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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孟華 -【情未央】《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5:10     標題: 孟華 -【情未央】《全文完》

情未央 作者:孟華

一場擦槍走火的意外,使得她懷了丞風的孩子,  
也造就了一段有名無實、兩廂不情願的婚姻,  
本以為這注定是一場災難,  
但長時間的相處慢慢消融了深藏心底的怨恨與不滿,  
可,就在她初次體驗到愛情的甜蜜時,  
他的昔日戀人回來了!同住一個屋簷下這麼多年,  
他與茱敏終於敞開胸懷接納了彼此,成為真正的夫妻,  
而令他驚喜的是,當他們不再劍拔弩張時,兩人是如此的契合,  
和她相依偎的感覺更教他眷戀不已,  
然而,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美滿生活卻因「她」的出現,  
而掀起了未知的風暴……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5:29

楔子

    往事像一場夢,將我的心輕輕觸動,從前的路我沒法懂!人生路怎麼會困難重重——李宗盛

    「她」要回來了!

    柳茱敏呆呆坐在書桌前好半晌,仍為方纔所得知到的訊息而深受震撼。

    消失了五年的人要回來了……

    為什麼要回來?她盯著鏡中的自己出神地想著。

    不!是為了什麼而回來?

    瞥向已被她匆匆關上的計算機,黑色的屏幕正回望她,已不見方才令她腦袋一片空白的文字……一陣莫名的驚慌瞬間籠罩住她。

    在一切有所轉變的當頭,「她」回來是為了……!

    「媽咪!」一個嬌柔輕軟的聲音從房間門口響起,隨著聲音落下,一個小小身軀也撲進了她張開的懷抱中。

    「寶寶!」頓時忘了一切,眼中只有這個她最摯愛的寶貝。

    「媽咪,不要再叫人寶寶,我已經不是小貝比了。」懷中可愛的小男孩仰起頭嘟著嘴抗議道。

    「你是,你永遠是媽咪心中的小貝比。」她抱起這個世界上,和她最親密、出自她骨血的小人兒,親密愛憐地和他鼻子廝磨,逗得小男孩格格發笑,閃躲個不停。他是她的心,是她的靈魂,也是唯一能讓她毫無保留付出愛的對象。

    「好癢!媽咪,不要啦!」尖叫聲響起。

    「真的不要玩?」

    「嗯——要!」小男孩愛嬌地抱住她的頸子。

    「怕癢又愛玩,好,最後一次喔!」母子倆的嘻笑聲再度響起。

    一個高大的身影佇立在門口。「喂!你們兩個別再玩了,崇祺再不走,上學就要遲到嘍。」聲音充滿了好笑和寵溺。

    母子倆這才停止遊戲,茱敏伸手拿起放在梳妝抬上的毛巾,為兒子拭去額上冒出的薄汗,拿起梳子為他將髮梳整齊,鏡中又出現了小帥哥,母子倆在鏡中相視一笑,然後牽起手,走向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

    隨著和那個男人的距離拉近,她的心跳也開始如同近幾個月以來一般,不受控制的急速拍打著,鼻子似乎可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成熟男性氣味。

    和這個男人共同孕育了一個孩子,結婚五年!同住在屋簷下兩年,卻直到現在才開始為他動了心。可誰知,就在以為過去都已過去,一切都能重新開始時,「過去」又再度回來,而且時機是如此的契合、敏感……心中泛起莫名的苦楚,她不禁想,是否在冥冥中都已安排好了,他們三人的命運注定就是要糾纏不清?

    當她將兒子的小手交給他時,她驀地打了個冷顫,這孩子是他倆之間唯一的牽連,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

    雲丞風看到她的臉色有些慘白,不由得皺起眉頭。「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又熬了一整夜寫稿?」

    「噯!沒事,待會兒我再補眠就好。」她笑笑,送父子倆到門口。

    「東西帶齊了?」

    「帶了!」

    她彎下身子親了親兒子細嫩的臉頰。「要乖乖聽老師的話。」

    「好!嗯……媽媽也要親親爸爸說乖乖。」崇祺仰著無邪的臉說道。

    茱敏和丞風視線交會,兩人都有些愕然和些許羞窘。

    「快嘛!不然就要遲到了。」

    茱敏微紅著臉,一隻手搭上那微微粗糙刺人的西裝布料,可以感覺到他底下結實溫熱的肌肉,屏息地傾靠向他,送上香唇。

    隨著兩人距離拉近,他頰上刮鬍水的清爽香味清晰可聞,令她心跳加速、氣息微促,而他的大手也放在她腰間,帶給她如觸電般的酸麻。

    本欲吻他的頰,誰知在接觸的剎那,他頭一偏,唇和她結實相觸,她兩眼吃驚地大睜,而他在深深望進她的眼後,便閉上眼加深了吻。

    有力卻不失溫柔的吮吻令她情不自禁閉上了眼,而他另一隻大手也悄悄攀上,將她拉近抵靠他的身軀,霎時兩人忘了所有的一切,失去對外界的感應。

    直到——

    兩隻小手各別拉了他倆的衣角一下。「爸爸媽媽你們親太久了,再親下去真的會遲到了。」

    兩人這才分開,胸膛起伏不已,眼中都有著強烈的震驚和不捨。

    「媽媽快說呀!」崇祺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說什麼?已經糊成一團的腦袋瓜一時反應不過來兒子的話意……喔!對了!要說——她斂著眼,清清喉嚨說道:「呃,要乖乖聽老闆的話。」

    「是!老婆!」雲丞風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眼中有著不可辨的深意。

    她臉發熱,不敢迎視他熾熱的眼神,兀自彎下腰為崇祺整理已經很整齊的衣領,藉以掩飾慌亂的心情。

    看到父子倆搭上車的和諧身影,她心頭滑過一道暖流,目送車子離去後,整個房子再度剩下她一人,冷清寂寥瞬間向她襲來。

    她走到餐桌旁,收拾早餐的殘餘後,才進臥室,在床上躺了下來。

    近來都是這樣,夜出晝伏,見不得日光,跟個吸血鬼沒什麼兩樣。

    呼!這就是當個率性自主、忠於自己的「作家」——坐在家裡的生活。

    可當她人已躺在床上,活動了一整夜的腦子卻不肯停歇下來,輾轉反側半晌,她終究還是起了身,走到書桌前打開了計算機。

    將那封E.MAIL再叫出來讀了一遍。

    「茱敏:

    告訴妳一件事……昨晚我接到了月華的電子郵件,她說她已拿到學位,準備回國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再跟你們聯絡,但我想還是先知會妳一聲……

    淨文」

    茱敏閉了閉眼睛,沒有關上計算機,便再度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密不通風,現正值寒冬,但寒流將來,整個台灣被高氣壓籠罩,所以氣溫不降反升,天氣好得離譜,所以蓋上厚被沒多久,便悶出了汗,可怎麼也祛不了她體內的寒意。

    過往的一幕幕飛快地從腦中閃過。

    她、淨文、月華、秀綺曾是多麼要好的朋友呀!她們是大學同班同學,也是同寢室的好友,她們分享彼此心底最親密的事,清楚彼此的好與惡,就像親姊妹一樣,倘若沒有發生那件改變了所有人命運的意外,今天她們應該還是好朋友吧!

    可以繼續分享走出校門後那不變的友誼,可以盡情傾吐出社會的苦水,可以一起去逛街「血拚」購物,然後一起去喝下午茶,可以……

    但是現在——不可以,也不可能!

    她和月華已形同陌路,淨文、秀綺夾在她們之間裡外不是人。

    瞪著天花板,不禁想——難道,她當初的決定真的是個錯誤?

    縮頭把自己埋進被子中,讓黑暗包裹住她。五年來她勇敢面對了一切,可為什麼在得知月華要回來的消息後,心頭會起了如此大的波瀾?

    無言瞪著黑暗——

    為什麼?

    開了一整個早上的例行會報後,雲丞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經過一連串咄咄逼人,像是批鬥大會般的會議,他需要歇息一下,才有辦法繼續投身下一場戰鬥。

    視線不自覺落在擺放於桌上的那一幀照片,照片上是一對笑得燦爛的女人和小孩,也是他的「妻」和子。

    想到他的妻,他嘴角不禁微揚,終於,經過了這些年.她對他總算不再是無動於衷,四年的大學同學,五年的婚姻生活,呵!近九年的時間,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足以讓他所有的男性尊嚴被消磨殆盡……他苦笑地想著。

    還記得早上分享的那一吻,嗯哼!曾與許多女人接吻過,撇開年少輕狂衝動,可從沒一個能像他老婆那樣挑起了他,令他差點當下失控、忘我,即使是……

    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他的腦海中,他臉上的表情頓時沉了下來。

    「她」!

    想起了「她」,眼神不自覺地飄向遠方,「她」還好嗎?「聽說」她的學業很順利,已經拿到了碩士學位,之後又繼續攻讀博士……

    他真該覺得羞恥,他居然拿「她」和妻子相比,可是不知怎地,今天這份內疚就是不似往日那樣強烈。

    他和「她」——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幾乎已經記不清她的面容了。

    是他太寡情了嗎?居然將五年前的情人忘得一乾二淨,還是時間是個大怪獸,真的可以吞噬人的回憶和曾有過的情感?

    或是……「她」從沒如他想像中那樣真實深刻的鐫在他的心中?

    他的心驀地一顫,別想了!再想下去,豈不告訴他,這五年所有的一切只是自欺欺人的假相罷了,白白浪費了……

    硬生生地切斷思路,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耀眼的反光,刺得他瞇起了眼。

    茱敏……想起妻子,他臉上的表情放柔了,等了這麼久,總算……恨不得此時此刻就下班飛奔回家,確定近來存在他倆之間的一切都不是夢,還可以繼續下去,要不——他心一凜。

    每當他倆之間稍有進展,總會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給打斷,然後,她那無與倫比的超人理智及道德心便會湧起,再度在他們兩人之間築起層層的屏障,讓他望之生怯,也疲於再試,他,真的撞牆撞怕了。

    好不容易現在——這次可千萬別再……

    電話鈴聲尖銳地響起,嚇得他差點跳起來,轉過身子,瞪著那突然之間變得不受歡迎的電話,不知怎地,一股不祥感籠罩住他。

    直到響了快五聲,他才伸手去接。

    「……喂!」隨即他鬆了口氣。「是,李經理你好,好,是……」

    掛完電話後,他搖頭苦笑,真是神經過敏,自己嚇自己,重新打起精神,看表一眼!還有五個多小時才可以下班回家,在此之前,他還是乖乖把分內的事做完吧,這樣才有做到老婆的叮嚀回地「乖乖聽『老闆』的話!」

    他暗暗對自己扮鬼臉!真是沒用,這輩子注定被茱敏給吃得死死的,連她不在眼前,他都可以把她的話奉為聖旨,遵行不悖。

    當另一通電話響起,他毫不遲疑地接了起來。

    「喂!」

    靜——

    微蹙眉。「喂!請問哪裡找?」

    「丞風,好久不見了。」

    一聽到這個聲音,他腦袋瓜立刻變得一片空白。

    「是……『妳』……」

    「驚訝嗎?」

    「……」

    「你……好嗎?」

    「……『妳』回來做什麼?」

    「我回來做什麼?」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從電話那一頭傳過來。「你說呢?」

    他心一緊。「我……不知道。」

    「不知道?」一聲歎息輕柔逸出。「那就等著瞧吧!」

    掛上電話後,他木然望向窗外,原本平靜的心湖,再度湧起洶湧波濤。

    「她」回來了!

    為什麼要回來?

    丁月華愣愣地看著灰黑色的公共電話,退出電話卡的聲音持續響著,過了片刻才拿出來。

    她當然要回來!

    這裡是她的故鄉,她的家人在這裡,還有她的朋友以及情人……

    只不過,可笑的是,「情人」問她——「回來做什麼?」

    語氣陌生得令她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多教人不甘心啊!

    「小姐,妳還要用電話嗎?」急切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見她回過頭,原本焦急、不耐煩的表情在看到她的臉之後,露出不可置信的驚艷。

    她不以為意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轉過身離去。

    走到行李寄放處,領出了兩個大皮箱,毫不猶豫地走出中正機場的大門,坐上一輛黃色出租車。說出地址後,便轉向外面,看著已然陌生的風景。

    沒有近鄉情怯,有的是一股如戰士即將出征般的昂然鬥志,她必須回來,回來面對她的過去,還有——找回曾經屬於她的「人」!

    過去的門——必須重新開啟。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5:50

第一章

    一九九二年台南車站

    「小敏,去台北之後,不可以學壞,千萬別亂交朋友,壞朋友會害了妳!」

    「……我知道!」

    「家裡要培養妳念大學很不容易,可是媽媽寧願吃苦,也一定要妳念……家裡沒什麼錢,讓妳念大學,是我唯一能給妳的嫁妝。」

    「……嗯!」

    「自己的身體要顧好……媽媽不在妳身邊,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好。」見到母親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一直在眼眶打轉的淚珠終於抑不住地流出!放下行李,柳茱敏伸手環住母親柔軟的身子,內心的不捨溢於言表。

    「別淨跟我念!我會照顧好自己,我的個性您最清楚,還有什麼好不放心?倒是您,我怕我不在,沒人盯著,您就會忙得天翻地覆,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把身體弄壞了。」茱敏梗著聲音說道。

    是呀!這個寶貝女兒自小就懂事,讓她操心的機會的確不多,柳母很清楚,茱敏一向自律,也不會人云亦云、隨波逐流……如今這唯一的女兒就要離開家鄉,北上求學,擔心她一人在外受罪吃苦,整顆心都揪緊了。

    「別管我了,顧妳自己就好。」柳母抹去眼角的淚水後才輕輕把女兒推開。「好了!火車快進站了,進去吧!」

    「嗯!」

    依依不捨的與母親告別,才通過剪票口,回眸一望,母親的身影竟變得有些朦朧。

    神經!一向理智的她,不習慣這樣的感覺,暗罵了自己一聲,用力眨去眼中的水霧,衝回剪票口,站上欄杆。「媽!兩個禮拜後的星期六,我會回家啦!還有每天我都會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柳母聞言立刻搖頭。「不要每天打電話,長途很貴!等妳到學校,安頓好一切以後,再打電話回來說一聲就好!」

    「好!我不每天打電話,我寫信給您!」她和母親高分貝的對話引來眾人的注目,可她不在意,直見到母親臉上無奈又好笑的神情,才安下心來,揮揮手,提起行囊搭上通往另一段人生之旅的火車。

    一九九二年紐西蘭他如蒼鷹般立在高聳之巔上,傲然環視四方,遠方覆著皚皚白雪的群山,映襯著如洗的藍空,那景致有說不出的壯麗美感。

    而在他底下……

    雲丞風猛地仰起頭望向天空,他如鷹般的尊貴,理應看向遠方而非下方,冷風刺刮著他的臉龐,此刻他應該如他的名一般,乘風而上,翱翔天際……

    「ATeyouready?」身後的男子問道。

    他已經杵在這夠久了,久到讓所有人不耐煩,他看向身後,後面還有十幾名的「人客」正等著站上他此刻的位置。

    深吸一口氣,對著工作人員說道:「Yes!」

    重新轉過身,面對遠方,無視腳下的空虛,以及那如鏡般的綠潭.他張開雙臂,如鷹般展開巨翅,張口大喊。「我欲乘風歸去——」隨著去字一出,他輕輕地向前一躍,有片刻,擺脫了地心引力的糾纏,可終究抵抗不了,不到一秒,便直直往下急速掉落。

    前幾秒,他腦袋一片空白,驚叫聲從他喉頭爆開,冷風直灌進他口中,喉頭瞬間發乾,在到達最低點,他以為將掉入水中時,又來個拉扯,令他的髮絲只堪輕輕滑過水面……

    晃呀晃的,覺得全身骨頭好像都要被搖散了——

    他睜開眼睛,看著倒立的世界,恍然間,有種重回人世之感!

    工作人員拉起他,並解下身上的束縛時,他臉上帶著勝利的微笑。

    他終於嘗到飛起來的感覺,自由、陽光、無拘無束——如同他的名,也是他未來四年大學生活的寫照。

    為了補償十二載的寒窗苦讀,以及與十萬名考生競爭擠進大學的辛苦,接下來的四年,他要好好的吃、喝、玩、樂。

    當然!他絕對要追上最美麗的女孩做女朋友,談上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待心跳稍稍平緩,他舉步朝高台走去,打算再一次品味這份無與倫比的刺激和自由。

    因為——他立誓做不受任何拘束、自由翱翔的風!

    一九九二年台北「月華,快下來!妳朋友『們』都來了!」

    「喔!」她漫不經心地應著,將綁起的馬尾再梳個幾回,直到泛出柔潤的光澤,這才滿意地放下梳子,對鏡中的自己露出俏美的笑顏。

    拉開門,旋身往樓梯奔去,輕柔布料做成的洋裝,漂亮地揚起如荷葉邊般美麗的裙波。

    站在樓梯口,俯身望著朋友「們」,三個清一色都是男的,而且個個樣貌都不差,各有所長,譬如A男擅作畫、B男會彈吉他、C男有個好頭腦……三人皆是眾女子愛慕的對象,無論她與誰在一起,都會是很出色的一對。而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愛慕她!

    露出甜美的微笑,滿意地看到他們臉上的仰慕和癡迷。優雅地走下樓去,柔聲說道:「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

    A男連忙說:「不會!不會!小意思。」

    「就是呀!能幫妳的忙是我的榮幸。」B男也不甘示弱地說道。

    C男說:「對我,妳還需要客氣什麼?」

    她嫣然一笑。「那就麻煩你們了。」纖手一指。「行李都在門邊。」

    頓時三個男孩爭先恐後地衝過去,看誰拿到最多的行李。

    她父親丁敬亨走過來。「女兒呀!真的不讓我送妳去學校宿舍?」

    「爹地,不用啦!有他們幫我就夠了。」月華四處望了一下。「媽咪呢?不來送我?」

    「妳媽咪還在氣妳跑去住學校宿舍而不住家裡。」了父歎道。

    她親熱地攬住父親的脖子。「別這樣嘛!我都長這麼大了,該出去磨練一下,老是在家裡讓你們寵,這怎麼行?反正我一放假就會回來陪您跟媽咪。」

    丁父搖搖頭,說:「妳會有時間回來嗎?」下巴朝那群男孩指了指。「擺得平嗎?」

    「放心啦!他們算什麼?您跟媽咪比他們還重要,我一定會常回來!」她在父親的臉頰上親了一記。「幫我安慰媽咪喔!」

    他就是拿這個會甜言蜜語哄他們的女兒沒轍。「好啦!快去啦!早點安頓好,再回家吃晚飯。」

    「是!爹地!」她俏皮的向父親行個舉手禮。

    二00一年雲丞風將車子駛進車庫,匆匆熄了火後便拔起鑰匙走進屋子。

    靜——

    沒人在嗎?他兩步並作一步跑上樓,來到她的臥室門前,欲打開門時,手卻停在門把,沒有立刻轉開。

    「她」有沒有打電話來家裡?茱敏會不會已經知道這個消息?如果知道了,會有什麼想法?他鬆開門把,瞪著攤開的手掌,掌心已一片濕汗……

    接到那通擾得幾乎讓他天地翻覆過來的電話後,他便無心辦公,在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之前,人已在回家的路上了。他需要找人商量,而除了茱敏以外,他想不出還有誰能和他商量,畢竟——她也是當事人!

    輕敲幾聲,無人響應,深吸口氣推開門,房內窗簾緊閉,一室昏暗,午後的陽光只透進少許,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野薑花香,靠窗的小桌上插了一小束的野薑花,那是他昨晚回家時帶回給她的,本來全都含苞待放,經過了一夜,有三分之二部綻出優雅、白色的花朵讓人欣賞。

    視線一轉,看到床上隆起的暗影,原本懸著不安的心才放了下來。

    他躡手躡腳走到床邊蹲下,人睡得正熟,仔細端詳她的睡臉,臉上有明顯的黑眼圈。其實今天並不冷,可她卻整個人縮在被中,瞧,額上都悶出汗了……

    抽起床邊的毛巾,輕柔地為她擦汗,並將被子拉下一點,通風一下,免得她繼續問著。許是睡沉了,一向敏銳的她並未被吵醒,凝目望著她,緊繃的情緒也慢慢鬆懈下來。

    熟睡的她,沒有任何防備,沒有豎起任何的牆,也沒亮出任何銳利的刺……

    一個念頭閃進腦袋,他心跳不禁加快。

    他知道不該造次,但他忍不住。

    起身,脫下外套、領帶,爬上床和衣躺在她身邊。

    閉上眼,整個人也放鬆下來,細細品味她偎在身旁的感覺,很陌生,但可不可以變熟悉呢?

    他睜開眼,瞪著天花板發呆良久,這時身旁的人動了動,翻過身子,手正巧擱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加速,有片刻,他不由得想自己的心跳會不會將她喚醒?

    如果她醒了,發現他躺在她的身邊,會不會一腳將他踢下床呢?

    小心翼翼地轉過頭,見她依舊沉睡著,他輕輕吐出一口氣。

    思緒紛亂地轉著,如果她知道「她」回來了,她還能睡得如此安穩嗎?他不由得露出苦笑,抬起手覆住她的,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可以不知道,說不定事情就能更簡單地解決。

    只是,從開始就置身在風暴中心點的人,可以輕易地脫身嗎?

    答案——一時無解。

    冬日的午後,有著宜人的溫度,是小眠的好時機。

    睏倦亦在此時席捲了他,輕輕歎息,再度閉上眼!決定不再想,此時此刻只想放縱自己,把握這難得的機會,與他的妻子共枕,一起有個小小的午憩。

    門鈴響了又響,像永無止息一般,總算把正在午睡的女主人從床上喚起。

    張淨文吃力地從床上撐起身子!挺著大肚子蹣跚地走去開門。

    去他的胎教!被吵醒的她可是一肚子火氣,不管來者是誰,她非把對方罵個臭頭不可!那人難道不知道現在是午睡時間嗎?而且午睡對一個孕婦而言,是很重要的!

    「來了!來了!別再按了!叫魂嗎?」她大聲響應著.之後門鈴總算不再催魂響。

    門一開,正欲破口大罵,卻在看到門前那窈窕的身影時,愕然住了口,她撫著胸口,驚詫地打量對方,那女子背對她,穿著一襲亮黃色、剪裁合身的套裝,渾身散發一股優雅迷人的氣質。

    「妳是……?」她猶疑地開口。

    女子轉過身,將臉上那副黑色太陽眼鏡往發上一推,露出一張美麗至極的臉龐,衝著她直笑,淨文掩住嘴,然後顧不了大肚子,跑過去抱住她,歡欣地喊道:「月華!」

    「淨文!」月華熱情回抱,看到老友的喜悅,令她眼眶發熱。

    「妳怎麼跑回來了?」

    「我不是已經告訴妳說我要回來?」月華進屋後,細細打量著客廳,有許多拼布作品,把整個屋子佈置得非常溫馨、可人,就像女主人的個性一般。

    「可是我前天才收到Mail呀!」浮文從廚房端出熱騰騰的花茶。

    「那是我離開屋子前發給妳的……妳別忙了,看妳挺個大肚子走來走去,好礙眼呀!」月華忙拉住她坐下來,不讓她張羅了,怕動到胎氣。

    「幾個月了?」

    「再三個月就可以生了!」淨文拍拍肚子,那豪爽的語氣令月華失笑。

    「瞧妳說的,好像妳懷的不是孩子而是水果……」

    「是很像呀!」淨文定定凝視她,然後歎一口氣。「為什麼妳還是可以這麼美麗?很多人去了美國都會發福,怎麼妳都沒有?」

    月華輕勾臉頰旁的髮絲,嫣然一笑,舉手投足淨是風情,令淨文自歎弗如。「成天忙著唸書,哪有時間養胖?整個人反而瘦了一大圈,哪像妳——在學長的呵護下!看起來就是一個幸福甜美的小女人。」視線落在那隆起的肚皮,愉悅的表情中,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淨文和曾經擔任學生會主席的學長長跑戀愛多年,在一年前結婚了,是對人人稱羨的佳偶。

    淨文扮個鬼臉。「少來!妳乾脆直接送我『黃臉婆』三字匾額。」一談起自己的婚姻,即使才一年,已累積不少埋怨,老公的粗枝大葉常讓她吃足苦頭,因此逮著機會就開始訴苦,月華帶笑耐著性子傾聽。

    兩人東拉西扯,一壺花茶很快便見底,淨文起身至廚房重新泡一壺,月華則翻看淨文擺在客廳茶几下的結婚宴客照片,淨文一年前結婚時,正值她在趕論文,所以沒回國參加,當然,即使沒那個論文,她也不會回來,畢竟,她還沒做好心理建設……

    翻過數頁後,毫無預期的,她全身一僵,瞪著那張令她當場頭重腳輕的照片,她迅速別開眼,深深吸了口氣後才又移回視線,照片上的人都是她所熟識的,全是她的大學同學,包括了曾是她最好的摯友,以及此生最愛的男人…!

    望著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即使五年未見,即使這是一年前的照片,但——沒變,一樣會帶給她心痛,尤其看到他們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的樣子!

    背叛者!

    「月華……」

    淨文看見了她所注目之處,臉色不禁發白,原先輕鬆愉快的氣氛不復存在。

    「……他們兩人——看起來不錯!笑得很開心呀!」月華冷笑道。

    淨文輕輕放下茶盤。「在我的喜宴上總不能板著臉,那多不給我面子呀!」她打哈哈,試圖讓氣氛再度變得和緩。

    月華繼續翻看下面的照片。

    「他和她現在如何了?」

    淨文遲疑著,該如何說起?話沒說好的話,可是會影響到三個人……不!是四個人——包括了崇祺的命運。

    「嗯……茱敏一向不太愛說她跟丞風的事。」她邊倒著茶邊說。

    「為什麼?」

    投來的視線帶著尖銳探詢,令她差點招架不住,險些把茶溢倒出來。

    「呃……妳也知道……茱敏的個性……她一向不愛談感情的事……」淨文乾笑地說道。

    但月華沒有響應她,只是冷冷睇著她,令她笑容漸失。

    淨文歎口氣,開始述說她所知道的。「他們結婚後,兩人關係不是很好,誰也不理誰——」用「水火不容」四個字會是很貼切的形容.幸好雲丞風畢業後沒多久便去當兵,給了兩人足夠的冷靜期,不然依當時的態勢,那兩個人大概會——

    「為什麼不好?」月華不放鬆地追問道。

    「唉!因為那婚姻並不是茱敏想要的,即使那是妳成全的——」她回想當時的情況,話不知不覺就出口了。

    孰料這話引發了月華強烈的反應!「不想『要』?!她憑什麼這樣說?憑什麼這麼我行我素?什麼叫『我成全』?搞清楚!是他們逼得我不得不成全!當時在她『要』的情況下,我有其它的選擇嗎?我可以說『我也要』嗎?」

    「月華……」慘了!她不該這麼說的,應該說那婚姻其實都不是兩人所想要的,畢竟那只是意外,擦槍走火導致的!

    許是察覺到自已太激動了,月華連連深吸口氣,讓自已鎮靜下來。都過了五年,本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可是……

    時鐘滴答滴答響著,一室靜謐。

    當她再度開口時,彷彿剛才的情緒爆發只是錯覺。「這麼說——他們是因為『我』,因為帶著歉疚,所以始終沒有好好經營他們的婚姻?」

    「那是一開始啦,但現在都過了五年……我就不太清楚了。」淨文小心地說話。

    是嗎?月華嘴角揚起冷笑,眸中多了一分深意。「這麼說,我肯定還有機會了?而且勝算挺大的。」

    淨文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什麼機會?」

    月華優雅地端起茶杯輕啜一口。「讓丞風重回到我的身邊!」

    「什麼?」

    月華將髮絲勾回耳邊,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丞風搶回來。」

    聽著那如宣戰般的話語,淨文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一九九二年當大余吻上寶笙的唇邊我總算了了一樁心願只是不知道小童的那個秘密是否就是藺燕梅在未央歌的催眠聲中多少人為它魂縈夢牽在寂寞苦悶的十七歲經營一點小小的甜美我的朋友我的同學在不同時候流下同樣的眼淚心中想著朋友和書中人物間究竟是誰比較像誰那朵校園中的玫瑰是否可能種在我眼前在平凡無奇的人世間給我一點溫柔和喜悅……

    黃舒駿的「未央歌」配著悅耳的吉他聲,飄揚在熱鬧滾滾的社團招生園遊會中,似一股清流,引領了不少人佇足傾聽。

    鹿橋「未央歌」中所描繪的那一段單純、美好的大學校園生活,造就了多少年輕的高中學子,焚膏繼晷擠破頭地投進大學那道窄門。

    掙脫升學的樊籠,像只剛學會飛的鳥兒,貪婪地、努力地汲取心中所嚮往的樂園所提供的新知和自由。

    可以不用再穿著制服、背著那一式的書包,按時上下學、趕補習班。

    可以不用再天天面臨那永無止盡的大考、小考。

    可以不用再為黑板某一角上題的日子減少天數而膽戰心驚。

    可以不用再聽父母的叨念,獨立自主的生活了。

    上大學——真好!

    所有剛踏進校門的大一新生臉上全都散發出對未來無限期許的光采和純真。

    而甫當上學長姊的大二人,無不卯足勁地載歌載舞,希望能吸引這群新鮮人加入團體,好得以擺脫被使喚的階級,進而躍升成為使喚人的中堅幹部,展現出在大一被「操勞」的成績。

    「各位有志青年照過來,『青愛社』教你們如何燃燒自己、照亮別人,讓你的青春不留白。」有人頭上綁著白布條,擺出大有為熱血青年的模樣。

    「救急!救急!快來呀!各位親愛的學弟妹們,請發發慈悲,快來加入我們古典愛樂社,別讓我們倒社,讓一群熱愛古典音樂的高雅人士流離失所呀!求求你們!」也有人擺出哀兵姿態。

    「A大的帥哥在哪裡?」

    「仁輔社!」

    「A大的美女在哪裡?」

    「仁輔社!」

    「請問學長,不是帥哥、美女,仁輔社收不收?」

    「收!」

    「為什麼呢?」

    「因為到了仁輔社,任何人都會醜小鴨變天鵝喔!」

    學業、愛情、社團是大學必修的三大學分,大一選擇的社團深深影響到未來四年的大學生活,在家族學長姊耳提面命下,新鮮人無不戰戰兢兢,帶著好奇和慎重的心情,瀏覽每個社團攤位。

    「嘻!這個仁輔社真有趣,說得我都心動了,妳覺得呢?」

    「嗯……再多看一下吧!」

    「好多社團,真不知該怎麼選擇?」

    在社團攤位區旁的涼亭中,有四個美麗的身影進駐在那——

    A大外文系新生丁月華、柳茱敏、張淨文、盧秀綺,這四人都是同一寢室的,其中以丁月華最引人注目,她美麗出眾,吹彈可破的白膂肌膚、高挑如衣架子般的身材、艷麗的五官,以及一雙會說話的明眸大眼,教人看了著迷。

    甫進校園的第一天,就造成極大的轟動,尤其她身旁還環繞了好幾個英俊、帥氣的護花使者,一路為她搬行李到宿舍門口,那樣的陣仗前所未有。

    但對與月華同寢室的茱敏、淨文、秀綺而言,跟這樣亮眼的女生同寢室,也不知是好是壞?同寢室第一天,她們的寢室便成了熱門「觀光地」,不管是同學或學姊,只要有住宿的,全都爭相來此目睹這位大美女,只差沒把門擠破。

    好的是——很快就認識其它人。

    壞的是——其它同寢室的三人也因此同樣受注目,一舉一動全被放大數倍,教人難以自在,且三不五時就有人拜訪,難得清靜。

    跟了月華相處並不困難,她雖有一股傲氣,卻沒有一般美麗女子會有的驕氣,因此讓人覺得不難親近。

    其它三人在外貌上不如丁月華突出,卻也各有所長,都可稱得上是清秀佳人,淨文個性溫婉,善長美工;秀綺嬌小,嗓門大,活力充沛;而茱敏是她們四人中身材最嬌小的,皮膚泛著健康的色澤,剪了一頭像男孩般俏麗的短髮,搭配著透著英氣的眉宇,很容易讓人誤認為少男。

    此刻四人正討論該加入哪個社團——

    「哪個社團裡的帥哥最多,就加入哪個!妳們覺得怎樣?」淨文建議道。

    「那仁輔社應該很適合妳,不是帥哥的到那邊都會是了!所以那邊男的全都是!」秀綺笑道。

    「嗯!說得也對!我看仁輔社真的不錯,這社團滿有意義的,寒暑假都會出營隊到什麼少年監獄、學校去做服務工作呢!」

    「聽起來是滿好的!」月華翻閱著相關宣傳單,既沒拒絕也沒同意。

    「是不錯呀!仁輔社還是學校排名前三名的社團,怎樣?我們四個人要不要一起加入……」淨文熱烈遊說道,她很怕孤單,喜歡團體行動。

    「可是要去監獄……」秀綺吐吐舌頭。「我不喜歡。」光是想到和作奸犯科的人同處一室,心裡就不舒坦。

    淨文被潑了冷水,沮喪了一下下,可隨即又恢復元氣,興致勃勃地轉向茱敏。「妳呢?覺得如何?」

    茱敏投給她「很抱歉」的表情。「我已經決定好要參加哪個社團了。」

    「哪一個?」

    「話劇社。」

    月華抬起頭好奇地看著她,眼神有絲驚訝。「原來妳喜歡演戲。」對這個平常挺沉默寡言的室友,她還有很多不瞭解的地方。

    茱敏淡淡一笑。「高中也是話劇社的,有很棒的回憶,所以才想在大學繼續玩下去。」

    「演戲好像很好玩,我也來試試。」秀綺也對此感興趣。

    「那話劇社的帥哥多不多?」淨文問道。

    秀綺大翻白眼。「有帥哥的社團又不見得好玩——」正打算對淨文進行洗腦時,不意看見了一群人。「咦?那不是A班的雲丞風嗎?」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就看到隔壁班好幾個女生簇擁著一個高大英挺的男生在逛社團攤位。

    秀綺轉向淨文。「如果妳要找有帥哥的社團,妳現在就可以加入那群親衛隊,跟著雲丞風走,與他參加同個社團。」

    雲丞風是隔壁班的風雲人物,此人高大俊挺,打他一出現,造成的旋風也不比丁月華的小,剛開學的頭兩個禮拜,無人見過他,只知其名不見其人,正當所有同學以為「雲丞風」只是個點名簿上的幽靈人口,或是重考,不會報到上學時,他卻像旋風一般出現,而他出色的外表,立刻引來眾人的注意力和女性的仰慕。

    他的開場白挺驚人的——

    「我叫雲丞風,是我祖父為我取的,希望我有風雲起的氣勢和可撼動山河的人生,這次請兩個禮拜的假,是因為去了南半球做自助旅行,花了一個月才順利玩完預定的行程,雖然很累,但是很值得,希望有機會可以跟你們一起分享這個難得的經驗!」

    好個「風雲起,山河動」!他的傲氣、不凡的經歷,以及領袖般的氣度立刻席捲了整個外文系。

    丁月華凝視那優雅步行,不時仰頭縱聲大笑的不羈身影,心中湧起一股近似愛慕的異樣情絛,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血液在體內快速流動著,而這樣的情感對她而言是很陌生的。

    從小到大,她就像公主般被人捧著、崇拜著、仰慕著,但愛慕其它人……不!即使過去曾跟幾個條件都相當優秀的男孩交往過,可那都與愛戀無關,頂多只是欣賞罷了。

    但見到他第一眼,她終於明白——什麼叫一見鍾情,只是從未對任何男孩子有這樣情感的她反而嚇著了,不知道該如何表示?

    看到那群包圍著他的隔壁班女生,她好嫉妒,甚至連身旁目不轉睛看著他的室友淨文和秀綺,也都令她產生了莫名敵意,幾乎脫口叫她們別看了,可若真這樣做了,只會顯得自己荒謬可笑,無奈而又陌生的情緒,讓她煩悶不安。

    而當她的視線落到茱敏身上時,原本不悅的情緒轉為驚訝!

    因為茱敏看起來完全沒被雲丞風造成的旋風給掃到,仍專注於閱讀社團的宣傳品上,看到這景況,頓時讓她冷靜下來,也讓她對茱敏更添幾分好感。

    看來,茱敏「應該」不會和她競爭雲丞風的……哪像——她冷冷地瞥了另外兩個室友一眼,評估她們若成為對手,她會有幾分勝算?

    定了定神後,她告訴自己,目前她還沒有資格說什麼,畢竟雲丞風還不是她的誰,所以胡亂生悶氣或不悅,都叫自找罪受.不過……再度深深凝視雲丞風,她下了一個決定——

    她,丁月華,一定要讓雲丞風臣服在她的裙下!

    美麗細緻的臉龐露出自信的微笑。

    她會讓他明白,只有她才最適合他。

    回過神的淨文忍不住喊道:「不行!妳不可以這樣做!妳不可以去破壞他們夫妻的關係!」

    月華神色冰冷地望著她。「我不是破壞!我只是讓所有的路回到應該有的軌道!」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6:12

第二章

    滴滴——滴滴——

    床頭的鬧鐘響起,漸漸喚醒了沉睡的人。

    一隻大手伸出將鬧鐘按掉,原先設定該被喚醒的人,在清醒與沉睡之間掙扎,最後終究不敵疲累的召喚,再度沉沉睡去。

    他凝視那睡顏,確定她沒被吵醒,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之所以將鬧鐘定在這個時間,是為了要去接在幼兒園小班就讀的兒子回家,她一向堅持自己教養孩子,但又怕孩子太慢學習在團體中與人共處的經驗,所以才不得不忍痛將孩子送去念幼兒園。

    他知道,這幾天她為了趕稿,整個規律的生活作息都被打亂,反正他已翹班回來了,就讓他擔下這份甜蜜的職責。

    他將衣服穿上,然後留下一張紙條給她,在床邊定定注視她片刻,最終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頰上輕吻了一記後才起身離去。

    在鬧鐘底下壓著——

    「老婆,我去接兒子了,再多睡一會兒。

    老公」

    一九九二年窗外傳來刺耳的大笑聲,茱敏從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中抬起頭,腦中仍被莎先生特有的古式英文句法搞得有些昏沉沉的。

    掀開窗簾的一角,往笑聲來源處看過去。

    在教室外邊的大樹下,隔壁班的雲丞風和同學們正談笑風生,那爽朗的笑聲,就是他發出的。陽光從葉間散落,將這個典型的陽光男孩襯托得更加耀眼。

    他的確是繫上最出色的男生,但他動輒引人注目的誇張笑聲和海派行徑,卻令她有些看不過去。

    愛出鋒頭是個人行為,可她一向對光說不做的人頗感冒,而雲丞風給她的感覺湊巧就是如此。

    當然!可能是因為不怎麼認識他,所以到現在還沒看出他有什麼特殊的表現,也因此沒改變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可老實說,她還真沒有想跟他深交的慾望。

    有些人或許熾熱得像太陽一樣,會讓人企求光和熱而去接近,但那光和熱對某些人而言,卻太耀眼、燙人了。

    收回視線,正欲再度投入書中,試著從那些文謅謅的古英文語法中,感受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深情苦戀時,卻看到了坐在她前面原本趴在桌上閉眼假寐的月華已張開眼睛看著外面。

    「醒了?」

    「嗯!」

    簡單打個招呼後,茱敏再度低下頭。

    「我是不是變醜了?」月華突然開口說道。

    茱敏抬頭瞪著她好一會兒,懷疑她腦袋是不是壞了?或是自己耳朵出狀況?「妳……還嫌自己不夠美嗎?」她小心地開口問道。

    「那為什麼他從不看我?」月華喃喃地說道,看著那狂放的身影,一個月來所累積的困惑和不安源源不斷地朝她襲來。

    男人一向都對她趨之若騖,可為什麼在雲丞風的臉上,看不到對她的癡迷和仰慕呢?

    他沒主動過來認識她,甚至是靠著同學起哄,居中牽線,兩人才有了開始,但也僅止於簡短有禮的交談。

    而接下來,也沒有她預期的追求行動,相反地!他只把她當成「隔壁班的同學」,偶爾在走廊上、課堂上擦身而過,客氣地打招呼,客氣地談論天氣之類的無關緊要話題。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她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愛慕。

    可惡!她從未如此被人忽視過!

    那份挫折和無奈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日趨加深,就怕他被其它女生搶走了,而這份焦慮與惶恐,更是她前所未有的。

    茱敏非常驚訝,這可是那個美麗、自信的丁月華?她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鬱鬱寡歡?而且追求者可以排到一條街以外的她,還會為了「男人」苦惱?

    她看向窗外那個男子,納悶地想道,他究竟哪裡吸引人了?連了月華也為他著迷。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忍不住問道:「他有什麼好的?」

    「有呀!他……長得帥,又有才華,很多人都很喜歡他,不是嗎?」月華望向茱敏的神情有著困惑,彷彿不明白她怎麼會沒看到他的好?!

    「唔,長得帥、有才華,是很容易讓人喜歡,但到目前為止,我只『聽到』他的才華,尚未真正『看到』!」真是抱歉,她還真沒看出來。

    「不會呀!妳沒看到他上課時總可以用流利的英文立刻回答老師的問題,連老外教授都點頭稱是。」月華忍不住要為他講話,雖說他們念的是外文系,每個人的基本外語能力都不差,但雲丞風能用俚語跟老師對話,簡直就像在國外長大的。

    這樣就很厲害嗎?看到月華認真的模樣,「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成語及時躍入腦海,令茱敏吞下那份不以為然,聳聳肩,決定不要再說他不是,反正都會被駁回。

    「嗯……妳再多看看吧!喜歡一個人很容易,可不要只看到自己想看的,還有,我覺得妳很美麗,連我都很嫉妒妳,如果有男人不被吸引,那是他本身有問題,該去看醫生了。」她很真誠地說道,丁月華真的滿不錯,如果她是男的,她也會想追求她。

    月華聽到這,頓時掃去原先的憂鬱,開心地笑了出來。「謝謝妳!」

    「不客氣。」茱敏回她一笑,便再度低下頭看書了。

    臉上笑容漸漸淡去,月華默默注視著茱敏,不得不承認,與她同寢室一個多月,卻還不是很瞭解她,當然,她也承認,自己很少會去瞭解自己以外的人,尤其是同性。

    她美麗的外貌一向在異性間吃香,但在同性間得到的嫉妒會比認同多,會主動與她交好的,有一大半都是想藉由她來得到更多異性的注目,所以她總是以更小心、謹慎的態度選擇「朋友」。

    第一眼見到茱敏時,便覺得茱敏完全符合她交友的條件——不漂亮、安靜、乖巧……不用擔心她和自已爭奪男孩子的注意力,同時也可以襯托自己的耀眼,而聰明伶俐的茱敏,讓她毋需擔心談起話來像對牛彈琴。

    只是共同生活、上課這個月下來,她發現柳茱敏與自己原先所認為的不一樣。

    她很安靜,但絕對不是沒聲音,一室喧鬧、討論中,她在旁邊沉默地聽著人說話!可等到她開口時,那輕柔的聲音和簡潔的字句,會立刻引人注意,專心傾聽,這才明瞭她是個極有自我主見和組織的人。

    她不漂亮,但卻能散發某種氣質,使她在團體中不致被淹沒、忽視。

    月華頭一回發現,自己想主動親近、結交某個同性朋友,而不是想要藉著一些朋友讓自己不致落單、孤獨,於是這形成了她與茱敏較為友好更甚於同寢室的淨文,以及自詡為她校園監護人的秀綺。

    聽到茱敏對雲丞風的觀點,令她既好奇也懷疑,難道茱敏真的對雲丞風都沒感覺嗎?他是那樣一個能吸引女性愛慕的男子呀!

    如果真的沒感覺就好,其它女人無所謂,像淨文和秀綺都對他有好感,但她不覺得有什麼威脅,可唯獨對茱敏……她也真希望茱敏對雲丞風一點好感都沒有,不知怎麼,她就是這樣希望。

    她不安地動了動,為自己複雜的心思皺眉。

    窗外再度傳來爆笑聲,茱敏沒受影響,依舊將注意力放在書上,月華則轉頭凝睇這近來令她心煩不已的身影。

    可惱呀!為什麼你不看我呢?難道我對你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嗎?她無聲地問道。

    到底要怎樣!你才會注意到我呢?

    此時上課鐘聲響起!樹下的雲丞風伸了個懶腰,慢慢地站起身,然後帥氣地撥了撥額前的頭髮,接著像察覺到什麼似地,突然抬頭往上面看了過來,她一時措手不及,立刻像做壞事般縮回頭,心口怦怦直跳。

    他發現到她在偷看他嗎?

    可惡!她到底在緊張什麼?

    只是接下來上課,老師講的話沒幾句進入耳中,腦袋反覆地想道——雲丞風究竟有沒有看到她在看他?

    風——從外頭吹來,擾亂了一池春水!漾起陣陣波紋。

    二00一年手機鈴聲響起,丞風將車子停在路邊後才接起電話,看見有些熟悉的來電號碼,愣了一下,才記起這是月華老家的電話……

    深吸口氣。「喂!」

    「是我!」

    「……月華。」

    「我想跟你見個面,可以嗎?」她單刀直入地說道。

    「……好,什麼時候?」

    「後天我會去台中,到時我會再跟你聯絡。」

    後天……「好!」在最初的震撼過去後,他反而不再驚惶失措,此事已非己力所能解決和掌控,躲避不是辦法,只有坦然面對了!

    得到他爽快的響應後,電話另一頭反而岑寂了下來。

    月華一手持著聽筒,一手握著裝有白蘭地的酒杯,她在等——等他說出其它話語,譬如他想她,或者是……可等了又等,除了方纔的「好」之外,什麼都沒有。

    總是這樣!他總是可以輕易地將她的心懸得老高!

    「這麼久沒見,你沒有話想問我嗎?甚至連問我在國外的生活好不好都沒有!」被他的冷淡傷到了,她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

    像過了一世紀,她聽到了歎息,重重、沉沉的。

    「我是有很多話想問妳!但我還沒理出頭緒,妳今天就這樣突然出現,讓我毫無準備——」

    就是要在最沒防備的狀況下才能看出真心真意呀,只是,與她預期相差甚遠的是,他並沒有表現出欣喜若狂的樣子……

    她咬著下唇。「我知道,的確很突然……」

    「現在說太多似乎無用,等後天見了面,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好嗎?」

    「……Ok!」

    掛斷了電話,她仰首飲盡杯中酒,但品不出酒的醇甜,有的只是一股說不出的苦澀,充斥了她整個人。

    這就像延遲宣判一般,叫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關上手機,丞風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前面就是崇祺就讀的幼兒園,還不到放學時刻,所以他仍坐在車中。

    後天……

    與月華接觸愈多回,曾被收起的記憶也一一被喚起,想到一就有二,然後便愈來愈多……

    他往後靠向車背,僅剩兩天不到的時間,他真的可以釐清頭緒嗎?

    一九九二年「誰要去提水?」淨文將稻草塞進窯爐中,秀綺則拚命在旁煽火,月華則被她們這一組的男生包圍著說話,說的很專心,也無法脫身,其它女生也甭提了,早就怕被太陽曬黑,整群全躲到樹蔭下,要喚動她們做事……很難。

    「我去吧!」剛剛指揮大家把土窯造好,正在一旁休息同時將食物包上鋁鉑紙的茱敏跳起來,將身上的草屑拍掉。

    「好,麻煩妳了。」

    「不會!」

    這次烴窯之旅是他們外文系一年級A、B兩班自迎新露營後,首度合辦的活動,規定所有人都得到,連班導師及系主任都親自來坐鎮。

    茱敏找到兩個空寶特瓶,朝位在田地另一邊的農家走去,那邊的農家很好心,不僅提供場地給他們烴窯,還借廁所給水的。

    烴窯對她這個在鄉下長大的孩子一點都不陌生,從沒想到這會是大學最熱門的聯誼活動。

    現正值秋天,陽光熱而不炙,她仰起頭感受拂來的清風,深深吸進收割後的土地芳香,這個香味令她想到南部的老家,真想回家呀,窩在媽媽的身邊訴說生活近況,而不是每天晚上打電話回家進行不到兩分鐘的問候……

    暖暖的陽光曬得她很舒服,回頭看一眼那群全躲在樹蔭下的同學們,忍不住搖頭,為他們覺得可惜,竟然白白浪費這美好的陽光。

    她走到農舍時,東張西望,想找人請求同意讓她取水時,可都沒見到人,驀地,一股香煙味飄進鼻息,耳中竄進說話和爆笑聲,她抑不住好奇地朝農舍另一頭走去,並在轉彎處停下來。

    駐足聆聽一會兒,赫然發現說話的是隔壁班的人,而那笑聲也愈聽愈耳熟,她不禁皺起眉頭,這不就是那個雲丞風的招牌笑聲嗎?

    雲丞風用力吸了口煙,感受血液衝向腦門所帶來的瞬間衝擊,翹起舌頭讓煙滯留在口中,然後仰起頭,嘴一張一合的,並且滿意地看著吐出的煙成圈狀飄向天空。

    他不特別偏好抽煙,也不是煙槍,但抽煙對男人而言,是種肯定的象徵。

    國中時,一群同學利用午休時,聚在學校垃圾場附近的偏遠角落,輪流抽著一根煙,現在回想起來,不知當初出自己怎麼能夠忍受混雜著垃圾酸臭和尼古丁的氣味,或許是好奇和嘗試刺激的躍躍欲試感凌駕了一切。

    那就像是一種儀式,一種象徵擺脫了小男孩身份、成為大男人的過程,只是,這個過程讓他嘗盡了苦頭,當初對「抽煙」一知半解的他,依樣畫葫蘆抽了一口,並把煙「吞」進去,然後他的肺部就像是要燒起來一般,整個人哨咳不已,因而引來眾人的訕笑……

    當然,後來知道了「吸煙」的要訣後,便沒再鬧過笑話。

    「真他媽的累,不曉得幹啥辦這場班游?都是我們在做苦工!」陳斯文拉著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才一抹,袖口就是一片灰黃,此人雖名為斯文,可說話和做事卻一點都不斯文。

    方纔他們才在田中搜翻所有可用的土塊堆做土窯,造了兩個給自己班上的,隔壁班的女生則自己動手做好一個,另外一個就讓隔壁班的男生自己去傷腦筋,他們才懶得理。

    「美其名是增加兩班的感情,主要還是為了丁月華。」羅大威灌下一大口的水。「主辦者居心叵測。」

    聽到丁月華的名字,丞風心微微一動,可繼續維持靜默。

    陳斯文重重歎口氣。「唉!說實話,咱們兩班女生都滿多的,漂亮的也不少,可就是沒一個像丁月華一樣,美的神秘、有味道,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也跟著他們一道來休息的陳嘉俊接著說:「我說你們也夠了,別開口閉口就是丁月華,要嘛就去追,覺得追不上就死心別肖想了!」此人是A班除雲丞風以外的第二號風雲人物,有張討人喜愛的娃娃臉,已經有好幾個學姊搶著認他做乾弟弟,但幾個常跟他在一起的男生都清楚,在那張看起來單純、可愛無害的外表下,有著一顆他們自歎弗如的「狼」心。

    此人對付女人可以用快、狠、準這三個字來形容,但雲丞風跟他想法不同,女人對他而言是種美麗的生物,是需要好好呵護、珍惜的。

    他喜歡跟女孩子相處的感覺,喜歡從她們的眼眸中看到對自己的崇拜與仰慕,但喜歡與她們在一起,並不意味他會玩弄她們的感情,口頭上調情是一回事,真正出去喝咖啡、看電影等正式約會,他卻從未允過,更別提牽手、親吻、上床這些肉體上的輕薄。

    這點他與陳嘉俊是絕對相反的。

    「為什麼連想都不能想?有幻想才正常,搞不好有一天會美夢成真呀!」羅大威故意頂陳嘉俊,超不爽這種會自吹自擂的傢伙。

    「去!何必花那種精力?與其花心思浪費在那朵高不可攀的花上,倒不如多動點腦筋在那些長相平凡一點的女生身上,來增加自己的戀愛經驗。」陳嘉俊從羅大威手中拿走礦泉水瓶,毫不客氣地仰頭就飲。

    「增加戀愛經驗?」這話倒引起了男生們的注意力和興致。「什麼意思?快說來聽聽!」

    「女人嘛——就是要多認識、多交往才是,一來可以讓你多瞭解女人在想什麼,二來——」他故意賣關子頓住不語。

    「說呀!」羅大威忍不住催他。

    「二來就是讓你知道怎麼去應付女生,以前國中不是讀過清華校長羅家倫雖其貌不揚,但卻能靠情書來嬴得北大校花的青睞,但是你們可知道他之前寫給其它女生的情書有多少封嗎?」

    羅大威與陳斯文搖搖頭。「歷史上又沒記載。」

    「廢話!歷史哪會詳記偉人追馬子的事?用點腦筋也知道!」陳嘉俊已經開始後悔開啟這個話題,但是如果不能贏得他們!尤其是雲丞風尊敬的話,那就沒意思了。

    他瞥了一眼雲丞風,雖然對方面無表情,但顯然有注意聽他說話,這點令他更覺意氣風發,揚起下巴,繼續大放厥詞。「想要得到最好的,就得要讓自己有足夠的男女交往經驗。」

    「但為什麼交往的對象要選擇平凡無奇的女生?」陳斯文依舊不解。

    「你們不覺得愈是平凡無奇的女生愈容易追上手嗎?她們不會像那些自視甚高的美女,故意拿喬、擺架子,不會將男人要得團團轉,事實上,有男人追她們,她們就很高興了。」說到這,陳嘉俊停了一下。「我問你們,你們是寧願找個每次約會都要去五星級餐廳,進出都要汽車接送的美女,還是要那種到路邊攤就可以解決,騎摩托車、戴安全帽也不怕弄壞她們髮型的女孩?」

    陳斯文抓抓頭。「這個……如果想省麻煩的話,當然就找那種平凡無奇的女生,可那樣的女生滿街都是,一點都不稀奇啊!」

    陳嘉俊嗤之以鼻。「這你就不懂了,就因為那些女生也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平凡得不得了,所以一旦要提分手,也比較容易呀!因為比她好比她強的女生隨時都會出現來搶奪她的位置,她也可以比較釋懷,當然前提是,你也要找到比她優的女生,無論是外表或身材,這樣她才會心甘情願認輸,而不會跟你糾纏不清。」

    羅大威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聽你的咧!你當那些長得不怎麼樣的女生都可以這樣任你擺弄嗎?」

    陳嘉俊只是挑高眉毛,露出「soWhat?」的笑容,一副什麼女人到他手中都可以搞定的模樣。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雲丞風將手中的煙丟到地上踩熄。「我不贊同你的說法,要嘛就要最好的,幹麼找一些五四三的來增加經驗?何況經驗累積也不是你這種說法,像常吃高級牛排西餐的,容易分辨哪種牛、哪個部位最美味,偶爾才會吃個牛肉乾來磨磨牙。不過,總是在吃牛肉乾的人,偶爾吃到牛排便會覺得那是人間美味,根本不在意那是幾分熟的、是大阪牛還是乳牛、是頂極的肉品還是普通的?一樣叫牛排的,有的要四、五千塊才能吃到,有的一百元就可以打發了,對於常選擇牛肉乾來增加經驗的人,只怕吃到一百元的牛排就以為吃到最頂極的肉品了。」他並不想說出這種把牛排當女人的比喻,可就是要刺一刺陳嘉俊,滅滅其威風。

    一席話說得陳嘉俊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豈會聽不出雲丞風話中的嘲諷,可一時間卻又想不到任何話來反駁。

    陳斯文和羅大威在意會之後,全都爆笑出來,此舉更令陳嘉俊難堪,而雲丞風則慢條斯理地抽出另一根煙,放在掌中輕彈,不再理會。

    而就在這大笑聲中,雲丞風好像聽到了一聲不屬於他們的冷笑聲,他飛快地抬起頭四處張望。

    看到他臉上的困惑,大威止住了笑。「怎麼了?」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

    「聽到什麼?」斯文也停住,嘉俊則困惑地打量他們。

    丞風皺皺眉頭,隨即聳聳肩。「沒什麼。」可能是聽錯了吧,應該不會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可是如果有人聽到他的「牛排論」……他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這內容畢竟不太文雅,而且又是隨口說出的,當不得真。

    此時嘉俊已恢復了思考。「既然你喜歡吃頂極牛排來增加經驗,那你打算何時去品嚐隔壁班那塊『頂極牛排』?我想想——丁月華應該屬於哪一種?是菲力還是,……」

    丞風沉下臉,清楚地顯露出他的不悅。「夠了!這不干你的事!總之不會輪到你的。」丁月華在他心中有著特殊的地位,儘管「牛排論」是他發明的,可也不容許其它人拿此作比擬。

    「只怕你動作不快點,會有人捷足先登一口吃了她……」陳嘉俊笑嘻嘻地說道。

    雲丞風冷冷地望著他。「如果真這樣,那也沒話說了,不是嗎?」他站起身子。「我去洗手間。」

    他需要暫時離開那裡,否則怕自己會忍不住把陳嘉俊痛揍一頓,而且,一股異樣感老罩著他,揮之不去。

    剛剛那教他不安的聲音,他很想說服自己聽錯了,但真聽起來很像是女生發出的,如果被班上或隔壁班的女生聽到他們的談話,將會很糟糕,尤其在他下定決心要對丁月華展開追求之際。

    他繞到房子另一邊,並沒有看到其它人,遠遠還能聽到在另一頭田地戲耍的同學歡笑聲。

    是他多想了嗎?

    當他走進房子裡頭,看到廚房有人時,他立刻停住腳步。

    那女生正在用保特瓶裝水,已經裝好了一瓶擺在一旁,正在裝第二瓶。

    他認得她,是隔壁班的,也是丁月華的室友,叫什麼名字?唔……不清楚,因為從沒留意過,雖然他與丁月華的其它兩個室友都曾交談過,可唯獨她……至今未曾與他說過話。

    印象中的她似乎相當安靜、不起眼。

    想起那聲冷笑——

    此時她轉過頭發現到他的存在,他想開口說些什麼,至少在這樣陡然碰見下應該打個招呼吧,誰知人家理都沒理地又轉過頭,把注意力放在汲水這件事上,好像他只是個隱形人?!

    儘管只有短暫的交會,他卻清楚的在她臉上看到了一股厭惡和輕蔑,至此,他已經可以確定發出冷笑的人是誰了……

    室內瀰漫著一片窒人的靜默——

    他們方纔的談話,她聽到了多少?他皺眉揣測著。

    另一瓶水很快就裝滿了,她把水龍頭關上,手各提一個保特瓶旋身,當他不存在似的,連看也不看的便從他身邊走過去。

    「要我幫忙嗎?」他急切地開口問道。

    她沒理會地繼續往前走。

    「妳全都聽到了嗎?」

    她還是沒理他。

    她那完全漠視的態度,令自詡風度良好的他湧上一股怒氣。「偷聽人說話是件很不道德的事!」他忍不住提高音調地說道。

    這話發揮效用了。

    她停住,然後慢慢轉過身,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說也奇怪,當她轉身抬頭直視他時,他全身雞皮疙瘩瞬間立起,好像有股電流竄過。

    她的眼神除了冰冷之外,還可以清楚的讀到不屑和輕蔑……

    他很想忽視那股異樣感,別開玩笑了!他一個身高一八O的大男人,怎麼可能會對這個比他矮個十幾公分的小女生有……畏懼感?

    「若要人不聽,除非已莫說。」

    她開口說話了,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竟出人意料的悅耳,而且還帶著莫名的威儀感。

    「既然控制不了嘴巴,也控制不了聲音,就別怪讓人聽到!尤其別人根本不想聽到那些胡言亂語!」

    此時,彷彿要印證她的話似的,他清楚地聽到了斯文的聲音——

    「怪了!丞風到底去哪了?怎麼還沒回來?」

    他感到一股難堪的燥熱爬上臉頰。「呃……這個——」

    她才不給他機會說這個、那個,很不給面子的轉過身子,提著兩瓶水離去了。

    「該死!」望著她的背影,雲丞風的心中居然有著說不出的挫敗感。怪了!從小到大,沒幾個人讓他有這個感覺,可她卻……

    帶著忿然走回陳斯文等人的聚集之處。

    「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羅大威問道。

    莫名地感到煩躁。「我問你們,知不知道跟丁月華同寢的室友叫什麼名字?」

    「不就是盧秀綺、張淨文嘛!」斯文扳著手指頭說道。

    「那另一個叫什麼?」

    「叫……」陳斯文打住,皺起眉頭用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後轉頭問羅大威。「你記得那個最矮的室友叫什麼名字嗎?」

    羅大威搔搔頭。「好像叫……什麼敏的。」

    哼!那個女生果然不起眼到沒人記得她的名字。

    「柳茱敏。」一直被晾在旁邊不被理睬的陳嘉俊沒好氣地插嘴說道。

    柳茱敏……這個名字頗有味道,雲丞風望向他。「你知道她嗎?」

    「怎麼會不知道?連跟丁月華最好的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瞭解,你拿什麼去追她?」陳嘉俊無法抑制嘲諷地說道,嫉妒地望向雲丞風,這人為什麼就是可以擺出如此自信、不可一世的模樣呢?

    「她跟丁月華最好……」雲丞風喃喃地說道。慘了!那她一定會跟丁月華透露方才談話的內容,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對!就是這名字!」羅大威立刻在腦中搜尋柳茱敏的相關資料。「聽說她滿怪的。」

    「怪?」這話引起了雲丞風的好奇,思及方纔的簡單談話,他覺得不能用「怪」來形容那個女生。「怎麼說?」

    「聽我們班上住宿的女生說,那個柳茱敏跟其它人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連陳斯文也好奇起來。

    「聽說她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去操場跑三圈,從沒翹過課,放學後就待在圖書館直到關門,準時十一點上床睡覺,所以丁月華才會跟所有人說,絕對不可以在十一點以後打電話到她的寢室。」

    「老古板一個!」陳嘉俊冷哼道。現在大學生還過這種規律的生活,簡直是笑話!

    陳斯文瞧著他,笑嘻嘻地說道:「這個不就是你喜歡的那一種牛肉乾。」

    「誰說我喜歡那一型的!要找也不會找這種的!光想到要在十一點前就送她回宿舍……哼!哪有什麼樂趣可言呀?」陳嘉俊不屑地說道。

    就會要嘴皮子,大威和斯文交換了一個眼神。

    「對了!幹麼突然問起她?」陳斯文眼睛一亮。「啊!你是不是決定要對丁月華展開追求?」

    追丁月華?

    不!那樣美麗又懂得應付男人的高傲女孩,是不能用一般手段追求的,如果他同其它男孩一樣用那些老套的方式追求丁月華,只會讓她看不上眼。

    所以他在等——慢慢的布網撒餌,像個漁夫,靜待時機收網……

    丁月華是個在外貌、家世都足以與他匹配的女子,擁有她,就等於是擁有一顆明珠,也可以實現他的理想——集出色美貌和智能的女子當他的女朋友,或許在未來也可能成為他理想的伴侶。

    難道不怕有其它男人在他等待適當的收網時機前來個捷足先登?

    他的確是不怕,會讓他有此自信,除了對自己的條件有信心以外,也因他已在與丁月華短暫的交會中,確知那份吸引力不是單方面的,他不曉得已經抓過她幾回偷偷從教室窗口注視他……

    可她也夠厲害,明明已被他吸引了,卻又故意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女生呀!就是這樣不坦白、叫人難以捉摸,卻也更讓人心動。

    本來他已打算展開行動了,但現在——

    他不擔心與其它男人競爭,但是女人閨房密友的影響力卻不能等閒視之,柳茱敏似乎會成為他贏得丁月華的絆腳石!

    他有自信丁月華無法從他的網中跑掉,可現在似乎得延時機了,畢竟沒有女人喜歡被人拿來與牛排相提並論!

    思及此,他眉頭皺得更深,真是無端生是非。

    雲丞風和斯文等人回到眾人聚集的田地,往常他都會習慣性梭巡丁月華的所在位置,但這回——他卻從中尋覓到那嬌小的身影。

    其實不難找,因為柳茱敏就那樣「剛好」的站在丁月華的身邊,而她們那一寢室的人全圍在一塊說著話。

    她正在轉述剛剛聽到的話嗎?

    他瞇著眼注視她們,密切觀察她們的動靜。

    「雲丞風,你跑去哪了?我正在找你!」負責這次活動的同班同學丁浩強朝他跑過來。

    他勉強收回視線。「什麼事?」

    「你來得正好!我們利用這段等破窯的時間來帶團康,你來幫我。」

    他不好拒絕,只能壓下心頭的不安與煩躁,勉強跟過去。

    丁浩強也不知從哪兒拿來鍋蓋和湯瓢,站在田地旁的水泥曬穀場上。

    「集合嘍!集合嘍!所有外文系一A一B的帥哥美女們都過來喔!一起來動動筋骨。」聲聲吆喝將四散各地的同學全集成一圈,然後又依主持人的指令,男生站內圈,女生站外圈。

    「你要我幫你帶什麼?」雲丞風低聲問道。

    「你會跳『第一支舞』吧?」浩強說道。

    這是很基本的團康,他點點頭。「會,不過女生部分……」

    浩強露出神秘的微笑。「安啦!會有另一個人帶。」

    「第一支舞」從高中玩到大學,眾人皆視此為能在第一次出外旅遊中,迅速使男女雙方增加吸引力的「催化活動」,可以眼對眼、手牽手……

    說完後浩強朝右方揮揮手,隨後看到丁月華優雅地出列,他吃了一驚。

    她……要跟他共舞?

    頓時心情變得很複雜,如果沒有發生柳茱敏的插曲,他一定會善用這個機會對丁月華施展他的魅力,讓她對他更著迷,可現在……他謹慎地看著她,注意她臉上的表情。

    沒有預期的嫌惡,也沒有輕蔑或不滿,而是……羞怯?

    咦?怎麼會?他立刻抬起頭,看向位在另一側的柳茱敏,只見她雙手環抱著胸、面無表情地回望他。

    她沒說出來嗎?

    還來不及多想,佳人已經走到他面前,對他甜甜一笑,她的美麗,令他深深一震,本能地,他回她一笑,頓時,除了驚歎她的美麗外,已無暇分心,耳中依稀聽到。「現在我們就請本系最帥的雲丞風和最美麗的丁月華示範『第一支舞』。」

    音樂放出——

    他們面對面站著,兩人站在一起的模樣,任誰看到,不管是嫉妒或羨慕,都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很美麗的組合。

    感受到眾人的注目,兩人都揚起莫名的得意和興奮。

    利用音樂前奏,他低聲問道:「妳會跳吧?」

    「嗯!」她露出自信美麗的微笑。

    帶著笑容,你走向我,做個邀請的動作——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覺雙腳在發抖音樂正悠揚人婆娑,我卻只覺臉兒紅透隨著不斷加快的心跳,踩著沒有節奏的節奏鼓起勇氣低下頭,卻又不敢對妳說曾經見過的女孩中,妳是最美的一個要是能就這樣挽著你手,從現在開始到最後一首只要不嫌我舞步笨拙,你是唯一選擇隨著歌詞,他們各自做著男女生的動作,雖沒事先配合過,可卻熟練得很,當他執起她的手轉圈時,流暢完美。

    當音樂結束後,兩人眼中都有驚喜,所有人更是用力拍著手。

    丞風對那些掌聲恍若未聞,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她則帶著羞怯的微笑垂下了頭。他心念一動,或許柳茱敏真的沒那麼「多嘴」說出來,所以月華還是對他抱有好感,頓時他對茱敏產生感激之情,這女生還不錯嘛!不是長舌婦。

    既然如此,機不可失,他得好好抓住這個機會!

    臉上堆出自信的微笑俯向美麗佳人。「妳常跟人跳這首曲子嗎?」

    「還好……」她抬起頭,星眸盈盈,被她那樣睇視著,好似她的天地間就只有他的存在。「你呢?也常跳這支舞嗎?」

    他的心因興奮而加速跳動著。「也還好!但從沒像跟妳跳的這樣,如此的……『契合』。」他低聲說道。

    她臉上紅暈更深,眼睫低垂,不敢再直視他,看到這模樣!他感覺到勝券在握,於是露出帥氣的微笑,更自信地向她走近一步,打算加把勁,一舉成擒——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可以有這個榮幸和妳一直、一直跳下去——」這樣直接、大膽的告白,以她的聰明不會不懂吧?

    哪知正當他全身漲滿期待之情,一顆心七上八下等待回答時,丁月華揚起了長而且綿密的睫毛,露出慧黠的星眸,輕啟櫻唇。「這麼說,我可以算是——一塊頂極的牛排嗎?」

    頓時笑容僵在臉上,他身如定石般杵在原地。過了片刻,強烈的怒氣和挫折漲滿了全身,而鑽進剛恢復運作的腦袋的第一個念頭是——

    他要殺了柳茱敏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6:26

第三章

    茱敏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氣。

    此刻她人在哪?面對一室的昏暗,有片刻她分不清東南西北,摸索著放在床頭桌上的眼鏡戴上,確定是在自已熟悉的房間內,這才安定了心神。

    扶住重重沉沉的腦袋,全身肌肉更像跑了百里般酸軟無力,跑……她猛地回想起方纔的夢境,她抱著還是襁褓中的崇祺,獨自在一條灰白色的長廊上跑著,她知道那是醫院,她抱著崇祺是要去看病,但那走廊像是沒有盡頭般的長,她不斷地跑,無法停下,可一路上她都沒看到其它人,沒有醫生、護士,她只能孤單一人抱著崇祺往前跑——

    她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原先預期會有陽光洩進,可——沒有。

    猛然一驚,現在幾點了?她立刻看向牆上的掛鐘,天!早過了該去接崇祺的時間,她衝到旁邊抓起鬧鐘,怎麼回事?難道鬧鐘壞了?不對!鬧鐘開關是關著的,是她忘了打開還是她睡得太熟,以致把鬧鐘關掉而不自覺?

    糟糕!崇祺在學校不曉得有沒有急哭了?此刻又聯想到方纔的夢境,醫院……她頓時冒出冷汗,這可是個警示?鬧鐘一丟,她立刻跑出房間,匆忙中,完全忽略了壓在鬧鐘底下的字條。

    當她跑下樓梯,正好聽到大門開鎖聲,她僵住,屏息以待——

    門開了,丞風牽著崇祺走進來,一看到他們父子倆,她頓時力量全失,雙腿發軟,整個人癱坐在樓梯底下。

    「茱敏!」

    「媽咪!」

    一大一小同時衝到她的身邊。

    「妳怎麼了?」丞風抓住她的胳膊,崇祺則撲進母親的懷中,焦急地仰起小臉。

    「媽咪,妳不舒服嗎?」

    繃得死緊的焦急情緒突然鬆解令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吞口口水,看向丞風,艱難地開口。「怎麼會是你去接?是幼兒園通知你的嗎?」天呀!她真是太失職了,居然會睡過頭?!

    丞風訝異道:「怎麼,妳沒看到我留的紙條嗎?」

    「紙條?」她愣愣地望著他。「放哪?」

    「我壓在妳房間鬧鐘底下的……妳沒瞧見?」

    她搖搖頭,腦子還是一片混亂。「你怎麼會……?」

    「我今天提前離開公司,回來看妳睡得正熟,不忍心吵妳,所以按掉鬧鐘後便去接兒子回來。」看到她臉色發白,他心裡一陣難受,她真是嚇到了。

    「好棒喔!我好喜歡爸爸來接我,剛剛爸爸買了一枝棉花糖給我吃喔!」崇祺很開心地報告著。

    是這樣嗎?她虛軟地往後靠向牆壁。「天……我差點嚇死——」

    「咦?媽咪妳被誰嚇到了?」

    「被你老爸嚇的。」元兇自首,丞風歉疚地望著她,沒想到她會受到如此大的驚嚇。

    「是爸爸喔——」崇祺看母親仍坐在地上沒起來,開始出主意。「那爸爸你的口水要趕快給媽咪吃啦!這樣媽咪才可以恢復正常。」

    「吃口水?」丞風先是驚訝,隨即露出意會的笑容。「好主意。」他把臉湊過去。「老婆,請吃我的口水。」

    茱敏被他逗笑了,笑著伸手擋住臉。「別鬧了,好噁心!」

    「怎麼會?媽咪妳都這樣對我呀!」崇祺一臉不解地說道。

    「就是啊!要一視同仁。」趁她笑得無力推拒,他準確地捕捉到她的唇,深深地吻住了她,將她的笑聲悉數接納。

    早上曾經分享過的那份奇妙感覺立刻回來,原本推拒的手變成輕撫他的臉,一感覺到她的響應,他收緊手臂,舌頭與她的廝磨,徹底地相濡以沫。

    迷濛中聽到兒子說要去洗手、換衣服……可兩人恍若未聞,全迷失在這個吻中。

    他抬起頭時,她覺得某部分的自己遺失了,抬眼望進他的眼,她知道受到影響的不是只有她一人,兩人的內心都起了巨大的變化,而這份變化比早上所經歷的又更勝一分。

    為什麼?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溫熱的唇順勢輕拂而下,來到了她的耳邊。「有沒有恢復——正常了?」他輕啞地笑道。

    可惡!她受到的驚嚇更深了,紅著臉推著他。「走開啦!我要起來幫兒子換洗!不曉得他在幼兒園中有沒有碰到什麼髒東西。」

    他輕笑,起身時一併將她拉起來,而她卻因站起的施力點不對,整個人不穩地晃了一下,他連忙扶住她。「還沒恢復嗎?那——」他作勢要再度吻她。

    她忙把他推開,笑罵道:「別鬧了!」然後旋身走進浴室,為已經懂事想自己換衣服,卻還是手忙腳亂被困住的兒子解圍。

    聽著她與兒子的嘻笑對話聲,他感到由衷的滿足——對目前的生活,還有與她相處的感覺。

    當他們不再劍拔弩張時,兩人之間的契合度與默契高得令他難以置信,也帶給他許多意想不到的喜悅與平靜。本以為他們的關係注定只是一場災難,但結果卻是完全相反。

    好不容易呀!曾經有三年時間,他們的關係處在零度以下,成凍結狀態,是因為一個破冰的契機才稍稍融解,之後慢慢地加溫,花了一年時間兩人總算再度恢復大學時代的友好關係,並且成了最親密的「好朋友」,接下來又花了一年的時間繼續加熱,直到現在……

    想到這,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逝,一張絕美熟悉的容顏從腦海中浮現……

    後天就要與她見面了,見到她會發生什麼事?

    他會因憶起過去那份愛而對現在的生活和感情產生動搖嗎?與月華三年的戀愛,是那樣真實、深深鐫刻在他的生命中!是他的一部分,即使後來變質了,但還是不能割捨。

    想起過去追求月華的情景,他不記得自己曾為哪個女人如此費心過?現在則是已經沒有年輕時的那份動力,以後只怕也沒了……

    心底突地有個聲音響起,難道——他是因為怕麻煩和省精力,才不願再對茱敏展開那樣熱烈的追求?而他其實並沒有加足馬力使兩人間的熱度迅速升高……

    他深深一震,不!不是這樣的!他強烈地否決。

    該死!明明告誡過自己,不要拿她們兩人作任何比較,這是不公平的!

    與茱敏相處的感覺絕對不能套用他與月華之間的模式,那是完全不同的!

    只是,一旦見到了月華,發現自己對她深情依舊,他是否願意放棄此時此刻所擁有的安祥平和,再度投進過去曾擁有,卻在意外中失去的愛戀中?

    「爸爸!」不知何時兒子從浴室跑出來,拉扯著他的褲角,他回過神,轉頭時視線剛好與站在浴室門口望著他的茱敏銜接,她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靜地注視他。

    有片刻,他以為自己的思緒被看穿了,心虛地低下頭,蹲下身子,摸著兒子的頭掩飾心虛。「怎麼了?」

    崇祺趴在他身上,貼近他的耳朵輕聲說道:「爸爸,我可不可以吃你剛剛買說不可以給媽媽知道的糖糖了?」

    懷抱著那幼小溫熱的軀體,驕傲和喜悅衝去了先前的陰霾,他與兒子親密地咬耳朵。「好啊!你先去玩,我待會兒再偷偷拿給你。」

    「嗯!」崇祺很開心地鬆開他,衝上樓梯,跑回自己的房間去了,他眼神寵溺地望著崇祺的背影。

    「你又偷買玩具給他了,對不對?」

    他微微一縮,轉過身,露出無辜的微笑。「沒有!我發誓,我真的沒有買任何玩具。」他沒有打破兩人協議好的——一年只送三次玩具。

    茱敏捧了個空碗,越過他往樓上走去。「那你一定是買糖果給他吃了!」

    呃!老婆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他一向瞞不住她。尾隨在她身後,他解釋道:「因為他答應回到家會乖乖不吵,所以我就買給他以資獎勵,小孩嘛就是要多鼓勵呀!」

    「你會把他寵壞!」她搖搖頭。

    「妳還不是一樣……」他小聲的在背後響應,憑良心說,茱敏比他更寵愛孩子,只是寵愛之餘,也建立了她的威信,才會把崇祺制得服服貼貼。

    「你說什麼?」

    「沒事!」

    「對了!你今天怎麼會那麼早回來?公司怎麼辦?」她問道。

    提到這,他就覺得黯然,幸好走在前頭的她沒有察覺。「突然覺得很煩,就請假回家了。」

    「喔!」見她沒再繼續追問,他暗暗鬆一口氣,祈禱她相信他的托辭。

    走進房間,看她走到窗邊,彎身拔下了正盛開的野薑花,丟進她手上的碗中。

    「妳幹麼拔下花呀?」

    「待會兒要煮晚餐。」

    他吃驚的睜大眼睛。「晚餐要吃野薑花?」

    她回眸對她一笑。「嗯!你不知道野薑花煮湯很好喝的,最近蔬菜漲價,我正煩惱今晚要煮什麼湯,看到這花就想煮湯喝也不錯,而且一束野薑花才二十元,又可以摘下那麼多花瓣,很划得來。」

    他不禁啞然失笑,從沒想過野薑花也可以作為蔬菜替代品?!他該習慣的,茱敏常會帶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聽妳這麼一說,讓人很期待。」

    一陣涼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除了帶來更濃的花香外,也將床頭邊的小紙條吹起,飄落在地。

    他彎身拾起那張紙條。「你今天怎麼會嚇成那樣?我以為你一定會看到這張紙條,知道我去接孩子了……」

    她一向心細,怎麼會沒看到這麼明顯的紙條?

    茱敏停下摘花的動作,慢慢轉過,帶著一襲香氣走向他,她拿起紙條仔細看著,看到老婆和老公等字時,她喉嚨不禁有些發梗。

    「我真是急瘋了……」她小聲說道。

    「怎麼會這樣?」是什麼事讓茱敏心緒大亂?莫非她也知道月華回來的消息?他不安地揣測著。

    「我午睡時作了一個夢……」那夢境仍是如此清晰!到現在仍記憶鮮明,她無來由打了個冷顫。

    「什麼樣的夢?」他引著她一起在床邊坐下。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把夢中的情況告訴他,聽完後他靜默下來。「這個夢好熟,好像是兩年前……」

    她若有所悟。「你是說……」

    「對!就是崇祺染上腸病毒的那一回……」

    兩年前,他們結婚已三年,但兩人的關係猶在冰點,尤其崇祺出生後,茱敏認定了養孩子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壓根兒不讓他插手,而他也像賭氣一般,加上當時正值他服兵役期間,所以他也狠下心地任由她去,反正這椿婚姻本來就是我不情妳不願的。

    只是孩子也是他的,放假時他都會回去探望崇祺,與他戲耍,而也就只有在那時,他可以稍盡一下做父親的職責,除此之外,他就真的完全丟給她了,反正那是她所堅持的。

    退伍後,他隻身一人到北部工作,除了因為北部工作機會多之外,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相信茱敏不會想多跟他相處,因此兩人成了候鳥夫妻,每個禮拜他會搭車回台中一次,探望小孩,帶孩子出去走走玩玩一天後,便又返回台北。

    日子週而復始,他把全部的心力放在打拚事業上。

    直到兩年前的一個深夜,他接到她打來的長途電話,當他聽到她啞著聲音問他可不可以請假回來幫忙照顧小孩時,他感到震驚莫名,也直覺大事不妙,要不,好強的茱敏絕對不會開口求他,於是他立刻衝回去。

    原來崇祺染上腸病毒住院,情況頗危急,而茱敏已經不眠不休地照顧發高燒的孩子幾天幾夜,體力早已不支,一看到他,總是冷面孔待他的茱敏,居然立刻紅了眼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走向他的步履極為不穩,一副隨時快倒下的模樣,令他慌張地攬住她,將她擁在懷中。

    「別慌!現在情況到底怎樣了?」他試著用最低柔的聲音問道,希望能將她的情緒撫平。

    「他還在燒……醫生說危險期還沒過,這幾天要更加留心。」或許是她疲累了,也或許是她急需要有個支柱,她軟軟地偎在他懷中,沒有做出任何的推拒。

    他攙扶著她,小心翼翼地一起走到病床前,一看到那細小的手臂上貼著膠布插著點滴時,他眼眶立刻發熱,心痛如絞,這麼小的孩子怎能承受這些?

    感覺到懷中的人全身輕輕顫抖,抽氣聲斷斷續續傳出,他忙帶著她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來,緊緊摟著她的肩膀,既是給她力量,也是給自己安慰。

    「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妳更要堅強點。」

    「我知道,可是……」她靠著他的肩膀啜泣著。「都怪我,明知道……現在在流行腸病毒,可是醫院通知說要打預防疫苗,我就把孩子帶去了,早知道……我該緩一點的,不要那麼聽話……」

    他輕拍她,安慰道:「這不能怪妳,別再自責了——」

    「我本來不想麻煩你的,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該找誰?」當初她不顧母親的反對,堅持將孩子生下來,便曾立誓,一旦孩子有問題,絕對會自己負責任,不會麻煩老人家。

    如今,孩子生這麼重的病,她一個人根本就顧不來,而且身體也因此拖垮,她知道一旦自己垮下去,孩子的處境會更危險,所以才不得不向孩子的父親求援。

    「別再說這是麻煩了!」他嚴厲地說道。「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也愛他!」話一出口,他才知道此話有多真實。

    最初知道有這個孩子存在時——即使還只是個胚胎,他亦曾自私的希望他可以不要存在,因為完全沒預期他的到來,何況也因他的存在,完全破壞了原有的狀況,改變了他、丁月華和柳茱敏的命運,也因為有了他,他才不得不和月華分手,而跟茱敏結婚,只為了給他一個名分。

    一度,他以為自己會痛恨那孩子的出生,或者只是純粹當成義務去撫養他、給他名分,崇祺出生時,他甚至不願去嬰兒室探望他一眼,直到他父母把他押去。可當他被逼迫抱著那才剛出生一天的小娃娃,並笨拙地幫忙餵奶時,心中那股恨意竟奇異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但他始終不敢承認,直到現在他才瞭解,打從見到那小傢伙的第一眼起,他就愛上他了!

    只是他讓自己跟茱敏的問題橫亙在眼前,而忽略了這分真實,以致讓自己錯失了崇祺的成長,看到躺在病床上虛弱的孩子,他才明瞭自己有多失職!

    而懷中這瘦弱的肩膀,更說明她獨自一人承擔了多重的包袱,可笑的是,追根究底起來,他才使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偏偏為了減輕自己的挫折和罪惡感,他不自覺地將一切的過錯都推給她……

    這算什麼?他還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嗎?

    他從沒像此刻一般清楚地看見自己的過失,而那令他羞愧至極,於是他決定不再逃避!

    深吸口氣,錯過了一回,絕對不可以再錯第二回。

    他對茱敏說道:「現在既然遇到了,我們就冷靜以對,寶寶一定會順利度過這個難關。」

    她聽完他的話,淚水再度流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點點頭。

    看到她的眼淚,他再度震撼地發覺到自己錯得離譜,總以為她是超級女強人,沒想到她也會有這麼柔弱的一面,而她的淚水比任何一個人都更能深深刺痛他,令他的五臟六腑都揪了起來。

    「還有,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彌補所犯的錯誤,讓我們忘記過去,一切歸零,重新開始好嗎?」他真誠地、低切地懇求道。

    她沒有馬上回答,像過了一個世紀,直到她伸手握住他的,輕輕點了點頭——

    至此他終於明白,什麼叫一掃陰霾,晴空萬里,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那回崇祺染上「腸病毒」的危機,成了他倆關係的轉機,而這兩年來也才能順利的走到今天……

    兩人都想起了那個事件,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為什麼會夢到她獨自一人抱著孩子在醫院長廊上不斷地奔跑?兩人都有同樣的疑問,抬起頭,四目緊緊銜著。

    妳已經聽到月華回來的事了嗎?

    你已經知道月華將回來台灣嗎?

    各自有疑問,卻都隱忍不問。

    是不想、不願、不敢,彷彿一旦問出口,所有的事將會有巨大的轉變……

    她舉起手中的碗。「想喝野薑花湯嗎?」

    他輕輕點頭笑道:「要呀!」

    她起身。「那我去準備晚餐了,你陪兒子玩。」

    「好,妳去忙吧!」熟悉的寧靜和溫馨氣流再度環住他們。

    兩人走到房門口,暫時分了開來。一人走向兒子的房間,一人下樓去廚房。

    至少就讓今天平靜的過吧!兩人心中各自想道。

    暴風雨前的寧靜是有必要的——

    讓人可以選擇——逃避,或是準備應戰。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6:45

第四章

    進入大學第一年,還在社團、課業、聯誼間忙碌、摸索,時間倏地一下就過了,面對新生的到來,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已過了一年,升上大二之後,課業逐漸加重,社團工作也不再只是玩,而是要參與企劃與籌辦。

    當然,所有男女之間的情愫在一年級慢慢催化醞釀後,到了二年級也開始成雙成對。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再回到校園,會發現有許多不同的變化,不管是外表或內在……

    「學妹!學妹!」

    茱敏停下腳步,認出朝她迎面跑來的高瘦男子,臉上露出歡迎的微笑。「昭元學長好!」

    伍昭元大她一屆,兩人在高中時就認識了,當時他是班聯會會長,而她則是班代表,曾合作過許多活動,關係良好,甚至在他升上高三,退出班聯會活動後,還積極協助她當上班聯會會長。

    畢業後仍保持聯絡,巧的是兩人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只是不同科系。

    「學妹,最近在忙什麼?」伍昭元身高有一八八,本來就不高的茱敏站在他的身邊顯得更加嬌小,讓她備感壓力。

    「沒什麼!呃……學長,你可不可以跟我保持距離?」

    「咦?為什麼?」

    茱敏面露苦笑。「你不覺得我們兩個走在一起真的很像七爺八爺嗎?」

    昭元聞言微愣,意會後隨即仰頭哈哈大笑。「哈哈!學妹,妳——」刻意的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真的愈來愈可愛了!」

    他的重量讓她無法逃脫,只能認命承擔,口頭小聲嘟囔。「想說的是可憐沒人愛吧!」

    「誰說的?妳哪是可憐沒人愛?根本就是可怕得沒人敢愛!」昭元嘻嘻哈哈的同她開玩笑。

    面對熟識的學長,很難嚴肅以對,不常露出笑容的嘴角,甜甜揚起。

    「這根本就是在說學長自己吧!」

    「妳喔——」仗著她無法逃脫,伸手將她的發亂撥。

    面對這孩子氣重的學長,茱敏只能苦笑以對,感覺到週遭投來的好奇目光,她不安地動了動。

    「學長找我有事嗎?」她提醒他。

    他停下了動作。「是呀!」伍昭元直起身子,一臉正經。「無事不登三寶殿。」

    看到那表情,茱敏微微拉開距離,面露警戒。「學長,先聲明——我只幫能力範圍以內的,至於以外的,我可是一點挑戰興趣都沒有喔!」

    「絕對在妳能力範圍以內。」他笑咪咪說道。

    她才不信。「說來聽聽。」

    「我打算參選學生會會長。」

    她呻吟一聲,立刻轉頭就走。「學長,你自個兒玩吧!恕不奉陪。」

    昭元忙拉住她,別看茱敏個頭嬌小,力氣可是非常大的。兩人拉扯的畫面,吸引了他人的注目。

    「別這樣啦!放心!這回我不會找妳做搭檔。」

    她停下腳步,轉頭看他。「真的?那你是要我做啥?」不當專為他收拾善後的搭檔,一切都好說話。

    「妳文筆好,可不可以做我的文膽,幫我做競選文宣?」

    茱敏沉吟了一下,這一忙下去,絕對不是只有單純寫文章而已,一定還要幫忙助選和拉票,總之不會簡單,在考量目前的課業以及社團的狀況後,她自信還能應付。「好!」

    她答應得如此豪爽,反而讓伍昭元有些難以置信。「學妹……妳真答應了?會……不輕鬆喔!」

    白了他一眼。「輕鬆的工作你會找我?不答應難道要我拒絕你嗎?」

    「不!不!答應得好!」隔了兩年未合作,磨鈍了他的記憶,幾乎忘了這個學妹說一不二的剛強個性,一旦她答應了,便會全力以赴,有她合作,等於是如虎添翼。

    他握住她的雙手。「學妹,妳說我該怎麼謝謝妳才好?」

    她微微一笑。「這個嘛……我可要好好想——」這時候她抬頭看到原本跟她嘻嘻哈哈的伍昭元,突然收起了笑容,朝她身後看直了眼,她心生困惑,正要問發生什麼事時——

    「茱敏!」

    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茱敏頓時明白是誰讓學長變了個樣子,她輕易把手抽回來,三秒內迅速整理好心情後方轉過身。

    「月華!」她對好友露出溫暖的微笑,至於在佳人身邊那個高大俊朗的男子,也照舊視而不見,其實要做到這一點很容易,只需利用「身高差」,不抬頭,目光定定看著月華即可。

    「妳怎麼在這?我還以為妳去圖書館了。」月華問道,那雙美麗的大眼不住好奇地瞟向伍昭元。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茱敏身邊出現男孩子,長得頗高,模樣雖不是很英俊,但端正的五官讓人看了挺順眼的。

    「是呀!正要去!妳呢?」刻意不說「你們」,那明顯的忽視令月華身旁的男子抿緊了唇。

    「丞風正要帶我出去看電影呢!這位是……」月華望向昭元,朝他甜甜一笑!

    而這一笑,讓伍昭元有些害羞,不敢再直視她。

    茱敏瞥他一眼,暗暗歎息,月華魅力真的無邊,連學長也難以倖免。「他是我高中學長,現在念企管系三年級。」

    「學長好!」月華有禮貌地說道。

    「哪裡……妳好。」伍昭元被那聲「學長」喚得暈陶陶。「對妳這位校花,我可是久仰了!」他熱切地說道。

    「是嗎?真不好意思。」月華掩著唇輕笑道。

    她的笑顏更是讓伍昭元看得目不轉睛。

    「電影快開演了,我們該走了!」一直被當成透明人的雲丞風有些不耐地開口催促道。

    「喔!好!」月華先是應了聲,後又靠近茱敏對她咬耳朵。「回去後再好好問妳。」說完,再送伍昭元一朵甜笑後,便挽著雲丞風離開了。

    直到他們走遠了,伍昭元才輕輕歎息。「真是名不虛傳,近看還是那麼美麗。」他丟給茱敏一記哀怨的眼神。「好嫉妒妳,居然可以跟這麼美麗的女生做室友,天天都可以看到她。」

    茱敏聽了有些哭笑不得,他如果那麼愛當接線生(每天都有數十通指定找了月華的電話)、傳信筒(幾十封的情書佔滿了寢室信箱匣,這還不包括人家交給她們委託轉達的……)、睡在堆滿鮮花、巧克力的房間……那她很樂意跟他交換的。

    「她旁邊那個男的,就是你們繫上另一個風雲人物——雲丞風?」昭元問道。

    一聽到那人的名字,她本能地皺起眉頭。「是呀!學長也知道他?」

    「當然聽過。大家都對能追走本校第一美女的傢伙特別感興趣,我當然也不例外……嗯,我還得承認他長得不賴,跟我有得比。」

    茱敏微微一笑,這就是她欣賞昭元學長的地方,坦白又直率,偶爾還會自我解嘲一下。「不會啦!學長你比他帥多了!」她真誠地說道。

    昭元嘴巴咧得更開。「真不愧是我的好學妹,夠意思!不過,他跟妳之間有什麼過節嗎?」他遲疑地問道。

    她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看妳的眼神不是很友善,而妳也很明顯不理他。」雖然被了月華的美麗給迷昏了,可也沒忽略茱敏跟雲丞風之間有著一觸即發的緊繃與火藥味。

    沒想到這麼明顯……不過這也沒啥稀奇,全外文系的人都知道她與雲丞風不對盤。

    「就兩人互看不順眼嘛!」她輕描淡寫地說道,在她的眼中,雲丞風毫無可取之處,同學一年多來,這樣的感覺更是強烈。

    「為什麼?」這倒有意思了,能讓他這個小學妹討厭的人事物,必有其特別之處。

    她聳聳肩。「你知道我一向最討厭光說不做的人,恰巧他在我眼中就是這種人;而他討厭我是因為我曾經是他追求丁月華的最大絆腳石。」

    「是妳嗎?」

    「可能是吧!」

    「可他現在已經追到了,沒理由再對妳不滿。」

    她聳聳肩。「顯然他是個很會記恨的人,算了!別提他了。」微微一笑。「學長你競選的主要政見是?」成功地轉移了話題。

    「奇怪!我怎都沒聽茱敏提過這個學長?」月華忍不住又回頭瞧了一眼。

    丞風嗤笑。「的確夠稀奇,居然會有人沒眼光看上那個怪ㄎ丫,也夠難得了。」

    又來了!月華無奈地看著他。「你別這樣,老是對茱敏有偏見。」

    「我對她?」他睜大眼睛。「妳該說教的對象是她吧!她對我才有一籮筐的偏見!」

    「你還是不應該叫她『怪ㄎ丫』!」

    「妳先叫她不要叫我『繡花枕頭』!」

    月華忍俊不禁。「你怎麼知道的?」

    「我又不是聾子,她在背後道人長短時根本就不懂控制音量!」哼!分明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不——是昭告全世界才對!「從沒見過那麼目中無人的人!」他憤憤地說道。

    想起方纔,柳茱敏無視他的存在,好像他有如阿米巴原蟲般渺小,不入她的眼。

    月華搖搖頭,沒轍了,只要在這兩人面前提起對方,氣氛就會變得火爆。

    她清楚這兩人會起衝突有大半的原因是因為她……

    茱敏始終不認為他是值得托付的好男孩,但她根本不在意,因為她是頭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即使他不是十全十美。

    丞風則懊惱茱敏反對他與她的來往,尤其他一直記恨茱敏大肆宣揚他的「牛排論」,認定茱敏故意妨礙他的追求。但這怎能怪茱敏?她是她的好友,又不是他的!對朋友,茱敏當然有告知事實的義務。

    何況她還很感激茱敏的告知,至少讓她知道了他有意追她!稍稍撫平原本不安的心。

    丞風愈想愈不悅,一些新仇舊恨全被勾起了。

    當初他只不過是隨口說出「牛排論」,除了傳到月華的耳中外,那個「怪ㄎ丫」居然還用英文寫了一篇「女人與牛排」的文章投到系報,文章中雖沒指名道姓,可所有人都知道那言論出自他口中,頓時原本形象很好的他,人氣瞬間大跌,之後還不時有繫上的女生跑過來問他,她們是屬於哪一層級、哪一部位的牛排……

    從此,他沒給過她好臉色看。

    他原先認為在大一上學期結束前,便能追到丁月華,豈料那場聯誼後,他的攻勢便屢屢碰壁,令他灰心至極。幸好寒假時,兩人偶然巧遇,而他也適時掌握機會不死心地再度展開攻勢,才終於突破佳人的心防,點頭同意交往,否則,誰知還要——花上多久的時間?

    兩人交往至今可說是漸入佳境,但柳茱敏卻是這佳境中存在的一根尖刺,時時戳得他發疼。

    和柳茱敏交手後,才讓他深深領悟——什麼叫「人不可貌相」!

    她不是班長,可她講出的話全班都會聽,丁月華是同寢室四人中最出鋒頭、最耀眼美麗的,但發號施令作決策的人卻是柳茱敏。

    她的成績是全班前幾名,她做的報告連老師都點頭稱好。

    好!她強,他也不跟她硬碰硬,何況兩人之間唯一有關聯的只有丁月華,他們一個是室友、一個是男友,在必要時,是可以做到王不見王的程度,免得讓丁月華左右為難。

    偏偏,即使如此,她仍可存在他與丁月華之間。

    舉例來說——

    如果此時燈光美、氣氛佳,而他與丁月華想要有更進一步的親密接觸(指牽手、親吻以外的動作)時,佳人總能在火山即將爆發的當口及時說不。

    接連幾次後,他終於問為什麼?

    要知道,當懷中抱著一個美麗又充滿魅力的女子,尤其她的唇已被吻得紅艷欲滴,星眸盈滿迷離的水光,教人意亂情迷時,卻突然吐出一個會讓人神經立刻抽緊的人名和「至理名言」,簡直就是硬生生把他從沸騰的狀態下,瞬間丟進零下二十度的冰水中。

    自此,只要一見到柳茱敏的身影、聽到柳茱敏的聲音、或是聽到別人談到「柳茱敏」的名字了——便會讓他如被刺螺螫到般,反應異常。

    只要有她的地方他就盡量避開,免得一時控制不住,衝上去把她掐死!

    方纔若不是遠遠就看到她毫不避諱地當眾跟一個男生摟摟抱抱、拉拉扯扯,大大顛覆了原先對她古板、難以親近、且沒男人緣的印象,引發了他難得的好奇心,這才任由月華拉著他去探個究竟。

    月華拉了拉他,將他的思緒喚回。「丞風,答應我!別因為我而跟茱敏不開心,她真的是個好朋友!」月華抬起美麗的臉柔聲說道:「好不好?」

    任誰聽到這樣的請求,都會心軟,何況是出自心上人之口,只是,有些心結並不是說化開就能化開的,但他仍回以溫柔的一笑。「好!怎麼會不好呢?說不定她現在有男朋友了,個性會變得討人喜歡一點,也能真正明白妨礙別人戀愛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他喜歡哄她。

    月華輕槌他一下。「你唷……」螓首輕輕靠在他的臂膀。

    一股酥麻從接觸點散播到他全身,令他腦筋頓時一片空白,手一伸,老實不客氣地擁住佳人的纖腰,掌心感受到衣服下纖柔的曲線和溫熱甜膩的觸感。

    他的呼吸因興奮而變得沉重起來,這幅倚偎的模樣,惹來不少羨慕和嫉妒的目光……

    總是這樣的,自從跟丁月華交往後,隨時隨地都可以感受到這樣的注目,讓他非常得意。

    她真的很美麗,精緻美麗的五官,宛如造物主的傑作,令人讚歎,雖然有時會驕縱、鬧鬧大小姐脾氣,任性得讓人抓狂,但她的美麗足以蓋過這一切。

    最棒的男人才有資格擁有最出色的女人!他自得地想道。

    「我不想去看電影了。」他低頭輕輕觸碰她的貝耳,低啞著聲音說道。

    月華臉微紅,拋給他一個媚眼。「那你想幹麼?」

    明知故問,這也是她最擅長的把戲,調情調到最高點,卻又不輕易為人澆火,明白她的防線後,他有時會順著她玩,再伺機突破,但,有時他也會反過來逗她。

    在兩人關係中,她想擁有較多主導權,而他則在願意的範圍內允許,畢竟男人讓女人是天經地義的,而他喜歡看她玩這些小伎倆,為兩人的關係添些樂趣,不過他偶爾也會施予小小的反擊。

    「妳說呢?」他的手輕撫她的腰部,指尖略帶輕佻地觸點著。

    她臉紅並立刻跳開。「討厭!我怕癢。」嬌嗔地瞪著他。

    他微微一笑,只是繼續用熾熱的眼神凝望她,讓她無所遁逃,無法招架,嬌靨更形酡紅,教人看得目不轉睛,動情激素在兩人之間流竄著,當他把手伸向她時,起先她還猶豫不敢伸手,但最後還是羞答答地抬起柔荑放進他的掌中,而他則立刻緊緊握住她的手。「走吧!」

    「去哪?」她心跳如擂鼓。

    「當然是去看電影嘍!不然——妳想去哪?」

    「我……」她無法立刻掩飾失望之情。

    而他的嘴角則露出得意的笑,牽著她往前走。

    這回合——他得一分。

    門開啟,將他從遙遠的過去喚回。

    茱敏走進房中。

    見到她,一股罪惡感升起,他居然又回想起過去和月華的甜蜜……

    但,無法不想呀!愈不想去想,就愈會想起。

    「兒子睡了?」他開口問道,想掩飾心中的不安,現在是晚上九點三十分,也是崇祺上床睡覺的時間。

    「睡了。」

    他的視線緊緊跟著她窈窕嬌小的身影轉,跟她同處一室,他總會感覺到有一股莫名的氣流在流竄,它曾是安穩、靜謐的,但近來他卻感覺到了些許電子夾雜其中,偶爾會碰撞出火花……

    多年前,他絕對不會想到居然會跟視為死對頭的茱敏結婚……

    真的是命運擺弄人,讓人無法預期、捉摸。

    但——走到這,他後悔嗎?突然間無法回答,如果沒有發生那次意外,他跟月華真的就會無風無雨怏樂的在一起嗎?

    茱敏走到衣櫃前蹲下,打開抽屜拿衣服。

    「你洗好澡了嗎?」

    「沒。」

    「那你先去洗。」她幫他拿出換洗衣物,婚後兩人有段時間分居,同住一個屋簷後,她堅持睡在書房,將主臥室讓給她,但因書房的格局較小,所以衣櫃仍放在主臥室。

    看到她拿著他的貼身衣物,壓抑許久的慾望油然而生,他緩步走向她,當她站起身時,他已站在她身後,在她轉身前,將雙手放在她的肩上。

    「妳今晚還要熬夜趕稿嗎?」他俯向她,輕輕嗅聞她的髮香。

    兩人結婚五年,卻從未行房,其實他是慾望很強的男人,但對她——即使同住屋簷下兩年,他有過無數回非分之想,可從沒一次敢付諸行動。

    或許是因為在孕育出崇祺的那一回,他未獲佳人允諾便登堂入室,以致災情慘重,使他再也不敢不經她點頭同意就任意妄為。

    說來也好笑,她從未禁止他去外頭打野食,可他卻莫名遵守了這場有名無實的婚姻束縛,寧願用五指兄弟解決憋不住的慾望,也不願在外面與其它女人胡亂來,甚至甘心做個每天準時上下班,回家報到吃晚飯的「顧家男人」。

    只是近來想碰觸她的慾望愈來愈強烈,強得令他全身發疼,只要一與她共處一室,那種想捱近她的感受便很強烈。

    於是他漸漸學兒子,也會與她撒嬌、磨蹭,然後驚異地發現,她並沒有料想中的抗拒、排斥,更沒喝罵他輕薄,想起今天早上那一吻,他大著膽子碰觸她的唇,而她的反應……下半身馬上一陣騷動,他立刻輕輕吸氣,放鬆手勁,免得一時克制不住將她用力抱入懷中,雖然他很想那麼做……

    茱敏小心呼吸著,她的心從他的手觸碰到她時,便開始失速狂跳,身後傳來的呼吸與溫熱,令她全身發軟……兩人結婚五年,卻是這幾個月才有較多身體上的碰觸,可對他的靠近,她仍覺得陌生、羞怯。

    「嗯,還剩一些沒寫完……」她輕聲說道。

    怎麼辦?她愈來愈習慣他的「毛手毛腳」,甚至是期待著,但……

    她閉上眼睛,不禁想,一旦他知道月華要回來的消息,他還會對她有慾望嗎?他眼中還會有她嗎?這樣的想法就像兜頭的冷水,令她呼吸一窒。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鼓起勇氣開口問。

    「什麼問題?」

    「一個架上同時擺著鑽石和石頭時!你會選擇拿哪一個走?!」

    他微蹙眉。「……這兩樣都是屬於我的嗎?」

    「在某方面而言……是的。」

    「那石頭是什麼樣子的?」

    「嗯……一個平凡、不起眼的。」只是不小心和你結婚的女人。

    「對我有意義嗎?」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她希望有……

    這個條件太籠統了,他皺起眉頭。「為什麼妳要問我這樣的問題?」

    「我……從網絡上看來的,只是一個心理測驗嘛!」她往前走一步,離開他的掌握,沒有他的雙手,頓覺失去溫暖,但她最好學會習慣,說不定以後……

    她轉過身,強自鎮靜面對他。

    「如果是要帶出門的,自然會選擇鑽石作配飾,在家的話,可能就會賞玩那顆石頭。」

    「如果鑽石跟石頭你只能選擇保留一個,另一個得丟棄,你會選哪一個?」

    他思索了片刻,最後仍搖頭。「我還是很難回答,石頭的條件太模糊了,如果那顆石頭對我有重要意義,我自然會選擇它,但如果它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當然選擇鑽石,至少在危急時鑽石可以變賣換錢……」他就現實的眼光看待。

    她默默注視他一會兒,然後將他的衣服放進他手中。「那顆石頭對你有沒有意義,就得問你自己了……算了!就當我沒問你這個蠢問題,快去洗澡吧!明天你還要上班呢!」勉強對他扯出一個微笑後,便打算離去,但他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妳……怎麼了?」他目光銳利地盯視她,想知道究竟哪裡不對勁,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再度升起,令他的心沉了下來。

    「沒有呀!」她不敢看他,深怕這一看,會完全淪陷……

    天!她又開始築起牆了!他驚恐地發現。

    「別這樣!」他瞪著她,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和挫折感籠罩住他,別再豎牆將他與她隔開了!他想這樣對她大喊。

    但她只是搖搖頭,把手從他的掌握中抽開,當她拉開門走出去前!她停住腳步,沒有回頭便道:「淨文跟我說,月華要回台灣了。」低聲說完後.她把門關上。

    他抓緊手中的衣服,動也不動地瞪著緊閉的門板,表情混雜了震驚、痛苦還有不知所措……

    原來她也知道了,所以她才會再度拉開距離……他閉上眼睛。

    想起她方纔的問題,石頭跟鑽石……

    這就是她的感覺嗎?他哀傷地想道。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7:04

第五章

    大學學生會會長選舉儼然是社會民意代表選舉的縮影,A大此次出來競選會長的共有四組人馬,競爭十分激烈,口水戰、謠言、黑函、傳單、承諾支票更是滿天飛,校園氣氛變得異常緊繃。

    柳茱敏答應協助伍昭元時便已知會面對這樣的情形,可真遇到時,一些狀況還是遠超過原先所預期的。

    好不容易結束伍昭元的競選討論會議,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寢室後,便往床上倒了下去。

    住上鋪的秀綺把頭探出來。「妳還好吧?」

    「嗯……」聲音有氣無力的,答案不言而喻。

    「淨文沒跟妳一起回來嗎?」秀綺問道,淨文知道茱敏要幫忙伍昭元選會長,立刻躍躍欲試,主動表明加入,理由是想提前知道社會的黑暗面……

    茱敏勉強坐起身,斜倚在抱枕上。「她比我還忙,他們美工組今天要熬夜趕做海報,她叫我先回來。」原本清麗的聲音已變得沙啞,臉上的黑眼圈證明了這幾天都沒睡好。

    秀綺搖搖頭。「真不懂妳們幹麼玩這個玩意?惹這種麻煩作啥?」

    茱敏苦笑,她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可以說是為了多增加經驗嗎?但有些負面經驗不增加也罷。

    「妳今天怎麼沒去約會?月華還沒回來嗎?」她啞著聲音問道。

    升上二年級後,四人外務變得很多,她多半的時間是花在社團與課業上,如今又多了一個競選的工作;而月華晚上多半都是跟雲丞風在一起,直到門禁時間前才回來;至於淨文和秀綺也沒閒著,有不少男生追求,行程也排得頗滿,四人幾乎是到了睡覺時間才會碰頭。

    「哼!別提了!」秀綺想起今晚不歡而散的約會,口氣變得不悅。

    感覺到了秀綺的心情不好,茱敏睜開眼看了頭上的床板一眼。「妳今天是跟誰——出去?」

    「就是——」秀綺驀地住了嘴,因為憶起茱敏對今晚與她約會的傢伙印象不好,甚至還曾警告過她們少跟他往來。

    但愈是充滿禁忌,就愈是吸引人,教人忍不住想嘗試……思及此,秀綺臉微紅,咬著下唇,不想對茱敏實說,暗暗思索該如何轉移這個話題?

    此時,有人敲了一下門後,逕自進來,首先映入兩人眼簾的是一大片木板。

    「妳們在呀?快來幫我!」被木板擋在後面的月華出聲道。

    茱敏忙起身幫她把木板接過,哇!還真不輕。「這是什麼?」她幫月華將之放在床上,因為書桌堆滿書,一時放不下。

    月華露出掩不住幸福的甜笑。「丞風送我的生日禮物。」

    秀綺爬下床鋪,驚訝問道:「妳的生日不是下個月才到?」

    「是呀!不過他說在我生日前的一個月,每個禮拜都會送我禮物,我叫他不要這樣做,可他堅持。」甜蜜歡欣溢於言表。

    雲丞風送了月華的是一幅長約一公尺、寬約五十公分的立體圖幅,中間是用數量少說也有一百朵以上的玫瑰乾燥花拼成的心型,中間則有白色玫瑰點綴成MOON等英文字母。

    一顆愛心中有「月」字縮寫,圖形意義不言而喻,而光是為數不少的乾燥花價值就不菲了,再加上這裝核的框架和工資少說也要數千元……

    茱敏看到月華露出那麼幸福的表情,硬是把到口的話吞了下去,如果「那個風」能夠永遠都對月華保持如此熱烈的追求就好了。

    「他還真是有心呀!」秀綺羨慕地說道。

    「嗯,」月華喜孜孜地看著自己的禮物,這些年收過了許多心型的愛心禮物,可唯獨雲丞風送的會讓她感到心滿意足和喜悅。

    「妳打算放哪?家裡還是宿舍?」已爬回床上趴躺著的茱敏支著肘問道。

    「這裡嘍!我要把它掛在牆壁上,每天睜開眼都可以看到。」月華爬上自己的床鋪,秀綺幫忙她把東西抬上去。

    月華一邊安置一邊問道:「淨文還沒回來嗎?」

    「沒!留在我學長那兒幫忙做美工。」茱敏疲倦地閉上眼睛。

    月華停下動作,轉過頭看著茱敏。「對了!妳不說我都忘了!妳現在跟妳學長——」

    「嗯!還不錯!大家都滿看好我學長的,支持度挺高的,應該可以順利當選。」

    月華對天花板翻個白眼。「不是在說這個啦!我是問妳跟妳學長交往的進展如何了?」

    「交往?」茱敏立刻睜開眼睛,困惑地瞪著月華。「什麼交往?。

    「就是妳學長有沒有機會成為妳的男朋友?」

    「伍昭元?」

    「對!」

    「不可能!」

    見她回答得那麼乾脆,月華不由得更加好奇了。「為什麼?他不錯呀!」

    茱敏打個哈欠,重新眼睛閉上。「他是不錯,但……哎唷!反正就是不可能啦!」這要怎麼解釋?

    秀綺往下探頭。「你怎麼那麼篤定,很多事你越以為不可能,它就越可能發生。」

    「是呀!而且我看妳那麼拚命幫他搞競選,敢說妳對他沒什麼?」月華走到她身邊坐下,一雙星眸直盯著她。

    同寢室以來,貼心話題交換不少,但一提到男女感情之事時,其它三人討論得興高采烈,茱敏卻總像是個聞葫蘆,多聽少說,難得有機會可以讓她開口。

    茱敏靜了一會兒。「真的不可能……」慢慢坐起身,倚靠著床頭。「那種感覺已經過去了……」

    「什麼感覺?」秀綺爬下來,斜倚在另一頭,三個人就擠在同一張小床上。

    「就是——」茱敏偏頭想了一下。「那種想一直跟他在一起,覺得可以跟他分享所有的感覺,希望可以與他手牽著手,還有,可以抱住他或被他緊緊抱住……」

    她環抱著膝蓋輕輕地說道。

    月華和秀綺面露驚訝,這可是頭一回聽到茱敏說出這麼感性的話語,沒想到她還有這麼柔性的一面。

    「為什麼沒有?還是——你們已經交往過?」

    茱敏苦笑。「談不上交往,但我暗戀過學長一陣子,曾心儀他的領袖風範和不俗的談吐,只是呀!隨著相處時間愈長,對他的迷戀也就愈來愈縮水。」

    「為什麼?」秀綺問道。

    茱敏聳聳肩。「不知道,就是……感覺嘛!」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幾乎快忘了有這回事了,連她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薄情了一點,如今想來,這應當稱得上是她一生中第一回暗戀。

    好模糊的回答,但她也沒說錯,「感覺」的確很重要!

    「難道,你不想再把那個感覺抓回來嗎?我記得他沒女朋友呀!」月華繼續勸道。

    茱敏搖搖頭。「我沒想那麼多,不過我很滿意現在跟學長相處的感覺。」當學長的工作夥伴比當他的情人更好吧!

    咦?這麼說,不是沒有發展的可能性嘍?

    月華輕輕推她一下。「是好朋友我才這樣跟你說,你老是把自己裝扮成絕緣體,很多男生看到你這個樣子,都不敢靠近妳,而妳那個學長,說不定也喜歡你,但卻被妳拒人於千里的模樣給嚇退。」

    「對呀!」秀綺完全贊同。當同齡的女生全都在想辦法讓自己蛻變城美麗的花蝴蝶,好吸引異性時,茱敏卻像貼個牌子——「異性勿近」。

    茱敏好一會兒沒吭聲。「我有這樣子嗎?」她真的像絕緣體?

    「有!」其它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但她現在那麼忙,而且「戀愛」這門學分她還沒打算那麼快修呀!再說,她跟學長……

    茱敏立刻搖頭,光是想到那畫面,就有說不出的古怪。

    「別隨便把我跟學長配對,倒是——」她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他跟淨文比較有可能!」

    「什麼?」秀綺和月華不約而同叫出來。

    「淨文她……」

    「真的還假的?」

    茱敏微微一笑。「可以拭目以待喔。」

    「厚!別賣關於,趕快說清楚啦!」

    「對!快講!他們是怎麼開始的?然後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一場屬於女人的八卦之夜於焉展開!

    茱敏睜大眼睛望著窗外,半輪明月高掛天際。

    躺在床上快三個小時,卻了無睡意,腦中思緒翻騰不休,想起了好多、好多過去的事,彷彿一切都只是在昨天發生。

    以前的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與那些人相會?為什麼他們會有這樣的故事?

    現在呢?走不回從前,未來卻又即將波濤洶湧,她不知究竟該轉向何方?

    無來由感到怯懦,同時也為這份怯懦感到羞恥,她曾擁有的那份大無畏、勇往直前的衝勁去哪了?為什麼會害怕這份「變」呢?難道是過於安逸的生活,磨鈍了她挑戰命運的銳角?

    門上傳來輕敲,她微微一動,睜大了眼,沒回聲,但門外的人沒死心,逕自推開未鎖的門。

    「茱敏,妳睡了嗎?」丞風站在門口看她。

    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視線,但仍舊沒有吭聲,只是動也不動地躺著。

    丞風沒有離開,他知道她沒睡著——如他一樣,在思緒如此紛亂的夜晚,睡神是不可能來造訪的。

    他該離開,轉身回房但他走不了。今晚的他是如此地感到孤寂,他想要有個人陪伴,而這個人除了她,他誰也不要!

    或許會被她厲聲拒絕,或許又要撞牆……但他顧不了那麼多。

    他把門輕輕關上,然後走到床邊。

    「茱敏,我今晚可以抱著妳睡嗎?」

    她沒有響應。

    「除了抱著妳以外,我不會蹈矩的。」她還是沒說話——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他閉上眼睛,放下自尊。「今夜我不想一個人獨處。」他低聲說道。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終於動了,伸手把被子掀開。他輕輕吐口氣,像怕她反悔一般,動作迅速地把睡袍脫下,放在床邊的椅子上,然後鑽進被窩中,與她躺在一起。

    一進被窩,就被她烘出的暖意給包裹住,他翻身側躺,讓胸膛貼近她的背部,而她在遲疑了一下後,便放鬆身體,軟軟地向後偎靠進他的懷中,他沒有碰她,只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任由她清淡的髮香鑽入他的鼻息。

    這樣就夠了!他告訴自己,不敢放任雙手去觸摸她柔軟的身體,深怕這一下去,慾火便會燎原,無法控制。

    「謝謝妳。」他輕輕說道。

    過了一會兒,她打破沉靜,雖然聲音輕若蚊鳴,卻仍十分清晰。「我也謝謝你……」

    這話讓他明白,今夜不想獨處的人不是只有他一個,明白這一點,讓他既安心,又有些惱怒,她就是那樣不肯輕易地放棄自己的尊嚴嗎?

    但如果她不是那麼倔、那麼頑固,她就不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柳茱敏了。

    月光從窗外透進,柔柔地照在相倚偎的兩人身上。

    今夜或許會很漫長,可至少不會是孤單的。

    一九九四年「冤家路窄」大概就是指現在的狀況。

    雲丞風瞪著右前方,正倚著牆壁,專心聽音樂的嬌小身影,心中情緒萬般複雜。

    難得一個連假日,原本計劃跟月華遊山玩水,偏偏她家裡臨時冒出事情,她被父母帶到宜蘭去參加家族聚會,而他不宜跟去。

    假日沒有女朋友作陪.那回家陪父母做孝子總成吧?哪知他爸媽早就安排好跟旅行團到南部玩。

    好!再退而求其次,找朋友總行了吧?結果打電話給以前的老同學,想約出來聊天,孰料,全都與女友有約,沒人理他,而現在的同學羅大威和陳斯文等更是找不著人,總之,所有親朋好友統統有假期計劃,唯獨他泡湯……

    在家裡悶得發慌,不願再爬枕頭山、看電視,索性出來逛街,沒想到會那麼巧,居然在距離學校十萬八千里遠的這間唱片行中遇到了柳茱敏!

    當然,這邊東西便宜出了名,會專程跑來逛也不稀奇,只是他沒料到會在這樣的日子碰到最不想見的人,這不是邪門,是什麼?

    據他所知,柳茱敏每逢假日必會回台南的家裡去,怎麼這回難得的連假日,她會留在這個地方?

    雖然納悶,可他沒興趣探究原因,也不想打招呼,轉過身,選看新進的CD,若多看她幾眼,怕會讓原本就很不好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

    找了許久沒看到想要的便準備離開,走之前,忍不住瞥了一眼,她依舊杵在那專心聽著音樂,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到他。

    他聳聳肩,轉過身走下樓。

    三十分鐘後,當他從唱片行隔壁的書局出來時,卻看到柳茱敏就在他前方三公尺處走著,他放慢腳步,想拉開兩人的距離。

    只是,她走走停停,時時被櫥窗中的事物給吸引而停下腳步,讓他也不得不跟著停。

    見到路旁有個小巷弄,他不假思索地便彎進去,雖然他對這裡不熟,不過只要能遠離她,哪裡都可以。

    誰知,繞了好幾圈、逛了好幾家小店後,覺得累了想回家,遂從另一個巷口鑽出來,打算去停車場開車時,居然又見到了柳茱敏。

    皺著眉頭瞪著她的背影,兩人此刻又再度同路,其實他大可掉頭就走,但轉念一想,他為什麼要躲開?又沒做虧心事,何況這路又不是專屬她的,就算她看到他也不會怎樣?大不了冷眼相對,反正也習慣啦!

    打定主意後,便跟在她身後慢慢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打量起她來。

    這是頭一次在校園以外的地方碰到她(除了那回令人生氣的聯誼之旅外),一頭削薄的短髮,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腰間綁了一條天藍色的針織衫,背著黑色布包,戴著隨身聽……裝扮跟在這邊逛街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嬌小的她很輕易地就會被人群給淹沒。

    突然,她停住腳,他不禁屏息,以為她會回身然後發現他的存在,孰料,她只是抬頭望向左邊的天空,並且維持同樣的姿勢有一分鐘之久。

    她在看什麼?為什麼臉上的神情,好像看到了什麼稀奇有趣之物人他也好奇了起來,直想走過去探個究竟,只是他硬生生忍住,直到她再度往前走時,他才快步來到同一個地方佇足,朝同個方向看過去,可是,放眼所見,只有藍色的天空,還有一片很厚、很白的雲層,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瞅了她背影一眼,這不是很平常的嗎?有必要看那麼久嗎?害他也跟著期待,可當他再看天空一眼,卻發現雲層的形狀又改變了,剛剛看起來就像一團團棉花,再仔細看,棉花出現了形狀和表情,彷彿有個神祇駕著馬車在天空奔騰……

    他感到驚訝,這就是她停下來的理由嗎?觀看雲的變化?

    突然一切變得有趣起來,見她已經離他有一段距離,忍不住快步跟了上去,好——

    她在前方路口左轉,他停下腳步,總算不同路了,因為他的車停在另一頭。

    揮去浮上心頭的莫名失落,反正他本來就不想與她有交集,她往左走,他則往右走。

    右轉後,他忍不住又回頭,正好捕捉到她走上天橋的身影,只見她走到橋中央停住,然後背對著他,趴在欄杆上望向遠方。

    望著她嬌小的背影,陳子昂那首古詩油然躍上——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她真不像是活在現代的人,他想道。

    當他將車子掉頭駛往回學校的方向時,從後視鏡可以看到她依舊站在原處,視線望著下面的車流。雖然她沒發現他,但至少他的車子可以在她的視線中逗留一秒以上吧!他有些自嘲地想。

    奇異的一天,奇異的相遇,原本對柳茱敏不滿的情緒也奇異地消失了許多。

    好吧!或許以後他就聽月華所言,盡可能與她和平相處,他決定。

    連假過後,校園選舉更加白熱化,口水戰愈演愈烈,幸好伍昭元頗為自制,無論別人怎麼詆毀、謾罵他,他都沒發火,也嚴禁他旗下的競選幹部跟對方起衝突。他只是拚命利用文宣、海報,並且努力到各班去宣揚理念。

    儘管沒有激情的演出,使人覺得沒看頭,但幸好他個人魅力夠,說學逗唱樣樣行,時而幽默時而犀利的演講,經常贏得滿堂喝采,而生動的文字宣傳,也讓人更加注意了,於是漸漸拔得頭籌,甚至讓一些對校園選舉沒興趣的同學也開始注意了,投票當天,A大出現了難得的高投票率,而伍昭元也順利當選。

    不過慶功宴一舉行完,為這場選戰熬了好幾夜沒睡好的茱敏終於不支倒下,那夜整寢的人全被她的呻吟聲給吵醒。

    「茱敏妳怎麼了?」秀綺輕推緊閉著眼的茱敏,可怎樣都叫不醒。

    月華伸手摸她的額頭。「好燙呀!發燒了!!」她驚叫道。

    「那怎麼辦?半夜三更的,宿舍門都關了!」淨文著急地說道。

    秀綺繼續試著叫醒她,可茱敏淨是吐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囈語。

    「她一定是燒得很嚴重,不然怎麼叫不醒上月華當機立斷。「別叫她了,得立刻送她去醫院,淨文妳去跟宿舍媽媽講一下,讓她開門,我叫人來幫忙。」

    「好!」淨文立刻衝出去。

    「這麼晚妳要找誰幫忙?還是直接叫救護車好了。」秀綺拉住月華說道。

    「我們學校在山上,等救護車來還要一段時間,我去打電話叫丞風幫我送茱敏去醫院,反正他有車。對了!妳幫茱敏穿上一些衣服,免得她又受涼。」月華說完後,也拿著電話卡衝出去十五分鐘後,雲丞風和宿舍媽媽進到她們的寢室,沒多話,雲丞風將柳茱敏一把抱起,往外走去,月華、秀綺和淨文則緊隨其後。

    「她怎麼會病成這樣?」丞風看了一眼懷中的女子,有點訝異她竟如此輕盈,好像會隨風飛起似的。

    月華歎道:「一定是這幾天幫學長競選忙壞了,她已經好幾天都沒回寢室睡覺了。」語氣有掩不住的擔憂,認識茱敏以來,這是她們頭一回看到她生這麼重的病,之前,她作息正常,早上都會去跑操場運動,體力也是一流的,可這陣子……選舉忙完,人也隨之陣亡。

    為了選舉?「真是無聊!」他不屑地輕哼。

    其它三個女生面露苦笑,無法反駁。

    床為什麼會晃動呢?茱敏昏沉沉地睜開雙眼,感覺到自己似乎被人抱著,沒戴眼鏡的她看不清是誰抱著她,但溫暖的懷抱卻令她有著莫名的懷念和依戀,她不覺將這個懷抱和記憶中父親的身影相疊合。

    「爸……」她輕輕呼喚這好幾年都無法再呼喊的稱呼,渾然不覺那個懷抱她的人僵了一下。

    「爸,是你嗎?」她呢喃地問道。

    「呃……不是!我——」

    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飄進她的耳朵。但她已分不清是真還是假?直覺認定這人就是父親,她伸手摟住「父親」的脖子,淚水也同時流下。「爸!我好想你!我跟媽都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們?」

    「乖……別亂動,妳發燒了,我現在送妳去醫院。」男人的聲音好輕柔、好舒服,也令她安下心,真的聽話不再亂動。

    「爸,我好愛你……」她噥語呢喃道,把頭重新枕在那令人信賴的肩膀上,就好像自己仍是三、四歲的娃兒,在向父親撒嬌,然後在父親厚實的撫慰下再度安心沉入睡鄉之中。

    丞風哭笑不得地看著那張泛著不健康的潮紅,卻還露出幸福笑容的臉龐,之後又無奈地看向月華。「她真把我當爸爸了!」頭一回見到柳茱敏防衛盡卸的模樣!沒想到竟會如此叫人心疼,有種類似父愛的感覺油然而生,讓他忍不住低聲呵護。

    「她真的是燒昏頭了。」月華壓抑下一股莫名的煩躁,奇怪?茱敏只不過是因為燒昏頭,才會錯認丞風為父親並將他緊摟住,她何必對這一幕感到刺目?

    隨即她暗罵自己小心眼,茱敏是她的好朋友,現在正發著高燒,何況還是她叫丞風來幫忙的,想那麼多幹麼?

    他們很快就來到宿舍門口,一行人上了車前往醫院,為這多事的一夜畫下休止符。

    夏初午後,熏風拂面,令人昏昏欲睡。

    「雲丞風!」

    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可一時沒將聲音和人搭上,於是邊轉身邊念道:「誰呀?聲音那麼好聽?啊!是妳!!」他驚訝地望著柳茱敏。

    茱敏彆扭地將手中的一籃水果遞向他。「這是送你的,謝謝你那天送我去醫院。」那場病讓她住院兩天,之後她便回南部家裡休養,直到康復後才回學校。

    當她知道是雲丞風將她抱出寢室送到醫院時,差點從病床上摔下來,天呀!怎麼會讓她欠他這樣大的人情?

    這下叫一向沒給他好臉色的她如何再面對他?

    丞風好笑地望著她,這還是頭一回見她正眼瞧他,雖然表情有掩不住的窘迫與懊惱。

    哈!好玩!好玩!沒想到她也有向他低頭的日子。

    「妳身體好一點了嗎?」他笑瞇瞇地說道,呵!這是可以展現他最佳風度的時候,證明他絕對不會跟小女子一般計較,他的心胸廣闊,可容群山……

    「謝謝!好多了!」茱敏不自在地動了動,在某方面而言,雲丞風「施恩」給她,因此已無法再將他視為「無用」之人,但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他,她還在摸索。

    「那個……水果是我們家自己種的,我媽說一定要拿來跟月華還有你道謝。」唉!本想請月華代為轉交,誰知被拒絕,說什道謝要親自說才有誠意,最後她只好硬著頭皮——

    「不用客氣!」他沒有伸手接下水果。「這個妳拿回去,給我女朋友補就好了。」

    「她們都有了,這水果雖然是我家裡自己種的,外表看起來也不怎麼樣,但味道還不差,如果你嫌這個禮太薄的話,我可以再送好一點的——」話還沒說完,雲丞風已一把將水果搶過去。

    他瞪著她。「我收下了!」天!這女人三兩下就可以將他的怒氣撩撥起來,他又不是在嫌棄她家的水果,她怎麼可以輕易地曲解他的意思?

    她眨眨眼,有點不解他的反應怎會如此激烈?她說錯了什麼?

    沉默半晌。「月華希望我們兩個可以和平相處,妳怎麼說?」他決定不囉唆,直接說明想法。

    「和平相處?」她抬眼看他。「你真想?」

    「為了月華我可以做到。」他突然發現同她好聲好氣說話,並沒想像中的困難。

    沉吟半晌。「好呀!」她倏地露齒一笑,而這一笑讓他有些吃驚,心情也莫名變好了。

    「看在你成了我的恩人分上,我答應你,以後你跟月華吵架打冷戰時,我絕對不會在旁邊努力勸她跟你分手了。」

    聞言!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什麼?分手!她竟敢?

    湧起一股想掐死她的衝動,他咬牙切齒。「妳這個——」

    「抱歉!之前我真的不認為你配得上她。」茱敏很誠實地說道。

    他開始後悔幹麼那麼多事幫忙送她去醫院,讓她病死算了!

    連連吸氣好幾回,告訴自己好男不與惡女斗十遍後,他才開口。「我願意收回那個『牛排論』,妳可不可以也忘了呢?對月華,我不是那種想法。」

    她瞇眼審視他半晌。「好!我也願意『暫時』收回偏見。」

    他輕吐一口氣,然後伸出手。「成交?」

    她注視他的手掌一會兒,才伸手握住。「成交!」

    這是他們化敵為友的第一步。

    茱敏:

    月華昨天回國了,我和她已經見過面了,她人看起來很好,去美國五年,讓她變得更美更有自信了。和她談話中,我發覺她已經不再是我們印象中那個了月華,她比從前更強悍了。

    我想,她很快就會去找妳跟丞風,因為……她誓言要把丞風搶回去,我怎麼勸她都不聽,因此我很擔心你們,希望妳先做好心理準備,月華不是帶著善意去找你們的……

    淨文把丞風搶回去!

    茱敏表情木然地看著那幾個字。

    啪啦——

    她聽到了從遠方傳來某種東西開始碎裂的聲音……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7:24

第六章

    望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出國五年,有時竟會懷念起台灣這條老塞車的高速公路。

    在美國,有許多條高速公路,每一條又直又寬,車也不多,有時得開好久才見得到一、兩輛,即使是與陌生的車輛錯身而過,卻也能為寂寞的心靈帶來一絲小小安慰,至少可以感覺到在這條路上,她並不是完全孤單一個人的。

    「小姐,我可以坐在妳身邊嗎?」丁月華收回視線,抬頭一看,是個斯文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子,她看了一下四周,發現今天早上這班南下前往台中的國光號上人不多,雙人座的位置每人各佔一個都還有剩,他幹麼還要過來跟她擠?

    不過,她不會問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這種狀況她早已屢見不鮮。或許他是個不錯的傢伙,或許跟他交談會是件很開心的事,但,她現在就是沒心情。

    她冷淡地搖頭。「我想一個人坐。」

    男子搭訕被拒,只有摸摸鼻子離去,離開前,戀戀不捨的目光還是在她身上徘徊。

    她則視而不見地別過臉,當作沒看到,再度望向窗外。她比原先計劃的還早一天下台中,明天——

    明天就可以與丞風見面了,思及此,她的血液就興奮地快速流動。

    這段時間應該夠了吧?第一天或許因為太驚訝,而不知該作何反應,所以才會對她說話如此冷淡,但第三天就不同了吧?明天見面時,他會不會衝過來一把抱住她,說他有多想她?

    一想到他那熾熱的擁抱,她不禁用手臂環住自己,身子微微發顫。

    只是……她再度失了自信,車窗的投射在白天雖不明顯,但仍依稀可見自己的容顏。

    她還美麗嗎?儘管可以輕易地從別人的目光和恭維的話語得到肯定,但她在意的就只有他的看法。

    五年時光對女人而言不算短,她肌膚的彈性和色澤比起五年前差了許多,所以……他會不會覺得她變醜了?

    她再度恐慌了起來,慌張地打開皮包,掏出粉餅盒,打開鏡子再一次檢視,然後——啪地合上。

    再度仰起頭,臉上表情已恢復平靜。

    她決定提早到台中是對的,一方面盡快熟悉這個即將成戰場的都市,一方面也可以先找一家美容護膚中心做保養。

    思及此,她仰靠在椅子上,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明天,她絕對會以最好的狀態去面對雲丞風。

    一九九六年三月歲月荏苒,多采多姿的大學三年很快就過去了,這段期間,每個人都發生了許多事,升上四年級後,開始漸漸沉澱下來,外文繫在大學最後一個寒假舉辦了畢業旅行。

    雖名為畢業旅行,卻仍有不少學弟妹也跑過來湊一腳,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好不熱鬧。

    在墾丁草原上,眾人與牛群玩完放牧遊戲後,便轉往社頂公園大草坡逛著。

    三兩好友、情侶檔各據一處坐著,一邊欣賞巴士海峽和太平洋的美景,一邊談心。

    茱敏拿著三罐飲料走到坐在涵碧亭裡的秀綺身邊坐下。

    秀綺臉色有些蒼白,神色茫然地望著某一點,茱敏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她注目的焦點,原本輕鬆的神情轉為嚴肅。

    「來!妳的奶茶。」

    「謝謝!」秀綺接過後,低下頭專心啜飲著。

    「妳還好吧?」

    「嗯。」

    「別再在意他了!」茱敏瞪著那個正和學妹手牽手坐在草地上聊天的陳嘉俊,神情充滿了厭惡。

    秀綺在大二時瞞著眾人跟他談戀愛,大三時,不小心懷孕了,在陳嘉俊表明不願負責,甚至還以分手作要脅,而秀綺也怕被父母親罵的情況下,只好選擇拿掉孩子。之後沒過多久,兩人還是分手了。

    「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感覺,找我就只是為了要上床!難道他不曉得我拿掉孩子後身體變得很差嗎?」秀綺曾對著陪她去醫院的茱敏和淨文如是哭訴道。

    茱敏知道責罵已沒用,早叫她要小心陳嘉俊那種人面獸心的傢伙,可她偏偏還去招惹,以為自己可以成為那種風流男子的終結者,結果還是成了對方的戰利品之一,不僅賠了身心,同時也賠上了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為了保護秀綺的名譽,免得她因墮胎一事而被人恥笑看輕,她和淨文發誓不會說出去,也因此無法教訓那個狼心狗肺的傢伙。

    但茱敏也沒讓他好過,大四上期中考時,兩班在大教室同考必修科目,她發現陳嘉俊作弊,立刻當眾向助教舉發,他除了被記兩個大過外,那科必修也被死當,偏偏那又是大四唯一的必修科目,這使得陳嘉俊必須因重修而晚一年畢業。

    許多不知情的人對茱敏很不諒解,大學生考試作弊已是家常便飯,她的舉發令許多人很不以為然,隔壁班的同學甚至對她怒目相向,但她不在意。而陳嘉俊對遭整的原因心知肚明,同時也深怕茱敏在更憤怒的狀態下,抖出他害秀綺墮胎一事,因此始終低聲下氣,甚至還公開地要眾人不要怪她……

    笑話!最噁心的莫過於這種無恥之徒,明明做錯事還裝出無辜樣,當她聽到他這樣說時,簡直氣瘋了,可在她衝上去踹他之前,雲丞風已搶先一步出面揍了陳嘉俊數拳,打得他鼻青臉腫,抱腹求饒。

    此舉讓眾人驚訝不已,也隱約察覺到事情並不單純,但在所有知情者閉口不提的狀況下,也漸漸無疾而終。

    雲丞風之所以會知情,是因為秀綺剛拿完孩子不久後,某日與茱敏走在校園時突然暈倒,而正巧路過的他見狀立刻協助將秀綺送醫。診療過程中,發現胚胎沒刮除乾淨,得再重新刮子宮壁,那時雲丞風還被錯當成孩子的父親,被醫生狠狠地訓了一頓。

    雲丞風承諾不會將此事告知任何人,甚至連在大三下就搬出寢室回家住的月華也不知道。

    他本來不曉得讓秀綺懷孕的男生是誰,直看到茱敏突然對陳嘉俊帶有強烈的敵意,才猜出一二。

    茱敏對此很感激,但看在月華眼中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表面未說什麼,卻已結下心結。

    孰料,陳嘉俊在經過這些之後,還有臉參加這次的畢業旅行,並且毫不避諱地當眾與學妹卿卿我我,教人看了就火大。

    秀綺苦笑。「我不在意他,我在意的是那個學妹……看到她正步向我的後塵,有點擔心。」她別過臉,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

    茱敏難過地望著她,原本活潑、愛笑的秀綺,像變了個人,原本就不豐腴的她,更加瘦削了,兩眼也變得無神,彷彿青春和熱情,都已消逝,教人看了好心疼。

    「真該閹了那傢伙。」茱敏恨恨地說道。

    「算了,男生不都是這樣!是我傻,沒聽妳的勸……」說到這,秀綺再度紅了眼眶。

    茱敏拍拍她。「不要再想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散散心,別為了那種男人壞了興致,就把他當作是寄生在牛糞上的一隻蛆,不值得去想。」

    蛆?好毒的形容,秀綺不禁被她逗笑。「好嗯心喔!」

    「因為那個傢伙就是那麼令人作嘔。」看到她再展笑顏,茱敏也稍稍鬆口氣。

    「原來妳們在這!」淨文喘吁吁地跑過來加入他們。

    「講完電話了?」淨文一下車便去找電話,跟在南部念研究所的伍昭元學長聯絡。

    「嗯!」

    「跟學長約好見面了嗎?」茱敏將手中另一瓶飲料遞給她。

    「約好了!今晚他就會騎車過來墾丁找我們。」淨文露出甜蜜的表情。

    幸福的小女人……茱敏看著她,不禁心生感慨,愛情真是又苦又甜,左邊的好友為情落得遍體鱗傷,右邊的好友則沈醉在愛情的甜蜜中……

    「月華跟丞風吵架了!」淨文突地說道。

    「怎麼會?」

    「為什麼?」

    她們同時開口問道。

    淨文聳聳肩。「天知道,最近他們吵得可凶呢!」這對甜蜜情侶從升上大三後,爭吵開始變多,有好幾回還轟轟烈烈鬧分手,可全又被她們給勸合了。

    茱敏沉著臉。「難道還在為那件事……」

    提到「那件事」,秀綺和淨文互看了一眼,秀綺難堪地垂下頭,淨文則連忙說道:「應該不會啦!我們不是也向月華解釋過了嗎?她應該已經釋懷了。」

    釋懷?

    茱敏不這麼想,事實上,月華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更生氣了,氣她們居然不把秀綺的事跟她說。但秀綺不願讓月華知道這件事是有緣故的,因為當初陳嘉俊會主動親近秀綺,有大半原因是想通過秀綺來親近月華,只是月華先一步被雲丞風給追去,他才把注意力轉移到秀綺身上。

    因此秀綺面對月華時,總有莫名的自卑,她不想讓月華更看不起她。

    總之——事關人心,都會變得很複雜啊!和月華的互動在近一年變少了,但也有足夠的時間瞭解她的脾性,別看月華外表美麗自信,可這份自信只要一碰到雲丞風便煙消雲散。

    大三時,雲丞風被人拱出來當系會長,系務繁忙,減少了兩人相處的機會,月華因此變得很不安尤其當時擔任副會長的二年級學妹與雲丞風走得很近,更是讓醋海頻頻生波。

    茱敏擔任系幹部之一,很清楚那個學妹纏著雲丞風的目的,他本人倒是很自制,沒有做出對不起月華的事,因此她常幫丞風說話,讓月華安心。

    只是,月華也像要氣丞風似的,開始偶爾與其它男生約會、出遊,藉此來抗議他的疏忽。

    到下學期時,月華搬出學校宿舍回家住,讓雲丞風無法像往日一般那樣輕鬆接送她,得額外多花一個小時來回,儘管她們都有些看不過去,但這是小倆口的事,旁人也插不上手,只能隨他們去。

    這樣的狀況一直到雲丞風卸下系會長職責後才好轉。

    經過三升四的暑假,兩人感情再度回溫,但已不似往日那樣的如膠似漆.再加上又發生他為她出頭毆打陳嘉俊的事件……

    茱敏重重歎口氣。「不想管他們兩個,煩死了!」

    其它二人都表同感地點點頭。

    話是這麼說,但心裡還是不舒服,總覺得自己要對此負一些責任,茱敏望向草原另一頭,雲丞風就在那裡,一個人看著大海猛抽煙,而月華已經加入一群男生中,和他們談笑去了……

    她暗暗在心中歎息,顯然又要再雞婆一回了。

    許是刻意的,當他們前往下一個目的地,雲丞風與丁月華分坐不同的遊覽車,茱敏剛好與丞風同一輛,於是她偷了個空走到他的位置。

    「有空嗎?能不能談一談?」

    丞風看著她,立刻拉下臉。「如果是要跟我談『她』的事,免談!」

    不理他的拒絕,她逕自坐下來。「我就是要跟你談『她』的事。」

    他冷哼,扭頭看向窗外。

    「月華對你是毫無防備的,一旦你傷了她,她受的傷會比誰來的都重。」

    他轉頭瞪她。「那你怎麼不說她是怎樣傷我的?難道我是木頭,沒有感覺嗎?」他壓抑著怒氣說道。

    「我問你,你打算在畢業後就跟她分手嗎?」很多班對或系對,因為怕被其它人笑話,所以說好在校時維持情侶的假象,一畢業便立刻分手。

    「當然沒有!妳怎麼會這樣說?」

    「既然有心走下去,那就要更努力。」

    「廢話,難道我不知道嗎?」他生氣地瞪著她。「但我只是個平凡人,總不能讓我一個人努力吧!」

    「男生嘛!該多出點力的。」

    「哼!不知是誰天天在高唱『女男平等』?」

    這傢伙,存心考驗她的耐性嗎?她翻了個白眼,重新調整戰術。

    「回想一下從前吧!讓我想想——」她輕點下巴,面露沉思狀。「那個曾拿著吉他到我們寢室窗下鬼哭神號的傢伙是誰?」

    他愣了一下才意會。「喂!那是唱情歌,怎麼會是鬼哭神號?」他立刻抗議。

    她忍住笑。「喔——那愚蠢到在文學院頂樓垂下一張寫著『丁月華,生日快樂!我願意做妳的生日禮物!』布條的笨蛋又是誰?」

    他瞪著她。「妳別把這件事說得那麼不堪,好不好?那可是很別出心裁的生日禮物。」一些精心策劃的事物被她這麼一說都變得很沒價值。

    但隨著她的話語,一些過往的記憶也慢慢被喚起,熱戀的甜蜜再度盈滿了心頭。

    「還有呀!叫三十個男生戴上你的面具,在校園中四處穿梭,看到女主角就喊——『丁月華,請跟我交往吧!』唉!一想起來就覺得很恐怖,細胞不知被嚇死了多少!」對他這招死纏爛打,她們可都是甘拜下風。

    「喂!那可是我的經典之作——」他嘴角忍不住揚起。

    她同意地點點頭。「的確是『經典恐怖之作』!」

    他瞪著她,然後噗地一聲大笑出來,而她只是面帶微笑地注視他。

    未幾,笑聲稍歇,他目光炯然地看著她。「妳幹麼要跟我說這個?」

    「提點你一下嘍!有時候女生是很單純的,一些簡單的東西就可以打開心房,你為什麼不用過去那股衝勁再試一次呢?記得,要按對開關!」

    他沉吟了片刻,然後微笑地點頭。「我知道了!我會的!」

    「好!任務達成。」她起身。

    「茱敏!」他喚住她。

    「嗯?」

    「謝了!」

    「不客氣!只是還你幫我揍那個混蛋之恩。」她笑笑。

    「咦?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能收。」他正色道。

    「為什麼?」

    「因為我想揍那傢伙很久了,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不能算是你欠的。」

    「這樣啊……」她輕點椅背。「那就當作報答上回你送我去醫院看病。」

    他搖搖頭。「這一筆已經在妳答應擔任我系會幹部時還過了。」

    「唔!說的也是。」茱敏扮個鬼臉。「而且,還幫你做牛做馬一學年,已經還夠多了!」

    「嗯!連本帶利算得一清二楚,還附贈了許多。」想到此,從他心底湧上一股熱流,若非有茱敏協助處理會務,他不會那麼順利完成會長的工作。「……所以,這回算我欠妳的。」

    她輕笑出聲。「好呀!你想欠就讓你欠,你想怎麼還也隨你。」揮揮手,便走回自己的位置。

    目送她的身影,丞風突然覺得若有所失,和茱敏談話,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和她化敵為友,開始互動後,發現她真的很不錯,是可共事也可信任的好夥伴,與她相處是件很舒服的事。

    這一年多來,除了在系務上獲得她的協助,也多虧她在他和月華之間周旋,助他們度過好幾次難關。

    可惜她沒男朋友,要不然有問題時,他也很樂意拔刀相助,偏偏——沒有。

    他曾好奇問過月華,為什麼茱敏不談戀愛,月華只淡淡地回道:「她一向有自己的主見,可能是因為讓她有感覺的男生還未出現。」

    「什麼樣的男生會讓她有感覺?」

    「那種肯奮發向上,努力求進取的男生吧!」

    這條件還真是怪異,但似乎挺符合她的個性。他本想好心的幫她介紹男朋友,可看看周圍,沒一個達到她的標準,所以也就算了。

    為什麼沒有男孩發現,在那平凡的外表下,有著聰慧、敏銳、豐沛的心靈,跟她在一起的時光絕不會枯燥乏味。

    可惜他雖懂,卻已經來不及……

    突然意識到自已的心思過於在這件事上打轉,忙整理心情,把思緒轉到那個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美麗身影上。

    他該如何再讓月華開心而不會太擔心呢?

    他已厭倦了兩人之間的鬥氣,她總是用其它男生來引發他的妒意和怒氣,而他也會氣得反將她一軍,刻意與其它女孩熱絡……惡性循環之下,兩人之間總是反覆上演著吵架與道歉的戲碼。

    她應該對他更有信心的,當然,他也該相信她。

    輕輕吐一口氣,正如茱敏說的!他得再找回最初的那份熱情與愛戀。

    車窗外樹木搖曳得極厲害,風刮得極強,遠方有人放風箏,風箏被吹得極高,突然間——他嚮往那風,無拘無束。

    再看到月華時,茱敏正在她身邊,兩人手挽著手散步,態度親密地說著話,他決定給她們多一點相處時間,而他也需要想一想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吃完晚餐後,所有人圍在戶外庭園,各自閒聊。

    月華和茱敏她們一道,狀似不經意,可眼睛卻不住四處張望著。和茱敏談完話後,她只想立刻見到雲丞風,想衝進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他,但打從晚餐起,就不見他的人影,令她好心焦,可又不願逢人就問他人在哪兒,免得讓人笑話。

    「看到他了嗎?」她低聲問茱敏。

    「沒,剛繞了一圈都沒見到他。」茱敏輕聲回答,看到月華擔憂的模樣,她輕拍她的手。「別急,這麼大的人不會不見的!」

    「可是……」月華咬著下唇,她現在好想見到他,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的、這麼的想見他!

    有人利用庭園的自助式伴唱機開始唱起歌了,樂聲和掌聲不絕於耳,月華心不在焉聽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人說著話。

    就在此時,燈光突然暗下來,歌聲也停止,眾人皆驚呼,直問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雲丞風的聲音從麥克風流洩而出——

    下課的鐘聲常常帶給人許多不同的感覺有時候是一種輕鬆的解脫有時候卻是一種失落的茫然但是對於馬上就要畢業的人們而言卻是無憂無慮學生生活的休止符在悠悠揚起的回憶歌聲裡我忍不住想告訴你一個用青春歲月譜寫出來的故事故事的開始是在大一第一次見到妳時妳的美麗讓我驚歎妳的笑容讓我沉醉直到那一天第一支舞音樂響起時我才有勇氣向妳邀舞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跟妳一宣一直跳下去……

    這是葉佳修所作的「第一支舞」開場白,稍作了修改,當他以感性的聲音,念完後,黑暗中燃起了仙女棒,美麗的火花令人忍不住發出讚歎,吉他聲也跟著響起,低沉醇厚的聲音開始唱著「第一支舞」。

    當雲丞風帶著吉他走到丁月華面前時,丁月華早已熱淚盈眶。

    「我可以請妳跳一支舞嗎?美麗的公主。」

    月華破涕微笑,將手放進他掌中,眾人立刻拍手吹哨、叫好。

    輕柔的音樂瀉出,那對儷人翩翩起舞,接下來一對對情人也下場共舞著。

    這一夜——是浪漫情人夜。

    第二天,他們繼續留在墾丁,到恆春四處遊逛。

    月華和一票女生去紀念品店「血拚」,丞風則在外面四處亂晃,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夜晚,他就興奮不已。

    昨晚,月華偎在他胸口,嬌聲告訴他——今夜,她想完全屬於他。

    她說:「當兩人合而為一時,才能真正的相知相惜……」

    他聽完後,差點不能自持,可她話一說完,便輕巧地離開他的懷抱,俏皮地向他吐舌,道了明天見後,就立刻跑走了,留下呆住的他。

    作了一夜的春夢。

    今早碰了面,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只是用那雙美麗的眼睛望著他,傳達只有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暈陶陶地開始幻想今晚,他們「第一次」真正的結合……

    以前最大尺度只有點到為止的親密愛撫,而她同意更進一步,便是為了鞏固關係,讓兩人更加親密……

    只是在興奮之餘,卻有股憂慮在慢慢滋長。

    就這樣和月華走下去……沒關係嗎?

    昨天她會同意和好,是因為他用心營造了氣氛和感覺,使她大受感動,就像茱敏說的,找到對的開關,一按下去,果然不同凡響。

    但甜蜜往往只是一時!想起先前的爭吵,都曾讓他一度興起分手的念頭,以前覺得她的任性和耍小脾氣都很可愛,可是現在會感到較為心煩,如果和月華進入了那個階段,就不可以用隨便的態度看待了,他對兩人的未來必須要有更多的想法和計劃。

    眼角瞥見茱敏,她正獨自一人逛著其它店舖,毫不猶豫地,他立刻朝她走過去,現在的他充塞許多疑問,直覺她可以給他意見。

    茱敏拿起一把放在店外鋪子上的月琴,好奇觀看著。

    「昨天謝謝妳了。」

    她回過頭,看到是他,對他露出歡迎的微笑,看到那笑,他心頭也莫名暖了起來。

    「有什麼好謝的?」她放下月琴轉過身面對他。「你昨天可是做了一件很不錯的事,雖然和以前比起來,稍嫌沒創意了點,但勇氣跟誠意十足,連我看了都很感動。」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嗎?只是借花獻佛而已,不過若不是妳先勸月華,她也不會那麼快就理我。對了!妳怎麼沒跟月華她們一道買紀念品?」

    「你忘了我是南部人,恆春這邊就像我家的後花園,想來隨時可以來。」想到旅行即將結束,明天便可回家,她就覺得很開心。

    「我有件事一直想問妳。」

    「什麼事?」

    「妳為什麼不交男朋友?」

    她微愣,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嗯……應該是因為還沒碰到那個特別讓我想深交的人。」

    「都四年了,妳還沒找到?」

    她聳聳肩。「有人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

    「妳也想這樣?」

    「當然不想!只是,我太瞭解自己了,何況這輩子我只想吃一次心目中最佳的牛排。」說完後,她眼睛一閃一閃的。

    聽到她又提起「牛排論」,他不禁莞爾。「妳實在是……」他搖搖頭,知道自己說不過她。「如果想吃到牛排,先決條件還是要選好肉吧!妳要什麼樣的肉呢?」

    她偏頭想了一下。「至少要——感覺對的肉吧!你知道當它入口時,會帶給你幸福的滋味,愈咀嚼就愈美味,感受那肉汁滑過喉嚨,好吃得讓人捨不得一口吞進去,只想一再咀嚼……」

    她的話引發強烈的想像畫面,讓他忍不住呻吟一聲。「小姐,妳別再形容了,我突然覺得飢腸輜輔,餓到好像可以把一頭牛吃下去。」

    她聞言搖頭道:「嘖、嘖!你也未免太貪心了!」

    「但至少確定沒有放過牛的任何一個部位。」他故意開玩笑道。

    一直在旁聽他們對話的店家,忍不住插嘴說道:「牛全身上下是都可以吃啦!不過別把牛毛也吃進去。」

    牛毛?!對這陡然插入的話語,他們皆愣了一下,兩人對看一眼後,雲丞風先轉過身,很鎮定地從身上掏出二十元,買了一枝竹蜻蜓;茱敏則是客氣有禮地向老闆道謝,然後兩人快步離開那家店,直到遠離店家的視線。也不曉得是誰先發出噗嗤聲的,他們互看一眼後,便同時放聲大笑,兩人笑到抱著肚子蹲在地上。

    「天!哈哈……我剛剛憋得好難過,哈哈!喔!肚子笑得好痛。」丞風揉著肚皮,依舊狂笑不止。

    「……我……也……是,那老闆真的很好心……牛毛?我的媽呀!」茱敏抹去眼角的淚水,想止笑卻停不了。

    兩人足足笑了五分鐘之久,才慢慢歇下來。

    丞風記不得自己何時如此開懷笑過,他笑著凝視依舊帶笑的她,突然覺得她的臉像是會發出光采一般,耀眼奪目,剎那間,他羨慕起那一個可以讓她「感覺對的肉」,能被她所選擇,應該是很幸運的。

    笑完後,有種溫馨流竄其間,而原先想問她的問題也在此時浮上。

    「茱敏,我再問妳一個問題。」

    「好!除了『牛排』問題以外,其它的都可以。」

    他輕笑出聲,然後很快地恢復嚴肅,看到他露出正經的模樣,她也收起了笑,跟著正經起來。

    「我要問的是——妳認為我跟月華在一起……會幸福嗎?」

    茱敏聽完他的問題,沒有皺眉,只是驚訝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會這麼問我?」

    「旁觀者清嘛!」他乾笑道。

    茱敏沒有立刻回答,她手支著下巴靜靜地思索著。「你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我會祝你們幸福,但能不能真正得到幸福,卻得要看你們自己,答案在你們的身上。」

    「在我們的身上……」他默默咀嚼這一番話,然後——「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沒什麼好猶豫的,他已選擇了丁月華,就要好好待她、寵她,一如他曾給過她的承諾。

    「再度跟妳說聲謝。」他將手中的竹蜻蜓遞給她。「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她大方收下。「不客氣。」

    揮揮手,他轉身離去,目送他的背影,她只覺得有些荒謬,明明自己連戀愛都沒談過,卻老是給人一大堆有的沒的意見。

    那樣說——真的對嗎?

    旁觀者——真的清嗎?

    她用力一搓,將手中的竹蜻蜓放飛到天上,一陣風適時吹來,將它托得更高,久久才落下。

    他倆作夢也沒想到,這樣和諧的歡笑局面,得過幾年後才能再見到……

    「小姐,妳為什麼哭呢?」

    月華有些茫然地轉頭看向出聲的人,是剛剛那個向她搭訕未果的男人。

    她哭了?

    伸手摸向臉龐,的確是濕的……

    她怎麼會哭呢?淚水不是早已流乾了嗎?

    即使哭泣,也喚不回過去的甜美時光,更阻擋不了那場意外的發生——

    哭,又有何用?她瞪著手上的水痕半晌,然後她笑了。

    她抬起頭,露出燦爛的笑顏對那個不速之客說道:「我哭,是因為我即將和最心愛的男人見面了。」

    男子聞言摸摸鼻子,不再多話地離開了。

    她再度望向窗外,如果淚水可以成為要回他的武器,她發誓——她會好好利用的!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7:41

第七章

    孩童無邪的歡笑聲從圍牆裡傳出來,茱敏走到托兒所的會客室登記後,便慢慢沿著小小的校園走,小班在最裡面的幽靜處,她向教室內老師打個招呼後,便在外面的花園坐了下來。

    導師走出來。「崇祺媽媽,有什麼事嗎?」

    她搖搖頭笑道:「沒事!只是過來看看孩子,別跟他說我來了,免得他分心。」

    「好的。」

    崇祺沒有察覺到她來了,仍專心的跟同學們拼著積木。看著他,她心頭又是一陣激動。

    雖然這孩子是在最沒預期的狀況下來到這個世間,但她從不後悔做出生下他的決定,若真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便是她仍希望他是在最正常的狀況下被孕育出,而不是出自一個荒謬的錯誤。

    她抬起頭,陽光從樹梢落下,帶來刺目的光暈。

    如果,有哆啦A夢的時光機,能回到關鍵的那一夜,是不是能夠扭轉一切,而今天,她、丞風、月華三人的命運,是否也會大不相同呢?

    畢業旅行的最後一晚,他們在海灘聚集著,並堆出營火,那火還是取自恆春有名的「出火」,有著特殊的意義——希望經過這「不滅之火」的祝福!每一個人都能邁向光明大道。

    「這是什麼?」茱敏湊近鼻子去聞杯中的飲料,淡淡的水果酒味溢滿鼻息,每個女生手上都有這麼一杯。

    「萊姆酒。」淨文再倒進三分之一的蘋果西打。「嘗嘗看,味道很棒的。」

    「這不會醉吧!」她用舌尖嘗了個味道,還好感覺不會很像酒。

    「應該不會!」淨文用下巴指指男生。「他們醉的可能性比較大。」男生每人手上都有兩瓶台灣啤酒,倒完後她把蘋果西打傳給別人。

    「各位!」營火晚會的主持人站起來,帶頭領著眾人。「我們一起乾杯!首先——祝福大家畢業後,都能步步高陞,前途光明!」

    「YA!」每人都舉杯就口,一仰而盡,從不喝酒的茱敏在這樣狂放的氣氛下,也喝了一大口,只是萊姆酒雖是水果酒,也加了汽水稀釋,但她還是明顯感覺到一股燒熱從喉嚨滑進胃中,甚至可以感覺到冑液和酒精的融合,接著渾身冒上一股熱氣。

    「我們難得有這個機會齊聚一堂,即使是平常上課都沒有到得這麼齊,因為不少人都翹課了!」說完後,眾人一陣哄笑。

    「難得今晚星光燦爛,營火燒得熱又亮,大家一起來說說自己對現在和未來的理想!」

    「好!」

    在歌聲與海浪拍岸聲中,每個人輪流說出自己的夢想,並用啤酒、萊姆酒加蘋果西打等帶有酒精的飲料,互相舉杯祝賀,氣氛熱鬧異常。

    「茱敏,妳還好吧?」秀綺望著頭偎著她的肩、臉上浮現一抹奇異赧紅和微笑的茱敏。

    「我不知道,只覺得全身好熱,腦袋暈沉沉的——」她帶笑地說道,眼波盈盈流轉著,好奇異的感覺,她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好不真實。

    「是因為靠近火堆的關係嗎?」

    「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說道。

    「柳茱敏,輪到妳上來說話了,」遠方有人對她這樣叫道。

    「輪到我……喔!」她不穩地站起身,奇怪!怎麼地好像在晃?

    「她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坐另一頭的丞風對月華說道,她眼睛亮得嚇人,不常笑的她,嘴角居然一直帶著笑,走路也不太穩。

    「嗯!茱敏,妳沒事吧?」月華也發現她的異狀,大聲問道。

    可茱敏好像沒聽到,她搖搖晃晃地走到用沙子臨時堆出的發言台上,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去,感覺自己站穩了,才開口說話,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令所有人都看呆了,他們從沒發現她竟可以如此耀眼、美麗。

    「這四年——喔!不!正確的說法是這三年半來,我過得很充實,每一天,我都念我喜歡的書、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和喜歡的人做朋友,所以,我可以大聲地說——」她停了一下,用手圈住嘴巴大聲喊道:「我沒有白過我的大學生活——」

    一說完,立刻贏得滿堂的喝采。

    「未來,我也將繼續這麼做!讓每一天都過得很棒!這個就是我的夢想!」

    說完後,她朝大家深深鞠個躬,便走下台,不過沒走幾步,整個人便跌坐在沙地上。

    「茱敏!」幾個好友立刻衝向前去扶她站起來。

    「妳到底怎麼了?」月華擔心地問道。

    臉上微笑不見,茱敏露出痛苦的神情。「我……頭好暈、好想吐!」

    「她醉了。」丞風也走上來探視。

    「不會吧!才喝一杯耶,而且都加了蘋果西打。」秀綺沒看過誰酒量那麼淺。

    「她可能對酒過敏吧!而且認識她這麼久以來,從沒見過她喝酒。」淨文搖搖頭道。

    「水果酒很好喝,但後勁很強。」丞風說道。

    「好了!別說了!」茱敏出聲打斷他們。「我現在只想躺在床上睡覺。」她奮力站了起來。

    「那好——我送妳回去。」秀綺說道。

    「我也去。」

    淨文和秀綺兩人各自扶著茱敏慢慢走回去。

    「第一次看到茱敏這樣失態。」月華失笑道。

    「酒量雖差,酒品卻還不錯!醉了就睡,這樣是最好的。」

    月華聞言臉上笑容稍斂。「你最近很會幫她講話喔!」明知這樣的妒意很無理,但就是無法克制,兩人交往的愈久,她的不安就愈濃。

    他輕輕歎息,用手指點了她的額頭一下。「這叫就事論事,不是幫她講話。」

    她沒吭聲,兩人走回原位坐下,場上的發言仍熱烈進行著,眾人笑鬧不休。

    輪到雲丞風時,他站在台上,以王者的氣勢說道:「我未來的打算嘛,當然是——」他故意賣關子打住。

    旁邊有人立刻叫囂。「就是趕快把丁月華娶回去做老婆,然後生下兩個娃娃當爸爸!」說完後,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結婚生子?他愣了一下,然後望向已經害羞得低下頭的月華,一旦過了今晚,這樣的遠景是必然的,可那好像還是很遙遠的事。儘管有這樣的想法,但他臉上的笑容仍未減少。「那是一定的!在成家之前,我還要做大事業、賺大錢,這樣才能好好疼惜我美麗的妻子,給她吃好的、穿好的。」

    月華掩住嘴,露出笑顏,然後毫不忸怩地大聲宣告。「我的未來與他同步!」

    眾人立刻給予掌聲,並起哄要他跟月華KISS!盛情難卻,他們當眾深深吻著,將蘊積了一整天的情慾推得更高。

    眼角瞥見秀綺和淨文的身影,她們加進來參與後,月華赧紅著臉靠向丞風,小聲地說道:「我現在先回去準備,半小時後,你再想辦法偷溜出來,我已經訂好了小木屋,就在第三排最後一間……我不會鎖門的。」

    「我知道了。」丞風壓抑著興奮,小聲回道。

    當月華起身離開時,有人問她要去哪?她笑答要去上洗手間,便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

    她可以感覺到心臟正快速地跳動,如果再不停止,好像會爆掉一般,今晚的她真的很大膽,她覺得某種束縛已經完全從體內掙開,將心底深處那份性感與大膽全釋放出來!

    只為了他!只為那個像風一樣難以捉摸的男人!

    腦中浮起以往兩人親密吻觸的畫面,她知道丞風會是個熱情又溫柔的情人,獻身給他,她心甘情願;她相信,經過這一晚,兩人的愛情會更穩固、濃烈,丞風必會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並且更為她著迷!

    來到小木屋區,她朝住宿的小木屋走去,這次旅行他們住的都很好,她和茱敏、淨文及秀綺合住一間四人房的小木屋,就位在第三排倒數第二間。

    本來她想訂距離大家遠一點的房間,偏偏全客滿了,只剩最後一間小木屋,雖同屬第三排區,但與她們所住的那間小木屋還是有段小距離,得更往裡面走進去一點,再繞過一排樹叢才會見到那屋子,隱密性相當足夠。

    回到自己的房間,一片黑暗,茱敏已熟睡了,對她的叫喚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從衣櫃中拿出一個小包包,掏出一片避孕藥吃下,這半年來,因為經期的問題,在醫生指示下,已經吃避孕藥一段時間了,所以她不擔心今晚會有後遺症……當然不敢說百分百沒事,但她相信,即使有事,雲丞風也會負責的。

    走進浴室洗澡,並換上性感的內衣,在腕間、頸子輕輕點上香水,打扮滿意之後,將一切收拾乾淨,便拎著小包包離開,但因過於興奮,她居然忘了將房門反鎖便關上了,然後快步地、怕被人發現一般,偷偷溜到她自己租下的小木屋去,等待丞風的會合……

    丞風默默計算著時間,每分鐘都像一個小時那麼長,好不容易捱過半小時,正想神不知鬼不覺溜走時,卻被羅大威等人攔下。

    眾人上台發完言後,便各自成群活動去,羅大威和陳斯文拿了兩打啤酒過來,後面還跟著三個同班同學。

    「丞風!我們來劃酒拳。」斯文吆喝道。

    他暗暗喊苦,但又不好拒絕,因為平常就是這樣玩,所以只有硬著頭皮留下來,而這一玩便不得了,啤酒是一瓶一瓶的灌,饒是他酒量佳,在灌了七、八罐台啤後,也開始頭暈目眩。

    看了看表,他暗暗呻吟,天呀!已比原先預定的時間晚了兩個小時,不曉得月華有沒有氣壞。

    不管了!現在即使撕破兄弟情面,他也要先開溜。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我回去上個廁所。」

    斯文哈哈大笑。「幹麼要那麼麻煩?大海不就在那一邊?」

    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誰跟你一樣會幹這種不斯文的事!」說完揮揮手,便踏著有些不穩的步伐離開,待離開他們的視線後,立刻拔腿狂奔,迅速到達小木屋住宿區。腦中記著第三排最後一棟小木屋,他默默數著,因為男生住在第二排,分屬不同區,確定後便朝那個方向走去,途中,他突然聽到一聲爆裂聲,頭一抬,只來得及看到整區的燈光瞬間熄滅,陷入黑暗中。

    這是怎麼回事?他四處張望,不只小木屋區,這一帶全停電!往四周看去,就只有遠在海灘上旺盛燃燒的營火最明亮、清楚!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適應了黑暗,但仍舊什麼也看不清楚,頭上的繁星,只讓他依稀辨識得出小木屋的影子,他順著走,好不容易摸到了「最後一間」。

    本來害怕會走錯小木屋,可是一轉把手——沒鎖!於是很順利的就推開了,他心頭大石頓時落下,沒錯!就是這了,藉著外面些微的星光,他可以看到床上隆起的身影,看來月華等他等得睡著了,或是——害羞的裝睡?

    他微微一笑,站在門口。「對不起,我來晚了。」然後,輕輕把門關上、落鎖。

    他發誓,今夜他一定要用最多的溫柔和愛情來補償她。

    摸黑進入浴室將自己沖洗乾淨後,他爬到床上,將已熟睡的她攬進懷中,卻發現她身上只穿著薄薄的內衣,他不禁失笑,可惜現在沒有燈光,他相信她一定為他穿上了很棒的內衣,一觸摸到她纖細滑膩的肌膚,以及聞到如少女般的幽香時,本來就已經昏醉的腦袋,更加沉醉了。

    「華……醒來。」他輕輕呼喚,可身下的人兒依舊沒反應。

    不忍粗魯喚醒她,一記記輕吻不斷落在她的臉頰、唇瓣,在她的齒間嘗到了萊姆的芬芳,引得他按捺不住,想要需索更多,手無法克制地順著她柔美的曲線游移而下,為她褪去最後的屏障,在她的山林丘壑中嬉游。

    終於,沉睡的人兒有反應了,呢噥的呻吟像天籟般美妙,令他深深一震,慾念更加高漲,酒精徹底在他腦袋內揮發,渾然末覺身下這美麗、嬌柔的女性軀體跟以前觸摸過的有何不同……

    被酒精燒得意識不清的茱敏,則陷在一場又一場介於真實與虛幻的夢境中,她感覺到如蝴蝶般的輕撲騷動從她身體最隱密處竄出,然後隨著血液,頑皮的在她體內肆游,令她忍不住蠕動、喘息。

    華……?是誰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她想翻轉過身體,可身上像壓了石頭一般,動彈不得,她試著推開那束縛,可她的手卻被拉開,十指被人緊緊糾纏住……手動不了,那身體總可以推開吧?可當她仰起身體時,卻感受到更加燙人的壓力逼迫了過來.

    好悶!好熱!壓著她無法動彈的是太陽還是火爐?她迷糊地想道,要不然為何會如此熾熱?連她的身體也被烘得好熱、好幹,體內的水分似乎要被蒸發掉……

    漸漸地,原先輕撲的力道加重了,私密處變得更加火熱、潮濕,她想要合腿夾住那種感覺,不讓它再擴散,但她的腿卻如鉛一般重,絲毫動彈不得,直到某種強烈的痛楚將她刺穿!好痛!她幾乎失聲尖叫,而她也相信自己叫出來了!可聲音為什麼聽起來像蚊鳴,好遙遠呢?

    所以,她到底有沒有喊出來?

    她不知道,而那莫名其妙的壓迫依然還留在她體內,讓她極不舒服,所以她晃動身體,想擺脫掉,但不知怎地,她的意識卻愈來愈模糊,一種前所未有夾雜著酥麻和疼痛的感覺佔據了她,讓她的力量慢慢消失,再也無力反抗,只有任憑那莫名的律動像漩渦一般將她捲進去,當她覺得自己即將喘不過氣以為要滅頂休克時,一股灼燙的熱流突然衝進她體內最深處,同時,一片黑暗也徹底淹沒了她……

    一陣有如要把耳膜穿破的尖叫聲將他從深沉的睡夢中喚醒,還來不及睜開眼睛,就可以感受到身下有雙小手正不斷推他、打他,而且力道都相當重,顯示身下人兒氣壞了!

    他閉著眼微微一笑。

    當然她會生氣,因為歷經了昨夜那場瘋狂甜美的繾綣,他在酒意以及極度高潮解放之後,連抽離的力氣都沒有,便在她身上睡著了,被他壓制了一整夜,她當然不舒服,也難怪她醒來火氣會那麼大。

    更過分的是,隨著他的甦醒,仍埋在她體內的分身也再度硬挺了,他沉醉地閉著眼睛,試探地動了一下,看能不能藉著激情消除她的火氣。

    昨夜是他有生以來感覺最美好、最狂野的體驗,她那生澀、毫無保留的熱情反應,令他頭一回赤裸裸、完全不保留地付出,並同時得到一切!那讓他感覺到自己就像風一般的暢意、自由,翱翔在宇宙群星之間……

    只是,一聲倒抽氣後——

    「雲丞風!你不要太過分了!」身下的人哭喊道。

    一聽到這聲音,他如遭電亟,瞬間僵硬,立刻睜開眼,當他看清身下人的臉龐時,他震驚得完全無法動彈。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柳茱敏會在……在這?而且是在他的身下!

    心臟幾乎在那一刻停止跳動了——

    「月華呢?」他愣愣地問道。

    茱敏睜大已哭紅的眼睛,除了不敢置信外,意會後,立刻多了屈辱和不堪。「我是柳茱敏,你給我搞清楚!」她再一次奮力地伸手推開他。

    這是作夢嗎?

    可當她成功地將他推開時,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分身從她體內滑出,上面還帶有紅與白的殘餘……

    他愣愣地看著彷彿已耗盡全身力氣一般的茱敏,動彈不得地躺在床上放聲哭泣。

    他完全無法作任何反應、說出任何一個字!

    然後他聽到了如宣判死刑般的開鎖聲,像慢動作一般緩緩地轉過頭去,當他和站在門口一臉震驚的月華相視時——

    他有感覺了,一股作嘔的感覺狂猛湧上。

    老天爺!他做了什麼?!

    他跳了起來,衝到浴室去大吐特吐!

    所有人都認定這是意外。

    禍首也被罵得臭頭,甚至被揍了好幾拳,但又如何?

    會造成這樣的事件,說穿了,可以責怪的名單還能列出一長串——

    雲丞風不該喝醉酒,連走錯房間、上錯人都還迷糊得分不清楚。

    但羅大威等五人也不該找他拚酒,讓他喝醉了。

    而且千不該萬不該,幹麼突然電線燒掉,造成全區大停電,讓他無法摸對門?!

    柳茱敏不該喝醉酒,連被人吃干抹淨了都不知道,枉費一世精明。

    但誰叫主辦者要發給每人一杯酒,不喝都不行!所以主辦者也要記上一筆。

    丁月華不該選擇那一天答應跟雲丞風進行愛的第一次,更不該選了一間讓人不容易找到(尤其是在黑暗中看不見)的「最後一間小木屋」。

    最不應該的是,她離開房間時,忘了鎖門,使熟睡中的茱敏暴露在極大的危險中。

    還有,為什麼盧秀綺和張淨文沒有早點回房間休息,反而滯留在海灘上談天玩耍,直到天明才回房?她們算什麼室友?

    甚至那個舉辦這次畢業旅行的人也有錯!幹麼辦這個活動?幹麼選在這個地方呢?主辦者更要加上兩筆!

    總之,可以怪的人很多,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也無法挽回!

    意外發生後,丁月華沒有跟雲丞風和茱敏說過話,便獨佔一人坐車回台北。

    而茱敏更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整個人都呆愣住,完全沒有反應,雲丞風則自責地不斷用頭去撞牆壁。

    三個人都陷入極大的痛苦中。

    此番難解的結,也令他們的好友難以著手協助。

    唯一可確定的是,雲丞風對柳茱敏所造成的傷害,是無法用任何語言和行動彌補的……

    寒假短暫,一下就過去。

    開學了,整個外文系都瀰漫在異樣的氣氛中,畢旅那件意外,在紙包不住火的狀況下,一傳十、十傳百,全繫上下甚至包括師長都知道了,連外系也聽到風聲。

    只是流言愈傳愈不堪,最後竟傳出了,雲丞風負心,拋棄美麗的女朋友,和女朋友的好朋友在一起,或是女朋友的好朋友設計雲丞風,故意引誘他上床,藉機破壞兩人的戀情,還有雲丞風腳踏兩條船,最後終於被抓包……

    真正的事實沒人在意,流言卻如利箭般刺得當事者遍體鱗傷。

    他們三人都回來學校上課,但都盡量避免碰到面。

    大四下的課不多,三人選的課又不盡相同,直接碰到面的機會減少,再加上為了避開流言攻擊,幾乎都是上課時間到時才進教室,一下課便匆匆離開,不與任何人多作接觸。

    雲丞風明知道歉沒用,但仍不死心地透過各種管道去瞭解茱敏的反應,結果答案都是令人絕望的,她不想見他,也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而丁月華在時間的流逝下,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雖然還是與雲丞風同進同出,以實際行動打破她被雲丞風拋棄的流言,她落落大方的平靜態度,也令眾人納悶——事情究竟是真還是假?但她心知肚明,她與丞風之間已出現很嚴重的問題——他們完全不知該怎麼共同處理和面對這件事。

    雖然造成此事,她也有責任,但她無法不怨恨茱敏,她怨茱敏跟自己最心愛的男人發生那種親密關係,這是她所無法容忍的,雖沒明說,但在行動上卻是與茱敏正式絕交了,連帶也與淨文和秀綺少有聯絡,即使她們主動跟她說話,也多冷淡以對,保持距離的企圖十分明顯。

    至於茱敏——她只想忘了這件烏龍渾事,連想都不願去想!也不和任何人談論,她現在一心只想趕快畢業,趕快離開這裡!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傳言隨著三個主角的按兵不動而漸漸消弭,好像一切根本不是真的,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

    一上完英國文學課,茱敏快步地離開教室,一股酸水冒上,她搗住嘴巴衝到廁所旁邊的垃圾筒,沒過一會兒,胃裡的食物全都吐出來,可吐完後,仍無法止息,乾嘔聲刺得人雞皮疙瘩盡起。

    淨文和秀綺各站立一旁,輕拍茱敏的背,兩人交換了擔憂的眼神,看來——她們最擔心、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一會兒,兩人攙扶臉色慘白的茱敏坐下,淨文趕緊扭了一條濕手帕為她擦去額上的冷汗。

    「妳還好吧?」秀綺輕輕問道。

    茱敏搖頭不語,她的胃像是在造反一樣,幾乎快翻了過來,她不停地深呼吸,只盼胃內的騷動能快點平息。

    「茱敏……妳有亂吃東西嗎?」淨文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她靜了一下,然後搖搖頭,露出苦笑。「我們都知道不是這個原因,而且也都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不是嗎?」她閉上眼睛,天!一意識到這個可能性,全身力氣像是被人用針刺了一下,完全洩光了,腦筋一片空白。

    秀綺抓住她。「有可能是我們胡思亂想的,沒有那麼……那麼……」

    茱敏睜開眼。「妳是想說沒那麼倒霉嗎?妳忘了自己不也……」她咬住下唇,不忍再說下去。

    秀綺則蒼白著臉,不發一語,她記起了自己去年相同的症狀。

    淨文看了她倆一眼後忙開口打圓場。「先別這麼武斷,去做個檢查吧!說不定只是我們自己在胡思亂想。」

    茱敏微扯嘴角,表情是「別自欺欺人」的無奈。「我月事已經快三個月沒來了……」她一直告訴自已,這就像她過去一樣,經期老是不准,所以這回也該是如此。

    但——伴隨而來的害喜反應,令她再也無法當鴕鳥了。

    「如果……真的有了,妳……打算怎麼辦?」淨文困難地開口問道。

    茱敏咬緊下唇,不發一言。

    秀綺低下頭,她手撫著扁平的肚子,心頭最深處的傷口正泊泊流出血來……

    「小敏,妳一定要考慮清楚,無論妳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妳的。」她輕輕地說道。孩子!她無緣的孩子……她在心底悲鳴。

    這話耳熟得刺人,茱敏飛快地別過臉,深深吸氣以平復那突如其來的嘔吐感。

    一年前,她也這樣對秀綺說過。

    腦中記起去年陪著秀綺到醫院拿掉孩子的情形!雖然不是她躺在那冰冷的手術台,對一個陌生人張開雙腿,任其將器具刺進體內毀掉那小生命……但她仍覺得作陪的自己,也變成一個幫兇,那份歉疚和懊悔,至今仍深深存在她的心底。

    她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可能懷孕後,奇異地,她並不害怕,甚至也不憤怒,她唯一在意和擔心的,只有她母親知道此事後的反應,會不會責罵她、不贊同她呢?

    但……

    她睜開眼睛。「如果真的懷上了,我決定生下孩子。」她語氣有著認命卻又不妥協的堅決。

    淨文和秀綺再度交換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輕聲歎息,她們知道茱敏一旦說出口,就會真的做到!

    但生養孩子,這樣困難的事,豈是一人所能肩負的?

    她們更加為好友擔心起來。

    「媽咪!」兒子細嫩的呼喊,和隨之撲過來的身軀,將她從遙遠的過去喚回。

    茱敏抱住兒子,任由他像無尾熊般攀上來。

    「媽咪,現在又還沒到放學時間,妳怎麼跑來學校了?」

    「媽咪想你呀!」她和兒子廝磨鼻子,互相向彼此撒嬌。

    感謝老天爺,她作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如果沒這孩子,她哪會明白原來生命是如此的令人驚奇。

    當孩子邁出短短的小腿跑向妳,舉高雙手要妳擁抱,用最信任的眼神望著妳時,便會知道——擁有全世界的感覺為何?更會忘卻生養他時所承受過的折磨,只留下那最美好的記憶。

    甚至在孩子的父親也與她一起承擔教養孩子的責任時,一切就變得更美滿、幸福……

    她眼眶一熱,將臉埋進兒子小小的肩膀,雖然不能跟他的父親比,但在此刻卻能夠給予她足夠的撫慰。

    撕下那層假面具吧!

    她只是個普通人,也無太多的心力可以讓這個世界更美好!曾經因為對月華存有歉疚,所以刻意拉開,甚至悍然拒絕了雲丞風長達三年,直到這兩年才有情感的變化,所以……夠了吧?

    或許她已無法成為值得信任和依賴的好朋友,但她是個好女兒、好妻子、好媽媽,她應該值得繼續擁有這些。

    鐘聲響起,抬起頭,在兒子柔嫩的臉頰上吻了一記。「上課嘍!該進去了。」

    「好!那媽咪待會兒還會不會再待在這裡?」兒子用充滿希冀的眼神望著她。

    她微微一笑。「會!媽咪會在這裡,然後跟你一起吃午飯,好不好?」

    「好!」崇祺帶著快樂的微笑旋身跑回自己的教室。

    茱敏閉上眼睛,讓淚水滑落,當再度睜開時,眼中已充滿了堅決和自信。

    月華既已宣戰,那她絕對會徹底捍衛反擊。

    她是自私的,但為了擁有她最珍愛的一切,她絕對會盡全力奮戰到底!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8:12

第八章

    「牽著小小手,跨著大步走,我們一起回家去!回——家——去。」茱敏牽著兒子的手,母子兩人一遍又一遍地唱著他們自編的歌曲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家門口,她正要掏出鑰匙開門時——

    「茱敏!」

    一聽到這聲音,差點將手中的鑰匙放掉,她緩緩轉過身,看到了許久不見的丁月華。

    再一次感受到衝擊。

    歲月將她的美麗淬練得更艷麗了,那種成熟風華,可能是她這一輩子都無法展現的……

    勉強擠出話來。「月華……」

    「好久不見了!」丁月華走到崇祺前面蹲下,笑容可掬地打招呼。「嗨!你好!我是你爸爸媽媽的『好朋友』!要不要叫我阿姨呀?」

    崇祺害羞地躲到母親身後,對這位美麗的阿姨有點怕怕的,但還是很有禮貌地開口。「阿姨——」

    月華笑笑。「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雲崇祺。」

    雲、崇、祺——

    月華望著這個冠上她最愛的男人姓氏的男孩,同時也是阻撓她與丞風結合的原凶,臉上雖帶著笑,但心思已轉了千百回——

    他好可愛,簡直就是雲丞風的翻版,唯獨那雙炯然的眼睛,與他母親相似。

    嘴巴不覺泛苦,有段時間她看到孩子或嬰兒,都會不自覺湧起厭惡,想來就是因為他的緣故,只是,如今看到本尊,她的情緒卻沒有想像中的憤怒,反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哀傷,她伸手摸摸孩子柔軟的頭髮和臉頰後,便站起身。

    「遠遠就聽到你們母子唱歌的聲音,感覺好快樂呀!」

    茱敏望著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月華為什麼會這麼突然跑來?她是有應戰的心理準備,但——還沒準備好呀!

    她笑笑,旋過身,費力地讓自己的手不發抖,平穩地將門打開。「先進來坐吧!」

    「嗯。」

    月華隨他們進屋,這是幢獨門獨院的屋子,裝演簡單典雅,傢俱以木製品為主,她一看就知道這是茱敏親手佈置的!房子很乾淨,屋中飄著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妳先坐一下,我幫孩子換個衣服。」茱敏倒了一杯果汁放在茶几上。

    「妳忙。」

    月華目送她的身影,萬般複雜的滋味,就只有自己懂得。

    茱敏見到她後沒有預期中的慌亂不安,而且最出人意料地,是她比記憶中的模樣更吸引人了。

    茱敏生過孩子,身材豐腴了些,但顯得更動人,而蘊藏在她體內的豐富心靈和氣質,也讓她的五官變得更亮眼……

    她心不由得一緊,丞風跟這樣的茱敏同在一個屋簷下,怎麼可能會不受吸引呢?

    不!不會的!她壓下那莫名的惶恐,論外貌,她還是更勝茱敏一籌,她有自信,當她與茱敏並列一起時,男人的優先選擇絕對是她!

    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放任視線在房子中遊走,牆壁上的掛飾多半以綠色植物為主,一些精緻的陶瓶中插有萬年青和文竹,十分宜人。

    此時!浴室裡傳來了他們母子倆的嘻笑和交談聲。

    她不禁握緊拳頭,腦海中浮起一段對話——

    「我決定將孩子生下來——」在確定醫生檢驗報告後,茱敏將她與丞風找了過去。

    「妳怎麼可以作這樣的決定?!」一從震驚中恢復,她立刻強烈地反對,而雲丞風則被震得臉色蒼白,完全說不出話來。

    「孩子是無辜的,犯不著為大人所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

    她一時無話可反駁,論道理,她絕對說不過茱敏的,但她就是不要那孩子出生!

    「既然那孩子是因錯誤而生,就不應再生下來製造更多的錯誤!妳有沒有想過,妳現在還年輕,還在唸書……妳拿什麼去養孩子?」

    「這是我的事情了,不干妳的事!」茱敏以前所未有的凌厲語氣說道,而她被這番氣勢給嚇到。

    宣到此時,茱敏才將這些時日所累積的怒氣與怨恨傾瀉而出。

    「為了這個錯誤,已經賠上我了,憑什麼還要拖下一條生命?這種話妳也敢跟我說?」

    「那妳有沒有想到丞風呢?他不想要這個孩子呀!妳一心把孩子生下來,置他於何地?這孩子不是妳一個人,也是……也是他的!」該死的雲丞風,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開口表達自己的立場呢?

    「他不想要也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沒打算賴著他,孩子我會自己養!」

    天!怎麼會這樣?她著急地望向丞風。「你該說說話!你要阻止她!」

    好不容易,雲丞風終於開口了。「妳真的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他的語氣出人意料地平靜。

    「對!除非這孩子跟我無緣,自然流產,否則我絕對不會動任何拿掉孩子的手術,如果你敢叫我墮胎,我會先殺了你!」說到最後,茱敏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他沉默片刻。「好!我尊重妳的決定,我也會承擔我該負的責任。」

    「丞風!」她震駭地望著他,不對!不對!不該是如此,昨天她才和丞風說好,要把這件事忘掉,從頭再來,可是……可是怎麼會冒出孩子呢?她完全亂了方寸。

    「你……你要怎麼負責?」她顫抖著聲音問道。

    丞風望向她,露出痛苦又抱歉的神情,一看到他的表情,她立刻警覺地搞住耳朵。「不,別說!我不要聽了!」

    「我要娶茱敏。」

    「不!」

    除了她以外,另一個人也同聲否決,她茫然地看向茱敏,不解她為什麼也喊不?她不是硬要生下孩子,來折散她與雲丞風嗎?

    茱敏望著他們,一臉嚴肅。「孩子我要,但是我不要他,」她信誓旦旦地說道。「他是妳的男朋友,不是我的,所以我不要跟他結婚!」

    騙子!!

    最後他們還不是結婚了,而且最教她不解的是,為什麼孩子生下後,還不離婚,依舊繼續生活在一起?

    背叛者!

    自己的男友跟自己的好友結婚,她算什麼?除了黯然以退,又能做什麼?

    想了好些年,她終於明白自己可以做什麼,所以她回來了!

    「阿姨,吃蛋糕!」

    身後響起稚嫩的聲音,喚回她的思緒,轉頭就見雲崇祺小心翼翼地捧著蛋糕站在她面前。

    她彎身接過。「謝謝!」

    小男孩開心地露齒一笑,便又小步跑回廚房,再端出一盤小蛋糕,放在桌上,端正地坐在小椅子上吃了起來,看到他那規矩的吃相,就知道其母教導有方。

    「吃吃看,我做的。」茱敏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

    她看了看手中的蛋糕,一看就知道是手工自家做的,一入口便嘗到濃郁的雞蛋味。

    「妳變得很賢慧,一個家、孩子,還有——」她舉起手中的盤子。「蛋糕。」

    茱敏只是淺淺一笑。「什麼時候回國的?」明知答案,但還是客氣地詢問。

    「昨天。」月華頓了一下。「丞風沒跟妳說嗎?」她若無其事地端起果汁啜飲了一口,隨即皺眉。「吃蛋糕還是不要跟果汁配,完全不搭,只喝得出酸味,甜味都沒了。」

    丞風昨天就知道了!茱敏垂下睫毛,掩飾猛然湧上的痛苦,他果然早就知道了,即使昨天便隱隱猜到,可她沒預料到,當被證實時,所引發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竟會如此強烈?!

    小孩子是敏感的,感覺到母親情緒不對,崇祺滿嘴蛋糕地抬起頭,一雙眼睛來回在母親與陌生阿姨之間轉著。

    「媽咪?」

    茱敏立刻將注意力轉到兒子的身上,看到他嘴上都是蛋糕屑,忙抽了面紙為他擦拭。「吃完蛋糕,把盤子拿進廚房後,就可以上樓去玩。」

    「好!」崇祺依言照做,她們目送他爬上樓梯的身影。

    「他被妳教得很好。」月華瞇起眼睛說道!如果孩子是她生的,是否也會是這個模樣?

    「他是個好孩子!」茱敏簡單地說道。

    如今——整個客廳,只剩下她與她。

    撕下所有客套、虛偽的面具。

    「茱敏。」

    「嗯?」

    「妳現在可以把丞風還給我了嗎?」

    明天——就要與丁月華碰面,他以為她今天會打電話給他,但沒有,他不禁納悶她是不是變卦了?如果她要延遲見面的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過這段煎熬期。

    在他踏出車子、進家門前,他仰頭看著昏暗的天空,不知是何時養成的習慣,他偶爾會抬頭看天空尋找雲的蹤跡,看它們被風吹動和變形的模樣。

    今天早上氣候還好,可此刻雲卻顯得厚厚的、灰沉沉的,氣溫也降低許多。

    明天可是壞天氣?

    一手捧著方才經過黃昏市場買下的東西,另一手拿著公文包,往家裡走去,他告訴自己,一旦進了家門,就要把跟過去相關的記憶先拋在腦後,他今天依舊心神不寧,滿腦子充斥的儘是過去的回憶。

    只是——隔了那麼多年再想起,感覺已大不相同,甚至一些被忽略的、不經意的、以為沒放在心頭的,都同樣被挑起了……

    他甩甩頭,把那些感覺先壓在心底,他現在只想以最輕鬆歡愉的心情跟他的家人相處在一起。

    進家門後,他習慣性喊道:「我回來了,」他脫下鞋子,看到玄關處還有一雙陌生女鞋,有些納悶,那不像是茱敏會選的款式,而且尺寸也大了些,這時候,會有誰來他們家拜訪?

    「爸爸!」兒子從樓梯上奔馳而來,令他暫時忘了探究,放下公文包,一把攬住兒子,將他舉高抱進懷中。

    「小子,不是跟你說了,走樓梯不要用跑的!」他擔心兒子的安全問題。

    「嘻!嘻!」崇祺只是露出無辜的笑容,想藉此躲開責罵。

    此時茱敏從廚房走出來,一看到她,他隨即露出溫柔的微笑,舉起右手拿著的東西。「今天經過市場,看到又在賣了,所以買了一束給妳。」

    茱敏接過那束野薑花,看到他毫無所覺的表情,令她矛盾得想哭泣,他還沒看到月華……

    「爸爸!那我有沒有禮物?」抱在懷中的兒子問道。

    「媽咪說不能亂買禮物給你,得等到生日時……」

    「可是你就有送媽咪禮物,今天又不是媽咪生日。」崇祺理直氣壯地抗議道。

    他笑著捏捏兒子的鼻子。「跟你媽咪計較呀?」眼角餘光瞥見茱敏臉上沒有笑,只是表情沉重地望著他,頓時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臉上笑容也漸漸消逝。

    憑著直覺,他慢慢轉頭望向客廳,有人坐在背對著他的沙發上,很明顯是個女的,她是……

    他睜大眼睛——

    丁月華?!

    認出她後,他困難地吞嚥了一口口水,再轉過頭和茱敏相視,她緊抿著唇,神色凝重地望著他,這該是什麼樣的局面?

    他緩緩放下兒子,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茱敏說道:「崇祺,那花是要給媽咪煮湯的,就是你昨天喝的香湯湯呀!」

    「喔!昨天煮的湯就是這種花喔!」

    「對呀!你先上去玩一下,待會兒媽媽煮好後,再叫你下來喝,好不好?」

    「好!」崇祺乖巧地跑回樓上去。

    茱敏深吸口氣,像要做個開場白似的。「丞風,月華來了。」

    月華緩緩站起來並轉過身——

    丞風窒了窒!她還是美得令人屏息,本以為自己已經看慣她的美麗,但多年未見,讓這份習慣生疏了,如今乍見,依然險些被奪去心魂。

    「好久不見!」他生硬地打招呼。

    「你變了……」月華深深凝視他,像是要把這些年的空白給補上。

    大學畢業後服兵役兩年,出社會打滾至今三年,眼前的男人已褪去學生時代那股輕狂不羈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沈著的自信和穩重,並且比同齡同經歷的男人更多了一分成熟……

    她無法不猜測,這分成熟的養成是否來自於這些年伴在他身旁的女人?

    「很難不變的,妳不也變了?」丞風望著這個曾在他心頭佔著第一位的女子。

    她美麗如昔,舉手投足所散發的風華,依舊教人屏息。

    那美麗的紅唇及柔美的曲線,都曾被他的手與唇膜拜過,記憶中溫潤柔膩的觸感,令他一陣心蕩神搖。

    沒有錯過他臉上的專注和驚艷,茱敏胸口一陣抽痛,月華登堂入室直接向她討人,即使她做好了應戰的準備,但若護衛者之一決定棄械投降,那她也無法可施。

    很諷刺,是不?

    「你們慢聊,我去炒幾個菜,然後就可以上桌吃飯了。」她抱著那野春花,動作有些急促地旋身走回廚房。

    一回到廚房,堅強的面具立刻崩落,淚水一滴滴掉進水槽中。

    如果在經歷這一切,他的選擇依舊是月華,那她更無話可說。

    望著自己在水槽中的倒影,她為自己的脆弱感到厭惡。

    老天為什麼要安排這些讓她承受呢?

    她從沒有想過要成為雲丞風和丁月華之間的第三者,也不想拆散他們這對佳偶,但為什麼又要發生那件事呢?

    儘管意外的懷孕了,她也從未想過要讓雲丞風負責任,她甚至只要他承認他是孩子的父親,辦好認養手續就好……

    直到兩人真正在一起生活後,感情才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轉變,等發覺到時,已經來不及收回了——

    命運為什麼要這樣安排呢?

    在她終於打開心扉、打算把她的心和愛情都交出時,丁月華才出現!

    這是給她和雲丞風的考驗嗎?

    她抹去頰上的淚水,將浸在熱水中的蘆筍夾起,放進一旁浸有冰塊的鹽水中,觸指的冰涼讓她冷靜了下來。

    不知怎地,她似乎可以體會到月華當年的心情了,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她和雲丞風應該早就順利步入禮堂了吧……

    他們三人的關係為何要如此複雜呢?她問蒼天,而蒼天不語。

    回頭看一眼客廳,那裡也是靜悄悄的,他們也無話可說嗎?

    無奈扯著嘴角,拿出篩網,將透涼的蘆筍夾起放在上頭,濾去多餘的水分。

    她不知道今晚還要面對什麼,而她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一個女主人的角色了。

    打開碗櫃,拿出潔白鑲綠邊的瓷盤,開始一根根地擺上蘆筍,小心地排著……

    多年不見,相對無語?

    在電話中,少語冷淡,見了面依然……月華看著眼前的男人,有絲心痛。

    還是無聲勝有聲?可這樣冰冷的凝窒反教人坐立難安。

    當廚房傳來了炒菜聲時,丞風開口了。

    「我以為我們明天才碰面。」他輕聲說道。

    月華低頭審視自己下午才精心修飾過的指甲。「是這樣沒錯,但我今天是來看我的『好朋友』,還有她的——小孩。」她仰起頭,臉上表情難測。「看得出來,她是很好的母親,孩子也被教養得十分優秀。」

    「她的確是個好母親。」他靜靜地說道。「孩子也很乖。」

    「所以——你的家庭生活很美滿、很幸福?完全都沒有想過有人在遠方為你哭泣?」她諷刺、犀利地詢問。

    他沒有回答,隨著抽油煙機關閉,炒菜起鍋聲,客廳再度陷入一片靜默。

    一會兒,茱敏走出來。「可以用餐了。」

    丞風站起來。「我去叫崇祺下來吃飯。」

    餐桌上,怪異的沉默籠罩著,連崇祺都可以感覺到不尋常,不安地直要茱敏抱他、餵他吃飯。

    「沒想到妳菜煮得這麼好吃,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吃妳煮的菜。」月華打破沉默地說道。

    「以前哪有機會煮?住宿時連用個火鍋都得偷偷摸摸的!如果被舍監媽媽和教官抓到,那就完蛋了。」茱敏將兒子嘴邊的飯粒拭掉。

    提到這,月華神情放鬆了,甚至還露出笑容。「茱敏,妳還記得嗎?有一年冬天我們偷偷躲在房間用電磁爐煮火鍋,結果宿舍突然跳電!」

    茱敏抬起頭,臉上也露出一抹神往,微笑道:「我記得,結果我們因為作賊心虛,怕被別人罵,秀綺還跑到門外去大吼:『是哪個沒良心的躲在房間內煮火鍋?』」

    「對呀!我們躲在房內偷笑到肚皮差點抽筋。」

    「慘的是後來電也沒來,差點可惜了那一鍋好料——」

    丞風也打破沉默插嘴。「我也記得這件事,後來是我貢獻小瓦斯爐讓妳們吃的成!」

    「對呀!為了那個瓦斯爐,我們還大費周章耶,從三樓放下繩子,從窗口把它拉上來的。」

    說完後,三人互視,然後哈哈大笑出來,連崇祺也不明所以地跟著呵呵笑,覺得三個大人笑的模樣好有趣。

    頓時,原先冷凝的氣氛一掃而空,話匣子也打開了。

    「同學們現在都怎樣了?」月華問道。

    「秀綺在工作了兩年後,便辭職去英國念MBA,她說她終於找到自己想走的路。」茱敏輕歎道,現在也都只能籍著電子郵件互通消息。

    「那個陳嘉俊呢?」提到秀綺就會想到那人……

    這回輪到丞風開口。「他利用延畢那一年,跑去修教育學程,後來考上X大的語文所,打算畢業後出來當老師。」

    「他那種人當老師?」月華搖搖頭。「不怕誤人子弟?那羅大威和陳斯文呢?也好久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了。」

    「大威跑去大陸工作了,他上次跟我聯絡時,曾提過可能會在那邊娶老婆。」

    月華問道:「是大陸女生?」

    「是呀!他有E-MAIL照片給我看,還滿漂亮的!」

    茱敏輕歎。「他先到大陸做『統一』的工作了。」

    丞風輕笑。「是啊!」

    「那斯文呢?」月華繼續問道。

    「他啊——現在跑去補習班補習,說什麼現在景氣壞,他要去考高考撈個公職人員來做做……」丞風滔滔不絕地說著他們共同認識之人的近況。

    一種共識隱然形成,今晚——他們三人只想一起回到那場「意外」之前所共有的生活。

    那無憂無慮、無拘無束——一個可以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年代。

    一九九六年結婚了!

    沒有白紗、沒有喜樂、沒有鞭炮、沒有鮮花、沒有喜宴——

    這跟她夢想中的婚禮差好多……茱敏閉上眼,淚水終於再也忍不住滑落。

    她不是沒有夢、沒有憧憬,只是她已失了資格……

    撫著臉頰,母親火熱的巴掌仍舊熨燙其上,無法抹滅——

    「妳答應我上台北會潔身自愛的!怎麼會把肚子給搞大?妳怎麼對得起我?怎麼對得起妳死去的父親?」

    面對母親傷心忿怒的質問,她無法回答,只能跪著痛哭不已,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種巧合和錯誤?不管說給誰聽,誰都不會信,但——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

    除了事發當天她曾因驚嚇過度而痛哭以外,這是她第二次哭,之前不管承受多少外在不公平的輿論壓力,她都忍住了,也逼自己不要一直沉浸在「失身」的陰影中,更不要老想著自己是被「強暴」了,可當她看到母親的臉時,所有的委屈、不甘和心酸全湧上來!她再度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

    尤其母親是用手掌打她的,她痛,母親更痛呀!

    她抱住母親,任由母親責罰,直到母親打到無力、倦了,而她亦哭得差點昏過去……

    後來母女倆靜下心來談話,她母親一開始是要控告丞風的,但她阻止了,錯誤的確是他造成的,但他是無心的,如果他是有意的,她才不會依循法律途徑,早就直接拿刀把他給宰了。

    在談到孩子的問題時,柳母堅決反對她生下來,但她對母親坦言。「如果我拿掉孩子,我將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聽過太多例子了,婦產科將打下的血肉集結成一袋送到火化場——這是有道德一點的,沒道德的就直接丟到垃圾場。別以為兩腳張開、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等麻醉退了清醒過來,一切就沒事了。

    她親眼看到秀綺是如何飽受折磨和自責,知道自己是承受不來的。

    母親被她說服了,同意她留下孩子,但她必須跟孩子的父親結婚……

    「媽!他是我好友的男朋友,」她強烈反對。

    「但妳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

    最後柳母氣暈了,還因此送到醫院去。

    「妳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拿掉孩子,一個是跟他結婚,要他負責到底!」

    看見躺在病床上打點滴的母親,她低頭了。

    於是,在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天,他們進法院公證結婚,除了雙方家人外,就只有淨文、秀綺、大威、斯文四人到場觀禮……

    雲丞風的父母對這件婚事沒有多大的意見,雲父是公務人員,在財政部工作,雲母則是家庭主婦,他們給人的感覺都相當明理、開朗,在知道是自己兒子惹出的糊塗事之後,除了深深向柳母道歉外,也保證會好好對待茱敏和孩子,令柳母安心多了。

    只是——如今完成儀式,她的身份也變成雲太太,但她卻無法感受到任何歡喜和心安感。

    她輕輕撫著肚子,望著窗外沈思,未來該怎麼走?

    如果只有她與孩子,她只要專注在一件事上,那就是如何養活自已和孩子,至於雲丞風嘛,她有點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畢竟他們都有共識,這婚姻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

    他把她害得那麼慘,她可以跟他和平相處嗎?

    可是一旦和平相處了,她又怕……

    門突然被人用力推了開來,雲丞風像只負傷的獅子衝了進來,他臉上狂亂的神情,令她本能地舉起手護著肚子,全身戒備地瞪著他,只見他先衝到她面前,死命瞪著她,然後開始像只無頭蒼蠅般在室內到處亂竄,最後停下,狠狠地朝牆壁捶了一拳。

    砰!好大一聲。

    到底怎麼了?她想開口問他,可今天,除了聽到他在法院的禮堂中說了聲「我願意」之後,就再也沒見他開過口,要她先對他說話——辦不到!

    「月華……她走了!」

    她震驚地站起來。「她去哪了?」

    「美國!她到美國去了!」丞風用頭撞著牆壁,只知道她去那個國家,可是在哪一州、哪一個地方?他全然不知……

    茱敏閉上眼睛,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只是依舊令她難受。

    「你現在可以去追她,我不會攔你的,也不會反對。」她以平靜的聲調說道。

    他停止撞牆的動作,安靜了許久。「妳當然不會反對,因為——妳也不想要我,不是嗎?」

    也?他話中的自棄和苦澀,令她一顫。

    「我說過了,我無意破壞你們——」

    「別再說那些好聽話了!」雲丞風霍地轉過身。「對!妳很大度,不想介入我跟她之間,不想破壞我跟她的關係,但事實是——妳還是介入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關係……又怎能不被破壞?」

    他突然笑起來,那無奈的笑聲螫得她一窒。

    「柳茱敏,妳以為所有的事情和感覺都可以依妳的想法走嗎?妳以為妳自己可以走得過來,別人也能跟妳一樣嗎?我們沒妳勇敢、聰明——」

    「住口!」

    「——學不來妳的灑脫、大度、完全不在意別人的感受……」說到這,他疲憊地停下來。

    「雲丞風,你給我滾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她別過臉,全身氣得發抖。

    他閉上眼,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但那句句都是心裡話,從未遇過挫折的他,何曾歷經過此一陣仗?

    短時間內,他成了一個父親,一個丈夫,他畢了業,接下來是服兵役……

    所有的事陡地落下來,他真的不知該如何變通——

    當他從淨文口中得知月華已在他結婚的同時搭飛機離開台灣,遠遁美國,霎時就像有個觸媒引爆了整個壓力庫,讓他再也承受不住!

    他以為……至少他期待月華可以與他一起共度這個難關,在他提供婚姻和姓氏給予茱敏及孩子暫時庇佑的期間,月華願意陪著他……

    當然.他知道這樣想是自私的,儘管他很篤定,當一切狀況都平靜下來,就可以跟茱敏離婚,孩子既可擁有婚生子的身份,而茱敏也不用再為「失貞」之事備受責難,然後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想得很天真,也希望月華能與他同心,但月華選擇的卻是——連跟他商量都沒有,甚至沒留下隻字詞組,更不准任何人透露她的去處,以無言決絕的態度離開,表明她的憤恨與不滿……

    月華也放棄他了……或許在她的眼中,他已是背叛者……

    可這樣的結果教他怎能接受?怎能甘心?

    夠了!真的夠了!如果死亡真的可以避開這些煩惱和痛苦,此時此刻他真的很願意拿把刀將自己給殺了,只求事情可以就此打住,痛苦就可以結束了……

    他疲倦地歎口氣,已經沒有任何心力應付這些了,反正婚也結了,該做的他應該都做了,現在只剩——他眼光落在茱敏隆起的肚皮。

    「孩子……」。

    「不用你管!孩子是我一個人的,與你無關,你出去!」說到最後,她簡直是用嘶吼的。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表情已是一片木然,然後轉向她,如一名紳士般優雅地朝她鞠個躬。「謹遵台命!」

    說完後便離開房間。

    茱敏頹然坐下,她從沒對人說過那麼殘酷的話語,情緒波動太大,令她頭昏目眩,她抱著肚子哭了出來。

    這不是一樁該被祝福的婚姻,因為它弄得每個人都很痛、很苦。

    頭一回,她遲疑地自問——「我這樣做是對的嗎?」之前她深信不疑,但現在卻又不敢那麼肯定了。

    就在這時,她感受到自已的肚皮輕輕動了一下,她不禁睜大眼睛,輕輕喘息,為這生命的躍動而感到驚喜。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深怕會驚動到腹中的寶貝……然後她抹去頰上的淚水。

    不再懷疑、也不再猶豫了!從今而後,不管遇到什麼,她都會好好的把這孩子撫養成人!

    結婚後,丞風的父母送給了他們一幢位在台中的房子,在幾經考慮下,他們決定搬進那房子,而那幢房子裡面也已經有傢俱,替他們省了一筆很大的開銷。

    由於丞風還要服兵役,離賺錢養家尚有一段距離,因此雲父想繼續給予他們經濟支持,幫助他們度過這段時期,但遭到茱敏婉拒,她表明自己已有工作,可以養活孩子和由日己。

    一得知自已懷孕後,茱敏就開始儲蓄育兒基金,她接下了好幾份翻譯小說和文章的工作,因為她翻得好動作又快,於是工作一件件找上門,所以經濟上並無太大問題。

    不過雲父還是每個月匯款到丞風的戶頭,並將提款卡交給她.任她運用,而他從小到大的積蓄,包括他父母為他投資理財所得,大約有一百萬,也全都交給她,她把那些錢放著,以備不時之需。

    兩人同處一個屋簷,各住不同的房間.就像室友一般,但兩人已不像在學校時那般交心談話,沉默是他們共有的語言,偶爾才會出現一些例行的對話——

    「該吃飯了!」她負責管家。

    「好。」

    「有沒有不舒服?」他會注意她懷孕的狀況。

    「還好。」

    在她懷孕七個月時,丞風接到兵單,便離開去當兵了,這段時間,他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簡單地問候——

    「有沒有哪裡不對?」

    「一切正常。你呢?」

    「還過得去。」

    「嗯。」接下來一陣無言。

    「好,沒事了。拜拜!」

    「再見!」

    在她懷孕第九個月時,雲丞風的母親搬過來同她一起住。

    「妳一個人住不方便,多個人便多分照料——」雲母和善地說道。

    雖然沒明說,但她知道是他要他媽媽來照顧她的,對此,她很感謝。

    「婆媳」初次相處稱得上極融洽,雲母個性開明、好相處,沒有一般傳統婆婆對媳婦的要求,反而認為婆媳應當要有各自的生活圈,她的親切令茱敏敞開心胸接納、敬重她。

    因為有較多的機會相處,所以她從雲母口中聽到了不少雲丞風的成長史,對他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知道他好動、喜歡旅行、喜歡呼朋引伴的去探險、喜歡好打不平……

    茱敏聽著,心頭微微一刺,只是這些爽朗特質在那次事件後都消弭無蹤,他那招牌的爽朗笑聲,也已好久沒聽過了……

    雲母也從她的口中更加清楚了這道難解的三角問題,但身為局外人也只有搖頭歎息的分,她拍拍茱敏的手。「我是不知道丞風跟妳的未來如何?但……經過這些時日相處,我發現妳是比我想像中還好的女孩……」

    「謝謝……」茱敏難為情地低下頭。

    「妳還是可以叫我媽的,難得有這個緣分,即使未來妳跟丞風……算了!不提他,妳是我孫子的母親,這樣的緣分是斷不了。」

    「是……媽……」

    孩子是在十二月底出生的,比預產期還晚一些,但生產過程還算順利,陣痛了九個小時後,寶寶呱呱落地,聽到他健康的哭聲後,她才體力不支地昏睡過去。

    丞風是在孩子生下一天後才趕到醫院的,他雖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他很緊張。她沒跟他多說什麼,只淡淡告訴他,她已將孩子命名為「雲崇祺」,他聽完後緘默許久,然後點頭說這是個好名字後便離開了。

    後來她聽婆婆說,他已經抱過孩子、也餵過孩子了,不知怎地,她聽了眼眶忍不住發熱。

    後來他被調到豐原當兵,每個禮拜固定會回台中探望她與孩子,並採買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後再回部隊去,日子就依循這樣的模式過了一年多……

    他退役前,兩人曾簡短地談過話——關於他的人生規劃。

    「妳希望我留在台中嗎?」他問她,因為他得決定將來工作的地點,平心而論,台北工作機會比台中多,他去北部會有較多的發展機會。

    「隨便你。」她淡漠地回答他,不想對他的人生多作干涉。

    「好!那我回台北工作,有空再回來,這樣行嗎?」他咬緊下顎說道。

    他的回答令她奇異地感到心痛,對這樣的感覺.她嚇壞了。

    對他,她不應該有感覺的,連恨亦然,因為一旦有感情,她便會與他有更多的牽扯,屆時想扯開,勢必得割捨某些部分,那會痛的!她不要!她只想無關痛癢的和他分開。

    「行!」她斬釘截鐵地說,她必須快刀斬亂麻。「……你打算何時辦離婚?」

    本以為他會乾脆地說好,孰料他只冷冷回她。「我想辦時就會辦,何況剛出社會工作的人若在履歷表寫上『離婚』兩字會很難看,妳想讓我找不到工作嗎?」

    為了不讓他「難看」,他們的婚姻繼續維持著.他依然每個禮拜都會回台中探望,除非,他真的忙不過來,抽不開身。

    但每個禮拜看到他這樣辛苦來回,她心裡其實是很難受的,有回她忍不住叫他不要這麼操勞,可明明是好意,說出口卻變得銳利、不友善,而他的響應更是傷人,他直接叫她閉嘴、少囉唆,於是她不再開口談及此事。

    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會期待他每天一通問候的電話,每週一次的到訪……

    她告訴自己,這不是動心,只是因為「習慣」!習慣他的存在、習慣他的聲音、習慣他的……習慣。、直到——崇祺重病,嚇壞了她,她打了電話向他求救,出人意料地,他迅速趕到,並毫無怨言……

    當他要求一切重新再來時,她幾乎毫不猶豫的立刻答應!頭一回,她完全不再顧慮對了月華的情義,因為她覺得好累,只想要有個人在旁扶持。

    之後,他向公司請調至台中分公司,一家三口正式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她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崇祺,他還小,需要爸爸媽媽都在身邊,何況,她可以與他維持有名無實的婚姻關係,只恢復以前的友好關係。

    他們再度從朋友做起。

    兩人小心翼翼地維持友好,有默契地絕口不提月華,每日如常的生活、交談,漸漸地,淡忘了過往不愉快的一切,雖然偶爾會因為生活上或教養孩子上的立場不同有所爭執,但都能理性收場。

    慢慢地,她在意他的地方更多了,關心他的喜怒哀樂,在意他的工作順遂與否,而她也同時感覺到他對她跟以前不一樣了。

    兩人開始分享更多的想法和興趣,每個星期天,一家三口便會到處去兜風、玩樂,與一般正常的家庭生活無異。

    隨著相處時日愈久,她就愈可以感覺到自己對他的情感一點一滴在改變,已經不是單純的友情了,甚至可以說是仰慕、愛戀了,可一旦想到自己曾對自己許諾,她會將他「還」給丁月華,絕不搶走他時,她就會打退堂鼓,無論心裡有多麼渴望與他相親,無論兩人之間的關係有多進步……

    偏偏這份堅持在時間的沖刷下,漸漸鬆動了,當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再顧慮,想與雲丞風更進一步時,丁月華卻回來了……

    啪!啪!

    急促敲打玻璃窗的異響驚醒沉思中的她,抬頭一看,發現窗戶上已多了許多水滴。

    下雨了……

    屋外在下雨,屋內也是大陰天。

    感覺到臉上的冰涼,茱敏抬起手想拭去,但手上的泡沫阻止了她,也提醒了她正在洗碗呢。

    打開水龍頭,看著嘩啦啦的流水將那些白色泡沫帶走時,心中的情感也在旋轉著,她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遺憾。

    慶幸的是——還沒陷入完全無法解救的地步,至少她與丞風尚未進展到更深一層的結合。

    遺憾的是——為什麼她沒有更早發現、表白自己的情感呢?

    她掬起水,用力朝臉上潑去,讓水和淚不再分得清……

    這晚,月華住了下來。

    樓上有四間房,一間是主臥房,一間是客房,一間是小孩子的房間,一間則是書房。

    送月華進了客房後,丞風尾隨茱敏走進孩子的臥室。

    崇祺向來好眠,在茱敏輕聲念故事當中,便睡著了,但兩人都不急於離開,只一同專心注視孩子純真甜美的睡臉。

    那像天使一般的臉孔,可以將他們內心的不平靜給撫平。

    「在我回來前,她有對妳說什麼嗎?!」怕吵醒孩子,他壓低音量說話。

    她靜了一下,才開口。「她要我把你還給她……」

    他屏住氣息。「妳怎麼說?」

    她望著他。「你希望我怎麼說?」

    他閉了閉眼,然後張開直視她,執起她的手,並在掌心印下深深的一吻。「說我想聽的。」

    她看了他一眼,隨即痛苦地別過臉。「我不知道你想聽什麼?」

    她不知道?!這個回答令他洩氣極了,但可悲的是,連他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這兩個女人是他這輩子負欠最多的,可他不知該怎麼償還……他竟自私的希望,其中一人能強而有力的主導這一切,使他不用煩惱。

    「那妳自己的想法呢?」

    「別那麼大聲,會吵到孩子!」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緊繃著臉,用力扯起她,把她帶出孩子的房間,兩人走進最前頭的書房,他把門關上。

    他環抱著胸。「告訴我妳真正的想法,對我、對我們還有——對未來!」

    茱敏抬頭看他,表情是淒然的。「我能有什麼想法?由得了我嗎?」她走到書桌後,打開抽屜,拿出兩張一直被壓在底下的離婚協議書。「你忘了嗎?我們早就簽好這個!」

    他瞪著那份結婚前即簽好的協議,渾身竄過一陣寒意,就差一道手續了,只要兩人一起到戶政事務所辦理,他們的離婚就會立刻生效!

    「這就是妳的回答嗎?」他再也抑不住挫折和憤怒,沉聲逼問道。

    「這是我們五年前作出的決定!」認清事實吧!這個婚姻本來就只是權宜之計,甚至事先都已做好準備,隨時都可以「還君明珠」。

    「這兩年一起生活的日子沒讓妳動搖過?」他質問道,他不信她那麼無情。

    她面露哀淒。「怎麼會沒有?我很感激你願意對崇祺付出、照顧,崇祺他永遠都是你的兒子,但他絕不會阻礙你得到……幸福。」

    他閉上眼睛。「妳認為什麼是『我的幸福』?」他輕柔地問道。

    她別過臉。「我不知道!這應該要問你呀!」

    「問我?」他搖搖頭。「妳又來了!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後還是這樣!看似開明的把選擇權交給別人,讓每個人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但事實上根本讓人沒有其它選擇的餘地!妳為什麼不能對自己誠實一點,承認妳也愛上我,想積極地留住我,想要保有現在的幸福!」

    「如果幸福只能在由自欺欺人的狀態下才存在的話!」她痛苦地望著他。「難道你沒想過,如果五年前,你選擇與月華離開台灣,你們兩個在一起,會不比跟我在一起還來得幸福嗎?」她朝他走近一步。

    「你今天看到月華,難道沒動搖嗎?難道沒有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嗎?你難道不敢承認她是你最愛的女人?這五年,我很感激你對崇祺的照顧.尤其這兩年,每天對我而言,都快樂得像不是真的,可是!每當我想起這份快樂和滿足,是建築在另一個女人的痛苦上,我的心就會受到譴責!我總不斷告訴自己,沒關係,再感受一下這份快樂和滿足就好,如果月華回來了,而你也想跟她走的時候,我便可以無悔地放你走了……」

    「所以,妳覺得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嗎?」他很輕、很輕地問道。

    她困難地吞嚥了一下。「如果,你想——」

    「夠了!」他再也受不了了。「好!既然妳要我想!那我會好好地想,然後再告訴妳我的決定!」

    當他離開把門關上後,她全身一軟癱坐在床上,整張臉埋進掌心,心疼得令她全身抽搐。

    他背貼著緊閉的門,和站在對面的月華目光相對,她已經全聽到了嗎?他沒指責她偷聽的行為,只是不發一語地越過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用力將房門關上。月華則表情木然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同一屋簷下的三人,有著三種不同的心思。而他們的末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8:34

第九章

    今晚,你是屬於我的!

    茱敏站在窗口,目送他們離去。

    今天一覺醒來,月華已不見人影,只留下一張紙條——「I'llbeback!」

    她丟下那張紙條,彷彿那會咬人,雲丞風則沉默地接過來讀著。

    然後他只說了一句。「她比妳誠實多了!」

    她只能蒼白著臉,無言以對,當看到太陽漸漸西移時,她甚至希望時光可以就此打住……

    「媽咪,爸爸跟那個阿姨要去哪?」被她抱在懷中的兒子問道。

    她微微一笑,笑容充滿了苦澀,她抱著孩子坐下來,將小人兒兜在懷中。

    「爸爸跟阿姨有事情出去一下,晚一點就會回來了。」

    這話為什麼聽起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真的會回來嗎?可即使再回來,一切也都會不一樣了!

    面對這未知的變化,她感到強烈的恐慌,傍晚時,月華一身亮麗、肌膚透出保養過後的晶瑩剔透再度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她幾乎要出聲阻止他們離去。

    但月華巧笑倩兮地說道:「妳已經擁有他五年了,今晚就先借我吧!」她轉向丞風,大膽地再一次宣告:「今晚——你是屬於我的!」

    他們會做什麼?會說什麼?無數的畫面在她腦海中閃過。

    「媽咪!妳抱得我好痛!」崇祺蠕動身子想掙開。

    「對不起……」她充滿歉疚地說道,放鬆手勁,可是仍忍不住將臉貼向兒子,現在就只有懷中這個溫熱的小軀體,可以帶給她溫暖。「寶貝,媽咪好愛你!」她忍不住哽咽地說道。

    「我也好愛媽咪!」崇祺甜甜地響應。

    她閉上眼,感謝老天爺!或許她有可能失去另一個所愛的男人,但至少此刻,她還擁有這份奇跡。

    只是,一想到將會失去他,她的心仍痛得彷彿將要四分五裂似的。

    抱著兒子,仰望上方,她默默祈禱。

    老天爺,再一次賜給我力量,讓我有足夠的勇氣和精神,面對這一回的挑戰。

    丞風沉默地看著對面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月華,她毫不扭捏的向茱敏宣告後,便拉著他出門。

    在看到他老婆一聲都不吭時,他不禁為之氣結。

    五年不見,月華像脫胎換骨般變了個人,她不再是往常那個嬌嬌女,而是多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獨立與犀利。

    這樣的她,比以前更有魅力、更吸引人。

    「這些年來,應該有很多男人追求妳吧?」在問她的同時,他也反問自己在想像那個畫面時,他會不會有妒意?而答案是肯定的,他會嫉妒、會不舒服,但……卻也有點不同,而他還在思索那份「不同」是什麼?

    「當然!」她用手支著臉,偏著頭,風情萬種地睨著他。「你怎麼會以為我沒人追?你這些年難道都沒想過我日子會怎麼過、會遇到哪些男人?」

    「我當然想過,」他凝視水杯。「尤其在第一年的時候,我只要一想到妳,就快要發狂了!有太多、太多的不甘願!好幾次……若不是兵役在身,我一定會衝到美國去找妳。」

    「毫不猶豫地拋下你的『妻子』跟『兒子』?」

    他遲疑了一下。「那時候應該會……」當時茱敏根本就不讓他親近她和兒子,好像他只是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對於他提供婚姻和姓氏,一點感激都沒有,令他恨極了。

    她沒有錯過他的遲疑。「那退役後,你自由了,為什麼還是不來找我?是不再想我了嗎?」她柔聲問道。

    他沒有立刻回答。

    「雖然有無數的男人追求我,可我就是忘不了你,所以全都拒絕了。」說完後,她的手覆住他的。

    當她用溫柔和嬌媚編織情網時,鮮有男人能逃得過……他深吸口氣。「不!不是這樣!而是我告訴自己要忘了妳,重新與茱敏開始。」

    她臉上的柔媚立刻消失不見,但那只是一瞬間,她垂下眼睫。「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呀……」她輕喃說道。

    他一震。「不是這樣的!」該死!為什麼聽起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算了!」月華看看手錶。「時間也差不多了!」她站起身。

    「什麼時間?」他困惑地同她站起來。

    她將外套穿上,然後挽住他的手臂,親密地倚偎著他。「當然是——看戲的時間嘍!」

    看戲?他震驚地望著她,看什麼戲?

    由美國「提夫劇團」演出的莎翁之劇「仲夏夜之夢」,在中X堂演出,當他們坐到第十排中間位置時,丞風還搞不太清楚狀況。

    「為什麼妳要帶我來看這齣戲?」他忍不住問道,今天會同意與她出來,是打算把話與她說清楚,但狀況完全超出他所預期的。

    「看就是了。」她朝他嫣然一笑。

    仲夏夜之夢是描述雅典城有一對戀人赫米雅和賴桑德,兩人雖然相愛,但赫米雅的父親亞斯認為賴桑德只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因此請求雅典城城主出面主持公道,想藉此逼迫女兒聽從他的話!和他安排的對象狄米崔結婚,但赫米雅拒絕,並決定與賴桑德私奔,他們不小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赫米雅的好朋友海倫娜知道。

    那晚,赫米雅和賴桑德躲進了雅典城外的森林。海倫娜因愛戀狄米崔已久,為了讓迷戀赫米雅的狄米崔死心,便將這項訊息告訴狄米崔,而狄米崔為了阻止他們私奔,立刻追了過去。海倫娜則為了挽回心愛之人,也緊緊跟隨狄米崔進入了那片充滿傳說的森林,故事於焉展開——

    此時進行到第二幕,海倫娜追到狄米崔,她想阻止他繼續追赫米雅,卻被狄米崔推到地上,望著毫不留戀甩頭離去的狄米崔,海倫娜垂下頭悲傷地說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看我一眼!我是那樣的愛你呀!我應該放棄嗎?」突地,她抬起頭。「不!我不放棄!誰說女人只能被愛而不能主動追求所愛之人?」海倫娜努力爬起來,對著森林大喊:「狄米崔,我不會放棄你的,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棄你的!」她提起裙擺往右舞台奔過去。

    月華靠向丞風,輕聲說道:「她說的正是我想對你說的。」

    丞風輕輕一震,保持安靜,目視前方。

    戲繼續進行——

    與妖精王后鬥氣的妖精王,聽到海倫娜的愛情宣言,深受感動,於是他決定幫助這個可憐女孩,他命令帕克將愛情花的汁液滴到狄米崔的眼睛,使他一睜開眼,便會瘋狂地愛上第一眼所見到的女人。

    可是帕克弄錯了,他不知道今晚森林中有四個雅典城男女在亂晃,於是錯把愛情花的汁液滴到賴桑德的眼中,當他被不小心絆倒他的海倫娜弄醒時,立刻瘋狂地愛上她,並到處追著海倫娜,而發現愛人莫名其妙變心的赫米雅差點發狂,她抓住賴桑德。

    「親愛的!你是怎麼了?你不是說過我才是你最愛的女人嗎?你對我海誓山盟過,說這一輩子都會好好地愛我、保護我的?不是嗎?」

    賴桑德冷酷地甩開她。「別說笑話了!當愛已經不見了!那些話就如同地上的沙石一般,一文不值了!」

    月華轉向丞風,幽幽地問道:「那可是你將要跟我說的話嗎?」

    丞風閉上眼,沉默不語。

    舞台上的赫米雅狂亂地對賴桑德大喊:「我還是我!一點都沒變呀!你為什麼會變呢?」

    只是賴桑德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海倫娜身上,並攻擊著也因為滴上愛情花液而愛上海倫娜的狄米崔,形成兩男爭一女的局面——

    在精靈帕克搗蛋煽動下,原本應該寧靜安詳的森林變得混亂、吵鬧不休,在看完好戲後,即將天明之際——再巧手一揮,讓所有人睡著,待醒來之後,恢復正常,賴桑德和赫米雅繼續相愛著,狄米崔也與海倫娜成一對,一切都是皆大歡喜!在幸福的婚禮中落幕……

    看完戲後的兩人,漫步在外面的石板路上。

    這是一出喜劇,所有看戲的人臉上都還洋溢著笑容。

    「你覺得自己像劇中哪一個角色?」月華問道。

    丞風悶不吭聲。

    「你不回答,是因為不願還是不敢?既然你不說,那我就代替你說吧!我是赫米雅,你是賴桑德,而茱敏就是海倫娜,至於魔法汁液,就是那個孩子。」

    「為什麼妳會這樣比喻?」

    「因為你本來是我的情人,卻因為那個孩子的關係,而與柳茱敏在一起,你不覺得這一切跟戲的內容很像?」

    她捧住他的臉。「這些年你們在一起生活,久而久之,你就以為自己愛的是她,但實際上,在你心底,你最愛的人仍是我!」

    他震驚地望著她,腦海中也不禁浮起疑惑,他與茱敏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幻夢嗎?

    想起過去兩年來兩人生活的點點滴滴,那是很真實的存在,就像他和月華的戀情,也曾深刻存在過一樣,各在他生命中的不同時段裡佔有極重要的地位。

    他不否認自己曾想過——如果他最後的選擇和唯一是月華,結果會不會更好、更幸福呢?畢竟得不到的,總是最好!

    但當他擁有的,帶來了和平與寧靜時,那樣的意念便會變得淡薄,然後漸漸地被遺忘……

    他深吸口氣。「妳的確是我的最愛、我的青春,也是我的幻夢,為了妳,我可以做很多傻事、付出所有……」

    月華聞言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但——那都過去了。」

    滿腔喜悅與熱情頓時被澆熄。

    「不!不會過去!」她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只要你願意,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

    「太遲了!」

    「不!不會遲,」她壓下心中的恐慌,強自鎮靜地說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五年前的今天——我們訂下了一個約定。」她抱住他,柔唇在他的下巴輕吻著。「你還記得那個約定的內容嗎?」

    他愣住,她是說關鍵的那一夜嗎?

    感覺到他的僵硬,她知道他想起來了,微微一笑,美麗的臉頰在他的胸膛磨蹭,像隻貓般。

    「記起來了嗎?你對我唱著『第一支舞』,我們說好要身心合一的,讓我們彼此不再猜忌,對彼此瞭解更深……」她的唇靠向他的耳朵,吐氣如籣地說道。「這五年來,即使有許多男人熱烈追求我,可我還是守身如玉,不讓任何男人觸碰,仍為你保持著處女之身……」

    他一震,想推開她,可她卻如八爪魚般纏上來,緊緊抱住他。「你不可以說不!這是你欠我的!」她厲聲說道。

    欠她的……他緩緩垂下手,感覺到懷中女體的柔軟,一股濃郁的芳香不斷鑽入他的腦袋,五年的禁慾生活,使他極易被挑起。

    如果五年前的今天,他就擁有了她,他們會……?

    親密抱著月華這一刻,一些原本很混亂的感覺突然在這一刻變得清明起來。

    他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伸手捧起她的臉,用眼睛細細描繪她精緻的五官,這張臉曾令他魂牽夢縈,以前有許多幻想和對未來的規劃裡都有她,即使是現在——她依舊在他的心中有著極特殊的地位。

    一看到他平靜的神情,她反而慌了,忙推開他。「不!!別說!什麼都別說!」

    「對不起!月華……我不能,妳的身體和貞操應該留給能夠愛妳一輩子的男人,我不配。」他輕輕說道。

    「你想告訴我你愛柳茱敏?」她厲聲問道。

    「我是愛她!」

    「你那不叫愛!你是因為責任和義務而愛她、留在她身邊的!」

    他苦笑。「我不否認,可能一開始真的是這樣吧!畢竟這樣的感覺不是一朝一夕所成。」他看向遠方,過去很少去思及這個問題,不!應該是說下意識逃避去思考,直到月華再度出現,勾起了對過往的回憶,才發現忽略掉許多感覺和情感。「……我對茱敏的感情原本就像一道伏流,偶爾才會在地面上出現,然後消失,如果——五年前的那一晚,沒有發生那件事,我跟她的交集或許就僅於此,但……發生了『意外』,伏流冒出了頭,成了一條小溪,我原本期待那只是一條小溪,只想讓它淺淺地流過,直到屬於我的大河重新回來,但不知不覺地,隨著時間,那條小溪沒有變大,卻愈刻愈深,形成了峽谷,深到蓋過原本那條大河曾經流過的痕跡,深到讓我會痛,難以割捨,這才發現——原來這條小溪……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她看著他,這是什麼比喻?,她不能接受!

    「我呢?我這條原該屬於你的大河該流往何處?原來的水道已被侵佔,大河怎麼辦?只能在平原漫流、四散,直到那水完全被蒸發嗎?不要說有別的男人這種狗屁話,如果我忘得了你,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

    丞風閉上眼睛,這輩子已注定要辜負她了。

    他定定看著月華。「明知對不起妳,但我還是要說——我愛茱敏,已經愛了很久、很久……她是我這輩子想共度白首的女人。」

    月華靜靜凝視他半晌,突地淒然一笑。「原來我沒變,而你卻變了……」

    而這一變——就不可能再回復過去了嗎?

    站在開滿黃花的高蒿菜菜田中,泥土和著花香的氣味撫平了她紊亂的心思。

    她把手放在額頭,擋住刺眼的光線,看向一畦接著一畦的綠色田野。

    「媽咪!有蝴蝶。」崇祺一邊喊著,一邊在田埂上追跑著。

    「小心點,別摔著!」才說完,就見小小的身影仆倒了,她連忙奔過去,但崇祺已經很勇敢的自己站起來。

    「我沒哭!」崇祺勇敢的向母親報告。「爸爸說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哭,自己跌倒,自己爬起來。」

    她摸摸兒子的頭。「好棒!爸爸說的很對!但你自己要小心,別老是摔倒!」聽到兒子提到他父親,心口不由得一陣抽疼。

    「好!媽咪那邊有鐵軌,我可不可以去那玩?」

    順著兒子指的方向望過去,在菜田的另一頭,有以前台糖小火車專用的小鐵軌,如今已廢棄不用了。

    「好呀!媽咪跟你一起去。」她牽著兒子的小手一起走向廢棄的軌道。

    「火車欲走走鐵枝,十點五分到嘉義,阿娘生水免揚氣,親像紅花會退時……」一邊和孩子跳著枕木,一邊隨口朗吟。

    崇祺聽了有趣,也跟著念,只是念到火車行到台南時,他突然打住。

    「媽咪!」

    「嗯?」

    「爸爸會坐幾點的火車來外婆家?」

    她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媽咪也不知道,爸爸……可能沒辦法來吧!!」

    「為什麼?」小臉上儘是不解。「爸爸跟阿姨辦事要那麼久嗎?」父親昨晚出門沒多久,母親就匆匆帶著他回南部外婆家了,雖然外婆家很好玩,但少了爸爸就沒意思了。

    她低身抱住兒子,不敢讓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爸爸他……可能在家等我們呀!」也可能已經離去了……

    她知道自己懦弱,沒有勇氣面對他的決定,所以先行一步離開,或許,下次見面時,就是要談離婚的事了,而在那之前,她得先做好心理準備。

    可是好難、好難……

    「如果爸爸在家,就叫他趕快過來嘛!外婆這裡好漂亮喔!」現正值高蒿菜開花的時節,觸目儘是一片綠葉黃花,有說不出的宜人。

    她聞言閉上眼睛,不敢出聲,深怕一開口,情緒就會控制不住。

    以後——她該怎麼跟兒子解釋,他爸爸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突然間,她痛恨起自己來,為什麼要退縮?她應該要勇敢爭取,但……

    她哀傷地想道,就因為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太過糾葛複雜,她記得他曾經多麼熱烈追求過月華,他們兩人是如何熱戀……他曾為她深情款款朗誦情話,甚至那一晚……他想結合的對象也是月華……

    所以.她無言的將選擇權讓出來,退縮地、怯懦地帶著兒子逃開。

    「媽咪,妳怎麼哭哭?」發現母親在流眼淚,崇祺有點不知所措。

    她伸手抹去淚水,可眼淚卻像氾濫似的,怎麼也抹不幹。

    「爸爸!」崇祺突然大喊。

    咦?她抬起頭,飛快地轉身,站在菜田另一端的高大身影不就是他?!再度湧上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使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兒子掙出她的懷抱,快步衝了過去!然後,跳進男人展開的大懷抱中。她雙腿發軟地蹲了下來,沒有勇氣跑向他。

    隔著黃花,她淚眼矇矓地看見他把兒子拋向天空又抱住地玩耍著,然後讓孩子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步步地朝她走來,如果這是最後幸福的畫面,她要牢牢記在腦海中。

    丞風走近,放下崇祺,讓他繼續在鐵軌上玩著。

    看到她,他真不曉得該衝過去把她掐死還是緊緊抱住,當他回到家,見到只有一片黑暗迎接他時,他差點瘋掉!

    她怎麼能這樣對他?!

    她決意放棄他了嗎?

    她真的想把他「讓」給月華嗎?

    可當他讀著那張留有淚珠痕跡的字條時,他除了生氣之外,更覺得心疼——

    台中突然變得好冷,所以我帶兒子南下找太陽。

    找太陽?把他一個人丟在台中……真是狠心呀!

    但——他想他知道她逃的真正原因,並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乎了,所以才不敢面對他……

    他一把拉起她,抱著兒子,不發一語地往前走。

    她跌跌撞撞地被他拉著走。「你——要幹麼?」

    他沒回答她,維持這樣的狀態直到回到柳家,他將孩子交給柳母。「媽,孩子就麻煩您照顧了。」

    然後他又拉著茱敏往外走去,直接上了車,開走。

    茱敏揉著被他抓得近乎瘀青的手腕,生氣地瞪著他。「你到底怎麼了?要做什麼?為什麼不說清楚?」

    他依舊不發一語,只是專注地看著前面開車。

    看到他緊繃著下顎,她也只能吞下滿腹的疑問。沉默慢慢籠罩整個車內,她有些無法承受這樣的凝室,便伸手打開收音機,隨意轉了個電台。

    不管什都好,只要有聲音就可以!

    她望著窗外,不敢再看著他。

    他跟月華昨晚怎麼樣了?是否舊情復燃了?是不是決定要去完成離婚手續了呢?

    他……打算拿她跟兒子怎麼辦?如果真離婚了,會如當初所協議的,孩子歸她所有,而他……會不會反悔呢?

    現在是要回台中嗎?

    無數個假設和看法拚命在打轉,但就是沒那份勇氣問出口。

    就在迷茫的當口,廣播主持人說的一段話引起她的注意。

    「所謂的鴛鴦地,就是夫妻一方有人死去的時候,如果將死者埋在那邊,三年後,另一半也會跟著而去……基本上,風水師會盡量建議別使用鴛鴦地做墳地,除非……夫妻真的情深,無法忍受另一半離去,只有自己獨活下來的……」

    夫妻情深……她突然很悲哀地發現,如果他真的先她一步而離去,只怕她也不能獨活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對他的感情會深到如此地步呢?她怎麼會那樣不小心呢?

    她背對著他,望著窗外的臉流下了淚水,但她很快就拭去。

    不哭!不哭!絕對不哭!

    她不是早就想通了嗎?不是早就預期會有這樣的狀況發生嗎?

    所以——要堅強,一定要堅強——她在心中如催眠般反覆地默念著。

    當路邊指示通往墾丁的路標進入她的眼簾時,她突地回過神,他帶她來墾丁?

    她詫異地轉頭看他,而他依舊板著一張臉開車。

    「你……」開口說了一個字後,便說不下去,望著前方,默默揣測他帶她來墾丁的用意。

    當她以為他會帶她到五年前出事的小木屋時,他卻帶她來到一間新蓋好的飯店,在櫃檯checkin後,便牽著她的手直直走進電梯。

    「小木屋已經拆了。」他總算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她鼓起勇氣問道。

    「因為我想要跟妳做真正的夫妻!」

    他說得輕鬆自在,她則聽得呆若木雞。

    他牽著她走進寬敞舒適的房間,儘管外面可以清楚看到藍天碧海的美景,但她無暇欣賞。

    真正的夫妻!

    她有些暈眩地望著他,而他則一瞬也不瞬地凝著她,這幾個月來在他們之間竄動的電流,急速升高,即使房內開著空調,他們仍感到燥熱。

    她不平穩地吸了一口氣,那已足夠打破存在他們之間的迷霧。

    他緩步走向她,像害怕她逃走般地緊緊箍住她的雙肩,她不覺晃了晃,全身感官變得敏銳起來,他的呼吸、體溫、氣味深深勾動了她。

    他眸中的情感和光熱幾乎讓她招架不住,他靠她更近了……是他將她拉近,還是她走近他的?

    她不知道……她心慌意亂地閉上眼睛,面對這陌生的狀況,她不知該如何反應「看著我!」他低啞的聲音阻絕了她的逃避。「不准妳再躲!不准妳再逃!」

    她睜開眼,無助地看著他,她想解釋其實她沒逃,但……只怕這話會說得心虛。

    「妳知道昨天回到空無一人的房子時,我差點瘋掉嗎?」

    他臉上露出的痛苦.令她忍不住心痛地撫上他的臉頰。「對不起,我只是——」

    「別說!什麼都別說,現在——我只想要這個!」他低下頭,用唇封住她的。

    頓時,強烈的情感風暴席捲了他們兩人。

    他一把抱起她,將她放倒在床上,動作迅速地脫去兩人的衣服,讓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隔的緊緊靠著。

    他喘息著,低頭對她說:「知道我等這一刻多久了嗎?」

    用手指描繪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然後將臉頰貼住她的。

    「妳怎麼可以逃?怎麼可以?」他一邊說話,一邊滑下,在她的胸口反覆摩娑。「不要躲我!不可以再躲我!」他聲音中的痛楚教人心碎。

    她的回答是拉起他的頭,捧住他的臉深深親吻著,她不再疑惑,也不再欺騙自己了,她要他就像他要她一般的強烈。

    她翻身將他壓在身下,主動吻著他的臉、他的胸……

    每個動作、每個親吻都是在告訴他——她愛他、她愛他……她不問未來,只求現在,擁有此刻更勝於擁有一生一世!!

    他忍受不住,呻吟從他喉頭竄出,從靈魂深處湧上的激烈情感,令他急欲發洩,反身覆住她,不用詢問,她已心甘情願地緊緊偎向他。

    她毫不保留的敞開自己,想帶給他快樂,歡迎他的進入,與他沒有空隙的合而為一,不只肉體,還有靈魂……

    完全的燃燒——直到那炫耀奪目的火花迸開……

    夕陽餘暉撒在海面上,形成了黃金海。

    房內緊緊相偎的身影,坐著一起看這美麗的景色。

    熱情燃燒了一整個下午,不用任何言語,只用身體訴說平常不易說出口的愛意,時間在此失去了意義……

    他在她光裸的肩上輕輕印下一吻。「妳南下找太陽……找到了嗎?」

    她沒有回答,枕著他的臂膀,內心充滿幸福,卻仍不免掛慮,即使此刻多美好,但該面對現實時還是要面對。

    望著夕陽的餘暉。「月華呢?」

    他靜了一會兒,才幽幽歎氣道:「她走了。」

    她猛地抬起頭,差點就撞到他的下巴。「她……?」

    他苦笑。「她沒放棄,但我先溜了,很沒用,是吧?」

    她靜默不語,月華沒有放棄,這意味著……她還會再回來搶他?

    他輕撫她的手臂,然後與她十指交纏。「妳曾問我一個問題——妳要我在鑽石和石頭之中選一個,記得嗎?」

    她點點頭。「我記得。」

    「妳把石頭描述得太模糊了。」

    「怎麼說?」她的心微微輕顫。

    「妳忘了說,我為了尋找那顆石頭,曾經上山下海,走遍溪床河谷後,才發現它其實就在我的身邊,唯有那顆石頭,會在我做錯時臭罵我一頓,像良心一樣……也因為那顆石頭,我才得以度過許多難關,更因為擁有那一顆石頭,讓我覺得擁有了一切……它雖然不起眼,但在我的心中,它已經比鑽石更可貴,價更高!」

    她不發一語地咬緊下唇,淚水已然滑落臉頰。

    他伸出手指頭勾起她的下巴,輕柔地撫去她的淚水,然後吻住她的唇,用舌頭輕舔她咬過的齒印。之後再抬起頭,表情異常嚴肅地望進她的眼。「我不想離開妳跟孩子,即使妳把我推開,我還是會一再的跑回來……」說到這,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有時候我真希望妳對我能有像當初對崇祺的一半,誓死保留我,免得讓我老覺得自己可有可無,窩囊極了。」

    她伸手環住他,臉貼著他的。「你真的不走?」

    「不走!」

    「即使有一天你發現我是塊老得難以咬得動的牛肉乾?」她悶悶地說道。

    他差點失笑。「那我會直接把那塊牛肉乾丟到肉湯燉煮,直到它變軟了為止。」一邊說一邊調整她的姿勢,讓她的柔軟抵著他的堅硬。

    「那我會留你——至死方休。」她縮緊手臂,以堅定的語氣說道,她不再執著於對月華的歉疚了,她只想自私地捍衛自己所愛。

    「一言為定!」他亦緊緊地環住她。說到死,讓他想起了一件事。「如果妳比我先死,我會將妳埋在鴛鴦地中。」他柔柔地說道。

    她兩眼睜大,沒想到他記得廣播中說的話。

    眼中再度蓄滿淚水。「你不後悔?」

    「不會,妳呢?」

    她深深凝望他。「如果你比我早一步先離開人世,只要確定兒子已經可以獨立自主後,我便會隨你而去。」

    他忍不住呻吟一聲。「又來了!妳會逼我跟兒子決鬥!」

    「不!我沒……」還來不及說完,他已溫柔探入她的身體,令她倒抽一口冷氣。

    「從現在開始,我要努力跟兒子競爭,以求奪取妳心中第一名的寶座!」他開始溫柔律動、誘惑著。

    強烈的幸福感從她的心底泛流開來,蔓延至全身,她合著淚光,捧著他的臉,輕喘地說道:「你跟兒子都是我心頭上的第一……我愛你!」

    他悶哼一聲,高潮同時淹沒了兩人,在那一刻,他終於明白天堂的滋味是如何了。

    伏趴在她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當他抬起頭時,眼眸裡隱隱泛著淚光——

    「終於讓我等到妳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5 00:19:32

第十章

    茱敏:

    展函悅,此刻我人已在美國,繼續攻讀博士班的課程。

    幾經思考後,決定寫這封信。

    對我而言,這是一趟很重要的旅程,過去五年來,我總是不斷地想,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我跟妳還會是好朋友,我跟丞風也可能結婚成為夫妻,但——一場陰錯陽差的意外,讓我同時失去了好友與情人……這個意外深深影響了我的情緒、我的心思,整整折磨了我五年,因為有太多的遺憾和不甘心!

    五年前,我不該逃跑的,但我還是選擇了最笨的方式。

    我要招認,其實我一直有跟秀綺保持聯絡,兩年多前我就從她口中得知,妳跟丞風的婚姻狀況一直不理想,妳因顧慮我而與丞風分居,老實說,剛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很高興也很憤怒,甚至想要立刻跑回台灣,讓丞風重回我的身邊.反正妳又不愛他,但是因為當時剛好正值博士班的考試,經過考慮,我決定先留在美國拿到學位再說,諷刺的是,當我做出這個決定的同時,亦喪失了與丞風復合的機會……

    這次回來,見到你們一家三口和樂在一起的模樣,我便知道事情已經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樣了,只是不甘心,想再試試,看能不能挽回丞風……不幸地!我失敗了,就像丞風說的,時機是關鍵,一旦錯過了,就再也不可能追回。

    除了有更多的不甘外,卻也莫名地感到鬆了一口氣……

    或許——一切具的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強求亦沒用。我也曾想過,我跟丞風在一起,真的就會幸福快樂一輩子嗎?如果沒發生那件事,我會想要出國留學嗎?這樣一來,我的人生一定會不同吧!但對於出國這件事,我並不後悔,因為到了這裡,我才發現求學可以是一件多快樂的事……或許得不到的總是最好,至少可所保留我與丞風曾擁有過的最美好回憶。

    這些年隻身在國外,有很多時間和機會去想許多事,尤其是孤單一個人的時候,看到別人朋友成群的聊天、出遊,就會忍不住想到妳,想到我們之間曾經分享過、擁有過的友誼,我真的把妳當作最好的朋友,以前妳總是幫著我、照顧我,可是——我卻選擇責怪妳!把那次意外的錯誤全推到妳身上,只求免於內心的責罰……

    我不敢奢求妳的諒解,但我還是希望可以繼續做好朋友,五年前我同時失去了好友與男友,五年後,雖找不回男友,但至少可以找回我的好友,妳——願意嗎?還能繼續我們的友誼嗎?我衷心的盼望著。

    祝平安幸福月華敬上看完這封電子郵件後,茱敏已淚流滿面,當她將一封主旨為「我願意」的郵件傳出去後,心上的大石也終於完全落下。

    「媽咪,我要去上學了,要抱抱和親親!」崇祺活潑地跑進房間,衝過來攬住她,她笑咪咪地依言照做,然後另一個人的聲音也響起。

    「老婆,我要去上班了,也要抱抱和親親。」她還來不及響應,就被人抱起,結實的被吻住。

    一分鐘後,兒子不滿的聲音再度響起。「爸爸、媽咪,你們又吻太久了,不公平!」

    依依不捨分開的兩人看了兒子一眼,相視一笑,然後有默契地站起來,一人抓著兒子一邊的手,將他高高蕩起,惹得崇祺格格直笑。

    「嗯!爸爸、媽咪我要再蕩高高——」

    「好!一、二、三飛……」

    一家三口慢慢走出房間——

    計算機屏幕則閃爍著——信件已經傳送完成!

    給我摯愛的好友,答應我,妳一定要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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