顧你的最佳證明了!」季可柔用食指輕佻地劃過紀雪萍的玉頰。
「那還真是多謝你手下留情了。」紀雪萍皮笑肉不笑地道。
她還真以為自己是黑社會呀!
「你知道就好。」季可柔臉不紅、氣不喘地繼續道︰「現在你總該告訴我邵揚哥人在哪里了吧?」
「無可奉告。」現在的小孩听不懂國語嗎?要她說幾次她才會懂?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問幾次答案都是一樣的!
「今天是我生日耶!」季可柔了不起地說道,活似她的生日該普天同慶,萬民歡騰。「這麼特別的日子,我當然得找邵揚哥陪我一起過,你說是不是?」
紀雪萍優雅地澆了季可柔一盆冷水,「我想,你的教授不會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就覺得你曠課是應該的。」
「你干嘛哪壺不開提哪壺!」季可柔不由得心虛,踫巧這時出外采買的洪汶汶回來了。
「咦?有客人呀!」提著兩袋咖啡豆的洪汶汶,眸心燦亮,語氣興奮。
在洪汶汶的認知里,客人就等于錢,有客人就代表有錢收,所以只要有客人上門的時候,她就會顯得特別興奮。
紀雪萍未發一語,基本上她不認為眼前這個「碴里王」算是客人。
接過洪汶汶的咖啡豆,她往里面走去,順便去看看三十分鐘前烤的起士蛋糕,毫無義氣地留下了表姐與那位難纏的季大小姐面面相覷。
「請問喝點什麼?」洪汶汶一個勁兒地笑容可掬。
「我已經喝過了。」季可柔搖了搖手中的杯子,只余下一點點褐色的液體。
「那還要點蛋糕什麼的嗎?我們的松餅很棒喔!」踫了個軟釘子,洪汶汶絲毫不以為意,依舊笑意盈盈地老王賣瓜。
「不要!」季可柔一口回絕。
氣都氣飽了,哪還吃得下!
「那我幫你結帳好了,一共八十元。」連吃了兩碗閉門羹,洪汶汶的脾氣再好,也覺得有點撐了。
既然這位小姐什麼都不要,那就別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她還可以省一個座位呢。
「結什麼帳呀?這又不是我點的……」季可柔這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洪汶汶完全用對待客人的方式在打發她。「你不記得我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
「你是誰呀?」洪汶汶的問號寫在臉上。
賓果!
這沒記性的女人果然又把她給忘了,枉費她寒假時天天來「光顧」。
「我二個月前還來過的,你忘了嗎?」雖然她不把洪汶汶看在眼里,但老是被遺忘的感覺,還真不好受。
正當兩人在「敘舊」的時候,女DJ甜美的嗓音繼續從收音機里傳出
「今天很高興邀請到揚名國際的天才畫家——Blanche小姐,我們歡迎她!’
啪啪啪!(女持人的鼓掌聲)
「哪里、哪里,謝謝你邀請我來上節目。」
好熟悉的聲音,好像在哪里听過。
罷從廚房走出來的紀雪萍,一直覺得這個來賓的嬌嗓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經過廣播所傳送出來的聲音,多少有點變質,听不真切。
到底是誰?
「你這次回到台灣來開畫展,那畫展的主題是什麼呢?」
「嗯……主題是鄉情。我一個女孩子長年在國外居住,逢年過節時,總會特別思念這塊土地上的人、事、物,所以我用畫筆,記錄了我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片斷。其實每個人的成長過程都有類似的部分,相信很多人都能在這次的畫展中,找到自己童年的故事。」
「听起來很值得期待喔……」
紀雪萍努力地想記起那個被訪問的女孩子的聲音,她到底在哪里听過?
每每她快想起來的時候,就會被一旁的兩個活寶干擾,然後隱隱浮現在腦海中的臉孔,又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那陣子常來說,你怎麼會不記得?」很是懊惱的口吻,季可柔努力地想讓洪汶汶「回復記憶」。
到目前為止,季可柔已經完全忘記她來的目的了。
「是這樣嗎?那真是抱歉!」洪汶汶漾著一臉的歉意,顯然還是搞不清楚狀況。「那以後還是請您多多照顧小店!」
「你還是听不懂……」季可柔快被搞瘋了!
「你們不要吵!」紀雪萍終于忍不住大吼了一聲,喝住了兩只小麻雀的嘰嘰喳喳。
吵死了!害她都听不清楚收音機里的內容。
等她再度專注于廣播的訪談時,節目已經接近尾聲了。
「再次感謝Blanche的光臨,在這里祝福你的畫展能夠圓滿成功。」
「謝謝、謝謝……」
「不過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回來台灣開個小畫展嘛,有什麼了不起?」季可柔托著下巴,不懂紀雪萍為什麼這麼緊張。
「你認識她呀?」紀雪萍直覺地認為那位畫家是她熟識的人才對。
到底是誰呢?
「報紙有登呀!難道你們都不看報紙的嗎?」季可柔信手捻來一份「民主時報」,攤開報紙,找到藝術人文那一版。
她指著報上的黑白相片,「你看上頭還有照片呢!標題還是什麼台灣之光、天才畫家的,記者就愛夸大其辭!」
季可柔這廂還在嘲笑記者的用字遣辭,下一秒報紙就已經被紀雪萍搶過去了。
照片中那張熟悉的麗顏,令她全身一震,暈眩感立刻從後頸沖上腦門,一陣天旋地轉,讓她幾乎站不住腳。
晃一晃頭,她強迫自己定下神來,仔細地研讀報紙的內容。
BLanche,中文姓名,李靜怡,台灣人,曾就讀K大美術系,一九九七年于法國在台協會主辦的美術大賽中獲得季軍,取得免費留學法國的資格。
西元二○○一年畢業于法國國立巴黎美術大學,同年獲得格雷特獎,之後相繼在巴黎、紐約、東京等地舉行個展,成為近年來藝術界一顆閃亮的新星……
一篇文章,洋洋灑灑,她徹頭徹尾地讀了一遍,不安的感覺逐漸加深,到最後已然是充滿了她整個心頭。
不是聲音類似、不是長相相若,而是Blanche就是靜怡姐,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腳心猛地竄起了一股寒意,轉眼間冰凍了她全身的血液,讓她僵硬得幾乎不能呼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8:28
第六章
鴻熙美術館。
日前「君揚建設」標下了「鴻熙美術館」的改建工程,預定年底動工。
邵揚趁著這陣子手頭的工作沒那麼緊,專程前來勘察地形,並且和館方討論整體的設計方向、預算、坪數,以及水電配置等等。
恰巧今天館方有畫作展示,絡驛不絕的民眾勾起了邵揚大學時代的回憶。
記得以前他和小怡也常來逛畫展,兩人手牽著手,相依偎地看遍那一幅幅的曠世名作。
那情景是何等的甜蜜,只可惜……
其實他無論橫看、豎看,都看不出那糊成一團的顏料和小朋友隨手亂畫的涂鴉有哪里不一樣?
所以每當小怡神奇地指著一幅幅名作,仔細地跟他分析畫者想表現的意涵時,他只覺得不可思議。
莫非她有特異功能?要不她為何能從那一堆顏色里,看到這麼多的人生大道理?
藝術這玩意兒果然是要看天分的,像他這種務實的人,在藝術的領域中,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灘「爛泥」而已。
「爛泥扶不上牆」,他記得小怡都是這麼形容他的。
憶起從前的往事,他的唇邊噙起一抹爽朗的笑意,好心情地加入了長長的人龍,想再溫一回昔日的舊夢。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前面的隊伍逐漸縮短,他離展示區愈來愈接近,有兩個女孩從展示區內走出來,一個依穿著判斷應該是館方人員;而另一個長發女子則穿著便服、戴著鴨舌帽與墨鏡,兩人不期然地與他錯身而過。
兩名女子走到距離人群約十公尺左右停下,竊竊私語著。
「李小姐,這次的展覽非常成功,今天才第一天開放參觀,參觀人次就已經超過了三干人,你不妨考慮來個全省巡回展示,這樣可以讓更多人看到你的作品,相信成果會相當不錯的。」館方人員道。
「嗯。」戴墨鏡的女孩沉吟了一會兒,「我想再等個兩、三天,等報上的評論出來了,再考慮後續的問題……」
邵揚不是有意偷听她們的談話內容,只是那戴墨鏡的女孩,無論是聲音、體態,甚至是說話方式,都讓他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不知道是不是美術館的特殊環境,讓他回憶起了一些陳年往事,連帶地也令他產生了錯覺?
他真的覺得那個女孩,好像小怡。
心念一動,他脫離了隊伍,唐突地喚住了前方的兩名女孩,「請問……」
戴墨鏡的女孩回首,他如願以償地看清楚隱藏在鴨舌帽底下的容顏,就在他驚喜的喚出她名字的同時,她也認出了他的身分。
「小恰!」
「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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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慢用。」紀雪萍精神恍惚地擱下草莓蛋糕後,沒等客人的反應,就抱著托盤,委靡不振地往吧台的方向走去。
「小姐,等一下!」三號桌的客人喚住她,面色不悅,「我點的是鮪魚松餅,你給我草莓蛋糕做什麼?’
「啊?」她楞了下,才發覺自己又送錯餐點了,連忙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幫你換。」
她手忙腳亂地收回草莓蛋糕,一個不小心,踫倒了桌上的飲料,險些弄髒男客人的西裝。
「你搞什麼!」男客人忍無可忍地發飆了。
一旁正忙著收拾杯杯盤盤的洪汶汶,一听見客人的怒吼,知道雪萍鐵定又闖禍了,趕忙過來幫忙賠不是。
「不好意思,最近店里比較忙,她太累了才會這樣。」洪汶汶陪著笑臉,「為了表示對您的歉意,您今天點的飲料、點心全部免費。」
「不用了,服務態度這麼差,誰還吃得下!」男客人丟下了兩張百元大鈔,還喃喃地抱怨道︰「真是花錢找罪受……」
「真的是非常抱歉!」洪汶汶一直到把客人送到了門口都還在道歉。
客人一走,洪汶汶立刻換上一張晚娘臉,「你到底哪里不對勁?你知
不知道這幾天你一共得罪了多少客人了?」
洪汶汶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如果再放任情況繼續惡化下去,她這家「想不起來」咖啡屋改名是遲早的事了。
連新店名她都想好了,就叫「關門大吉」咖啡屋,這麼一來大家也不用干活了,直接回家吃自己就好了。
「對不起。」做錯事的紀雪萍只能低著頭,嘴里吐出的仍是那第一百零一句台詞。
「我要你的對不起干嘛?能換美金還是英磅?」洪汶汶嘲諷道。
表姐尖酸的話讓紀雪萍忍不住皺了皺眉。
如果她的「對不起」能換錢的話,那她干嘛還來上班?她就直接留在家里享清福就好了呀!
但紀雪萍敢怒不敢言,依舊是一副小媳婦模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殊不知就是她這副畏畏縮縮、膽小怕事的模樣,惹惱了洪汶汶。
「你不過是知道那個叫……什麼怡的從法國回來了,就這樣愁眉苦臉的,萬一你們倆哪天踫面了,你不就只能等著心髒病發?」
情敵那廂都還沒個影兒,這沒用到家的家伙,竟就怕得跟什麼似的,要人家真的找上門來,她八成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人家姓李,名靜怡,不是叫什麼怡的。」紀雪萍小小聲地咕噥著。
她提醒過表姐好多次了,表姐還是記不住。
「你還敢頂嘴呀?」她怒不可抑地指向街道。「現在我們是在討論萬一那個李靜怡找上門來了該怎麼辦,你竟還有閑功夫管我怎麼叫她?」
洪汶汶頭一次說對了李靜怡的全名,可是她顧慮的事情,已經沒有時間討論因應的對策了。
因為就在她食指指著的方向,咖啡屋的門口,已然出現了一對外型出色的男女。
男的是邵揚,看了那麼多年的臉,洪汶汶還不至于會忘記;可是他身旁的美眉她就「莫宰羊」了,她印象中沒有見過這號人物。
「你是……」誰?洪汶汶的話都還沒來得及問完,處在她身後的紀雪萍就先給了她答案。
「靜怡姐?」紀雪萍像是定了格似的,楞在原地。
隨著一陣香氣飄來,紀雪萍的懷中頓時多了一個女性的嬌軀,悅耳的嗓音環繞耳際,「雪萍,好久不見,我回來了!」
短短一句問候,熱情洋溢,充滿了故人相逢的喜悅,但每個字都像根利刺狠狠地刺進了紀雪萍的心窩。
不論她在心里模擬過多少次兩人見面的情景,當命定的時刻確實降臨時,這股竄入骨髓的「恐懼」,仍是超出她所能負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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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夜市。
走在人群中,李靜怡興奮得像個孩子,闊別了八年的土地,處處散發著屬于故鄉的芬芳。
「珍珠奶茶好好喝喔!你要不要喝一口?」她愉快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飲料後,以杯緣輕觸了身邊的邵揚一下。
他接過吸管勉為其難地輕啜了一口,隨即皺起眉頭,「茶香不足、奶味過重、糖又放得太多,愈喝愈渴。」
李靜怡暗自慶幸,還好賣奶茶的老板不在這里,否則听完他的這番話,不海扁他一頓才怪。
「汽水瓶煮的橘香奶茶比較好喝,下次帶你去她店里嘗嘗。」邵揚建議道。
兩者間的差異,簡直是天壤之別。
李靜怡微微一笑,「是嗎?以後再說好了。」
將奶茶事件拋在腦後,她繼續勾著邵揚的手,到處東游西逛。
才一會兒的功夫,她手上已經提滿了零食,有棉花糖、松餅、可麗餅、麥芽糖、糖葫蘆、霜淇淋、爆米花……
「你買那麼多吃得完嗎?」在她的狂買之下,不少小販都笑眯了眼。
比起剛從法國載譽歸國的天才畫家,她反倒比較像是剛從非洲逃難回來的難民。
「吃得完呀!」她捻了一大片的棉花糖,示意他張口,他毫無選擇地咽下了那一團白色的糖。
「我有你嘛!」她依偎著他,笑得好甜。
「你喔!」他輕彈她的額心,眼底盈滿寵溺。
她陸續將自己手上的食物分一半給他,但是他每吃一樣食物,就會碎碎念著汽水瓶做的比較好。
在遇到賣香包的小販之前,汽水瓶這個名字已經在李靜怡的耳朵邊出現過二十三次了,听得她都有點煩了。
太好了,香包不能吃,她終于可以不用再听到「汽、水、瓶」三個字了!
靶謝老天!
她興致盎然地跑到攤位前,這個摸摸、那個看看,「都快端午節了耶,又可以戴香包、看劃龍舟,我也好幾年沒吃過粽子了……」
粽子?!
她說了什麼?她居然提到粽子!汽……呃,雪萍她該不會也很會包粽子吧?
李靜怡認命地閉起眼楮,準備听他歌頌第二十四次的「汽水瓶獨家菜譜」。
十秒、二十秒、一分鐘︰….
預料中的名字沒有出現,她張開美眸時,映入眼簾的是他專注的側臉,難得他沒有繼續叨念的意思。
「汽水瓶,呃……不對,我是說雪萍她的粽子包得不好嗎?」她明明听這個名字听得很煩,可突然沒听到他念,又覺得很不習慣。
人還真是矛盾的動物啊!
「粽子?」他搖搖頭,忍不住吐槽了一下,「除了蛋糕、點心之外,她連最簡單的蛋花湯都能煮得像洗碗水,怎麼可能會包粽子!」
要叫汽水瓶學會包粽子,那不如叫豬去學爬樹,成功的機率還高一點。
「喔?是這樣嗎?」她一直以為很會做點心的人,做起菜來也是呱呱叫,原來兩者間,還是有所不同啊o
「嗯。」他好專心地審視著琳瑯滿目的香包。
看邵揚選得這麼認真,李靜怡也不禁手癢。
「這個不錯,這個也很好看,這個一定要買!」她東挑西揀的,選了五、六個色彩鮮艷的香包,有卡通圖案、粽子、蝴蝶、辣椒……
反正送禮自用兩相宜,多買幾個也無妨。
她將挑好的香包遞給老板算錢,一回頭,發現邵揚選了半天,挑了一個非常不適合他戴的香包-
「怎麼,你也想戴個香包來應景嗎?」男生戴香包好像有點奇怪,而且他還挑了個蓮花香包,會不會太女性化了一點?
要真戴在身上,很容易讓人誤會他是同性戀吧?
「不是我要戴的。」戴這種玩意兒?他又不是瘋了!「只是我想起汽水瓶很喜歡蓮花,沒看到就算了,既然踫巧看見了,那就買一個給她。」
「喔?」李靜怡的美眸依舊含笑,只是顯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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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那女人已經殺上門來了?那你們是怎麼應付的?是砍她兩刀?還是拿硫酸潑她?」季可柔急忙忙地問道,臉上的神色顯得既期待又興奮。
「沒有。我們什麼都沒做。」洪汶汶翻翻白眼。這小鬼以為她們開的是黑店嗎?還潑硫酸咧!
她喟嘆道︰「小萍還拿出了店里最貴的蛋糕和招牌咖啡招待她呢。」
情敵耶!她不懂,對待情敵,小萍充什麼大方?隨便拿兩塊客人吃剩的應付應付,不就得了!
卡布奇諾、維也納特調咖啡、特大奶油香草泡芙、巧克力幕斯水果蛋糕、綜合松餅拼盤……
天呀!連她這個當老板的人,都很少這麼奢侈地享受過。
想起來就心痛!
「這招漂亮!」季可柔嘖嘖贊道,「明為招待,然後趁她失去戒心的時候,再要她買單,狠狠刮她一筆,讓她的荷包痛到噴血。」她露出嗜血的笑容。
炳哈!光想就令人精神振奮。
「全部免費。」洪汶汶冷冷地澆熄她的期待。
最後那個荷包噴血噴到需要掛急診的人,卻是最無辜、可憐的她。
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免費?!」季可柔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兩個字的涵義,好半晌,才總算是明白過來,「你是說那個大白痴,非但沒狠狠刮情敵一頓,還請客倒貼?」
她是哪來的天兵,怎麼會做這種賠本生意?
「你說誰是大白痴?」紀雪萍無聲無息地從後頭的廚房走出來,活像個幽靈似的。
「你走路都沒聲音的?嚇死人了!」季可柔拍拍胸口。
「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看你膽子這麼小,虧心事應該做了不少才是。」紀雪萍漫不經心地損了她一句。
「難得你還有心情損我!」季可柔啐道,接著像變魔術似的立即換了張臉,雙手搭在紀雪萍的肩膀上,一副姐妹、好麻吉的樣子。
「老實說,你打算怎麼對付情敵的來勢洶洶?若有什麼對策,可別忘了算我一份!」前冤後仇暫且放下,現在她們倆可算是同一陣線,不論最後鹿死誰手都好,總之不能便宜了那個三流畫家。
「謝謝你的大力支持。」紀雪萍格開了季可柔伸出的友誼之手,「可惜我沒有興趣。」
「沒興趣?」季可柔一眼看透了紀雪萍內心潛藏的恐懼,「我看你是怕吧?」
怕輸得一敗涂地!
「怕?我為什麼要怕?」即使心事被一語道中,紀雪萍仍然極力維持雲淡風輕的假象,「靜怡姐對你來說或許是情敵,但對我來說,她是我多年前的好朋友,如此而已,」
「朋友?她算是什麼朋友?」季可柔嗤笑道,「她搶了你的男人,你還當她是什麼朋友?」
若不是怕表妹的面子掛不住,洪汶汶真想起立為季可柔鼓掌,她完全說出了她的心聲呀!
「靜怡姐沒有搶了誰的男人,她和邵揚本來就是一對戀人,當年會分手是情勢所逼,如今他們能夠破鏡重圓,更是難得的緣分!」她像在說服季可柔,但其實是在說服自己。
他們原本就彼此相屬,根本沒有「誰對不起誰」的問題。
「你要自欺到什麼時候?」怎麼會有人嘴硬到這種程度?
「我沒有自欺!」紀雪萍黯然地反駁道。
她只是比較早認清事實而已。
季可柔真想打開她的腦袋,看看里面的構造是不是異于常人。
「你愛自欺欺人是你家的事,我管不著,」她快氣翻了,只差一點點,她就要變身成「超級賽亞人」了。「但是要我像你一樣,眼睜睜地看
著一個陌生人搶走我喜歡的人,還得悶不吭聲,一句話都不能說,很抱歉,我、辦、不、到!」
等著瞧好了,她一定會想辦法搞破壞的!
「你還是個學生,把書念好才是你的本分,別搞那麼多事。」受她父親之托,紀雪萍隨口念了她兩句,猛地記起今天是非假日,這個不良大學生怎麼又出現在她這家偏「遠」的小店?「你怎麼沒去上學?難不成你又蹺課了?」
一個月曠課十五天,她到底還想不想畢業呀?
「怎麼?想趕我走呀?」好低級的手段,竟然拿學校來壓她!「我告訴你,這招不管用了!我已經正式轉到附近的大學了,往後沒課的時候,我會常來找你們敘舊的。」
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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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
頂著大太陽,季可柔蹩腳地跟蹤著前面的情侶,稱不上俐落的身手,讓她有好幾次都險些跟丟,酷熱的陽光不斷地照在她身上,熱得她都快中暑了,不過也只能忍耐了。
誰教她要學人家搞破壞呢?早知道就學那個該拿去回收的汽水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好過像現在一樣快被烤成人干了。
但是她狠話都已經當眾撂下了,什麼事都沒做,似乎也交代不過去,至少這面子就掛不住。
好面子重于性命的她,盡管身體再怎麼勞累,也只能硬著頭皮干下去了。
只是……再一秒鐘,她只要再待在太陽底下一秒鐘,她一定會昏過去的。
就在她熱到快不行之際,邵揚和李靜怡拐進了一家百貨公司。
季可柔樂得眉開眼笑,太好了,她總算可以吹吹冷氣了。
恩恩愛愛的兩個人,手牽著手四處走走看看,好不甜蜜的模樣,讓季可柔看得咬牙切齒。
走著走著,李靜怡在販賣皮件的展售區停了下來。
此時一個絕頂惡毒的計畫在季可柔的腦海中成形,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落實了。
她隨手挑了一個昂貴的皮夾,打算偷偷地放進李靜怡的口袋,她幾乎可以看見她坐在警局里百口莫辯的樣子了。
到時候邵揚哥一定會討厭那個三流畫家的,哈哈!
她看準了李靜怡的口袋想下手,但是李靜怡的腳步一直不斷地移動,導致她一直抓不到下手的時機。
由于季可柔一方面得留意四周的環境,同時還得避免被李靜怡察覺自己的意圖,一心數用的結果,就是李靜恰的腳步已經踏出了皮件區,她卻還渾然無所覺。
拿著皮夾的右手,才剛通過探測門,皮夾上的防盜扣就啟動了警鈴,霎時尖銳的鈴音響起,像是在怒喊著「有小偷、有小偷」。
警衛馬上趨前,而她跟蹤的對象卻是愈走愈遠……
「小姐,我們懷疑你身上有未付款的商品,請你合作。」酷酷的警衛,盯著她手中的皮夾,公事化地說道。
大概沒有比「人贓俱獲」這個形容詞,更能描寫她此刻的處境了吧!
「誤會、誤會。」她識時務地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我剛剛只是踫巧看到朋友,一時心急想叫住她,才會沒注意到手上的皮夾的。我很喜歡這個皮夾,正打算要買下來呢。」
在警衛毫不放松的目光下,她認命地走向收銀台,準備掏出錢包,買下這個「不知道買來干什麼’的皮夾。
就當是花錢消災好了……她嘴里不斷念念有詞。
摸摸平時放錢包的口袋,發現空空如也,她的俏臉頓時刷白,知道大事不妙了。
冷靜、冷靜,一定是放在別的地方了,不要緊張,她不斷地安慰自己。她先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顫抖的小手探向牛仔褲後的口袋……還是沒有!
她開始慌慌張張地摸遍了全身上下,找了半天,卻連一張電話卡都摸不出來。
「我可以改天再來買嗎?」她訕笑地和酷警衛打著商量。
撲克牌臉的警衛破天荒地對她笑了笑,「你說呢?」
原來撲克牌也會笑呀!這是她被送進警察局前的最後一抹殘念。
嗚……撲克脾臉的果然都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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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來」咖啡屋的吧台邊,多了一個笑得挺不直腰桿的女人。
「太好笑了……哈哈……」洪汶汶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很高興小女子悲慘的遭遇還能搏君一笑,要不我真想找個地洞埋起來算了。」季可柔皮笑肉不笑地道。
哪來的家伙,竟然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早叫你別搞這麼多事了,活該被送進警察局。」紀雪萍更狠,直接在季可柔還未愈合的傷口上,再捅一刀。
「你還有沒有人性呀?我都這麼可憐了,你還忍心落井下石!」這對表姐妹難不成都是從火星來的?要不地球人該有的慈悲與愛心,怎麼在她們身上連一丁點兒都看不到呢?
「然後咧?你就放棄了,不再搞破壞?」洪汶汶追問。
「本大小姐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嗎?」季可柔冷哼道,「後來我改變策略,走在他們的前頭,先布下層層的陷阱,等著他們中招遇害。」
她這頭說得威風凜凜,實際上她也不過是在路上亂扔一些果皮香蕉而已,頂多還跟家里的小缸商借一些排泄物。
「成功了嗎?」紀雪萍也不羅嗦,直接切入重點。
這小妮子有幾斤幾兩重,她心知肚明。
說到這里季可柔不免懷疑她和那個撲克脾臉八成是犯沖,要不然怎麼每回她要干什麼壞事時,都會被他逮個正著?
「唉,不提也罷。」往事不堪回首呀!
她下場會落得如此狼狽,干錯萬錯,都是那個撲克牌臉的錯!
洪汶汶拍了拍季可柔的肩膀,拉回她逐漸飄遠的神智。「照你這麼說,你現在該去跟著他們才對,來這里做什麼?還是說他們今天公休,約會暫停一回?」
「才不是!」季可柔剛回神,立時出言反駁。「邵揚哥帶那個三流畫家回家,好像說是要拿什麼東西,反正我又進不去,只好來你們這里逛逛嘍。」
說到底她就是無路可去,才勉為其難地來這里坐坐。
「回家?」這真是個能讓人無限想像的名詞,洪汶汶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她和季可柔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鎖住了紀雪萍。
「干嘛?回家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不自覺地加大了音量。
邵揚家她還不是熟得跟自家廚房一樣。
清脆的風鈴聲響起,紀雪萍立刻趨前,給予甫進門的客人最熱切的服務。
「她怎麼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季可柔托著下巴,望著紀雪萍精神抖擻的忙碌身影。
難道她真的搞錯了,從頭到尾就只有她在一頭熱?
「你還真信她無動于衷呀?」唉,這小女孩的道行還太淺,她可是認識表妹超過二十年了,表妹心里在想什麼,很難逃過她的火眼金楮的。
「啊?」季可柔的神情很是困惑。
洪汶汶示意她朝紀雪萍的方向看去。
「什麼?你點的不是檸檬夾心、巧克力牛奶、奶油松餅,而是草莓夾心、巧克力松餅、冰檸檬茶。」似曾相識的驚喊再度響起,出賣了主人極力隱藏在平靜面具底下的不安心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8:43
第七章
室外是一片晴空萬里,室內卻是四處烏雲密布,已經到了開門營業的時間,「想不起來」咖啡屋的門外難得高掛著「休息中」的牌子。
五個人小聚的空間,彌漫著一股低氣壓,氣氛窒悶難受,像台風來臨前,那種悶熱得令人想抓狂的感覺。
「我們要結婚了。」一句突如其來的話語,痛快地掀開了暴風雨的序幕。
「我不同意。」身為「局外人」之一的季可柔,第一個投反對票。
「你不同意什麼?跟你又沒有關系。」邵揚輕易地駁回了季可柔毫無立場可言的抗議。
身為未滿二十歲的公民,她連投票選市長都不夠資格呢。
「我、我……」季可柔一時詞窮,賊溜溜的眼楮轉了轉,忽然拉起了一旁的紀雪萍,「不只我不同意,雪萍姐她也不會同意的!」
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
突然被拉下水,紀雪萍沒有太多的不悅,只是對季可柔稱呼她的方式,感到有幾分訝異。
好難得!這小鬼居然會稱呼她為「雪萍姐」這麼正式?換個場景,她可能會想笑,但此情此景,她真的笑不出來。
李靜怡親熱地牽住了紀雪萍的手,柔聲地問道︰「真像這個小妹妹說的,你也反對我和邵揚的婚事嗎?」
「小妹妹?」為了這個明顯矮化她的稱呼,季可柔拉高了兩度音,「什麼小妹妹,人家我已經滿十九了耶!」
她一個勁兒地在一旁喳呼著,可惜沒人理她。
李靜怡將全副心神都放在紀雪萍身上,又重復了一次剛剛的問話,
「你反對嗎?」
紀雪萍望著李靜怡,覺得她的問題十分有趣。
她的反對與否對他們而言……重要嗎?是不是只要她大聲說一句「我反對」,他們就不結婚了?
她的目光緩緩地從李靜怡的臉上移開,冰涼的視線凝住了邵揚,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著急。
有一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淒愴,淡淡地融進了她的血液里,隨著氣血的運行,流竄到四肢百駭,在回流到心髒時,狠狠地撞擊了她一下……
好榮幸,原來她的「祝福」對他們而言,竟是如此的迫切。
「恭、喜、你、們。」她咬緊牙根,如他們所願地祝福他們。
「雪萍姐!」
「小萍!」
兩聲驚喊不約而同地響起,紀雪萍一概置之不理。
八年來的苦心經營,隨著這四個字盡成流水,深切的悲哀引燃了她滿腔的怒火。
真的是好生氣、好生氣……
哪有人像他這麼沒心沒肺的!他也不想想,是誰陪他走過失去父母的悲痛?是誰裝瘋賣傻地哄他開心?是誰費盡心思地讓他重新振作?是誰……
能做的,她全都為他做了,難道她的心意,他真的半點都感受不到嗎?
情涼了,意冷了,她不要他了,永遠不要了……管他想跟誰結婚都不關她的事了!
「我們想請你幫個忙。」李靜怡柔美的嗓音將心里萬分生氣的她拉回現實。
「什麼?」她輕顫了一下,如夢初醒,趕緊將強大的怒氣壓抑下來,勉強揚起一抹笑意。「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我們希望能在年底之前結婚,但是我下個月要回法國一趟,大約幾個月後才能趕回來,我怕到時才籌辦婚禮會來不及。」李靜怡甜蜜地勾起準老公的手臂,臉上漾著幸福的微笑。
好刺眼!
「應該……來得及吧?」紀雪萍艱澀地開口,「現在離年底還有一段時間,趕是趕了一點,但應該來得及才是。」
如果真的趕不及,那就不要趕在年底結婚嘛!慧星又沒有要撞地球,他們到底在急什麼?
「可是等靜怡回來的時候,美術館那邊也差不多要開始動工了,到時可能換成我分不開身。」邵揚補充道。
他這個「建築金童」可不是叫假的,縱使景氣冷到了極點,他的Case還是多到接不完,真是便宜了君平那個守財奴了。
「既然你們都那麼忙,那干脆等明年再結好了,反正也不差這麼一點時間是吧?」季可柔笑得眼楮都彎了。
最好一年拖過一年,什麼婚都別結了。
「明年我要辦一個巡回畫展,可能抽不出時間。」李靜怡一副好為難的模樣。
「所以呢?」紀雪萍直截了當地問。
繞了這麼大半圈,她還是不知道自己能幫什麼忙?是要她幫忙回法國一趟,還是要她去幫忙蓋房子?
不論是哪一樣,她應該都幫不上忙吧?
「我希望我不在國內的這段期間,你能幫忙邵揚籌辦婚禮,好讓我在回國的時候,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和邵揚步入禮堂。」李靜怡開門見山的說。
情場失意的一方,還得替情敵籌辦婚禮,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辦不到!」季可柔想也不想地搶答。
「沒錯!」洪汶汶的反應雖慢了一拍,但仍附和。
李靜怡絲毫不把這兩個人看在眼里,一雙美眸直勾勾地望著紀雪萍,等她給個答覆。
你敢嗎?
無言的挑釁在空氣中流竄,四道目光交會的剎那,引燃了點點的火花。
是宣戰。
「好!我答應你。」這句話不但跌破了眾人的眼鏡,也讓紀雪萍失去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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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晶珠寶行。
扁亮潔淨的玻璃櫥窗內,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琳瑯滿目,閃閃動人。
珍珠、玉石、翡翠鐲子、瑪瑙項鏈、鑽石耳墜……
優美悅耳的古典音樂,讓客人的身心放松;數名穿著整齊光鮮的女店員,隨時親切有禮地為客人所提出的問題做詳細的解說。
明淨敞亮的自動門開起,定進了一對俊男美女。
「先生、小姐早,請問有什麼需要?」俊男美女的組合總是令人賞心悅目,店員的笑容比平時更燦爛了幾分。
「我想買結婚對戒,有什麼好介紹?」邵揚微微一笑,當場稈女店員的三魂七魄給勾走了一半。
「有、有,請您稍等。」女店員從另一側的櫥櫃中,取來了十幾個不同款式的對戒。「這些都是現在最搶手的貨色,很受時下年輕情侶歡迎的。」
「嗯。」他朝店員點了點頭,拉近一旁興致缺缺的紀雪萍,「過來看看,你覺得哪個好?」
「我沒有意見。」紀雪萍面無表情,結婚的人又不是她,她喜歡有什麼用?
「多少給點建議吧?」要不然他帶她來干嘛?
這會如果她堅持不表示點意見,事情八成會很難善了,唉,誰教她一時腦袋不清楚,胡亂答應要幫人家籌辦婚禮呢。
氣走季可柔那個搗蛋鬼不要緊,現在連表姐都對她愛理不理的了,老說她自甘墮落!
自甘墮落就自甘墮落吧!橫豎她是注定要賠了朋友又傷心的,現在還得為難自己替情敵挑戒指……
這朗朗乾坤之下還有天理嗎?
抑住妒意,她應付應付地掃過幾眼。
眼前一閃,一款樣式簡單,但俐落高雅的款式,吸引了她的目光。
如果她結婚,她九成九會買這一款,但是新娘不是她的時候,嘿嘿,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那就這一對吧,這一對不錯!」她指著另一款樣式復雜,有著五顏六色的彩鑽、白鑽交互搭配,看似華麗卻又俗氣到極點,而且價格還十分昂貴。
「小姐的眼光真好!您看這主石白鑽足足有1.1克拉,再瓖以五色的水晶鑽,繽紛的色彩最能表現出青春、活潑的年輕氣息,最適合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配帶,買回去絕對不會後悔……」
女店員哇啦啦地說了一長串,說得這副對戒簡直是天上難找、地下難尋的「絕世好戒」。
從她殷勤的態度看來,這個款式應該很難銷。
「可是這個樣式……」好丑!邵揚以店員听不到的音量,在紀雪萍的耳旁輕聲說道。
「不會呀,我覺得很好!」她卯起來口是心非,左手突然被女店員握住,害她不禁嚇了一跳。
莫非她這謊說得太明顯被發現了?
「小姐,你的手指好漂亮!」女店員握著她的手仔細端詳著,末了還發出類似證嘆的聲音。
「謝謝。」她不自在地道了聲謝,趕忙抽回自己的手,被陌生人這樣拉著手又搓又摸的感覺還真怪。
這女店員該不會是有特殊癖好吧?
「今天有一款女戒剛到貨,樣式是真的好看,你手指的線條這麼優,戴起來一定美得不得了。」女店員拍胸保證,都沒發現自己的話里有語病。
現在說的是「真的」,敢情她剛剛說的都是「假的」?
紀雪萍沒那工夫挑店員的語病,她微微推拒道︰「不用麻煩了,反正我又用不到那東西。」
她要戴給誰看呀?
「怎麼能這麼說呢?」女店員不贊同地道,「就算是要嫁人了,你還是得偶爾打扮打扮,不然先生很容易有外遇的。」
女店員誤會他們的關系了。
「我們不是……」紀雪萍想要解釋,卻被邵揚給攔了下來。
「那就麻煩你了。」他給了店員一個勾魂的笑容。
「不……不會。’女店員的魂兒都快飛了。
待店員轉身後,紀雪萍馬上發出抗議,「又不是我要結婚,我買戒指干嘛?」
喜歡的男人要結婚,新娘不是她,她認了。
喜歡的男人要娶別的女人,她這個失戀的第三者還得來幫他們挑結婚對戒,她也認了。
但真的犯不著還買個戒指來紀念這「嘔到最高點」的一刻。
沒見到她氣得吐血,他不甘願是吧?
「看看也無妨。」邵揚無所謂地聳聳肩。
什麼叫看看也無妨?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是無妨;但他可否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店員取來了一排女戒,挑出了其中一枚,說道︰「這是18白K金的粉紅碧璽鑽戒,粉紅色的主石色澤和小姐的膚色很搭,小姐可以試戴看看。」
她將戒指交給邵揚,以眼神暗示他替紀雪萍戴上。
他客隨主便的抬起紀雪萍的左手,正打算將戒指套上時,他隨口問了一個很「驢」的問題,「該戴哪一只才對?」
「當然是無名指呀!先生。」店員強捺下翻白眼的沖動,專業地維持著一貫的微笑。
听說長得帥的男人,通常比較呆,這事果然是真的!
「喔。」邵揚受教似的專心地把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打量了一會兒後,滿意地點點頭,「滿好看的。」
他松手,讓紀雪萍自己欣賞那在她縴指間閃耀的美麗光華。
直到他的溫暖從掌心間退開,她才發現自己剛剛一直屏住呼吸。
頓時,她心頭狂跳,呆楞地看著那枚戴在她指上的戒指,一朵笑靨不由自主地在臉上漾開。
她怎麼會悲哀到這種地步?
明知道這一切只是假象,她不過是頂替靜怡姐的位置,暫時冒充一下他的準新娘而已,為什麼她還會這麼地……高興?
「你終于笑了。」見著了她的笑容,邵揚像是松了口氣。
「嗯?」紀雪萍的瞳眸里充滿了問號。
「你最近一直很不開心,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你在生氣。」打結的眉頭透露著他的擔心。
「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你笑起來好甜,不管有什麼煩心的事,只要見著你的笑容,我就會忘得一干二淨。」他發出爽朗的笑聲,語意真誠的說道。
紀雪萍低著頭,聆听著他說的每一句話,感覺像是嘗到了最甜的檸檬,甜得讓人窩心的同時,也酸得令人……揪心。
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在拉扯,她偽裝的堅強幾近瓦解。
「先生決定要買了?」店員打鐵趁熱的追問道。
「嗯。」他掏出了皮夾,完全忘了他本來的目的是要買結婚對戒的。
他拿出白金卡就要交給店員,白晰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阻止他付款的舉動。
「你能不能……」眼前起了一片霧氣,虛弱的請求帶著濃濃的哭音,一口氣提不上來,讓她的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不要再對……我這麼好?」
強忍的淚水決堤,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她真的……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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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了。
紀雪萍獨自在街上游蕩,沒有方向、沒有目標。
她傻氣地盼望能這麼一直走下去,企盼能走到世界的盡頭,走到另一個沒有煩惱的所在,遠離這一切的紛紛擾擾。
累!真的好累好累……
砂石車的大燈閃爍,刺耳的喇叭聲鳴放,混合著嘈雜的人聲,各式噪音吵鬧到極致,竟轉化成了一種怪異的寧靜。
她什麼都听不到,也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街道上,車流如水,來去匆匆;行人嬉笑,走走停停。
而她雖然身處在人群之中,卻仍是寂寞,像隨風飄蕩的落葉,找不到歸根的地方。
「小心!」一聲驚呼劃破了詭異的寧靜,隨之而來的力道,將她扯入一個健厚的胸膛。
囂張的砂石車從眼前呼嘯而過,只差一步,她就成了車下亡魂。
逃過一劫的人,本該有些膽怯、畏懼的反應,但奇怪的是,她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生既無歡,死亦何苦?
「你在搞什麼?你差點被砂石車撞死你知不知道?」驚魂甫定的邵揚,嚇白了一張俊顏。
他的心跳差一點就停了!
「你追上來做什麼?」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她,絲毫沒有半點劫後余生的喜悅。
「我追上來做什麼?」他氣得一下脹紅了臉。「我追上來當然是因為我擔心你!剛剛你莫名其妙地哭了,還一聲不吭地跑得不見人影,你說我能不追來嗎?」
她哪根筋不對了,竟拿命來玩?
「收回你泛濫的友情,我不需要你的擔心!」她把他的好意踩在腳底,挑釁的意味濃厚。
「你不需要,我需要!」他按住她的肩膀,強迫她正視他。「我不想看見你出事,你到底是怎麼了?我哪兒做錯了,你可以告訴我,天大的事都可以商量,干萬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他真的好擔心,從她跑出珠寶行的那一刻起,他的擔心就沒有停止過。
為什麼落淚?為什麼哭?為什麼求他別再對她好……
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梗在心頭,還來不及問出口,她就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拋下了一臉無辜的店員,他心慌意亂地在街道上尋覓她的身影,終于在前方二十公尺處見著了她,她卻神情呆滯地往馬路的中央走去……
他不敢想像,要是他再晚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我不要你的擔心,我不要你對我好、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听見了沒有?」她聲嘶力竭地哭吼著。
她恨透了他對她種種貼心的舉動,讓她想走,又下不了決心。
「我不管你行嗎?剛剛若不是我即時趕到,你早就……」他不想說出不吉利的話語,所以後頭的話,他自動消音。
「我寧願當場夠車撞死,也不要你拉我一把!」她倒是完全不忌諱的接著說。
「為什麼要說這種賭氣的話?你平常不會這麼無理取鬧的。」邵揚有些動怒,為了她不懂得愛惜自己。
「我不是賭氣,我是真的這麼希望。」她的語氣緩和了幾分,近乎哀求。
他最好氣得扭頭就走,永遠永遠都不要再理她了。
裂開的傷口縱然會痛,但她知道會好的,只是需要時間。
「理由是什麼?」邵揚捺住性子問道,「你突然要我別管你的死活,總得給我個原因吧?」
他做錯了什麼?
「你要結婚了。」她淡漠的說道。
「那又如何?」邵揚不敢相信,她就為了這點小事發神經?「就算我要結婚了,我們依然是朋友。」
以他的立場來說,他並不覺得兩者有相悖的地方。
「你或許不介意我們繼續當朋友,但靜怡姐介意,沒有任何妻子會樂意看見自己的丈夫對另一個女孩子好,管她是朋友還是鄰居!」
女人間的嫉妒通常是毫無道理可言的,無論靜怡姐平時的表現是多麼的落落大方,仍無法抹去她身為女人的事實。
「靜怡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他對自己未來的妻子有信心。
是這樣嗎?紀雪萍連反駁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或許正如你說的,靜怡姐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她不會跟我計較這點小事,但是——」悲苦交加的心情,令她勾出一抹淒楚的笑。「我、介、意。」
就算靜怡姐真能容忍他的生活里存在著一個女的「哥兒們」,她也不能夠接受他的身邊多了一位頂著「妻子」頭餃的女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8:59
第八章
不歡而散。
邵揚對那夜的記憶十分模糊,他不太記得當晚的長談是怎麼結束的,只知道他們談得很不愉快。
婚禮籌辦的進度完全停擺,他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讓自己忙碌于工作之中,將所有惱人的事暫且拋下。
偶爾他會在上班前,下班後遇見雪萍,她會應付應付地和他聊上幾句,就像對待不熟的鄰居。
他從來不知道,當聒噪熱情的小麻雀,變得安靜寡言時,他的日子會變得這麼難過。
像少了什麼似的,心里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餅陣子,情況應該會好一點吧?
他總是樂觀的以為,雪萍只是在鬧別扭,過段時間,等她想通了,就會再變回原來熱情活潑的模樣了。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他的以為,未必會成真……
這天,他晚上有個應酬,因為心里不痛快,再加上眾人的慫恿,他便多喝了幾杯。
模糊間,他被架上了車,隱約知道好像是君平要送他回家,隨著車子左彎右拐的,他睡得很不舒服,一個還算平穩的煞車後,引擎熄火。
緊接著他听見君平和人交談的聲音。
「他怎麼會醉成這個樣子?」低柔的嗓音很是熟悉,好像是汽水瓶的聲音,他很久沒听過她這麼焦急的語氣了。
她是在為他擔心嗎?
不知為何,他居然為此感到高興,醉暈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揚了五度。
車門打開的同時,他的懷里多了一股淡雅的香氣,一抹令人安心的氣息。
他終于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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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君平幫忙把邵陽「扛」上床後,便搭著來時的計程車絕塵而去。
沒辦法,誰教他自個兒也是醉得很,能把醉死的搭檔送回家,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忙了大半夜,紀雪萍總算把睡死的邵揚給擺平,讓他在舒適的大床上,能夠安穩地睡上一覺。
端了盆熱水,她擰干毛巾,替他抹了抹臉。
「嗯……」他無意識地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為什麼要喝得這麼醉?」她的玉指撫過他的俊顏、他的眉眼,每一個觸摸,都包含著無限的眷戀。「你醉得不醒人事,我要怎麼跟你說……再見?」
十年的痴戀,走到了無言,想不到連臨走前夕的道別竟也成了奢求。
「我要離開了,邵揚,你听見了嗎?」她附在他的耳邊輕喃著。
溫熱的氣息均勻地拂在他的耳殼,癢癢麻麻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耳根,嘴里含糊地說著一些讓人听不懂的外星語言。
紀雪萍不禁淡淡地笑了。
「身為你最好的死黨,我多麼希望能留下來參加你的婚禮,笑著送你進禮堂,笑著祝你和靜怡姐……白頭到老。」淺淺的笑意隨著「白頭到老」四個字,漸漸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淒楚令她不自覺地紅了眼眶,溫熱的淚珠沾濕了床單,也在她的心版上烙下了「痛」的印記。
收拾起悲傷的情緒,她彎起盈盈的淚眼,唇角泛笑,「你真的好幸運,你知道嗎?」
他翻了個身,踢掉了身上的涼被。
重新幫他蓋好被後,她抹去睫上懸掛著的淚珠,「像你和靜怡姐這種兩情相悅的愛情,可不是人人都遇得到的,你要好好珍惜,要不然鐵定會遭天譴的。」
像她就沒有這種福分了,她花了半輩去愛的男人,即將屬于別人的了。
抽了一張面紙,她輕輕地擦拭著他額上沁出的汗珠,「其實只要你和靜怡姐能像童話故事里的王子與公主一樣,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杯喜酒就算是苦的,我也該含笑喝下去的,你說是不是?」
她說話的聲音好輕、好輕,像是怕打擾了他的好夢似。
「可是好難,真的好難……」她喑啞低語著。
她曾試過勉強自己,但是她真的辦不到。「不論我站在鏡子前重來多少次,我都沒有辦法笑著說出——邵揚,靜怡姐,祝福你們百年好合……」
搗住唇,她努力不讓自己的啜泣發出聲音。
她不想這麼小氣的,可是祝賀新婚的話真的好難開口,不論她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祝福。
深吸一口氣,她穩住了呼吸。
「不想流淚的,」她吸吸鼻子,「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懂我為什麼會這麼不甘心?」
真的是好不甘心,不甘心到連一句簡單的祝福,她都說不出口。
「我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了,何況是你們那一關。」她撥撥他的發絲,「原諒我的軟弱好嗎?我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堅強,只能默默地逃開了。」
她輕枕在他的胸膛上,聆听著他沉穩的心跳,「你找到了你要的幸福,我的去留已經不再重要,將來的日子,無論有沒有我留在你的身邊,你都會過得很好、很好……」
他不再需要她了,他的生命中出現了更重要的人。
酸楚襲上心頭,她任憑淚水從頰邊滑落,直直地流進了他的心窩。
「有空想想我好嗎?」她卑微地請求著,「雖然我明白你的心里只有靜怡姐,但是看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可不可以分一個小小的角落給我呢?」
可不可以?
邵揚的回應是——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蒙頭繼續睡覺。
好無情呀!
望著他的反應,她含著淚笑了,「你好小氣,連這麼小的心願,都不願意應承我。」
她故作瀟灑地聳聳肩,「算了算了,既然你不肯答應,我也不強求。」
她取出從家里帶過來的方型盒子,打開它。
盒子里被保麗龍隔成一格一格的,每個格子都放了一個玻璃瓶子,大小樣式各有不同,數量約莫有一、二十個。
「自從七歲那年的生日,你非常沒誠意地送我一個汽水瓶當生日禮物後,」閑話家常的口吻中,有著藏不住的埋怨。「往後的每一年生日,你送的禮物都是汽水瓶。」
真的是好小氣,相信如果送禮的對象換成了靜怡姐,他鐵定不會送這麼寒酸的禮物……
這個重色輕友的家伙!
她將一個綠色的小玻璃瓶牢牢地握在掌心,「經過我細心地收藏、謹慎地維護,到目前為止,我已經有二十個汽水瓶了。」她不禁輕嘆了聲,「我們已經認識二十年了耶!」
真的是好長的時間。
「你曾說過要陪我過每個生日的,直到我一百零二歲,你記得嗎?」她憶起了他昔日的戲言。
這回,他連動都沒動一下。
她只好當作他默認了。「現在我要離開了,為了避免你食言而肥,所以我現在把它們交給你了。」她將玻璃瓶放回原位,將盒蓋封好。
「以後我每年生日的時候,你都得放一個汽水瓶進去,這是你對我的承諾,千萬不能忘了喔!」她殷殷地囑咐著。
她這麼做的理由,無非是希望他在放「汽水瓶」的同時,也能想一想她這個「汽水瓶」……
「不要忘了我,好嗎?」二十年的感情,走到最後一刻,她能要求他給予的,也只有這麼微薄了。
「即使將來你和靜怡姐過得很幸福很幸福,也不要忘記曾經有一個被
你喚作汽水瓶的女孩,曾陪你走過一段很長、很長的日子。」
她決定不再執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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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水瓶?」他滿頭大汗地驚醒。
環視整個臥房,空空蕩蕩,除了他之外,沒見到半個人影。
原來是作夢!
在夢里,他看見汽水瓶提著行李說要走,他問她要去哪?她不肯告訴他,只說希望他不要忘了她。
他想拉住她,腳下一個踏空,便像從雲端垂直落下,然後他就醒了。
幸好只是作夢,不是真的,他由衷地感到慶幸。
緊繃的情緒一放松,他立即感覺到宿醉所引起的頭痛。
「頭好痛!」他皺著眉呻吟著。
揉了揉額角,他忍痛起身,決定先去梳洗一下,再找兩顆止痛藥來吃。
台燈旁,一個粉紫色的方型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什麼?」
他打開紙盒,一個白色的信封從里頭掉了出來,落在地面上。
邵揚不急著撿起信件,他先檢視了盒子里裝的東西——一大堆玻璃瓶子。
只消一眼,他就能確定,那些全是他送給汽水瓶的生日禮物。
汽水瓶在想什麼?為什麼把禮物退還給他?
撿起地上的白信封,上頭娟秀的字跡,清楚地寫著「邵揚親啟」。
想起了昨夜的夢境,他有了不好的預感,立刻急切地撕開封口,閱讀起信里的內容。
邵揚︰
我要離開了,本來想親自向你道別的,但無奈昨晚你實在喝得大醉了,我別無它法,只能用寫信的方式,向你說這聲,再見」。
我想你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大概會高興得跳起來吧?
因為往後的「愚人節」,你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會存心惡整你,終于可以高枕無憂地過日子了。
擺脫了我這個夢魘的你,無疑是獲得重生,可以堅強地應付未來的種種挑戰,積極地面對嶄新的人生。
不用太感激我,真的,就當是我送給你和靜怡姐的新婚大禮好了!
也許冥冥之中,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這些年來,我才會挖空心思地讓你的「愚人節」成了災難紀錄片,讓你永生難忘。
不論我們相隔多遠、分離了多少日子,我相信每到了愚人節這一天,你還是會想起我的,縱然是往事不堪回首,但總是聊勝于無。
其實不只是你,在我的生命中也有一個難忘的愚人節。
記得十年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鼓起她生平最大的勇氣,向她暗戀多年的死黨告白,她大聲地告訴他,她喜歡他。
結果女孩在這一天,上了人生最寶貴的一課——原來告白也是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粗心的女孩就是因為出門沒看黃歷,才會倒楣地踫上了「愚人節」。
被戲弄了一天的男孩,壓根把她的告白當成另一場惡作劇,完全不放在心上。
女孩的告白失敗了,從那一刻起,她發誓總有一天要讓男孩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惡作劇」!
筆事說到這里,我不知道你是否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你是否了解我作弄你的原因了?
對不起!
雖然這是句遲來的道歉,但請你一定要接受。
女孩早該體悟,男孩不愛她並沒有錯,她不應該把自己的不甘投注在他的身上,讓他陪她一起難過。
懊是女孩的惡劣行徑惹惱了上帝,它決定給她最嚴厲的懲罰,于是它,讓男孩愛上了別人。
如今男孩的婚禮在即,女孩痛不欲生,她沒有別的退路,只能選擇倉皇地逃開。
原諒她好嗎?
不管她做過再多過分的事,眼下的她已然是傷痕累累了。
現在女孩的故事說完了,也該是我啟程的時候了,其實女孩只想告訴男孩一句話——我愛你,好愛好愛。
只是男孩會在乎嗎?他的心早就沒有女孩的位置了,頂多又把它當成另一場玩笑話吧。
我要走了,邵揚。
在你的心底可會有一絲絲的難過?抑或是我的離開對你而言,只是少了一個「朋友」?
謹祝新婚快樂。
永遠的好朋友汽水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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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揚幾近瘋狂地奔進「想不起來」咖啡屋里,
此時的洪汶汶正握著話筒,不停地叨叨念著,在過度專心地的情況下,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再過十五分鐘你就要登機了呀?那我就不跟你多說了,這一路你自己要小心,有空記得寫……」信。
叮嚀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完,個子嬌小的洪汶汶就被身高一八五的巨人搶走了唯一的發言工具。
話筒高高地懸在半空中,那遙不可及的高度,別說是拿了,她就算整個人跳起來,也不見得摸得到邊。
算了算了,就讓他們兩個話話別好了。
洪汶汶難得大方,讓閑雜人等借用電話——因為這通電話是對方打來的,她不需要付電話費。
「汽水瓶?」邵揚掌控發言權,立即試探性地問道。
那端的人兒遲疑了會兒,話一出口,依舊是止不住的關心,「你醒了,頭痛好一點了嗎?」
他每回喝醉酒,隔天一定會鬧頭疼。
柔美的嗓音證實了他的推測,「你在哪里?」
「我在中正機場,準備要登機了。」她言簡意賅。
「中正機場?」握緊話筒的大手,青筋隱隱。「你要出國?」
這麼大的事,她竟連知會他一聲都沒有,說走就走!
「我想回家。」她累了、倦了,只想找一個可以躲起來的地方,窩到發霉。
「為什麼走得這麼急,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商量?」那頭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她像是听見了什麼有趣的話,不住地笑著,「邵揚,其實我們的關系只是……朋友而已。」
她特意營造的疏離,像兩面利刃,傷了他的同時,也傷了自己。
「我沒有必要事前向你交待我的去向,就像……」她頓了頓,「就像你和靜怡姐的婚事,也不需要得到我的認可。」
他無權過問她的事,而她……也是。
短短的三言兩語中,她字宇譏諷,若換作是平常,他早被激惱,但讀完了她留給他的信後,此刻他只覺得心疼。
「什麼時候回來?」他的思緒陷入難以解套的混沌中,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只能先向她確認歸期。
「可能三年、可能五年……」隨性的口吻中充滿了不確定,「也可能永遠不回來了。」如果她做得到的話。
「汽水瓶——」他失控地吼道,顯然對她的答案很不滿意。
「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好像你很在意我似的!」她也怒喊道。
他明明就不愛她,為什麼還要這麼關心她的去留?
她真的好討厭他!
「不要因為一時的任性,而做出一些情緒化的決定,那對事情沒有幫助。」他捺下怒火,心平氣和地道。
她得做什麼樣的決定,對事情才算有幫助?
是不是她非得裝作若無其事地模樣,繼續當他的好朋友、好鄰居,十算是對事情有幫助呢?
「我要登機了。」波動的心湖緩緩趨于平靜,她又回復初時的冷然。
「答應我,你會回來!」她平靜的語氣令他感到莫名地心慌。
她听而不聞,一派輕柔地道︰「祝我一路順風好嗎?」
「你先答應我,你會回來。」他堅持先听到她的保證。
「我沒有時間了。」她只是希望能好聚好散,難道這也是奢求?
卑微的語氣里所隱藏的哀傷,重重地撞擊著邵揚的心扉,強烈的不舍,讓他險些脫口挽留。
「我……」緊要關頭,他把持住了。「答應我,你會回來。」
局面僵持著,末了彼端先傳來了一聲輕嘆,有幾許認命的味道,「再見了,邵揚,祝你新婚愉快。」她鐵了心地不願做出任何承諾。
靜待了三秒後,沒听到預期中的話語,機場的廣播聲卻在此時揚起,她沒有多余的時間再和他比耐力了。
她輕按著手機上的按鍵,正打算掛斷這通電話時,手機的另一頭傳來了他不情願的祝福,「祝你……祝你一路順風。」
她贏了,贏在他的不忍心。
邵揚緊握的話筒里傳出了輕笑聲,帶著一些滿足、一些感動,還有一些……哽咽。
「汽水瓶——」她壓抑的哭聲揪疼了他的心。
回應他的,只剩下孤伶伶的單音。
嘟、嘟、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9:15
第九章
真愛婚紗坊。
「你覺得這一件好不好?」準新娘身著一襲削肩式的婚紗,在邵揚面前轉了一圈。
「嗯,很好。」他心不在焉地道。
「可是我覺得不太好。」李靜怡審視著鏡中的自己,「裙擺太篷了!」
手一揮,她招來服務小姐,立時又去換了另一套禮服。
整個上午,她像只花蝴蝶似的,換遍了店里的婚紗,不是嫌這件不好,就是覺得那件不行,不斷地挑三撿四。
反觀邵揚這個準新郎,從試完第一套禮服後,便毫無異議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三、四個鐘頭了,他連站都沒站起來過,更別說是再選一套了。
說來也巧,雪萍前腳才踏出國門,靜怡後腳就提前返國,時機巧合得像是兩人講好似的。
一個走,一個回。
靜怡對雪萍回加拿大的事,沒多發表意見,她依然熱衷地籌辦著婚禮,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就連汶汶、可柔,以及其他一些比較親近他們的朋友,都覺得汽水瓶說走就走的行為是再正常不過了。
他記得前兩天遇見可柔時,她是這麼說的。
「那只活該被資源回收的汽水瓶,如果還瘋到留下來參加你的婚禮,那才真是沒救了!雖然落荒而逃不算是什麼高招,但至少眼不見為淨。對了,用不著發喜帖給我,我不會去的。」
眼不見為淨?汽水瓶真的是懷抱著這樣的心情離開的嗎?
他回憶著汶汶告訴他的話。
「小萍說她簽證沒過,所以不能和家人一起移民,那是騙你的!其實她的簽證早就過了,她為了要和你在一起,還和姨媽大吵了一架,氣得姨媽說以後再也不管她了。」
汽水瓶面對他時,總是一臉的笑意,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她的心里藏了這麼多的委屈。
「雖然姨媽說的只是氣話,她最後終究是愛女心切,不但留下了在台中的房子,也定時匯生活費給小萍。但當時她在台北讀大學,遠在台中的房子對她根本沒有幫助,加上她的脾氣又倔,寧可啃面包度日,也不肯用家里的錢。」
記得那陣子她總是清瘦,他問她怎麼回事?她還誆他說她在減肥。
「如果她大學念的是她喜歡的科系也就算了,但偏偏不是。她對建築
謗本沒興趣,還硬著頭皮跟你去念什麼「土木工程」,教授在台上講的是口沬橫飛,而台下的她卻是听得一頭霧水。因為怕被當,所以半夜打完工,還得躲在被窩里繼續啃書本,睡眠嚴重不足。」
當初得知汽水瓶變成他的學妹時,他也很驚訝,還以為是他在無形中影響了她……沒想到她只是在勉強自己,難怪她的主科總是低空飛過。
「她喜歡做小點心,從很小的時候,我們就約定好要學會世界各國的小點心的做法,然後開一家專賣點心的甜食屋。但是為了你,她一度放棄了小時候的理想,要不是因為可柔的特意刁難,她可能現在還在建築業界濫竽充數呢!」
濫竽充數?
是呀,是濫竽充數,她對建築的確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他早發現她「志不在此」,卻以為她只是「脫線」地選錯了科系……
原來真正脫線的人——是他。
「好不好看?」李靜怡喜孜孜地拉高裙擺,左揮右擺地,揚起了一陣輕風,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望著美麗的未婚妻,他的眼神益發空洞。
成為建築業界的第一把交椅、有個美麗的妻子、一場簡單溫馨的婚禮、擁有甜蜜溫馨的家庭生活,可以預見未來的日子里,他將一帆風順。
他的夢想幾乎都實現了,為什麼他還是覺得空虛?
少了什麼?
他為即將發生的一切,感到迷惘。
「你怎麼都不說話,該不會是在心里偷偷後悔答應要娶我了吧?」李靜怡半真半假地問道。
後悔?!
這兩個字像道悶雷似的,直直地打中了他。
「怎麼了?」李靜怡笑笑地摸摸他的頰邊,「我說著玩的,瞧你嚇得臉都發白了。」
她不以為意地轉身準備取下頭紗,他卻突然出聲,「靜怡……」
「嗯?」她回眸。
「我們……取消婚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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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空氣凝結了。
緊張的氣氛,讓人連多用點力呼吸都覺得突兀。
在場的服務人員,全神戒備。
從事婚紗業多年的她們,也不是頭一回遇到這種客人了,所以她們非常清楚,當下最好保持沉默,等雙方有下一步行動了,再來決定怎麼做。
說得直接一點,也就是等新郎、新娘打起來了,看看情況如何,再決定是要出面勸架,還是要打電話通知樓下的保全人員處理。
總之,明哲保身要緊,反正薪水又不多,犯不著冒著生命危險。
「你想清楚了嗎?」還好新娘還算冷靜,場面還不至于失控。不過以他們老到的經驗判斷,這也有可能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嗯。」新郎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準備接受最嚴厲的懲罰。
「不後悔?」新娘再問一次,柔柔軟軟的語調中,嗅不到一丁點兒的火氣。
好奇怪。
「嗯。」新郎如老僧入定,打算以一聲「嗯」回答到底。
新娘的手高高地舉起……
終于、終于要開打了!
店員們的心情真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忍不住和新郎一同閉上眼楮,等待著那記響亮的巴掌聲。
三秒、五秒、十秒……這新娘也考慮得太久了吧?到底打不打?
睜開眼楮發現新娘只是解下頭紗而已,切!真沒趣。
店員們的心里還真有些小小的失望呢。
「你不生氣嗎?」新郎沒挨到預期中的巴掌,好像也有點失望。
「你好不容易想通了,我高興都來不及,生什氣呀?」李靜怡那一副「好加在」的模樣,著實讓眾人都傻了眼。
現在是發生什麼事了?
先是新郎到了最後關頭才突然說不想結婚;而這新娘的反應更奇怪,非但不生氣,好像還樂得很。
難不成這郎才女貌的一對,其實是對怨偶,到了緊要關頭,終于決定「懸崖勒馬」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新郎這個問題問得好,她們也很想知道。
「我帶你去看樣東西,你就會明白了。」她賣了個關子,轉身向離她最近的店員道︰「不好意思,我們決定不結婚了,麻煩你幫我換一下衣服。」
店員們一听到她的話,額頭馬上冒出了三條線。
所幸長久以來的專業訓練,已經讓她們習慣保持微笑,所以就算她們踫到了這種「換了二十八件禮服,最後決定不結婚」的白目客人,還是能做到面帶笑容……只是、只是很像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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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怡保密到家的態度,讓邵揚懷疑她要帶他去啥了不起的地方。
像是「異次元洞」或是「神秘太空船」什麼的,結果不過是來到她的工作室。
十五坪大的空間,擺放著許多她公開及未公開的作品,有山水畫、仕女畫、實物畫等等,其中最多的,該算是抽象畫。
「還是很像亂涂鴉。」拿起一張五顏六色的畫布,他有些感慨。
「你說什麼?」她耳力一流。
耙批評她的畫?嫌命太長了?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幸好他很識時務,及時避掉了一場血光之災。
不要小看這間工作室的危險性,里頭的凶器可是不少呢,例如油畫用的畫刀、裝水用的鐵桶,必要時連框畫用的畫框都能拿來當K人的工具!
「沒有最好。」她朝他招了招手,「快過來,要給你看的東西在這兒。」
邵揚依言走近她。
只見一個畫架上蓋著一塊白布,白布上頭還蒙上了一層薄埂的灰塵。
「這是什麼?」他問。
「這是我在巴黎得獎的第一部作品,在台灣還沒有展示過,主題是無名。」話聲一落,她掀開了白布,一張描繪細致的畫布,睽違了八年,終于重見天日。
純白的畫布上,出現了一對出色的男女,奔放大膽的用色,讓死板的顏料像是有了生命似,畫上的兩人互依相擁著,藉由淚水所傳遞的悲慟,剎那間渲染出一個哀痛欲絕的世界。
精湛的畫功將兩位主角的神韻刻畫得維妙維肖,活像是他和雪萍的翻版,熟悉的畫面勾起了塵封的記憶,往日的悲痛再度蘇醒。
還記得當年父母死于車禍的噩耗來得突然,年輕的他完全無法承受,腦筋一陣空白之際,她的嚎啕聲已經傳遍了整個醫院。
她哭得很慘、很淒涼,而且不分日夜,醒著哭、睡著也哭,明明他才是失去雙親的人,她卻哭得好像是她失去了雙親似的,仿佛是她從此變成孤兒了。
原本他該流的眼淚,像是被她搶走了似,反而哭不太出來。
不少親戚朋友都怕她大哭會影響了他的情緒,加重他的負擔,就連汽水瓶自己也有同樣的擔心。
但他明白她是由衷地為他感到難過,所以才會哭得如此淒慘,她自然流露出的關心,正是當時的他最需要的。
他想,他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像她一樣的人,能對他所面臨的不幸,感同身受。
那時她全家正在辦移民,雖然他嘴上沒說,但他心里確實害怕,害怕她走了之後,他就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
懊怎麼辦才好?他整天問自己,意志變得軟弱,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眼看著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他的不安,日漸加劇。
終于到了她要離開的日于了,可她一直沒有動靜,他好奇地詢問,她才愁眉苦臉地告訴他,她的簽證沒核發,所以不能移民了。
從心底竄起的喜悅,讓他忍不住笑了,還記得當時她還怪他幸災樂禍……
小萍說她簽證沒過,所以不能和家人一起移民,那是騙你的!其實她的簽證早就過了,她為了要和你在一起,還和姨媽大吵了一架,氣得姨媽說以後再也不管她了。
汶汶的話點醒了他,原來汽水瓶當初說的,都是謊話。
她是不放心他,才執意留下的,卻又不願讓他覺得歉疚,所以選擇欺瞞。
回首前塵,她對待他的點點滴滴,都是用心;然而他回報她的方式,卻是讓她傷心地離開這個地方。
他到底做了什麼?
「八年前,我要走的時候,雪萍來機場送我。」李靜怡彷佛嫌他不夠自責似的,又添上了一筆。
多麼傻氣的女孩,居然傻到去求「情敵」留下。
「她去送你?」汽水瓶從來沒跟他提過。
「應該說她去求我吧?」她眉心微攏,這個說法似乎比較貼切。「她求我別在你最脆弱的時候離開,她怕你撐不下去。」
「你拒絕了。」這是肯定句。
所以汽水瓶才會不忍心跟他說。
「雖然現在說這個有點像放馬後炮,但當時我的確考慮過要留下。」李靜怡指著架上的畫,「然而這一幕卻讓我明白,你真正需要的人……不是我。」
事實的真相或許傷人,但卻堅定了她離開的決心。
「怎麼說?」他似乎抓到一點感覺了,可是又不十分清楚。
李靜怡輕笑,「你從來不在我面前掉眼淚的,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我都沒有辦法想像你抱著我哭的樣子。但是雪萍不一樣,她能分享你所有的喜怒哀樂。」
這就是差別,她只擁有他的一小部分,雪萍卻擁有全部的他。
事情發展至此,邵揚漸漸能體會她的用意了。
「所以你是故意氣走汽水瓶,目的只是為了讓我認清楚自己的感情?」難怪她非要汽水瓶幫忙籌辦婚禮。
「不要把我想得這麼偉大,我只是覺得好玩而已。」這是實話,況且還能免費試穿婚紗,一舉兩得呢。
「如果我還是執迷不悟,就這樣跟你進了禮堂,那你怎麼辦?」雖說事情沒有發生,但邵揚還是不免憂心。
如此一來,她的犧牲會不會太大了?
「那就由我出面喊停嘍。」她擺擺手,「我才不要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更何況就算是我肯委屈下嫁,我的阿娜答也不會答應的。」
「阿娜答?」這個專有名詞讓邵揚的尾音拉高了八度。
有阿娜答的人還敢玩得這麼瘋?
糟糕,不小心說溜嘴了!李靜怡暗暗喊糟。
「因為最近我和男朋友吵架了,所以才回台灣避避風頭的,看你和雪萍又還沒有個名分,就順便拿你來氣氣他而已,這也沒什麼嘛!」她笑笑
地搭著他的肩膀,試圖爭取他的認同。
沒什麼?!她隱瞞了這麼多事,居然還有臉說「這沒什麼」?
「萬一我不肯罷休,你又如何?」她該不會以為他很好說話,被當成猴子耍,還能一聲不吭吧?
「我當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才敢向你求婚的嘛!」她把生平最寶貴的第一次「求婚」獻給他了,他不知感恩不打緊,居然還這麼凶!
「請問你哪來的信心呀?」他願聞其詳。
她伸出食指,「第一,我觀察了你一個月,發現你不管看到什麼玩意兒,管它是吃的、用的、穿的、住的,你都會想到雪萍,這麼一個讓你念茲在茲的女孩,說你不在意她,我是不會相信的。」縴細的食指左右搖崗了幾回,徹底地層現出女主人的自信。
邵揚耳根子微紅,他真是這樣嗎?有嗎?
「第二,」她又伸出了一根手指,「你家里有一張我們的合照,你記得嗎?」
「嗯。」
「為什麼選那張照片?」他們倆的合照,沒成千也有上百,哪張不好挑,偏挑一張有電燈泡的,這不是很奇怪嗎?
邵揚在腦海中搜尋著答案……因為有紀念價值,因為拍得漂亮,因為那是他們三個人唯一的一張合照,因為、因為汽水瓶只有那張照片!
霎時,他清醒了,他終于听見埋藏在內心深處最誠實的聲音。
「我記得你跟我提過,雪萍不喜歡拍照,非常不喜歡,連拍個畢業照,她都百般不願。那張我們三人的合照,是你跟她拗了好久,她才勉強同意入鏡的,我沒說錯吧?」
听完了靜怡的話,他完全說不出來。
愛在不知不覺中萌芽,潛藏得連他自己也未曾發現,卻又不自覺地從日常生活的瑣事中,一點一滴地展現出他對她的眷戀。
正因如此,才令她痛苦萬分吧?
你能不能不要對我那麼好?
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向他提出這樣的請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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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邵揚將手邊的工作交待清楚,親自走了一趟加拿大。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他風塵僕僕地來到紀家,得到的卻是一個令人意外的答案——小萍沒有回來!
震驚之余,他不願死心,陸續登門拜訪了她七位哥哥,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案——小萍沒有來過。
奔波了一個月,地球來來回回地走了半圈,能想到的地方,他都找遍了,卻連個影兒都沒見到。
她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從此沒了消息。
托她七位嫂嫂的福氣,汽水瓶會說八國語言,中、美、英、法、德、義、日、西。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如此痛恨她的語言天分。
她躲到哪去了?現在過得好不好?無計可施的邵揚,只能鎮日擔心。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不自覺地想起她走的那一天,殘留在耳際那抹壓抑的哭音……
她是不是又躲在哪個他不知道的角落,一個人偷偷地流淚到天明?
汽水瓶很能哭的,那雙大大的眼楮掉起眼淚來,可以哭上幾天幾夜的。
閉上眼楮,眼前浮現的盡是她哭得眼腫鼻紅的可憐模樣,令人好不心疼,直想將她擁入懷里好好疼惜。
他沒想過她會騙他,他以為只要自己想念她,即使她鐵了心不回來,他也不過就是買張飛機票,直接飛到加拿大找她而已。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以為兩人之間就算有天大的誤會,他都有機會能找她面對面地說清楚、講明白的。
他以為只要知道她人在何方,他就不算真的失去她。
有太多太多的以為,讓他傻傻地放她走,等到發現捏緊的掌心只剩下空氣的時候,他已經徹底地失去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9:43
第十章
日本「巧手屋」
白發斑斑的老師傅隨性地坐在素雅的坐墊上,滿是皺紋的雙手恣意地擺放在擦得光亮潔淨的和式桌上,神態和善、親切,像個笑面彌勒。
年輕的學徒恭敬地呈上自己的作品,然後耐心地等待師傅品嘗過後給的種種評語,以求改進。
今天是半年一度的驗收日,每個學員都得做出老師傅指定的點心,好讓他做評比,順便讓他稍微了解一下每個人的程度。
這回的題目是——麻糬。
白嫩嫩、軟呼呼的日式麻糬,不規則地擺放在墨綠色的瓷盤里,白與綠的鮮艷搭配,光是視覺上,就是一大享受。
老師傅拿起一塊麻糬,細細地咀嚼,「皮Q餡香,甜而不膩。皮的厚薄,以及紅豆餡的甜度,都掌控得很好。」他拍拍學徒的肩膀,給予勉勵。「勝雄,你的這道點心做得很不錯,已經有大師的風範了。」
「謝謝先生的夸獎。」名為勝雄的學員,緊繃的神色,總算露出了一絲笑意。
「不過這個……」老師傅在夸獎了一番後,加了但書,陸續指點他一些小細節,希望他日後能更加注意。
先建立學員的信心,再講述他的小缺點,一柔一剛的教學方式,總是讓老師傅底下的學生們進步神速。
「下一位!」老師傅朗聲叫道。
「先生好。」身著和服的紀雪萍,先行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向老師傅打過招呼後,再送上自己的作品。
白色的陶盤上,幾塊小圓餅,恰巧一口一個的大小,顯得小巧精致。
只是那金黃色的餅皮,從外觀看來,非但不像麻糬,反倒像月餅多些。
「這是……」月餅嗎?老師傅語帶疑問。
她該不會是弄錯題目了吧?
「麻糬。」紀雪萍肯定地道。
老師傅點點頭,沒弄錯就好。他拿起一個小圓餅,往嘴里送去。
小圓餅的餅皮酥脆,香中帶甜,一口咬下,口齒留香,再配以軟嫩的麻糬內餡,又脆又軟的口感,層次豐富。
最特別的是,甜餡不是一般的紅豆泥,而是芋頭餡。
上等蜂蜜精心熬煮過的芋頭,綿密松軟,比起傳統的紅豆內餡,更多了一份獨特的香氣。
老師傅喝了一口茶,沖淡嘴里的余味,「這道點心叫什麼名字?」
「名字?」老實說紀雪萍沒想過要取名字,但先生都開口問了,她不應付一下好像也不行。
腦筋轉了轉,她想反正是仿照水晶餅的手法做的,那就取個類似的名字好了。「它叫香芋水晶。」
老師傅注意到她眉宇間的那抹無所謂,他清了清喉嚨,「平心而論,雪子,你這道點心做得極好,不但口味獨特,且富有創意。只是,它少了一個最重要的味道。」
雪子是紀雪萍的日文名字。
「味道?什麼味道?」甜、香、酥、脆?這道點心該掌握的要點,紀雪萍自認都掌握住了,到底還缺了什麼?
「幸福。」老師傅的答案還挺玄的。
「幸福?」紀雪萍不懂,吃點心還能吃出幸福的嗎?
「你還記得‘甜’是什麼樣的味道嗎?」老師傅看了她一眼,慈愛地道︰「那是一種幸福的滋味。」
「幸福的滋味……」她喃喃地重復著,眼神有些迷茫。
多麼奢侈的字眼,她早遺忘了什麼叫作「幸福」了。
「一份好的點心,在含入口中時,產生味覺的瞬間,會讓人打從心底感到幸福。」老師傅進一步解釋。
他拿起一塊小圓餅,讀道︰「你很有天分,不但手巧、大膽,又勇于創新,是非常難得一見的人才。」語氣一轉,老師傅滿是歲月痕跡的慈顏上,多了幾分惋惜,「可是你做出來的點心,卻是不合格的,因為你不快樂。」
一個不快樂的點心師傅,就算做出來的點心再好吃,也只是表面。
「就算我不快樂又如何呢?」真是荒謬,誰規定做點心的人非得開開心心的不可?「這並不影響我的技術啊!先生不也說我這道點心做得極好嗎?」
老師傅雙手抱胸,用心良苦地道︰「你的心是苦的,那你做出來的點心又怎麼會是甜的呢?」
「糖是甜的、蜂蜜是甜的,那我做出來的點心,它就該是甜的!」這是一定的,她完全無法認同老師傅的謬論。
「甜味是可以轉苦的,你只要細細地咀嚼,就可以嘗出隱藏在甜味底下的苦澀。」他拿了一塊圓餅,遞給紀雪萍,「不信,你可以自己嘗嘗看,嘗過之後,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她將信將疑地接過圓餅,咬了小鴿口。
濃濃的芋香在口中化開,融和了蜂蜜的甜味,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合而為一,有股說不出的好滋味,但隨著咀嚼的時間加長,極度香甜中竟漸漸地帶出了一絲淡淡的苦味,破壞了原本的和諧。
苦味並不明顯,不細心點品嘗,甚至不會發覺,但它確實是存在的。
「為什麼?」她像個徹夜用功的學子,不能接受自己考了零分的事實。「我明明放了足夠的糖和蜂蜜,為什麼餡料會有苦味?是蜂蜜滲了水?還是芋頭有問題?」
「不是材料出了錯,而是……」老師傅指著自己胸膛的中心位置,「你的心出了錯。」
「那我該怎麼辦?」她慢慢地接受了老師傅的說法,態度趨于無助。
材料出了錯可以換,那心出了錯該怎麼辦?
「問你自己的心。」老師傅點了點心房的位置,「問它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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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想怎麼樣?老師傅的話發人深省。
紀雪萍靜下心來,摒除了所有的雜念想了兩天,最後只得到了一個答案——她想回台灣去看看。
她自欺地認為自己是掛心在台灣的房子沒人打理,所以才會想要回去,為了避免以後再這樣牽腸掛肚,她決定賣掉它。
主意打定後,她打了一通電話給台灣的房屋仲介公司,很簡短地表明賣房子的意願,並留下了基本資料,然後趕在自己還沒後悔之前,掛掉了電話。
一個月後,紀雪萍在日本接到了房屋仲介的通知——她在台灣的房子已經找到買主了。
好快,真的好快!她以為以房地產目前的景氣看來,至少得等上大半年的時間,沒想到才一個月!
和仲介約定好簽約的時間,她提前啟程回到台灣。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守了兩天,情不自禁地注意起隔壁鄰居的動靜,但是……沒人!
偌大的屋子,整整兩天都沒人出入過。
上哪去了?
忍不住撥了通電話到邵揚的公司,得到卻是這樣的答覆,「邵先生到北部洽公,一個星期後才會回來。請問你是哪位?需要我幫您留話嗎?」
「謝謝你,不用了。」她匆匆地掛了電話。
邵揚上北部洽公,那……靜怡姐呢?
她……她也跟著去了嗎?
難道她要等他帶著新婚妻子甜蜜蜜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什麼叫作「夫唱婦隨」或「鸛鰈情深」嗎?
她已經堅強到能承受這一切了嗎?
明知是痛,為何還要咬著牙走這一回?如果她夠理智,就該簽完約趕緊走人。
但是她能狠下心不等他回來嗎?
真的好想好想再看他一眼,她想得心都痛了。
才離開了多久?不過八個月而已。
猶記當日離台時,她還信誓旦旦的以為自己可以挺個三年、五年,甚至是一輩子永遠不回來台灣。
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好笑。
才八個月她就挺不住了,哪來的三年、五年?更遑論是一輩子了。
等就等吧,二十年都浪費了,哪差這七天?
她想開了,反正她的心早已經傷痕累累了,也不怕再被那對新婚夫妻的恩愛場面給傷了眼楮。
說不定她所欠缺的就是這致命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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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紀雪萍起了個大早,因為太無聊了,于是她到附近的超市買了點材料,將廚房里的器具清洗了一番後,便著手準備烤蛋糕。
烤好的起士蛋糕放涼後,要送進冰箱冷藏四個小時,正待她取出準備撒上檸檬皮時,竟意外地來了訪客。
看看牆上的掛鐘,才一點鐘而已,她和仲介約的時間是下午三點,應該不是買家才是,可那會是誰呢?
這次回來台灣,她連表姐都沒通知了,按理講應該沒有人知道她在家啊,那誰會來找她?
紀雪萍暗笑自己想太多,說不定只是推銷員而已。她開了門,「我們什麼都不需要……」看清了來人,她的尾音在唇間消失。
他怎麼會來?
「不需要什麼?」風塵僕僕的邵揚,臉上漾著不相稱的笑意,乍見她的喜悅,令他在瞬間抖落了一身的疲憊。
「我、我以為是推銷員……」好像在作夢,她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不招呼我進去坐嗎?還是你打算站在門口和我聊天?」他打趣地問道。
他看起好……好快樂!
心頭酸酸麻麻的,她居然有些嫉妒。
想必他和靜怡姐的新婚生活一定過得很愜意,要不然他看起來不會這麼神清氣爽的。
「請進。」她退開一步,好讓他進門。
兩人在客廳坐定,紀雪萍捺不住好奇,開口詢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回國了?」
這事兒她連表姐都沒說過,他是從哪得到消息的?
「我听說你想賣房子?」他明知故問。
她楞了楞,「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住在隔壁。」她當他是死人呀!她的房子要出售,他這個住隔壁的鄰居會不知道嗎?
這理由合理,紀雪萍可以接受。
她自動自發地接話,「我約了買主今天簽約,他應該待會兒就會到了,好像是一位邵先生……」咦?姓邵,那不就——「好巧,他跟你同姓耶!」
這個姓氏在台灣並不多見。
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事實上,你所指的那位邵先生,就是在下,本人,我。」
「你?你想買我的房子?」她有些錯愕。
「有問題嗎?」他反問。
「沒、沒有問題。」她半失神地搖搖頭,喃喃地念道︰「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風塵僕僕地從台北趕回來啊……」
她太傻了,才會以為他和自己心有靈犀。
「你說什麼?」他假裝沒听到。
她才剛從國外回來,卻知道他今天之前人在台北,由此不難推論昨晚陸秘書接到的那通不具名的電話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這個狠心的汽水瓶,都特地打電話到公司了,竟然連半句話都懶得留下。
如果他今天不是買主,她八成打算簽完合約,拍拍**就離開,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半片雲彩。
「沒什麼。」她勉強地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要買我的房子?」
四十坪的屋子還不夠兩個人住嗎?
「那你想出來了嗎?」他佯裝漫不經心。
她會明白他的苦心嗎?
「我想你們想要重建吧?」她猜想,「打掉兩棟房子的牆,可以再重建成一棟八十坪左右的房子,住起來比較寬敞,余下的部分,還可以弄個庭院,種種花草,陶冶性情。」
如果是她的話,她就會種一些可食用的香草,像薄荷、迷迭香什麼的,拿來做點心,他一定會很高興……
想到這兒,她不禁感到沮喪,想這些有什麼用,她理想中的房子根本不屬于她,就像她所愛的人一樣。
不著痕跡地吁了口氣,舒開微皺的眉心,她半取笑道︰「八十坪耶!你們打算生幾個小孩?」
生半打都不怕不夠住了。
「我們?」他注意到她用了復數,她還提到了什麼……生小孩?他跟誰生小孩呀?
「汽水瓶,我告訴你,其實我和靜怡她……」他想告訴她,他並沒有和李靜怡結婚。
她突兀地搶白,「我做了乳酪蛋糕,你要吃嗎?」她不想知道他與靜怡姐的生涯規畫。
「我……」雖然明知把誤會解釋清楚才是當務之急,但望著她充滿期盼的眼神,他很難說出一個「不」字。「好吧。」
五分鐘後,她端出冰得透涼的乳酪蛋糕和一壺冒著熱氣的花茶。
軟綿綿的蛋糕在盤中微微晃動,光憑眼楮看,就知道那口感絕對是入口即化。
「這是日式的做法,是日本國寶級的點心大師——和泉正明親自傳授給我的,有錢都不見得吃得到呢。」或許是想掩飾心中的強烈失落,她揚高了說話的語調,有一抹得意寫在臉上,但卻傳不到眼里。
邵揚不急著品嘗,「這麼說你沒回加拿大,是去了日本拜師學藝?」
「嗯。」她垂首。
「那你的手藝一定又精進了不少。」他順勢送了頂高帽,暫時不想追究她欺騙他的事實。
「或許吧。」她早失去了自信。
舀了一匙蛋糕送入口中,帶著檸檬氣息的香甜滋味在舌間散開,柔軟的蛋糕組織,迅速融化。
這道甜點外觀一流、口感一流,但是……味道太甜,甜到膩口,完全掩蓋了該有的乳香,嘗不出乳酪的原味。
如果蛋糕的外觀有九十八分,那味道只有七十分,汽水瓶的手藝失去了往日的水準。
「不好吃,對不對?」看他的反應,她心里登時有數。
她真的連唯一的天賦都失去了。
「不會呀!」邵揚口是心非,為了取信于她,連忙三口並作兩口,一下子吃光光。「很好吃。」
他只差沒舔盤子了。
他的賞臉只讓紀雪萍更加難受。「你不會說謊,你知道嗎?」
從小到大,他只要一心虛,動作就會變快,態度的前後差異明顯到讓她連想裝傻都難。
「汽水瓶……」他笨拙地想安慰她,「我想一定是那個什麼大師的做
法有問題,所以才會這樣的,絕對不是你的問題啦!」
她搖搖頭。
老師曾經對她說過——因為她的心是苦的,所以她記不住甜的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打從那天起,她對甜的味覺愈來愈淡,不管糖放得再多,她嘗起來都覺得是苦的。
她拼了命地放糖、放一切能散發出甜味的材料,但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愈來愈糟。
她的天賦一天一天地失去,她卻無力阻止,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令自己不要活得這麼辛苦。
「我以為離開你之後,日子會好過一點,就算心里依然不痛快,但至少我不用再強顏歡笑。」她以為這麼做,她會快樂一點,但是沒有,她把人生想得太容易,很多事情是無法做到「眼不見為淨」的。
就算她逃離了這一切,藏起了自己,阻隔了所有人的關心,她仍是會不由自主去想,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他會想念她嗎?他還是那麼愛吃甜食嗎?靜怡姐會不會管著他?
她漸漸地發現,原來一直以來折磨她身心的人,不是邵揚、不是靜怡姐,而是她自己!
不論她走得多遠,只要她的心還放不下,痛苦就會如影隨形。
「我也想要幸福,我也想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可是為什麼那麼難?為什麼……」她激動地落淚。
她的喜怒哀樂一直都隨著他的情緒起伏,離開他的身邊,就等于離開了幸福。
听著她傾訴的愛語,邵揚不舍地抹去她臉上的淚,「不要哭。」
他對她的心情很復雜,既心疼又高興。
好心疼,心她為他承受的每一分委屈。
好高興,高興他們縱使分離多時、相隔兩地,她對他的心意始終沒變。
他何其有幸能蒙受她全心的愛戀?
「我曾要求過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因為那會讓我舍不得走;但分別的日子里,我卻又時時地懷念著你的溫柔,」她情不自禁地哭倒在他的懷中,緊緊地擁著他,一古腦地想道盡心中所有的不平。
「八年前留下來的人,是我;陪你走過傷痛的人,是我;為什麼最後被迫離開的人,還是我?」她忍不住汞鳴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難道就因為一個該死的愚人節,就注定我該錯過這一切嗎?」
這對她太不公平了!
「汽水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陷入了自己的悲傷之中,害他沒機會把誤會解釋清楚。
不得已他只好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一點,她雙手馬上環得更緊,他無奈地低喚,「汽水瓶,放手。」
紀雪萍不明白他的用意,只道他是想推開自己。
「對不起!」她立刻道歉,往日的驕傲已不復見。「我知道我不該提起這些令你心煩的事,我不提了,你不要推開我,好嗎?」
再讓她多擁有他一下下,她只要很短、很短的時間。
「汽水瓶,你這樣子,我沒辦法跟你把話說清楚。」他無奈地道。
「給我十分鐘好不好?」愛讓她變得卑微,她連說話都戰戰兢兢的,「我只要十分鐘,明天我就走,保證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惹你心煩了!「
餅了今天,她會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再找任何理由、任何借口回來看他,她會強迫自己從他的生命中完全消失,永遠不再出現。
她將臉蛋埋得更深,他的前襟迅速地濕了一大片。
邵揚明顯地感覺到她在哭,而且哭得很慘,但她卻連輕微的鳴咽都未發出。
他的心猛地一抽,不顧她的意願,按著她的肩膀,將自己的身體挪開了一點。
第二次被推開,紀雪萍整顆心都涼了,她不禁松了力道,環在他腰際的手,無力地垂下。
他竟然連十分鐘都不願意施舍給她!
咬緊下唇,她努力不讓細碎的哭聲溢出唇畔,她的自尊已經被他踩在腳下,她無意再讓他發現自己的脆弱。
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痕,她僵硬地扯動唇角,勾出一抹牽強的笑容,
「好奇怪,為什麼房屋仲介和代書還沒來?不是約好三點鐘的嗎?」
她連一秒都不想多待了,她決定簽完約就走,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他們不會來的。」邵揚突如其來地宣告。
「為什麼?」她訝然地抬頭,對上他的黑眸,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的,她居然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眷戀。
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她看錯了!
「你委托的仲介業者是我在生意上認識的朋友,是我拜托他們幫我找你的。」雖然說是朋友,不過他也是動用了不少關系,才說服他們幫他找回她這只迷路的小青鳥。
「這麼說來,你不是真的要買我的房子?」她特意忽略他有托人找她,因為她好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
「對!如果你缺錢,我可以給你,但是我絕對不會買你的房子。」他強調。
「為什麼?」她像是只九官鳥,只能一直重復著相同的話。
「我怕你會忘了回家的路。」他攬住她的腰身,將她重納入自己的懷抱,用最溫柔的姿態,吻上了她。
初時的訝異從盈亮的眼眸中褪去,勃發的**熊熊燃起,她幾乎是本能地回應著他的熱情。
輾轉的甜蜜在彼此的唇齒間交流著,滋潤了她干枯的心靈,讓她全身的細胞霎時亢奮了起來,仿佛終其一生,她就為了這一刻而等待,極喜、極悲兩種情緒充斥著,兩道清淚無聲地落下。
「怎麼又哭了?」他皺著眉拭去她的淚。
「我會遵守諾言的,我明天就走。」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何吻她,但是她不會因為這樣就賴著不走的。「至于這棟房子,隨便你想怎麼處置,我都不會有異議的,就當、就當是我送給你和靜怡姐的新婚禮物,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他咬牙忍耐著,等著听她還能說出什麼更委屈求全的話來。
「只是能不能把那些汽水瓶還給我?」她好舍不得那些伴陪自己那麼多年的小東西。「反正你也不需要它們,不如把它們還給我。」
她想明白了,只要自己能永遠記著他就夠了;至于他會不會偶爾想想她,她決定不再強求了。
他心中一震,再也克制不住地將她攬進懷里,好不滿地問道︰「你寧可留著汽水瓶,也不願留著我?」
失去她的感覺太痛,原本相依為命的兩個人,突然少了一個,像是生命出現了缺口,他連呼吸都覺得寂寞。
「可是你有靜怡姐……」不是她不想留著他,而是她留不起。
「我和靜怡的婚禮取消了,我們沒有結婚。」他總算找到空檔,能解釋清楚這個誤會了。
「什麼?」紀雪萍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我以為愛一個人,就該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所以我一直在尋覓。後來我遇上了靜怡,我以為她就是我理想中的那個人,所以縱使後來她離開了,我還是死心塌地的等著她回來。」連他都以為自己好痴心,能夠這般無悔地等一個女孩八年。
他連自己都騙了,更何況是汽水瓶?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跟她結婚才是,畢竟緣分是不容許錯過的。」雖然他深愛別人的事實,依舊令她心痛如絞,但她仍不希望他和她有一樣的遺憾。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當靜怡提出結婚的請求時,我一口就答應了。」這個不經大腦的決定,讓他足足懊悔了八個多月。「當時我真的不知道這個草率的決定,會嚴重地傷害到另一個女孩。」
另一個女孩?他指的是她嗎?
「她給我的感覺就像空氣一樣,在眼前的時候,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心跳不會加速、也不會覺得口干舌燥,心動時該有的反應,在她的身上,我一丁點兒也感受不到。」所以他才會白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去尋覓。
空氣?!
意思是他對她一直是視而不見的嗎?听到這里,她險些想拂袖而去。
她為什麼要留在這里讓人污辱?
「但是你能過著沒有空氣的生活嗎?」他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摩挲著自己的臉頰,成功地止住她想離開的念頭。
最重要的人,一直在身邊,只是他遲鈍地沒有發現,還在無意間將她傷得好深、好深……
「那時不要說是心痛,我連呼吸都覺得好困難。」直到完全失去,他才明白她曾經經歷過的是怎樣的痛。
面對他近乎表白的愛語,她心存猶疑,「對你來說,像空氣般存在的女孩指的是……我嗎?」那女孩對他的意義太重大了,真的會是她嗎?
說不定是別人?
邵揚笑笑地吻住了她,用行動來證明一切。
專注而認真的親昵,彷佛世界只剩下彼此,洋溢的幸福藉由交纏的唇齒,滲入了她靈魂的深處,神奇地治愈了她每一分因愛而撕裂的傷口。
「有兩句話,我一定要說。」一吻方休,他正色地道。
他正經的口吻,讓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第一句是,對不起。雖然我的愚蠢傷害了你,但是不要殘忍地只給我十分鐘,那實在是太短了。」他要她的一輩子。
心頭暖洋洋的,她被他略顯哀怨的口吻給逗笑了,還不忘問道︰「那你第二句非說不可的話是什麼?」
「我愛你。雖然這句話遲了整整十年,但是原諒我好嗎?」他好誠心地認錯。
她沉默地望著他,半晌都沒說一句話。
「如果你不肯原諒我的話,我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他會用一生的時間,來取得她的諒解。「但是不要再離開我了,最低限度讓我能夠天天看得到你,那種找不到你的害怕,我不想再嘗試一次了。」
他是真的怕到了,怕她再一聲不響地跑得不見蹤影。
「如果、如果……」她緩緩地開口,只是音量好小好小,他非得凝神專注,才能听清楚她話里的內容。「如果這是夢,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要醒!」
為什麼對他的原諒會來得這麼容易?這段日子以來,她掉了多少眼淚、吃了多少苦?而他不過是說了幾句話……
愛得太深,連她自己都覺得好不甘心。
邵揚忘情地擁住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口袋里忽然掉出一個紅色的絨布盒,剛好落在紀雪萍的腳邊。
她拾起紅色的絨布盒,「這是什麼?」
邵揚帶笑,「打開看看。」
她不疑有它,打開盒子,里頭是一枚心型的女戒,就是她當初看中的那一只。「原來是你!」
離台之前,她曾經回到那家珠寶行想買下那枚戒指,但店員卻告訴她,戒指已經被買走了。
「原來是我怎樣?」他看起來好無辜。
他又做錯了什麼嗎?
「這枚戒指本來我想買的,結果被你搶先了。」她嘟著嘴。
「這個問題好解決。」他抬起她的左手,就要往她的無名指套去。
「等一下!」她臨時喊停。
他嚇得縮回手,「又怎麼了?」
她有意無意地摸著左手的無名指,咕噥著,「你沒有求婚……」
好像太快了點吧?她才剛剛原諒他而已……
「這只是禮物而已,我本來就打算送給你的,沒什麼特別的含意。」在女方的期待下,他這番聲明顯得有些多余。
「喔。」她不情不願地伸出左手,讓他為她戴上戒指,小小的臉蛋上滿是失望。
這只呆頭鵝,他沒听過有句話叫「打鐵趁熱」嗎?
心情雖然不佳,但精致的女戒在縴白的玉指上,依舊閃耀著動人的光采,不禁讓她聯想起了靜怡姐,「那靜怡姐現在上哪去了?」
「她自有別人照料,用不著我們替她操心。」精神一放松,他不禁覺得累了,他的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
「怎麼說?」听起來似乎別有隱情。
「那是一段好長好長的故事嘍,改天我再跟你說。」他打了個哈欠,順便調整好她的位置,準備枕著她的大腿進入夢鄉。
「你在干嘛?」這廂她又成了人肉枕頭啦。
「睡覺。」事情再明顯不過了。
真是好棒的答案啊,那她該不該起立為他歡呼一下?
「你睡覺為什麼要睡在我身上?」這才是重點,他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我怕你會跑掉。」他答得理所當然。
紀雪萍听了不禁莞爾,體貼地幫他按摩著太陽穴,舒緩他的疲勞。「你怎麼會這麼累?」
罷剛還精神奕奕的,怎麼才一會兒的工夫,他就累得跟什麼似的,像是幾天幾夜沒合過眼。
「台北的工程出了點問題,不處理好,君平不肯放人。」那個沒血沒淚的家伙,他發誓,總有一天要和他拆伙。「為了趕回來,我只好把一天當兩天用。」
天可憐見,他已經三天沒沾過枕頭了。
「那你快點睡,我不吵你了。」她貼心地道。
「腿酸了叫我。」臨入夢鄉前,他叮嚀道。
「好。」紀雪萍順從地應了聲。
不過她心里明白,不要說是腿酸了,就算是腿斷了,她也不會叫醒他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29:55
尾聲
雖然邵揚說那枚女戒沒有特殊的含意,但兩人的婚禮還是在三個月後開始籌辦,其間沒有任何求婚的儀式,只能說她被他騙了。
雖然被騙,但新娘還是幸福的,瞧她成天漾著一臉傻笑就知道,她被騙得很開心。
既然當事人都不介意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兩人堅持把婚禮日期定在愚人節那天,引來了眾人的一陣撻伐。
這個說,不吉利;那個說,不莊重;左邊說,收到請帖的人會以為是開玩笑;右邊又說……
總之是一個人一種意見,反對的口水差點沒把兩個人給淹死,但是他們依然不為所動。
在哪里跌倒,就從那里站起來。
他們曾經因為這個節日險些錯過了彼此的緣分,所以他們希望能夠在這一天,許下相愛一世的承諾。
從此以後「愚人節」對他們的意義,就不再只是一個傷心的過往,而是最值得紀念的結婚紀念日。
在婚禮的前夕,他們收到了一份來自法國的包裹,里頭是一張畫布,畫得是一對男女相擁而泣的景象。
如果邵揚沒認錯,這幅畫應該就是靜怡在法國首次得獎的作品。
隨著畫布一起寄來的,還有一張賀卡,內容不外乎是靜怡給他們的一些祝福的話,並表明婚禮當天,她一定會帶著她的親親阿娜達抽身前來觀禮,當面表達祝賀之意。
上頭還寫著,她要把這幅畫送給他們,同時把命名的權利交給他們夫妻倆,相信以她現在的知名度,等她百年之後,這畫鐵定身價非凡,希望他們能將其當作傳家之寶,一代傳一代。
這幅畫代表的不僅是靜怡的一份心意,更是他們倆共同的回憶,相當有紀念價值,所以在一番取舍之後,他們臨時決定以這幅畫代替婚紗照,放在迎賓的入口供人觀賞。
由于兩人的婚期訂在四月一號,所以畫被命名為——「愛在愚人節」。
《全書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1-28 00:30:21
後記
沈盈
不知打從什麼時候開始,電視里的肥皂劇流行起一句好浪漫好浪漫的台詞——愛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
帥帥的男主角用著深情不悔的眼神,訴說著扣人心弦的痴言愛語,在那一瞬間,多少在電視機前守候的觀眾,都不由自主地對這句話深表認同。
「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當我知道我為什麼愛你的時候,我對你的愛,就不再是愛了。」
從此這句經典台詞就像是細胞分裂一般,擴散至每一個與愛情有關的角落,不論是電視、小說,甚至是在現實生活中,我們隨處可見到類似的想法、理念。
某一天,我一如往常地到常去的那家租書店,挑了十來本小說來看。一開始還不覺得怎麼樣,可書一本接著一本看下去,我忽然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我將手頭上的書,徹頭徹尾地再看一遍之後,終于知道問題的所在——我發現我竟然找不到男女主角相愛的理由。
男女主角在相遇的剎那便產生愛的火花,然後在讀者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們已經陷入熱戀了,手腳之快,著實令人嘆為觀止。
在一切講求快速的年代,我不能否認,類似的速食愛情或許存在,但每當看到故事的尾聲,男女主角閃電結婚的當頭,我總覺得他們將來八成也會閃電離婚。
作者或許能給讀者們一個理想的結局,但卻不能控制讀者在看完故事後,對結局的遐想及延伸。
這樣的愛情真能相守一世嗎?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是「肥皂劇」里頭的女主角,當男主角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除了感動到不行之外,還能不能有第二種反應?
如果你連自己為什麼愛我都不清楚的話,那你如何確定你是愛我的?
是的,講了一大篇拉里拉雜的廢話,其實要說的就只有這麼一句而已。
由衷地希望您在讀完這個故事後,能夠認同主角們相愛的理由。
包希望看完整個故事的您,腦海里能自然地浮現出一對老公公、老婆婆手牽著手走在公園里,分食著熱騰騰的雞蛋糕的畫面;而不是……一張蓋好章的「離婚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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