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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孟華 -【想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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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3:53
標題:
孟華 -【想愛】《全文完》
想愛
作者:孟華
她是「第三者」!
明知上司已有論及婚嫁的女友,
仍向他告白,情願成為地下情人。
然而時日一久,藍翎變貪心了,
見到他與正牌女友有說有笑,妒意蝕得她的心千瘡百孔……
她拒絕再玩三人游戲,索性離開,尋找喘息的空間,
不料遇上另一個情路漂泊者──高希平
終于明白,為何與藍翎有一見如故之感──
看到她,就像看到另一個自己。
她愛上一個人,愛得痛苦斷腸;
他被一個男子所愛,也同樣愛得粉身碎骨……
是愛人幸福,還是被愛幸福?
重重考驗不斷襲來,令卷入愛情漩渦的他們困惑迷惘,
想愛、卻被傷害,他們注定彼此慰藉,
從這煩人戲碼中退場,投入對方溫暖的懷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4:05
楔子
「你聽過這種說法嗎?」她的手指輕輕滑過他的臉龐。
「什麼說法?」他捕捉住她的手指,將之放進口中,一根根的吸吮著。
「聽說──這世間有兩種愛情──」從指尖傳來的麻癢,令她不由自主綻出笑——一朵帶著哀傷和溫柔的笑花。「一種是會讓人笑的,一種是會讓人哭的……你說——我們之間的這一種算什麼?」
他的手指與她的交錯,將她的雙手置於頭頂上,堅實有力的身軀覆在她的柔軟,低頭露出惑人的微笑。「待會兒——我會讓你又哭又笑的。」語畢,微濕的唇從她的臉頰滑至耳垂,輕柔地細嚙著。
她閉上眼睛,吞下那無聲的歎息。
肉體靠得是那樣的近,可心的距離,卻沒有想像中那樣地靠近。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似乎可以在瞬間抽離身軀,高高地、冷眼地低頭看著那個在底下與另一個身軀糾纏的自己。
別想了!
把握住此刻吧——撕去那個多愁善感的自我,露出原始——那源自獸性的生物本能。
他的手鬆開了她的,開始在她的身軀施展曼妙的魔法,而她的手亦開始了回應之旅。
他的皮膚觸感如最上好的皮革,結實、平滑有力,令她撫上千遍也不厭倦……不再甘於受制他身下,想觸摸更多的她,推了推他的肩膀。
看到她的表情,他露出意會的微笑。「想在上面,嗯?小蕩娃!」
小蕩娃!多淫穢卑賤的名詞,她竟不為所動,連絲屈辱感都沒有,再來狠一點的形容詞,如何?她真的夠蕩!夠賤!她不在意!什麼羞恥、道德感都沒有——在這一刻,她——不、在、意!
她反身臥趴在他的胸膛,用她的唇巡禮,含住他的乳頭,掌握力道吸吮著。
多有意思呀!男人女人的性感集中帶都在胸口,對女人——乳頭是可以分泌出乳汁的部位,可對男人呢?完全沒有任何功用,感覺像是上帝刻意安置上的裝飾物,但卻和女人享有同樣的敏感和快感,所以——
誰說上帝是公平的?
她又吸又舔,可以感覺到身下男子發出銷魂的呻吟,難耐的扭動著,敏銳地察覺到男子想要翻身奪回主控權,她的手指滑下,準確地握住那熱燙的樞紐,男子頓時發出急喘。
調皮的用指尖輕撫,讓指下物更硬、更熱,聽他那斷斷續續的呻吟,令她感到無限的滿足和愉悅。
她真是個惡女呀——竟敢這樣玩弄男人……
但——也只有在此時此刻,他才會卸下一切的防備,任由她這樣放肆地親近他、觸摸他,會專心一意的與她共同跳這段慾望之舞。
只與她呵……
這是什麼樣的愛情?究竟會讓人哭,還是會讓人笑?或者——他們之間從不是愛情,只是她自欺欺人,為他們之間下了錯誤的定位
不由得,她手圈緊了些,男子低呼了一聲,睜開迷濛的雙眼,帶喘地笑道:「嘿!小心點!」
她抬起頭,下巴擱在他的胸膛,和他對視嬌笑道:「小心什麼?」故作不解的問道,但語調中卻有不容忽視的警告意味——嘿!你最脆弱的把柄可落到我手上了。
男人沒有蠢到忽略這項警訊,他知道,她一向不容人小覷的。
她——是他所見過最難以捉摸的女人,有時會露出像貓咪般的嬌柔嫵媚,有時卻坦率直接如透明人一般,和她之間,有時是親愛的戀人,有時卻像是……敵人,進行互相攻防。
但——究竟是在攻什麼?防什麼呢?
他想……他是懂的,可他卻下意識的阻絕自己去深思,因為他很確定,自己還沒打算面對這一切。
漫長的前戲是一種享受,他不急於進入女人神秘花園中橫衝直撞,因為一旦進入後,男人的腦中,除了急欲紓解胯下的腫脹外,別無所覺,這樣不知錯失了多少的樂趣。
女人的肌膚細膩,入口甜滑,感覺她在自己手中緩緩綻開,拋開所有禮教束縛——如含苞的花蕾蛻變成一朵完全綻放的艷麗花朵,是段讓人興奮、回味的過程,但女人不會任人擺弄,被其反制在身下,感覺自己像被一個淘氣的小精靈探索,而一個未知的自己,也被那混著純真和算計的撫觸給牽引了出來……
敏感的、脆弱的……
不!男人不該如此,他想要發出聲明,卻又耽於這份被凌駕的奇異快感中……
直到不耐於在長久的懸浮未解的慾望當口中,這才反身回撲奪回主控權。
男人與女人的戰爭,還是在床上解決最完美,因為——勝負難分,哭笑、汗水、淚水皆可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4:22
第一章
在冗長的會議中,行銷部與業務部之間炮聲隆隆,雙方人馬相互叫陣、歸屬責任,總經理看戲看了半個小時後,才出聲制止。
兩個小時後,眾人魚貫地走出會議室,臉上儘是疲憊的表情。
稍後,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和小吃店,紛紛湧進了這群白領族。
業務部的助理陳葳葳一坐上位置,便將新送上的冰開水一仰而盡,尚未遠離的服務生立刻轉身再倒入新水,展現服務第一。
「別喝那麼多!」與她結伴前來,同是業務部,擔任業務經理秘書的藍翎制止道。「待會兒就要吃飯了。」
「就是因為要吃飯,所以才先喝水,最近在減肥,不想吃太多。」
藍翎吃驚地瞪著她。「天!你夠瘦了,別再減下去。」葳葳可以算是標準身材,小號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穠纖合度,這樣還要減肥?
「不行!我BF說我腰間肥肉太多了,他希望我能減去。」葳葳皺眉說道,伸手抓了抓腰間的肉——其實也還好,裙子和褲子都還穿得下,但男友都這麼說,照做就是了。
看到葳葳一臉的堅定——打算為愛人努力瘦身,藍翎垂下頭,有絲無奈,也有些傷感,為什麼愛情會使人如此沉迷?像至高無上的信條、神明,使人心甘情願的膜拜、臣服,甘願為愛情改變自己……
吞下歎息,何必說人?自己不也是個忠實的信徒,可無法否認,即使深陷其中,卻也愈來愈迷惘了。
「喝水一樣會胖,何況不是有人說這種減肥方式傷身且無效。」藍翎柔聲說道,善盡身為一個朋友給忠告的責任。
「哎唷!因人而異啦!對我有效就行,何況不先喝水沖掉剛剛那變態老總所散發出的穢氣,我才會真的連飯都吃不下去。」葳葳氣呼呼地說道。
藍翎啞然失笑,這話她倒是挺贊同的,思及方才總經理在會議中,表面上說的是一套——要各部門相互合作,一切以公司大局為重。但誰也聽得出他話中另一層涵義——盡量吵呀、爭呀!公司若出了亂子,他有的是機會修理人!
多叫人哭笑不得的馭下手法,卻也讓人瞭解,要排上總字輩的位置,得身經無數人事鬥爭方成。
不愧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功利社會所培訓而出的「菁英」!面對這類物種,不是臣服,就是對抗,要不就是讓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員。
自動門開啟,店內的侍者反應性的一起喊出「歡迎光臨」!
藍翎抬頭看了過去,一見到那熟悉的身影,心頭震動了一下,同時也沒忽略他身旁那道美麗的倩影,不動聲色地低下頭,悠哉地舉起水杯——喝了好大的一口涼水,硬生生地將突竄起的心火滅下。
葳葳也注意到來客了。「喂!快看!BOSS和劉欣慧也來這家店了,嘖!嘖!真搞不懂這兩人在玩什麼花樣,明明是男女朋友,卻又分別是業務部和行銷部的主管,在剛剛的公司會議上,兩人可以彼此互鬥抨擊得好像要置對方於死地,可開完會後,卻又能親密地談笑風生,甚至談情說愛,真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BOSS是指業務經理冀東玄,他和劉欣慧是他們公司公認最優秀的菁英人才,兩人年紀雖輕,但都是董事長最信任的心腹,這也就是總經理特喜歡在這兩人之間扇風點火搞分裂的主因。
藍翎微扯嘴角,低垂著頭不讓人窺見眼中的厭惡和輕蔑。「對某些人而言,這一切都不過是個遊戲罷了。」
「遊戲……」葳葳點點頭,贊同道:「還是你比較瞭解BOSS,唉!這世界就是不公平,有人比誰都還懂得所有人際關係的遊戲規則,而且有本錢佔盡一切的便宜,而不懂又沒實力的人,就只能撿骨頭啃……」
「就是呀……」藍翎漫不經心地應道,目光再度飄向那對儷人,冀東玄也正好抬頭看到了她,他的反應先是睜大了眼,接著再戴上禮貌的微笑向她點頭致意,然後又轉過頭跟劉欣慧繼續說話。
若不是親眼見到,確定他有點頭向她致意,她幾乎懷疑自己不過是店中的擺飾,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她轉回頭,再度灌下另一口水。
「怎麼了?你口現在才幹呀?」葳葳好笑地問道。
「是呀!今天好像有些燥……」話中有幾分真假,只有自己清楚。
葳葳看了看她,突然露出曖昧的笑容。「喂!是不是昨晚你跟你阿娜答玩過度了,導致現在體虛?」
藍翎愣了愣,意會後丟了一記白眼過去,微嗔道:「你在胡扯什麼?」有點心虛。
「我哪有胡扯?嘖嘖!瞧你脖子上的紅紅點點,就知道昨晚你的他是多麼用力的『吃』你了。」葳葳吃吃笑道。
脖子上已繫了一條絲巾,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徒然地調了調絲巾,勉強做補救。
「喂!你何時才要讓我見見你的男朋友?都一年了,從沒見他來公司找你過!」
「唉!他又不住這裡,我跟他也只有假日時才碰得到面,他來台北一趟多不容易呀!」她淡淡地說道。
葳葳笑歎道:「真服了你們,一個在台北,一個在高雄,這種遠距離的戀愛你們還可以談得下去?」
藍翎只是笑,沒有說什麼。
「你們以後結婚,會住在台北還是高雄?」
「還沒達成共識,我們的工作都穩定,再加上現在景氣差,工作難找,實在沒有換頭路的意願。」她四兩撥千斤的說道。
一旦開始說了謊,就要用無止盡的謊言來堆砌它。
眾人都「相信」她有一個男友——高雄人,兩人正維持遠距離的戀愛關係。
但這個男友,其實是她虛擬而出,因為她真正的情人見不得光,不能讓人知道,不能讓人發現,除非……他肯。她露出苦笑。
她曾問他——
他們的愛情究竟會讓人笑?還是會讓人哭?
他給她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成功地將他倆的關係置於模糊地帶,豎了個讓人摸不著邊的牆。
或許——真實的情況是無關哭和笑,那種程度還不到。
因為——他們的愛情——還見不得光,是她想太多了,或許根本稱不上……愛情。
驀地,葳葳睜大眼睛。「哇!你快看!劉經理正在喂BOSS吃小菜,嘩!這麼公然不避諱,看來——那個傳言不假。」
藍翎眼神冰冷地看著那對言笑晏晏的男女。「什麼樣的傳言?」
「他們的好事將近呀!再過不久他們可能就要訂婚了吧!」
訂婚?!
藍翎全身頓時僵住,一股針刺般疼痛從心口爆裂而出……
愛情走到了最後——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悲劇收場,一種是喜劇收場,從無例外。
因為這是一對一,絕對的人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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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翎,請將瑞全公司這個星期進出貨量報表拿給我。」
「是!」
看到電話上紅燈熄了,她才打開抽屜,躺在其中的一面小圓鏡,一個面無表情的自己正凝望她。
該戴什麼面具去面對他呢?
一個專業秘書的幹練和冷靜?還是帶著屬於秘密戀人的嫵媚與引誘?
還要再為了該在下一秒帶給他何種情緒傷神嗎?舞台已好,劇本已定,又有何好猶豫呢?
已經下了決心,再遲……就來不及了。
她合上抽屜,拿起桌面上那份早已準備好的資料起身離座。
身為一個優秀的秘書,必備條件是——絕對會在BOSS開口前,預先準備好會使用到的資料,而她做到了完美無缺。
敲了敲門,便開門進去,關上,立在原處,凝望坐在桌後的人,他領帶已鬆,表情專心地看著電腦螢幕,頭未曾因她進入而抬起過。
「你要的資料在此。」她走到桌邊站定。
「喔!好!謝謝!」他頭依舊未抬起。
她將檔案輕輕放下,目光落在那挑染成金褐色的發頂,心思已是千百轉。
心中那份不甘和怒火,早將她的冷靜理智燃盡,卻無法發作,親眼見到他與女人親密地有說有笑,縱使妒意已如強酸般將她的心蝕了千瘡百孔,卻也無法提出任何抗議。
聽到「訂婚」的傳言,更只能閉口不語,無權表示意見。
因為——對方才是他公開認證的女友,而她——說難聽點,就是第三者!
不懂呀!為什麼在人類規則中有先來後到這一條呢?雖然她是後來才與他共事、相識,可對他的感情,一點都不輸給任何人呀!
她深吸口氣,以無懈可擊的冷靜口吻說道:「還有其他的事嗎?」
「有!你坐一下,給我兩分鐘。」語畢,他拿起電話,按了一連串數字後,便以流利的英文跟對方談了起來。
一邊說著話,一手拿著金色的筆在紙上速寫記下重點,他處理事情就如他的人,有條不紊,擅於抓住重點,一箭中的。
藍翎微扯嘴角,就是這份專注與俐落,使她從尊敬、追隨、無條件信任,到崇拜、戀慕,即使在明知他已有要好女朋友的情況下,依舊無法自拔。
他的女友劉欣慧是少見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的女性,雖然是公司大股東的女兒,但憑一己之力,在公司站穩了企劃部主管的地位,無人對其能力提出質疑。
劉欣慧可以說是新女性的最佳典範代表,是她想傚法學習的對象,偏偏此人也是她的情敵,對她是又敬又恨。
同樣身為女人,劉欣慧所擁有的,是她的渴望,尤其是她的男人——那個與她每天朝夕相處達十個小時的男人。
如果可以計量的話,在她二十二歲踏出校門,遠離家人庇護,獨力生活至今的全新生命中,他是與她在一起最久的夥伴。
三年——近一千多個日子,一萬個小時,六十萬分鐘,工作、感情、思緒,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她已記不得兩人是如何從工作的夥伴變成了親密愛人……不!她記得,只是說服自己不去想罷了。
因為——那並不是個美好的開始。
一年前,她利用兩人單獨出差到花蓮的機會,藉酒裝瘋,主動投懷送抱,在遠方海浪拍岸聲裡,賴進他熾熱的懷抱中撒嬌,最後低吟哭喊,在那忘情的一刻中,她欺騙自己——相信他倆是真正的相屬,而不是趁另一個女人不在時,偷偷摸摸地竊取了原本屬於她的懷抱。
一次就好!
她這樣告訴自己。
諷刺地,禁果一旦嘗了,就不是那麼容易讓人忘懷和戒除得了,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悲的,她讓一個男人染上了「偷腥」的惡習,在知道窩邊草是那樣地心甘情願迎合著,又豈會白白地放過?
男人佔盡了所有的優勢!
在發現男人對自己似有戀戀不捨之意,便把握機會,大著膽子放肆地問道——他們可有未來?
男人酷酷地回答——不知道,但他希望有……
希望?!
再接下去問——她和另一個女人,如今地位如何?
男人深深地望著她——你們兩個現在對我都很重要,我無法分出孰輕孰重……請再多給他一點時間思索……
「需要多久的時間?」她不放棄地追問。
男人將她擁進懷中,聲音充滿了感情和無奈。「別逼我!你是這樣毫無預警地闖進來,教人措手不及,我的心還在適應,正在尋找你的地位——」
心……還在適應?可他下半身適應得很好,輕易地就可以尋覓到可定位處了……
男人抬起她的下巴。「——本來,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對其他女人動心,可是你……所以再給我一點時間想清楚,好嗎?」
他溫柔的懇求,令她無法拒絕的接受了。
時間……她給了。
為了一個不知何時才會給的答案,付出的代價是等待的光陰和分秒必逝的青春。
一年,整整一年,他們的關係雖然冒出了芽,卻無法找到土壤足以著床、生根,更沒有充分的陽光給予養分使之成長。
儘管她從未在他面前顯露過任何不安,甚至得表現出不在意、落落大方的模樣,並想盡辦法改造自己成為他喜歡的模樣,以贏得他的歡心。
但一年下來,她覺得自己快人格分裂了,昨夜她忍不住問了——關於他們的愛情,他依舊皮皮的,沒有給予任何答案。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他們之間算是愛情嗎?
床第間的翻滾,肉慾漫流,在一次次親密的身體結合中,說服自己——這就是了。
但真的是嗎?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過「愛情」?
「在想什麼?」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不知何時,他已講完電話了,正靠著椅背,一派悠哉地凝望著她。
兩分鐘已經過了嗎?她強忍想低頭看表的衝動,重新振作,眼神清明地望著他。「不好意思,等你等到發呆了。」話一出口,才發現這話有多符合她此刻的心境,好悲哀呀!
他微微一笑。「抱歉,我好像老是讓你等。」
她心微動,此話可有別的涵義?但他看著她,神色如常。
沒有!是她多心了……
她聳聳肩,淡淡地說道:「沒關係,習慣就好。」她將髮絲推到耳後。「你有什麼事要我處理的?」
他點點頭。「我要你明天代我下去高雄分公司一趟。」
「我一個人去?」她驚詫地問道。
「不行嗎?」他手支著下巴。「你現在已有獨當一面處理事情的能力,可以說是我的第一副手……或者你覺得自己的能力還不夠?」
「不!」他話中的某些東西刺動了她,這是一個挑戰——他丟給她的。她抬起下巴直視他。「好!我會親自把事情處理好。」
「很好!」他定定凝視她一會兒,突然起身朝她走來,在她來得及反應之前,將她拉起圈在懷中。
「你……」她吃驚地張大眼睛。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吻你!」說完,他低頭吻住她的唇,舌頭毫不客氣撬開她的牙關,與她的舌齒糾纏,這一刻,他的角色已從上司轉換成她的情人,可在歷經早先的心理轉折,一時片刻,她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對她,他似乎可以毫不顧慮地顯露出另一面,常常,辦公室門一關,只有他倆獨處的時候,他便會將在網路上看到的情色小說中的情節,在此與她演練一番,當然還沒過分到真的荷槍實彈,可上下其手、挑弄彼此的情慾漲到最高點,卻是常有的。
有時,她會對此感到悲哀,她是不是讓自己淪為被玩弄的肉體玩偶?偏偏,她也對這份禁忌和刺激,如撲火的飛蛾,難以自拔。
他抬起頭,眼神中有著困惑。「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在為工作的事煩心?」
自大的男人!總自以為是的揣度女人心思,她和他對視片刻,然後抬起手拭去沾惹在他唇上的口紅。
「……是有點煩,今晚——你就別來我那,我得要養足精神。」她柔柔地說道。
他眉頭微微皺起,很快地便舒展開。「我知道了,今晚就先放過你……」他輕吻了她一下便鬆開懷抱,抬手整理儀容,一邊走回辦公桌後,一邊迅速地下達她需注意的事項。
叨叨絮絮地,她低下頭,用筆在紙上速記著要點。
最後確認完成,她欲離去,當手觸及到門把時,她不禁遲疑了。
彷彿,門一開啟,她便將走入另一個世界,一切都會不同,不知怎地,這樣的感受竟額外的強烈。
她停住,轉身凝望他。
意識到她投來的視線,他抬起頭來,眉頭輕蹙。「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
靜靜凝視他一會兒,將他俊逸充滿個性的臉龐盡收眼底。也許,話一旦說出了口,就再也回不了頭,但——必須要!她已經決心讓這場戲有結果。
深吸口氣。「聽說——你要跟她訂婚了。」
他眉頭皺得更緊。「訂婚?你從哪聽到的?」
淡淡地微扯嘴角。「公司上下都傳遍了。」
「拜託!為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讓她相信他沒騙她——是還沒有要訂婚。
但現在還沒,在未來某一刻必定會,畢竟——他的正牌女友依然屹立不搖,而她只能戰戰兢兢,在不安中等待死刑宣判與否,完全無招架之力嗎?
不!她不要了!她厭倦這種被動狀態。
「……還記得我昨天問你的那個問題嗎?」關於他們的「愛情」。
聞言,他臉上頓時戴上像撲克牌般的面具。「我們說好在公司不談這個。」冷冷的聲音帶著警告。
這回,她沒被他的嚴厲嚇到,因為知道他只是裝腔作勢,想快速得到場面控制權,掌控一切,掌控他倆的關係。
可他不懂嗎?她不是弱者,從來就不是。
目光堅定地直視他。「這次出差完後,我打算休一個禮拜的年假。」這年假本來是特意留下來,準備與他一起去峇裡島玩的,但他的年假卻已另有安排,而且陪伴他的也另有其人。
「我回來時,希望能從你的口中得到明確的答案。」
他皺眉。「答案?」
「是你該做出決定的時候。」
他神情一凜,這回他沒有裝傻。
她露出苦澀的微笑。「是你該做決定的時候了。」一字一句堅定的重複。「看你決定要讓我『哭泣』?或是要帶給我……『笑』?」輕輕說完後,便轉過身,將門關上,她閉上眼睛貼靠在門板片刻,張開後,臉上疲憊的神情使她看起來像老了好幾歲,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後,再一次扮演一個最稱職的秘書。
球已丟出去了,就看對方如何回應。
反正——就是這樣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4:40
第二章
冀東玄瞪著門板好一會兒,有片刻反應不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三秒後,再度落坐,拿起文件欲重新振作。
何必再裝傻呢?對她的要求和心事,又豈會不清楚?
即使現在出去,他也無法給予答案,他伸手撫著脖子,來回轉動著。
從來不知道,要讓一個人哭還是笑,竟成了那麼困難的選擇……
真有那麼難嗎?
可如果簡單的話,他為什麼無法立刻回答呢?
冀東玄將已經反覆看了三次卻無一處看進的公文放下,旋過椅子,異常煩躁地看著落地窗外的景觀。
腦海不停地浮現方才藍翎離去前關門的表情——她是認真地下了最後通牒。
好樣的!藍翎,竟突然給他出了這樣的難題,是不是該順水推舟地就趁此將這段關係做個了結呢?
重重歎口氣。得了,如果能輕易了結,又豈會拖拉了一年,至今還無法當機立斷呢?
他拿出香煙,輕輕敲拍幾下,點著了火,深深吸口煙,在腦血管急速刺激收縮後,煙霧繚繞下,腦袋也愈來愈清晰。
他一直都很清楚,藍翎愛他遠比他愛她多,在情感的付出上,兩人始終無法平衡,當然——這或許是因為還有另一個女人存在的緣故,他必須分出一些情感和責任,而他不否認,他並不想與欣慧分手,因為她一直是他心目中理想伴侶的模樣,漂亮、能幹、理智……當然,藍翎也不遑多讓。
如果說欣慧帶有歐美人那份爽朗、健康美,藍翎便呈現出東方民族女子特有的細緻、古典秀雅……若論美麗,欣慧更勝一籌,有她偎伴在身邊,同性投來艷羨的目光足以淹死人,徹底滿足了他的自尊。
工作上,欣慧是他尊敬的夥伴,同樣也是競爭的對象,與她在職場上的交鋒,令他覺得有意思多了,增添不少工作樂趣。
而藍翎是他最信賴的下屬,他信任她為他經手打理的一切,相信她對他的忠誠,兩人在工作上與他之間微妙的關係,多少也影響他與她們的互動。
腦海中浮現藍翎初來公司上班的模樣,帶著剛踏入社會的蓬勃朝氣,眼中閃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光彩,一臉熱切地跟隨著他,將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話奉若經典,聽從他的教導,搶先地將他所交付的工作完美達成,然後露出期待、得意的神情望著他,令他好笑又為她感到驕傲,能有這樣的員工,實在是做上司的一大福氣,而他也樂於看見她的成長。
她望著他的目光,從尊敬、崇拜到深深的戀慕,他無一錯過,也受到了感動,當她藉酒醉,不顧一切地向他吐露愛意,他無法推開她,甚至主動熱切的回應她……
事後,他有短暫的罪惡感——對欣慧,畢竟他是有女友的,而且是他死追活追,好不容易才讓那朵驕傲的玫瑰低頭。
但他隨即又告訴自己,男人若會放過白白送到口的美食,那就是天下第一字號的傻瓜。
何況,他也清楚地向藍翎表示,他沒有打算和欣慧分手,而她表示瞭解。既然她不反對他維持現狀,也不會向欣慧告發,又不會拒絕和他發展公事以外的關係,他何樂而不為呢?
和藍翎更親密地往來後,他承認部分潛藏在體內的狂野因子全被挑了起來,放肆地穿梭在兩個女人之間,大享齊人之福,有趣的是,其中一方不僅清楚他黑暗、狂妄的惡行,甚至默許、配合他,實踐他隱密的幻想……
玩夠了,所以是時候該攤牌了嗎?
驀地,從指間傳來火熱的疼痛灼醒了他,吃痛地鬆開,已燒到屁股的殘煙掉落至地,雖然在地毯起火前睬熄了,可已留下一口黑色的印痕與殘灰。
懊惱地抬起腳將煙蒂踢掉,起身打算開門,索性和她說個明白。
桌上電話鈴聲響起,阻絕了他的去勢,他旋回座位接起電話。
「喂!是我。」欣慧的聲音從另一頭響起。
他拉拉領帶,壓不那股下耐的衝動,重新調整情緒,柔聲道:「怎樣?」
「今晚要不要到我那邊吃飯?我要親自下廚喔!」
微訝。「你今晚不是要回家,跟你家人吃飯?」
「是呀!不過我大哥突然被一個學術會議絆住,我二嫂身體不適……天知道,她是真有病還是神經衰弱,怕見到我媽——」
他聞言輕笑,可以想見她在電話另一頭說話的神情,說到關於她二嫂的事,肯定會扮鬼臉。「因此今晚的家庭宴會臨時取消。」
「是呀!突然之間每個人都有事了,就這樣不了了之……反正每個禮拜都會見到面,也不差這一回。」欣慧淡淡地說道。
東玄聰明地沒再追問下去,欣慧的家庭問題可小可大,全看當局者怎麼處置。
劉家很富有,但家庭教育極為嚴格,據欣慧形容,他們的爸媽只准他們拿第一,絕對不允許第二。欣慧有兩個哥哥,她是唯一的女兒,兩個哥哥在嚴格的教養下,各自在學術界和醫界都有不錯的成就,而欣慧則繼承父缽,投入商界,父親雖是公司大股東,卻未利用特權安排她在公司享有特殊待遇,反命她從基層做起。
而他剛好與她同時期進公司,初時,他很受不了她的傲氣和自以為是的態度,兩人屢屢針鋒相對,但在某次企劃中,兩人抱著不服輸的心態互相合作,結果獲得前所未有的成功,從那時兩人才卸下心防,以另一種角度尊敬、看待對方,進而產生愛意,成了男女朋友交往。
他欣賞她那不讓鬚眉的英氣與在事業上的企圖心,她對權力的渴求並不亞於男人。
三年了,兩人的感情一直在穩定中發展,雖然因各屬業務與企劃不同部門,時常意見不合、互相較勁,並不會因為兩人是男女朋友而放鬆,但在兩人火花撞擊中,依舊可以創出佳績,是以他們是事業上最佳的競爭對手,亦是夥伴。
他愛她、敬她,相信他們亦是人生旅途上的最佳拍檔。
可——他為何還要出軌,和另一個女人暗通款曲呢?難道只能指責自己不是聖人,難逃禁果吸引?
清清喉嚨,換了個話題。「你確定你要下廚?我很怕得去藥局買腸胃藥戒備。」
話筒另一端傳來冷哼。「本姑娘要為你下廚,偷笑都來不及,還敢嫌?沒關係!不要就拉倒!」
「我要!我要!」女王真生起氣來,可不得了。「你打算煮什麼?我可以帶我珍藏的紅酒或是白酒去。」
「你帶紅酒來,我要煎牛小排。」欣慧頓了一下。「對了!你跟旅行社聯絡好了嗎?我們這次年假的旅行弄得怎樣?」
「都OK了,機票和飯店都已幫我們訂好了。」
「真的是一個驚喜?」
「絕對包你滿意。」他笑道,難得他倆剛合作完成一件大案子,上頭樂得多賞他們一星期的年假,兩人便計劃出國旅遊,他一口承擔行程規劃,打算讓她好好開心一下。
可思及此,便不由得想到藍翎,他曾經允諾要找假帶她去玩的,每次年假他都與欣慧一道,而這回多出來的,本是個機會,偏偏欣慧亦同時放假,無法避開。
心念一動,也許這就是藍翎找他攤牌的緣故,她可能氣到了……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忙回神。「抱歉,我有東西掉到地上,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這次的假期結束後,你跟我一起到我家吃頓飯。」
「咦?」
「我爸媽要見你。」
「見我……上上禮拜不是才一起吃過飯?昨天也有在公司碰到你爸。」他納悶道,並不討厭跟她的家人相處,但他更偏愛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光。
「噯!我爸說我們兩個也差不多要定下來了,所以要談談。」
嗄?他咽不一股不舒服的感受。他是計劃要跟她結婚,但這種事應該是由他自己提吧,怎會是她父親說呢?
她父親認為時候到了,那他呢?還有她呢?
「……好呀!是該談談了。」他乾笑道。
「嗯……啊!不說了,我還有個meeting,晚上吃飯時再詳談。」說完,欣慧便將電話掛上。
東玄拿著話筒,愣了一會兒後才掛上。
是時候跟欣慧走向另一段人生了嗎?他皺眉頭。
莫名的煩躁,令他起身在室內來回踱步。
真的是時候了嗎?他反覆地問自己。
藍翎要他攤牌表態,欣慧要他準備結婚事宜,所以一切都該趁此做個了結,不是嗎?
但為何他……?他走到門前,手握住門把,正欲拉開,又遲疑著。
一分鐘後,他再度走回辦公桌後面坐下,手按電話內線通話鈕。「藍翎,進辦公室一趟。」聲音充滿了威嚴。
該死!這球不應該是她丟的,他還沒有準備好,所以他得先丟回去,他必須再度掌控整個局面。
可等了好一會兒,藍翎都沒有回應。
「藍翎,在不在?」他再一次說道。
靜——
三十秒後,葳葳來敲門。「報告經理,藍翎剛剛離開了,她說身體不舒服。」
他愕然。「身體不舒服?!」
葳葳點點頭。「可能是眼睛有問題,剛剛看她兩眼都紅腫的。」說完後,葳葳便走出去。
兩眼紅腫,她……哭了。
東玄旋過椅子,皺眉瞪著窗外,心中百般滋味糾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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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你東西掉了……咦?藍翎,是你。」
藍翎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立刻眨去眸中的淚霧,整理好表情後方轉過身。「劉經理好,真不好意思,走得太匆忙了,所以沒注意到……」她從劉欣慧手中接過方才落下去的紙張。
每回近距離見到劉欣慧,都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眼前的女人美麗充滿自信,昂貴的套裝更將她那份與生俱來的貴族氣勢烘托得更高熾。
在職場上,她是個不輸男人的女強人,在女人裡,她是耀眼美麗、充滿品味的女人。
她的完美度,令人羨慕,也教人……自卑。
是偶像,也是敵人!
「沒關係。」劉欣慧偏了偏頭,目光銳利的盯著她的臉。「你眼睛怎麼了?剛剛哭過嗎?」
她心一凜,絕對不能在這女人面前示弱。「唉!也不知道是不是跑進什麼髒東西,眼淚一直流個不停。」隨便編了個理由。
「結膜炎嗎?」現在正流行的。
「可能是吧!我正請假要去看醫生。」她無法再待在公司了,眼淚像從關不住的水龍頭裡冒出,一點都沒辦法控制。
理智告訴她不能哭,但毫無作用。心太痛了,不停地冒出酸水,從眼眸中宣洩而出。
「那趕快去看!對了!正好我要出去,我順便帶你去看醫生好了。」
「不用!我自己去看就好。」該死!怎麼那樣巧?還有——她找這什麼爛借口?愈陷愈深。
「沒關係!不用跟我客氣。」欣慧拉起她的手,不容拒絕地一起走進剛好開啟的電梯中。
藍翎有點傻住,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態度怎會如此熱絡?
平時,她們在公事上合作互動的機會不多,只能稱得上點頭問好的同事之誼罷了,以及——她是上司的女友……
欣慧按下地下室的按鈕後,轉過頭問道:「東玄有沒有注意到你不舒服?」
她不安地動了動。「沒有……他在忙,也不好意思拿這種小事煩他,我想去外面點個眼藥水就沒事了。」她怎能去煩他呢?地下情人是有規矩的,唯有不斷地將兩人關係保持在共享樂、共歡笑的層級上,才能夠繼續發展下去;即使她已決定與他攤牌。
「這怎麼行呢?你平常那麼幫他,他這個做上司的居然沒好好關心你,這怎麼成呢?」
她微微皺眉,是她多心嗎?為什麼覺得劉欣慧的語氣有絲不對勁——過度輕快了,可當她抬起頭,劉欣慧臉上表情如常。
「幫?還好吧!我做的都是『分內』事。」她輕描淡寫的說道,刻意地將兩人距離拉開。
「是嗎?你太謙虛了。」欣慧對她露齒一笑。「他可常跟我說,如果沒有你幫他『打理』公事,他可慘了!」
藍翎瞪著電梯門反映出的自己——正咧著嘴笑。「真的嗎?他怎麼都沒跟我說,或者也該反應在薪水袋中嘛!」
欣慧微訝。「你是說他都沒給你加薪?」
「是呀!一年了。」一年,正是她當他秘密情人的時間。
多奇怪呀!為什麼這一年都沒有開口要他加薪?是她心裡有鬼吧!她苦笑。
為了證明自己的骨氣,證明她是因為「愛」他,所以才願意與他發生親密關係,絕對不是為了其他的,所以連她在工作上應享有的福利與保障,也不懂得爭取了?!
「一年,有這麼久了……」欣慧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是該挑明說出來的時候,不是嗎?」
挑明?!她已經做了。藍翎微微一笑,笑意未達眼中。「我不敢啦!這種事怎麼好意思自己開口?」
「真的?你不敢,那我幫你說嘍!你那麼盡職,怎能不好好地獎勵你?」
「這怎麼好意思呢……」
「跟我客氣什麼?男人有時還是需要當頭棒喝一番。」
是呀!的確需要……好怪!這話從劉欣慧口中說出來,說有多不對勁就有多不對勁。
兩個女人一起走出電梯。
「你自己平常都怎麼上班?」她們來到她的銀色賓士轎車旁。
「搭捷運,從我家到公司只要十五分鐘。」看到那豪華的座椅,藍翎咬著下唇,和善的面具有些掛不住了,這車——她得存一輩子的錢才買得起。
「劉經理,實在是太麻煩你了,我還是自己去看醫生就好。」
「就跟你說別跟我客氣,你再這樣,我真的會生氣。」收起笑容,板起臉來的劉欣慧像極了嚴厲的女暴君,所散發的氣勢,令人難以不遵從。
藍翎深吸口氣。好吧!進去就進去,誰怕誰?
見她依言上車坐好後,欣慧臉色才又變回和善。
「經理待會兒要去哪?」藍翎開口,試圖扭轉方才變得有些僵凝的氣氛。
「老實說我是蹺班啦!」轉出彎車道,欣慧點頭向守衛示意後,便俐落地開轉出去。
「蹺班?」
欣慧瞥她一眼。「幹那麼驚訝?我也會蹺班呀!」
藍翎輕輕搖頭。「很難想像,一直以為你是個工作狂呢!」
欣慧來回望著左右,迅速地駛進車陣中。「工作狂?!你們私下這樣稱呼我?」
「不!只是我個人看法,覺得你很喜歡工作。」
欣慧直視前方。「如果不喜歡這份工作,做了又有何意思?為了工作而做,或者是為了自己而做,這兩者意義是不同的,人生哪來那麼多時間虛耗?」
藍翎在心中歎息,知道自己這點不如她——至少對工作的熱愛與喜好。
「我也不是鐵打的,有時也會累,也會想擺脫一下那些有的沒的。」
「嗯!可以理解。」正如她此刻,亦是以眼睛痛的借口「蹺班」,她今天不想再見到冀東玄。
「不過我今天蹺班是任性了一點,你可別跟別人說。」欣慧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淘氣。
「我不會。」才怪!她想告訴所有的人,但——只是「想」而已,不會真的去做,也不屑那樣做。
「說來也有點不好意思,今天不知怎地,突然很想自己下廚做幾道菜,所以想先去超市採買一番。」欣慧笑道。
藍翎腦袋有片刻空白,她木然直視前方。「……那我們經理今晚可有口福了。」
「是呀!可是你知道他有多過分,居然說要去買腸胃藥?!真有夠不給面子的。」
沒挑明,卻能立刻明白……多可怕的默契。
藍翎望向窗外,看著一個接著一個的招牌。「……你今晚想煮什麼呢?」看著一個眼科的招牌過去,欣慧沒有停車,她也沒叫停。
「牛排嘍!我最會處理的料理,他跟我都愛吃……對了!有件事我要問你。」
「什麼事?」
「你知不知道東玄這次年假安排的行程?」欣慧壓低聲音說道。
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嗎?干問我?她垂下眼。「不太清楚,沒聽經理提過。」
「真的嗎?他沒有請你幫忙聯絡旅行社?」欣慧露出懷疑的眼神。「你可是他最『得力』和『信任』的助手。」
她握緊拳頭,臉上盡可能地擠出微笑。「我很少處理經理『私人』的事。」即使這是謊言,她也要說得漂亮,不讓人察覺,可……偏偏不是,她對他們這次年假的安排一無所悉。
或許——這是他對她僅有的尊重吧,不讓她太過難堪……
「是嗎?連你都不知道呀……看來,他真的打算給我個『意外之喜』……」欣慧喃喃地說道。「唉!可是不清楚即將發生的事,總是叫人不踏實。」
「就當是冒險吧!」
「唉!我天生沒有冒險細胞……到了。」欣慧把車子停在一家醫院前。「這裡是我平常看眼睛的地方,醫生挺好的。」
藍翎隨她下了車,當她在櫃檯前像發呆般瞪著健保卡被蓋上了印,掛號費被收進抽屜時,欣慧和醫生從診療室走出來。
「陳醫生,就麻煩你了,她可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多刺耳的三個字。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她望著他們,幾乎壓不住那種強烈的挫折感,卻無法爆發。
——對欣慧,在敬與恨的情緒中,也夾帶了羞愧——無可消除,這就是身為第三者的悲哀。
欣慧來到她的面前。「藍翎,陳醫生醫術一流,你可以信任他的。」
「是!謝謝你。」她苦笑,又不是什麼大病,哪需要這樣勞師動眾地請到第一流的醫師?
「那我走嘍!要把眼睛治好,俗話不是說『眼明,心才會明』嗎?」欣慧笑吟吟叮囑她後,便像旋風般離開了,一室的人都目送這絢麗的身影。
真像個女王……
她回首,和滿臉帶笑的醫生對視。
「快進來,我幫你檢查一下,眼睛哪裡不舒服?」
她仰首,看著天花板片刻,視線又被水霧給蒙住,眨了眨。
眼明心才明……
多意義深遠、奧妙的一句話,以女人的細膩,豈會容男人的矯飾欺瞞?
記得他說過,劉欣慧是個絕對不容許自己在「第一名」以外的人。
「醫生……」
「是?」
「有那種可以讓人不再流眼淚的藥嗎?」
「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4:56
第三章
不知道是早晨不知道是黃昏
看不到天上的雲見不到街道的燈
黑漆漆陰沉沉
你讓我癡癡的等
想的是你的愛
想的是你的吻
流不盡相思的淚
想不完離別的恨……
「停車!」
「呃!小『賊』,這裡不素你要去的地方呀。」計程車司機說道。
「沒關係!我改變主意了。」
「可是這裡……」
她笑笑地將足數的計程車錢遞給司機後,便開門下車了。
一踏到地,一股熱風便迎面撲了過來。
藍翎瞇著眼,目送計程車揚塵離去,地上只留下一隻行李箱,感覺有些淒涼,她彎身調了推架,使之方便拖行。
她打量四周,不怪司機會以疑惑的表情看她,並試圖勸阻她,此處放眼望去,不見建築物,唯一的人工品就是豎立在路邊一根根的電線桿,如果司機想對她起歹念,這裡是絕佳的場所,只要往旁邊樹叢一拖,避開往來行車視線,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知道……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正置身何處,唯一可確定的是,現在她人正在台灣南部某一個角落。
原先計劃是去市中心找間飯店住下來,可在車上被遠方的一抹藍給吸引住,是海!
突然間,她好想到海邊,想親近那大海!
吸口氣,不畏頂上烈日,開始一心一意朝海的方向走去。
有點率性過了火……
拖著行李走了許久,那片大海似在遙遙無際之處——走了許久還是未到,是走錯路嗎?
不!她相信自己的方向是對的。
走了一大段碎石小路,轉過一片矮樹林,再度踏上柏油路。
瞇眼衡量,柏油路的方向與海平行,可柏油路另一邊生長茂密的樹林叢,卻令她軟腳。
無路可走嗎?
不甘心,她幾乎可以聽到海浪拍岸聲,空氣中甚至有海的味道,在在告訴她,就差幾步路了。
三秒後,她做出決定——不放棄,不願意這麼輕易地放棄,或許她無法掌握另一個男人的命運和情感,可難道她自己的不行嗎?她此時只是單純地想看海而已呀!
拖著行李沿著柏油路走去,打算一見到通往海邊的路便毫不猶豫地走下去,可偏偏像要與她作對似的,行李拖架卻在此時斷掉。
她蹲下身子,瞪著那缺了一輪,已無法再使用的輪架,開始有了沮喪感。
抬頭看了看太陽,再看看四下——沒屋子、沒車子、沒人影,不得不警覺到一個事實——她真的迷路了,迷失在台灣南部一個完全陌生的角落裡。
呆愣片刻,不!她不要放棄!寧願走斷腳,爬也要爬到那海邊,反正她也沒什麼好損失了。
咬咬牙,一手提起那不輕的行李,一手拿著斷裂的拖架,邁開腳步往前行去。
走呀走的,經過一個轉角,赫然發現路的盡頭有一幢屋子。
有片刻,她以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因熱昏頭所產生的幻象,她眨了眨眼,那房子在流動的熱氣中晃動著,但——沒有消失。
太好了!她可以問清楚這裡是哪裡,討一口水喝後,再重新出發!
她快步地奔過去,隨著與屋子的距離拉近,便聽到從屋內傳來了鋼琴聲,那悅耳動聽的琴音,令她放慢了衝勢,緩緩地走近,直到大門前。
她並沒有馬上按門鈴,而是將手中的拖累放下,整個人盤腿坐在地上,背靠著門,專心傾聽著那琴聲。
這樂曲前所未聞,她不知曲名,但蘊涵在那悠揚樂聲中的情感卻深深地打動了她,讓她完全聽癡了。
怎麼會有這麼棒的樂曲?
是誰在彈奏?
聽著、聽著,樂音中豐沛的情感,涓滴流入她心中,和她這些時日苦命壓抑的感情呼應,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淚水緩緩地從她頰上滑落。為什麼?才不過分開幾天,竟已想到心都痛了,恨不得把心挖出來,不想再感覺……
為什麼她要愛他愛得那麼多?為什麼他不能愛她呢?
她埋進膝間,整個人縮成一團,當琴音停止時,她姿勢依舊未變。
突然,身後的門開啟了,她猝不及防地往後倒,整個人仰躺在地上。「痛……」背部觸地時,立刻從神經未梢傳來警訊。
「你是誰?」一個清爽悅耳的男音從她頂上響起,令她舒眉張眼。
她凝眼望著那男人,有片刻她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使,忙不迭坐起,只道是自己頭昏眼花了。
不!她沒眼花,真的有個像天使的人站在她面前,而且是個看起來很不爽的天使。
男人有張完美如模特兒的臉蛋,身材修長,一身白色印度長衫,松垂的貼著他的身體,V形的領口露出古銅色的光滑肌膚,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他的頭髮烏黑微鬈,長度至肩,簡直是金城武在電影「薰衣草」中的翻版,看著他,不覺又癡了。
「你是誰?為什麼到這裡來?你想幹什麼?」
這一連串的不悅,如機關鎗般的質問,令她從癡迷中驚醒,眨了眨眼,讓腦袋恢復運轉,將他的問題消化了一下後方站起身,並扶起行李。
「我姓藍,不好意思,因為我想要看海,可是卻迷了路,怎麼走都走不到海邊,這時就看到這屋子,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可以好心給我一杯水,然後再告訴我這邊的地址,讓計程車來接我……但是因為琴聲太好聽了,所以就忘了按鈴,坐下來聽。」雖然對方態度不客氣,但她實在沒辦法對這麼美麗的人發脾氣,是以仍柔聲以對。
那男子如星般的黑眸緩緩在她身上掃射,似乎要判讀她所言是真是假,然後目光落在她的行李。「你是從哪來的?」
「台北,我是來南部……」她頓了一下,隨即露出只有自己才懂的笑容。「曬曬太陽的。」
「曬太陽?」男子揚揚眉,這答案頗有意思,他露出興味的神情注視她。「為什麼?台北也可以照到太陽吧!」
她聳聳肩。「對我而言……不夠,同樣照得到陽光,可心和感覺完全不同。」眼神飄向遠方。「有些地方只會讓人感到自己在敗壞腐朽中,連心也沉淪至黑暗,即使陽光?在眼前,卻無法感受到那份溫暖……」
她的話令他大感驚詫,不禁凝向她。見她臉上神情透露出一股掩不住的蕭索,想起方才在監視器中看到的她——整個人縮抱一團。
「你認識盧維德嗎?」驀地,他厲聲問道。
她轉過頭,一臉茫然。「誰?」
他再一次問道,她眉頭皺得更深。「他是誰?我為什麼要認識他?」
看她不像說謊的樣子,顯然真的只是誤闖到這的「遊客」,但時機和地點也未免太巧了。
「你說你是因為要看海而來到這邊的?」
「是的。」
「那你現在還沒看到?」
她苦笑,指指路邊一排茂密的樹林。「我根本已辨不清方向了,哪找得到?」
他沒說話,依舊瞅著她。「你打算放棄了?」
她靜了一下。「不想,但由得了我嗎?我已經迷路了,得先回到正確的路,再重新來一次。」
「既然你都已經走了那麼遠,說不定再走幾步就到了,你放棄的也未免太快了。」
他的話令她升起一絲異樣感,原本沮喪的精神不覺再度振奮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何不繞過屋子去看看呢?」
咦?她注視著他三秒鐘後,便拔腿往屋子後頭奔過去,繞過灰白色的石牆後,霍地一片深藍迎向她。
怎麼會?呆愣失神的注視一會兒,立刻歡欣叫出來。「天!真讓我走到了!」
這屋子後方就是一片懸崖,懸崖下方一大片沙灘直通往海,若非有欄杆圍著,她可能會衝動地跳下去,直撲那大海。
男子走到她身邊,見她又叫又跳的,不禁被她的喜悅感染。
「看到海真的令你那麼開心?」她的行為實在出人意料。
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那海。「當然!你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幾乎都要放棄了……」她喃喃地說道。
聽到她的話,心頭莫名被敲了一下,似乎她說的「放棄」不只是指看海,還有更深一層的涵義,彷彿她要放棄的是生命中更重要的東西……
他隨即搖搖頭,暗罵自己多心,她要放棄什麼?又甘他何事?他連自己的事都顧不了,更何況是別人的。
可見她滿頭大汗,不覺動了側隱之心。
「你要不要先進我屋子裡喝口茶休息一下,計程車到這來還要一段時間。」
「好呀!」她很爽朗地答應了。
走進那仿日式的木造房屋前的庭園時,清涼感便自然地從心底產生,進屋再接觸到冷氣時,皮膚的熱氣也消散於無形。
隨著主人來到客廳,目光立刻被屋中角落放置的黑色大鋼琴給吸引住,她自動走到鋼琴前,目光輕輕撫過那光滑的琴身,而他見她不像其他魯人一般莽撞的用手去碰觸,便忍著不出聲,默默觀察她。「方纔那好聽的音樂,是你用這琴彈出來的嗎?」
「嗯!」
「那樂曲真棒!讓我聽了好感動……」
感動?憶起方才開門與她打照面時,她眼眶泛紅,閃著淚光,想來她真的感動到哭了?!
有點受寵若驚,他的樂聲真的有那麼感動人嗎?還是她在說好聽話唬弄他?
他凝眸注視她,表情莫測高深。「為什麼你會感動?你從中聽到了什麼?」
她閉眼回想了一下。「嗯——我聽到了……有對愛情的幻想和渴望,然後是——等待與折磨,甚至可以感受到樂聲中夾雜著風雨,波濤起伏洶湧,最後是——失落和絕望的放棄……」愛情傷人太深了,讓人害怕再去愛……
他再一次被她撼動了,沒想到她真的聽出來了,方纔他彈得完全忘我,毫不保留地將他的愛與愁透過指尖傾訴,她居然可以正確無誤地聽出蘊涵在他琴聲中的情感……
她?!
這時發現注視鋼琴的她,眼角竟有淚光隱隱閃爍著,不禁若有所悟。
同是天涯淪落人呀!若非與他同樣為情所傷,豈能聽明白?!
他清清喉嚨。「你想喝什麼?」
她略帶茫然地轉向他,片刻後,眼神恢復了清明。「呃!不麻煩的話,一大杯溫開水就好。」體內的水分似都流乾了,即使已進了冷氣房,在短暫的清涼後,體內的熱度再度高昇,彷彿有把火在燃著,甚至頭暈目眩了起來。
她忙不迭地摸至沙發椅坐了下來,壓抑那莫名噁心想吐之感,而光線也突然變得刺目起來,她立刻閉上眼睛,頻頻深呼吸,但不適感並沒有因此減輕,下一秒,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識。
高希平端著一壺溫蜜茶走進來時,發現她竟昏睡過去,有點訝異。
她竟然可以這麼放心的在連名字都還不知道的男人屋子中「睡著」,難道她不怕他起歹心?他將茶壺放在旁邊的茶几上,蹲下身細細望著她。
她是個美麗的女子,臉龐未施任何彩妝,清秀端麗的五官叫人看得賞心悅目,她的眼睛清靈,注視人的眼神率直,說話的態度和神情毫不做作,令人一下子就可以拉近距離。
他露出難得的微笑,起身,打算讓她好好休息一番,她卻突然緊皺眉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這才發現不太對勁。
臉色太紅了,他伸手觸碰她的額頭,有些熱度,而且……沒有汗?!
照理,她在太陽底下走了那麼遠的路,應該汗水淋漓,可是……
哎呀!他怎麼會沒有發現?她不是睡著,分明是中暑了,而且狀況不輕,已陷入昏迷。
他一把抱起她,迅速地將她抱進浴室,打開蓮蓬頭,用冷水淋在她身上,藍翎立刻打了個哆嗉,睜開眼睛。「我……」她聲音相當虛弱。
「你中暑了,忍耐一下。」他一邊用冷水幫她降溫,一邊用手按捏她肩上的穴道,痛感立刻傳導至全身,令她再度發出呻吟。
然後他再幫她按摩四肢,不一會兒,她神智完全清醒過來,他才退開。
「還會暈嗎?」
「好……好多了。」
「抱歉!我來不及將你的衣服脫掉,你可以自己把濕衣服脫下來嗎?先穿上浴袍?」
「可、可以。」
他注視她一會兒,確定她不會再倒下後才退出去,但門半開,沒鎖上,預防萬一。
藍翎顫抖著手將衣物脫下,全身力量像失去了一般,隨時都有昏倒之虞,她低頭看自己的窘狀,所有貼身的衣物都得脫下……
自己會在一個陌生男人家中幾成一絲不掛的,這樣的情景是怎樣都想像不到的。
躲在門後勉強將身體擦乾,套上浴袍後,才打開門,他正背對著她,一聽到聲音才轉過身。
「好了嗎?」
「嗯……」和他面對面,不覺有些尷尬,他可是冀東玄以外第二個碰觸她身體的男人。
「我這邊沒有女生的衣物,只有幾件體育服,大了點,但應該可以湊和著穿。」他走過來扶住她的手臂,引她到床邊坐下。「這杯鹽開水先喝下,補充一下水分。」
說完後,他起身走進浴室,一看到他拿著她的衣物走出來時,立刻面紅耳赤。「我來拿就好。」可才想站起,兩腿便無力軟下。
「沒關係!這邊有烘乾機,你的衣服很快就會幹。」在離開房間前,他停了一下,沒有轉過頭地對她說道:「那個——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怎樣……我……應該算是個同性戀吧!」說完便快步走出去。
她呆了呆,一邊舉杯啜飲著溫鹽水,一邊消化他的話。
他是同性戀者……
奇怪!她並不訝異,這樣俊美得近女性化的男子,如果沒被下半身發達的男人給先看上,這才怪。
但說她不失望是騙人的,難得能遇到這樣俊美有魅力的男子,她都有點心動,在短暫的時刻裡,曾冒出一絲絲的期待,如果他能夠取代冀東玄在她心中的地位就好了,這樣——她就不用飽受失戀的折磨和痛苦。
一種淡鹹略苦的滋味從她的口中開始泛開,她低頭注視那杯溫鹽水,他真是個好細心的男人呀……
只是——他為什麼說自己「應該算是」同性戀?還沒弄清楚自己的性向嗎?
希平將她的衣物放進網袋後,才丟進洗衣機裡,他立在洗衣機前半晌。
本來應該立刻進房去探望她的狀況,但方纔脫口而出的告白,他有些怕……
他從不主動在別人面前說自己是同性戀,因為怕招惹不必要的異樣眼光,卻對她破了戒,好多話想都沒想地就脫口而出,之後才感到錯愕和懊惱……
算了!干在意她的眼光和想法呢?她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後說不定就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深吸口氣,他走回她休息的客房,敲了敲門。
「請進。」
進去後還未開口,她已經搶先一步說了。「無聲明——我不歧視同性戀,也不認為你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所以我不會對你另眼相看,也不會有差別待遇!你也不可以這樣要求我!」一口氣說完後,藍翎疲倦的倒回靠著枕頭,眼睛仍一瞬也不瞬地凝視他,注意他的反應。
面對這直接的宣告,他則眨了好幾下眼,面對她率直的注視,方才在心中建立的防衛高牆,又開始慢慢地瓦解了。
他不能要求她對他另眼相待?
這倒是他頭一回聽到,可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他先急著聲明自己是「某類」,她又何必急於表白?反而是他心虛了,過度在意了。
真有趣,竟是由她點出了自己的迷障,他不禁哂然。
「謝謝你不會對我另眼相看。」他又端了一杯溫開水給她。「再把它喝下。」
「我要一直喝水呀?」剛灌下那一杯鹽水,有一點反胃的感覺。
「你現在得盡快補充體內的水分。」
「是……」她依言飲下。「你有學過醫嗎?」
「有!學過一點皮毛。」他舅舅是一個醫生,想到他舅舅,心情不覺黯然。
「難怪……」
他看了看她。「你覺得值得嗎?為了看個海,搞得自己嚴重中暑,若沒有及時做處置,有可能會因熱衰竭而死。」憶及她早先的堅持,該說她擇善固執或是冥頑不靈呢?
她愣了愣,然後垂下頭。「我只是單純地不想放棄,但——我好像犯的都是同樣的錯……不放棄,帶著自信往前衝,結果……滿身都是傷。」臉上不覺露出一抹淒楚無奈的笑。
她的話再度給他一擊,定定凝視她。「你的『愛情』也是如此嗎?」
她緩緩地抬起眼。「……對!我的『愛情』也是如此,你為什麼會這樣問我?」
「……因為你聽懂了我的琴。」
兩人目光交會,在那一刻,他們似乎看穿了彼此。
「你為什麼會說自己『應該算』是同性戀呢?」他的目光令她坦率地問出心中疑問,她有種感覺,在他面前她無需遮掩,而他對她亦然。
他沒有迴避這個問題,目光越過她飄向遠方。「因為讓我嘗到、感受到『愛情』的,是一個男人,可我從沒弄懂,我是因為他是男人而愛,或者是因為他愛我,所以我才會愛上他……」
是因人而愛?還是因為「愛情」而愛呢?她可以理解他的困惑。
沉默一陣後。
「你有沒有發現到一件事?」
「什麼?」
「我們交談了那麼久,可是卻還不知道彼此怎麼稱呼?」兩人之間的感覺實在像極了交往數年之久的老朋友了。
他朗朗一笑。「說的也是,都忘了介紹自己,我叫高希平,有仰希平宙之意。」
「我叫藍翎,拿著一支藍色羽毛當令箭,即是我名字的涵義。」
他失笑。「為什麼會拿『藍色』的羽毛當令箭?要命令什麼?」
她微微一笑。「我爸爸相信『青鳥』的羽毛是藍色的,而用藍色羽毛做成的令箭,目的就是為了要『幸福』,他希望我一生都能幸福……」說到這,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注視她片刻。
「你……現在幸福嗎?」
她望著他,然後搖搖頭。「我不幸福……」淚水再度不受控制的從心底的那個窟窿中冒出。「我已經不曉得什麼是幸福了……」
他遲疑了一下,終忍不住伸手擁她入懷,毫不保留地提供慰藉。
他終於明白為何與她有一見如故之感。
因為他們擁有的,都是有缺憾的靈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5:21
第四章
男人微喘地從女人身上翻下來,手臂倚著額頭,雙眼緊閉。
感覺女人柔軟的身體倚偎過來,男人自然地放下手臂做枕,女人將手貼放在他的胸膛——最靠近心的地方。
等待心跳慢慢恢復正常。
「你今天……有點不太一樣。」先恢復氣力的女人說道。
男人睜開雙眼看著天花板。「哪兒不太一樣?」故意皺起眉頭。「是我不夠勇猛,沒讓你滿足到?」
女人輕啐。「你討厭,人家跟你說正經的。」床第間的輕聲細語,有時直接得讓人難堪,卻也可引人興奮。
「我也很認真。」男人皺眉。「是在哪一個步驟我沒有做到『品質保證』的?」
「你……」女人有些惱火的擁被坐起身。「你再顧左右而言他,我真的會生氣。」她語氣中的認真讓人無法小覷。
男人輕輕歎息,深知她的個性——說一不二。
冀東玄慢慢坐起來。「那——我是哪裡不對?」
劉欣慧瞪著他。「你心不在焉的。」
「哪有?你想太多了。」還好她的手沒有再放在他的胸口。
她冷哼。「少來,你今天發了好幾次呆。」
他失笑。「我只是被眼前漂亮的風景給吸引佳——看呆了。」是!他是有事煩心,可打死絕對不能讓她知道他在煩什麼。
為了另一個女人!
今天是他和劉欣慧開始特別假期的第三天,此刻他們人正置身在夏威夷的海灘上。
會讓他心煩不已,是他昨天到達夏威夷後打電話回公司時,發現藍翎罔顧他的命令,真的在出差完後,也沒回公司一趙,逕自去休她的年假去了……
「你擔心什麼?公司的事嗎?」沒被他的詞給搪塞掉。
「嗯!有一點點……」他老實的招認,「公事」是他與她兩人之間最「安全」的話題,雖然經常為此起爭執,可至少是「為公」。
欣慧不以為然,最掛念公司事的人應該是她才對,怎反變成他?這次的假期可是他一手安排的。「你公司的事就交給你那最『得力』的助手藍翎就可以了,你煩什麼呀?」
聽到藍翎名字從她口中逸出,他刻意保持面無表情,以不悅的語氣說道:「別說她了,她也放年假,所以我現在公司的事全都暫時停擺了。」其實事情也沒那麼多,也沒必要急著處理,最讓他掛心的是——她去哪了?手機也打不通,家裡電話也沒人接,人像是從地球表面消失一般。
「原來是這事。」欣慧搖頭笑道:「拜託!如果我是她,我也會趁這個機會好好放假,難得不用再為人做牛做馬,你這個做人家『上司』的,也該多多體諒一下。」
「可我不在的這段期間,誰來代理我的工作?」
欣慧推開被單,轉身坐到床邊,拿起晨褸披上,掩住她赤裸嬌美的身軀。「你們業務部又不是沒人,干就非藍翎不可呢?」她走到桌邊倒了杯礦泉水飲下。
雖然她的語氣不疾不徐,毫無火氣,但也叫人聽不出情感。
咦?「是沒有非她不可……」他謹慎地看著她。「看樣子我還是得再多培養幾個人出來才是。」
她背對著他,又倒了一杯水。「這不是重點吧!我是不反對你多培養幾個心腹,但你對藍翎的態度……是不是有要再『注意』的地方?」
他重重一驚,她此話是何意?莫非她已經知道了?!
他勉強按捺住狂猛的心跳,冷靜地開口說道:「哦?你是指那方面?」
「你既讓她幫你做那麼多事,卻又沒好好對待人家,這說得過去嗎?」
咦?咦?「我不懂……」
欣慧慢慢轉過身,微靠在背後桌緣。「我說你多久沒幫她加過薪了?她那麼辛苦的做事,你怎麼好意思不給人家獎勵,『管理』、『馭下』,不是這麼玩的吧!」
她的神色如常,令他稍稍安下心。「加薪?你怎麼知道我沒給她加薪?」他輕鬆地說道。
「當然是她向我埋怨嘍!你這次休假完之後,就幫她加個薪,總要給一些甜頭,人家才會『心甘情願』為你賣命,才會乖乖聽話,不會隨便鬧脾氣,不是嗎?……我去沖個澡。」語畢,她走進浴室。
聽著水聲響起,片刻,他抬手觸額,發覺滿手濕濡,何時竟已冷汗涔涔?!
欣慧知道了嗎?
不!不可能!依她的個性,不可能會忍耐至此而不翻臉,提出質問。
她的個性,一向是速戰速決,對敵人絕對不手軟,所以她不可能對他的「出軌」無動於衷。
只是——藍翎會向欣慧「埋怨」薪資的事?!這怎麼可能?這不像藍翎的個性,以她的自尊和傲氣,她斷不可能會去找欣慧……
但——這世上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事?
藍翎為了他,什麼事都肯做,她的個性也是好強的,難保她不會直接去找欣慧攤牌,可是……他怎樣都無法想像……
女人心,海底針!
他站起來,隨意套上短褲,煩躁地在房間內來回踱步。
無數的可能和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互相推翻了數次。
如果欣慧真知道他與藍翎的事,為何還願意與他出來度假,甚至和他上床,之後還要談婚事,所以……可否假設,藍翎真的「只是」向她埋怨薪資一事,其他沒說呢?
但——唉!女人,一旦被戀愛沖昏了頭,天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他走到窗邊,欲凝視遠方黑暗的海面,卻見到窗面反射的自己。
焦躁、不安、著急……
他連連深吸好幾口氣,這不像他,不該為女人的問題煩心至此。
視線穿透過自己到遠處。
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對目前這樣的不上不下,也是該感到厭煩的時候……
你的愛情會讓我哭還走讓我笑?
想起那在他身下的低聲呢喃,他心一緊,雖說他早已做出了選擇,可對「她」……為何還是有那麼強的不捨?竟不能乾脆的一刀兩斷?
兩個都是好女人,但說到愛……他都愛呀!
該死!為什麼他就不能像其他男人一樣,可以任意在多個女人之間吃開遊走呢?
浴室門開啟,已梳洗完吹乾頭髮的欣慧走了出來,他竟已發了如此久的呆?
「你要不要也去沖一下?」
「好……等一會兒。」
他已不能繼續假設欣慧不知情,他相信以她的精明一定已看出一些端倪,但有可能還未確定,仍在探測中,所以要額外的小心應對,畢竟他是真的已視她為未來的妻子……
偏偏理智是這樣認定,可感情為何還會搖擺不一?
欣慧坐到旅館書桌前,從行李箱拿出筆記型電腦。
他微皺眉。「你怎麼放假還帶電腦一起來?」
「我一天不用電腦、念外文做功課,感覺就不對,何況——」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露出得意的微笑。「其實我也跟你一樣,放不太下公司的事,所以利用電腦網路來做隔海遙控,這樣——就不擔心『人』的問題。」她利用旅館提供的網路連線,迅速地上網、收信、看公文,而且也戴上耳機,開始聽韓文錄音帶,嘴巴跟著發音,拜韓劇之賜,韓國市場也成了大有可為的目標。
雖表驚訝,但一點也不意外她會這樣做,欣慧對工作的熱忱,一向令他又敬又怨,而她對自我的要求更是嚴格。
好幾次兩人在外面吃完晚餐後便到她家去,雖然她有事先聲明,那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不可中斷,但當他一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時,眼角仍不住瞄向她。
她會戴著播放外語的隨身聽一邊聽,跟著發音,一邊開始打掃房子,處理完之後,她會上網至國際網路搜尋資料,留意業界最新動態資訊。
約莫兩個小時後,她才會去洗澡,然後與他聊天、溫存……總是得將每天例行事做完後,她才會心無旁騖的與他在一起,久了,他也養成習慣,當她做功課時,他也不偷閒,會開始看商業雜誌及各種新出版的書籍,當她在提升自己時,他怎能落後?!
這樣良性的競爭,是他們關係中另一種巧妙的互動和牽引,他還滿滿意及得意。
只是在他們放下一切,出來度假時,這些「習慣」依舊,他不禁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已被制約了?
像此刻——白天,欣慧與他共度浪漫夏威夷海灘之旅,有頓美味的燭光晚餐,共享性愛的歡愉,之後她依舊能迅速投入那世俗之事……
這點——實是他忘塵莫及。
他走到她的身後,拉下她的耳機,她因他的打斷露出不悅之色。「你干啦?」
「我先去洗澡,洗完後,我要你人已經躺在床上了。」帶著男性霸道的語氣說道。
她愣了愣。「你今晚還不夠呀?」
夠?!
這個字是一盆好大的冷水,將他好不容易培養的情緒給抹殺掉。
他硬壓下那怒意,何曾對人低聲下氣?若不是因為她,而且他並不想破壞假期的氣氛。「當然不夠!」輕吻她的臉頰一下,尊重她的意願,幫她戴回耳機後,便走進浴室。
隨著熱水從蓮蓬頭灑下,他仰著臉,任由水絲拍打。
跟藍翎在一起時又是不同,她會嚴格要求絕對不要把個人公事帶進他們相處的時間中。
她曾摸著他的臉,專注地望著他。「我的要求不多,能和你單獨相處的時間是如此的少,所以在我們在一起時,你的眼中只有我,你的心裡只能想著我,你知道嗎?這是我應得的,因為這樣的時間只有我想你、戀你的千分之一罷了。」
是呀!這是他欠藍翎的,在工作上,她不計一切的為他分憂解勞,一心為他這個上司,在不和欣慧約會見面的時間,只能掌握其他有限的時間和她相處、私會。
但——這樣一心一意看著一個人,眼中只有一個人時,會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脆弱感,令他害怕地想逃避。
可他仍不由自主的配合,或許是藍翎那份毫不保留的情感刺激了他,與她在一起時,他想好好的寵她,因為這可能是他唯一能給她的。
可惜藍翎不是那種毫無自尊的女人,她無法永遠藏在暗處而不露面,而這一年來,他也親眼見到她,因為他的關係,整個人變得退縮、沉靜多了,和早先那個開朗的陽光女孩差太多了……
所以——是時候放她走了嗎?
他用力抹著臉,在水絲中睜開眼睛,沉默地注視前方,然後用力擊向牆壁,發出重重的聲響。
他閉著眼忍受從手傳來的痛楚,沒種!
「東玄,你沒事吧?」欣慧在外面問道。
「……沒事……」
一聲歎息在浴室中迴響,就這麼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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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
悅耳的鳥鳴將床上的人兒喚醒。
藍翎緩緩睜開眼,眼神清明地望著天花板,頭一次醒來時沒有依戀、睏倦,而是那樣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清醒了。
她慢慢坐起身,打量四周的環境,看到她的衣物已經洗乾淨,並且乾爽地放在旁邊的矮櫃上。
她下床走到窗邊,輕輕收起百葉窗,讓早上明亮的陽光射入屋內。
今天的天氣很好,湛藍的天空映襯著蔚藍的海水,叫人看了心曠神怡,她深深的吸進暖暖帶著海水味道的空氣。
驀地,一個白色修長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
是高希平,他正在海邊散步呢!
突然,她很想加入他,跟他一起在海邊漫步、說話。
她轉過身,迫不及待地脫下昨天暫代睡衣的浴袍,換上乾淨的衣物,然後衝出房間。
可一出房門便分不清東南西北,畢竟昨日她昏過去後被抱進房中,就再也沒出來過。
這屋子挺大的,確定了客廳所在處,便急急走過去,匆忙間,她碰到了一個櫃子,上面有東西因她的碰撞而倒下來,她趕緊扶好。
被她碰倒的是一幅照片,她好奇地拿起來端詳。
照片中的男子面容粗獷而有個性,並不是她所喜好的那一型,可他卻有雙深邃似海、充滿憂鬱的眼睛,會使人忍不住想問他——
你——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憂傷?是什麼事情讓你煩心?
她注視半晌,然後將照片放回去,走出門外,朝海邊奔過去。
快接近他時,她腳步放慢——怕嚇著他,此時望向遠方海平面的他,散發一種難以接近的氣息,令她在他身後三公尺處停下,只能凝望著他,不敢出聲打擾。
她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遠方海面,可見到兩、三個交錯的白色船影,波光粼粼,隨風而來的陣陣海浪,拍打著岸邊,形成不太規律、卻保持差不多頻率的音樂,她不覺閉上眼傾聽。
直到意識到有人正注視她,方睜開眼,和那雙溫柔的黑眸相觸。
高希平望著她。「有睡好嗎?」
她柔柔一笑。「有!好久沒睡那麼飽過,連噩夢都沒作到……」靜了一下。「前幾晚,幾乎徹夜難眠……」她苦澀的說道。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灰黑色的沙粒立刻沾染上他白色的衣袍。「是因為那個讓你不想『放棄』的人?」
「嗯……」她輕撫胸口。「只要一閉上眼,即使喝令自己不准想,但他的身影就會立刻清晰地浮現,比平常看到的還放大十倍,想避也避不了……」
「為什麼要避呢?」
「不避不行,只要一想到,心就好痛、好痛……」她閉上眼睛說道。
「那種痛,會讓你恨不得把心掏出來丟了……」想念可以讓人發狂。
是不是他們都經歷過,所以能懂那份滋味,她不訝異他總能講出她下一句想講的。
「沒有心的感覺會不會比較好?」她喃喃地問道,是否能再回到那不識情愛滋味的時候?被這痛給螫怕了。
他聞言,只是低頭看了看隱藏在長袖中的手腕,那裡有道深痕。「這個我無法回答你……」好或不好,他也在尋找答案。「你身體已經好了嗎?」
她聞言驀地回神,瞬間臉紅耳赤。「對不起,我太忘形了,瞧我多糊塗,竟然叨擾你這麼久!」真是過分了,因為他太友善,使她不覺放肆,渾然忘了他只是個陌生人,更別提她現在是休假中,人家可不是呀!
說不定為了照顧、招呼她,他得放下許多急需處理的事。
「沒關係!這不是你的問題,只是我目前不住這裡。」他抬眼望向那屋子。
嗄?屋子不是他的?這下她內疚更深了,忙站起身子。「那我現在就去拿行李——」
「等等!」他叫住她,有些著急地說道:「你別誤會,我不是要趕你,只是我必須要離開了,所以……」看到她不開心的樣子,他的心奇異地揪了起來。
「我明白。」
「你——」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嗯?直說無妨。」
他望著她一會兒,最後下定決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歡迎你到我真正住的地方,那裡也是個靠海的地方。」
她眼睛亮起。「可以嗎?」不知怎地,此時此刻,她好希望身邊能有個人陪著她,哪怕只是一個陌生人……沒想到害怕孤獨的感覺竟是如此的深。
他露出溫柔的微笑。「可以呀!只要你不嫌棄那是間小屋子,我那兒跟這邊是沒法比的。」
「當然不!不好意思的是我……」還沒說完,肚子突然響起了咕嚕聲。「啊……一她羞窘地摀住肚子,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只見他睜大眼睛,一臉忍俊不禁的模樣。
兩人對看一眼,隨即忍不住笑出來。「我想——動作得快點,不然你可能會餓昏,這邊都沒食物了。」他朗笑道。
這是她頭一回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出糗,卻不致感到尷尬,或許是因為他的態度如此自然,令她感到很適意。
他們一邊說笑,一邊慢慢走回去,當爬上石梯欲回屋子時,發現屋子前面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黑色的BMW,一看到那車,希平如遭電擊般僵住。「該死!」
聽到這突然冒出的咒罵,藍翎不解地望向他,下一秒她發現自己被他拉蹲下來。
希平懊惱地自責,真該昨天就走的,這樣就不會碰上那人。現在他真想立刻轉身,拉著藍翎走回下面,說不定可以暫時躲開……
等等!藍翎!一個想法躍進腦袋,與其躲,還不如——
霍地轉向藍翎。「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他低聲說道。
「什麼忙?」看到他這麼著急的模樣,也令她緊張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請你暫時當我的女朋友一下,可以嗎?只是演個戲而已。」
演他女朋友?!愣了兩秒,想來是跟那輛突然冒出來的黑色BMW有關,她爽朗地點頭答應,別說是為了報恩,這種小事有何難的?何況她也好奇來者是何人,竟會讓他做出此等要求。
定了定心神後,他拉著她走上去,並且直接繞過屋子到前門去。
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高大男子正猛按門鈴,同時還拍門叫道:「高希平,我知道你人就在裡面,你不要躲了!趕快出來見我!」
希平在心中歎息,兩年未見,這人怎麼依舊如此霸道,如果可能,實在不想再與他打交道。
「我人在這裡!」
那男子聞聲立刻轉過身,藍翎一看到那人長相,心忍不住跳快了一下。又是個可以媲美明星的大帥哥,當然可能是因為已受過希平美貌的震撼,所以這人的長相還不致讓她失神,只是——她不由自主瞥了希平一眼,果然是物以類聚。
「希平,我總算見到你了!」那男子露出急切的神情走向他們。「你知不知道,這兩年為了找你,我差點把台灣給翻過來!」
「有這個必要嗎?」他的接近令希平更加緊靠藍翎,順勢將她挽進懷中。「找我有事嗎?」他冷冷地說道。
他的動作令那男子止下腳步,臉上興奮的表情僵住,視線也從他的面龐移至他懷中,藍翎不由瑟縮了一下,頭一次領教到「視線如箭」的威力,那男子望著她的視線充滿了不友善,而隨著距離拉近,亦感覺到那男子身上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令她感到不安起來。
那男子冷冷盯著她一會兒,隨即像無視她存在般的移開,逕自看著希平說道:「我找你當然有事!你整個人下落不明,也不跟我聯絡,讓我好擔心你的安危。」
希平勉強擠出微笑。「多謝關心,我人很好。」
「這兩年你到底去哪裡了?我知道你沒有出國,出入境處都沒有你的相關資料。」那男子緊皺眉頭。
希平得費好大的勁忍受胃的抽搐,這人總有本事令他感到恐懼。「我去哪不用跟你交代吧!至少我不認為有這個需要。」
「需要!你當然需要!你明知道我對你——」那男子戛然止口,忿忿瞥向藍翎,似在責怪她為何不消失,讓他不能不顧一切地表訴心跡。
唔!接到了那殺人似的目光,這回藍翎沒有退縮,她決定打破被這人漠視的無禮狀況。
「希平,他是誰?」她露出面對客戶時的禮貌笑容開口問道。
高希平低頭看她,原本有些惶惶的心在見到她沉穩的眼神時頓時安定下來。
提醒自己——戲,得要演下去。
他將她摟得更緊。「嗯!我來給你們介紹,他叫盧維德,是一個醫生,在台北某大醫院任職,而這位是——」他定定的看向盧維德。「她是我的女朋友,藍翎,我們——即將要結婚了。」
一下子從女友「升級」至未婚妻,即使嚇了一跳,但還是配合地露出嬌羞的神情。
「什麼?!」盧維德震驚地瞪著他。「她……你……不!不可能!你明明是同——」
「同性戀?」希平微揚起嘴角。「經過了這兩年,我發現——其實我不是。」他低頭看向藍翎,她亦仰頭凝向他,臉上表情放柔了。「她讓我想與她過一輩子。」
明知這話是故意說給人聽的,但卻令她深深震撼,只能任自己陷溺在他溫柔的眸光中,無法動彈。
就是這句話呀!她最渴望從「那個人」口中聽到的就是這句話,這輩子只要她,只要看著她,只要愛著她……
「你明明就是!」盧維德抑不住暴怒吼道。「你就是一個同性戀!」他憤怒的目光轉瞪藍翎。「你知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同性戀?曾跟男人在床上翻滾、談情說愛?」
因為希平還是面對著她,所以藍翎清楚地看到,當盧維德說出這些話時,希平眼中平靜的崩塌和湧起的傷痛,不覺憤怒起來,這人怎麼可以這樣?
她沉下臉,瞇眼回瞪盧維德。「那又如何?我並不在意他的過去,重要的是——他要跟我共度未來!」
「放屁!」
「你!」藍翎氣極的欲走向前甩這混蛋男人耳光,卻被希平及時拉住,因為此刻的情況,有可能被揍的是她,女人打不過男人的。
「別理他!」希平將她擁住,有些歉疚,竟把無辜的她拖下水。他連吸口氣,方看向盧維德,眸光冰冷。「若不是看在你曾救過我的分上,我會衝過去揍你一頓。」
「來呀!」盧維德俊美的容貌上燃著熊熊怒焰,一副噬血的模樣,顯得相當猙獰駭人。
希平沒打算如他的意,不願和這人在身軀上有任何接觸,這人對他已有超過常態的迷戀,令人恐懼。
「你走吧!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該死!這是你欠我的!」再也忍不住,盧維德衝向前去,看起來似要打人一般,藍翎忍不住驚呼出聲,希平眼明手快地將她拉到身後護住,挺身向前,決定讓自己完全承受對方的攻擊。
只是,盧維德的拳頭在他面前十公分停下,兩個男人目光交鎖數分鐘後,那浮著的拳頭鬆開成掌,緩緩伸向希平的臉頰,他本能地往後退,讓那手落空。
盧維德憤怒的表情慢慢地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哀傷。
「我真沒想到你竟敢這樣做!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對不起洛賓?」
「洛賓會很高興見我找到了幸福!」提到這個名字,他的心仍是扭了一下,狂疼。
盧維德咬牙切齒地說道:「女人不可能給你幸福的!」
希平冷笑不語,擁住藍翎越過他走進屋子,在把門關上前,盧維德厲聲說道:「高希平,你竟敢把女人帶進洛賓的屋子,未免太過分了吧!」
希平頭也不回的。「這屋子已是我的,我可自由處置。」說這話時,藍翎可以感覺到他搭在她肩膀的手在微微發抖。
盧維德冷哼。「這禮物是洛賓給你的愛的禮物,而你卻帶一個女人進去褻瀆,你真是可恥。」
希平聞言全身緊繃,藍翎肩膀被抓得發疼,咬住下唇免得忍不住痛呼出聲,她只慶幸現在是背對著人,否則准露出馬腳。
過一會兒,希平緩緩轉過身子去,定定注視盧維德半晌。「洛賓會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除了他,我不會再愛上其他男人……尤其是你,你別再癡心妄想了。」
無視盧維德發白的面容,他將門關上、落鎖,然後站著不動,藍翎則默默地陪在他身邊。
數分鐘後,聽到BMW車門開啟、發動遠離的聲音,希平立刻放開藍翎,低聲說句對不起後,便慘白著臉衝入屋內,她忍不住尾隨其後,只見他衝進浴室,趴在馬桶邊嘔吐。
「希平!」她忙向前輕拍他的背,乾嘔聲和腐酸的氣味頓時瀰漫在整個室內。
五分鐘後,乾嘔聲終於止住,藍翎隨意抽下一條毛巾,打濕後為他擦拭,並將他扶站起來。
「好一點沒?」她輕聲問道,他那脆弱的模樣讓她看了好難過。
他閉眼不語,站直後推開她的攙扶,踉艙地走出浴室,朝自己的房間走過去。
她沉默地跟上前去,可他在門口擋住她。「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他啞著聲音說道。
望著他那突然變得憔悴的面容,她依言退下。「如果你需要什麼,就叫我一聲。」
「嗯……」
門在她面前輕輕關上。
她佇立片刻後,方轉身走回浴室,按下馬桶沖水鈕,將他吐出的穢物沖掉,並把毛巾掛回去,打開水龍頭沖洗自己的手和臉,望著鏡中濕漉漉的臉龐,她竟覺得陌生了。
走出浴室,欲回原先待的房間,卻再一次看到了那放在櫥櫃上的陌生男子照片,忍不住停下腳步。
她想,這人應該就是他們口中的「洛賓」吧!而這個屋子是他的……
看著他,想到方纔的情景,真不知洛賓、希平以及那個盧維德三人之間究竟有何關係?
她不禁出神的想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5:41
第五章
她正低頭辦公,突然前面的那一扇門打開了,冀東玄從裡面走出來,看著她說道:「我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她激動地起身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下。「真的嗎?你真的選擇了我?」
冀東玄只是露著微笑。
她向前想抱住他,可突然想到——「那,剴欣慧呢?你……可以跟她分手了?」
他依舊是笑。
她愣了一下,然後沮喪地轉過身背對他。「我懂了,你還是要我做你的地下情人,你要的還是我的身體,定不是?」她狂亂的搖頭。「你不要我的愛,是不是?」她轉過身,想再一次的要求他,別再這樣對她了,可當她轉過頭卻發現,冀東玄人已經不在了。
「你為什麼要逃走?」她氣極的走向那門,用力拉開,這回——她絕對要他把話說清楚!
可當她開了門後,卻來到陌生的屋子,那邊有無數個房間,全關上了門,於是她開始一間間的推開門,用力的尋找,只是找了許久,她突然忘記自己要找什麼,只知道自己衛在找尋某一個東西……
然後,她看見屋子的另一頭,有個人正背對著她站著,原本她想衝過去抓住他,因為怕冀東玄又跑了,唯有抓住他,才能抓到幸福的……不是嗎?
但他是冀東玄嗎?看著那背對她無法看到面容的身影,她停下腳步。
東玄!她想叫他轉過身來,可喉嚨就是發不出聲音,她拚命地想喊,可定怎麼用力都沒辦法……
下一秒,她發現自己睜開眼瞪著天花板。
夕陽餘光照進屋內,一室的昏黃,空氣中充斥著沉沉的氣息,令她一時難以分辨出現實與夢境的差別。
一會兒後,才確定自己是醒過來了,方纔的一切只不過是夢……
可這夢多真呀!冀東玄是那樣的清楚鮮明,而且說出了她最想聽的話,只是她為何不見好就收呢?為什麼要讓劉欣慧這名字出現?為什麼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呢?
人家說夢境與現實通常都是相反的,為什麼唯獨這一點如此一致呢?那——她是不是可以假設答案也是一致的,無論在現實或夢中,冀東玄都能說出她最想聽的那一句承諾。
她瞪著天花板反覆咀嚼夢境良久,直到——某種異樣感侵擾了她,似乎——這個房間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她坐起身,而這一看差點讓她失聲尖叫出來,因為就像夢境一般,有個男人正背對著她站在窗前。
她掩住嘴,連眨了好幾下眼,確定那不是幻影。
夢中的男人身份她無法確認,但此刻在她房間,背對她的是……希平。
釐清了夢境與現實後,她撫著胸口,從驚嚇中恢復正常,然後下床小心地走向他,一靠近他,便感覺到一種孤獨的氛圍緊緊纏繞著他,心不由一緊。
希平將自己關在房間已一天一夜,而她則是在外面守著他直到不支時,才回房間補眠的。
雖然很意外他竟會跑進她房間,但見到他平安無事地站在她面前,也令她鬆了口氣,因為他再把自己關在房中不出來,她就要拿刀來把門給劈開了。
「你——還好嗎?」她輕聲問道,深怕嚇到了他。
他沒有開口,依舊注視窗外,她來到他的身邊。
夕陽正緩緩沉入海中,景色壯麗迷人,她陪著他看,直到太陽不見,整個天空暗藍下來。
像過了一世紀,他才開口。「吵醒你了嗎?」
她搖搖頭。「沒有,是該清醒的時候。你吃過飯了沒?我有放在餐桌上的。」
希平轉頭望著她,臉上鬍渣都冒出,無損他的俊美,但兩眼無神,眼底黑眼圈明顯,整個人看起來好憔悴……
天!怎麼會變得如此?她看了心好難過。
他對她搖搖頭。「我吃不下東西,怕會吐光……」
然後他突然靠向她,整個人貼在她的肩上,她嚇了一跳,可沒有推開,直覺的抬手擁住他。「怎麼了?」
「我睡不著,我沒法閉上眼睛……」
什麼?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了?!思及他一人關在房間中獨自承受著這樣的折磨,不禁又急又心疼。
緊緊環住他,雖然他比她高,可她卻能將他圈住,就像母親抱住孩子一般。「要不要我陪你睡?」她柔聲問道。
「……好。」此刻已顧不了,眼前只要有浮木可以讓他抓住就好。
她將他帶向床,讓他躺下,然後再躺到他身邊。
這是她第一次躺在冀東玄以外的男人身邊,但此時此刻,她沒有任何一絲背叛感或罪惡感。
可躺下後,他依舊睜大眼睛,無神地瞪著天花板,她想了一下,便伸手覆蓋住他的眼睛,強迫他閉上。
「別睜開,也別想事情。」她柔聲說道:「你只要聽我說話就可以了,好嗎?」
感覺他輕輕點了頭,她想了一下,便開始用柔和低沉的聲調講述她的事情給他聽,從她的生長背景開始講起、還有求學時代的事情,然後不由自主地開始講到她的愛情……
她毫不保留地將她與冀東玄的所有事情告訴他,而當她在講述時,也再一次檢視了自己的內心,說到最後,也不知是在說給他聽還是自己聽……
「……我愛他,不想失去他,但是……我為什麼已經做好失去他的準備了?」她喃喃說道:「我應該要牢牢地佔有,不是嗎?」然後她沉默下來,凝視黑暗的前方。「有時我真不懂,為什麼愛人愛得較多的那一方就會受比較多的折磨和痛苦,老想著只要他好就好了,全不會想到自己……」
這個問題沉沉地消失在空氣中,沒有得到回答,而她亦在此時清醒過來。
感覺到掌下的眼睫毛已不再抖顫輕撲,他的呼吸也深沉而低緩,她想他已睡著了。
移開有些發麻的手,正打算為他蓋上薄被。
「其實被愛的也會受折磨和痛苦……」
她嚇了一跳。「你沒睡著?」
他依舊閉著眼。「很累,但是依然無法睡著。」可原先那種欲將他逼瘋的自毀情緒已經消失了。
沉默籠罩他們片刻,希平緩緩睜開眼睛,表情已經沒有先前的狂亂,他目光深黝地注視她。「你說愛人比較痛苦,但被愛的那一個人又何嘗好受?」
黑暗中,只能看到彼此的目光,她靜靜地回視他半晌。「這可是你的經驗之談?」
「對!」他把目光轉回天花板。「是我的經驗之談……」
她躺回他的身邊。「是跟那個叫洛賓的有關嗎?」
「嗯……」他轉過頭面向她,但目光卻越過她到窗外的幽藍海平面上。「其實我一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戀,但我對女生也一向沒什麼興趣,甚至是有點……害怕吧!」
「怕?有女人傷害過你嗎?」
「不是!」他輕輕歎息,語氣無奈地道:「說來說去也都是這外表害的,我也弄不懂為什麼男人女人都會看上這個臭皮囊……」
她聽了有些心虛。「嗯……人類有追求美的事物的本能,如果你長得很恐怖,全身流膿的話,我大概也不敢跟你躺在這裡。」她很老實的說道。
他微扯嘴角,無奈地說道:「我還真希望自己是你說的那個樣子,這樣就不會引來那麼多不必要的情感。」
「不必要的情感?」
「對!每個人都喜歡、戀慕我的外表,女生把我視為白馬王子,把我捧成偶像,努力想引起我的注意、討我歡心,希望我也能喜歡上她們,希望我能跟她們談戀愛,但是——我只有一個人,每個人都喜歡我,但我卻不能喜歡全部的她們,我也無法隨隨便便就付出情感,『愛情』這件事我雖不是很懂,但我知道自己是那種會忠於愛情的人……
「被人喜歡固然很開心,可是被太多人喜歡,即使他們口中說『沒關係』,只要我讓他們喜愛就好了,但是承載這麼多的喜愛和期待,對我而言是多重的負擔……」他搖搖頭。「你知道嗎?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好,好看的只有我的外表,但除此之外,還有哪裡好的呢?」
「別這麼說!」她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你給人的感覺善良、體貼,有種……讓人想跟你親近……」說完這話,她感覺到他一僵。「怎麼了?」
他看進她的眼裡。「你說的話跟他說的一模一樣……」
他?「是洛賓嗎?」
「嗯!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沒多久後,他這樣跟我說的。」他輕輕說道。
遇到洛賓的那一年,他二十歲,正念A大外文系一年級,而洛賓是高他幾屆的畢業學長,他們在一次系友聯歡會上碰上面,那t晚,他表演了鋼琴演奏,獲得滿堂采,下台後,老師介紹了他倆認識。
當他們獨處時,洛賓突地開口對他說道:「我可以追你嗎?」
希平嚇了一大跳。「你在開什麼玩笑?我是男的。」面對這認識不到兩個小時的學長大膽的告白,他嚇得幾乎快說不出話來。
洛賓微微一笑。「那有什麼關係,我在意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的性別。」偏頭睨著他。「你身上有某種特質,很柔和的,像是會發出溫暖的光芒一般,會讓人不由自主想與你親近。」
希平瞪著他,彷彿他說的是外星話。「對不起!我不想當同性戀。」
洛賓臉上笑容沒有因此消失,反而笑得更深,眼睛像要看進他靈魂般的穿透他。「你這話要說服誰?自己還是社會大眾?」他朝他走近一步。「我無意逼你成為同性戀,但——請讓我喜歡你、仰慕你,如果你願意接受這份感情,我會很高興、很幸福,如果你不顧意,也不勉強,我是說真的。」
希平費盡全力才讓自己拔開他那帶有魔力的注視,以及讓突然亂了節拍的心臟恢復常態,他冷著臉對洛賓說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學長,免得你白費力氣,我不會接受你的追求,請不要造成我的困擾。」語畢,他轉身離開,
可沒走幾步,洛賓在他身後開口說道:「已經太遲了,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我已經找到我要的了……」
「哇!他真是個直接的男人。」聽到此,藍翎輕歎道。
他點點頭,想起這一段,感覺仍舊相當複雜。「的確是!洛賓總是毫不隱藏的對我表示愛意,甚至可以說是到了如影隨形的地步……」
從洛賓發表追求宣言後,便可以處處見到洛賓的身影,無論是在課堂上、校園裡、回家的路上……
洛賓不避諱其他人的看法,毫不掩飾對他的愛意,他好幾次忍不住衝到洛賓面前求其放過他,別再纏著他了……
可洛賓只是很高興地看著他,似乎很開心看到他主動前來說話,即使話說得很難聽,像是要他滾遠一點之類的話……
「你發起脾氣來一點都不嚇人……」洛賓微笑道。
「你……你信不信我會去告你……告你性騷擾?」他氣極道。
洛賓臉上笑容未減,可卻多了一分憂傷。「如果法律和監獄可以阻斷我對你的這份迷戀,那我願意承受。」
天呀!怎麼會這樣?
他碰上了個變態!對他死纏不休是前所未見的。
以前只要他擺出冷臉,與仰慕者維持距離,他對她們的吸引力就漸漸薄弱了,可唯獨「他」,好話壞話說盡,就是沒用……
但——他不得不承認,他碰上的是個很特別的「變態」。
洛賓是個才華洋溢的人,雖然是他外文系的「學長」,但外文系只是洛賓的輔系,他的本科系是建築系。
在繁重的建築系課業下還能念主攻日本和英國文學的相關課程,而且成績一樣優秀,令人刮目相看。
在他未畢業之前,所設計的建築還得過國內許多的大獎,畢業後,即立刻考上了建築師的執照。
他將自己對文學的喜好融進他的建築設計中,使他的作品獨樹一格,所設計出的房子在房地產市場低迷的景況下,還能發燒熱賣,可以說是少年得志。
更別提他家世顯赫,伯父是立法委員,父親是某企業的負責人,世界各地都有置產,因此說他是天之驕子並不為過。
但這位天之驕子也從未隱瞞過自己天生是同性戀的事實,使得眾女只能望他興歎……
面對這樣一個特殊的仰慕者,希平完全失措,因為沒有人會為他出頭、抱不平,眾人反而認為他們是最速配的一對,還熱心地為他們製造機會。
洛賓就是這樣的特別!
他曾試著裝瞎作聾,無視洛賓的存在,任憑他在自己週遭晃來晃去,可是……不知怎地,他還是開始在意起洛賓。
到一個場所,尤其是課堂上,如果沒有看到洛賓,他會稽稍放鬆一下,但如果過了十分鐘後,發現洛賓依舊沒有出現,他會開始坐立難安,直到洛賓出現……
在警覺到自己竟有此心思,希平嚇壞了,更加拚命排拒,甚至敞開自己,試著開始與其他女生交往,然後在洛賓的面前,刻意忽視他的凝視,笑得很開心、很快樂,即使在瞥見洛賓臉上的落寞與眼中的傷痛時,也得強壓下心中的不忍和罪惡感。
回憶至此,希平用手蒙住臉。「我這輩子從沒有對任何人這麼殘忍過,可唯獨對他,我似乎表現出了自己最糟、最惡劣的那一面!」
藍翎若有所思地說道:「也許——你在自己理解之前,就已經愛上他了吧?」種種的護衛、抵制,其實全都是為了保護自己,避免受到傷害和非議罷了。
「其實當他不顧我的拒絕,決意進入我的生活之中時,就已經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他思緒再度飄回幽邈的過去。
發現自己真的對洛賓已產生異樣情感,是洛賓突然失蹤,而且連續好幾天不在他週遭出現的時候。
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那樣想見洛賓,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在那段時間,他變得若有所失,整個人也空洞洞的,渾身提不起勁,像患了病一樣。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過了幾天後,洛賓的好友盧維德出現在他的面前,不由分說地將他拉進車子,帶他到醫院去。
直到那時他才知道,洛賓被人打成重傷住院了。
「看看他!他被你害得多慘!」盧維德怒氣沖沖地說道。
「我害的?」他愣愣地看著那躺在病床上的洛賓,怵目驚心的繃帶環繞著他的頭、手腕,臉龐也被打得瘀青發腫變形,至於被單下被遮掩的部分傷得有多重,他連想都不敢想了。
「這、這是…i怎、……一回事?」聲音無法自制地顫抖起來。
盧維德冷冷的看著他。「還不是因為你!」
「不……我沒、沒有……打……打他。」覺得頭重腳輕,屬於醫院帶著消毒味道的冷凝空氣,讓他聞得好想吐。
「你是沒有親手打他,但你的所做所為比親手打人更可惡!」
「我……我……不明白……」
「哼!為了你,洛賓決定不再與其他圈內人往來,甚至當眾宣誓,這輩子除了你,他誰也不要,你可知道,當他做出這樣的宣告時,傷害了多少人的心嗎?」說到這,盧維德頓了一下。當然!我們都很尊重他的意願,只是你——太不識好歹了,居然拿喬,百般拒絕他,他媽的,你真的就那麼看不起同性戀嗎?同性戀也是人,也有血有肉,受到傷是會痛的。」
「我沒有看……」他想為自己辯駁,可卻無法自欺,他的確是害怕被貼上標籤,害怕接觸外界異樣的目光。
「你不珍惜他也就罷了,偏偏這傢伙死心眼,依舊狂戀著你,有些人看不過去,本想要拿傢伙捅你的,洛賓擋了下來,要他們把氣出在他身上,也不要讓他們傷害到你。」說到這,原本義憤填膺的語氣慢慢緩了下來。「之中有些人或許是因愛生恨吧!就真的發狠揍了洛賓一頓,真是——」盧維德重重歎口氣。「不過下手也太不知輕重,竟把他打到顱內出血……」
原來如此……
希平看著洛賓,心中有如倒了各式調味醬,各種滋味全湧上心頭,可他無法反應,做出判斷,只是一語不發地拉過一張椅子,在病床邊坐下,一瞬也不瞬地凝著洛賓。
盧維德看了他半晌。「你搞不清楚嗎?洛賓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棒的男人之一,你不要他是你的損失,懂不懂?」
他該反駁的,並且義正辭嚴的說道:我是愛女人的,絕對不會愛上男人的!
可不知怎的,這話一句也說不出來,氣氛沉凝了好一會兒,後來盧維德離開了,只留下了他與他。
希平一直看著洛賓,一直看,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期間,護士進來了好幾趟,洛賓仍舊沉睡著,而他則動也不動的在旁邊坐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洛賓終於睜開眼睛。
可見到他醒了,希平依舊無法有所動作。
洛賓看到他,先是驚訝,但很快露出溫柔的笑容。「你來看我了。」
希平只能瞪著他,啞著聲音問他:「你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我沒事,真的!謝謝你來看我!」洛賓無視臉上的傷口,努力的擠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好醜。
他突然發現,這人總是這樣,永遠在他面前露出最光輝燦爛的那一面。
「別笑了……你別再用笑對著我,我不值得……」希平無法抑制的梗著聲音說道。
洛賓依舊笑,依舊用那溫柔的眼神凝著他。「我有東西要給你。」
「東西?」
「對!」洛賓掙扎地要爬起,希平趕緊制止他。
「你要什麼?我幫你拿就好!」
敵不過他的堅持,洛賓乖乖地躺回床上。
「放在櫃子中的包包幫我拿過來。」洛賓指著靠牆的矮櫃。
他依言拿過來,看見洛賓從包包中拿出一本速寫簿。對這本簿子他倒是熟悉的,因為它幾乎不離洛賓身邊,在課堂上偷覷洛賓時,如果他沒在聽老師的課,必是低頭在那本子上速寫。
見他小心翼翼地翻到那一頁,然後像獻寶一般的拿給他看。「你瞧。」
那是一幢屋子的設計圖,有外觀、結構平面圖。「這是?」
洛賓臉上微笑漸失,以前所未有的專注凝著他。「這個是我為你設計的屋子!」
希平只能愣愣地注視他,一股暖流緩緩從他心底泛出,將最後一道堤防給衝破,再也阻擋不住……
說到這,希平已從床上起身,再度站到窗前注視那海,今晚是風平浪靜,而他的心,可否也有風平浪靜的那一天?
「這房子就是洛賓為你設計的嗎?」
「對!他親自找地點、監工、建造……」
「所以從那時候起,你就跟他在一起了?」藍翎坐在床上問道。
「嗯……」
藍翎環抱住膝蓋,不由自主地將自己投射在洛賓身上,是不是等久的,就會是她的?
不!冀東玄跟希平是不一樣的人,如果希平跟冀東玄一樣自私的話,他不可能會答應洛賓,和他在一起。
突然希平倒坐在窗前,藍翎嚇一大跳,忙跳下床衝到他身邊。「怎麼了?」
他緊閉著眼。「全身好像失去了力氣一般……」
「你已經一天一夜都沒吃過東西,身體怎麼受得了?我去幫你弄點東西來吃。」她將他扶回床上躺好後,便飛快地跑去廚房張羅。
希平側身躺著,以減輕平躺時天旋地轉之感,可即使如此,他依舊無法停止回想,記憶的柵門已開啟,想再關上很難。
「你快樂嗎?」
這是他與洛賓在一起後,洛賓最常問他的一句話。
「快樂呀!」他總是如是說。
其實他真的很快樂,第一次這樣的敞開心胸和另一個人這樣親密的接觸,就像一個陷入初戀的小男孩。
洛賓聽了雖很高興,但仍舊會有些憂傷地望著他。「如果我對你還不夠好,不夠疼你、愛你,你要跟我說喔!」
這話讓人聽了既感動,也讓他有種莫名的感傷和慚愧。
其實他心底一直很清楚,洛賓愛他愛得比較多……
他有時真的很困惑,他到底哪裡好了?真值得洛賓這麼愛他?!他也拚命地愛洛賓,可好像無論怎麼做,都比不上洛賓給他的多……
被愛的確是幸福的,但也有種莫名的壓力感,悶悶的,讓他難以紆解。
是否是這份不經意流露出的疑惑讓洛賓察覺了,所以才會這麼說呢?
如果他對洛賓說:夠了!你給我的愛已經夠了!
洛賓一定會更憂鬱,惶然不安,像極了一個迷路的孩子。經過幾次,他就不再這麼說,反而說:好呀!你要繼續給我更多、更多的愛。
洛賓會像得到聖旨般,開心的、拚命的討好他,似乎恨不得將全世界都搬來給他……
被愛真的很幸福,他應該要知足,不要再妄想了,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和洛賓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樂,幾乎稱得上無憂無慮,為了不讓洛賓為了他而荒廢事業,他決定休學,其實他念大學只是為了拿到文憑,而外國文學他有信心憑自己的能力來修讀,何況他一向對音樂有興趣,若非舅舅認為學音樂沒有前途,要不他真想繼續修習音樂。
洛賓支持他的決定,並在自己的工作室為他設立專屬的音樂室,讓他任意使用,遨遊在音樂的世界中……
從此他的世界只有洛賓,而洛賓亦只有他,在單純的兩人世界,他相信自己擁有了世界上最棒的幸福,即使得為此放棄朋友、家人……
說到家人……或許該慶幸父母已在他小時候去世,是舅舅將他撫養長大,舅舅是個退休少將,環境不錯,但管教他一向很嚴,所以當知道他休學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時,氣憤的登報與他脫離關係。
說心裡不痛是騙人的,可他相信洛賓,洛賓是他的伴侶,洛賓的愛會讓他的痛消失……
他們真的很幸福,真的—直到——
他趴過身子,臉用力埋進枕頭中,即使不能呼吸、快喘不過氣他也沒抬起頭。
別再想下去!他已經沒有勇氣再回想那完美世界破碎的那一刻。
他只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在那時候也把自己給毀了,這樣他就不會痛苦,不會感到孤單。
「來——喝點東西。」感覺有隻手溫柔地輕撫他的頭,是洛賓嗎……不!不是!洛賓不可能回來的。
希平慢慢抬起頭,眼前的光亮令他感到刺眼,然後看到藍翎帶著關切表情的臉龐。
「冰箱已經沒有食物了,剛好我身上有帶一些三合一的燕麥粥,你就湊和著吃。」藍翎端給他一杯熱騰騰、散發甜香的麥粥。
他愣了愣,瞪著那粥半晌,想起自己原本預計前天就要離開了,冰箱沒有食物,而他昨天獨自關在房裡不吃不喝的,可她呢?「你……這兩天都吃這個嗎?」
她笑笑。「是呀!因為是出來四處閒晃,所以有攜帶一些乾糧以備不時之需,我包包裡還有泡麵,但我想你昨天跟今天什麼都沒吃,還是別吃有油的泡麵,先吃這個填胃墊底一下。」
他默默接過,當那熱呼呼的甜粥滑下食道,暖了空洞的胃,同時整個人也溫暖了起來。
「謝謝……」他輕輕地說道。
「別跟我客氣,你之前也照顧了我許多。」
接下來,只有他吞嚥吸食燕麥粥的聲音,而她將床頭櫃的檯燈轉得更亮,將一室的黑暗驅走,而他也察覺到原先喘不過氣的感覺慢慢消褪——暫時的。
很陝地,麥粥便見底,他低頭注視空杯。「奇怪,以前從不覺得這個好喝。」
「你餓過頭了。」她接過空杯,欲回廚房,他拉住她。
「不急,先放著吧!」他發現自己此時此刻真的沒法一個人獨處,好像她離開了,即使只有一下下,便會將光明給帶走。
「好。」她坐回床邊,表情柔和的注視他。
「抱歉!應該馬上帶你離開這的,我原本只打算來這邊一天哀悼……」
「哀悼?」她不覺倒抽口冷氣。「洛賓他……」
「三年前華航大園空難,他是亡者之一。」真詭異,他以為自己說不出口,可還是說出來。「他選擇了一個讓我來不及反應、拒絕、沒有機會能挽回的方式,永遠的離開我了……」
「別說了!」她倏地過去抱住他。「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你不要回想!不要再回想了!」她不忍心聽。
啊!他安靜了一下,然後拍拍她的背。「沒關係!我沒事,也許說出來也好,因為我從沒跟別人談過我跟洛賓的事,你是第一個。」
她該感到「榮幸」嗎?她苦笑,單純的傾聽也足以讓她的情緒因他的故事而起伏、傷痛,好像已經不是他的事,她也參與了。
「明天……就是洛賓離我而去三年的日子,其實這兒——」他抬頭看了看。「我也好久沒來,每年都是因為到了他的忌日,我才會來這,但是我沒想待那麼久。」
「待愈久,想愈多,是嗎?」兩人靠坐在床板上,她依舊環著他,而他像孩子般倚在她的懷中。
人體溫暖的接觸,使他們的情緒都漸漸平和下來,在彼此的懷中找尋到了某種慰藉。
「對!你曾問我,『無心的活』會不會比較好?我之所以沒回答你——」
「是因為自從洛賓死後,你就是這樣過日子……」她喃喃地說道,這一刻她懂了。
「嗯!」他仰頭。「刻意讓自己『無心』的活,只看眼前,只想現在,但——這不是為了逃避,而是要累積……」
「累積?」
「對!將所有對他的思念和愛都累積下來,然後在他的忌日時毫不保留的釋放出來,就讓自己狠狠的痛、用力的痛,痛到恨不得將心挖出來也好,如果能因此而痛死,那就太好了!」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但——相信在他每年死去的那一日,靈魂必會回來這幢有他們共同回憶的屋子中,要讓他看到,自己有多痛苦……
這樣……算是「無心」的活嗎?她不覺有些茫然。「那你為什麼不等到明天呢?」
見他不回答,她若有所悟。「是因為那個盧維德?」
他不置可否,但臉上沉重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憶及盧維德昨日的表現。「他是愛你的。」
「他的愛我不要。」他猛烈地說道:「我已經無法再接受任何的愛情了,尤其他想代替洛賓愛我、照顧我,我不能接受!他不是洛賓,他一輩子也不可能取代得了洛賓!」難抑情緒激動地說道。
「洛賓死後的第一年,我找了很多方法尋死,是他在旁邊拉著我,不讓我死……對此,在我想通之後,我是感激他的,只是這一切,都是要付代價、要回報的——他希望我可以像愛洛賓一樣愛他!」希平閉上眼。「我做不到……多可怕!別人對你好、對你體貼,全都是為了要得到你的愛!」
他的話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你……這樣說……有點不公平。」
希平看到她臉上羞愧的表情,立時回過神。「抱歉!我不是要影射你……」
她搖頭苦笑。「其實你說的也對,我對他好、對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何嘗不是希望他也能愛我——一如我愛他一般……」
「不!不同!」他扳過她的肩膀正視她。「至少你沒有想佔有他……」
「不!是很想,但……做不到!」一定是她太懦弱了,她勉強擠出微笑。「愛人的方式或許不同、或許有千百種,但只要一旦愛上了,想要的東西都是同樣的——」她定定看著他。「就是會讓人幸福的愛情。」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他要的我給不起。」
她垂眼看著地面。「我要的也得不到。」
接下來兩人不再開口說話了,他們靜靜聽著遠方海浪拍擊的聲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5:58
第六章
溺水的人會牢牢抓住眼前任何可抓之物,只為了——想繼續活下去!
第二天,他們離開了洛賓的房子,希平帶著她繼續進行未完的假期。
來到東港,藍翎驚訝地看著那一艘艘停在碼頭的船艇。
「去你住的地方還要坐船呀?」
「嗯!我住在小琉球。」
她又驚又喜。「小琉球?!」
「嗯!」他帶著她買了船票、上了船,裡面已經有好幾團要去小琉球的遊客。
「你會不會暈船?會的話就到下面的船艙坐,那邊的位子比較舒服。」
「沒關係,我想看海!」頭一次坐船到台灣的外島,令她感到興奮極了。
今天的天氣很好,但風很大,因此浪也比較高,她與他坐在船尾的兩張椅子上,感覺身體隨浪而起伏。
目送台灣島慢慢變小,開始置身茫茫大海中,感覺相當奇特。
可往船尾左側一瞧,則漸漸看到高雄港的建築物,高大的煙囪和大樓,但距離是拉遠的,因此那種遠離城市喧囂感更加強烈。
這就是「放逐」的心情嗎?
「你為什麼會選擇到小琉球去住呢?」她問道。
他看著前方。「因為……小琉球是台灣唯一洛賓沒帶我去玩過的地方,所以我選擇了這裡,而且……這裡不會有人認識我,也不容易讓人找到。」
「不想被盧維德找到?」
「嗯!」
經過了昨天,兩人的感覺更親密,有很多話不需多說,就可以知道對方下一句想說的。
「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一旦踏上小琉球,就不要再提到洛賓或盧維德的名字。」
她深深看著他,然後點點頭。「好!」
從東港到小琉球,海象狀況不錯的話,一個小時之內就可以到達。
船艇駛進白沙港停靠,一上岸,許多販賣魷魚乾、魚片、海菜凍的攤販便湧上來兜售,其中幾位看到希平還和他打招呼。
「緣投仔,你回來了!」
「是呀!生意捂好嗎?」希平也回他們的招呼。
聽到他用別腳的台語夾雜著國語,她既好笑又驚奇,初見他時那刻意裝出的酷樣已不見了,而是完全的自然與熱誠。
「甘款啦!哎唷!你帶女朋友回來喔!」
此話一嚷,她頓時成了那些歐巴桑注目的焦點,變成了某種特殊生物,她帶些尷尬的微笑。
「伊是好朋友啦!」
「罕見喔!總算看到你帶女孩子一起走。」
「沒啦!」
在和那些歐巴桑哈啦幾句後,拿到了一份免費的魚片及兩盒淡咖啡色的海草凍,希平才帶著她走開。
「你在這邊人緣很好喔!」她津津有味地吃著那魚片。
「還好啦!這個島小,雖然居民也有萬人以上,但碰來碰去也都是這幾個面孔,所以也就熟了。」他一邊說一邊和人點頭打招呼。
在這邊,因為他的外貌使得他一來即受注目,可久了之後,大家也不再注意他的外貌,和善地與他往來。
藍翎四處東張西望。「小琉球跟我想的不太一樣,這裡好熱鬧、繁華,很難相信這是離島,倒很像都市鄉鎮地帶。」
「這裡的確很熱鬧,但民風淳樸多了,而且他們還保留了許多舊有的習俗。」
往白沙碼頭旁邊走沒幾步,便是海底觀光船搭乘之處,希平轉過頭問她。「想不想搭海底觀光船?可以看到小琉球特有的珊瑚島海底沿岸地形。」
「好呀!」
「不過你會不會暈船?」
「剛剛沒暈,應該是不會暈吧!」
他露出詭異的微笑。「這兩種不太一樣,我想你還是別試才好。」
什麼話?她嘟起小嘴,皺起鼻子。「越是這樣當然要試,這樣才能知道這兩者區別之處在哪?」
他輕笑,一點都不訝異她會接受挑戰。「咳!可別說我沒有警告你呀!」
半個小時後,她慘白著臉,踉蹌地從觀光船爬出來。
她蹲在岸邊的休息站良久。
「你沒事吧?」看到她這副模樣,原本開玩笑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她連連深吸好幾口空氣,確定胃中的翻湧平息下來,才抬頭瞪他。「你該事先警告我。」
他露出無辜的表情。「我有呀!可是你不聽!」
她氣得立刻掄拳打他,他隨即露出調皮的表情,哇哇叫的跑開,她二話不說馬上追上去。
會讓她如此不舒服的原因和暈船無太大的關係,只是她沒暈,同船的人可不見得不會暈,海底觀光船艙不大,頂多塞進二十人就很了不起了,非常擁擠,因為觀景窗的視野是向下的,所以每個人都必須低頭看,再加上船身隨浪行駛晃動,很容易讓人暈船。
她本來還好好的,偏偏其他人暈了,而且立刻嘔吐出來,頓時小小的船艙中瀰漫了酸腐的氣味,一聞到那個味道,她就不行了。
儘管海底珊瑚礁的景觀還算不錯看,尤其看到魚悠遊其間,彷彿置身在大型水族館中,可她已經無心觀看,得費盡全力對抗胃的翻湧。
希平自知理虧,跑沒幾步,就乖乖地挨打。「好啦!別生氣了!凡事都是要試過,才知道箇中滋味嘛!」
她停止揍他。「你也嘗過了?」
他用力的點點頭。「那當然!我坐過幾次,最開始我都是吐的那個人,後來好不容易才習慣的。」
看他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想氣也氣不起來,但還是忍不住白他一眼。「以後這種事,請獨樂樂,不要眾樂樂。」
「呃!這樣太自私了吧!」
「你還說——」她再度掄起拳頭,而他立刻求饒,見他這樣,她亦忍不住噗哧笑出來,他的笑聲很快也加入。
這一笑,讓心情好得就像此刻的天空——萬里無雲。
「你要不要吃些東西?我帶你去島上最好吃的餐廳吃飯。」
想到方纔的情景,她搖頭。「暫時不要!我怕我的胃會造反。」
「那我就先帶你到我住的地方。」
「好呀!」
希平住在一個離海不算遠的地方,沿島山環繞而上,但比起洛賓的屋子,就嫌遠了一些,得要多走個十五分鐘才會完全碰到海。
但是這邊視野極佳,可以深刻感覺到海是把這座島圍著的。
這屋子獨門獨棟,有自己的院子,希平在這邊墾了幾畦小菜田,還搭了一個絲瓜棚。
「你在這過的可是『種豆南山下』,如陶淵明般的日子?」
「差不多,菜就吃自個兒種的,吃膩素的想吃葷的,就跟幾位歐巴桑到退潮的海邊撿拾海菜、摸蛤蜊,或跟著擔任漁夫的里長伯出海捕魚……」
「好棒喔!」她聽了好羨慕。「我也想過這樣的生活。」這裡靠山靠海的,山產海鮮都不缺。
他忍不住失笑。「就只有你會說好棒。」
「真的是這樣!這樣的生活應該是每個人的夢想。」單純、簡單的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重要的是——不需與人勾心鬥角,不用——」
在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又忍不住飄向某一方時,她趕緊打住——但也有些驚異,居然可以過了這麼久都沒有想起「他」,這跟之前每隔一分鐘即會忍不住想起他的狀況大相逕庭。
走到窗邊,注視著那海。「好奇妙呀!這海竟比在台灣看到的還要藍、還要美麗!」
「沒錯!在這裡,你可以同時看到日出和夕陽,那海景更是美得如畫。」
海風輕輕拂過來,完全不濕不黏,空氣清新,吹了教人心曠神怡。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了!」
「會的!我一定會讓你都看到!」他笑著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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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平沒食言,第二天即帶她看了小琉球島上所有的美景,到各處知名的珊瑚礁巖洞去探險,吃遍島上特有的美食,讓她每一刻都充滿了驚奇和笑聲。
可最叫她驚奇的是希平的轉變,他淘氣、充滿活力,像極了一個大男孩,常逗得她好氣又好笑,視線也幾乎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遠離白沙港那人來人往的地方,在非假日期間,這個小島是很安靜的,漫步其間,時光突然變得很悠閒,尤其走在沿岸觀海步道上,望著那澄淨的藍,心情更是莫名的平和。
躲過正午的日頭,希平帶她到海邊游泳。
她穿著泳裝,迫不及待地投入那淨藍之中,一償夙願。
興致沖沖地游了幾回,直到感覺體力有些不繼,才翻過身子改成仰式,輕輕踢著腳,讓身體隨著海波流動。
被陽光照暖的海水柔柔地托著她,望著天空的藍,令她不禁有種錯覺,究竟她是躺在海中望著天,或是她浮在天空俯望著海。
隨著心情的平靜下來,全身感官也變得慵懶起來。
除了海濤聲,一切似乎是靜寂、無聲的,彷彿天地萬物就只有她一人般,帶給她獨特的存在感受。
海,真是個奇妙的地方,是地球生命的起源處,而她來到此,就像回到母親懷抱中般溫暖、舒服,來到此,一些從未靜下來思考的事情也開始浮出來。
有多久沒讓自己去關注其他的事情,甚至是在意朋友、家人?
即使見到了美景,也只匆匆瀏覽,從未放在心裡留意過?
生命中,她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而不自知呢?該責怪是這個社會的步調太快,讓她來不及去品味?還是怪自己被沖昏了頭,迷失了自己?
然後,一直壓抑下去觸動的那道門,也緩緩開啟了。
她為何而生呢?
冀東玄為何而生呢?
為什麼他們會相遇、相戀、結合呢?但為什麼又不能快樂呢?
即使回去之後,他真說出她最想聽的那個答案——「我要給你幸福的愛情!」
那她就真的會從此幸福快樂、從此無憂嗎?
一個承諾,就可以代表今生今世不變嗎?
她閉上眼睛,不由地蜷起身子,感覺海水淹沒了她,可她並不驚慌,慢慢地再度讓自己的身子朝下,但並不沉下,如水母漂一般,載浮載沈的。
在母親的子宮中應該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如果萬物會老、會死,緣起就會緣滅,又如何要求人不變呢?在愛情殿堂中,人們企圖尋找到不變,可離開了愛情殿堂以外,每個人、每件事都會變。
但她卻執著的只要一個「答案」——一個可以讓自己暫時心安、滿意的答案嗎?
我愛你?!
太傻了!也太癡了!竟是到此刻才領悟,自己有多麼的愚蠢呀!
她慢慢張開眼睛,透過蛙鏡,竟看到了海底的珊瑚礁。
她愣了愣,哎呀!在她癡想過程中,竟又差點錯失了美景。
調皮的,讓自己翻轉過身來,換個氣,然後笑了出來,再吸口氣,讓自己浮潛,欣賞海底景致,這回全心地樂在其中……直到一雙手輕輕拉住了她。
她抬起頭,看到希平溫柔的面容。「你已經游太遠嘍!」
她對他笑—笑,然後讓他領著她回到了岸邊,在離水的剎那,覺得某些東西也留在那海中,她轉過頭凝看。
「怎麼了?」
「沒事!」她微微一笑,彎身脫下蛙鞋。
希平看著她,模糊地察覺到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說不上原因。
「先到樹下坐著休息,你在海裡玩了那麼久,可能都曬傷了。」看著她泛紅的肌膚,他有些擔心。
「沒關係,我沒有多少機會能這樣曬傷,就讓它狠狠痛那麼一次好了。」就像她的情傷。「……不過,我現在真的好快樂!」她攬著他的胳膊,親密地往前走。「我真的好快樂!」
他寵溺地對她笑笑。「你快樂就好,看到你快樂,我也很高興。」這話是發自內心的,本以為已熟悉了這個島,但透過她的眼,他又似乎更加深刻的認識了這個地方,讓他有耳目一新之感。
兩人說說笑笑,商量著待會兒要去吃什麼?重新加入島民日常的生活圈中。
其實,日子真的可以過得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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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小琉球島上頗熱鬧。
希平與藍翎坐在院子中一邊烤肉,一邊欣賞頂上皎潔的上弦月。
遠方傳來鞭炮聲和鑼鼓聲,他倆不約而同抬起頭。
「那是?」藍翎問道。
「可能是里長伯隔壁的要娶媳婦,所以在拜天公。」
「晚上才做呀?」
「嗯!會持續整夜。」
「哇!真的還很傳統。」現代化的建築,卻仍保有舊的風俗,或許台灣有許多遺忘的風俗還可以在這邊找到。
人情呢?是否也可以保有早期台灣人的熱情和淳樸呢?
她動手將肉翻面,並刷上烤肉醬。「你會一直住在這裡嗎?」
「應該會吧!我並沒有想離開這裡的念頭。」這裡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他可以很自在的活。
「這一輩子你都打算這樣……一個人活下去?」
「不知道……沒想那麼遠,也不想去想,不提這個了,明天你就要離開,我送你一個東西。」希平從口袋中掏出一隻貝殼笛。
「啊!謝謝!」那貝殼上的花紋很美,令她愛不釋手,不過她試吹了幾下,吹出幾個不成調的音。「哎呀!可惜我不會吹。」她有些沮喪地說道。
「沒關係,我教你。」他接過後,也沒有擦拭便吹了起來,她看著看著,臉莫名紅了起來。
那應該不算是「間接接吻」,何況——他是「姊妹」,不是「男人」!
雖不停地這樣告訴自己,可卻揮不去那份羞窘,其實她並不是將他視為「姊妹」,不過對他的感覺,也不是過去經驗曾有過的,一時間也難以定義,只能說,在短時間內,在她的生命中,他已成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如果沒有遇到他,與他為伴,此時她一定躲在某處不停地哭泣,自艾自憐的。
想到這,看他的感覺又不同了。
聽他吹奏好幾首優美動聽的樂曲,再搭配海濤聲,令人聞之心平氣和。
待他停下來,她忍不住開口問道:「這音樂是不是你自己創作的?」
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
她掩不住得意的笑道:「我就是知道。」見他仍一臉疑惑的模樣,她嘴巴咧得更開。「你自己沒有發現嗎?那個音樂充滿了你的味道。」
「真的?」
「是的……你的音樂就同你的人一樣,好貼近人的心。」她柔柔地說道。
孰料,他聽到這話,臉竟然紅了。「你別笑我了。」
看到這麼一個大男人害羞的模樣,實在覺得他可愛極了,好想把他帶回去當弟弟。
思及此,心念突地一動。
「我問你,你今年幾歲了?」兩人認識至今,對彼此大半的人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可竟還不知道彼此的生辰。
「二十五歲了。」
「我也是,你幾月幾日生的?」
「六月六日。」
她不信地睜大眼睛。「國歷嗎?一九七七年六月六日?」
「嗯!」看到她驚訝的樣子,他忍不住笑出來。「有什麼不對嗎?是不是想到『六月六日斷腸時』這部電影?每次我說出生日時,大家都會這樣鬧我。」
她看了看他,表情莫測難懂,然後從腰間的包包中掏出身份證給他,他看了之後,不禁睜大眼睛。「我們兩人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面對這特殊奇妙的巧合,兩人又驚又喜,他們凝進彼此的眼中,一種更親密的聯繫感油然而生。
「難怪我對你有一見如故之感。」
「我也是。」這種特殊的親密感居然會發生在認識不久的人身上,實在是叫人難以置信。
他開口輕輕說道:「沒想到我們都是雙子座的。」
「對呀!每次一說到星座,大家都說我們雙子座善變,有雙重性格。」
「你有嗎?」
她想了一下。「多少有一點吧!有時也覺得自己個性矛盾到了極點。」就像她最厭惡第三者,卻還是當了第三者,可以說她是不由自主、情難自禁,或是她個性使然。
他亦無奈一笑。「我好像也是……你聽過雙子座的傳說嗎?」
「嗯!」藍翎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聽說他們是古希臘時期兩位雙生兄弟王子變成的,雖說他們是雙生子,卻是同母異父,一個父親是平民國王,只是普通的人子,另一個父親則是偷佔他們母親便宜的宙斯,所以擁有神子身份,是不死之身。在一次獵祭野豬準備貢獻給月神的活動中,他們與同樣也是雙生子的堂兄弟起衝突,結果人子的那一位不幸死亡,神子因此哀傷莫名,遂向宙斯請求,希望能夠將自己的一半神命給人子,讓他復活,宙斯答應了,並將這兩個相親相愛的兄弟迎至天上,讓他們成了雙子星,可以永遠在一起。」說到這,藍翎輕輕歎口氣。「不知道,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們,是否也是雙子星座中的某兩顆星星投胎的。」
「有可能!我們可能約好要一起誕生在這個地球,然後——相遇。」
「嗯!」姑且不論這是不是胡言亂語,但他們都願意這樣相信著,他倆互換帶有秘密的微笑。
「不過仔細想想,說不定也有另外一個可能喔!」希平將已烤熟的肉拿起,重新翻了一下木炭,讓它們燒得更旺。
「什麼樣的可能?」
「說不定我們兩個在多年前的六月六日於法國諾曼第登陸時,是肝膽相照的同袍,同時慘遭德軍攻擊,因而壯烈犧牲了,所以我們便在多年後的六月六日出生,以享受太平盛世。」他眉飛色舞地說道。
她聽了則哭笑不得。「真敗給你了,愈扯愈遠,說不定我們是德軍咧!被美國的狙擊手開槍打死了。」
他咧嘴大笑。「呃!這也有可能喔!然後還有——」
遠方浪濤聲不停,隱隱約約伴著歌仔戲的樂聲,而他倆此刻的心境就像天地間唯有他們一般的自在和怡然。
人生一大樂,就是能遇到知己開懷暢談。
久違的幸福感慢慢回到他們的身上,不再在意明天的離別。
畢竟把握此時此刻,比任何事都還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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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來了!」一艘船艇載滿遊客緩緩駛進港中。
藍翎費勁地吞下喉頭的哽咽。「嗯!我要上去了……這次,真的謝謝你。」
「不!我才要謝謝你,這幾天——」
她用手指輕堵住他的唇,阻止他再說下去,微微一笑。「這幾天,我們都很快樂!」
「嗯!」希平緊緊握住她的手,強烈的不捨盈滿他的心胸,很想開口再多留她幾天,可知道她還有一場仗要打,她必須回去!
他伸出另一隻手輕撫她的臉。「回去後,如果受了委屈,心還是很痛的話,就回來這裡,我永遠歡迎你!」
她搖搖頭。「不要!我不要在那種狀況下回來找你,我要很快樂、無憂無慮的來找你!」
她的話讓他愣了愣。「你……真的變得不一樣了。」在陽光下,昨日模糊的感覺此時變得鮮明起來,她的神情看起來就像海一般澄淨,已沒有初見時那份抑鬱。
她拉著他的手摸著自己的心。「因為這裡有點改變了……」她露出微笑。「我決定選擇不哭泣,要好好地為自己而活。」
「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他無法不好奇地問道。
「不知道,或許是這個島、這片海……或是你。」她坦率地注視他,在他面前,她不用掛上面具。
他聽了,靜默下來。「……真叫人嫉妒,為什麼我來這裡兩年,卻沒法……想開呢?」
她懂他的心結,可到底要不要解呢?她實在很怕會弄巧成拙,反而打出了個「死結」。
可掙扎了一會兒,她決定還是說出來。
「這是有要訣的。」走到他面前,用手環住他的脖子,臉頰貼近他帶著愕然的臉,然後靠向他的耳邊。「你得在這邊的海中,慢慢的思考你和那個『你不准我說出名字的』人的事,仔細地去想想你自己,想想他,你們因為相遇所以如何?如果你們沒有相遇又會如何?」她輕聲說道。
「我不要在這邊想他,絕不!」他差點就一把推開她,這是什麼提議?光想就令他心慌意亂。
她捧住他的臉,讓他無法移開視線。「我知道你恐懼去想,害怕一旦想了,這裡就會有他的存在,因為——思念會喚來靈魂,是嗎?我是很想跟你說,等你能克服這個恐懼後再試,但我想你心裡其實也清楚,你只是為自己建立了短暫的堡壘,外表若無其事,但裡面的膿還在,不停地流動著,不斷地侵蝕你的心和靈魂,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說,不要怕、快去試!因為我很珍惜你,我希望我們能夠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我要你快樂、好好的活下去,就算不為了『他』,但可不可以為了我呢?」說到這,她的淚水慢慢流下來。
即使身處在這個地方,她知道,他從沒放棄過自毀的念頭,只是……或許該感謝他體內的雙子個性,另一面在壓抑著。
「你……別這樣。」看到她這樣,再加上她的話,令他的心大亂。
「我多希望我是那個神子,這樣我就有法術,可以幫助你把那些不幸福、不快樂統統丟掉,但我不是……」
「別這麼說!」他眼神溫柔地望著她。「你的鼓勵和心意,就是最好的,這是這麼多年來,我收過最好的禮物。」知道有人這麼珍惜他,他覺得好安慰。
叭!叭!
船開始鳴笛,做最後的催促警告。
他漫陵把她推開。「你快上去,船不等人。」
「我不想走……」她突然想放聲大哭,為什麼會變得這麼依戀他呢?
「放心!我們會再見面!」
她強忍著淚珠,咬牙點點頭後,便提著行李轉身上船,在船員的協助下,她順利地走進艙口,然後將行李一丟,便往船尾衝過去,看著他。
「你有我的電話!一定要跟我聯絡!」希平可能是這個時代的稀有人類了,居然沒有裝電話,也沒有手機。
「嗯!」他向她揮揮手。
船開動了,隨著距離的拉遠,希平的身影也變得愈來愈小。
一直忍著的淚水也流了出來。天呀!她的心為什麼又疼了,彷彿像是失去摯親一般心酸。
當雙生子中失去其中一個時,另一個是不是也這麼痛苦?
看著小琉球島漸漸變小,遠觀起來,有如海上一座孤島,她這才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坐好,靜靜地流淚,默默地、—遍遍反覆地回想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
送走藍翎之後,希平一個人來到海邊。
默默注視海一會兒,然後將衣服脫掉,直直奔進海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6:33
第七章
究竟是愛人比較幸福?還是被愛比較幸福?
王子與公主在一起後,其實未必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再一次回到工作崗位上,一切都變陌生了。
藍翎站在辦公室門口看著,好像她不是離開一個多星期,而是離開一、兩年,今天,她是全部門最早到的,幾乎是帶著一股迫不及待的心情來上班。
詭異嗎?……的確不合乎常理。
走到自己的位子上,輕抹桌面,淡灰色的塵埃沾染在她的指尖上。
她凝了一會兒,才起身到茶水間去拿抹布,準備擦拭一番。
這時聽到高跟鞋敲地的聲音,快速地敲到這來。
「你真來了!」是葳葳,想來是看到她桌上的包包了。
「是呀!」她偏頭注視葳葳。「才一個多禮拜沒見,你真的瘦多了!」
「厚!別提了!你和BOSS都不在,工作比以往加重兩倍,根本不用喝水減肥,這樣操下來就夠了!」
藍翎忍不住笑出來。「看來我應該常請假才是。」
「喂!別鬧了!不過……」輪到葳葳審視她,藍翎大方的轉一圈任她瞧。「你看起來有點不一樣……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同……」
「我曬黑了!」她老實招認,這次的「休假」她有大半的時間是耗在海邊,追浪築沙拾貝,看海看得好不過癮。
「還好啦!你本來就白,曬點顏色看起來比較健康,但我說的不是外表……哎呀!我說不上來!」葳葳為自己的詞窮有些懊惱。
不同了嗎?她真的跟以前有不同嗎?是不是……多了更多的勇氣?她笑了笑。「中午時,再跟你說我去哪玩了,我遇到一個很棒的人。」
「很棒的人?什麼樣的?男的?那你男朋友怎麼辦……算啦!中午再聽你說,但現在,藍翎,我現在要跟你講一件很重要的事。」葳葳一臉嚴肅地望著她。
「什麼事?」會讓葳葳不想聽八卦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BOSS情緒很不好。」
「不好?」好奇怪!她為什麼有一絲欣喜,而不是即將倒大楣的危機感?
「對呀!照理說度完假回來,應該要像你一樣神清氣爽的,不過,他放假回來一踏進辦公室,看到你的位子仍空著的時候,臉立刻拉下來,然後聽到我說你的假還沒放完,他臉臭得跟什麼似的,用很凶的語氣說:『是誰批了你的假?』」葳葳學得活靈活現,令她忍俊不禁。
「哎唷!你還笑得出來,這兩天我們可全都過得戰戰兢兢,像跟火藥庫一起工作,總之待會兒如果BOSS進來,你要當心一點,是免不了挨一頓刮的。」葳葳叨叨絮絮提醒完她之後便離開了。
她注視著水槽。
只是挨一頓刮嗎?如果是,事情就簡單多了,畢竟她身份是「下屬」時,是失職了。
可——她的身份偏偏不是那麼單純,她亦打算要「公私不分」的一併來處理此事。
擰乾了抹布,走回自己的位子,將桌上的塵埃拭去,如果依往常,再過十分鐘,冀東玄就會走進來,和每一個員工道早,然後才進自己的專屬辦公室,三分鐘後,她腋下會挾著行事歷,手上端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走進去,然後兩人針對今天的工作流程做討論。
但今天——她翻了翻空白的行事歷,只怕她比上司更不清楚這幾天的工作內容。
桌上有份備忘錄,歎了口氣,開始翻閱,看著那週而復始,與往常大同小異的工作內容,感覺更疏離。
正如所預期的,冀東玄在九點時走進辦公室,也同樣向每個人道早,可當見到她時,臉上的微笑立刻消失。
她站起,微欠身。「早安,經理。」
「你——立刻進我的辦公室!」如爆竹一般地炸開,他大步走進辦公室,甩門的聲音使整層辦公室的空氣都震動了。
她感覺到同事們投來的同情目光,可她真覺得還好,甚至可以朝他們扮個鬼臉,自我解嘲。
在她打開經理辦公室前,手停在把手上,遲疑了一會兒。
一個想法突兀地鑽進,什麼時候她竟可不以他喜為喜、他憂為憂了?或者,只是暫時麻痺了而已?
罷了!現在不想追究答案。
不敲門,直接打開走了進去。
當門關上時,將所有不相干的人阻絕在這牆、這門的後面,這個空間——此時此刻是屬於他與她的。
看著那站在窗前,背立的他,渾身散發不可錯辨的怒氣,她仍是感到平靜,平靜的程度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知——犯人在面對最後判決前,是這種感覺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嚴厲的話語如鞭子般地甩了過來,讓人猝不及防。
她靜靜承受下這一鞭。
他霍地轉過身,以前所未見的怒容瞪她。「居然事先都沒跟我說一聲就放自己的假?我是叫你出差,不是叫你休假!你難道不清楚,我不在時,你就是我的代理人,結果我放假,而你也一聲不吭的休假,這算什麼?」他愈說愈大聲,幾乎是咆哮的大吼。「更可惡的是,沒人知道你在哪!手機也不開,沒人能聯絡得到你,如果公司出了事怎麼辦?你有沒有一點責任感呀?」
他真的很認真在教訓她,外面的人想必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但「責任」這兩個字提醒了她,亦決定盡快結束這一切了。
「答案是什麼?」簡單、清楚、直接。
「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的!」
他愣了愣,雖依舊怒氣滿面,但氣勢已沒有先前的旺了,過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也恢復到正常狀態。「我現在跟你談公事,不要扯到別的地方去。」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
是心虛了嗎?
她表情沉靜地看著他。「我跟你得先解決掉這件事,其他的以後再說。」
「你——」
「答案?」她不容許他再逃、再拖延。
冀東玄瞪著她,有點難以接受她的「抗命」,私下兩人角力是一回事,但——在這間辦公室,她從沒有這樣做過。
而且——藍翎感覺有點不太一樣,原本憤憤不平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他仔細的看著她,而她亦直接的回視他。
在她坦然的目光注視下,他漸漸招架不住,不敢再正視,他輕吸口氣,讓自己鎮靜下來。
「我們晚上見面再談吧!」
「我不要!就是現在。」毫不考慮的拒絕。
「你別無理取鬧。」發現自己居然拿她沒轍,他不覺有些慌。
「能再繼續在一起或不能在一起,只有兩種選擇並不難。」她輕輕的說道。
不難?幾乎讓他原本應該相當愉悅的夏威夷假期成了個災難,她的事和她的話,終於佔據了他整個心思,連欣慧都發現他心不在焉,氣得跟他吵了好幾次架,讓兩人的關係變得有些僵,而她這個禍首居然說「不難」?!
他的怒氣再度被挑起。「既然不難,那你來做決定!」
「……可以由我嗎?」
「為什麼不?」他模稜兩可的說道,不知怎麼回事,藍翎今天看起來額外有魅力,不斷地挑動他。
她直視他。「我要你,但是我不要和另外一個女人共同擁有你,所以她和我,你從須做選擇。」
他聳聳肩。「如果你堅持這樣,那我沒意見,遊戲是由你開始,那由你喊停也可以!」話雖說得漫不在乎,但內心燃燒的怒氣幾乎要衝出口了。
他吊兒郎當的態度,令她愣住了。是她太高估他對她的感情了嗎?「遊戲」?!他還真說得出口,難道他不是參與者之一嗎?
所以她原先的猜測是對的,她與他……從來就不是愛情?
不!不!她對他付出的是真的愛情!是真的!
她仰起頭,看著天花板,硬是將差點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去,然後露出淡淡的微笑。「的確是到了gameover的時候,所以我的選擇是——退出。」看著他。「就這個樣子。」
聽完後,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走到他面前,她伸出手。「那——我們好聚好散,不說惡言、不懷恨。」
他瞪著她的手,彷彿那是毒蛇一般,視線慢慢往上移,直看進她的眼,然後沮喪地發現,她真的很「認真」。
他真慌了起來,其實他也早已做出了決定,可見了她,話卻是說不出口。
「藍翎,我……」
看到他欲言又止,看到他眼中的不捨,她反而有種快感。「別說了,就這個樣子吧!」縮回了手,轉過身。「我會盡快地將辭呈遞出,會依規定再待兩個禮拜,所以請你盡快選好繼任我職務的人,我才可以把工作交接。」
「什麼?藍翎,你別這樣!」聽到她連工作都要辭了,他不覺有些慌,想也不想地便抓住她的手臂。
她默立了片刻,然後用力地將手抽回。「……該放手時,還是要放手!」這話是說服他,也是說服自己。
看到她這樣毫不留情的逼他,冀東玄火了。從沒人敢這樣對他,欣慧也沒有,她憑什麼?他要狠狠地反將她一軍,他發出笑聲。「說的也對,的確該放手了……告訴你,我快要跟欣慧結婚了。」
她身形一僵,是嗎?是這樣嗎?
終於承認他早已做好了決定,他的新娘就是劉欣慧!
她握住門把,用力到幾乎要將門把拆下來。別生氣!別哭出來!一切都定她自找的!是她自己作賤自己!別發抖!別讓他看出任何情緒!她命令自己道,盡可能讓自己不動。「那……恭喜了,希望你們……」接下來,她說不出話。
喉嚨像是梗了一塊大石頭,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動呀!說話呀!她要笑!要笑出來!證明自己不在意!證明他其實沒有傷她傷太重。
用盡全身的氣力,彎起嘴角,克制著不讓嘴唇顫抖,努力製造出一朵笑花,然後緩緩轉過頭,對他綻開……一切盡在不言中,再帶著笑轉過頭,走出這短暫卻私密的空間,回到人群中。
帶著笑走回自己的位置。
帶著笑迎接眾人的審視。
帶著笑低頭翻閱文件。
帶著笑直到——
她的手機鈴聲響起。
盯著手機,腦袋一片空白。
「藍翎,你手機在響。」她的發愣,令葳葳忍不住出聲提醒。
「噢!」帶著笑,向葳葳點點頭,然後接起。「喂!」
「藍翎?」
「我是。」這聲音好熟,開始讓她腦袋恢復運作。
「我是希平。」
「希平……」這名字如響鐘一般,讓她如夢初醒,臉上面具也險些掛不住。「你等我一下,我到外面去聽。」
帶著笑走在同仁前面,慢慢走出辦公室,然後躲進樓梯間,將安全門關上,迫不及待的。「希平,你還在嗎?」
「我在!」
她靠著牆慢慢坐下來,也不顧地上會把裙子給弄髒。
這是她前天離開他的地方回台北後,兩人第一次聯絡。
「我以為你不會打給我。」她帶著笑說道,這回多了一分真心。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片刻。「……是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我有點擔心你。你……沒事吧?」
她望著前方,依舊帶著笑。「我跟他……終於攤牌了,『遊戲』結束。」
「噢!」他說了這一個字後便靜默下來,而她臉上的笑花也開始枯萎了。
「你哭了?」
「沒有,哭不出來。」真的,她臉上還是幹幹的,當一切都如同曾在心中預演一般順利演出後,反而沒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唯一的失控是他突然宣佈要結婚,一時讓她難以反應。
「別太壓抑自己了。」希平輕輕地說道。
「我沒有!真的沒有!」她強調道,靜默了一下。「只是——他對我說要結婚了,給了我一記好大的鞭,讓我到現在還有一點沒回神。」她很訝異自己可以這樣自嘲。
即使有許多人對婚姻的神聖、制度不以為意,離婚率節節高昇,可人一旦進入了婚姻,就是不同的,因為那是合法、眾所公認——他,冀東玄即將是另一個女人的永久伴侶,有合法的權益孕育他們的下一代。
「唉!」長長的歎息從另一頭傳來。
「你在歎我太傻嗎?」
「放心!是傻子的不是只有你一個。」
他的話令她的心頭暖了起來,腦中不禁回想起他們前些時日的相處狀況,兩個傻子——他們都是這樣稱呼自己,為了愛情而癡傻。
突然好想看到他。「你在哪裡?是不是正看著大海跟我講話?」
「……不是……我人現在……不在家。」他吞吞吐吐地說道。
聽他說話的語氣,一種怪異感油然而生,她慢慢站起身,走向樓梯間的窗戶。「你在哪?」她再一次問道,並往下看,其實她人在十五樓,根本看不清楚樓下的景物,於是轉身開始走下樓梯。「你是不是來台北了?」
「……嗯!」一分鐘後,他老實的承認。
她愈走愈快。「怎麼來的?」幸好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方便爬樓梯。
「我坐飛機來的。」
飛機?!
「你人在我公司附近了嗎?」天!為什麼樓梯像是爬不完,該死!為什麼不乾脆弄成溜滑梯,可以直接滑到一樓。
「嗯……我只是擔心你,所以忍不住……」
謝天謝地!感謝他的忍不住,多想這樣跟他說,可她已經開始跑得喘不過氣,話都說不出來了——「你……你……等我……一下下……別掛……電、電話。」
終於她跑到一樓,用力推開安全門,不顧管理員投來的異樣目光,快速地衝到外面,四處搜尋。
人呢?希平、希平,你在哪?她喘息、著急的東張西望。
沒看見!沒看見!
拿起手機。「你……你在哪?」
「我在——」
突然,她看到他了,希平就站在前方大樓騎樓下的公共電話前看著她。
幾乎同時的,一個掛上電話,一個收起手機,來到斑馬線一端站著,隨著綠燈亮起,他們迎面朝彼此走過去,然後在中間的分隔島相會。
見到他,就像見到了自己最親的親人一般,躲在防護牆後面的淚水忍不住冒出了頭,也不管是不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她直直走進那對她不設防的懷抱,讓淚水恣意的流出,而他溫柔的用胸膛去盛接。
「傻瓜!乾哭?不是說好不再為那個男人哭了嗎?」一看到她,原本懸著的心也落了地。
「我看到你……太高興了嘛!」不管是真是假,至少現在找到了一個可以哭泣的理由,她緊緊抓住眼前這塊浮木。
「藍翎,你去哪了?」葳葳一接到她的電話,劈頭就問道。
「我蹺班了。」
「什麼?——喔!你是因為被BOSS罵得不爽,所以……」
她苦笑,即使沒說出真相,旁人還是會為每個人的行為做下註解,可不想多說,就順水推舟了。「對!所以……事情就麻煩你了。」
「嗄?……喔!好吧!不過BOSS也真是,幹這樣對你吼,你為他賣命這麼久,好不容易偷閒休假充電一下,而且還是正常的年假,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嗎?」葳葳為她抱不平說道。
「算了!別說了,你幫我把皮包收著,明天我再向你拿,然後,我會關機,所以別打給我。」
「好!你就『再去』散心一下……」
收起電話,她抬頭對希平微微一笑。「好了!我們走吧!」
「嗯!」他任她挽起手臂往前走。「……你這樣蹺班沒關係嗎?」
「我已經要遞出辭呈了。」
他靜了一下。「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趕快找工作了!」她抬頭看他。「你不要為我擔心,我會打理好我自己的。對了!你多久沒來台北?」
「很久……」他伸手觸碰一下她的臉。「你為什麼不問我,怎麼不說一聲就跑來這裡找你?」
她搖搖頭。「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像天使一樣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了。」她偏頭看著他。「怎麼辦?你會讓我更愛你耶。」
「愛?」和她目光交會,頓時心有靈犀。「你現在還有『愛』可以給我嗎?」
「有!當然有!……除了男女之愛,目前沒法給,但家人之愛、朋友之愛,我統統給你,你說好不好?」說到這,淚光不由自主盈眶。
沒愛人沒關係,她還有朋友,還有親人,不是嗎?
他窒了窒,全身竄過一陣難以言喻的顫動,然後他轉過她的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好!你給的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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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哪裡?」
正在幫藍翎收拾桌上東西的葳葳,聽到這話把頭抬起來。
經理室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冀東玄鐵青著臉站在門口瞪著她。
他還真敢問,人都被他「罵」跑了,還想怎樣?
葳葳聳聳肩。「她不在公司了。」
「該死!」冀東玄閉了閉眼,該死!真的該死!「知道她去哪?」他有些著急地問道。
「誰知道,她說要『再去』散心一下……還有別費神找她了,她已經把手機關掉,暫時不會和任何人聯絡。」最後一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想消消BOSS的銳氣。
冀東玄聽了只是緊抿著唇,瞪著葳葳手中的皮包,臉上表情複雜,令葳葳嗅到一絲不太對勁的味道,BOSS和藍翎之間……?
「有什麼不對嗎?經理。」
冀東玄不發一語,轉身走回辦公室,葳葳則趁他不注意時大扮鬼臉。哼!也不想想藍翎為他做了多少事,卻受此待遇,誰都會為她抱不平。
東玄緊靠著門板,腦中思緒一團混亂。
別亂想了!依藍翎的堅強,她不可能會想不開的,說散心就是散心,看開了,就會沒事……
真的會沒事嗎?他再度壓下那份不安感。
怪了!只不過是說出早已做好的決定,心情為什麼會如此糟?
儘管不想去想,但愈是壓抑就愈會想。
腦海中不停地回想起他與藍翎的種種,藍翎不同的風情與面容,也一直在腦海中放映著……
而且——她還是他所認識的藍翎嗎?
度完假回來的她,像變了個人,感覺有些飄忽,更叫人捉摸不定。
想她方才離去前那一朵揪人心的微笑,他不禁猛吸一口氣,以抑住激動的情緒,他大步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這一切早已不是單純的遊戲了,當其中一個玩家動了真心時,另一個參與者就別想全身而退,因為那是有魔力的,心自然而然會呼應的。
這個「遊戲」——真的over了嗎?為什麼他沒有任何的放鬆和快感?只有那強烈的眷戀和不捨……
唉!他無法不再長聲歎息。
藍翎……
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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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相不相信愛情?」藍翎年輕的臉上有著不甘的質疑。
「愛情?」他重重歎口氣。「你們這些女人怎麼都喜歡問這些有的沒的?」
「這才不是有的沒的!」她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好!那你告訴我,愛情是什麼?為什麼你要相信它?」
「愛情……我認為它是人類所擁有最美麗的情感,因為愛,可以讓人變得更美好,它會讓人渴望擁有幸福,也希望可以帶給所愛的人幸福……」
「你覺得今晚的菜好吃嗎?」欣慧坐上車子後,立刻扣上安全帶。
「伯母的手藝一向沒話說。」東玄發動車子,流暢地駛出欣慧父母家的地下停車場。
「哈哈!你說錯了!」
「說錯?」
「對!今晚的菜是我做的!」欣慧得意洋洋地說道。
「真的?你做的?你真是愈來愈賢慧了。」
「哼!也不想想是為了誰?」
東玄笑笑,一手握住方向盤,一手伸出握住她的手。「辛苦了!」然後放開,並順手打開車上的收音機,讓車內熱鬧了起來。
他們安靜地聽了新聞廣播一會兒,欣慧又開口了。
「爸媽的意思是要我們就在這兩、三個月內完婚,你說好嗎?」
「……」
「喂!我在說話,你聽到了嗎?」
「抱歉!我在聽新聞,你說什麼?」
欣慧皺眉。「拜託!新聞有什麼好聽的?回家看電視報導不就好了,別聽了!」正欲將電台關掉時,他制止了她。
「等等——讓我聽一下!」
這下欣慧真的不悅了,她現在在跟他談婚事,他卻注意新聞?!
「是什麼新聞讓你——」
「……今天下午有人在淡水河邊,發現一名女子跳水自殺,雖然及時下水搶救上岸,但至今意識仍不清,由於女子身上並無任何相關證件,警方正努力追查中——」
東玄猛地駛向路邊,然後踩住煞車,欣慧措手不及整個人往前撲,幸虧安全帶又將她拉回,她重重地倒回椅背。
「你幹什麼啦?」她皺眉喝道。
東玄沒有回答她,只是睜大眼睛,瞪著前方,急促的呼吸著。
「東玄?!」
連喚了幾聲,他才回過神,轉頭看著她,急促地說道:「對不起,欣慧,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要去處理,所以不能送你回去。」
欣慧沉下臉,目光如隼,銳利的盯著他。「是什麼事?」
「就是……」此時他腦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就是公司的事。」情急之下,只能找到這個借口。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公司,你忙不過來時,我可以幫你。」
「不用了!」或許察覺到自己的口氣太過衝動,他讓聲音放柔了。「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了,今晚你已經夠累了,還煮這麼一頓大餐給我吃……謝謝你。」他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去公司把資料拿回來就可以了,你早點回去休息,何況——你明天一早還要主持會議,好好養精蓄銳一番。」
他以為自己把話說得很自然。
欣慧不發一語地瞪著他,直到他再也無法保持自在的神情,車內開始瀰漫一股不安的氣氛。
欣慧慢慢地抽回手,冷笑道:「養什麼精、蓄什麼銳呀?明天的東西我八百年前就打理好,就算不看資料上的文字,我都可以倒背如流。」
他輕輕歎息。「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質疑你的工作能力,別太敏感。」欣慧什麼都好,但一跟她在工作上有所衝突和質疑時,她立刻成了只刺蝟,充滿了防備心和攻擊性,叫人難以吃得消。
欣慧別過臉,瞪著車窗外,胸口一上一下起伏著。
東玄則趁此時趕緊調節情緒,想壓抓住那份迫不及待和慌亂感,雖然他不認為藍翎會去跳淡水河,但她的確沒有帶皮包就跑出去了,想到新聞中提到那名身份未明的女子,就不由得心慌意亂,他現在必須去見藍翎,唯有見到她平安無事,他才能安心。
「你要找借口可以找好一點,不要找這種別腳的,聽了就難過。」
他微驚,但不露聲色。「你在說什麼?想太多了。」
「如果你要我馬上下車,好讓你可以直接去見藍翎,直說一聲即可,我不會反對的。」
他臉色開始發白。她……她知道了?!不過——知道多少?
重重歎口氣。「看來你也聽到早上的事,藍翎一放假回來,就說要辭職,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猜她可能在度假時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否則——怎會如此突然……而且剛剛聽到收音機報導有個不知名女子跳水,我有點擔心……」謊言就是要半真、半假才能讓人信服。
她慢慢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只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當……當然,好歹我也把她視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這些年來受她幫助也不少,如果沒弄清楚她離職的原因,實在難以接受。」
「說了一個謊之後,就得再說更多的謊來圓它,你不覺得累嗎?藍翎只是一個『單純的』、『一般的』助手?」欣慧冷笑道。
砰!氣球被一針刺破。
東玄頹然地倒靠在椅背,表情木然地注視前方,事已至此,再自欺欺人已無用。
過一會兒,他伸手關掉收音機,凝人的靜窒開始蔓延。
「你……知道多久了?」無力的話語從他口中逸出。
「一開始就知道了。」欣慧也注視前方。「當自己的男朋友身邊出現一個比自己年輕、美麗又能幹的女助理時,我怎麼可能會視而不見,不多加注意呢?」
他抹了抹臉。「……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說呢?」
「說?說什麼?叫你不要再跟藍翎在一起嗎?如果光用『說』有用的話,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曠男怨女?『心』如果可以用說的就能挽回,那也就不會發生那麼多『外遇』和『出軌』的事。」
他搖搖頭,完全不明白她為何可以這麼理智?「你難道一點都不生氣?不憤怒?」以她的直衝個性,為何能夠隱忍至此?
她再度冷笑。「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恨得想拿刀殺死你和藍翎的想法也不是沒有,只是我都忍下來,沒在你面前發作罷了。要我學連續劇中的人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丟臉的事,我做不到!」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分手?在知道我已背叛了你的情況下。」她是怎麼做到的?這一年來,對他依舊巧笑倩兮,談情說愛,絲毫未顯露過異狀,因此讓他大感放心,以為做得天衣無縫……
安靜了片刻。「……不是沒想過分手,事情發生後,我也想了很多。」欣慧冷哼道:「要男人不偷腥,那似乎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就算跟你分手,也難保碰到的下一個男人不會不出軌。」丟給他一記銳利的眼神。「要你們男人對愛情忠誠,還不如讓太陽從西邊出來。」
他深吸口氣。「所以……這一年來,可以說你是完全默許我跟藍翎的發展。」
「沒錯……就算那個女人不是藍翎,也有可能是另一個女人誘惑你出軌,何況——我也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你最後選擇的是我還是她?」簡單的一句話,卻如同一道雷,將他腦中的迷霧給震開。
突然,一切都清楚了。
東玄啞然地瞪著她,欣慧是他所見過最好強、爭面子的女人,在職場上不讓鬚眉,在情場上,她又豈容自己敗給另一個女人,所以這一年,她能忍!
他不自禁地握緊方向盤。「……欣慧,你……還愛我嗎?」
他聽到一聲嗤笑。「『愛』?我真不敢相信你還敢問我……一年前我信,因為你,我相信世上有『愛情』,但——也因為你,我親手打碎這種夢話。」
所謂的「愛情」,只不過是短暫迷惑人心的感情,會讓人以為自己會幸福一輩子依賴的錯覺。
這世上沒有什麼永恆不變的,而愛情更是最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就像她與他。
他瑟縮一下,自知理虧,可他必須弄清楚一件事。「既然你不愛我了,為什麼還計劃要跟我結婚呢?」
欣慧定定地注視他。「來說現實一點的事吧,我們兩人無論在想法和觀念上都很契合,品味也一致,我相信我們可以是很好的人生夥伴,雖然……『愛情』不濃,但是,婚姻中有哪幾對夫妻結了婚後還是繼續靠『愛情』來維繫?早就是其他關係和情感所牽絆著的,不是嗎?」
這點,他理智上可以同意,但情感上……卻意外地排斥。
為何會如此?他也不是愛情的信徒,在婚姻選擇的伴侶上,依現實考量,欣慧都是最佳的選擇,可為何他……?
他抬眸回視她。「那我們婚後,你是否也容許我和其他女人亂來呢?」
她瞇細了眼,然後別過臉。「最好不要……如果你真忍不住,你就做高明一點,不要讓人發現。」
這真的太叫人震撼了,此刻的劉欣慧對他而言,是個完全的陌生人,令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東玄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他重新發動引擎。「我先送你回去!」
「你不去看藍翎了?!」她語氣有些尖銳地問道。
他只是笑笑,不發一語開著車。
欣慧不覺發急。「你到底要不要去?」
「這點重要嗎?你都已經不在意我婚後會不會偷腥了,更何況我們現在並沒有結婚。」
「你……」被自己的話堵住,氣勢不再。
過了一會兒,她伸手打開收音機,讓播報員的聲音充滿車內,暫時沖淡那窒人的寧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7:16
第八章
從公司蹺班出來之後,藍翎拉著希平各花了二十元買了捷運車票,就一直搭捷運列車,換不同的線搭,漫無目的地閒逛。
藍翎為許久未來台北的希平介紹地方的變化,說累了,便停下來,只是看著車外的風景、車和人。
在搭完一站又一站之後,兩人再度回到出發的原點站,然後藍翎牽著他的手說道:「回家吧!」
「嗯!」這三個字奇異地讓他全身發熱。
藍翎去超市買了一堆菜回去煮,說要好好地招待他,只不過他看到那些物價,不禁搖頭咋舌,台北居真是大不易。
兩人在廚房嘻嘻哈哈地消磨一下午,為了豐盛的晚餐而努力,飽食後,便一起在廚房收拾殘局。
「沒想到你的廚藝也挺不錯的!」希平說道。
「和你比起來差多了,我呀,非得一板一眼的照著食譜來不可。」
小小的廚房水槽前擠著兩個人,一個將碗沖洗乾淨,一個則擦乾擺好碗筷。
「但照食譜就可以做得這麼好,你一定有常練習。」
藍翎點點頭。「那是當然的,每道菜起碼都練習過三、四回才抓到訣竅的。」不過一想起自己是為了誰拚命的練習煮菜,原本帶笑的臉變得黯淡起來。
希平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轉變,但不打算點破。「那今晚你煮的,可是最佳的成果?」
「對呀!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幸運?」她再度打起精神,不再讓自己的思路一直繞著那人打轉。
忘掉他!從今天起,要開始學會忘掉那一個人!
她把注意力轉到希平身上,看著他修長的手指頭將每個碗盤洗得乾乾淨淨,不禁歎道:「真好!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你一樣那麼會洗碗就好了。」
「其實男人多半會洗,只是他們怕太過侵佔女人的廚房領域,會讓女人對洗碗一事感到自卑。」
「胡說八道!女人在辛苦煮完一頓飯之後,當然也想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報導,干還要站在廚房洗油膩膩的殘碗剩盤?懶就是懶,少找那種爛借口。」
「是!是!你是新女性主義代表。」
嘻嘻笑笑一陣,兩人把手擦乾之後,回到客廳。
「你先坐一下,我去端個水果。」
希平抬頭看鐘,指針指著九點半,沒想到他們吃一頓飯竟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別忙!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走?」她皺眉。「你要去哪?」
「去找間旅館住下來。」
「高希平!」她聞言立刻兩手插腰,橫眉豎眼地瞪著他。「你今晚敢踏出這屋子一步,我們就宣佈斷交,老死不相往來。」
喝!怎麼會這麼嚴重?「別這樣,只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麼呀!也不想想幾天前,我都是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如今好不容易可以讓我回報。」她走到他面前。「為什麼要這麼見外,我們不是好朋友、是親人了嗎?」
他看著她,目光柔和。「對不起,是我想太多了,因為這裡不是島上,我怕我在這,會讓你困擾。」
「別想這些,你永遠都不會帶給我困擾……」她往前傾,額頭貼著他的胸口。「永遠都不會。」
這種近似家人、知己的信賴和依存感,只有從他身上可以同時感覺得到。
他伸手輕輕擁住她,對她的溫柔和疼惜之情,溢滿整個胸口。
一會兒,她抬起頭,目光有些矇矓。「怎麼辦?有你在,我變得好依賴、好愛撒嬌。」
「傻瓜,『親人』是幹什麼用的?」
「說的也是。」她直起身子,展顏露齒笑道:「我去端水果出來,吃完之後,你就去洗個澡,準備休息了。」
「好……」
在藍翎去廚房時,希平走到外面的陽台,俯望社區的中庭,藍翎住在十七樓,往下看,可以看到不少住戶門面狀況,有些沒拉上門簾的,客廳的情況都能見得一清二楚。
像住在斜對面的十五樓,就可以看到男主人正跟兩個孩子趴躺在地上玩耍,和樂融融的模樣,讓人看了好羨慕。
這也曾是他小時候想像過自己未來長大後的模樣,但,大了之後,卻捨棄不敢再想了……
他閉上眼,偏頭傾聽著,這小小地方有人聲、各個電視頻道和電腦遊戲的聲音,很熱鬧,但他卻已開始想念海濤的樂音。
啾~~
門鈴聲響起,打斷他的冥想,他看了看門,此時他離門最近,應當他開才是。
再看向屋內,藍翎端著水果站在廚房門口注視他,面無表情。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便向前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一位個兒比他高、穿著白襯衫,手臂掛著西裝外套,領帶雖已鬆垮,可無減氣勢的英俊男子,一見到他,即使沒人為他們介紹,仍明白他是誰。
冀東玄沒想到會是一個男人來開門,而且是個這麼俊美的男人,他皺起眉頭,腦海中拚命搜尋藍翎曾經告訴過他的親朋好友名單,可沒有這個人的資料。
東玄瞇細了眼。「藍翎在嗎?」
藍翎走出來,立在希平的身後,神色淡漠地看著他。「我在,找我有事?」
東玄走向前,不客氣的將希平推開,走到藍翎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走!我有話對你說!」
「去哪裡?」被他抓得手疼,她忍不住掙扎起來。「放開我!」
「快放開她!你沒有看到你已經把她抓疼了嗎?」
東玄鬆開手,轉向希平。「你是誰?」毫不掩飾他的敵意。
希平躊躇了一下,望向藍翎,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
「他是我朋友!」藍翎本能的站在希平前面,不想無辜的他被波及。「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看到她竟然像母雞一般的擋在他面前,東玄難以置信的瞪著她。「——這才是你想跟我分手的真正理由嗎?已經有了另外一個男人?」
他竟做這樣的指控?!直覺地就要開口做辯解,可最後卻放棄了。
解釋又有何用?是怕惹他不開心?怕讓他對自己厭惡?現在……這些重要嗎?
已不想再有瓜葛,又何須在意那麼多?她已經決定不要再愛他了,要徹底死心。
既然如此,何不乾脆一點!
她抬起頭,仰起下巴。「對!是因為這樣!是他讓我想早點將這段不清不楚的關係給做個了結。」轉過頭,看著希平。「你既然有想娶的人,而他願意比你疼我、愛我,我為什麼不接受呢?」
冀東玄難以置信。「賤人!你在玩我嗎?一邊說愛我,一邊卻與另一個男人勾搭。」他真的無法相信,藍翎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希平臉一沉。「你說話客氣一點。」
「客氣!」一直壓抑的怒氣再也控制不住爆發出來,他一把抓住希平,掄拳就揍過去。
「你別這樣!」藍翎想也不想地就撲了過去,讓自己擋下那一拳,而這一擊,可讓她撞倒在地,頭碰到玻璃門,發出好大的聲響。
「藍翎!」希平立刻衝過去扶住她。「怎麼樣了?」他又急又驚。
這一撞和那一舉可不輕,東玄則愣立在那,完全無法反應,只能呆呆注視藍翎的臉頰慢慢腫起來,而嘴角流下血絲。
藍翎在短暫的空白後慢慢恢復意識,她扶著希平,不穩地站起來,強忍著去觸碰臉頰,那兒火熱得像被燙著一般。
有些虛弱地靠在希平的懷中,她睜開眼直視東玄。「你走吧!」
「藍翎,我……」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只是單純地來看她的情況,怎麼會脫序至此?!
「我們既然說好……『Gameover』,我希望……你可以祝福我,就如同我祝福你一般,希望你……可以和劉小姐……白頭偕老。」她走向前,來到門邊,將大門敞開。
「再見!」
冀東玄抬起手想觸碰她的臉,可看到她竟往後退,流露出戒懼的神情,他的手僵立在空中,然後他發出難聽的嗄笑聲。「哈!哈!沒想到我居然會蠢到這種地步……」說完後,他便像風一般地轉過身子,按住電梯,原本就停在這樓的電梯門立刻開啟,他頭也不回的走進去,離開她的視線。
藍翎把門關上,佇立一會兒,轉過身,希平就站在她身後,一臉擔心地望著她。
她想露出微笑,告訴他她很好,可才一扯動嘴角,臉頰便像要撕裂一般。
「如果你要我去揍他,現在說還來得及。」看到她臉上愈發明顯的腫脹,他不禁怒火中燒。
「算了!當我自找的,誰叫我把你拖下水……」她轉身靠在陽台,搭著護牆往下看,等了一會兒,就看到冀東玄正快速地穿越中庭。
她咬緊下唇,這是不是他最後一次來到她住的地方呢?
也好——就讓曾在這屋子中所享有的歡愉甜蜜,同他的離去一起消弭吧……
突然東玄停下腳步,抬起頭,往上看了過來,她內心一緊,他會看得到她嗎?她沒有避開,定定地注視他,從上往下看,可以看清楚他的動向,但從下往上看呢?
在這重重疊疊的樓層中,百戶燈火中,他可真能認得出,哪一間屋子才是她的?能見得到她立在此處嗎?
無聲的問題,無解的回答。
冀東玄低下頭,再度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再也見不到他。「多奇怪……剛剛,在他面前宣告我也有『其他男人』了,看到他震撼不信的模樣,的確讓我有種快感,但是……為什麼我現在卻覺得好空虛?覺得好悲傷。」她喃喃低語道。
希平輕歎。「如果你不是真心愛他,又哪會難過?……別說了,你的臉都腫成這樣,先做冰敷吧!」
她轉過身,默默走進屋子。「……對,現在是療傷時間……」
……就這樣吧……
讓時間復原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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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冀東玄無意識的開著車,腦袋昏沉沈,像塞滿了一團又一團的棉花,不停地踩著油門,想透過速度,將腦中的紊亂釐清。
才短短一天,他的世界好像被翻轉了過來,而禍首不是別人,正是目前在他生命中占最重要地位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女友,一個是他的……秘密情人。
一直自信,他能夠輕易掌控這兩個女人,快意遊走其間,可——是從何時開始失控的?
他認定欣慧會是最佳伴侶,一如她也是這麼想的,兩人無論外貌、家世、社會地位都相當,和她一起走,一路會順暢無比,但,突然間,在欣慧的眼中,人生伴侶遠不如兩個女人之間的戰利品來得誘人,贏得他比愛他這件事重要多了。
同樣地,他以為藍翎是最愛他的,她的愛經常讓他感到滿足和驕傲,可——何時她也有其他男人了?
赫然發現她身旁出現了一個陌生男人,所帶來的打擊是完全超出預期和難以接受的。
怎麼會如此?他不得不提出質疑。
——當藍翎說愛他時,另一個男人是否也在她心中?
——當他為她的愛而感到自負和歉疚難安時,是否又都是虛幻的謊言所致,讓他自以為是……
這樣算什麼?他在她們的眼中到底是什麼?難道她們不愛他?!
不!這太荒謬了!尤其當他已經對藍翎動了比自己原先所認知還要多的真情時……
他再也不能自欺,以為藍翎可以成為他生命中一段美麗的插曲,尤其這一年,她的愛像水滴般,不斷地滴進他的心、他的靈魂,使得總以為「愛情」只是小女孩夢幻之物的他,也開始在意、有所期待了。
可笑的是,讓他明白這一點的竟是欣慧。
欣慧攤牌時,對他說出那份理智、也是他所認為最好的「合夥關係」時,他竟打了個寒顫。
難道——這就是他原先所計劃的?一個不需要愛、信任、忠誠,完全便利的互利婚姻?
不!突然間發現,他已經不想要了,這樣充滿算計的婚姻,令人感到無來由的厭惡,和一個無法再愛自己的女人、看透自己的女人共同生活一輩子,他不願意!
所以,他急切地想找到藍翎,想告訴她,他決定要好好地、專一的愛她,再也不三心二意了,只是——
一見到那個男人,他就紅了眼,昏了頭。
等等!
那個男人真的是藍翎的「新歡」嗎?會不會藍翎只是拿來做幌子,要與他斷得一乾二淨?這不是不可能的,依藍翎的個性,她是會這麼做的。
想到這,胸口的鬱悶稍稍紆解,思索片刻,決定再回去找藍翎弄個明白,否則他不輕易罷休。
思及此便立刻行動,他開始回轉方向盤,打算把車子開回去,可他太心急,竟沒留心到路口的燈號已變,由於他是在高速下回轉,等他掉轉車頭,見到迎面而來的車子時,已經來不及踩煞車。
猛轉方向盤,可徒勞無功,依舊與來車擦撞,他斜斜地往路旁的屋子直衝過去——
尖銳的煞車聲後——
砰!
黑暗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識。
藍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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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尖銳的哭喊將希平從半夢半醒中完全驚醒,他從軟鋪上爬起來,飛快地跑出書房,來到藍翎的臥房,幸好門沒鎖,他可以輕易地轉開。
一進去便發現藍翎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著,不安穩的轉動著頭,口中直喊不要!不要!顯然是被噩夢給糾纏住了。
希平走過去扶住她。「藍翎,醒醒!醒過來!」輕拍她的臉頰,不停地喚她,直到她終於睜開眼睛。
藍翎先是目光茫然的看著他,然後突地坐起身,急促地打量四周,在確認這時真的是置身在自己的房間後,才鬆了口氣。
「我……我怎麼了?」
「你剛剛在夢中尖叫,我被你嚇得跑過來。」他伸手抹去她額上的汗水。「作了什麼夢?讓你嚇成這樣?」
她用手環住自己,好像很冷一般,她吞了吞口水。「我夢到他了……」
「夢到……冀東玄?」
「嗯!」想到方纔的夢境,她不禁用力抓緊手臂。「我夢到他……全身都是血的來到我面前,我被嚇得不停地跑,可他也一直追在我的後面,想抓住我……」愈說愈心驚,因為那夢真實得嚇人。
「你想太多了,所以才會夢到這些亂七八糟的。」
她的心緒還是無法平靜下來。「真不明白,為什麼在夢中我會嚇得逃跑?他是我最愛的人,不是嗎?」她搖搖頭。「在現實中,我才是拚命追他的那個人……」目光變得矇矓。「即使他滿身都是血……」
「那只是夢!別再想了!」他輕輕將她推回枕上。「快閉上眼睛再睡吧!」
她拉住他,眼神露出哀求。「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不敢再睡了,怕再夢到渾身是血的冀東玄,嚇得她心臟都快停了,此刻縈繞在她心頭的不安和難受,仍揮之不去。
他看了看她,輕輕點頭。「好!」在她身邊躺下,一如他們在海邊屋子時的情況,只是今日需要慰藉的人換了。
兩人面對面側躺,互相看著,了無睡意。
「這裡沒有海濤聲伴眠,睡得著嗎?」她起了個話頭。
他苦笑,她果然瞭解他。「嗯!一直游移在似睡非睡之間,不過比起前兩天好多了。」
「前兩天怎麼了?」
「嗯,想你想到睡不著。」他很老實地說道。
她聽了不覺睜大眼睛。「你在開玩笑嗎?」
「沒有,我說的是真的……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希平流露出有些悲傷,又帶著無奈的神情。「你離開後,我的週遭突然變得好安靜、好安靜,靜到我以為所有的聲音都隨你而去,一點音樂都聽不到……」他眼神飄過她。「其實我應已習慣這份安靜,可竟莫名怕了起來,不!應該是說厭惡。」他視線再度回到她的臉上,露出苦笑。「怎麼辦?你讓我開始害怕孤獨了。」
他從沒這麼恐懼過,洛賓死後,他以為自己會就這樣一個人一直過下去,直到死,可因為她的出現,使得原先所習慣的生活起了波動,再也難以平復。
曾認定自己不會再在意任何人了,可對她……就是放不下。
為什麼會這樣?他想找出答案,所以離開了小島,追隨她而來。
她的心因他的話而感到刺疼,原來如此。
其實害怕孤獨的背後,是個受傷纍纍、害怕與人接觸、怕再度受傷的靈魂呀……
看進他的眼,從他的眸中看到反射的自己——呼應的是另一個孤獨的靈魂。
其實她也有這種感覺,儘管才與他相處短短不到幾天的時間,但有某部分的自己遺落在他與那座島上,而在她離去時,亦帶走某部分的他……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們,有著雙子的命運和緣分吧?!否則上天為何要安排他們在最孤寂、無助的時候相遇呢?
驀地,一個念頭形成了,而且愈想愈覺得可行,她坐起身,並將他一併拉起。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那我們一起生活吧!我們兩個一起組成一個家,一直在一起。」父母已不在,手足皆有自己的家庭了,而她的愛人……則要與另一個女人結婚,她無所牽累,孑然一身了。
他的情況也和她差不多,沒有至親、沒有摯愛,同樣孤單的一個人,而他倆卻又是這麼的契合……
組一個家,一直在一起,互相關愛、照顧……
希平被這個想法給震撼到,在細思過後,他並不排斥,甚至有點躍躍欲試。有個家人呀……但另一層顧慮立刻湧來。
神色凝重地看著她。「能一直在一起嗎?」一層陰霾蒙上他的臉。「如果有一天,你再度愛上另一個男人——」
她搖搖頭。「不了!如果可以選擇,這輩子我情願不要再主動愛上人,我寧願選擇被愛、被疼,然後我再愛他……」看向他。「你可以吧?不要愛情沒關係,是親情、是友情……」說到此,她梗住啞聲。「只要是愛,不會傷人的愛就好……」覺得自己要被分為兩半了,理智告訴她,這是她所選擇的,所以現在還能堅強面對這一切,情感則像被強酸融蝕一般,痛極了,她不想再去掀開,去面對!
他伸手摸摸她的臉,她神色是那樣的脆弱、透明,好似玻璃人一般。「你現在當然會這麼說,但是——」他很想,可理智卻讓他無法馬上開口答應,因為說出口,便是承諾,用他唯一、僅剩的心所建立的,如果得再一次面對分離,他絕對受不住。彎身在她額上親了親。
「先別這麼急,這段時間我們會在一起,一起度過你這個難關,我們再想想未來該怎麼走,好嗎?」他柔聲說道:「這是一輩子的事呢!」
她聽了之後安靜下來,良久,她點點頭。「好……等過了這一關再說。」現在的她,就像獨自掉落在茫然大海的人,急著想抓到一根浮木。
「睡吧……」
「嗯!」
兩人再度躺下來,藍翎閉著眼睛,試圖再找回睡意,她不敢讓自己想事情,只能專注地想一張白紙,讓腦袋空白,同時也感覺到希平規律的呼吸聲,那是能讓她心安的規律,於是便開始數著他呼吸了幾下……
一下、二下、三下、四……
過了許久,希平聽到藍翎的呼吸聲終於變緩、綿長。
「藍翎……」他開口輕聲喚道。
「睡了嗎?」她沒有回應,他偏過頭,定定注視她的睡臉半晌。
看樣子真的是睡著了,但他現在卻了無睡意。
「有些事我不想對你隱瞞,可是又不知該如何說,所以只能用這笨方法……」
他深吸口氣。「我跟你說過我是同性戀,對不?但我發現……我只愛洛賓這個男人,其他男人……我沒有辦法接受。」說到這,他停下來思索,雖然她已睡著,可他還是試著想完整表達出自己的感覺。「我對你的感覺一直很特別,連我都難說得清……」他深吸口氣。「你對我而言真的很特別,是除了洛賓以外,另一個讓我如此在意的人,所以——我怕我自己可能不會只甘於當你的朋友和家人而已……我這樣說,你可以明白嗎?」最後一句,幾乎低不可聞。
已睡著的她當然不可能回答。
他側身面對她,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然後也閉上眼。
——但願噩夢不要再侵擾她了。
等她清醒後,也從這次的事情平靜下來,他會將方纔說的話再說一次。
隔天早上,刺耳的電話鈴聲響不停之前。
他倆正作了一個短暫、平和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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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
夢成真了?!
藍翎慘白著臉,透過加護病房的探視窗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冀東玄,全身裹著紗布,暗紅的血漿正一點一滴的流進他的血管中,為他補充血氣和生命力。
藍翎晃了晃,若非希平在她身後扶住她,早已不支倒地。
她勉強挺直身軀,努力撐著不讓自己崩潰。
轉過身,和葳葳以及一干業務部的同事面對面,大家全都是早上接到緊急的電話趕來,她看向比較早趕過來的葳葳。
「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嗎?」她嗄聲問道,喉嚨像火燒一般,聲音都快出不來了。
「不清楚……我來的時候,劉經理也沒多說什麼——」
是劉欣慧通知大家的?!藍翎轉過頭看坐在走廊另一側椅子上的女子,正滿臉疲倦,閉目養神,顯然……已在這待了一整夜。
想當然她會是第一個趕到的,冀東玄的父母都在大陸投資做生意,而劉欣慧是他的未婚妻,理所當然是他在台唯一的「親人」。
「聽說事情是昨晚十點多發生——」
十點多!她猛地轉頭瞪著葳葳:心臟急速收縮。這、這麼說,他是離開她家後沒多久就發生了,那、那……?
希平聽了也神色凝重,不安感也愈發強烈。
「可怎麼回事我不清楚,警察有找到公司的名片,所以打電話到公司去,警衛就立刻通知劉經理了……」
她轉身,拖著腳步走到劉欣慧的面前。「……經理。」
劉欣慧睜開眼睛,眸中有著血絲,一看到藍翎,目光轉冷,表情也變得猙獰,站起來,二話不說便打了藍翎一巴掌。
「你還敢來?他都是被你害的!」客氣、冷靜的面具不再,毫不保留釋出敵意,她的音量和動作驚動所有的人,葳葳和其他業務部同事則全被嚇到,只能愣立在原地看著她們兩人。
被打了一巴掌,應該會感到痛,但藍翎什麼也感覺不到,她垂著頭。「請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我還要問你呢!他不是去找你嗎?為什麼他會出車禍呢?」她揚起掌,欲再打下去。
多不甘心呀!他竟還是再去找她了!當她從警方口中得知他出事的路段與他家完全相反時,她就知道了。
有那麼一刻!她真恨不得他就這樣死掉算了,可來到了醫院,生死未卜,守在手術室外面焦急等待時,她又迫切的希望他能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她不停地禱告。
但看到藍翎,她無法不恨,全都是這個女人的錯!都是她!
可這巴掌還未落下,就被另一隻手攔住。「夠了!有話好好說,別再亂打人!」
欣慧立刻瞪向那手的主人,卻發現那是一個陌生的俊美男子,不禁愣了愣,然後大力的抽回手,意識到其他人的注視,她的自尊抬頭,不容許人家看笑話,她勉強控制住自己。
藍翎不理會她的話,繼續問道:「請你告訴我,他現在情況怎樣?」感覺到現在只有一根很細、隨時都可能斷的線在支撐著她。
「我干告訴你?」劉欣慧揚起下巴,眼中流露出輕蔑。「你是他的誰?我才是那個有資格知道的人。」
啪!斷了!
藍翎睜大眼睛,淚水一顆顆地滑出眼眶,眼神茫然的望著前方。
欣慧不為所動,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便越過她往外走去。哼!憑什麼哭?該哭的人是她才對吧?!
希平惱怒地抓住欣慧的手臂。「你——太過分了!」
「做什麼呀?」雖然對方是美男子,可她還是不願意他的碰觸,見到他對藍翎一副保護者自居的模樣,不由冷笑。「嘖!嘖!這麼快就有新的保護者,難怪你可以這麼乾脆地甩掉冀東玄,你夠厲害。」狠狠瞪了兩人一眼後,便轉身離去。
希平則壓抑著憤怒瞪著欣慧的背影,她雖是個美麗的女人,但他一點都不欣賞這種人,憑什麼隨便亂打人?講話夾槍帶棍的。
葳葳跑了過來。「藍翎,怎麼回事?劉經理干打你?」她擔憂地問道,被眼前的狀況給完全搞糊塗了。
藍翎沒有反應,淚水依舊不停地流出,看到此希平非常憂心,但不知該怎麼安慰她,他此刻亦心亂如麻,如果冀東玄是在從藍翎家離開後發生車禍,會造成其精神如此不穩定,他也得要負責任……
天呀!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發生這樣的事?
如果他的心都這麼難受,那藍翎就更不用說了,她一定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的身上,不斷地自責。
「你先冷靜下來,她不告訴你就算了,我去幫你打聽。」希平盡可能冷靜的說道。
現在最迫切的就是要瞭解冀東玄的傷勢,可當他與葳葳先扶著藍翎到旁邊坐下,正要去打聽相關訊息時,卻與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面對面。
他吃驚地瞠大眼睛,並本能的往後退。「盧維德!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盧維德英俊的面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而眼神則是燃著欲將人燒起來的熾熱火焰。「這裡是我工作的醫院,現在是上班時間,我不在這,那又該在哪?」
什麼?盧維德在這家醫院工作?!「你——換醫院了?」
盧維德搖搖頭。「可見你有多不關心我,連我換工作地方都不知道。」臉上雖掛著笑容,但眸中全無笑意。
該死!為什麼就那麼巧?偏偏在此遇到他這輩子最不想再看見的人。
希平無視那令他反胃的大膽目光,用最冰冷的聲音說道:「我不是來找你的,請讓開。」
「你確定?我手上可是有你想要的消息,而且除了我,恐怕沒有人能比我說得更詳細了。」盧維德嘴角一邊微微挑起。
希平瞪著他,穿著白色醫師袍的盧維德散發出令他心驚的自信。「你……在這裡多久了?」他看到了多少事?
盧維德輕笑,但笑意未達他眸中。「從你一進醫院我就看到你、跟著你,然後很驚訝地發現,你——」說到這,他特地停了一下,帶著深意望向藍翎。「和你的『未婚妻』,跟我昨晚花了整夜時間搶救的車禍傷患有關係。」
果然!盧維德是負責治療冀東玄的醫師,希平看了看仍毫無反應的藍翎,壓下心頭的翻滾與擔憂,鎮靜地轉向盧維德。「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那位傷患目前的狀況如何?有生命危險嗎?」
盧維德沒有馬上回答,相反地只是淡淡一笑。「我可以告訴你,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得到我想要的!」
希平沉下臉,握緊拳頭,毫不掩飾厭惡地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醫生有這個義務告知病人的情況吧?!而你居然想拿這個當籌碼?!」
「沒錯!醫師是有義務這麼做的,但對像只限於親屬,而你——是這傷者的什麼人?或者該問的是——」盧維德用下巴點了點藍翎。「她跟傷者有什麼關係?」
「他們是同事!」
「是嗎?就只有這麼單純?」盧維德用手環在胸前。「那為什麼傷者的未婚妻對她的態度會如此惡劣?更別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傷者被送來時,雖然意識幾陷於昏迷,但口中還是下停地喃念著『藍翎』這個名字,本來……我是沒想那麼多,只覺這名字有點耳熟,可沒想到,還真是認識的,你說這個世界真小,是不?」維德拾起頭,對他露齒一笑。
看到這笑容,希平感到一股惡寒從腳底升上。
世界真小……
這是否意味著,他和盧維德這一回,再也不能像上一次那般順利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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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東玄下半身癱瘓,無法再行動!
這項宣告,有如晴天霹靂,欣慧完全無法動彈。
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用力抓住盧維德的衣袍。「你胡說什麼?之前不是說胸骨破裂,造成肺出血,腿骨骨折、出血嚴重而已嗎?!」
盧維德皺眉推開她,拉齊自己的外袍,不喜歡被女人觸碰,尤其是被太過美麗、自以為是的女人。「他的脊椎骨也因為這次大力的撞擊而受損,以目前的觀察及測試他的反應,這次的傷害已確定造成他下半身癱瘓。」他保留了「可能」及「暫時」沒講。
欣慧無法相信,怎麼會……冀東玄下半身會癱瘓?「這……這麼說,他以後……就再也不能動、不能走路了嗎?」
「現在是有困難,但是經過復健治療,還是有希望的。」
「他復原的機率有多大?需要多少時間?」欣慧急切地問道。
盧維德低頭翻閱病歷表。「這我不敢跟你說,少則數年,多則……」他聳聳肩。「一輩子可能都得維持現狀。」
欣慧倒抽口冷氣。
啪!盧維德將病歷表合上,抬頭直視欣慧。「劉小姐,因為你是冀先生的未婚妻,且事關你的未來,所以我有義務告訴你整個情況。」
欣慧只能無言注視他,全無往日的精明幹練。
「我必須告訴你,冀先生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像個正常男人一般履行婚姻的義務。」
這意思是……「不!不可能……」她搖頭,想將耳朵摀住,不要再聽下去。
「你有的是時間考慮,畢竟在結婚之前——」
「別再說了!你別再說了!」彷彿他是條毒蛇,欣慧往後退,拉開兩人的距離,狠狠瞪著他,然後轉過身大步離去。
盧維德注視她匆促離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揚起,眸中露出一抹精光。
多有意思呀!有好戲可瞧了,轉過身,朝另外一個目標前進。
欣慧不停地走,直到快步走出醫院,到達自己的車子旁邊才停下,一坐進車內,她立刻用雙手環抱自己,不自覺地前後晃動。
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想到冀東玄一輩子都會癱瘓,再也不能行動,她就不寒而慄。
光是想到要看護目前躺在床上,全身都是傷的他,就已經心驚膽跳了,但她還是很願意看護他,只求他身體能趕快復原健康,便能如從前一般……
但——一輩子……
她放開自己,抓緊方向盤。
和一個近殘廢的人共度一生……
她閉上眼,整個人前傾埋在雙臂之間,她不敢想,不敢再想下去。
冀東玄下半身癱瘓,無法再行動!
在聽到這項宣告後,藍翎臉色除了變得更蒼白之外,並無其他表情,而希平則不發一語瞪著用異常嚴肅表情宣告此一事實的盧維德。
盧維德看也不看他,反而以全部的專注觀察藍翎,想瞭解她的反應。
不一會兒,藍翎抬起頭,面色平靜。「接下來該怎麼做?」
「如果他的家屬同意的話,等他內外傷口好得差不多時,便可以來做復健工作。」
「我懂了,謝謝!」說完後,藍翎轉過身,透過玻璃窗看著依舊躺在加護病房床上的冀東玄。
盧維德看到此,已經得到他想要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希平看到那如惡魔般的表情,重重一震,若有所思,抓住盧維德的手臂,將他帶開。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希平惡狠狠地問道。
維德聳聳肩,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笑道:「你一向很清楚我的主意是什麼。」
希平不理會他的觸碰,只是手掌使力,抓得他臉上笑容不見,眉頭皺起。「快說!」
維德忍著痛,抬眼直視他。「你還不死心嗎?她愛的分明就是另一個男人,你干要守著她?」
「我跟她之間的事不用你管,倒是冀東玄,他是真的會癱瘓嗎?」他逼問道。
維德冷笑。「是真是假?你既不信我這個專業醫生所講,日後不就會知道?倒是你——還要自欺欺人多久?那個女人眼中根本沒有你,你干還一直糾纏她?」根據他這幾日的觀察,很快地就發現他們四人之間的奇妙關係,但令他完全無法忍受的是,當藍翎只專心注視那躺在病床上的人時,希平卻像個呆瓜般的只看著這個「未婚妻」。
簡直是荒謬!
他反抓住希平。「你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嗎?你真的以為跟女人在一起,就可以得到救贖嗎?你難道看不出來,那女人只是利用你逃開另一個男人而已?」
希平微微一窒,盧維德是他所見過最精明敏銳的人,憑著幾個線索和條件,就能輕易掌握事情全貌,而這項天賦,也用在他的醫術上,使得他年紀極輕,即在醫界享有盛名,有「天才外科醫生」之名。
但也不能怪其可以輕易發覺他與藍翎關係中的矛盾處,畢竟太明顯了。
從得知冀東玄出車禍後,藍翎就像變了個人,不吃也不喝,兩眼只看著冀東玄,他則小心地看護她,免得她不支倒下,而劉欣慧對他們的排拒更是明顯,以「未婚妻」的身份嚴令禁止他們進入加護病房看冀東玄,但藍翎也沒因此而離開,她就站在加護病房外看著冀東玄,他則陪著她。
使得藍翎再度恢復正常,則是盧維德宣告冀東玄的病情——有可能癱瘓一輩子的時候。
所以他不得不納悶,一直堅持不向他們吐露冀東玄狀況的盧維德為何會突然告訴他們?目的究竟何在?
熱心?!不可能!
他鬆開鉗制,也用力推開對方的。「我清不清楚要的是什麼,你管不著,但我要的絕對不會是你!」
轉過身欲離開,盧維德在他身後陰森地開口。「現在刀和劍都在我身上,你憑什麼拿喬?」
他止步。「你是什麼意思?」
盧維德笑笑。「你可以等著看。」語畢,他像嘲諷一般地行宮廷禮,像紳士般地彎了個腰,便轉身離開。
瘋子!他真的瘋了!
希平握緊拳頭,刀和劍……身為冀東玄的醫師,如果他摒棄醫德暗中搞鬼的話,根本防不勝防。
這該怎麼辦?
他慢慢走回加護病房,看著仍一動不動站著的藍翎,心中泛疼。
打從知道冀東玄是在離開她家之後發生車禍,藍翎就陷入強烈自責的情緒中,她認為自己得為冀東玄這次的車禍負上完全的責任,大有——如果冀東玄有個萬一,她也會不顧一切以命賠命的準備。
他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就像洛賓多年前因傷入院的情況,可那時,無人陪著他,任由恐慌佔據不知所措的他,這回不同了,他可以支持著她。
慢慢走到她的身邊。
「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你已經好久都沒合上眼。」希平將外套披到只穿單薄短袖的藍翎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沒關係,我還不累。」她注視著還躺在加護病房的冀東玄,兩天了,他雖有清醒過來,但時間都很短暫,而他們因不是傷者的家屬,所以全被擋在加護病房外面,至今,仍只能透過玻璃窗看著他。
「你知道嗎?當幻想實踐的時候,其實反而難以承受。」藍翎幽幽地說道。
他皺眉下解道:「幻想?」
「對……有段時間,在我為他傷神、痛苦時,曾經有想過,為了只讓他屬於我一個人,他最好再也不能動,這樣他就不能逃跑,不能再說話,我也就不會聽到從他口中說出任何一句『不能愛我』的話……我想他的時候,卻可以隨時去抱他、觸碰他、親吻他……沒想到——這個想法居然實現了。」她轉向希平,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說……這是不是很神奇?我的詛咒……應驗了。」
他閉了閉眼,將她攬進懷中。「別再這樣說,別再苛責自己!你要怪就怪我!是我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找你的,所以才讓他誤會——」是的!他的自責並不亞於她的,如果他沒來找她,說不定,她會與冀東玄和好……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倚偎在他懷中。
好累、好累……
這是不是一場夢?如果是的話,夢可不可以醒了?她無力再作下去,真的無力……
「你們兩人怎麼可以這樣?」驀地,欣慧尖銳的聲音響起,將他們硬生生分開。
欣慧快步走到藍翎面前。「你要不要臉呀?居然在昏迷的舊情人面前和新情人摟摟抱抱?!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他已經被你害得半身不遂了,你還想怎樣?」欣慧紅了眼,一心只想把所有的挫折、怒氣、恐慌全都發洩出來,而她認定了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都是藍翎。
「你這下高興了吧?弄得玉石俱焚,他再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他已經是個廢人了!」欣慧失去理智大聲的嘶吼道。
藍翎深吸口氣。「我……我會負責的。」從知道他癱瘓以後,她就下定決心了。
「負責?」欣慧冷笑。「你要怎麼負責?」
「我會照顧他的。」藍翎握緊拳頭,態度堅定地說道。
「你?照顧?!」欣慧瞪著她,然後發出嗤笑聲。「你要怎麼照顧?有足夠的金錢提供他做復健嗎?有這個能力找到最好的醫生去治療他嗎?」
藍翎慘白著臉,這的確是很現實的問題,以她目前的經濟情況,的確無力負擔……
無奈的靜謐籠罩住他們。
「我有足夠的錢。」希平打破沉默說道。
什麼?兩個女人同時看向他。
希平面不改色地說道:「我有這個能力協助冀東玄。」洛賓留給他一大筆銀行存款,夠他一輩子衣食無缺,可他一直沒動用,不過這個時候拿出來,似乎挺適宜的。
藍翎搖頭。「不!不行!這不是你的事,你不要——」
「藍翎,我說過,這事我也有責任,我們兩個一起承擔面對。,」
「不行!絕不可以!」藍翎激動的說道。「這事——」
「就這麼說定了!」希平不容她拒絕。
藍翎不由發急,可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怎麼勸說。他是無辜的,完全因她而蹚進這趙渾水,怎可以讓他陪她沉淪下去?
「真是感人呀!」欣慧尖銳地插進來,她上下打量希平。「你——有多少身家可以這樣玩?」
「夠多了,即使不夠,我也會想辦法籌到。」希平堅定的說道。
欣慧愣住了,她看看他,再看看藍翎,眉頭皺起。「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他有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你也願意照顧冀東玄一輩子?」
希平轉頭望著藍翎。「她怎麼決定,我都支持。」
這話讓藍翎一震,她望進希平的眸子,除了看到溫柔,更還有……令她的心都揪起的情感,她眼眶頓時泛紅。
「你別這樣,我不值得……」她啞聲說道。
「你忘了,我們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家人……」希平柔聲說道。
家人嗎?藍翎垂下頭,淚珠一顆顆往下掉。
欣慧被他們之間的對話弄糊塗了,但現在無暇去深思他倆之間的關係為何?腦中一片混亂,現在只想大吼大叫咆哮一番……或是——逃離這一切。
「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態,要演戲去別的地方演,哼!以為這樣做就可以補救,讓自己的良心不會不安嗎?」她推開他們,然後走進加護病房中,把窗簾拉上,將他們阻絕。
真是夠了!
欣慧注視著那躺在床上的男人。
容貌仍是那樣英俊,但缺乏那生氣和不可一世的傲慢,就一點都不像她所愛的那個男人,而變成了一個完全的陌生人。
愛!對他,不敢再思及這個字,因為已變得太複雜。
當他出軌背叛時,無論有多少的憤恨和委屈,她還是忍著不願撕破臉,不肯提分手,明的是不願就這樣放棄,讓他和藍翎稱心如意,但——
這真的只是出於不服輸嗎?
仔細想想,她這一輩子從未對哪一個男人動過這麼多的感情和心力。
她愛他的自信與自得。
她愛他的堅強和專業。
她愛他的品味及那難以捉摸的個性……
但——
她能愛一個不再是健康、完美的他嗎?
無法給她心目中理想的婚姻生活,相對地,她必須照顧他?看護躺在床上行動不便的他,協助他復健,而且是一輩子……
她能嗎?
閉上眼睛,她對他的感情深得可以讓她為他這樣奉獻、犧牲嗎?
病床上有了動靜,她忙睜開眼。
東玄發出呻吟聲,太好了!有清醒過來的跡象,她忙走近傾向他。「東玄,怎麼樣?可以醒來嗎?」她急切地說道。
東玄緩緩睜開眼睛,瞳孔失焦。
「東玄!」她著急的低聲輕喚。「你說點話呀!」
東玄嘴唇蠕動了幾下。
「你想說話嗎?……是不是渴了?」她更靠近他,想聽到他的聲音。
「藍……藍、翎?」
她如被燙著一般的站直身,原先有的柔情蜜意霎時無影無蹤。
她瞪著他,瞪著那口吐出別的女人名字的男人。
哈哈!太諷刺也太可笑了,為什麼要為他奉獻、犧牲?
他心中真有她嗎?該死的混蛋!這輩子她從未像此刻這樣恨一個人,恨不得剝他的筋,抽他的骨,他為什麼不乾脆死掉算了?干還活在這世上害人?
她手伸向他的脖子,然後掐住,只要一施力縮緊,他就……
「欣、欣慧?!」混沌的眼神變得清明了,東玄終於認清眼前之人。
聽到她的名字,她恢復清醒,然後和他對視。
「我……我怎麼了……這是哪裡?」他很困難的說話,這是他出事以來,頭一次開口講出清楚的話。
欣慧慢慢收回了手,但仍傾向他。「你出車禍了,記得嗎?」她輕聲說道。
「車禍……」
「對!你人現在在醫院,你父母到現在還沒辦法取得聯絡,你目前傷勢嚴重,尚未完全脫離險境,而且——」欣慧露出惋惜的神情。「唉!你可能有癱瘓的情況。」她不在意他是不是剛清醒,她現在只想像他傷她一般的回敬他。
「癱、癱瘓。」東玄無法理解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只是眼著念,腦袋像裝滿了棉花,完全無法思考。
「對!不過……這已經不是我的問題了,誰叫你自找的?叫你不要去找那個女人,你偏偏要去,所以——」她直起身子,看著再度閉上眼睛的男人。
又昏過去了?!
看著他良久。「……這是報應!」她輕輕說道。
拿起掛在椅子上的衣服,不再猶豫、不再留戀,她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他是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受到這樣的傷害,她又為何要為他付出,這不是很荒謬的事嗎?更何況——一輩子?!
走到藍翎面前。「既然你要照顧他,那請你說到做到!念在我跟他曾是未婚夫妻一場,我會匯一筆錢給你,希望你好好照顧他。」
這話——?!藍翎看著她,面露不解。「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欣慧仰起頭。「我會跟他解除婚約。」
「你不能這樣做!」想也不想,藍翎脫口而出。
欣慧失笑。「為什麼不能?」
「他現在正需要你!」她怎能在他最無肋、受難的時候離開呢?這樣太殘忍了!
「那你呢?」欣慧冷笑。「你不是要一直照顧他,那我算什麼?你不是擺明了就是要我放棄?難不成要我毫無芥蒂地跟你一起照顧他?」
「我——」藍翎頓時啞口無言。
欣慧注視她半晌,臉上表情也漸漸嚴肅起來。「我跟你總有一個得離開,既然他已因你變成這樣,你是有這個責任好好看護他、照顧他。」明知這樣的說法很自私,可她無法控制。
「反正——一切都是報應,你們怎麼做,就怎麼受……他是你的了。」欣慧瞇眼看著她。「聽清楚了嗎?這一切都是——報應!我會時時提醒你記得這一點。」
藍翎啞然地望著她。
冀東玄是……她的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7:42
第九章
一切都是報應!
究竟是報應了什麼?
對冀東玄——是在懲罰他用情不專?
對藍翎——是在懲罰她不該做第三者嗎?為何要去介入別人之間?但是——她的罪真有這麼重嗎?她只是想要爭取自己的機會呀!
真的不行嗎?即使後來退出也不行嗎?
確定了冀東玄已經完全脫離險境,沒有生命危險,藍翎和希平才離開醫院,回到她的住處。
「你先去洗澡吧!」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他實在為她擔憂。
「嗯……」
藍翎拿著換洗衣物走進浴室,梳洗完畢之後,她就要帶著行李暫時住到醫院去,準備看護冀東玄。
因為……他現在是她的責任了,而且是——一輩子……
彎身堵塞住浴缸,開始放熱水,她脫下身上的衣物,然後在鏡中看到自己赤裸的身軀,才幾天而已,她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而那臉……陌生得駭人。
拔開髮夾,帶著微酸臭味的髮絲披瀉而下,扎入的觸感及氣味同時刺激了她,令她產生前所未有的厭惡之感,看著、看著,手開始在梳洗台翻找著,她記得自己有放一把剪刀在這。
找到了!
抓起留了數年的長髮,喀嚓!毫不留情地剪了下去。
隨著一把把髮絲落下,嗚咽聲也從喉頭竄出,但她沒有停下,只是拚命的剪、剪、剪……
當希平聽到不尋常的聲音和哭泣而擔心地衝進來時,所見到的景象就是藍翎赤裸著身軀,坐在地板上,全身沾滿了黑色髮絲,而手中抓著那些頭髮痛哭失聲。
希平按捺下心驚,沉靜地走向她,慢慢將她扶坐在已上蓋子的馬桶上,心疼地看到原本一頭美麗的長髮,如今卻像被除草機肆虐一般,亂七八糟,參差不齊,看到她哭成這樣,不忍再苛責她這樣傷害自己。
拿起梳子,將雜亂的頭髮梳齊,再拿起剪刀為她稍微修齊,只是想要恢復美形,還是得靠專業的髮型設計師補救才行。
修好頭髮後,打開蓮蓬頭,調到適當的水溫,沉默地為她將身上沾黏到的髮絲沖掉,然後為她洗髮,而她則像娃娃一般任憑他擺弄。
她本能的閉上眼睛,不讓洗髮水流到眼睛,但希平的動作很小心、很輕柔,他讓她的頭仰靠在他的腿上,一點都沒有讓她感覺到任何的不適,但他的衣褲也全濕了。
濕黏的衣服令他不適,動作也變得不便,思索了一會兒。
他起身將自己的衣物褪去,同她一般赤裸,她張開眼睛看著他,兩人頭一次完全裸裎相對,卻沒有任何的羞窘和不自在。
但他懷疑她是否真看到了他、清楚目前的情況,人一旦失了神,得費更大的勁喚回,他必須要有耐心。
拿起沐浴棉,沾上沭浴乳,開始為她淨身,而她只能看著他,無法動彈,全身的力氣,早就在方才近乎瘋狂的發洩、哭號中流失殆盡。
將她身上泡沫沖洗乾淨,試了試浴缸中的水溫後,將她塞進去,這才動手清理浴室和自己。
看到那塞滿垃圾袋的黑髮,吞下那無奈的歎息,將自己的身體清洗乾淨,也進入那浴缸,坐在她身後。
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這樣親密的在一起,心跳因接近而本能的加快,也有些許生理反應,可此時對藍翎只有說不出的憐惜和心疼,沒有任何一絲色情的念頭。
用毛巾沾濕了水,輕輕在她背上刷著,思索著該如何移轉她的心思,也許當她停止思考時,心就可以不會那麼痛,不會再這麼難過。
「你還記得……你離開小琉球島時眼我說的話嗎?」
藍翎閉上眼,讓思緒慢慢地回到那充滿陽光、碧藍海水的小島。「……嗯!」
「你要我去正視自己隱藏在心中的傷口……」
過了好久,她才開口。「……你有照做嗎?」她低下頭,看著水面反射的自己,才幾天而已,為什麼事情會一波接著一波而來,教人措手不及,難道沒有風平浪靜的那一天嗎?
「有!我做了……送你離開後,我一直潛在海裡,試著照你說的去做……」他伸手舀起水,輕柔地灑在她身上。「洛賓死時,我沒有哭……不!應該說是我哭不出來——我想,或許是因為我不夠愛他的緣故。」
「不夠愛他?」她皺眉,半轉過頭。「你——」她還沒說完,他濕淋淋的指頭輕掩住她的唇。
「聽我說完吧!」
望著他一會兒,才又轉頭回去,讓自己專心聽他說話。
「和洛賓在一起時,我總有種感覺,那就是我不夠愛他。他愛我很多、很多,可是我常覺得自己好像沒有愛他像他愛我一般地那樣多,而他也似乎總為此感到不安、暴躁,只是他都忍下,不曾對我發作、說出來,因此到後來,失去洛賓時,我覺得這是個懲罰,因為我不夠愛他,所以上天選擇讓這輩子最愛我的人永遠離開我,讓我不再擁有愛情……」
「所以你一直責怪自己,認為這一切都是罪有應得的嗎?」憶起洛賓那雙充滿憂鬱的眼睛,她已經理解希平為何會有無力感了。
「對!我認為自己因為不懂怎麼去愛人,所以才會有此懲罰……」
藍翎忍不住了,她轉過身子,揚起水花,跪坐在他面前。
「我也不懂了,到底要怎麼做才叫做愛?才能證明愛是存在?雖然我沒親眼見過你和洛賓相處的狀況,但我相信所看到的你,以及現在你和我在一起的情況,這樣的感覺都是『愛』的一種,不是嗎?」那種暖暖的、讓人感覺溫柔和幸福……
希平苦笑。「我一直過了很久才明白,不!應該是說直到現在才願意承認和思考這件事,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對愛極度渴求,但同樣也缺乏安全感,即使你再怎麼努力,不管許下多少承諾,不管你的身體和他如何親近,仍舊無法讓他心安。洛賓就是這種人,而等我知道、瞭解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當他抱著一塊石頭,讓自己沉入海底,他不知道藍翎的方式是什麼?可他用自己一直渴望的方式,如果……一輩子要這樣孤單過下去,想到那漫長的歲月,他就有強烈的無力感,倒還不如用這種方式在此刻了結。
因為遇到了藍翎,讓他再一次感受到與人之間互動的溫暖和牽絆,至少發現自己並非想像中那樣的無情、無心……
所以他可以沒有遺憾了,能追隨洛賓而去……
他一直沈、一直沈,直到可以坐到珊瑚巖礁上,然後他才張開眼,卻看見了閃耀在水面的陽光,那是他所見過最美麗的光,氣泡從他的身軀離開,好似他的生命也隨之而去,飄向那光。
藍翎要他去想洛賓,所以他依言想了——
可他突然發現自己竟記不起洛賓的容貌了,左想右想,努力地想,他一驚,竟鬆開了石頭,他張開手,讓身軀慢慢浮起,踢動著腿朝那光游去,然後從海面探出,深深吸了一口氣。
氧氣重新灌腦,解除胸口的悶痛,思緒是清楚了,可洛賓的面容仍過了好一會兒才完全地回想起來。
怎麼會這樣?難道這個島不容許他去想洛賓?!
不!事實是他還在逃避。
去想想你為何和他相遇?去重新面對……
隨著波浪載浮載沈,望著遠方的海平面,他試著開始去想,很認真、很認真地去想。
有片刻,他發現自己竟然是恨洛賓的,恨洛賓為何要愛上他,卻又離開他,然後讓他那麼痛苦、內疚,但——他卻也能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洛賓了。
其實他真的愛洛賓,但為何洛賓卻無法相信,真的是他做不好?怕洛賓見不到他會不安,他甚至願意休學伴著他,與之一起工作,片刻不離,因他的喜而喜,因他的憂而憂,做到這種程度,還是不夠,那癥結在哪?是否洛賓自己本身也有問題呢?
洛賓為何就是不能相信呢?為何不相信——他也是被愛的呢?
思及此,他覺得心就像被一道光給劃過,某些結被打開了,一種奇妙的解放感籠罩住他,然後他俯身趴向海,當他睜開眼睛時,突然明白藍翎所說的了……
原來如此——在那一刻,他選擇——原諒,還有放過自己。
聽完後,藍翎靜靜地看著他,為他走出過去的陰霾而高興,可她——卻又陷進了另一層……
沉默了片刻,她轉過身,拿起毛巾搓揉身軀,有些用力的。「你是要我……不要再在意這次的事情嗎?不要太怪罪自己嗎?」她搖搖頭。「……很難,這次真的難辭其咎。」
「我不會說我們沒有責任,但是我希望——」他撫摸那頭雜亂的短髮。「你不要傷害自己,現在是要往前看,想辦法走出一條活路。」他嚴肅地說道。
「活路……」她喃喃自語。
「你還愛冀東玄嗎?」
愛?她打了個顫,沉默不語,浴缸的水慢慢變冷了,她彎身拔掉塞孔,將水流放掉。「說來也真諷刺,距離決定不要愛他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便發生這樣的事,這個決定究竟生效或無效,我自己也一頭霧水。」待水剩下三分之一,她轉開水龍頭讓熱水流出,很快地,水蒸氣瀰漫在整個浴室間。
現在的冀東玄像是從天而降,以前想求卻得不到,突然問,他從炙手可熱到變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燙手山芋……
聽到劉欣慧的退出宣告,她完全傻眼,也難以置信,看著躺在床上的他,她實在想對他大吼。「看到沒?這就是你想要牽手共度一輩子的女人?!」
有沒有一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有的!但這份感覺很快就過去了,當突然渴望、想要的,真的完全變成「她的」時,她反而不知該做何反應,既不興奮,也不激動,只是覺得……悲哀。
而那一刻,她亦明白,無論說了千百句以上的「我愛你」,或是送了無數朵代表愛情的玫瑰象徵,都可以在瞬間化為幻影,還不如做一件真正愛他的事。
隨著水溫升高,原本冷了的體溫再度暖了起來。「我現在已經不願再去想愛不愛他的問題了,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唯一確定的是,我現在無法放下他不管,也捨棄不了……」她垂下頭,望著水面,這點她認了,不逃、不避、不離、不棄,靜待事情的發展。
聽到這話,他心亦揪緊,正因為真正愛過,所以才會不捨、在意,情真意切,忍不住伸出手環抱住她,將她圈進懷中。「我明白,我會全力支持你!」
「你不要這麼傻,我很高興你願意陪我,但我不要害你!」
「太遲了,我跟你一樣,做定傻子,誰叫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
聽到這,抑不住心中湧起的強烈激盪,不顧浴缸的狹小,轉過身緊緊回摟住他,水波拍打在他們緊擁的身軀上。
「怎麼辦?我好怕、好怕呀!」一想到未來,她幾乎完全失措。
「我也怕,但是兩人一起走,就不怕了!」他用力擁緊她,分享彼此的力量。
某種空虛和渴求,同時佔據了他倆,他輕吻她的額頭,吻去她頰上的淚水,希望能為她帶走所有悲傷,而她亦仰起頭盲目的回吻他,想要填滿心中那份空茫,當唇相觸時,更強烈的情感完全攫住他們。
他們微喘地分開,凝視彼此的眼睛,然後他們看到了——
不想再去思考!
不願再有理智!
不要……再受到傷害了!
現實太苦了!可不可以遠遠地逃開?要怎麼做,才能不感覺到痛苦呢?
下一秒,他們的唇再度相觸,舌頭熱烈共舞廝磨著,他將她從浴缸中拉起,靠著牆狂猛的吻著,在失控前,他停下,兩人額頭緊靠著,大口地喘息,爭取空氣。
再一次對望,心意相通,柔情開始滋長,是對彼此的憐惜以及存在他們之間特有的契合,他們需要彼此幫忙療傷忘卻傷痛。
有默契地走出浴缸,拿下架上的乾毛巾為彼此擦乾身體,溫柔地、細細地擦乾每一吋。
他抱起她,走進她的臥室,倒在床上,輕柔地探索彼此的身軀。
原來女人的身軀是這麼柔軟纖細,令他如膜拜寶物般地小心翼翼,雖沒和女人在一起過,但他用所知的一切取悅她,他知道只要她快樂,便也取悅了自己。她則因他的溫柔而忍不住啜泣低吟,手指伸進他的髮梢,只求兩人能更貼近在一起,想用全部的肌膚和感官去感受他的溫柔。
她引領他進入她的身體,十指交握,憑著本能尋找最適切的節奏,毫無保留的施予和接受,在最終的那一刻,他們忍不住呼喊出聲,淚珠迸出眼角。
這一夜,他們依循著古老的男女本能結合、相容,讓靈魂相遇、相融,直到不復個體的存在,完全忘記外在那身不由己的命運擺弄。
夜色泛白,他們才因體力的極限而停下來,在接下來的寂靜中,他們依舊相連,不忍分離,有如雙生子共同待在母親的子宮一般,感受到那獨有的親密和連結,緊緊相擁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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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的世界總也會有荒謬的樂趣,荒謬的天氣總也會下點小小的及時雨……
希平突然睜開眼醒了過來,發現床上只有他一人,伸手觸摸,尚有餘溫,顯然藍翎起身不久。
他坐起身,環顧四周,她並不在房間,輕輕下了床,清晨的微涼頓時襲上了他赤裸的肌膚,但他沒有穿披上任何衣物,憑著一股感覺走到客廳,就看到藍翎披著被單坐在窗台上,看著外面的景色。
此刻才五點多,整個天空仍是一片靛藍,尚未明亮。
走到她身邊,默默陪著她看一會兒,然後再轉頭看著她,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她對昨夜發生的事有何想法……
彷彿感覺到他的不安,藍翎轉過頭,看著他。「……你這樣會冷。」她拉出被單分他一半,並挪了挪窗台的位置,這個窗是她刻意請人打造的,寬一公尺半,足以容納兩個人,他坐上來後,背靠著牆,她偎進他的懷中,他的手則鬆鬆地圈住她。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緊張,多害怕她會拒絕、抗拒他。
兩人並沒有多說話,清晨空氣的涼意,都被他倆的體溫給消融了。
在看到天色漸亮呈淡藍時,藍翎才開口。「這是我第一次……那麼不期待天亮的到來。」天亮了,就得要面對那些非己所願的事。
他下巴輕輕靠在她的發頂。「……我在這裡。」
「你會一直陪著我……」她握住他的手,和他的十指交握。
「對!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微微一笑。
「你……後悔嗎?」
她沒有裝作不懂他的問題,偏過臉,讓臉頰貼近他的心口。「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她輕聲說道:「你呢?」
「不後悔。」
她的生命和情感,在短時間內起了重大的變動,已和過去不同了,坦然面對時,反而看得清楚。
在相信和宣稱自己愛的是這個男人時,卻又和另一個男人發生了親密關係,是不是該受到譴責?因為褻瀆了愛情的專一和神聖性,以及過去她所深信的愛情教條。
可是……當她從希平身邊醒來後,並沒有一絲的懊悔,更沒有罪惡感,只有莫名的……平和。
「你呢?」
「不會……」他頓了一下。「我有沒有弄痛你?這是我第一次和女——」他羞窘地戛然止話。
她愣了愣,有些臉紅。「我很好……倒是你,你有沒有很……彆扭?」
「不會……」他輕輕歎息。「一切都很自然……」有些自嘲地。「原來我不是同性戀,而是雙性戀者。」
「那也沒什麼不好,找對的人愛了,比找對性別更重要吧!」她若有所思地說道。
希平聽了安靜下來,默默咀嚼著。
沉默片刻,藍翎深吸口氣,決定把她的想法說出來,只是還沒開口,淚珠就在眼眶中打轉,她得費盡力氣不讓它掉下來。
「希平……」
「嗯?」
「……我要你回島上去!」
他一驚,鬆開了他的圈抱,並抽回她握住的手。「你說什麼?」
「我要你回島上去……不!你聽我說!」在他將她推開起身之前,她反過身子緊緊抱住他,可是他起來的勁勢太強了,她無法壓住他,但也因她的體重阻礙,兩人雙雙從窗台摔坐到地上,希平怕她受到傷害,讓自己做了肉墊,使她趴臥在他身上。
他瞪著天花板,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
藍翎一恢復清醒,手忙腳亂地爬起。「你有沒有受傷?」手急切地撫向他的腦袋,可見到他臉上茫然的表情,她全身一僵。「喔不!不是這樣的!」她捧住他的臉,逼他看向她,可他理都不理。
「希平,你聽我說,我也很想要你陪我,但不能!現在不能!因為我跟冀東玄的事情沒有了結。」她的淚水忍不住落下來,一顆顆的滴在他的臉龐,甚至滴進了他的眼。
鹹熱的淚滴刺痛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然後看向她,本能地伸手為她拭去眼淚。「別哭……不用哭,我知道自己幫不了你……如果——我沒突然跑來台北,這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吧!」
「你再胡說八道!」她睜大盈滿淚光的眸子瞪著他。「不是這個樣子的……你昨晚才叫我不要太過自責,怎麼你現在反而把責任往身上攬?」
他靜默不語。
她吸吸鼻子,連吸好幾口氣,讓自己說得了話。「聽我說,我要你回島上,不是要趕你走,而是我不忍心看到你在旁邊陪我面對這一切。」
「我心甘情願。」
「我知道你願意,但是……有些路我必須自己去走!」
他皺眉。「我不懂。」
她抹去臉上的淚水,然後從他身上爬起來,再將他拉坐起,兩人面對面。「這座山,我得要靠自己去爬,如果我爬不過,我的人生可能就一直卡在這裡,但是——我不要!」
「我……必須要承認,如果現在你跟冀東玄站在我面前,伸出手邀我作伴,我會毫不猶豫地……」看著他。「走向你,選擇和你一起走。」
「是因為他已經……不能再正常行動嗎?」
她搖搖頭。「不只是這樣,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我真跟他在一起,會永遠忘不了這是傷害另一個女人才得到的情感,我……無法心安理得。」她吸吸鼻子。「我以前以為我不在意,可是……這一年來只證明了,我很在意、非常的在意……」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為了一個「愛」字,她任性的插入,但……她真的下快樂,讓自己卑微地活在陰影中,以自以為是的「贖罪」方式活著。
所以……她早就毫不遲疑地接受會跟冀東玄分手的情況。
「但是劉欣慧不是已經願意自動退出了嗎?」
「那是因為冀東玄變成了這樣……你知道嗎?依你剛才說的理論,如果『早知道』今天會變成這樣,我一年前就不會那樣厚著臉皮去勾引他,所以……說來說去,錯全都在我身上。」
「藍翎,別再怪罪自己了……」
「不!還是要承認自己的錯誤。」
「但如果沒有發現這些,你我還會相遇嗎?」他急切地欲拉她擺開那負面的情緒。
她望著他。「或許會……或許不會。」她臉上露出淺笑,伸手輕輕觸摸他的臉。「但我覺得能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棒的一件事。」
這一切——可否全都歸之於命運呢?
「我要你回島上……是因為我很自私,我希望你在島上,可以幫我做個避風港,一個當我累了、倦了,知道下山時,可以衝到那裡尋求庇護的地方。」她顫顫吸口氣,淚水再度滑下。「我要回『家』!」
他聞言大受震動,立刻伸手抱她進懷中。「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懂了!」
「我不知道得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爬完這座山,這樣要你等我,我也是……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理解——」
「不!我願意,我真的願意!只是我會擔心你……如果你在山上遇到麻煩,沒有人可以依賴……」
「不會的!相信我!我一定會向你發出SOS的訊息……」
「嗯!」他點點頭。「好!我會隨時standby!」
「謝謝你……」她安心地閉上眼睛。
「說什麼謝?」他也抹去突然滑至頰上的淚水。「『家人』……還需要這麼客氣嗎?」
家人呵……她用力的環住他,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一輩子都可以不要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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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來了電話通知,說冀東玄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並要求見藍翎。
在前往醫院的計程車上,他們兩個人的手始終緊緊握著。
到達時,兩人下了車,站在醫院門口,他們仰頭看向整幢醫療大樓,在這一刻,這裡不只是醫院,也是矗立在他們生命中的另一座山……
低頭相視互看,表情是平靜的,沒有說任何話,他們一起走進醫院。
來到病房前,藍翎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才轉過身。「你就陪我走到這邊就好了。」
希平看著她,胸口一窒,清楚該是放手的時候。「真的不要我再陪你嗎?我實在對你放心不下。」他手觸摸她的臉頰。
她握住他的手,讓臉頰靠緊他溫暖的掌心。「我知道,別擔心,我會注意的,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我會等你。」他捧住她的臉,在她的臉頰輕輕印上一吻。「我想你想到受不了的時候,也會跑過來找你。」
「嗯!」淚珠在眸中打轉,她的手撫上他的胸口,按住他的心。「這裡有我,我那裡也有你。」
他們再一次緊緊相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別讓自己累著。」
「我會,你也是……回去多做幾首優美動聽的音樂,要彈給我聽。」她強顏歡笑道。
「好!別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堅強點,你要走的路還很長呢!」說完後,他用盡力量才讓自己鬆開懷抱、放開手,將兩人的距離慢慢拉開。
「再見……」
她不敢讓自己哭出來,怕一旦哭了,就再也不會放手讓他走。「再見。」
這一次說再見比上次在小琉球島時還要難,可是在感覺和心情上卻又多了一分平靜,或許是因為心和靈魂都有一半在對方身上了,即使實體分隔兩地,卻也不會那麼孤單和寂寞。
咬咬牙,轉過身背對他,獨自一人走向此刻並無他人的長廊,感受他的目光在她身後相送。
堅強!要堅強!如果她不變得更堅強,就無法繼續走下去,也不能盡快地爬過此山。
終於來到加護病房前,握住門把,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打開——
看著她走進加護病房後,希平閉上眼睛,然後抬起手觸摸自己的胸口。
心會疼,但是因為不捨的酸疼,而非失去的空洞與絕望。
原本以為「無心」了,如今他已經可以感覺到心再度跳動了。
他轉身,決定依照他與藍翎之間的約定,回到歸屬地,靜候她的會合。
才走沒幾步,便被盧維德攔下來。
「你要去哪?」
他無聲無息的出現,令希平嚇了一跳,但仍面不改色的應對。「我要走了!」
盧維德眼睛一亮。「走去哪?」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差點忘了還有這個難纏的角色,想到盧維德曾派人到處尋找他,看來得玩一場諜對諜的遊戲,才能擺脫這人,免得讓其侵擾了他現在的居所。
盧維德不以為意地笑道:「沒關係,不想說就算了。」他一邊用手摸著下巴,一邊打量他。「那——你的『未婚妻』也要跟著你走嗎?」
「沒有,她會留在這。」
「留在這照顧她的『前男友』?」
他挺直胸膛。「是。」沒必要隱瞞,反正都會碰得到。
盧維德故露驚訝狀。「你還真是大方呀!竟肯讓自己的『未婚妻』照顧她的『前男友』?!」
「藍翎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只是請她來幫我擋掉你。」事已至此,也沒必要再欺瞞,何況藍翎會有滿多機會和這傢伙碰頭,為避免他在藍翎與冀東玄兩人之間製造不必要的麻煩,索性把話講清楚。
盧維德定定注視他一會兒,然後邊笑邊搖頭。「希平呀希平!你為何要這麼大費周章的來抗拒我呢?」說完後,面露得色。
「那是因為不論我怎麼拒絕,你都聽不進去。」希平輕歎道:「你為什麼就不願意接受我真不想要你、不想和你在一起的事實呢?」
盧維德臉上得色立刻不見,他沉下臉來。「我不接受?你為什麼不問問自己,為什麼要這樣逃避呢?逃避內心真正的自己、逃避真正的慾望渴求呢?」
希平沉默了一會兒。「我承認我有逃避過。」他老實說道,對於自己是「同性戀」一事仍讓他深感困擾。「我不是沒想過,可我發現,男人中——我真的只想與洛賓在一起,跟你或跟其他男人,都沒辦法讓我湧起同樣的情感。」
「那是因為洛賓太愛你了!你才願意跟他呼應,但是我跟洛賓一樣,也會同樣的愛你,我相信我絕對不會比洛賓付出的少,甚至是更多、更多!給我們一個機會,假以時日,你也會對我有感覺的。」盧維德朝他踏進一步,急切地說道。
「不要再這樣了!」希平舉手制止他的靠近,過去的溫柔和寡斷,以及對人相偎倚的渴求,使他終於接受了洛賓,他也沒有後悔讓自己冠上同性戀一詞,只是在性向本能上,他又隱隱覺得自己並不完全是,現在說他是「雙性戀」,他也認了。
可無論是同性戀、雙性戀、異性戀,哪一種都好,隨便別人怎麼看,外在的評論與價值已傷不了他,在遇見藍翎之後,他發現自己是因人而愛的,就如藍翎說的,那是超越性別的認知。
希平直視盧維德。「或許我不像你這樣絕對的瞭解自己,但這段時間我真的變了,難道你沒有察覺到嗎?」
盧維德愣了一下,狂烈的情緒慢慢消褪,他專注地打量希平,而希平也一反過去的躲避和退縮,坦然迎著他的審視,突然間,發現自己不再害怕盧維德了,這個領悟倒令他有些吃驚。
是有些不一樣了?!盧維德不得不承認,以前的希平有著一股陰柔的絕美氣質,而且眉宇間有股輕愁,令人產生我見猶憐之感,所以會忍不住吸引同性的關注,尤其在洛賓死後,他那哀慟欲絕的模樣,更教人看了難以忍受,恨不得能夠成為他的支柱,保護他、呵護他。
偏偏希平又不肯,斷然拒絕接受洛賓以外的男人,而這更引發了佔有慾,愈得不到手的愈想得到,尤其是他的愛,看到他對洛賓念念不忘的愛,真恨不得自己也是洛賓,因為可以得到這樣的真愛……
如今的高希平,少了那份陰柔,卻增添了男性特有的陽剛,「楚楚可憐」的名詞已經不適用在他身上,甚至看起來……很強。這項發現令盧維德感到困惑,頭一次正視,現在的他和記憶中的高希平已經是不同的事實。
維德皺眉。「你……」
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希平微微一笑。「我已經不是你認為的那個人,三年前的我,或許年輕、脆弱、需要別人照顧,但現在——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也可以——照顧別人了。」
維德被他臉上所流露的自信弄愣了,一絲驚慌湧上。如果高希平再也不是所認識的那個人,那他怎麼辦?長期以來追求與渴望的目標不就全消失了?!他乾笑道:「既然這樣……你為何不來照顧我?」
希平看著他,然後搖搖頭。「你叫我不要逃避,而你自己又何時才肯承認呢?」
「承認?我不懂。」這種易客為主的問法,讓他的心大亂。
「其實你真正愛的始終是洛賓,而你一直追逐我的目的,其實不是為了愛我,而是想懲罰我!」這話說來殘酷,可卻不得不點破。
盧維德面色唰地變得慘白。「你、你在胡說什麼?」
「你一直是洛賓最好的朋友,你一直在旁邊看著他、愛著他,但他卻愛上了我。」希平直視他的眼。「所以你恨我!」
「才不!我不恨你!」盧維德急急辯解道。
「你知道嗎?我們兩個人看到的洛賓是不同的,屬於我的洛賓——」希平指著自己的胸口。「已經在這裡,而屬於你的洛賓——」手指指向他的胸口。「也在你這裡、還有記憶裡,而我們兩個的洛賓……是不一樣的。」
「洛賓就是洛賓,哪有什麼不一樣的?」維德嗤之以鼻。
「你還不懂嗎?我看到的洛賓是他最光明以及願意讓我看到的那一面,而你……應該看到了比我還多的洛賓,不是嗎?」說到這,希平露出落寞的苦笑。「身為他的好友,你比誰都清楚看到他的脆弱和無奈,他對愛情缺乏安全感……」
維德震撼地看著他。「原來你知道……」
「我是最近才想通的,這些年我一直自責自己為什麼不夠愛他,但——現在我只自責,如果我多懂事、成熟一點,就能看出他的不安全感。」希平望著他。「而你始終都很清楚,所以這一點是我比不上你的地方。但你告訴我,我真的要為此受罰嗎?如果說永遠失去洛賓,不能再見到他、愛他,這難道不是最殘酷的處罰嗎?」
「可你還不是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面對這如棄婦一般的指控,著實讓他哭笑不得,但話已到此,還是一次說清楚、講明白。
沉默了片刻,他才開口。「我不否認,洛賓死後,我一直很孤獨,也感到寂寞,如果就這樣死去也就罷了——」希平注視地面。「但是遇到藍翎之後,我發現自己其實想要再去愛人,想要知道……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愛?」或許這世上最大的恐懼,就是發現自己不再被人所愛,或有能力去愛人。
「那你可以來愛我!」他不放棄地重複說道。
「如果誰都可以就好了!如此一來,我跟你就不會那麼痛苦,不是嗎?」希平抬起頭。「我言盡於此,剩下的就請你好好想清楚——保重。」說完後,向盧維德點個頭便轉過身子欲離,可走沒幾步,維德在他身後開口。
「或許一開始我是為了洛賓而追求你、守護你,希望你可以和我一樣,繼續愛著洛賓,可是……到了後來——」維德停下來,不知該如何講下去?
希平看著前方一會兒,未轉過身。「請你跟我一樣吧,選擇讓洛賓永遠存在你心中的某一個地方,將對他的愛保存在記憶中最美好的角落,然後繼續過你的生活,再見!」
看著希平即將離去,而這一離去,像是從他的生命中徹底離開……
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追上去,即使把他揍倒在地或是一刀將他殺了都沒關係,就是不會放他走。
可是,現在他的腳卻如灌了鉛般的沉重,無法追上去。
「到了後來我是為了自己,不再為了懲罰你,你知道嗎?」維德喃喃地說道。
眼見希平即將從他的世界消失,他拉開喉嚨喊道:「你不是愛那個藍翎?但她現在要跟她的『前男友』在一起,那你怎麼辦?」
希平沒有停下腳步,他的聲音卻從迴廊傳過來。「只要她活得平安、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即使等待的時間是一輩子,他也無悔。
隨著聲音消逝,希平的身影也消失在轉角。
盧維德靠倒在牆壁上,神色木然地望著前方好一會兒,然後自顧自地笑了出來。
平安、幸福、滿足?!這是什麼白爛的想法?
多愚蠢的渴望,他曾經這樣認為。
但——
為何他此時此刻會發現,他竟渴望擁有?!
為什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7:57
第十章
「你找到了!」
「找到什麼?」
「你的幸福青烏。」
「喔……」
「怎麼了?為什麼你看起來沒有那麼高興?」
「不!我很高興,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怕青烏隨時會飛走,如果我對他不夠好,他就會離開我了……」
「會這樣嗎?」
「會的!會的!所以我要更愛他、加倍對他好……」
「吳品淵醫師,請到內科三號診療室,吳品淵醫師,請到……」醫院揚聲器正大聲廣播著。
「在叫你了。」蹲在地上的男子抬起頭說道。
「那……那你……快、快一點!」白色的醫師袍散亂地敞開著,吳品淵仰起頭喘息地說道。
「要快嗎?」男子巧妙地掐住對方最敏感之處,一聲激動的呻吟以後,白色帶著腥味的液體立刻射在他脫下的橡膠手套中。
男子站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將另一隻手的橡膠手套脫下,同時丟到垃圾桶。
吳品淵從身後擁住他。「今晚,你會不會去pub?」
「我值急診室的班。」
「是喔……」吳品淵磨蹭他。「那今晚——就不能好好補償你了。」他低語道。
「再說了,你快去吧!免得全醫院以為你失蹤了。」
「好吧!」吳品淵重新整理一下衣服和外表,便開門走出X光看片室,當然手上沒忘了帶著幾份X光片資料。
盧維德走到室內左側的洗手台,擠了一些洗手乳到手上,雖然有戴橡膠手套,但那男性特有的荷爾蒙性激素的味道,依舊沾上了。
洗手液泡沫沾滿了手,白色,與精液同樣都是白色……
已數不清跟多少人分享過這份性歡愉,但在那短暫的忘神解放後,過沒多久,那份強烈的空虛和孤寂感便會立刻取而代之,為了盡快擺脫那份空虛,更急於去找尋下一份刺激來填補,只是……現在愈來愈多的時候,是無論怎麼做都無法麻痺得了。
為什麼會有人這種生物存在?
為什麼他還會活著?
為什麼洛賓可以這麼快就擺脫這一切,這個幸運的傢伙。
他打開水龍頭,將白色泡沫沖掉,看著那泡沫旋轉地流入出水孔,帶著他的污穢進入廢水道中……
其實該進廢水道中的,應該是他吧……
瞪著那雙已乾淨無垢的手,他的手——真是「萬能」,能救人一命、解除病人痛苦,同樣可讓人失神忘我……
他冷冷揚起嘴角,那又如何?「幸福的青鳥」為何總不會在他的手上停駐呢?
兩手撐在洗手台旁,頭低垂著。
近來,他和洛賓的談話總會不由自主的在腦中湧起,尤其在他企圖麻痺自己的時候,而那不請自來的言語彷彿是來嘲笑他,是在做垂死的掙扎。
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如洛賓般同他如此相似的人,而有時那就像詛咒,可以透過一面鏡子,看到另一個相似自己的人身上所發生的事,而搶先一步瞭解自己的命運。
他曾和洛賓一起墮落,玩遍一切人與人之間最隱私、最禁忌的遊戲,突然間,洛賓停止了——為了他愛上的人而改變。
他在旁邊看著洛賓的轉變,有時帶著冷眼,有時也會推波助瀾一下,想知道——洛賓是否真的得到了救贖,因此也發現,洛賓越愛高希平,在感受到幸福與甜蜜的同時,不安感卻也愈發強烈。
「他那麼好,我覺得自己滿身污穢,配不上他——」洛賓充滿自責地說道:「如果我知道會遇見他,我一定會想辦法讓自己更好!」
這話曾讓他深深一窒,聽到洛賓在否定他們的過去,也令他自慚形穢起來,可卻也不得不恨——為什麼可以這樣輕易抹煞他們過去共享的。
可他也好奇,為什麼高希平可以帶給洛賓這樣的轉變,莫非——他真是「幸福的青鳥」?!
所以當洛賓死時,雖對好友有些歉疚,他仍毫不猶豫地去追求高希平,希望能夠擁有這只幸福的青鳥,當其逃避時,更是奮不顧身砸下人力與錢財,希望捕捉住這只青鳥。
只是——他失敗了。
因為這只青鳥執著地追求他要的,而他……是不被青睞的。
握住洗手台的手因緊握而發白,他深吸口氣讓紊亂的心緒恢復正常。
舀了水潑洗臉龐,擦乾,然後才直起身子。
拿起桌上的X光片掛起來,繼續吳品淵闖入之前的工作,一邊看片,一邊做記錄。
完成工作後,他走出房間,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前,正好看到藍翎推著冀東玄的輪椅到醫院前面的庭園「散步」著,他忍不住佇足觀察他們——一如這兩個月他經常做的事。
他一直看著藍翎,想要知道她到底有何特別?為何可以讓兩個男人都愛上她?可他看來看去,就是不知道她有何非凡之處?
照顧行動不便的病患,通常要比一般病人還要有耐心和毅力,以及夠高的情緒管理,不僅要面對病患日漸惡劣的情緒與脾氣——因為受制,無法自由行動的挫敗感導致,更要全天候的陪伴。
而藍翎出人意料地做到了,她犧牲了工作、時間,完全待在醫院陪著冀東玄,幫忙看護。
兩個多月了,他並沒有在她身上看到任何退縮之意,只見到她沉穩地應付這一切。
他實在無法不好奇,她對冀東玄的「愛」,可以讓她如此無怨無悔地做到嗎?
收回視線,不想再看,再看只會使他心中更加沮喪。
走沒幾步,卻發現另一個人也在注視他們,那人正是冀東玄的未婚妻。看到她,他並不驚訝,因為這兩個月來,她幾乎每個禮拜都會來看冀東玄,但並不是當面,而是遠遠地、不讓人發現的看著。
而他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她都會來詢問冀東玄的狀況。
走過去。「劉小姐。」
劉欣慧轉向他。「盧醫生。」
在她身邊站定,同她一起看著那兩人。
「今天還是不去跟他們打招呼?」
她搖搖頭。「何必那麼麻煩呢?看到他們這樣……我更像個局外人。」既離開,就不該回頭,但她的心和腳卻不聽使喚,一遍遍地跑到醫院,像做壞事的小偷,只能遠遠地、偷偷地看著他……深吸口氣。「他腿傷如何了?」
「再過一個星期就可以將石膏拆下做X光檢查,如果腿骨完全癒合,就沒什麼問題,可以準備做復健的工作,當然——也可以證明一件事。」不知怎地,他突然變得不在意任何事了。
「什麼事?」
「他是否真的下半身癱瘓了。」
欣慧皺眉。「你之前不就已經確定了嗎?」
他聳聳肩。「有嗎?當時有一些誤判,這兩個月的發展情況有點出人意料。」其實他不是誤判,只是在對她講解時,將那「可能」說的比較小聲,或者是「省略」沒說,他已記不得了。
誤判?!她瞪著他,表情是難以置信,這種事能誤判嗎?
一股冷意從她的腳底竄起,全身有些發抖。「你、你不是說,他下半輩子都會半身不遂,復原機會不大?」
「我是說——『如果』他真的下半身癱瘓,那他復原與否的機率各佔一半,但都需要時間。」他停了一下,他的確是故意誤導她的,但他不會道歉。「經過這些時日的觀察,他下半身的神經都還有反應及感覺,所以當初只是短暫性神經麻痺失感……不過即使現在,我也不敢百分百說沒事,一切都得等拆了石膏才能真正的判定。」
欣慧咬緊牙,現在只有一個念頭,想把這個醫師給宰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所做的,她轉過身,兩手緊緊抓住窗台。
對!時間……為了那不知期限的復原時間,她不敢貿然的拿自己的人生去賭,所以她選擇了──
放棄!
雖然她有很多放棄的的理由,其中以他的「出軌」為甚,這場禍事也是他自找的,沒有人能指責她的不是,甚至連家人、朋友、同事都支持她這麼做。
可是她還是後悔了──為了一個她不想面對、深思的理由。
雖然還是很恨冀東玄這樣待她,也認定這一切都是他自惹的報應,可是午夜夢迴,想到他……依舊會心酸。
每當她在醫院看到藍翎那樣盡心盡力的照顧冀東玄時,她的心如針刺一般的燒熱,不應該是這樣的!再他身邊照顧他的人,應該是她啊!她才是最名正言順的人!
可──她自己親手將這份權利讓出的。
每次來探望,她都告訴自己,來看他們的情況是為了讓自己死心,只是……到現在,她還是無法放下。
如今聽到冀東玄不會下半身癱瘓,也就是冀玄東的未來不再會是灰暗的,而她卻……
「太遲了……太遲了……」她喃喃自語道,莫名的內疚襲上。不該丟下他的,不該……
「什麼太遲了?」他明知故問道,眼神帶著嘲諷地望向那兩個人。什麼愛情呀!其實都只是海市蜃樓,根本經不起考驗,他原本也想看那一對會走到什麼樣的地步,只是他愈來愈感到煩躁無聊,不想再玩下去。
欣慧沒有理他,只是一逕的盯著冀東玄和藍翎他們兩人。
「你還愛著冀東玄吧?」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愛與恨真的是一體兩面,她的恨有多少,愛就有多少,只是她不願意承認,如果她真不在意,以她的個性,早就不顧一切提出分手了,哪會讓他有機會這樣傷她?!偏偏……就是放不了,對他完全沒轍。
「愛又如何?他又不愛我了……」即使有,也因為她的棄而不顧消失了吧!
藍翎終究贏了她,得到冀東玄。
「事情倒也未必不可挽回。」盧維德語氣淡淡地說道。
欣慧緩緩轉過頭看著他,原本悲傷的眼神亦漸漸變得清明和銳利。「這是什麼意思?」
「既然你還愛著他,那就沒理由不去爭取,難道你想讓幸福的青鳥從你的手中飛走嗎?」盧維德突然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
他想自己終究還是屬於肉食性的野生動物,得要不停地去掠奪、掌控,才會得到滿足跟快感,所以──青鳥不敢停在他手上,也是有道理的,因為怕被他一口吃掉。
如果他有權力擺弄其他人的命運,那又如何?他倒想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值得堅持和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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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房間去拿東西。」藍翎柔聲說道。
冀東玄輕輕點個頭,直到感覺藍翎離開,他才將視線移向她,目送她的背影。
「我會好嗎?」在發現自己滿身是傷、動彈不得的躺在床上時,他抑不住驚慌地問道。
藍翎微笑地對他說道:「會的!不過需要一段時間來做復健,很快地,你就可以站起來跑跑跳跳。」
冀東玄再一次試著想拉起自己的雙腳,可沒用,裹著堅硬的石膏,他上半身完全拿它們沒轍。
騙人!都已經好幾個月了,為什麼他的腿還是沒有進展?!
頹然地倒坐回輪椅上,無法抑止的恐慌再度浮現。
如果他一輩子都得要這樣,那怎麼辦?
這些時日,如廁、淨身、吃、行等基本生活所需,處處都得依賴人幫忙、扶持,這一輩子從沒像此刻這般的窩囊!
這樣還算是人嗎?人再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嗎?
突然旁邊爆出歡笑聲,他轉過頭,是一群年輕人正圍著一個與他同樣坐在輪椅上的女生,而她正笑著極力推拒她的朋友們在她的石膏腳上作畫、留念。
看到這一幕,刺眼得很,他別過臉,然後推動輪椅,讓自己離開那笑聲的範圍。
出事後的第一個月,他的朋友、親戚和同事都會來探望他,可才過了一個月,來探望他的人愈來愈少,好幾天都難得見到一個……
其實他應該感到高興,畢竟愈少人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模樣愈好。
他真的感到恐懼,他會不會被丟下?排拒在眾人之外,尤其公司的事……
目前他的職務由總經理兼任,想到此頭就痛,一旦被總經理接手,要再拿回,又豈是那麼容易?更何況還有劉欣慧……
想到她,他就怒火中燒。
怎麼會有這種現實的人?一知道他腿斷,居然不見人影,還要跟他解除婚約,這樣的事她也做得出來,真夠冷酷的!
但另一番矛盾的是——是他先決定不要她的,只是還沒說出口。
可他不明白,難道這三年的情誼,讓她來探望他一下都不行嗎?哪怕是來大吵大鬧都可以,這樣不聞不問,只是教人難堪,還有莫名的……鬱悶。
他對她並非無情,她為何可以對他這麼絕情?
「飯來嘍!」藍翎?著便當走過來。「是你最喜歡的雞排便當。」
看到藍翎,另一種複雜的情緒湧上。
「你……你會在我身邊嗎?」他清醒後問她道。
她點點頭。「會!我一定會在你身邊,直到你康復為止。」
她答應了在旁邊看護他,而且也做得很好,這點連他的父母都沒辦法做到,他們忙於工作,無法分神照料他,所以請了一個看護協助藍翎,兩人輪流……
但——他卻愈來愈無法接受這個情況。
她臉上總掛著微笑,從未流露出對於照顧他的不耐或抱怨,雖知她是為了讓他安心,所以總以最好的情緒面對他,但是——他看了無法不發火。
為什麼會這樣?他為什麼要承受這一切?
是藍翎害的?!如果不是她突然向他提出分手,他又怎麼會想回頭找地,然後發生這些事呢?
他的殘廢,是不是有讓藍翎稱心如意呢?因為她終於可以完全的霸佔住他……
會這樣嗎?是這樣嗎?他突然覺得她變得好恐怖!這一切會不會都是她的設計呢?他無法抑制自己的胡思亂想。
而當厘不清頭緒時,他對藍翎的煩躁感便會升到最高點,忍不住對她大吼大叫,只是——事後換來的是更多的懊惱和後悔。
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用所有的一切換回健康的身體,而不是像此時此刻這般的窩囊,更不是如此依賴藍翎,讓她見到了他所有的不堪和懦弱。
可這一切他依舊無法控制。
「我不要吃雞排便當!我吃膩了!」他故意挑釁地說道。
「可你剛剛明明說要——」
「我改變主意,不行嗎?」
藍翎垂下頭,不發一語。
對他大吼大叫、罵他呀!不要像一個小媳婦般的逆來順受,這不像她!不像他認識的藍翎。
但——她並沒有如預料般的發火,抬起頭,臉上表情不慍不火。
「我還有買排骨跟臘肉的,你想吃嗎?」她揚起手上的便當,笑問道。
他瞪著她。她很清楚這些都是他喜愛的,難不成,她早預期他會這樣鬧脾氣,所以先做了準備?!
「我都不要!」他知道自己很無理取鬧,也清楚自己正把所有因行動不便而產生的挫折和怒意都發洩在她身上,可他無法克制。
藍翎點點頭。「那等你想到要吃什麼,再跟我說好了。」
她把便當拿給看護,要她先去吃飯,看護離去後,只剩下他和她。
藍翎走到他的身後。「我們到處去晃晃,好嗎?」
他悶不吭聲,而她當他默許,就推著他在庭院內逛晃。
數分鐘後,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為什麼不生氣?」
「……如果我生氣可以讓你快點好起來,我一定會這麼做!」
「……對不起。」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道歉,但道歉並不會讓他心裡好過。
「那可以吃雞排便當了?」她沒有放過機會。
「……嗯!」接過便當,拿起筷子開始吃著,不知怎地,這雞排在他口中如同嚼蠟一般,索然無味。
吃完飯後,藍翎推他回房,當她與看護合力將他抬回床上,他反常的未埋怨或抗拒,只是安靜不語。
「先睡個午覺吧!」藍翎為他拉上被子。
他聞言閉上眼睛,一會兒,他聽見藍翎及看護走出房間,這才又睜開眼。
他轉過頭看著窗外,想看外面的天空,但窗簾已經被拉上,而他卻無力拉開,讓自己心想事成。
這時,又有腳步聲走進病房來,以為是藍翎,所以他沒有轉過頭。
「東玄……」
熟悉的呼喚令他一僵,這是……欣慧?!他立刻轉過頭。
真的是她!
「你干來?」他的聲音無法不憤怒。
「我不能來嗎?好歹我們也訂過婚了。」欣慧輕輕地說道。
東玄用力抓緊被單。「你太現實了!一發現我出事,你就立刻解除婚約!」
「是你先薄情,又豈能怪我寡義?你為什麼要去找藍翎,如果沒去找,不就沒事了嗎?這都是你自找的!」
他語塞。
欣慧深吸口氣。「算了!我不是來這裡跟你吵架的!」
別過臉。「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我是來提供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鼓起所有的勇氣說道:「我們復合的機會!」
一聽到此,冀東玄傻愣住了,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你……要跟我復合嗎?」
「對!」
「為……為什麼?」這實在太難教人相信,欣慧怎會這麼做?
欣慧看著他一會兒,像過了一世紀般地走到他面前,然後蹲下來。一看到她的表情和目光,他的胃重重一擊。「你……」
在他們剛相戀時,她總是用這樣的表情和目光在他們私下相處時看著他,直到——他不再注意這個表情和目光,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欣慧放下自尊和所有的自傲,定定地注視他。「因為我可以提供你目前最需要的東西,而那是藍翎無法提供的。」
東玄瞪著她。「是什麼?」
欣慧微微一笑。「你的復原!」
嗄?他聞言,啞然無語地望著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2-1 00:38:11
尾聲
「你好嗎?」
「我很好,你呢?」
「好想你……」
「我也是……」
分隔數月,再度踏上島,竟有隔世之感。
上回來訪是夏天,再度踏上竟已入冬了。
港口依舊熱鬧,小販依舊熱情兜售島上特有的名產。
「小姐,要買海草凍嗎?好吃喔!」一位阿婆拿著籃子走向她。
「好呀!給我兩盒。」她把錢遞給阿婆,知道她們採集海草的辛苦,更知道要花費許多功夫才能煮出這一碗碗的海草凍。
「多謝、多謝!咦?小姐,你看起來很面熟……」阿婆偏頭看了看她。
她則露出甜甜的微笑回應。
「啊!你是緣投仔的女朋友嘛!好久不見了!」
「是呀……咦!阿婆,你幹?錢你拿去沒關係。」
「不行啦!你是緣投仔的女朋友,是自己人啦!免錢、免錢。」
「不行!不行!你不收錢,我就不敢拿了……」
在與阿婆一陣推托之後,她略佔上風,不過阿婆又送了她一條魚片,讓她不好意思,也不敢再拒絕——一如第一次來到島上時。
「阿婆,你知道伊在哪嗎?」沒事先通知他就跑了回來,為了省下滿島尋他的大工程,索性直接先問。
「你講緣投仔喔?」
「是的。」
「他現在是在小學裡教音樂,你可以去學校找他啦!」
教音樂?!她又驚又喜,他怎麼沒眼她提過?!「謝謝阿婆,我這就去找他!」
「好!再見!」
「再見!」
走在對她已然熟悉的街道上,步履異常的輕盈,臉上則洋溢著歡喜的微笑,即使島上已帶冬意的強勁海風不停地吹刮在她臉上,依然帶不走濃烈的笑意。
原來——
能活得自在、心安,是這麼愉快的事情。
全身的感覺也變得鮮活、敏銳起來,清楚地感受到整個空氣的流動,天可以那麼的藍,陽光可以那麼溫暖,而海潮的流動,即使隔了一段距離,卻似可以感覺到海流的方向。
來到了阿婆說的國小,從校門守衛口中得知高「老師」的所在位置,便依著指示來到音樂教室,才一走近,就聽到裡面傳來悅耳的音樂聲。
也不顧地上是否乾淨,便席地坐了下來,背靠著教室牆壁傾聽著。
他彈的是蕭邦的鋼琴曲,那醇厚優美又帶著一點點感傷的樂音,讓她的心沉靜下來。
回想到第一次和希平碰面的情況,雖然今天的情況跟那時很像,但心境已大不相同。
所有不安和悲傷的情緒都消失了,現在有的只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平靜。
仰望著天空,不由得在心中開始寫一封信。
親愛的你,該怎麼跟你述說此時的心情呢?
覺得自己好輕、好輕,似乎可以乘風而上,直到無垠的宇宙裡,然後讓自己和星兒融為一體。
可又迫不及待地想留在這裡,因為想見你,想看到你驚喜的表情,想要衝到你的面前大聲呼喊:「我來了!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這四個字對我而言,走多麼彌足珍貴,但我定滿懷著期待和感激的心情面對這一切。
是的!是感激。
原來——不再質問上天安排什麼樣的命運給你時,才會發現處處都有活路。
你不信嗎?那我說給你聽。
冀東玄腳傷好了,沒有下半身癱瘓之虞了,再過一些時日的復健,他便可以行動如常了。
最重要的是,他向我提出分手,決定和劉欣慧復合,而劉欣慧也願意原諒他,回到他的身邊……
有沒有覺得好奇妙,繞了這麼t大圈,事情好像都再度回到了原點……
我猜你會問——為什麼冀東玄會向我提出分手?
原因有很多——
或許是——這幾個月來,他並不大欣賞我的陪伴,因為我會對他大小聲、會強逼他吃藥、會強推他到外面曬太陽,一點都不乖乖地聽他的話,一反過去做下屬時的唯唯諾諾,讓他不太好受。
或許是——劉欣慧又願意回到他的身邊,並且主動表明提供最佳的復健醫療協助,他在仔細考量下,明白了光是我「有心」的陪伴看護,還不如接受最頂級的復健照顧……
對這點,我真的不怪他,也不驚訝,如果不是他夠自私、夠自信,以前的我又怎麼會被他吸引住?!
何況這次的重傷真的打擊他極重,人不論再怎麼有才華、意氣風發,一旦沒了健康的身體,什麼都爾談,更遑論情和愛。
冀東玄很清楚,想要從人生中再度站起來,唯有再奪得健康,而在面對自己的人生時,他一定會為自己打出最佳的算盤。
因此,我不僅不難過,反而給予深深的祝福,因為只要他能再度恢復健康,我就心滿意足了。
而唯一讓我吃驚的是劉欣慧的決定,對於她肯再度接納背叛她的男人,這樣的胸襟以及考量,是我所望塵莫及的,但當她找我攤牌時,我確切地知道,她真是愛慘了他,可我也真服了這名聰明的女子,她總能輕易地找到有利的那一點,並善加利用。
在明白了這一點後,為自己感到有點悲哀,對以前的自以為是感到羞愧,以前憑什麼那樣篤定,只要拚命地去愛人,就有資格得到回報呢?
而另一個會讓冀東玄決定分乎的重要原因,或許就是因為他發現我已經不能全心全意只注視著他了……
為什麼愛情可以來去那麼快?這是我在那段時間不停思索的問題。
後來我確切地知道,在我變心的剎那,就是在我決定不再愛他的那一刻……
覆水難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明白,我也明白,所以這回——真的是徹底分手了,乾乾淨淨的。
我沒哭,也不難過,只有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你會不會覺得這樣的我太寡情了?
現在——我終於知道,不管是想愛人,或是想要被人愛,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可缺呀!
你說是嗎?————
從音樂教室傳來了熱烈的掌聲,讓她從心信中驚醒過來,而伴之而來的下課鐘聲,讓她趕緊站起來,果然沒一會兒,聽完「謝謝老師」後沒幾秒鐘,大門立刻被拉開,如小蝌蚪般的孩童們便衝了出來,嘻嘻哈哈、跑跑跳跳,一窩蜂地跑離教室。
確定學生都走光後,她才站到門口,深吸口氣,然後慢慢走進去,看到了那立在鋼琴前的身影,視線突地變得矇矓。
陽光從窗外落在他身上,形成了天然的光暈,就像一個會發光的天使。
她想叫他,可是卻發不出聲音,原先想好的那一大段心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有感應一般,希平轉過身,看到她,愣了愣,然後緩緩綻開笑容,展開他的懷抱。「你回來了!」
她毫不遲疑地走進他的懷抱,將滿是淚水的臉埋進他的胸前。「我回家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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