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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蘇荻 - 《寒袖漾影》《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0:55     標題: 蘇荻 - 《寒袖漾影》《全文完》

寒袖漾影 作者:蘇荻

誰敢接繡球誰就找死!
嘖嘖嘖,這繡球招親的女主角未免潑辣得嚇人,
有哪個男人要這種兇婆娘,誰娶誰倒霉!
不妙!怎麼那顆繡球竟鬼使神差地砸到他身上……
不!他絕不認這筆賬!還是趕快兩腳一蹬,溜吧!
他孤家寡人慣了,犯不著惹個武功高強的女人來煩惱,
糟!她真追上來了,該不會殺他滅口吧……
嗄?她要陪他闖蕩江湖、做他的保鏢、一圓俠女夢!
這麼有俠義心腸的女孩真是愈看愈可愛……
呃……他、他心動了?!
那麼,是不是該想個辦法拐她回家拜堂成親……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1:53

第一章 霉運上身

大老遠地,路寒袖耳裡便聽得陣陣敲鑼擊鼓鳴炮聲,湊熱鬧的性子興起,噙著悠哉笑意的薄唇微勾,腳下利落的緊急拐彎,朝人群聚集處一頭鑽進。

引頸眺望,只見結著大紅緞帶的磚砌樓台上,有個身著紅櫻色錦織衣褲的女娃兒在翻觔斗,一圈一圈又一圈,像永遠翻不完似的,四邊拱柱垂掛的五色彩旗迎風招展,襯托她錯落旋繞的輕盈身子,飄逸曼妙,看得人目不暇給,連連爆出讚歎喝彩聲。

觔斗翻完,舞刀弄棍接著上場。女娃兒那一身精湛出色的好武藝,惹得台下原本一臉垂涎的公子哥兒臉色大變,晃眼間,凌波身形往前疾俯,從腰間抽出銀帶似的一柄軟劍,朝半空喝聲一抖,練白的刀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位大爺,借問這是在幹嘛來著!」路寒袖笑容親切、態度有禮地詢問身側穿襤褸衣裳的叫化子。「搭這麼好的檯子雜耍賣藝,未免奢侈了些。」

滿面髒渣的叫化子見鬼似的瞪他數眼。「哎喲,你瞎了眼啊,這是秋鴻武館在舉行比武招親。」「嘿!」旁邊另個不相干的婦人沒好氣的出聲打岔。「不知道就別說,這是拋繡球招婿!」

「拋繡球?」肩頭一傾做出跌倒狀,叫化子歪著闊嘴怪叫。「我看過那麼多把親大會,沒看過一個女孩家拋頭露面表演武藝還說要招親的。」

「所以那是秋家三丫頭與眾不同的地方。」圓臉婦人撇撇厚唇,雙下巴扯著粗管喉嚨,輕蔑地盯了發問的男子。「不過我勸你別打她的主意,她啊,早在秋館主訂下這拋繡球招親時就四處放話了,今天誰敢接那繡球,誰就倒一輩子的霉不得安寧!」

「喔……這樣啊……」

路寒袖視線又轉向那比武擂台——噢,不不,是招親樓台,那抹紅還在上頭躍起翩落,劍光迅如虹彩閃電,流轉不定。驀地,紅衣女孩在空中一個騰身,正落場子中央,雙手抱劍向眾人一拱,卓然而立。

「漾影獻醜了!」

語畢,將銀劍收插入腰間軟鞘內,揚起瓜子臉蛋,泛紅的粉頰細肌吹彈可破,蜜糖般的膚色,櫻桃紅的菱唇,在燦爛艷陽下開出一朵嬌俏慧黠的動人甜笑,胰盼靈轉的鳳眸自信明亮,掠過一顆顆前來捧場的頭顱。

「好、好啊!」

又是一長串激烈的拍手狂喝,躲在樓台後邊聽得半邊臉抽搐的秋家夫婦,早被這些掌聲給氣得面紅耳赤、青筋暴突。

「真不像話!說了要給她拋繡球招親,她竟然直接衝到台上表演武功來著,這倒好,哪戶好人家的公子少爺敢接這綵球來著?分明是胡鬧——哈、哈啾!哈啾……」

年逾五十的秋桐溪,一旦動怒老毛病便犯了,這鼻腔像有怪蟲駐守著,只要他動了肝火吵到它們,一隻隻便在裡頭滾來滾去以示不滿,那股癢勁逼得他連打七、八聲噴嚏才稍稍停工。

「這可怎麼辦?」生出這麼個鄙視婚嫁的女兒,夫人柳別音一張苦瓜臉幾乎垮到地上。「她再這樣鬧下去,這綵球扔是不扔呀?」

「我就說不該讓她學武的嘛,你們看看,她倒是變成人人敬佩的女俠了,而我咧?我這個做大哥的反而像個沒用的小癟三。」手執羽扇的秋如風氣惱難當地嘰咕埋怨。

「沒人要你當小癟三,是你自己不肯習武,怪誰呀?」秋家老二秋隨形慵懶閒適地應答。

「敢說我?!你自己又好到哪去?你那身三腳貓的功夫,連個路人甲都打不過,還被狗追著滿街跑,有什麼資格批評我?」秋如風不悅地反駁回去。

「是啊,我是學不好,但好歹會游水,不像某人,水陸都不行,溺水的時候哭得叫爹叫娘,被個乳臭未乾的娃兒救起,丟臉哦!」

「你、你說什麼?」

「好了,什麼節骨眼兄弟倆還鬥嘴,也不關心你那妹妹都十八了,還找不到婆家嫁出去!」柳別音愁眉苦臉地阻止兩人繼續爭吵。「想當年我十八的時候,已經懷了隨形……」

「夠了娘,我跟大哥不吵就是,別再提這檔子事了。」

秋隨形連忙搶話,就怕娘親又要往事重提,拉拉雜雜說個沒完,到最後鼻涕眼淚跟著來。

「是啊是啊,我只是和大弟拌拌嘴,沒事的。」秋如風見狀也趕緊休戰,否則終場又難收拾了。

「館主,三小姐總算是耍完那些個刀劍棍棒了,您要不要快些出去呀?」武館大總管黃賀樓這會兒一身熱汗淋漓地跑來,彎著腰桿急問秋桐溪。「否則我怕小姐又開始『聞喝彩聲而起武』啦!唉唉,那可是沒完沒了,只怕連檯子都給拆了。」

額間汗水沿著鼻樑滑下,一開口便溜進嘴裡,他怔了怔,無意間吃了鹹鹹汗水解渴。這樣狼狽地賣老命,真教他有苦說不出。

「好!事不宜遲,我馬上出去!」撐大鼻孔,秋桐溪一鼓作氣地拍著椅背起立。身為武館館主,即使一把年紀,還是高頭大馬、虎背熊腰,走起路來威風凜凜、氣態逼人。

「老爺,別忘了漾漾的綵球!」柳別音攤在椅上的身子突然跳起,趕忙塞了顆五彩繡球到他手裡。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哼,我相信總會有個瞎了眼的過來撿繡球,管他是阿貓阿狗,我都認了!」

抓著球,秋桐溪丟完話便踏上通往樓台的階梯。

還在享受眾鄉親歡呼聲的秋漾影,正想展現自己的拳腳功夫時,驚覺身後有一坨陰影逼近,立刻施展輕功跳離五丈遠。

「來者何人?!」

嬌嗓輕斥,身軀停在柱子上端金雞獨立。底下人嘖嘖稱奇,又是一陣嘩然。

「你、你老爹是也!」

咬牙低吼,秋桐溪拚命警告自己不許生氣。在這麼多人面前連打七個噴嚏太丟臉了,他要忍耐!

「呵……呵呵……」秋漾影尷尬傻笑,不遲疑地旋身一降,一身紅瞬間又回到樓台上。

秋桐溪怒沖沖地狠狠瞪她,一轉頭面對鄉親,惡煞般的一張面皮卻馬上變為和藹可親的笑臉。「我的媽呀,這不是笑裡藏刀是什麼?」群眾竊竊私語著。

「我親愛的鄉親父老們,感謝各位今日前來觀看小女漾影拋繡球招婿的過程,我秋桐溪非常、非常的高興,可以看到這麼多人齊聚一堂。而這其中,還包括有意與我小女結為連理的青年才俊們,我甚為開心,希望一切進行順利。而我也必須強調,不論是誰搶到這綵球,我絕無異議的把小女嫁給他,不論貧富貴賤,一視同仁。」講完這串話,秋桐溪有些心驚地偷覷女兒一眼。

本以為那丫頭會出聲搗亂,沒想到她倒是安靜得很,波瀾不驚的臉上掛著奇異微笑,望著台下閒雜人等,一副安逸狀。

深吸口氣,他抬頭挺胸上前一步,舉起手中被捏得有些變形的綵球。

「那麼,我們這就開始……」

「爹!等一等!」

秋漾影突如其來發出她那甜美的聲音,教秋桐溪嚇得整顆心快蹦出嘴巴,額上熱汗直流。

「什、什麼?你……你要幹什麼?」

「爹,別緊張嘛,這是女兒的婚事,該讓女兒拋繡球才是呀。」笑瞇著鳳眼,她好聲好氣地提醒他。

「啊!是!我真是老糊塗了我!」秋桐溪勉強嚥了口氣,兩腿微微打顫,於是將被掐得凹陷的綵球交到她手中。

拿到了綵球,掛在臉上始終沒消逝的笑容在這刻變得詭譎陰險起來,秋漾影故作嬌媚地朝大家使了個眼色。

「那麼,我這就扔了。」

五彩繡球朝空中一拋,咻地往下直墜,風兒一吹,繡球往後方斜飄過去,眼看就要落到地面,生怕惹上這秋家丫頭的人於是用腳一踢,球又飛了起來,轉向另一邊掉落……

綵球就這麼飛起、掉落、飛起、掉落……

秋桐溪在台上看得眼睛都花了,搞不清楚綵球究竟會掉到哪裡。

突然間,路寒袖身旁那個叫化子在財迷心竅的情況下竟往他一撞,想跳起來接住綵球,沒料著他撞到胖墩墩的婦人又彈回來,也把叫化子再彈回去,還沒站穩,一團東西砸中顏面,雙手直覺地在胸前攤開,那顆被踢得爛垮的繡球,就這麼筆直落入他的手裡。

這刻,所有嘈雜熙攘的聲響都不見了,一切轉為屏息的靜止狀態。

秋漾影瞪大眼瞳,望著那處旁人急急後退讓開的場子裡,佇著一個呆頭呆腦的男人,手裡捧著繡球,表情呆滯而僵硬,旁邊空地上則坐著一個一臉錯愕的叫化子,捶胸頓足看來好不懊惱。

秋桐溪一見拿到繡球的男子長得一表人才、英俊斯文,高懸的心臟立即安回原位,喜出望外、眉開眼笑地步下樓台,預備會會他這個未來的女婿。

費盡千辛萬苦的來到男子面前,正想說話,男子卻衝著他咧嘴傻笑。

「哈、哈哈……」

見他開心地對自己笑,秋桐溪不敢怠慢的跟著張嘴猛笑。

「嘿嘿嘿……」

算你這小子識相!也知道能做我秋某人的女婿是何等幸運光榮的事兒。

兩人正對著笑了好久,猝不及防地,男子丟掉綵球,一轉身開始沒命地逃跑。

秋桐溪倏地收嘴,不敢相信未來女婿竟然來這陰招。

「哼!敢跑?!」扭頭對一大票武館弟子下令:「快去把人追回來!無論是誰追到我未來女婿,我重重有……」

「賞」字尚未出口,秋桐溪整個人就被迎面衝上的大批人群給撞得東倒西歪。

好不容易等他被個好心的叫化子給扶了起來,卻見樓台上早沒了三丫頭的人影,秋桐溪驚叫出聲:

「糟了,這丫頭該不會是去滅口吧?」

沒道理竟碰上這離譜事兒!

拔足狂奔的路寒袖在心裡大聲咒罵著。

他爺爺的、他奶奶的、他爹爹的、他娘的……呃,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才不認這個賬!

他路寒袖生平最怕的,就是這種強悍過頭的女人,加上她那身異於常人——尤其是女人的高強武藝,讓他更篤定自己非逃跑不可。

孤家寡人慣了,犯不著惹個會武功的女人自找麻煩。雖然他老大不小,可也不想被這半途殺出的鬼繡球給套住。

在曲折巷道裡疾奔了好久,總算擺脫那些個窮追不捨的愚夫愚婦。閃進一處人煙罕至的窄巷裡,路寒袖氣喘吁吁地扶著半頹圮的土牆大口呼吸,要補足適才耗時運動所少吸的空氣。

「呼——呼——」多久沒這麼跑了,真累壞他這文弱人士。

他不時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生怕被人瞧見了他的蹤影,直到確定這地方還算隱匿安全,他大鬆口氣倚著牆面坐到地上,用袖子了一臉的汗,回想今兒個發生的每件怪事。

嚴格說來,好像打自他一腳踏進這杭州城,每件事都不對勁了。

他是昨天傍晚才來到這座繁華之都。老早聽人說過,杭州是個大城,什麼好玩的、有趣的、新鮮的、熱鬧的,在這兒全找得到。若想闖出點什麼名堂,杭州更是個有好機會的好地方。

於是他攢足了旅費,好不容易來到杭州,預備好好的大展身手,話說回來,實際上他此行前來的主要目的,是想遊山玩水,再想辦法探門路賺點錢,讓他多快活些日子。

怎料到頭一晚住的客棧已是吃盡苦頭,晚餐是硬如石塊的包子、涼了半截的小菜、長了螞蟻的甜豆、半腥半爛的魚乾,因為貪圖住宿費便宜,他只得悶不吭聲忍耐下來。一躺到被蛀蟲蛀得咿呀亂響的木板床,半夜被跳蚤叮得滿頭包,全身癢得滾來滾去,狼狽地屈就一晚過去,早上吃的跟前一晚沒兩樣,乾脆不吃,逃難似離開這個鬼地方。

走上街頭遛達晃蕩,猛然見到一處告示牌上,貼了張尋人啟事,上頭洋洋灑灑一長串字,寫著——

愛女紅萸及笄年,出落亭亭又玉立;唇紅齒白芙蓉面,端莊秀麗心善良。

五月初一出家門,進廟虔心禮佛去;幾名惡賊突劫持,至今下落仍不明。

員外焦急生大病,派出家丁四處尋;夫人夜夜淚洗面,無奈就此失音訊。

盼有善心人士專,提供線索亦可以;賞金三千馬十匹,但求愛女無恙歸。

葉勝天

許是好奇心使然,路寒袖佇在這懸賞單前玩味許久。

照道理說,一般尋人啟事通常都會加上被尋者的畫像,不過這張顯然沒有,有的只是一堆狗屁不通的文字。

唇紅齒白芙蓉面?大部分女子都符合這要求吧?除非她不巧是痘花臉、麻子臉,嘴唇發白髮紫或牙齒黃黑缺了縫的。

端莊秀麗心善良?以他路某人的眼光來看,走得出門、又能在街上閒晃的大都不醜,全都能以「端莊秀麗」這四字加以形容。至於這心地善良嘛……喂喂,借問誰會承認自己心地不善良來著?

但是——三千兩耶——光用想的口水都快淌下。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哪,如果他能找到這個葉紅萸,那他可就發啦!

想歸想,到哪兒找這個素不相識的女人?

「喂!」

腦門後突然冒出的粗吼聲嚇得路寒袖險些魂飛魄散。

「誰呀?!」

他嘴唇發白的急往後望,怎知一轉身竟撞上一堵結實的肉牆。

「你,是不是對這三千兩有興趣?」

他瑟縮著肩膀慢慢把臉往上抬,愈抬愈是心驚。怎麼他碰上個巨人嗎?直到後腦勺都頂到頸子,才看到來人的面孔。

光頭、牛眼、朝天鼻、厚嘴唇、身形異常的魁梧高壯!路寒袖勉強嚥了口唾液,倉促間退了幾步。「呃……我不認得尊駕吧?」

「很快就認得了!」光頭漢子用鼻孔大聲噴氣。「還有,我問你的話先回答我,沒禮貌的傢伙。」「啊……」路寒袖失笑的咧開嘴。「真對不住,我耳朵不好漏聽了那個問題,可以請你再問一次嗎?」

光頭漢子強捺住性子,扯著嗓子朝他吼。

「是不是對那三千兩有興趣?」

「三千兩?——喔,你指這張尋人啟事啊,」他故作恍然狀的喔了幾聲。「雖然我很想幫這葉家員外的忙,不過,在下初臨杭州城,沒見過葉紅萸,恐怕是愛莫能助。」

「廢話少說!我們家老爺說了,有興趣找小姐的才讓他看小姐的畫像,你如果想加入尋人的行列,就跟我回葉府一趟。」

「啥?」

「瞧你這窮酸樣,就知你身上盤纏缺得很,你若是肯幫忙找人,我們老爺會先撥點銀兩讓你花用。」

「窮酸……樣……」斜挑的嘴角微微抽搐,環顧週身,他壓根兒不認為自己看起來有那麼糟。

抖著腳,光頭漢子雙手交叉於胸前,賁起的高聳肌肉令人心驚。他一邊睥睨著這個惟惟諾諾的男人,一邊瞧著別處還有沒有對這懸賞有興趣的人。

「你到底是決定得如何?別浪費我的時間。」

「這個嘛,我……我得考慮考慮。」路寒袖打算以笑臉敷衍過去。

「考慮?應該的!」他豪氣萬千的點頭。「我就數到十,你好好考慮吧。」

「你數到十?」路寒袖差點腿軟。

「哼!」光頭漢子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態度立刻逆轉,輕蔑地用一隻鐵掌按住他的頭,不客氣地將他推到別的地方。「不想找就算了!走開走開!別擋著別人看這張懸賞的位置。」

「哎喲!別對我動手動腳!」他不悅地捉住光頭漢子那鋼柱般的手臂。「快放手聽到沒!」

為證明他也是個堂堂男子漢,路寒袖四兩撥千金的將身子利落一轉,轉離對方的惡意鉗制。

「嘖嘖,原來你有這一手!」

「是!也就只剩這一手了。」路寒袖急忙與他保持五步距離。「你別再靠近,咱們好聚好散。」

「罷了,既然這三千兩你沒興趣,我不刁難你就是。」他一副無所謂的望向它處。「你可以滾了。」「滾就滾,只不過我要用走的……什麼玩意兒,沒事自找罪受。」路寒袖邊走邊嘀咕。走了幾步,想起早上起來至今尚未供養肚皮老大。

斜對面的包子鋪傳來令人垂涎的美味,鎖定目標走去同時,他摸著腰帶裡的小錢袋,也在摸索了三次、找尋了三次、確認了三次以後,他臉色驟變,赫然發現他的小錢袋竟然不、翼、而、飛!

他倏地住足回頭一望,那位光頭漢子正笑容奸邪心懷不軌地看著他,彷彿早料到他的下場。

——看來,他是沒得選擇了。

從珠簾後端相繼走出一男一女,分別是看來財大氣粗、五短身材的員外葉勝天,與穿金戴銀、矮胖圓潤的葉夫人金如燕,儘管這對夫妻外在給人的感覺有些奢華,但愁雲慘霧是兩人臉上此刻共同的表情。

在他們坐上紫檀龍鳳椅之後,光頭漢子恭敬謹慎的趨前一揖。

「金忠向姐姐、姐夫請安。」

「忠弟,你有找著人幫忙尋找紅萸嗎?」金如燕愁眉不展地問。

「有的,這位公子表明有此意願,所以我便把他帶回來了。」金忠瞥了路寒袖一眼,示意要他出個聲。

「葉員外、葉夫人您好,在下路寒袖,為尋找葉紅萸一事前來拜訪兩位。」為了白花花的三千兩白銀,路寒袖忍辱負重地撇開自尊,低聲下氣地與這些餚錢人打交道。

皺攏了兩道濃眉毛,葉勝天上上下下仔細瞧了他數次,卻沒吭聲。

「那麼,閣下可見過小女紅萸的容貌?」金如燕問他。

「沒有,在下非本地人,因此未曾見聞葉小姐的容貌。」但光看你們這一個肥短、一個矮胖,就覺得「出落亭亭又玉立;唇紅齒白芙蓉面」這兩句根本是唬人的!他倒胃口地想。

「金忠,麻煩你去書齋替我把紅萸的畫像拿給這位公子看。」

「是,我馬上去拿。」

在金忠走後,路寒袖提出問題。

「恕在下愚昧,不知葉小姐遭劫持一事,兩位報官府了沒有?」

「我們在接獲紅萸被人抓走的第一時間,就立刻報了官府,雖然出動了大批官員出去追蹤尋找,仍是半點線索也沒有。後來我們自個兒想盡辦法托人幫忙打探消息,四處貼告示懸賞,希望能有那麼點蛛絲馬跡,但如今兩個月都過去了,還是沒消沒息,怎不叫我們心急如焚?」金如燕悲從中來,紅了眼眶,葉勝天則是一臉凝重,仍是不發一語。

「這樣啊……」他撐著下巴忖度著。

「姐姐,我把畫像拿來了。」不一會兒,大塊頭金忠已從書齋蜇回花廳。

看著壯碩的金忠,路寒袖實在很難想像他和這位葉夫人會是姐弟。

「嗯,」抹抹即將奪眶的濕意,金如燕強自振作的吸吸鼻子。「你就直接拿給公子看吧。」

「好。」金忠應了聲,把捲起的畫軸交到路寒袖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將畫拉開,眼睛突然瞪大,難以置信畫中人會是如此的清妍美貌。

畫中少女穿著一身輕裘,眉如遠山,不畫而黛;唇若櫻紅,不點而朱;粉嫩雪膚,白裡透紅。纖細削瘦的身形看似弱不禁風,坐倚在荷花池邊的大石上,玉手巧托香腮,彎唇嫣笑,別有一番迷人風情。

他呆呆地抬首再望了下葉勝天與金如燕,無從把這個清麗如仙的女子與這一對「其貌不揚」的夫妻聯想在一塊。

這真是他們倆生下的女兒?

看是故意請畫師畫得漂亮點吧?

兩個小眼睛塌鼻子又大嘴巴的父母,如何生出大眼睛俏鼻子櫻桃唇的女兒?根本不可能嘛!除非不是親生的。

「路公子,看完小女的畫像,您是否願意幫忙尋找小女了?」見他眼神閃爍不定,金如燕切切追問著。

放下畫,路寒袖大感不解地反問:「照道理,你們應該已經找著不少熱心人士才對吧?」

「一開始是的,但時間一久,大家一個接一個放棄,全認定紅萸必定是被捉去很遠的地方,說不定生死未卜。可是我們兩老不會死心的,只要還有一點希望,我們都會繼續找下去。」金如燕堅定而激動地喊著。「就算是死,也非得見到她的屍首不可。」

「路公子,您是外地人,我見您這個樣子,相信您也急需用錢,只要你肯投注心力幫忙找尋小女,要多少報酬隨便你說,只要能有紅萸的下落。」

始終沉默的葉勝天總算開口,但一開口又讓路寒袖愣住,極力憋住想笑的念頭。

這、這個葉勝天的嗓音真……真是邪門,男不男、女不女的,咬字又不清不楚,難怪他一直不說話,原來是這樣啊!

歎回氣,路寒袖想辦法忘記葉員外開口說話帶給他的錯愕與笑意,擺出正義凜然的神情。

「哎哎,莫說我要多少報酬,我也沒把握能否順利打探出葉小姐的消息,不過我盡力就是,反正我一個孤家寡人,到哪兒都來去自如。」

「這麼說,路公子是答應幫忙了?」金如燕喜出望外地睜大眼。

「不過,你們別抱太大期望,畢竟我在這杭州城人生地不熟。」

「不打緊的,我們只求有人還肯幫忙尋找紅萸的下落,畢竟多個人就多分力量。」金如燕忙道。說罷,看了金忠一眼。「忠弟,請你給路公子雙倍的酬金,以表達我們心中的感激。」

「酬金?」路寒袖一愕。

「請您放心,給這些銀子是希望您有錢好辦事,即使到頭來一無所獲,我們也不會要你歸還的。」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他言不由衷地推辭著。

金忠很不客氣地瞪他一眼,把兩袋沉甸甸的碎銀塞到他半推半就的手裡。

「好好拿著,丟了我們可不會再給一次。」

「是……是……」

就這樣,路寒袖傻笑著離開了葉府,這個猶如金山銀礦的宅第。

路寒袖帶著滿口袋的銀兩在街上閒晃,還沒想到要怎麼去找葉紅萸之際,便聽見遠處傳來敲鑼打鼓聲,於是乎興致勃勃的前去湊熱鬧,沒想到竟湊出了一個大麻煩。

「唉……流年不利啊。」

坐在泥地上的他大歎數聲,驀地驚覺眼前出現一雙粉紅色的鳳頭弓鞋。

「啊!」

下一刻,慘叫聲劃破雲霄,驚得停在牆柱上的麻雀振翅狂飛。冷風掃落葉,路寒袖二度噩運纏身。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2:00

第二章 噩運纏身

「乖乖閉上嘴,否則,我會讓你從此以後『啞口無言』。」

一把閃著湛亮銀光的軟劍抵在他的喉管處,威脅的話說得甜軟好聽,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在撒嬌。

這、這是恐嚇啊……路寒袖心驚膽跳地閉緊嘴巴,瞪著眼前這個燦笑如花的秋漾影。一股女孩家獨有的淡雅馨香飄送過來,教他不由得神思浮蕩,四肢微僵的貼住後邊牆壁。

「怎麼,閣下好大的膽子敢接下繡球,可是活得不耐煩來著?」

從她溫柔無害的面貌看來,卻似暴風雨前的寧靜,她笑得愈燦爛,他的心就愈往下沉。想解釋什麼,一想起她的恫嚇便不敢開口。

「你曉不曉得,我秋漾影是最痛恨婚嫁禮俗的,要我嫁給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臭男人,哼哼!下輩子都別想。」雖是嗤之以鼻的語氣,她臉上仍帶著異常溫柔的微笑,完全是笑裡藏刀的恐怖模樣。路寒袖動都不敢動,生怕她稍一使力,他的小命就沒了。

「瞧你這落魄德性,一看就知道是貪圖我們家的財勢地位。軟手軟腳、灰頭土臉,活像個大土蛋,還妄想娶我這金枝玉葉?」她又輕笑了下,拍拍他那發白僵硬的臉頰。

天可明鑒!我才不想娶你這凶婆娘,你也算不上什麼金枝玉葉,那個葉紅萸倒比你強些。他在心裡不屑反駁。

趁著空檔,秋漾影倒是將這男人打量得清清楚楚。

冠玉似的一張臉孔,長眉細目、白淨斯文,看起來溫雅瀟灑,幸而身上沒她最憎惡的脂粉氣息,只不過一身潦倒的文人裝束,還是令她眉心微顰。

這麼沒用的男人,看了就覺傷眼!

「你自己回答吧,是要永遠消失在杭州城內,還是永遠消失在這世上?」她盈盈笑問,將劍身稍稍鬆離他喉管一寸。

他怔忡了下,不敢相信這女人的心這麼狠。戰戰兢兢地嚥了下口水,但為維持身為男人應有的尊嚴與氣魄,他挺直了腰桿。

「秋、秋姑娘,我想這是天大的誤會。會誤接這繡球非我所願,我更不想娶你這『金枝玉葉』當我路某人的妻子。」

「誤會?」她笑得更甜更詭異了。「上百人都親眼瞧見你接中了繡球,這算誤會?」

「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我身旁有個叫化子想接繡球,於是往我身上一撞,怎曉得我撞到隔壁一位大嬸又彈回來撞倒他,結果他跌倒了,我卻接中了這顆要命的繡球。」

「很好聽。」她扼要說道。

「好聽?」

「是啊,你這番鬼扯說的很好聽,但好聽不代表中聽。」

「好吧,隨你信或不信。」他的面容漸蒙上一層鐵灰色。「至於你要我兩者選一,很抱歉,雖然我不是杭州人,隨時可以離開這裡,不過我受人之托也收了錢財,短時間內暫不能在杭州城內消失。」秋漾影倒沒生氣,卻是皮笑肉不笑地逼近他眼前。

「喔,怎麼說呢?」

「我答應葉員外前去尋找他失蹤兩個多月的女兒葉紅萸,我想你該聽說過此事才對。」

「葉紅萸?」她側首想了下,揚起的睫翼輕輕眨動。「好像有這麼號人物,是那個大老粗葉勝天的獨生女,是吧?」

「是的,就是她!」他一徑地點頭。「她於五月初遭不明人士劫持,至今仍下落不明。」

「喔,這干你什麼事?」

「是不干我的事,問題是我缺盤纏,非想辦法掙點銀兩才行。雖是下下策,就當助人,我只有硬著頭皮接下這棘手事兒。」他理直氣壯地應道。

「哈!哈哈……」嗓音一頓,秋漾影禁不住掩唇朗笑起來。

藕臂忽地起落,撤走抵在他頸間的軟劍,身形一轉劍光迴盪,晃眼間收入腰間軟鞘中,又教他眼睛一花。

她這一著令他心底微驚,摸不透這個女娃兒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多少賞金?」

摸著毫髮未傷的頸項,他愣了下才抬首回答。

「呃……告示上寫明是三千兩。」

「喲,真教你找到這葉紅萸,不也便宜你了?」

「便宜我?」

「是啊,我記得葉勝天的女兒生得貌美如花,凡見過她的男人沒有一個不垂涎動心的,我瞧你這德性,也猜得出你心裡在想什麼。」

聽她說到這裡,路寒袖原本不信那畫像上的女子就是葉紅萸,如今也不得不信了七、八分。

「這麼說來,這葉紅萸確實是個美女了?」

「哼!你這個無恥惡徒,既然覬覦那葉紅萸的如仙美貌,何以又接下了我的招婿繡球呢?」

一瞥眼,她挑著眉斜瞪他,說瞪倒也不大符合,說是拋媚眼還貼切些,一字一句既刺耳又嬌柔。「我說過了,這全然是場誤會。」他無力地搖頭。

「所以呢?」

「所以就算是把我打死,我也不想娶你。」他據實以答。

「哦?」她唇邊徐徐盪開一抹絕艷如花的笑容。「可是真心話?」

「我路某人會欣賞的女孩子通常是溫柔賢淑、小鳥依人的大家閨秀,最好還是弱不禁風、內向含蓄的那種,跟你這種粗野好勝、舞刀要劍、強要出頭的姑娘家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為了以示清白,路寒袖毫無顧忌地將她批評得體無完膚,完全不怕她會有何反應。「女孩子就該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像你這樣隨便拿把劍架在別人脖子上的行為,根本就和野蠻人沒兩樣,甭說你不想嫁我,我才覺得誰娶了你誰倒霉。」

話說完了,他才覺得悚懼起來。

她臉上嬌俏笑靨始終未褪,但那雙鳳眼明顯起了變化。

「嗯嗯,說完了?」

「因為我對你的認知只有如此而已。」

秋漾影還是掛著淺笑,保持著愉悅神情與他對視。

「拉拉雜雜扯了一大堆,還不曉得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路,名寒袖。」為表風度,他勉強回答道。

「路公子是外地人士?」

「是……是的。」

「再請問一下,你預計花多少時間去找葉紅萸?」

「受人之托、忠人之命,總得花上一個月去找找看。」

「何必說得恁般好聽,還不是為了那些銀子?」

有點不大對勁哪,他悶悶的再答。

「話是沒錯,但我也可以拿了錢就跑不是嗎?但我路某人非一般無恥之徒,既然收了錢財,就會盡力尋找葉紅萸的下落。」

「真看不出是個清高君子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

秋漾影的笑容逐漸擴大,眼底狡黠地閃爍著異樣光芒。路寒袖突感忐忑不安,覺得自己彷彿正掉入獵人的陷阱中。

「唉,怎麼說呢?我突然覺得你是我的貴人耶。」她輕歎,偏轉身子向右走了幾步。

「貴……人?」這肯定有陰謀!他同時往左方偷走了幾步。

「是啊,我仔細想了想,發現你的出現對我的俠女生涯有著莫大幫助。」

驟見他身子歪了一下。「俠女生涯?」

「你不覺得我這身好武藝只用來表演很是可惜嗎?」她嘟嘴故作嬌羞地瞟他一眼。

「你、你不會真想找機會派上用場吧?」

「那當然,不然我這麼拚命習武是做什麼來著?總得要找些惡棍土匪試試力道才行。」

「我不認為……」

「我認為你會是一個好幌子!」她搶先一步說了這句。

「幌子?」

「這樣吧,你隨我回家去,陪我演出戲,我便饒了你這條小命,並且當你的保鏢,一塊去找葉紅萸,你道如何?」

「什麼?」他登登登地狂退數十步,驚恐的程度尤勝一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你……你要當我的保鏢?」

「不然以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遇上麻煩根本不濟事,只有挨打流血喊痛的分兒。」

「別開玩笑了!」他激動大叫。「我又不是瘋了,跟你這動不動就想取人項上人頭的女人走在一塊,一不小心觸怒你,就看不到隔天的日出。」

「不會不會,我保證不動你一根寒毛。」

「不成不成,我沒理由自找麻煩。」

他的拒絕依舊沒讓她變臉,還是好脾氣的堆著笑臉。

「好吧,既然你不肯,我只好讓你被別人逮住送至武館給我爹發落了。」她好整以暇的望天。「你接了繡球,就得娶我;你不娶我,我爹同樣會宰了你。」

「宰……了我?」他艱澀的再咽口氣。

「是啊,你戲弄了他的感情,他不把你剁成八大塊餵狗吃才怪。」她說得輕輕鬆鬆。

「等、等等!我幾時戲弄了他的感情?」他心驚地喊。

「還說沒有?我爹可是一心盼著我嫁出去,才大費周章的辦了這場繡球招婿,現下你若讓他期待落空,嘿嘿,你猜得出自己的下場是怎樣吧?」

「開什麼玩笑!這杭州城都沒王法嗎?可以讓你們如此草菅人命?」

「也對,但你曉不曉得何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有『活著比死更難受』這兩句話的意義?」路寒袖的臉色由白至青。這女人的毒蠍心腸,已超乎他想像!

「如何?陪我演出戲,再讓我當你的保鏢,一個月後,你消失杭州城,我繼續當我的秋家三小姐。」知道他已動搖,她用著溫和慈藹的口氣說服他。

「……只是一個月?」他確實動搖了。

「是,就一個月,反正我只是想過過乾癮,可以吧?」

「不動我一根寒毛?」

「嗯,我用人格保證!」她信誓旦旦地舉手。

雖然還是覺得事出唐突,一切遠不在他預料之中,可如今騎虎難下,若得罪這難纏的丫頭,也許他連這巷子都走不出去。

「這……好吧!」

「呵呵,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那好,我們走吧!」她乾脆的甩頭就走。

「走?走去哪?」

「這還用問嗎?那當然是回武館去跟我爹稟明這事嘍!」她眉開眼笑地回首望他。

路寒袖不懂心頭紊亂難解的窒息感從何而來,這丫頭笑得愈多,他的眉頭就皺得愈緊。

一個愛笑、愛耍狠的女子,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難測城府?

「秋鴻武館」位於城北臨郊處,創館至今已有百年歷史,傳到秋桐溪手上已是第四代。眼見他年歲已高,兩個兒子對武學毫無興趣,反而是三丫頭從孩童時期自願學武,日積月累下來練就一身好武藝,令他委實頭痛。

打自秋漾影十歲起,城內城外人人都曉得秋鴻武館出了個女中豪傑,愛打抱不平、愛舞刀弄棍、愛出風頭,惟獨不愛琴棋書畫、針線女紅,連安靜待在房內對她而言都是種折磨。

為替她找個婆家,秋桐溪不曉得找了多少媒婆托親,但往往對方一探聽出秋漾影的「特殊才藝」後,全不約而同打了退堂鼓,任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媳婦除會拳打腳踢外,無才又無德。

就這樣,晃眼間,秋漾影已是十八「高齡」,秋桐溪不得已只好替她辦了這場「拋繡球招婿」的樓台會,哪裡想得到繡球丟了、也被接住了,準女婿卻趁他開心大笑時腳底抹油迅速偷跑,現下也不曉得有沒有人找著這個傢伙,急得他在廳堂上走來走去,心煩得很。

「爹,我看您別管大妹的事兒了,她這輩子若真嫁不出去,那也是命中注定,隨便她以後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咱們來個眼不見為淨就是。」端坐在柚木椅上的秋隨形,身形舒展,意態閒適地說道。「你說的倒輕鬆,女兒是我的,我能不管她嗎?」兜了兩圈回過頭,秋桐溪沒好氣的反駁。

「話是沒錯啦,問題是管也管不住,能怎麼辦?架住她上花轎?再把她打昏強押進洞房?」聳聳肩,秋隨形還是一臉悠哉樣。「只不過,連接住繡球的新郎都跑掉了,想嫁也沒個對象嘍。」

「你、你……」

一瞪白眼,秋桐溪搗著胸氣湧心頭,鼻孔突然間撐大,嘴角隱隱抽搐。

「哈……哈啾……哈啾……」

動怒的下場就是連打七、八個噴嚏方才休止。

柳別音見狀,急忙順著他的背輕拍,一邊斥責兒子。

「隨形,你爹已經夠惱的了,做什麼還說這些話激他?」

「天地良心,我可不是在激他,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也許不動聽,但全是實話。」

「爹都在打噴嚏了你還提!」始終在一旁執扇煽風的秋如風,驀地用扇尖戳他腦袋瓜。「少說一句,沒瞧見爹打完一輪在打第二輪了嗎?」

「是是是,我閉嘴,我當啞巴。」秋隨形慨歎地乖乖住口。

柳別音扶著丈夫在紫檀椅邊坐下,再忙請婢女如如倒了杯茶給他潤潤喉。

「老爺,您別氣了,隨形說這些話也是無心。」

深吸口氣,秋桐溪沮喪地搖著頭猛歎氣。

「我不是在氣他,我是氣漾影這丫頭不爭氣,還有那個明明接到繡球又不認賬的渾賬東西!」

「唉,有什麼辦法呢?只能怪漾漾不好,也難怪那位公子跑得恁般火急。」柳別音如此安慰自己。這會兒,一個喊聲由外堂、中堂、內院,直接衝進了廳堂裡。

「館主!館主!三小姐回來了!」大總管黃賀樓壯敦敦的身軀飛快隨聲響奔到秋桐溪的面前。「漾漾回來了?」柳別音一喜,正擔心這丫頭不曉得野到哪兒去。

「哼!」秋桐溪則一臉漠然的撇過臉。

「是的,而且她還帶了今天樓台撿了繡球的那位姑爺一塊回來呢!」拱著手,黃賀樓笑嘻嘻地稟報著。

「什麼?」眾人難以置信的同喊出聲。

還來不及回神,秋漾影已經開開心心地跨過門檻,身後跟著一臉忸怩窘態的路寒袖。

「爹、娘,您瞧瞧女兒帶了誰回來!」秋漾影聲調輕快地抓過路寒袖,推到二老面前笑道。「瞧,是您未來的準女婿哦!」

秋桐溪與柳別音怔忡相覷了幾眼,全然不知作何反應,再望向那個躊躇難安的少年郎,心底多半有了譜。

「如何?漾漾很了不起吧?這下你們便不用再擔心我嫁不出去了。」她滿臉驕傲自滿地燦笑說著。

秋桐溪皺著眉、悶著氣慢慢起身,再慢慢踱步到路寒袖身前。

「你自個兒說罷,是不是真不想娶我的女兒?」

路寒袖心下微驚,本以為他是要責難自己接了繡球又逃逸無蹤的惡行。

「這……當、當然不是。」

「不是?那你幹嘛跑?」他不以為然的拉高音調。

「因為事出突然,路某一時無法承受,所以便很不聰明的選擇逃避。」

「是嗎?所以你是真的想娶漾漾?」秋桐溪瞇著眼逼近他臉孔,想從他眼睛裡看出他是否在撒謊。

「嘿,嘿嘿……」傻笑兩聲,他僵硬的大力點頭。「當然是真的,不然我幹嘛接那繡球來著。」

「少來!我看你是被我女兒強押回來的吧?」

「爹!您說什麼呀,人家可碰都沒碰他一下,哪裡強押他來著!」秋漾影嬌嗔地嚷著。

「甭騙我,你明明不想嫁人,又怎可能把人帶回來?你說,你骨子裡又在打什麼主意來著?」

眼見計劃要被戳破,秋漾影朝著路寒袖猛使眼色,又對父親嫣然一笑。

「爹,您說得對,女兒確實不想嫁人,不過這回情形不同,我對他一見傾心,他又接下了我的繡球,今生今世,我已下定決心非他不嫁了!」繼又轉向柳別音嚷道:「娘,別人或許不信女兒,但您一定會信吧?」

聽著她滿嘴噁心的肉麻話,路寒袖呆若木雞,覺得腳底竄上一股涼意,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好快。

「女兒,你真是這麼想就好了,娘覺得……」思想單純的柳別音高興又感動的正想靠過去,卻被丈夫扯了回來。

「別上當!你當她娘當了十八年,還不曉得她有多機靈狡猾嗎?」

「老爺,」柳別音可憐兮兮地回過臉看他。「女兒雖然叛逆,但她從沒對我撒過謊。」

「是啊爹!我才不對娘撒謊呢,您別破壞我和娘的感情。」秋漾影立刻貼到柳別音的身上,緊緊摟住母親,擺出嬌弱無辜的清純模樣。

「我的乖女兒,娘相信你,一定不讓你爹這笨蛋誤會你。」母女倆像久別重逢般彼此互擁,坐在椅上的秋如風和秋隨形,一個在打呵欠、一個在打瞌睡。

「好了,好了,你們倆丟不丟臉,有外人在這兒,犯得著抱在一塊催人嘔吐嗎?」秋桐溪漲紅著臉將她們分開。

「爹,寒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夫婿!」秋漾影不依的嘟起朱色菱唇。

「話不要說得太早,我認不認還是一回事!」

秋桐溪嗤哼一聲,拂袖坐回紫檀椅上,再灌口茶到肚裡。

「喂!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在下路寒袖。」他戰戰兢兢的回答。

「哪裡人士?」

「路某來自河南,家鄉開封。」

「我本對你第一印象不錯,但因為你衝著我笑完才跑掉令我顏面無光,所以,我現在對你十分不高興!」秋桐溪不客氣的直接將話挑明,正眼瞧也不瞧一眼,擺明存心刁難他。

「路某對秋館主歉意非常,也請秋館主原諒路某當時的魯莽。」路寒袖誠惶誠恐的半揖抱拳請罪。

「哼!」

「爹,您就別再怪他了,他也是因為有難言之隱才會幹下這糊塗事。」秋漾影連忙幫腔。

「怎又有難言之隱來著?」

「是這樣的,他今天早上才剛接下葉家的托付,預備幫忙尋找那個失蹤的葉紅萸。」

「葉紅萸?」這三個字將秋家二少的思緒拉回現實。

「那個貌若天仙的葉紅萸?」秋如風用扇子擊掌,兩隻眼睛炯炯發亮。

「她不是在五月初遭人劫持下落不明嗎?」秋隨形也對這事頗感興趣。

「所以他在接中繡球後一直深覺不妥,就怕耽誤了婚期。」她緊接著再道。「不過,經我和他仔細商量後,我們決定一塊去找葉紅萸,不管有沒有找到,一個月後都會回來成親。爹、娘,您說好不好?」

「不好!」秋桐溪立刻大聲反對。「要找他一個人去找,你一個女孩家乖乖待在家裡就好。」

「為什麼?」秋漾影懊惱地鼓起腮幫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和他既有了婚約就該從夫,您怎麼可以阻止我?」

「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哼,這一定是個幌子,我才不信你真會幫忙去找這個葉紅萸。」

「爹!你這麼說太傷人了,女兒我可也是個正義人士,而且他確實收了葉家給的盤纏,不信您去問問是不是真的,看女兒有沒有騙你。」她理直氣壯地喊著。

「老爺,您這是在幹什麼?」柳別音不滿地撞撞丈夫手肘。「老是疑神疑鬼,漾漾可是咱們女兒,你別動不動就懷疑她話裡的真假嘛。」

「不是我愛懷疑她,你自己用腦子仔細想想,漾漾以前對。嫁雞隨雞。這種說法有多不屑,現在竟然還拿這個來堵咱們的嘴,你不覺得她居心叵測嗎?」

「居心叵測?爹,您竟用這麼毒的話加在女兒身上,該不會——我不是您的女兒吧?」扁扁嘴,秋漾影備感委屈的淚眼汪汪。

秋桐溪一怔,沒料到這自小到大倔強好勝的女兒,眼中竟出現晶瑩淚光。

這……難不成他真誤會她了!

「哎哎哎,你說這什麼蠢話,你當然是我秋桐溪的女兒!」

「那麼,您到底信不信女兒口裡所說的?」眨著水眸,秋漾影淒楚再問。

「……信,我信!」秋桐溪終於舉白旗投降了。就算是假,現下他也只有認了,反正他自欺欺人慣了。

「所以,您肯讓女兒跟著他一塊去找葉紅萸了?」

「是……是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幹啥是他低頭?秋桐溪心裡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說生錯女兒了。

「爹,您真好!女兒愛死您了!來,啵一個吧!」秋漾影歡天喜地的撲上去,差點沒把秋桐溪給撞倒。

愛女的熱情獻吻,讓秋桐溪一時間有些飄飄然。哎呀,不管他這三丫頭行事有多怪誕,但起碼活潑可愛。

路寒袖再度傻眼,真不敢相信一個女孩子家敢在眾人面前抱住自個兒親爹親個不停,這……

「在發什麼呆,還不快向我爹娘行跪拜禮?」

愣了許久,路寒袖被秋漾影重推一下方才清醒。

「啊?什麼?」

「你真不懂規矩,我爹娘可是你的岳父岳母,你要行禮以示對我負責到底呀。」她說得理所當然。

此刻,路寒袖的心情就像上斷頭台一樣的煎熬。這一拜,他不曉得還有沒有後悔的餘地。

怎麼辦?怎麼辦?這一連串的霉運簡直沒完沒了。

誰來救救他逃離這些噩夢?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2:24

第三章 噩夢連連

盛夏蟬鳴的正午,刺眼陽光熱情烘烤著整座城邑,烈日未曾阻退怕曬的民眾出門,熙熙攘攘的街道,熱鬧景況依舊如常。

而香火鼎盛的開元寺,正是葉紅萸遭劫持的地方。

進廟禮佛膜拜求箋的善男信女將整個走道、階梯、甬路擠得水洩不通,混在人群裡亦步亦趨的路寒袖與秋漾影,東張西望找尋著可能的蛛絲馬跡,沿途問遍各個商家小販,就是沒半點線索。

一路行來,路寒袖愈想愈是不對勁,一手支肘,一手微掐下顎,心裡不斷盤算,嘴裡唸唸有詞。

「不對……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謝謝,不用找了。」剛買下一串糖葫蘆的秋漾影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什麼東西不是這樣的?」

「你想想,來開元寺的男女老少多得讓人寸步難行,那些綁匪怎敢在光天化日下明目張膽將葉紅萸劫走?」

「喔,這個我知道。」舔了兩口艷紅欲滴的糖衣,她突然發現了什麼新鮮貨,馬上靠攏過去。「哇好可愛的布偶,我要買一個。」笑容甜軟地綻出天真麗顏,並忙不迭掏出幾枚銅板買下一隻巴掌大小、翠綠色的青蛙布偶,咧大的嘴巴像極血盆大口,呆憨的模樣惹人發噱。

「喂喂!你是來逛廟會的嗎?」他湊近攤子,抓起另一隻粉紅色蝴蝶頻皺眉宇。「而且你都幾歲的人了,還買這種娃娃。」軟綿綿的觸感與飽滿的身軀,是絨布縫製的,裡頭塞滿棉絮。

「我喜歡啊,你管得著嗎?」她昂首輕哼,橫過他的身子繼續往前走,一襲粉紫色的絹裙款擺,揚起的黑髮逸出淡雅馨香。

望著她纖細窈窕的身形,路寒袖竟有些怔忡,才又急追上去。

「你剛剛說你知道什麼來著?」

「啊?」張大嘴咬著糖衣下的李子,秋漾影一臉不解地邊嚼邊望著他,左頰腮幫子因食物在口中翻攪而脹大。

瞧見她這副醜樣,路寒袖的臉都扭曲了。

「你……你可不可以文雅點?尤其是在大庭廣眾的,你這麼大口嚼食實在不好看。」

她揚起兩道秀氣蛾眉,將食物吞下喉嚨,接著朝他嫣然一笑。

「我喜歡啊,你管得著嗎?」

他憋著氣努力不去理會她再去咬另一顆李子。

「我是管不著。」頓了頓,又想起他的疑惑。「對了,你還沒回答我,你剛剛說『這個我知道』是什麼意思?」

「喔,那個啊,」秋漾影點頭,加快速度嚼著嘴裡的東西,一鼓作氣嚥下肚裡才說話。「因為那個葉紅萸不是在大白天被人劫持的啊。怎麼,葉勝天沒告訴你?」

「沒、沒有。」他呆呆的。「所以說,葉紅萸是晚上被人劫走的?」

「是啊。」糖蜜沾到了手指,她吮著指尖,嘟起的菱唇嬌艷紅潤,也像塗上一層糖蜜似的。

路寒袖實在看不下去,於是從腰際掏出一條白手帕遞到她面前。

「喏,這個給你擦。」

她偏過臉來瞥他一眼,立刻開開心心的接過手帕。

「哈,謝啦。」

「那你還知道什麼?」

「喔,我知道的不多啦……」停頓一下又道:「只曉得葉勝天很保護他這個獨生女,嗯……許是長得太過招蜂引蝶的關係,葉勝天處處限制她,不許這個不許那個,更不許她外出拋頭露面,連去廟裡拜拜都得挑晚上才能去,而且還偷偷摸摸的,活像在做賊。」許是慶幸自己有對開明的父母,秋漾影對這個葉紅萸的境遇十分同情,說的時候連連歎息。

「難怪我問了這路上的大小店家,都說沒瞧見葉紅萸被人擄走的情形。」握拳擊掌的他有些頓悟。

「一定的嘛,雖然我不曉得葉紅萸究竟是多晚才來開元寺,但根據我個人的聰明猜測,那大概也是接近凌晨了吧。」

用白手帕拭淨手指後,秋漾影將手帕捏成一團,順手扔進身後一處放置垃圾的竹簍裡。

路寒袖見狀大吃一驚,急忙轉頭跑去竹簍將手帕撿起。

「嘿,你有沒有搞錯啊?這手帕是我好心借你的,你怎麼沒問問我就隨手丟掉?」他咬牙切齒的大聲咆哮。

她駐足回首,他的指責令她不以為然的皺擰鼻子眉毛。

「那種爛手帕我家多得很,你喜歡的話我補送你一打便是,做什麼在這兒大聲嚷嚷?難看死了。」

但路寒袖氣壞了。他心痛難當的將手帕折疊整齊再放回腰間,神色憤懣的與她擦肩而過。

「喂!你這人度量真小,這樣就生氣了!」怔忡半晌,秋漾影忙追上去跟著他身側。「不會真這麼小器吧?」

他不吭聲,一徑地朝人群裡走。人在氣頭上什麼都顧不得,一個不注意便撞上個彪形大漢。

「嘿,搞什麼你!」留著一臉落腮鬍的黃臉漢子,氣呼呼地扯住他的衣領向上抬,雖然他個頭不高,力氣卻奇大無比。

才剛撞上人就被揪住襟口迫得沒法呼吸的路寒袖,瞪大眼踮著腳拚命掙扎。但右手才剛握拳擊出,立刻又讓對方扯住了胳膊,痛得他哇哇叫,接著才被甩手一推掉到石地上。

路寒袖負痛地揉著屁股抬起頭。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野蠻?連讓我說聲對不起的時間都不給就動起手來!」他恨恨地瞪著漢子,連續幾天的衰運已讓他的好脾氣逃逸無蹤。

「說我野蠻?」瞠大一雙銅鈴般的眼,黃臉漢子表情誇張地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你曉不曉得我今兒個一整天犯頭疼來著?你這一撞,我的頭就更疼啦!哪還給你時間道歉?」

「你頭疼?」路寒袖從地上跳起來。「我頭才疼咧!遇上你們這些瘋子,我疼得比任何人都厲害!」「說什麼你?!」漢子上前兩步,墨染的大濃眉凶悍一皺,震耳欲聾的大嗓門引來民眾的好奇圍觀。「敢說我是瘋子?你想赴死,我鄺泉隋不介意送你一程!」左手按住腰際掛著的一柄大刀。

「好啊,那麻煩你下手利落點,讓我死得痛快些。」下顎抬高,路寒袖神色從容把眼一閉,倒也乾脆得很。

鄺泉隋萬分吃驚,沒料到這小子這麼想死,敢情他的頭真的疼得要命。本想舉刀嚇唬嚇唬他,這下全免了。

始終擠在旁邊看好戲的秋漾影,這會兒身形一閃,站到鄺泉隋的側邊,倩笑盈盈的好心建議。

「不行不行,這麼殺了他還得償命,最好請他立張字據再蓋上手印,表明他是自願被殺的,不然你肯定會被衙役抓去關。」

聽到這丫頭的聲音,路寒袖陡地睜開眼惡狠狠瞪她,念頭一轉打消主意,倉促間退一大步。

「不對!我若真的死了,豈不稱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

「看你活在人世間受苦受難,我實在不忍心,不如你就讓這位大爺給砍下腦袋瓜,免去日後的諸多折磨。」

「狗屁!我還有大段快樂日子要過,我才不想死!」

「哦?是這樣的嗎?那你現在後悔會不會遜了些,這麼多鄉親父老都知道你說話不算話。」

「那又怎樣?反正我就是不想如你所願!」

鄺泉隋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原來這兩個人認識來著,還鬥嘴鬥得挺熱烈的,倒讓他顯得多餘。

「好哇,不過你想不想死還得問問這位大爺的意思,不然你白白戲弄他,他恐怕還是想砍死你哦!」秋漾影笑瞇瞇地轉向鄺泉隋。「大爺,您還氣不氣?還要不要砍他的腦袋?」

鄺泉隋愣了又愣,看看秋漾影又看看路寒袖,直覺今天碰上了兩個瘋子。

「這……」

「怎麼樣?如果您還是很生氣的話,依我看還是殺了他好了。」她堆著如沐春風般的親切笑容,嘴裡卻說著殺不殺的事兒。

鄺泉隋歪著腦袋仔細考慮,突然間很認真地按住路寒袖的肩膀,面露同情的大聲歎息。

「這位兄台,我猜這位姑娘八成是您的未婚妻吧?」

「什麼?!」

兩人同聲尖喊。見鬼了,他怎麼猜出來的啊?!

「也難怪她這麼巴望著你死,有你這麼樣窩囊的一個未婚夫,我甚表同情。」聽到窩囊兩字,路寒袖激動得握緊拳頭想發火,但鄺泉隋的下一句話卻及時安撫了他的心靈。「但有她這麼樣恐怖的未婚妻,唉,我為你哀悼!」

「恐怖?」掩著唇,秋漾影還是笑笑的。「什麼嘛!人家哪裡恐怖來著?」

鄧泉隋將路寒袖拉到角落邊好心告誡。

「小兄弟,依我涉足江湖這二十多年的經歷來評斷,這種笑裡藏刀的女人最是恐怖,因為她的喜怒哀樂都讓笑給藏了起來,她在想些什麼,你猜都猜不出來!」

「那、那怎麼辦?」

「怎麼辦?」鄺泉隋偷瞥了她一眼,壓低嗓門邊拍著路寒袖的背膀。「我只能祝你好運了,畢竟這種女人我都是盡量避而遠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路寒袖強咽口唾液,口正當中的艷陽炙得人兩眼昏花,他感覺自己額角正冒出大量汗水。

「是……是這樣的嗎?」

鄧泉隋這會兒更大力的拍著他的肩頭,恢復正常音量。

「好了,相逢自是有緣,敝人在下我名叫鄺泉隋,認識的人都喊我老鄺。小兄弟,你叫什麼來著?」

「原來是鄺兄,小弟名為路寒袖。」他拱手禮道。

已經晃到兩人中間的秋漾影,狐疑地來回望著兩人。

「怎麼,你們還互相自我介紹啊?」

「是啊,敢問小姑娘的芳名是?」鄧泉隋不敢怠慢地笑問,與適才的凶神惡煞判若兩人。

「我叫秋漾影。」她倒也答得乾脆。

鄺泉隋明顯一怔,停頓半晌恍然大悟。

「難怪我覺得你面熟得很,原來你是秋鴻武館那個武藝出色、遠近馳名的娃兒啊。」

「咦?我真的很有名嗎?」她佯裝羞澀的撫著臉頰嬌聲嗔喊,其實心花怒放得很。

「呃……是有那麼點名氣。」鄺泉隋頗不自自在地抓抓手肘,一粒粒雞皮疙瘩全豎了起來。

她開心的展露笑顏。

「真是太好了,我以為都沒人認識我呢!」

路寒袖很不賞臉的翻了翻白眼,轉向鄺泉隋說道:「鄧兄,小弟尚有事要忙,要先走一步了。」

「別說你有事要忙,我也忙得很,那咱們就此別過。」

「不送了。」

鄺泉隋豪邁的握拳為禮,就此與兩人別過。

目送鄺泉隋的身影,秋漾影還有那麼點失落,嘴裡喃喃自語。

「真是個怪人啊,這麼樣就走了。」

路寒袖見她自言自語也不理會,逕自往前走去。

「喂喂喂!你還在生氣啊?」她見狀忙又追上。「你度量可真小,我猜我的拳頭都比你的度量大了十倍。」

「廢話少說,找人要緊。」他繃著臉答道。

「找是一定要找的,問題是茫茫人海,我們上哪兒找這葉紅萸?」

「你沒有嘴巴嗎?」

「嘴巴?」她立刻嘟起紅灩灩的杏唇。「這不就是了嗎?」

「既然有嘴巴,那你不會試著問人嗎?」

「問人?嗯嗯,我不大想浪費唇舌,因為你先前問了一堆人,也是沒問出什麼東西來。」

「你這人是怎麼搞的?硬是要跟來又不肯幫忙。我看你別跟著我,省得我還得挪時間和你吵架。」路寒袖氣死了,猜不透自己幹嘛和這丫頭周旋。

「我也沒說不問,你何必這麼火大?」

「好,那邊那幾家店舖由你去問,然後咱們回這兒會合。」

「可以。」她點點頭,但也揚起了眉。「但你不會趁機甩掉我吧?」

他心下一驚,沒想到肚裡詭計馬上被拆穿。

「當、當然不會,我可不是那種卑鄙的人。」

「那樣最好,不然憑你這身功夫,跑也跑不遠。」她故意諷刺一笑,轉身朝寺廟右方拾步行去。

「可惡!」氣歸氣,路寒袖甩頭也往另一邊走。

快到一家專賣金紙香燭的鋪子前,秋漾影注意到七、八個孩童在寺廟旁的空地玩耍,她似悟出什麼,於是轉了方向。

「喂,小朋友們!」

到了這群孩童的面前,她擺出最為親切和藹的迷人笑容與他們打招呼,並擠在他們之間蹲下來。

「你們在玩什麼呀?」好奇地看著散落一地的彩色圓石,她摸摸身旁一個被泥巴沾了滿臉的小男童。

「我們在玩彈珠。」看著這個漂亮大姐姐的燦爛笑臉,小男童揚起稚真可愛的笑臉高聲回答。

「看起來好好玩哦,哇……這些彈珠真漂亮,都是你們的嗎?」

「這個、這個、這個、和這個都是我的。」小男童興致勃勃,如數家珍般的一顆顆指給她看。

「那你呢?」秋漾影再去問身邊另一個小男孩。

「我的是這邊這五顆,大姐姐,我口袋裡還有很多哦!」頂著癩痢頭的小男孩獻寶似的朗聲說。「真的?好好哦,大姐姐一顆都沒有呢。」

「大姐姐,我們一人分你一顆的話,你就有很多了。」

「哇……」秋漾影靈機一動,想到了什麼。「你們真好,可是,大姐姐不需要這種東西呢。」

「那你需要什麼東西呢?」

「我只想問你們一件事,你們知道的人就說,好不好?」

「好啊好啊,大姐姐問吧。」他們一個個反應熱烈地點頭。

「這件事發生在好多天以前,所以你們要仔細想想喲。」秋漾影娓娓道來。「就是在上上個月初的時候,有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有個很漂亮的大姐姐來這兒拜拜被人給抓走,你們有沒有聽說?」

小孩子們全一臉茫然地你看我、我看你,露出無知表情。

「你們都住附近吧?應該多少有聽自己爹娘提過啊,這可是件大事呢。」

眼見他們都不曉得這事,秋漾影不禁怨歎自己挑錯了人問。

「好吧,不知道就算啦,我還想說……」

話說一半,她發現對面有個寬額白臉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舉起了手。

「怎麼,你知道些什麼嗎?」她驚詫地忙問。

「……嗯……」

男孩剛點完頭,秋漾影已經飛也似的衝到他身邊,搭著他肩頭急問。

「快說快說,你聽到了什麼?」

「我……」男孩有點臉紅。「我不曉得那是不是你說的那位大姐姐,但她長得很漂亮。」

「真的?是你親眼看到的嗎?」她喜出望外地瞪大眼。

「嗯……因為我們家就在那裡而已。」他用細小的手指了個方向。

「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那個姐姐被抓走的時候,我還跑去跟爹爹說,但爹爹叫我別胡說,趕快上床睡覺。」

「你有瞧見那些抓走她的壞人嗎?」

男孩想一想,皺起眉頭。

「他們……都穿黑衣服,有好幾個人。」

「往哪個方向走,你記不記得?」

「嗯……好像是那邊吧。」男孩的手比向北方。

「北邊?你確定嗎?」

「嗯。」男孩沒有猶豫的點頭。

「謝謝你!」秋漾影高興地抱緊了男孩的瘦小身軀。「你至少提供了一個小小線索,真是太好了。」

男孩的白淨臉龐整個漲紅如蘋果,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垂下臉來。

於是當路寒袖踅回來時,看到的就是秋漾影緊摟著一名七、八歲小男孩的景象,他的嘴角又開始抽搐了。

「秋、漾、影!」

抬臉見到他那張陰鬱的臉,她好開心地跳了起來。

「嘿,有好消息哦!」

他兩手交叉在胸前斜睨她。

「嗯哼,你倒說來聽聽。」

「我曉得那些黑衣人朝哪兒去了。」

「是不是朝北邊去了?」

「咦?」她一愕。「你也知道啊?」

「隨便問問也有一堆人知道,你當我傻瓜嗎?」

「既然這樣,就算咱們倆都找到了好消息嘍!」她還是笑容可掬。

「這算什麼好消息?光知道那些人朝北邊去根本稱不上是個有用的消息。」

「怎麼會不算?」秋漾影不以為然地摸著男孩的頭。「咱們可以朝北邊找起啊,你覺得這消息一點用也沒有嗎?」

「怎麼找?北邊的範圍這麼大,你倒說說看要從何找起?」

「所以我說你的腦筋不機靈。這些劫匪分明不是城內人,咱們若要出城找也得有個方向,如今知道目標在北方,雖然還是太過籠統,但最起碼可以先出城朝北走,沿途再問人啊。」

聽她這麼一說,路寒袖微微怔仲,察覺這丫頭的腦袋還挺受用的嘛!

「但是,如果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就貿然出城找,不曉得要花上多少時間。」

「這事本來就不容易,要不葉勝天也不會找不到人幫忙找了。而且你在接下這棘手事的時候也早該想到,不是嗎?」

「我……我只是……」

「我知道你缺銀子花用,這個你可以不必再解釋。所以我要提醒你,你既然收了錢就別妄想這會是件輕鬆差事!」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但我希望可以萬事俱備再上路。」

「喔,那我看你得等上大半年吧,因為我們現在只有一條小小的線索而已。」她微聳香肩。

「這……」被她這麼一堵,路寒袖簡直啞口無言。

「好了,大姐姐要走了,你們慢慢玩喔。」秋漾影笑瞇瞇地與小朋友們揮手再見。

「大姐姐再見。」小朋友個個依依不捨地與她告別。

走出開元寺的範圍外,秋漾影窮極無聊地折了枝樹梗在手中把玩,這兒揮揮、那兒拍拍,不時仰望天際那些悠遊自在的雪白浮雲。此時那顆大火球暫時隱形在雲層後方,讓炙熱的高溫得到小小紓解。

幾隻小土狗趴在地上曬著暖呼呼的陽光,她頑皮地用樹梗搔了搔狗兒的肚皮,惹得狗兒汪汪大叫。

晃了一陣,她別過臉發出疑問:「喂,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哪?」

路寒袖悶著一張臭臉,兩道劍眉愈皺愈緊。

「算了!」他突然洩氣的吼了聲。

「怎樣?」

「反正沒得選擇,就朝北邊走。」

「喲,你想通了啦?」抿著唇,她暗自竊笑兩聲。

「不然怎麼辦?什麼線索都沒有。」

「你也知道沒線索的時候只能瞎蒙呀?」用手中樹梗拍了拍他的頭,她幸災樂禍地嘻嘻笑。

「你覺得很有趣嗎?」他惡狠狠瞪她一眼。

「對我而言,大海撈針就和撈金魚一樣有意思,只不過前者要花比較多時間罷了。」

「廢話少說。」他頓了頓,很不情願地詢問她的意見。「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才好?」

「先出城朝北走再說吧,我也不曉得。」

他頹喪的歎氣,嘴角無力地下垂,明白終究沒了選擇。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走一步算一步也不錯,就當在冒險,也挺有挑戰性的呀!」側著張明媚笑臉,她還是一派樂觀與開朗。

「你說得倒輕鬆。」

「像你這般緊張兮兮、小心翼翼才是自尋煩惱。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何苦硬把一些麻煩事淨往身上攬?活著就已經夠累的了。」

路寒袖不以為然地斜睨著她。

「你還真有你自己的一套說辭。」

「那是因為我很早就想過這些問題呀。」

「很好,再聽你說下去,我頭又要痛了。」確定正北方向,他扶著重甸甸的一顆頭顱,毅然決然地踏上旅程。

「哇——好興奮哦,我就要離開我生長了十八年的杭州了。」尾隨在後的她不禁喜上眉梢嚷嚷道。「更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好期待哦!」

「江湖險惡,你最好不要抱有太美好的幻想。」他頭也不回的兜頭潑她一桶冷水。

「你這個人的嘴巴怎那麼刻薄呀?一點也不曉得憐香惜玉,我好歹也是個標緻嬌柔的姑娘家,哪禁得起你這般冷漠對待。」她故作淒惻哀憐的撫鬢說道。

路寒袖再不理會她的嘰嘰喳喳,加緊腳步出了北邑城門,和這待了不到三天的杭州在心底說了聲再見。

往前奔了一段路,忽覺耳邊過分清淨,一回頭,發現那丫頭還佇在那堵城牆邊發愣,心裡一時氣不過又踅了回去開罵。

「喂!你還在這做什麼?」

秋漾影忽地轉過身,清澈如水的眼眸楚楚眨動著。

「我要你保證。」

「保證什麼?」

「保證你會平安帶我回杭州城。」

他不悅地揚眉。

「我為什麼要向你保證?」

「因為……」

「因為什麼?」他有些不耐煩地問。

「因為我……」她踟躕地踢了踢腳下石子。

「怎樣你快說啊?」他耐心盡失,在她耳邊吼。

「因為我是個路癡!」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2:44

第四章 衰事降臨

連趕好幾天的路,他們今日總算趕在太陽下山前抵達一處偏僻小鎮。

說這小鎮偏僻倒也不全然是,由於位處交通要衝,每天途經取道的人不知凡幾,只是這鎮的居民日益漸少,除了外來客,土生士長的本地年輕人大多向外尋求發展,會繼續留在鎮內的多半是些老弱婦孺。

一踏進高朋滿座的茶館裡,絡繹不絕的客潮讓秋漾影與路寒袖等上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了張乾淨桌子用餐。

店小二忙不迭先送上一壺剛沏好的香片,與一碟鹹土豆熱絡招呼著。兩人點了幾樣小菜與一盤肉包子後,秋漾影抽了雙筷子在手上搓動,骨碌碌的一雙大眼睜得圓滾,朝四周好奇地東張西望。

「你在看些什麼?」

「你瞧,這旁兒坐的人,可都是些江湖俠士呢!」

可不是嗎?瞧左邊那桌坐著四個高大強壯、背刀掛槍的中年男子,一個一身豹皮裝扮,一個吒髯怒目,一個形貌清瘦,還有一個面如冠玉、樣態冷凝,看起來深不可測。

再望向正前方那桌坐著兩個身著道袍的男人,一個白髮斑斑,但臉色泛紅,笑的時候屋頂都快掀了;另一個則禿了額發,臉色稍嫌蒼白,一副順長身材,笑談間頗為瀟灑爽快。

這些人談談笑笑、吃吃喝喝,言行間有著超乎常人的豪邁與不羈,正是她嚮往的武林人士,她多想融進他們的圈子裡,不一定要打打殺殺,但一定要結交很多講義氣的朋友。

淺嘗口熱茶,他神色平淡的深呼口氣。

「名人俠士又如何?」

「所以這些人走遍五湖四海,見過的世面一定很多!」

放下茶杯,他搖頭不解。

「但那又如何呢?」

「如果我能與這些人一一結識,對於我的俠女生涯定有相當助益。」她興高采烈的擊掌說著。

「當俠女有什麼好的?讓你這麼想一頭栽進去?」

「你不懂,自古以來女人就被規定要嫁人、要待在家裡相夫教子,但我才不喜歡這樣,要我過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太可怕了,我寧可一輩子不嫁就在江湖裡走動,也好過守著一個男人過日子。」「你真這麼討厭嫁人?」

「那當然!要不我也不會想盡辦法要逃出家裡了。」垮著臉,她攤手做出個無奈的表情與姿勢。在路寒袖猶疑不定之時,店小二一一端上了熱騰騰的菜餚與一盤肉包子,秋漾影二話不說立刻拿了一粒。

剛蒸好的肉包子又香又可口,她張大嘴巴咬了半個,油亮的肉汁潤澤了她的唇瓣,只見她心滿意足的暢快喊道:

「嗯——好吃好吃,真好吃喲!」

一瞥見她難看又誇張的吃相,路寒袖用手微遮顏面,羞愧得簡直抬不起頭。

舉箸再夾了些菜蔬塞進嘴裡,再喝幾杯茶順順喉嚨,秋漾影吃得津津有味,哪像路寒袖早已倒盡胃口,完全吃不出食物的美味。

「你不餓嗎?」

「是的,我很飽。」他悶悶地答,卻看也不看她一眼。

「那……這肉包你吃不吃?」

「不吃了。」

「太好了,那我就全把它們塞到我肚裡嘍。」

也不過是幾個肉包子,有必要高興得手舞足蹈嗎?路寒袖放下筷子,只希望她能趕快吃完好走人,他實在不想再承受旁人的異樣眼光了。

突覺頂上光線被攔了大半,納悶抬臉,只見兩名年輕女子立在桌邊。一個身著黑色勁裝,頭綁黑色絹帕,一個外罩雪色及膝斗篷,下搭月白色繡花裙子,冷若冰霜的容顏,當著他的面,極不客氣地將一隻青布包袱咚地一聲放在桌上,冷眼睥睨坐著的兩人。

剛解決完整盤肉包的秋漾影微感詫異地揚起眉來,與路寒袖心照不宣的互望一眼,很有默契地不動聲色。

「吃完了,可以走人了!」

身著黑衣的女子寒著臉道,右臂一動,素手按著一枚碎銀押在桌沿,逐客之意昭然若揭。

路寒袖神色自若地觀察週遭,知道此時正值晚間用膳時刻,但這兩人誰不找碴偏偏挑上自己,除了用倒霉二字形容這樣的遭遇,他想不出任何解釋。

「請!」黑衣女子面無表情再低喝一聲,表明就是非要他們走人不可。

路寒袖心裡不悅正想動怒,秋漾影突然搶先一步搭起話來。

「敢問兩位姐姐有何指教?」蓄意將對方的話置若罔聞,她笑臉迎人的拱手問道。

「啐!誰是你姐姐來著?」黑衣女子狠狠反駁,擺明半點情面也不給。

「喔,」秋漾影也不介意,還是堆著親切可人的笑容。「原來是兩位阿姨,倘若這稱呼還是不對,喊兩位婆婆可過得去?」

說完還故意頂頂路寒袖的手肘。他怔愣著聽出弦外之音,不禁莞爾偷笑。

「放肆,你敢對我家小姐無禮?!」

黑衣女子憤然變臉怒拍桌面,驚動店家急忙跑來打圓場。

「哎哎,諸位千萬莫動肝火,如果是為爭張桌子吃飯,咱們立刻為兩位張羅去。」

然而身罩白色斗篷的女子臉色已然陰鬱,眉宇間凝著一股冷傲寒冰之氣。兩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不必!我們就是要這張桌子。」白衣女子開了尊口,寒氣逼人的嗓音,教旁人聽了莫不打哆嗦。秋漾影也不介意,逕自朝著店東微微一笑,道:「就麻煩您再給我們添幾盤下酒小菜和一壺水酒,我們兄妹倆尚未吃飽呢。」

店東心驚的瞠大眼,說話結結巴巴。

「客官你……你還要吃?」

「是啊,為什麼不?」說罷,她悠哉地舉箸夾了些菜到嘴裡大口嚼著。

卻見路寒袖張口結舌。

適才她說了什麼?

他們是兄妹?

路寒袖有些訝異,這丫頭的行事作風往往不在預料之內,難捉摸得很,但這回她倒是幹得好,很合他的胃口。

他心中微愣,卻不著痕跡地拿出一枚碎銀也押放在桌沿。

「除了那些酒菜,我還要一盤饅頭,愈快愈好,咱兄妹倆肚子餓得很。」挑著眉,他樂得與她一搭一唱,完全不理會那兩名女子的眼睛已迸射出熾烈怒火。

黑衣女子氣忿難當,從腰間取出更大一錠銀子,「啪!」地一聲與桌面相擊發出巨響。

「識相的最好快些讓開,否則我不客氣了。」

秋漾影慢條斯理地將筷子平整斜置在桌面,仰起嬌俏可愛的巴掌小臉,笑彎了一雙明亮秋眸。「婆婆,不要生氣嘛!生氣整張臉會皺巴巴又醜呼呼地,你笑一笑,說不定我還比較樂意讓個位子給兩位好好吃頓飯呢。」

「你!可惡!」

黑衣女子霍地舉手想摑她一耳光,然而頃刻間,秋漾影早已反應迅速地閃到一旁,順便扮鬼臉嘲笑對方的愚蠢。

「哎呀,吵不過人家就掄起手來想打人,不大好吧?」

「你——」

「雁妤,退下!」面若覆霜的白衣女子突然一喝,凌厲眼神阻住了黑衣女子的下個動作。

名喚雁妤的女子雖不甘心,但聽到命令也不得不從,當下退了數步,端莊秀氣的一張容顏卻氣得發紫。

「是,小姐。」

白衣女子二話不說,在冷冷瞥了兩人後,一個轉身拂袖而去。

見主子走人,盧雁妤心有未甘的咬了咬牙,握緊而泛白的指尖隱隱顫動,恨恨瞪著秋漾影,凶悍的模樣似要將她撕吞入腹。

撤走包袱,她盛氣凌人的甩頭就走,吭也沒再吭一聲。

盯著這一黑一白遠去的身影出了茶棧大門,兩人不約而同地偏過臉來眼對眼,同樣張了口要說話。

「……呃,你先說吧。」秋漾影說。

「還是你說吧。」他搖頭。

「真要我說,我的感想是我們會不會太惡劣了點?」

「嗯……」路寒袖不置可否。「就算惡劣,那也是她們自找的。」

她斜著腦袋瓜,嘟起的紅唇左右撇著,臉上一副怪表情。「或許吧……我只是覺得讓個位子給她們吃頓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前提是她們的態度不佳,所以一切免談。」為自己重新倒了杯熱茶,他一派理所當然。

「好吧,既然你覺得並無不妥之處,我也省掉我的好心,不去想了。」

她喊了一聲,正好店小二送上一盤饅頭,她眼明手快拿了一個去。

「哈,熱騰騰的饅頭,看起來好吃極了!」

「你剛剛吃了好幾個肉包,現下還吃得下饅頭?」他難以置信地瞠大眼,看她津津有味地又吃了起來。

「那當然,」她嚥了一口繼續道:「包子饅頭是我的最愛,其它食物我不敢說,但這兩樣我可以吃很多很多。」滿足地揚起嘴角笑。

路寒袖二話不說的伸手拿了兩粒饅頭,忙不迭塞進嘴裡大口吞食。他要是再不動作,恐怕過不了多久這盤子就要見底了。

囫圖吞棗地解決晚膳,外頭天色已歸於灰的暗沉,自腳邊快速奔過的兩隻老鼠沒驚嚇到秋漾影,倒讓路寒袖駭了一跳。

「啥鬼東西?」

跨出門檻站定,她氣定神閒地望著兩隻肥老鼠鑽進一戶民宅裡。

「老鼠你也怕,我懷疑你是女扮男裝。」

「我不是怕,它們突然從我腳邊跑過去,我嚇一跳也是正常的。」聽見她的諷刺,他嚴厲的提出反駁。

「這樣啊,」她摸著下顎仔細瞧他兩眼,轉移話題。「嗯嗯,那借問我們今晚要在哪兒落腳?我可不想睡在荒郊野外。」

「我知道,我比你還不想。」他喃喃自語,一邊往人群稀稀落落的街上走。

「什麼?」看到他嘴巴動了動,卻不曉得他叨念了什麼。

「我說我們找客棧睡個一晚。」

「哪裡有客棧?」

「不知道,邊走邊找吧……」

話甫落,大老遠便瞧見一間半新不舊的客棧就在街角拐彎處,迎風飄揚的火紅旗幟,堆在店門兩邊的成排酒甕,燈火通明的主屋穿堂,看得出裡頭生意同樣熱絡得很。

「沒想到這麼快就找著了。」她自語。

「這麼偏僻的一個小鎮,當然很容易找著客棧。」

秋漾影沒說什麼,頷首步入客棧大門。走到紅漆實木的櫃檯前,裡頭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正埋首寫著賬本。

「店家,麻煩您,我們要兩間相鄰的客房。」她禮貌喚道。

福福泰泰的店家抬起頭,停下筆,對她露出抱歉的表情。

「真不好意思,我們最後三間房剛租出去了,現下已經沒有任何空房。」

「沒有空房了?」秋漾影驚叫。

慢條斯理剛踱進客棧的路寒袖,一聽見這個消息也愣住了。

「怎麼會?一間都沒有了嗎?」

「是啊,實在抱歉得緊。」店家態度誠懇的哈腰道著歉。「只好請兩位客官另想辦法了。」

「那麼,你們這鎮上還有別家客棧嗎?」他趕忙問。

「呃……這個呀,」店家皺起眉頭。「老實說,方圓百里除了我們這家客棧,您是找不著第二家了。」

「方圓百里都沒有了?那我們能想什麼辦法來著?」路寒袖沒好氣地質問。

「這……這個,」店家難堪地漲紅肥厚雙頰。「我也愛莫能助呀,怪就只能怪剛剛那兩位姑娘,一口氣就要了三間房——」

「等、等等!」秋漾影急忙搶話。「你說什麼?有兩位姑娘要了三間房?」一黑一白的身影立即蹦進腦海裡。

「是啊,她們一來便問還有沒有空房,我回答有的,她們就問一共還剩幾間客房,我回答三間,結果她就說她們全要了。」搔搔後腦,店家一臉納悶地再道。「我本以為她們後面還有朋友要來入住,一問之下才知不是這麼回事,問她們要這麼多房是為什麼,她們也不搭理,但銀兩倒是多給了一倍,小的也就沒敢再多說什麼。」

路寒袖俊顏丕變。

「我問你,她們是不是一個穿黑衣服,一個罩著件白色斗篷?然後兩個人臉色都很臭很難看,活像剛從糞坑裡爬出來?」

「是……是有那麼一點,」店家畏畏縮縮,但顯得十分驚訝。「怎麼你們認識嗎?如果是的話,或許那多出來的房間是留給二位的。」

「哼!豈止認識,而且還結了樑子!」

店家頗為怔詫。

「怎麼,二位與那兩位姑娘起了衝突?」

「可不是嗎?就為了一張桌子。」

「一張桌子?」店家茫然以對。

「對,就因為一張桌子。」鼓著腮幫子,秋漾影面帶懊惱地轉向路寒袖。「但我想不透,她們怎麼知道我們會在此地投宿?還將剩下的空房一併租下。」

「我就在這兒,你何不問問我?」

一個冷冽中帶著嘲諷的聲音憑空乍現,三人同時扭頭望著一個緩緩踩著階梯下樓的黑衣女子。

「是你?!」路寒袖頭一個激動大喊。

「果然沒錯,還真教我們猜中了。」輕咬唇瓣,秋漾影則是悶悶地瞪著款款行來的女子。

早些受氣的憤慨一掃而空,她趾高氣揚地來到眾人面前,態度驕傲。

「確實是我們,如何?今兒個晚上得露宿街頭了?」在一吐心中鬱悶後,盧雁妤的嘴角揚起,得意之情表露無遺。

「請問一下,你們不過也才兩個人而已,為什麼要了三間房?」沒有動怒,秋漾影好聲好氣地問。「為了什麼也無須告訴你們吧?」斂住刻薄的笑,她冷漠地回駁。

「如果我們早先有得罪的地方,漾影我在這兒向你賠個不是,你就幫幫忙,最起碼把其中一間房讓出來,好不好?」

「我聽說在這縝外不到一里的地方有座荒棄的破廟,你們兄妹倆若是在鎮內找不到地方棲身,那兒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恕我還有事要辦,告辭!」說完這席話,盧雁妤冷聲一哼便與他們擦身而過,逕自踏出客棧大門,投入漆黑的夜幕中。

「嘿,你——」路寒袖神情激昂的想追上去,卻被秋漾影一把揪住衣擺,他氣得大力拉順來,險些把衣服扯破。

「別追了,這樣只是讓自己更加難堪罷了。」

「難不成你真想睡破廟?」他霍地轉過頭來,忿忿不平地握緊拳頭。「如果不想辦法要間空房過來,就更得睡在荒郊野外了。」

「我知道,但你這樣硬碰硬是沒用的,如果你仔細動腦筋去想,會發現我說的很有道理。」

「有道理又如何?我只是要個乾淨舒服的地方安心睡覺。」

「我也很想呀,奈何事與願違,只好另想辦法了。」沒哀聲歎氣太久,秋漾影發揮她樂觀開朗的個性,很快就振作起來。

「另外一個辦法就是睡破廟!」他很不高興地答。

「不一定吧,說不定我們可以找到好心人家收留咱們一晚呀。」她總是盡量朝好的地方想。

「好心人家?你被賣了都不知道。」

將一綹不聽話的劉海撥到耳後,她盈盈甜笑。「被抓去賣是沒關係啦,只不過買我的人比較倒霉就是。」

「你……你實在是……」到了這個節骨眼,路寒袖已經完完全全被她給打敗了,挑不出話再來反駁她。

「走吧!我們趁還沒很晚快些去碰碰運氣,我想在這民風純樸的小鎮,一定遇得上好心人的。」大力拉著他的胳臂,秋漾影懷抱希望地與他一起離開客棧。

在他們身後的店家,正暗自吁一口氣,慶幸他們沒想到要問自己可不可以在貴府叨擾一晚。

他們可不知道,這小鎮就是因為太過純樸閉塞,所以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上身,當地人總是小心翼翼地與外來人保持距離。

所以家家戶戶保持距離的結果就是——他們倆吃了一整晚的閉門羹。

夜風習習,樹影幢幢,高懸的半彎月被烏雲遮得忽隱忽現,站定在這間形似廢墟的破廟前,路寒袖的臉色已難看到了極點。

要他在這種有如豬舍般的鬼地方屈就一晚,簡直要他的命!

憑藉著窗子照進來的一點月光,他們才得以看清楚廟裡的景象。

雜草籐蔓在廟裡廟外蔓延成綠色堡壘,半頹圮的牆、泥濘淹過的地面、倒塌的兩截支柱、胡亂雜置的壞掉桌椅,蜘蛛網遍及每個角落,偶有老鼠、蟑螂四處出沒,更遑論那些看不到的蟲蟻跳蚤。

光想到夜裡睡一睡不曉得會被多少蟲子爬過身軀,路寒袖便難以忍受的甩頭就走。

「喂!你要去哪兒呀?」她不明就裡的趕緊喚住他。

用著瞪怪物的眼光,他將視線對準她萬分詫異的臉。「別告訴我這種地方你願意窩一晚!」

「為什麼不?」她也睜大了眼睛。「碰壁一整晚,這兒好歹可以遮風避雨,要不你想上哪兒去?」「我就是不甘心!我要回那間客棧向那兩個女人要間客房過來!」邊說邊往陰森森的樹林裡走,擺明下定決心。

「不行!」

但他依舊故我的繼續往前。

眼看阻止無效,她乾脆來個乳燕投林的矯捷縱身,瞬間截住他的去路,輕盈嬌軀起落間幾無聲息。

「你不可以去!」見他執意要走,她橫出玉臂攔在他胸腹前。「都這個時間了,說不定那兩位姑娘早已就寢,你現在不分青紅皂白跑去找她們,跟個登徒子又有什麼兩樣?」

她說的愈是有道理,他愈是一肚子火。

「就算如此,我還是要吵醒她們,看她們究竟想怎麼樣!」

「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

「為什麼不能?何況我從沒說過我是男子漢。」

粗魯地推開她的手,他不再理她,就這麼一路衝回鎮上,急得秋漾影只得在後頭跟著。

豈料兩人還未來到客棧門回,大老遠便瞧見四、五個黑衣人探頭探腦地自一處巷弄裡走出,手邊強押著兩名不斷掙扎的女子,正快速橫過街道往鎮外的方向疾行。

兩女身上穿著的黑白衣衫,在皎潔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清晰,也立即引起路寒袖的注意。

「咦?那不是……」

秋漾影順著他的目光一望,同樣深感震驚。

「這……」

「咱們快過去看看。」

「嗯!」

兩人二話不說朝著對方離去的路徑循後跟上。

追了一陣,奔至荒涼的野外,五名黑衣人在擄掠的過程由於已費了不少勁,因此逃逸的動作漸慢,不一會兒,秋漾影便施展輕功追上去,大喝一聲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大膽惡徒,竟敢強搶民女!還不快把人放下。」

被這突然出現的女娃兒給嚇一大跳的蒙面黑衣人,有些不知所措的你看我、我看你,更是牢牢架住了被捆綁的兩女。

盧雁好一見是她,錯愕震驚不已,被搗住的口完全無法說話。

「你是誰?膽敢插手這渾水?」其中一名黑衣人氣焰不減的怒聲質問,可見得是這五名黑衣人的頭頭。

「本姑娘的大名在這江湖裡尚未傳開來,但告訴你們這群惡徒無妨,我叫秋、漾、影!」掛著慧黠微笑,她自信滿滿地報上名字。

「哼,果然是個無名小卒!」為首黑衣人冷哼一聲,亮出了手中大刀之既然如此,你有什麼資格管這檔事!」

「怎會沒資格,這兩位姑娘可是女人,只要是女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她豪爽地拍著胸脯道。

「就憑你這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哈!!」黑衣人不客氣地嘲笑。

「不信?那咱們交個手試試。」

刷地一聲,眾人眼前忽感白色光芒乍現,定眸一瞧,這娃兒手上竟已多了一把銀劍,擺出獨鶴衝霄的架式一抖劍身,那氣勢、那身段、那眼神,內行人一看就知道她確實是個練家子。

一咬牙,為首黑衣人率先站出來。

「好,我就和你會會,看你究竟有什麼能耐!」

話未落,刀已出,黑衣人使出家傳十八段刀法,凌厲、準確、猛烈,刀刀直取她的面門。秋漾影左閃右閃,始終是一派面不改色的從容閒適,她騰空一躍靈巧翻轉,左手疾揚,以劍身迎向刀鋒,金鐵交嗚聲響徹林間。

打鬥數十招下來,黑衣人漸感吃力,也悟出這娃兒武藝不弱,且來往間已有放水嫌疑,想是要讓他知難而退。

「匡郎!」一聲,手中大刀被長劍一挑撤出掌心,他隨即被個冰涼物體頂住下顎,只覺心裡一涼,不敢動彈。

「如何?我還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嗎?」將劍抵著黑衣人的喉頭,秋漾影笑靨如花地問。

這下子其他四名黑衣人的臉色也變了,怎麼也料不到這丫頭倭般厲害!竟制住了五人中武功最為頂尖的大師兄。

「你想怎麼樣?」黑衣人冒著冷汗反問。

「很簡單,把人放了,我便饒你不死嘍。」

「丫頭,我勸你最好別與我們為敵,否則,你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黑衣人強裝鎮定的恫嚇著。

「沒關係,人活著就會死,我不介意。」秋漾影笑得詭譎,劍尖朝上移了一寸。「但你若不快叫他們放人,你肯定比我先死。」

事已至此,黑衣人不得不下令:「把她們放了!」

「但是……」其他人鎖眉猶豫。

「怎麼,你們聽不懂我的話嗎?」他氣憤的厲聲斥喝。

「……是!」

見她們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始終晾在一旁的路寒袖急忙上去替她們鬆綁,同一時間,秋漾影也飛快地收了劍將黑衣人推離自己五步遠。

「後會有期!」不待他們撂下狠話,她直接握拳說道。

「哼!」

五個黑衣人咬咬牙,互望一眼縱身離去,很快就隱逸在喑夜山林裡。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3:03

第五章 禍事不斷

「為什麼要救我們?」

蒙住嘴巴的白布一被取下,憋在心裡的疑問一下子脫口而出,盧雁妤的情緒顯得相當激動,也有些許的難堪與不解。

秋漾影歪著腦袋細索一下,唇邊露出可愛又俏皮的笑容。

「很簡單哪!因為我想若是這麼做的話,或許你們會好心分我們一間客房睡嘍。」一邊為她鬆脫捆手的繩結,一邊直率地說道。

路寒袖對她的答案十分不滿意,皺眉之餘卻也沒接腔說些冷嘲熱諷的話,轉而替另一白衣女子解開繩索。

沒料到對方會如此回答,盧雁妤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感到忐忑不安。

她抿抿乾裂又發紫的唇瓣,伸手扶起被點睡穴暫暈過去的小姐,面有愧色地將臉垂的極低。

「但是我們先前……」

「那也是因為我們更早之前欺負你們。」知道她想說什麼,秋漾影寬宏大量地為她設了台階。

「才怪!明明是她們先向我們挑釁的。」路寒袖心有不滿的緊跟著拆了台階,一臉理直氣壯「記仇」樣。

「你又來了!」秋漾影微嗔地瞥他一眼。「可不可以別這麼愛記恨?度量大一點嘛,她們不過是兩名弱女子。」

「是啊,好個弱女子!想當初這氣勢強得像什麼似的。」直起腰桿,他說著風涼話。

盧雁妤那姣好的面容又是一陣青一陣白,欲言又止,始終說不出完整的道歉來。

「好了,這兒不方便談話,我幫你扶這位姑娘一塊回客棧吧。」撐起白衣女子的柔弱身子,秋漾影善解人意地朝她說著。

「……謝謝你。」盧雁妤心頭一熱,真摯而感動地抬起薄臉向她道謝。「至於那多出來的兩間房,就給二位休息吧!」

「真的!」瞠大明眸,秋漾影欣喜地揚高細眉。「但你家小姐不介意嗎!而且你還說要讓出兩間客房?」

「我家小姐不會介意的,因為我和她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晚上都是睡在一塊兒的。」少了那爐傲慢火焰的燒煮,盧雁妤也是個溫婉秀氣的小姑娘。

「嗯,總算受教。」他若無其事的逕自低語。

「你真好,實在太感謝你了!」秋漾影開心喊著。

「別這麼說,若非有你搭救,恐怕我和小姐就被那些人給抓走了。」想到適才的遭遇,眼底不自禁蒙上一層陰霾。

「對了,那些黑衣人是誰呀?」她忍不住問。

「這……」

「請你們先暫停話題吧!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儘管他也很想知道,但現下還是先離開這個芒兒涼的地方再說。

「喔,說的也是,我們快走吧。」扛起白衣女子的另一邊肩膀,秋漾影朗聲朝她說道。

「嗯。」盧雁妤贊同的點頭。

返回客棧已是夜闌人靜的深更時分。

將白衣女子安置在床鋪上沒多久,她便幽幽醒轉,睜開眼看到六隻目不轉睛的眼珠時,她驚惶地坐起。

「小姐,你還好嗎?」盧雁妤憂心忡忡地問著。

在辨識出面前所站何人後,她先是一愣,而後覆雪的容顏轉向了問話者。

亂烘烘的腦袋瓜裡,冒出一幕幕前不久才發生的情節。

「我們……我們怎麼?」她的記憶仍停留在被黑衣人點穴昏厥那一刻,之後的事她統統不知道。茫然而僵硬地望了望秋漾影與路寒袖,印象中這兩人似乎和自己鬧過不愉快,怎麼現下卻出現在這裡?

「這都要謝謝他們伸出援手救了我們,不然咱們倆已經被抓回堡裡了。」放柔了語氣,盧雁妤心疼地看著小姐那一臉受驚過度的模樣。

「是他們——救了我們?」她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這怎麼會?」先前因為一張桌子發生嫌隙,後來又意氣用事的要了最後三間客房,害他們無處棲身,如今他們竟不計前嫌的救了自己?

「真是抱歉,還沒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我是秋漾影,他叫路寒袖……」見她臉上湧現疑惑表情,秋漾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自行解釋。「所以我和他不是兄妹,而是結伴同行的朋友罷了。」

「朋友?」盧雁好的眼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梭巡,似是想找尋什麼可疑的蛛絲馬跡。

「是啊,那你們二位是?」

「我姓盧,名雁妤。她是我家小姐,名叫杜映淳。」

杜映淳聽她報上自己名字,眉間的皺折不禁加深,大有不願讓他二人知道的意味。

「你們是哪兒人?怎麼會在這樣荒僻的小鎮裡走動?而且還引來覬覦,遭人劫持?」秋漾影關心又納悶地問。

盧雁妤心裡明白自家小姐的顧忌,因而守緊口風不敢透露太多。

「我們從北方來,準備要去杭州城投靠親戚,那些個黑衣人是誰,我們也不清楚。」

「喔……」秋漾影當然知道她話裡的保留從何而來。「那……好吧,夜已經很深了,我不耽誤二位休息的時間。」

轉身之際,卻迎上路寒袖那張古怪不解的臉孔與撐大的鼻孔。

「你幹嘛呀?」她怔了怔。

「事情不問清楚你就要走人?」

「問清楚什麼?你別淨找人家麻煩了。」

她擠眉弄眼的朝他使眼神,奈何他沒去細瞧她的表情。

「我找她們麻煩?」嗓門一拉,他沒好氣地嚷了聲。

一伸手,秋漾影直接將他扯至一旁低聲說話。

「喂!你沒瞧見那位杜家小姐的表情嗎?這麼喜歡碰釘子?」

「好歹我們救了她們……」

「嘿,出力氣的人是我都沒說什麼了,你這個坐享其成等著睡覺的傢伙嘮叨個什麼勁?」她白他一眼。

他一時語塞,半晌又迸出話來。「難道你不想知道嗎?」

「我當然想,但現在不是恰當時機。何況時候不早,咱們就別打擾她們休息。」她聳肩。「而且你也累了吧?」

經她一提,路寒袖突覺全身每一根骨頭都無比酸痛,整天奔波勞碌下來,早累積了許多疲憊。

罷了,這事不容易解決,還是等睡個覺,養足精神再說吧。

「好吧,暫時聽你的。」攤開手,他很快地作出讓步。

得到他的同意後,秋漾影回頭朝盧雁妤與杜映淳施以體恤一笑。

「那麼我們就先回房歇息了,兩位也請早些安寢。」

「嗯。」盧雁妤甚為感激地點頭。

待他們雙雙離開這間廂房,門一關上,室內氣氛頓陷僵凝,杜映淳臉色難看地慢慢步下床鋪,漆如子夜的深眸匯聚了沉重陰影。

盧雁妤惶惶不安地來到她身後,思慮著如何開口。

「小姐……您在生雁妤的氣嗎?」縮著脖子,她有些自責地問。

輕搖蟯首,杜映淳步履平靜地踱到半掩的窗台花幾前,垂下的眼睫裡像在思索著什麼。

「小姐?」

「雁妤,你想我們還要繼續走嗎?」

「——為什麼不?」她吃了一驚。「我們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裡,您應該很慶幸才是呀。」

「慶幸什麼?慶幸咱們沒被帶回去,抑或慶幸他沒有親自來抓我回去?」她語帶自嘲的哀絕一笑。

「小姐,」雁妤的兩道柳眉輕攏,神情肅然而嚴謹。「既然你和少堡主有緣無分,就別再去想他了吧。」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狠下心來棄我於不顧?我一直以為他對那女人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不會持久的,我終究還是他的最愛。」揚起蒼白的容顏,杜映淳的唇邊出現一抹苦澀得令人心痛的笑。「沒想到,他隨隨便便派幾個人就想強押我回去,我竟比個貨物牲畜還不如!在他心中,我半點份量也沒有,我的出走,他其實無關痛癢。」

想到少堡主的負心與無情,再想到小姐所受的種種折磨,盧雁妤不由得怒上心頭,一把不平之火又燒了起來。

「我也從不知道少堡主會是這種人,早知如此,夫人根本不會將你托付給龍老太爺。反正,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少堡主不對,他不該見一個愛一個,不該瞎了眼去愛那個臭丫頭!」

「雁妤,」她蹙著蛾眉偏過臉來望她。「別把怒氣牽連到那女子身上,她是無辜的,何況她平白無故被擄進堡裡,現下家裡人肯定著急得很。」

「那是她活該,誰叫她長得那副德性,我一看就不喜歡!」一心護著自家小姐的盧雁妤,意氣用事的嚷著。

「長那副德性?」杜映淳哀歎的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因為她長得太美太美了,是不是?任何女人見了她,都要自歎弗如。」

「空有美貌是沒用的,就憑她那惹人嫌惡的古怪性情,我相信少堡主很快就會對她厭煩的。」她斬釘截鐵地說著。

「……是嗎?」

「小姐,我們不要再提這種惱人的事,等咱們進了杭州城找著鄧大叔,我們就和龍吟堡毫無關係了。」

她只是神色落寞地撫著桌沿一角。「嗯。」

「還有,等明天遇著了那兩位恩人,我們該怎麼說?」

杜映淳慢慢將視線移向她,雪白面容波瀾不驚。「明天……我們不會再遇著他們的。」溫和的聲音裡有著肯定的語氣。

「為什麼?」

「因為我們天未亮便會離開這兒。」

盧雁妤愣了愣,隨即領悟出她的意思,於是很快地大力點頭表示贊同。

「是,雁妤明白了。」

卻見杜映淳眼底的憂鬱埋得更深了。她面無表情的落坐在一張椅凳上,任憑時間流逝,也沒有稍稍減去她身上散發的淒涼氣息。

盧雁妤看了著實心痛。小姐在離開龍吟堡後竟變得如此憔悴與消沉,奈何她一點忙也幫不上,畢竟感情的事,從來就不是旁人可以插手管得了的。

現在只希望能夠順利在杭州城找到鄺大叔了。這樣的話,或許小姐心裡的傷可以得到小小的撫慰。

嶄新的一天來臨。

沒有賴床,作了一夜好夢的秋漾影愉快地起了床,簡單梳洗更衣後踱步離開房間。許是舒服睡了一晚的緣故,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走沒兩步迎面遇上剛要出房門的路寒袖,她精神奕奕的朝他肩頭拍了一下,笑意甜甜的打著招呼。

「早呀!」

「早……早……」精神不濟的路寒袖則腫著眼袋向她道早。

「怎麼了?你怎一副沒睡飽的樣子?」

「別說了,倒霉事一堆。」他揮揮手,一副不想提的煩躁樣。

「說嘛說嘛,發生了什麼事來著?」

「我不想講可不可以?」真受不了一大早就瞧見她過度燦爛的笑容,和他低落的情緒相比實在太過諷刺。

「為什麼不想講?難道你有什麼難言之隱?」秋漾影用一雙大眼上下瞧著他,想看出他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

咬著牙,路寒袖的拳頭已握了起來。「反正就是被一堆跳蚤叮了整晚,都快癢死了!」

「跳蚤?」她一副瞠目錯愕狀。「你那間房裡有這玩意兒呀?」

「怎麼會沒有?我無論到哪兒睡覺都會碰上這該死的蟲子!」

「是不是……?」不懷好意的目光在他身上溜呀溜的。

「你這是什麼眼神?」他戒慎的一退。

「你是不是很久沒洗澡了,所以……」

「去你的!我可是很愛乾淨的,最起碼三五天洗一次。」

「嗯嗯,那差不多啊,我搞不懂為什麼跳蚤特別愛找你麻煩,我昨晚可是一覺到天亮呢。」瞇著眼,她露出好滿足、好幸福的笑臉。

「總而言之,我覺得這天地萬物都和我有仇,就不要再說了!」路寒袖轉身朝另一間客房走去。「喔,我想也是。」

路寒袖伸手正要敲門,門卻突然開了,門裡門外的雙方同時一愣。路寒袖舉在空中的手也沒收回,卻聽裡頭的人率先開了口。

「呃……敢情兩位客官要找昨晚住這兒的兩位姑娘?」發話的是這家客棧的打掃小廝。

路寒袖怔忡地朝裡頭望去,發覺房內已人去樓空。

「她們人呢?」秋漾影緊張忙問。

「她們很早就走了,大概是天還沒亮的時候。至於去了哪,我也不清楚。」小廝不敢怠慢地回答。「怎麼會?」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們竟然不告而別,這……這未免太不近情理了!」「看吧!」他狠狠瞪向她。「我就說不應該輕易放過她們的。」

「怪我?我哪知道她們會說走就走嘛!」她懊惱地敲敲腦袋,無辜地垮下臉蛋。

「她們天還沒亮就走人,現下要追也沒得追。」路寒袖悶悶不樂地板起臉。「早知道這樣,昨晚應該把事情問清楚才是。」

秋漾影像要點頭也像在搖頭,她突然抬首。「不過,我們把事情問清楚做什麼?她們究竟被誰追著跑又不干我們的事。」

被她這麼一點醒,他呆了呆,突然深感莫名其妙,擊掌同時叫了一聲。

「說的也是,我們幹嘛管那些黑衣人是誰。」

「本來就是啊,誰要你一頭熱來著?」

他惱羞成怒地瞪她,把過錯全推到她身上。「這全都要怪誰?還不都是你多管閒事,要不我也不會跟著出去找麻煩!」

「怎麼,原來這全是我的錯呀?」她故作驚訝地摸著下巴頻點頭。「這麼說來,我昨晚賣命換來的一夜安穩,你路某人完全不懂感激嘍?」

不待他接腔,她又自顧自地再道:

「也對,你被跳蚤咬了一整晚,根本也沒怎麼好睡,但我倒是要好好感謝這些跳蚤兄弟們,最起碼它們讓我覺得心裡舒坦些,可以看到某個沒良心的傢伙身上被叮得紅紅腫腫。」

她的伶牙利齒讓他又氣又窘,找不出適當字眼予以反擊。畢竟,她說的都是「實話」,反倒是他顯得既窩囊又愚笨!

他無法理解自己的聰明才智在遇上她後怎麼也派不上用場,他更無法想像再和這個丫頭相處下去,他會變成什麼墜腳德性!

「算了!我們走吧,到底是找人要緊,什麼線索都還沒有。」放棄與她鬥嘴,他邁步朝外頭走去。「怎麼會沒有?」她突然語調輕鬆地冒出這句。

他倏地收足回過頭來。「你幾時發現了新的線索,我怎不知道?」

秋漾影眼眸一轉,又甜甜地笑了一笑。「就在昨天呀,你都沒發現嗎?」

「昨天?昨天發生的淨是些烏煙瘴氣的事,哪來的線索可言?」他沒好氣的抬抬眉毛。

「是嗎?可我總覺得這些個黑衣人,跟葉紅萸遭劫似有那麼點關聯耶。」

路寒袖毫無預警的一愕,正努力將這兩件事串連起來。

「你的意思是……」

「同樣是黑衣人裝扮,同樣在夜半劫持樣貌不凡的女子,就算是巧合,也值得我們花點時間好好查清楚吧?」

他的臉色又難看起來。「你一下子說她們的事與我們無關,一下子又說這是條線索,你這樣反反覆覆到底是什麼意思?」

「哎呀,開個小玩笑何必認真生氣?只是想測測你腦筋清不清醒呀,何況這些都是我個人的想法,我怎曉得你有沒有想到?」

「我一整晚睡都沒睡好,哪想得了這些事!」

看他白臉發青,秋漾影禁不住噗詠笑出聲。「好好好,我不欺負你精神不濟了,咱們還是四處去探探消息吧,我想以她們兩個弱女子的緩慢腳程,一定追得上的。」

「你確定?」他瞪大眼。「她們可是天還沒亮就走了!」

「我知道啊,問題是,你覺得那些黑衣人會輕易放過她們嗎?」溜著眼珠子,她側臉慧黠反問。

「這……當然不會。」他的表情馬上變得凝重。

「那就對了,所以我們快走吧!」

曉煙未退的晨曦時分,天地萬物一片寧靜,偶有夜伏未歸的鳥兒啁啾掠過一輛小馬車的車頂,然而顛箕中的兩人卻已累極地沉入睡夢中。

坐在前頭的車伕則奮力揮舞著手上長鞭驅策馬匹,對於這夜半突然間接下的工作沒有絲毫怨言,反倒精神奕奕地在曲折山路裡趕路,心裡愉快想著那整整五倍的車資可以給一雙寶貝子女加菜好幾天,給愛妻添數件新衣,他的嘴邊不禁露出憨厚的笑容。

天色將亮,天上雲海展露出金色朝霞,車伕不敢怠慢的繼續趕著車,希望盡快將那兩位姑娘平安送達杭州城內。

經過一段時間的馳騁,陽光整個露臉,原本幽暗難辨的山路明朗起來,車伕更加拚命的往前衝。

驀然間,前方樹林裡出現數道人影,車伕心驚的瞠目,以為自己看花眼,怎知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人影起落間已縱到馬車前。車伕駭得扯直韁繩,引來馬兒劇烈反彈的揚蹄嘶叫,車身也一陣大晃動。

「哎呀!」

約莫十多來人的陣仗嚇壞了車伕,加上被這馬兒一顛,摔下了地面,他害怕得發抖,爬進一處草叢裡。

同時,盧雁妤扶著主子在倉皇間跳下馬車,當然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還未抬起頭,杜映淳已經瞧見面前一雙熟悉的墨綠色薄底靴,她咬著牙將臉仰起。

迎面對上的,是一雙冷冰冰的棕色眼眸,還有一張怒氣正熾的俊逸臉孔。

「都這麼多天,你究竟鬧夠了沒有?」咬著牙迸出這句犀利尖銳的話,來人神色鐵青的兩手交疊在胸前,一身深綠色長袍,外罩赭紅色背心,腰間紮著黑色板帶,舉手投足間有著尊貴逼人的王者氣勢。

盧雁妤自知大事不妙,咬著唇將小姐攙起,不敢插話表達意見。

「我只是想離開龍吟堡,不可以嗎?」眉頭一擰,杜映淳別過臉不願看他,就怕自己又陷入愛他的矛盾裡。

「你當然可以!但不應該選擇這種方式!」

「我用了什麼方式?」她猛然回過臉望住他。

「你一聲不響的走人,有沒有想過我娘的感受?她把你當自己女兒一樣看待,而你竟然這麼無情!」揚高兩道濃黑眉毛,他憤怒至極的低吼。

「無情的是我嗎?你何不問問你自己的良心又在哪裡?你派那些人來抓我回去,又扛又綁又動粗,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如果不是你掙扎抵抗,他們斷不敢動你一根寒毛。」

「所以這是我的錯?」

深吸口氣,男子隱忍的退了一步。「罷了,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現在就跟我回去!」

「我不要!」

「映淳!」

「不要喊我的名字!何況我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憑什麼要我回去?」她陰鬱惱怒的低吼。

「你說這什麼話?」光火的眸子嚴厲一瞪,男子氣得七竅生煙。「你總是我半個妹妹,我不可能把你丟在外頭不管。」

「我不屑當你的妹妹,也不想再回去那個骯髒醜陋的地方,從現在起,我跟你們龍吟堡毫無瓜葛!」仰起弧度優美的下巴,她把話說得又重又絕情,連盧雁妤聽了都不禁打了個冷顫。

頓時整個氣氛緊繃到最高點,在場每個人莫不為這兩人的劍拔弩張大捏一把冷汗。

糾結的濃眉,憤怒的眼神,黑色煞氣竄上印堂,男人的太陽穴隱隱跳動著,為接下來的火爆場面作了預告。

「好,你如果真想和龍吟堡斷個一乾二淨,可以!你先隨我回去一趟,當著我娘的面把話說清楚,我便毫無異議的放你走!」聲音冷冽得有如金石鏗鏘相擊,拳頭指節處因過分握緊而泛著青紫。「我說我不要回去!」她激動地提高聲音再強調一次。

「映淳!你最好別再考驗我的耐心!你很清楚我的脾氣。」他也提高聲勢壓過她的氣焰。

「既是如此,相信你同樣清楚我的脾氣。」

「好!假如我好說歹說你都不聽,那我只好硬把你架回去了!」

杜映淳正想反駁什麼,卻見他突然扭頭朝南邊山林厲喝一聲:「是誰在那裡鬼鬼祟祟?」

林子裡一片靜寂,眾人引頸高盼望了一陣,並沒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兩位若是再不現身,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撂下的狠話一出,須臾,果真有一男一女自動現身。

乍見來人,盧雁妤又驚又喜的瞪大了眼。

「是他們?!」

杜映淳神思一動,沒料到這兩人竟會不死心的追上來,心裡面五味雜陳,不知該喜該憂。

男子的臉色更形陰騖,一雙炯亮黑眸已然瞇起。「他們就是昨天壞事的那兩個人嗎?」他問身旁的人。

「是的,少堡主!」旁邊手下急忙點頭。

「很好!」他咬著牙道:「所有的事一併解決,我倒要看看他們有什麼能耐二度插手管這閒事!」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3:20

第六章 災難臨頭

回溯著往杭州方向的路徑,路寒袖賣老命的帶頭疾奔。

原本可以輕鬆施展輕功享受馳騁快感的秋漾影,由於搞不清東西南北,只得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頭緊追著。

柳腰一轉拐了個彎,秋漾影明眸一亮,料不到跟著這位「慢郎中」還追得上她們。而當她瞧見擋在盧雁妤和杜映淳面前的一堆黑衣人時,心底已有了譜。

她迅速地趕前一步,將路寒袖拉過來隱在一棵大樹後邊,為的是想先瞭解狀況隨機應變,怎知匿藏不一會兒,兩人的形跡就已敗露。

「真失敗!」對方撂下的狠話猶在耳邊盤旋繚繞,她嘴裡懊惱地自語。「怎地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現在怎麼辦?」路寒袖緊張地貼著樹幹一動不動,總覺得外頭陣仗挺嚇人的,以他三腳貓的功夫,出去肯定討打!

「用不著怕,那夥人的樣子看來也是中看不中用,咱們出去會會,非必要就別動手。」

「別開玩笑了!」他瞠目低嚷,探出頭去偷瞄那個穿著一身墨綠長衫、氣勢威嚴的高壯男人,機靈靈的打了個冷顫,立刻縮回腦袋瓜。他臉色發白,嘴角在抽搐。「咱們昨兒個壞了他們的好事,這會兒他們的老大都出面了,我們若不被圍毆也太奇怪!」

「你未免想得太嚴重了,我相信在江湖上走動的人都很講道理的,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傷人。」

「你確定?」

「確定!不信現在試試!」點個頭,她不由分說的逕自朝外閃出。

儘管在心底直犯嘀咕,但路寒袖還是硬著頭皮現身,還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你奈我何的欠揍表情。

抱拳禮貌一揖,秋漾影的臉上旋即出現甜美笑容,存心要讓他人無法對著她的笑臉輕易動怒。「小女子秋漾影特來向諸位大爺們請安。」

為首男子神情陰沉地一掀眼臉,定定鎖住她那張刺眼面孔。「請安?」

「是啊,容我討教您的尊姓大名是?」

「你沒有資格知道我的名字!」他冷冷回應。

沒有一絲不悅湧上她仍舊清新燦爛的笑顏。「這樣啊,那我該如何稱呼您呢?這位滿臉怒色的大爺?」

「放肆!知不知道你在對誰說話?」旁邊另個年約四十出頭的魁梧大漢出聲斥喝。

「咦?我當然知道啊!」她故作驚訝的指指綠衣男人。「就是他呀,怎麼搞的,說了老半天你還看不出來?」

「你說什麼?!」大漢臉色驟變,往前跨出重步。

「真糟!」她更加錯愕的伸出春蔥纖指半掩櫻唇。「你不但眼睛有問題,耳朵也不大靈光,和你溝通真是困難。」

「你!你找死……」

間接遭到羞辱的大漢幾乎要抽出腰際大刀,但身側的男子神情嚴肅地舉手一攔,口中同時斥喝道:

「退下!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動手。」

「是。」大漢寒著怒容,極不甘願地向後退去。

「哼,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我倒想問問,她們究竟與你何干?你非得插手管這事?」

「這個問題問得有意思,」秋漾影不疾不緩的微笑回答。「因為我確實和這兩位姐姐毫無關係,不過,大家都是出來江湖上混的,相信您也聽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句話,既然遇上了,就不能見死不救。」

「沒有人要置她們於死地,你這閒事未免管得多餘。」

「多不多餘,要問問當事人才知道吧?」臉兒一偏,望向了杜映淳與盧雁妤,她微微攤開手。「你們說呢?」

「她說的沒錯,你派你手下暗中強抓我回去的作法,任誰遇上都會伸手阻攔。」杜映淳面無表情的冷聲附和。

「之前我已用盡各種方式,既然人情攻勢無效,莫怪我只能使出這種極端的作法。」

「不管你如何軟硬兼施,我說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在這瞬間,秋漾影似乎嗅出一股危險氣息,她直覺地朝杜映淳的身邊靠攏過去,緊盯著男子那雙陰沉憤怒、激射出火光的深眸。

「現在你應該知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事,聰明的話,請你閃至一邊!」這話是衝著秋漾影說的,他不容許自己的耐心一再被考驗。

秋漾影愣了愣,意識到這事非但棘手,而且麻煩得很。

怎麼辦?她究竟管是不管?

始終杵在一邊的路寒袖在這刻突然跨步向前,握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身邊拉過去。

「已經夠了,這事到此為止,我們就別再管下去了!」

沒料著路寒袖會如此聲色俱厲的說出這句,秋漾影反應不過來的側臉望他。目光漸往下移,瞪住他厚實手掌停留在自己的雪白藕臂上,那熱熱麻麻的異樣觸感,令她呆了呆方才回復正常。

「為什麼?」

抽回手,他隱忍地壓低語氣與她溝通。

「你看不出他們確實是認識的嗎?也許是因為發生了什麼誤會,所以她們兩個才會離家出走。我們若再不知好歹硬要插手管,只會讓事情更複雜。」

「說的是挺有道理,但是……」不知怎的,秋漾影就是不太放心。那殘留在她藕臂上的熱度,若有似無的激盪得她的心有如小鹿亂撞。「但我們不是要追查葉紅萸的事嗎?」

「葉紅萸」三字一出,在場所有人的沉著面容皆起了大變化。為首男子波瀾不驚的按下心中震驚,迅速以凌厲目光橫掃眾人一眼,是以徒眾們立刻恢復鎮定神情,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

杜映淳想開口說話,一張唇,突覺眼前一個人影逼近,四肢頓感僵麻,腦部起了大暈眩,唔地一聲,她攤軟地倒進一個熟悉的胸懷裡,眼中閃過他俊逸的模樣,隨即失去意識。

盧雁妤驚恐地瞪大眼想發出聲音,卻被男子的嚴厲眼神嚇得噤聲不語,而後其他人迅速將她牢牢制住,點中穴道而沉沉昏過去。

種種變化快得迅雷不及掩耳,當秋漾影察覺想挺身阻止已是來不及。

「你們在做什麼?!」她輕喝一聲,欲問到綠衣男子的面前,卻被六、七個彪形大漢的魁梧體形擋了下來。

「你再上前一步,休怪我們不客氣!」漢子們沉聲說道。

「喂!你要把她帶到哪裡?」秋漾影一徑地朝那為首男子大喊著。

但他已不再理會她,將杜映淳安置在適才那輛馬車上,朝身邊侍從使了個眼色,自己便鑽進車廂中。

馬車前頭已有人坐到車伕位置,動作飛快地執起韁繩斥喝一聲。「駕!」立刻絕塵而去。

「等等!把話說清楚!」

秋漾影想追上去,但路寒袖又再次阻止她。

「你做什麼?別再這渾水了!」他氣急敗壞的死命拖住她的手臂,不讓她繼續前進。

同時間,其他人護送馬車全匆忙離開,徒留秋漾影不甘心地在原地跺著腳,捶胸頓足好不懊惱。

「哎呀呀,這樣放他們走了,那我們要追查葉紅萸的線索不就斷了?」

路寒袖怔了怔,他的腦袋總是無法同時思考兩件事情。極力思索了其中的連貫性,他自我安慰地道:

「這……反正我們又不能確定葉紅萸的失蹤和他們有關,何況這樣的人我們惹不起,還是算了吧。」

「你真的很不會察言觀色耶,難道沒發現他們是聽到我講出『葉紅萸』三個字之後就急急忙忙的走人?」她撇了撇唇。「而且還用了那麼激烈的方式,直接點了杜映淳的睡穴讓她暈過去。」

「——真是這樣嗎?」他一臉茫然。

「不然呢?當時我分明看見盧雁妤一雙眼睛裡像在對我透露什麼訊息,偏偏我一時沒看懂!」她蹙緊眉梢,愈想愈是氣惱。

「要不我們現在追上去還不遲。」側首一想,他立刻改回。

「沒用的!他們既然不想讓我們知道他們是誰,就不可能讓咱們追得上。」

「總會有人知道這些人的來歷,我們可以回那個鎮上四處打聽。」

「怎麼問?」

「就問有沒有人知道這些黑衣人是誰啊?」

「他們這樣神秘兮兮的,又專在夜裡活動,你認為有人會知道他們是誰?」她身子微傾,睥睨著他,心裡「佩服」著他的簡單思想。

她這一問又難倒了他。他又難堪又窘迫的硬是挺起胸膛。

「不問問怎麼知道?而且說不定就是有人瞭解他們的底細,不是嗎?」

頓了頓,她咕噥著頹下雙肩。「好吧,聽你的就是,現下我們也沒得選擇,我也沒其它法子可想。」

「又沒得選擇!怎麼我們成天都沒得選擇?」只要一聽到「沒得選擇」四字,路寒袖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誰曉得呢?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喂喂喂,你現在是在怪我嗎?」

「不怪你怪誰?」她聳肩反問。

「你……」

「還有一件事。」

「還有什麼事?」他正色地打起精神。

她逼近他正經八百的臉孔,用指尖戳戳他始終停留在她藕臂上的手掌。「已經很久了,你現在可不可以放開我的手了?」

「咦?」他駭一大跳,不明白自己何時將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他慌慌張張的急忙撤回,俊容頓窘,耳根發熱。

「難、難怪我全身不舒服,原來是因為抓了只在流汗的豬蹄膀。」他嫌惡地做了個噁心的表情,好掩飾臉上的不自在。

「是嗎?我才覺得討厭,活像被一隻拔掉毛的白斬雞給蹂躪了。」她嗤哼一聲,揚起的清容卻帶著戲謔的笑意。

「你、說、什、麼?」

「我說你弱不禁風的,實在很可憐!」秋漾影同情地望他一眼,哀聲歎氣地搖頭晃腦。

「好、很好,我弱不禁風是吧?沒關係,那你一個人去闖蕩江湖就好了,別死賴在我身邊不走。」他氣得甩頭走人。

「好啊,如果有人已經忘了在杭州城外說過的話,我也就認了!」微皺鼻子,她故作瀟灑地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兩人背對著各自往前行去,拉開的距離並沒有因為移動的緩慢而縮短,他們誰也不回頭,誰也沒停下腳步,就只是不斷走著。

但明顯的是兩人邁開的步履漸漸猶疑遲滯,每一步都踏得艱辛,跨出去的腳既收不回也不能停,只好用極慢極慢的速度前進著。

儘管心裡有氣,但路寒袖不是個背信忘義的人,他答應她會平安帶她回杭州城,就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棄她於不顧。雖然他自忖她的安全絕無虞慮,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把她丟在這荒郊野外實在不妥,況且她還是個路癡,他沒幫著認路,她一定在這片林子裡迷路到老死。

秋漾影同樣愈走愈感不安,雖然她對這兒人生地不熟,但憑藉著自己一身好膽識,應該不至於遭人欺掠才是,大不了多問些人返回杭州去。可是,如果把這個笨傢伙丟在這兒,未免於心不忍,他又沒什麼功夫底子,萬一遇到壞人,肯定只有吃癟挨揍的分。

思及此,兩人同時回首出聲:「我覺得……」察覺對方竟也正好駐足轉過身來,不禁愣了一愣。

「你……你要說什麼?」他不減傲然神色,從容地問,無奈兩人之間已隔了好大一段距離,不扯大嗓門說話對方根本聽不到。

「那你又想說什麼?」她也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你先說,免得待會兒我不想聽了。」

「沒關係,還是你先說,先說的先贏,我這人很大方的。」

「你這樣分明是要我佔你便宜,不不,還是你先說。」武功造詣不深的他,喊起話來格外吃力。

「就叫你先說,你婆婆媽媽的推辭個什麼勁呀?」她沒好氣地吼。

「我就要你先說,你再嗦我可不聽了!」他也一副抓狂樣。

秋漾影倏地抿唇不語,雙手橫抱胸前,挑著柳眉斜睨他,倒要看看這傢伙幾時才要拉下臉。

「怎麼,你究竟說不說?」

她置若罔聞的輕哼,扭頭望向遠處天邊的崇山峻嶺。

路寒袖簡直被打敗了,他這是招誰惹誰?再喊下去喉嚨恐怕會痛到流血。

罷了、罷了!

他認栽地舉足往她的方向邁去,邊走邊感歎。

「走了走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擦肩自她身邊經過時,他丟了這麼句話。

「我才沒有耍脾氣!」她不爽地在他背後嚷,一邊跟上腳步。

「既然沒有,剛剛要你說話你又不說。」

「是你先說我的,你還敢說。」

「好好好,都是我不對,全都是我的錯,可以了嗎?」他自暴自棄的妥協了,不管她數落什麼全都認了。

「本來就是嘍!你知道就好了。」她洋洋得意地點頭。

「唉……」

兩人一前一後的朝來時路走,沿途山山水水根本無心欣賞。半晌,瞧見一個年約三十出頭的男子,神色驚慌又滿臉痛苦的倒在路邊呻吟,一條腿汩汩流血,不斷抽氣打滾,秋漾影立即奔了過去。「這位大哥,你怎麼了?」

「我……我……」他臉色發白、嘴唇發紫、全身冒著汗水,見到他們卻支支吾吾的。

路寒袖毫不怠慢的檢視他的傷口,撥去男人褲管邊的樹葉與校梗,迅速取出一條白帕綁在傷口的上端。

「這是你自己跌倒撞到的嗎?」

男人有些驚懼地來回張望著兩人,欲言又止。

「別緊張,我們又不是壞人。」秋漾影不解他何以如此害怕。「你住哪兒?我們扶你回去吧。」

見他們確實不像剛剛那一夥人,男人這才稍稍安心地點頭,顫抖地發出聲音:

「我……我就住在離前頭那個鎮不遠的山邊。」

林野山麓邊,一棟狹小寒酸卻樸拙可愛的茅屋,傍著一條蜿蜒小溪而建,屋外圍著一圈半人高的籬笆。籬笆內有兩方菜圃,各自種植了不同的蔬果,綠意盎然,菜圃旁放有一排曬衣用的木桿,艷陽正炙,桿上掛著幾件粗布衣衫與兩件男人的灰色長褲,還有幾件稚齡孩童的可愛小衣,看起來像是剛洗刷完畢上架不久,尚在滴水。

在曬衣桿後端草地上有一個竹簍子,裡頭養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大母雞。有個身著素色衣裳、青布裙子的女人,頂著烈日在為簍子裡的母雞添清水,之後便開始灑水澆菜,細心地彎腰拔除雜草。偶爾她挺直身軀望向溪邊玩水的那對寶貝兒女,嘴邊不經意地湧起幸福微笑,那抹笑容雖淡,卻比日正當中的陽光還來得刺眼美麗。

驀地,有人推開了籬笆的竹門,她訝異地抬眼一瞧,隨即驚叫出聲,手裡握著的勺子掉在地上。「玄儒!」婦人急切地迎了上前。

「別緊張,我沒事的。」被好心人扶著進家門的梁玄儒虛弱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怎麼回事?你的腿怎麼了?你……你……」焦急得眼淚都快蹦出來的孟湘菱,看到那沾染了大量血跡的褲子,幾乎要暈厥過去。

「這位大嫂您別急,先把他扶到床上躺著再說。」秋漾影忍不住說道。

「我……」孟湘菱紅著眼眶望著這兩個陌生男女,這才趕緊帶頭進了屋裡,讓丈夫好好躺下。

「事不宜遲,麻煩大嫂您快去請個大夫前來瞧瞧。」路寒袖一邊用剪刀將男子的褲子剪破拉高過傷口,一邊對那女人說著。

「那他要不要緊、要不要緊呢?」

「他不會有事的,你還是快去吧。」

「好好,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孟湘菱轉頭飛快地跑出茅屋。

「真……真是抱歉,要這樣麻煩兩位。」即便疼痛難當,梁玄儒仍試圖說些什麼感激的話。

「這樣的客套話請免了吧,你現下受了傷,倒不如閉嘴乖乖地等著大夫來為你上藥包紮。」

「嗯……謝謝。」

「漾影,麻煩你去弄盆乾淨的水來,他的傷口不先處理不行。」路寒袖對秋漾影說道。

秋漾影愣了一下,因為他順口而出的「漾影」兩字,叫得恁般親近自然,彷彿他們關係十分密切要好。

但她沒去糾正他的叫法,反而乖乖地嗯了一聲便尋到灶房去。

他和她之間的奇怪關係,好像突然之間有了論定一樣,而她竟出奇溫馴地接受了,雖然她想問問他,為什麼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

卻忘了問自己,幹嗎樂不思蜀地邊走邊竊笑?

尋著了一隻水盆,陶缸裡的水已經快沒了,她想起適才走來時遠遠便聽見流水潺潺聲,知道這臨近就有一條溪河,於是便出了屋外。

「嘻嘻……哈哈哈……」

人還沒走到溪邊,一對約莫七歲上下的漂亮娃兒正在岸邊玩耍,她不覺眼睛一亮,很快地來到他們面前。

「你們好!」她笑容親切地打著招呼。

男娃兒與女娃兒紛紛抬起粉粉的一張臉蛋看她,然後也綻出燦爛的笑顏,但這笑容來得快去得快,小男孩警戒地護在妹妹面前。

「你是誰?」

「你們應該是那位大哥的兒女吧!長得真漂亮。」她欣羨地說著。

女娃娃瑟縮在哥哥身後,卻忍不住一再望著這個親近可人的大姐姐。

「怎麼不說話?哇,瞧你們玩得全身髒兮兮的。」

「你……我不認識你。」

小男孩理直氣壯的以為說這一句話就可以把她趕走,但她卻又靠近他們一些。

「喂,你們叫什麼名字呀?」

「我是小……」話說一半被哥哥粗魯的手給搗住了口,小涓兒可憐兮兮地看著秋漾影,露出無辜的表情。

「不說就算了,不過,你們的爹受了傷躺在床上,你們要不要快回去看看他呀?」

兩個小娃兒同時因她一句話而瞪大了眼,突然間,小男孩拉著妹妹的手就往茅屋方向跑去,倒把秋漾影給嚇一大跳,呆佇一陣,差點被大太陽給曬昏頭,趕緊撈了水也跟著返回。

不久,孟湘菱帶著大夫來替梁玄儒看了傷勢,表明未傷及筋骨,並無大礙,只是這皮肉傷也夠他躺上十天半個月才能癒合。

大夫走後,孟湘菱淚眼汪汪地坐在床榻邊,不明白天未亮就接下一筆大生意而出門的丈夫,怎會落得如此狼狽?

她心疼地為丈夫擦拭身上多處髒污,看他疲憊的倦容沉沉睡去。

然而不論心裡有多麼難過,還是得強打起精神張羅晚餐,可不能讓兩位好心救了丈夫的恩人餓了肚子。

見他們打算離去,她倉促的起身挽留。

「兩位恩人千萬留步,家裡雖然沒什麼好菜色,但這頓還請務必賞個臉。」

「那怎麼好意思呢?」秋漾影搖頭,一再推辭。「何況我們也沒做什麼,不過是將他扶回來而已。」「您這麼說,就是不給我面子,要是他醒了知道我沒留住你們,肯定會怪我的。」孟湘菱堅持。

此時,小涓兒與小溪兒知道這兩個人是救了爹爹的好人,滿臉崇拜地望著他們,安安靜靜地待在一邊,不吵也不鬧。

看著這兩個小娃兒希冀的眼神,秋漾影再說不出一個不字。

「唉,好吧,那我們只好叨擾了。」

然而這一留,卻也留出了希望曙光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3:39

第七章 情愫作怪

暮色降臨,野雁歸返,茅屋頂上冒出裊裊炊煙,屋內廳堂燈火通明,孟湘菱特別多做了幾樣拿手好菜來招待這兩位恩人。

在為兩個寶貝子女梳洗乾淨後,他們乖乖地坐在椅凳上也沒吵著要吃飯,只是睜圓了眼睛看著秋漾影。

「姐姐……」突然間,小男孩忸怩地喊出這一句。

「終於肯喊我了?」秋漾影莞爾一笑,摸摸男娃兒細嫩的頭髮。「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叫小溪。」

「我是小涓。」怕被忽略的女娃兒急忙隨後說著。

「小溪和小涓這兩個名字都和水有關呢,真有意思。」望著他們,秋漾影不禁流露出一抹好和藹好溫柔的淺笑。

同時間,路寒袖卻為她臉上出現的奇異笑容所迷惑,他不明白為何每當一碰上小孩子,她就會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一個人,眼底湧現幸福與嚮往的光采,讓人也被感染,原本焦躁的心情一下子平緩下來。

看得出她是喜歡親近小孩子的,但她卻討厭婚嫁,討厭安定的生活……路寒袖一方面想著這其間的矛盾,一方面不免在想,將來會不會有一個男人能改變她鄙視婚嫁的想法,讓她全心全意的願意下嫁?

「對了,還未請教兩位尊姓大名。」在為大家添完飯後,孟湘菱總算坐下來禮貌詢問道。

「喔,我叫秋漾影,他是路寒袖。那大嫂您呢?」

「我……我丈夫叫做梁玄儒,大家都喊他阿儒,我……我叫孟湘菱。」許久未提自己的本名,她顯得有些羞赧。

「那我就喊你湘菱姐,好嗎?」秋漾影微微一笑。

「好。這回多虧你們,要不玄儒他也不曉得會不會就這麼死在深林裡。」想起丈夫所受的傷,眉眼間不禁浮上一層憂色。

「既然都已經沒事了,你就別再去想這些了。」

「我只是不懂,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端端的載了一對年輕女子出遠門,怎麼會受傷回來?」歎氣之餘,見他們皆露出怔忡的神情,孟湘菱不由得再解釋道:

「是這樣的,我丈夫是個車伕,經常要載送客人至較遠的城鎮。今天一大早,就有兩位姑娘找上門來說要去杭州,原本玄儒他還有其他客人要接送,所以不大願意,但她們居然願意出五倍的車錢僱請他,也就這樣,玄儒才接下這筆生意。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會變這樣。」

路寒袖與秋漾影大受震驚的互望一眼,一時間不知是憂是喜。

「湘菱姐,那兩個姑娘……你、你有見到嗎?」她有些激動地追問著。

孟湘菱一怔。「她們……我是有見到沒錯。」

「她們長什麼樣?是不是一個穿黑衣服,一個穿白衣服?」

「呃……好像是,而且一看就覺得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上穿的戴的樣樣不少。」她思索著道。

秋漾影喜上眉梢地擊掌,開心地望向路寒袖。

「你看你看,我走的方向果然是對的,這叫做『無心插柳柳成蔭』!竟然就給咱們遇上了!」

「是啊,」路寒袖咧嘴一笑又無情地迅速收回。「但你在高興什麼啊?現下她們倆都被帶走了,就算知道是梁大哥載她們走的又如何?咱們還是不知道她們去了哪裡呀。」

秋漾影一愕,感覺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忍不住歪了歪腦袋。

「呃……說的也是。」

「我——我知道她們的下落。」驀地,他們身後冒出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

「玄儒?!」孟湘菱駭一大跳,轉頭發現丈夫柱著根木棍、拐著腳,從房裡吃力的走出來,她大驚失色的跑過去攙他一把。「你怎地下床了?」

「躺了一下午,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但是你的傷……」

「我的傷不礙事。」梁玄儒蒼白著臉走到桌邊凳子上坐下,然後沉著臉望向路寒袖與秋漾影。「我知道那些人是打哪兒來的。」

「你知道?」兩人異口同聲。

「嗯。當時我從馬車上摔下來,大腿被後踢的馬給重重踹了一腳,」他緩著氣說道。「雖然痛,我還是死命爬進樹叢裡躲起來,不過我猜想他們知道我藏在那兒,只是他們懶得揪我出來。所以我開始沒命的逃跑,逃的時候好像聽到他們提到『龍吟堡』三字,結果跑著跑著一個沒注意,又被地上冒出來的樹根給絆倒,就這麼跌跌撞撞的,也不曉得跑了多少路。到後來腿實在痛得受不了,兩腳一拐仆倒在地,才會在地上痛得打滾。」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孟湘菱憂心忡忡地忙為他添了杯水。

「說慢一點,先喝口茶。」

「我不打緊。」知道妻子擔心自己傷勢,梁玄儒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安撫她。「只是說話比較沒力氣罷了。」

「龍吟堡?」路寒袖聽得全神貫注。「江湖上有這麼樣一個地方嗎?」

「我不確定這個龍吟堡是不是那個藏在山裡的神秘組織,但我想,那兩個女子肯定是被抓去那個地方。」他神色凝重地再道。

只見秋漾影吃驚的張大嘴巴,眼珠子睜得又圓又亮。半晌,詫異轉為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的興奮表情。

「是什麼樣的神秘組織呀?聽起來好刺激!」

「你在想什麼?」路寒袖不客氣的敲她一記腦袋,白她一眼。「愈是神秘的幫派,愈是殺人不眨眼,你想死是不是?」

「他們真想滅口,今早就不會放咱們走了。」她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往直前狀。

「難道你真想追去這個叫什麼『龍吟堡』的地方?」他一怔。

「為什麼不?難道你已經放棄尋找葉紅萸的下落?」

「我當然沒有放棄,但是……萬一我們找錯線索……」

「別再但是了,相信我的直覺,我們一定可以找到葉紅萸的。」她打包票的拍著胸脯,斬釘截鐵的揚起自信面容。

「你們……」孟湘菱忍不住輕聲問道。「你們要找的那兩個姑娘,是你們的什麼人啊?」

「喔,」秋漾影停了下。「不是的,其實我們最主要不是要找梁大哥載的那兩位姑娘,而是另一個失蹤的姑娘。」

「失蹤?」

「嗯,我們受到她爹娘的委託要去探訪她的下落,才會一路沒頭沒腦的尋到這裡來。」

孟湘菱不禁蹙起新月般的兩道細眉。「那麼,她是在哪兒失蹤的呢?」

「她是在杭州開元寺被一批穿著黑衣的男人給劫走的。」

「這真是太可怕了,」孟湘菱下意識的握住丈夫的一雙大手。「這是多久的事了?」

「已經兩個半月了,而且一點下落也沒有,實在很叫人擔心。」

「……你們二位這麼好心,一定會有好報的。」抿著唇,孟湘菱忍不住誠摯地說道。

「是的,雖然我們無法幫上什麼忙,不過,我倒有幾個關於那個神秘組織的線索可以提供給你們。」啜了口茶水後,梁玄儒也說了。

「真的?梁大哥有線索?」

「也不算是真的線索,只是,這十幾年在各地跑了一圈,我時常看到有一些奇怪裝束的人在景陽峰附近走動,而且江湖盛傳景陽峰有個神秘組織迅速竄起,雖不知他們是黑是白,不過已經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能確定就是你今早遇上的嗎?」

「我不大確定,但我接觸過那麼多的師門名派,就是沒聽過『龍吟堡』這個地方,所以我才會覺得,他們可能是來自景陽峰的神秘人士。」

「嗯嗯。」托著下顎微點著頭,秋漾影極力思索著這其中的可能性。

「好了,說了這麼多,瞧這桌上的飯菜都快涼了,大夥兒別客氣,快些動筷吃點飯菜吧。」孟湘菱熱絡招呼著,順便照顧著一雙兒女。「涓兒、溪兒,你們快吃飯哪。」

「對了,你們兩位今晚就住下來吧。」梁玄儒突然說道。

「啊?這……」路寒袖面有難色。

「那也好,都這個時間了,反正晚上要出去找人總是比較難。」比起路寒袖的「難色」,秋漾影倒是爽朗直率的點頭說好。

「唉,你——」他瞪她。「你還真好意思!」

「當然啦,我可不想再陪某個人在街上兜來兜去找地方睡覺。」她表情生動地朝他努努嘴,然後小嘴一張,半顆鹵蛋塞進口中大力嚼著,再把臉轉到另一邊去,不疾不徐地衝著兩個娃兒猛笑。

路寒袖心中滿是無奈,想反駁又不想讓這梁氏夫妻倆看笑話,何況人家是一番好意,他若拒絕不也顯得小家子氣。

「唉,好吧,那我們就叨擾一晚了,希望不會太麻煩你們。」

「不會的,只要您不嫌棄我們這兒簡陋就是。」

「怎麼會呢?」路寒袖斜瞥秋漾影一眼,見她和孩子們逗逗鬧鬧玩得好不開心,真想用腳踹她椅凳。

這女人喲!滿腦子都是玩玩玩。

「今天晚上,就屈就你們小兩口在這兒睡—一晚上。」

當孟湘菱帶他們來到茅屋後方的一間客房時,她口中說出的這句話,震呆了站在門口的兩人。小兩口?

他們倆這種吵吵鬧鬧兼鬥嘴的相處模式,壓根兒不像那種甜甜蜜蜜的「小兩口」吧?

秋漾影和路寒袖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對望一眼,不屑又窘迫的哼一聲,各自別過臉。

雖然沒有立刻撇清關係,但孟湘菱一見他們滿臉不自在的忸怩神態,便悟出了其中道理。將手中枕頭擱在床板上,她會心一笑,目光定在秋漾影身上。

「真對不住,如果是我弄錯了,還請兩位不要介意。」

「呃……不……」她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嫣紅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羞赧。

「或者秋姑娘要和我那對兒女一塊睡?看你們這麼尷尬的樣子,也許真是我誤會了。」

「沒關係的,」路寒袖伸手阻止,倒把秋漾影嚇一跳,他緊跟著解釋。「我打地鋪就行了,這床讓給她睡。」

「咦?」秋漾影瞪大眼。

「這樣可好?硬把你們留下來,反而讓你委屈的睡在地板上。」孟湘菱有些內疚地蹙眉道。

「不會不會,有個地方遮風蔽雨已是極好,況且我一個人飄泊慣了,哪兒都好睡。」

「那麼……那麼我再去找塊草蓆過來。」

「就麻煩大嫂了。」

「哪裡。」孟湘菱溫柔一笑,語畢便轉身離開房間。

一時間,兩人共處一室竟顯得侷促忸怩起來。旋過身,秋漾影用力將緊閉的窗子推開,夜風涼涼地灌進來,衝散一室的霉濕味與悶氣。

抬首望天,皎潔月光曳灑在整片竹林裡,耳裡聽得見蟬嗚蟲叫聲,摻著綠草泥土香味的風陣陣拂過臉龐,教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路寒袖有些不解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著她仰首露出光滑細緻的粉頸。耳垂上那對碧綠色的玉石耳墜子,在月照下顯得格外醒目。

「其實,我不是很介意的。」背對著他,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聳肩道。

「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還挺相信你的為人,就算共睡一張床,我也不擔心你會對我怎麼樣。」她故作瀟灑地說。

「你不是真的不介意吧?」他挑眉,不以為然地盯著她微微凌亂的髮辮。

「為什麼不是?」

「因為你好歹是個姑娘家,要是被人知道你和個大男人同睡在一張床上,那你就完了。」

視線始終逗留在窗外那些綠色植物上的秋漾影,這會兒突然眼神一黯,但很快的恢復過來。

「謝謝你。」聲音裡凝聚了某種溫柔因子。

他錯愕的面容一僵。「謝我什麼?」

「謝你適時表現出男人該有的風範,讓我這個小女子稍稍地感動了一下。」她輕輕一轉,正對他,臉上掛著半戲謔半認真的帶笑表情,適才的小小沮喪並沒讓他察覺。

「你這麼說倒也不無道理……我總有個錯覺,好像我是個女的,而你才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話裡有著無奈自嘲的味道。

她忍俊不住的笑著。

「呵……是嗎?那也沒啥不好啊,我爹娘也常說我的性別生錯了,被注生娘娘擺了一道,但我自己倒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真是個男的,那這身武藝就沒啥特別之處了。」她習慣性地摸摸耳垂。「自古以來,男人會武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女人只要會點花拳繡腿就很了不得了。」

「這倒也是。」他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說法。

她歪著腦袋瓜仔細端詳他的樣子。

「不過,像你這種居無定所、四處飄泊不定的人也真奇怪,竟然沒學什麼武功防身就膽敢在江湖上走動,換成是別人,老早就找個地方安住下來,免得突遭血光之災。」

「誰說我沒學什麼武功來著?我只是不想輕易展現罷了。」他皺著眉反駁她,彷彿他果真「深藏不露」。

「是嗎?呵呵……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這樣,下回要是咱們碰上我應付不了的頂尖高手,你可要記得『挺身而出』啊。」

「看情況吧,我這身好本領可不能被人發現的。」他正經八百地說著,視而不見她努力憋笑而脹大的腮幫子。

「喲,這麼神秘啊?看來你功夫真的挺不賴。」聽他吹牛倒也挺有趣的,她愉快心想。

「那當然,隨你信或不信。」他輕描淡寫的聳肩帶過。

秋漾影還要說什麼,正好瞧見孟湘菱手拿草蓆站在房門。

「大嫂站在那怎不吭聲,嚇我一跳。」

「我見你們倆聊得開心,便不好意思岔斷。」她有意無意地笑著,將草蓆放在地面上鋪好後,復又起身。「那麼你們早些歇息吧,我不打擾了。」

「大嫂您也早些休息。」

「我會的,明早見。」

「嗯。」

臨走前,孟湘菱又對路寒袖別有用意的淡淡一笑,這才離開。

他有些怔忡地望著房門發呆了下,不明白那個笑是什麼意思。

「對了,還不知道你究竟來到杭州城幹嘛呢。」見她一走,秋漾影繼續想問的問題。

「喔,」他頓了下。「其實也沒做什麼,只不過想離開家鄉見世面罷了。」

「這樣啊,那你家裡人都不管嗎?」她邊說邊走到床邊坐下。

「我是個沒父沒母的棄嬰,自小在崇真寺裡長大,所以長大成人後便離開寺裡出來闖闖、見見世面。」

「原來你的身世這麼淒涼和坎坷啊。」她露出惋惜難過的神情。

「如果你不是真心說這話,那還是別說了吧,一點意義也沒有。」他沒好氣地板著臉瞪她。

「怎這麼說,我是真的很同情你呀。」

「我可不需要你的同情。」

「好好好,我不同情你,但我確實很驚訝——那你會不會想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呀?」

「不會,主要原因是我沒有關於他們的任何線索,再者,我也不想浪費時間去尋找狠心拋棄我的那對男女。」

「哇……你、你說的好絕情喔,更不像你這個性會說出來的話。」

「他們狠心,我絕情,沒什麼不對的地方吧?」他悶悶地脫了鞋襪踏上草蓆,盤腿坐下,背倚著牆與她搭話。

秋漾影沉吟許久,彷彿在考慮著要怎麼接下去聊。

「算了,我要睡了,你也早點睡吧。」感覺眼皮有些酸澀,他擺擺手把身子打直,以手當枕準備睡覺去。

「軟,等一等嘛,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耶。」

「你今天怎麼話特別多?」

「我話多?」她驚訝地指著自己。「我哪一天話少過?」

「……說的是,不過我懶得再跟你聊,快睡吧。」

她無趣的皺皺鼻子,轉而爬到床上也跟著躺下。

「睡就睡,反正也沒什麼好講的。」

兩人同時閉上眼,心裡的萬種疑問這才一一浮現。

「咕咕!咕咕咕!」

「嘻嘻……哈哈哈……」

「潑刺——嘩啦啦啦——」

翻了個身,路寒袖用手搗住耳朵,想阻斷那些擾人清夢的嘈雜聲響。

「呵呵呵……」

「姐姐這邊、這邊……」

「哥哥在那裡,姐姐快點!哇……」

「唔……誰一大早在那裡吵死人……」他煩躁的咕噥一聲,又側過臉悶在被子裡繼續呼呼大睡。

被子?

他驀然驚醒。咦?他昨晚明明沒蓋被子。

揉著惺忪睡眼仔細一瞧,這條被子分明是梁大嫂拿給秋漾影蓋的那條,現在怎跑到他身上來了?

睡意盡失,他支著肘快速坐起身,發覺木床上空無一人。怎麼那丫頭這麼早就起床了?

不,不對,外頭烈陽正熾,不是她早起,而是自己睡晚了!

糟!他怎睡得像死人一樣?!

匆匆忙忙的套上鞋襪走出房外,正好看到孟湘菱端著盆水朝他款款走來。

「起來了呀?我正猜想你該醒了呢!」她親切笑問。

「呃……現在很晚了嗎?」

「還好,」她動作輕慢的將水盆置放在一處木架上,將披掛在手臂上的毛巾取下來。「只不過快中午了而已。」

「中午?」路寒袖嘴巴張大當場一歪,身子傾斜。「我……我睡了這麼久啊?」

「我們猜你大概很累,所以便沒吵你。我聽漾影說,這些天你一直都沒睡好,因此想讓你睡到自然醒。」

他有些窘迫的搔搔頭。「說起來真有些慚愧,不過我確實睡得很熟,這大概是我近半個月來睡得最飽的一次。」

「真的?有睡飽那就好了。反正也不急,你其實可以再多睡一會兒。」她又道:「來,這盆水給你梳洗,毛巾在這兒。」

他只是訕訕地笑了一陣,便問:「她人呢?」

「喔,她在外頭陪著小涓小溪玩耍,一下子打水仗、一下子玩捉迷藏,我看她玩得挺開心的。」

「真是……」嘴裡開始埋怨嘀咕。「怪不得我一早就覺得外頭吵得人不得安寧,果然就是她幹的好事。」

「她很喜歡小孩子,你不覺得嗎?」

「我當然嚴重的『覺得』。」他加重語氣說道,最後兩個字卻說的無奈又諷刺。言畢,他行過來將手伸進沁涼的清水裡,掬起水潑了潑臉醒醒神,然後拎起毛巾在濕漉漉的臉上胡亂擦乾。

只見孟湘菱展顏在一旁輕輕微笑。「你應該餓了吧?我去把飯菜弄熱讓你填填肚子。」

「不、甭忙了,時間耽擱太久,我們得上路了。」

「怎麼,你不先吃點東西嗎?」

「若不麻煩的話,我帶在路上吃就好。」

「這樣,」她善解人意的點頭。「也好,那我這就去幫你弄點乾糧。」

「有勞大嫂了。」

「哪的話。」微笑致意後,孟湘菱轉身便進到灶房去。

路寒袖跨步出了屋外,那道輕靈身形正好拂過眼前,令他一愕。

循著那凌空的背影望去,她單足立於籬笆上停駐一下,繼而縱起躍上屋頂,反覆起起落落,在四周竹林枝節上竄進竄出,看得兩個娃兒目瞪口呆,一時間沒了聲音。

看到這裡,路寒袖同樣一陣傻眼。

有沒搞錯?

和小孩子玩就玩,有必要展現輕功給他們看嗎?真是……

「喂!你飛夠了沒有?」他朝著她奔掠的身影放聲喊著。

過了半晌,才見秋漾影衝出竹林,身如離弦箭矢,晃眼間定於他面前,笑顏立展,紅通通的嬌容漫著陽光的熱暖艷色。

「你起來了呀?」

汗水濡染了玉腮,她輕輕喘氣,刺眼的陽光逼得她不得不側過身與他並肩而立。她微微偏臉,濕沁的髮絲黏在頸子上,他盯了一眼,不知怎地感到恍惚。

那抹奇異艷麗突地攫獲了心底的什麼,他在怔詫間失去語言。

「瞧瞧都快正午了,你可真會睡,是不是昨兒個總算沒被蟲子咬了?」

見他發呆,她揚起手在他眼前一招。

「幹嘛不吭聲?」

他驀然一驚回過神,故作冷淡地退了兩步。「是沒被蟲子咬,但你應該喊我起來的,好早點出發。」

「我是一片好意呀,誰叫你每天都無精打采、注意力無法集中的樣子,我便想趁這機會讓你睡熟一些。」

「那可真是謝、謝、你。」他咬著牙不領情地道。

她還是笑得理直氣壯。「既然你都道謝了,那我就不客氣啦!」

秋漾影扭腰迎向兩個粉琢玉雕的可愛娃兒。

「姐姐已經表演完了,怎麼樣?姐姐棒不棒?」她兩手叉腰仰著臉,俏皮地動動鼻子問著兩人。小溪與小涓雙雙露出崇拜兼渴慕的目光。「姐姐好厲害哦!可不可以也教我們怎麼變成鳥?」伸著白嫩小手輕扯她的衣角。

「變成鳥?」孩子的童言童語讓她不禁笑盪開懷。「姐姐才沒有變成鳥了,姐姐只是學會飛而已。」

「那我們也想飛。」

「可以呀,假如小溪和小涓乖乖聽爹娘的話,等以後姐姐辦完事回來,一定收你們倆為徒弟。」

「姐姐要走了嗎?」他們緊張的瞪大圓眼。

「是啊,不過姐姐很快就會回來看你們的,只要你們有聽話的話。」她彎下腰來捏捏小溪被太陽曬得紅紅的鼻尖。

「小溪一定會乖乖聽話,但姐姐可不能忘了喲!」小溪搶先說道。

「小涓也是。」小涓急忙跟進。

「好好好,你們兩個乖,姐姐待會兒就得走了,你們一定要乖乖的,知道嗎?」秋漾影有些不捨地半蹲著身子與他們平視,摸著兩娃兒的頭髮。

「嗯。」他們大力的點頭。

見她如此,路寒袖憋在心裡想問的話又嚥回肚腸裡,暫時沒了聲音。

不一會兒,孟湘菱已經準備好一包乾糧讓他們帶著上路,兩人相繼與梁玄儒一家大小告辭後,懷著依依難捨的心情,離開了這個充滿人情味的茅屋,踏上他們尋人的旅程。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3:59

第八章 愁苦連篇

拾路行來,山徑漸狹,兩岸峰巒峭谷層疊聳立,赭褐色的巖壁清晰可見,雄渾蒼勁的翠綠林木點綴其中。掠眼山麓隨地勢攀升漸現平日難見的特殊景觀,多處斷巖、絕壁、山洞,交錯依傍,孤絕而蒼茫,深邃而難測。

日漸西落,漫山遍野的濃霧盤踞整個深谷揮之不去,像一張大網,半遮半掩著夕照餘暉。續往深嵐走去,崢嶸山頭頓陷詭麗神秘的迷霧中,他們一方面心驚著此峰的渺無人煙,一方面驚歎著這天地間遼闊又幽深的自然景致,感覺心神受到強烈的震撼。

野雁歸返,再怎麼不斷趕路的兩人終究忍不住停下步履,仰首瞻望著這渾然天成的獨特美景。「好美哦……」秋漾影目不轉睛地盯著遠方的日落讚歎。

路寒袖同樣為眼前的景色所沉迷。

「是啊,真的很美……」

在晚霞相伴下與她並肩走著,總覺一切既寧靜又美好,心底像有什麼東西在蠢蠢蠕動,他情不自禁地凝望她。

在微風輕拂下,她的髮絲在風中飄揚著,嬌靨孕出腓霞,上揚的嘴角湧起小小的梨渦,他發現自己竟迷戀上她動人的倩笑。

「今天我們兩個可以來到這兒看到這樣的景色,也算是一種奇妙的緣分,你說對不對?」她不禁如此說道。

「嗯,這確實是老天的安排……」他似失了魂般喃喃自語。

「所以——如果此去真有什麼災厄苦難,我也認了。」

恍被兜頭打了一棒,他突然醒來,如同撞到鬼一般的瞠大眼瞪她。

「呸呸呸!哪會有什麼災厄苦難來著,你能不能說點吉利的話?」

她也偏過臉來與他對看。

「能啊,你想聽什麼樣吉利的話?嗯……好吧,我們此去一定是一帆風順、平平安安、馬到成功、手到擒來……」

「停停停!手到擒來這四字用的不對吧?」

「怎會不對?」

「我們是要去找葉紅萸,可不是要去抓她!」他沒好氣地糾正她。

「差不多嘛,你又何必挑剔?」她聳肩再笑。

不知怎麼搞的,近來只要一瞧見她笑他就會愣住,彷彿她一笑便會點中他心裡某個穴位,教他無意識的神思不屬。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笑?」憋不住這個大疑問,他總算問了出口。

「喜歡笑還得有原因啊?」她吃驚又好奇的瞠大水靈雙瞳,朝他用力眨了眨。「不就是因為心情好,所以想笑就笑了呀。」

「但你一整天都把笑容掛在臉上,不累嗎?」

「咕,如果要像你整天板著苦瓜臉才累呢。」她調皮地用手將兩頰往下扯,裝出他平日繃著臉的模樣。

「別開玩笑,我可是很認真的在問你。」不然她成天笑呀笑的,笑得他心都煩了。

秋漾影真覺得這問題滑稽極了,而他的表情也十足逗趣。「喔,可我以為我表現的很認真了,原來還是不像哪。」

「秋漾影!」他不悅地蹙起劍眉。

「怎麼連名帶姓的叫我來著?」她佯裝出驚訝至極的臉。「我記得你在梁大哥家裡直接喊我漾影呢,現在一不高興就翻臉不認人,不大好吧?」

「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直接喊你名字,你簡直在做夢。」他不以為然的用鼻子一哼。

「怎麼,你還真不承認呢!到底是不是男人!」她嘟起嘴不依了。

「不是男人就算了,反正我怎麼樣都還算是個男人。」說著饒舌般的一段話,他也不曉得自己在念些什麼。

聽到這一句,她突然間又笑了,而且燦爛的要命。

「你現在在笑什麼?」他深感莫名其妙。

「嘲笑你很可憐啊。」

「嘲笑我?」他臉一綠。

「當然嘍,因為你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承認,真是個敢說不敢當的可憐蟲。」尖起肩膀扮成一條蟲蠕動的畏縮狀。

「喂喂喂——」

正想抗議什麼,路寒袖突覺眼前刷刷刷地出現數道黑影,定睛一瞧,有五、六個虎背熊腰,身著黑色勁裝的壯漢迅捷攔截他們的去路。

「好了,到此為止!」一個高頭大馬、長相標悍的漢子昂首跨前一步,粗聲粗氣的凜凜生風,煞是威厲嚴峻。他挺著胸膛,那身糾結賁起的肌肉像要撐破衣衫一般。

「什麼到此為止?」怔忡一會兒,路寒袖不明就裡的好言詢問。

「意思是你們能走的路只到此為止,不能再走下去了。」目光冷冽地掃過兩人,漢子的雙手撐在腰間。

「為什麼?」秋漾影毫不畏懼地走到前頭,學他們的仰起下巴。「這座山是你們的嗎?」

「哼!你說對了!這座山確實是我們的。」

「這麼說來,你們是佔地為王的惡霸嘍?」故作驚訝地睜圓眼眸,她假裝害怕的按著胸口。

見她驚慌失措,漢子露出滿意的驕傲表情。

「沒錯,可以這麼說!」

「那麼,請問尊駕是山寨主嗎?」她怯怯地問。

「什麼?」

「或者你們另有一位少堡主?」她旁敲側擊的機靈再問。

知道這丫頭存心套話,他驟地沉下臉。

「哼!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二位若是識相的話,最好趁太陽未下山快些離開這兒,要不若是動起手來,刀劍無眼,可就別怪我們人多勢眾了。」

「等……等一等!你們好歹得說個原因,何以我們不能打此經過!」路寒袖不甘心地追問。

「你不夠資格知道原因。」大漢不耐嗤哼。

「那我咧?」秋漾影連忙故作天真可愛的笑指自己。「是不是比他多了一點資格?」

「你?」他更加不屑地往一旁呸了聲。「一個娘兒們連個屁都稱不上!」

「你、說、什、麼?」她很不服氣的變臉,雙手橫於胸前睥睨對方,顯然十分憤慨。「這樣污辱我們女人,太過分了!」

「廢話少說,你們到底滾不滾?」大漢冷眼斥喝,其餘人則一個個擺出蓄勢待發的架式。

「當然不!」

話聲甫落,秋漾影身子凌空而起,在眾人措手不及間,雙臂騰起,掌心下翻,隨身形下墜直取一人罩門。她此舉來得太過唐突,對方只得急忙舉肘伸手勉力迎擊,四掌對峙驚覺內力竟不如一黃毛丫頭,那人「哎喲!」一聲飛出丈外,撞著一棵樹幹跌至草叢邊。

「好樣的!」

為首漢子忿哼一聲,率同眾人由四面八方一齊攻上,驟見她右手衣袖一抖,旋起粉紅色衣擺,纖腰凌轉,唇拈笑花,側身一閃輕鬆抖腕,卻見掌影滿天,罩向來人身前大穴。

然而對方也絕非等閒之輩,為首漢子凝神聚力,低喝聲中,雙掌同樣帶起一片無儔的勁氣,朝著秋漾影的滿天掌影猛力迎擊。

路寒袖見狀心驚,手掌一揚,晃眼間便已竄到秋漾影身側,腳步一錯,揉身進步出手,掌風虎虎看似驚人,對方不敢硬接,一晃身便閃了開去。豈料一閃才知這不過是虛晃一招,為的是解除那丫頭以一敵眾的困境。

其他人認定路寒袖功夫較弱,喝聲中全圍了上來。

「找死!」

柳眉一擰,美目瞬間幽邃,秋漾影刷地抽出腰間軟劍,虹光激閃,劍尖一擋截住其中兩名黑衣人。

「找死的是你們。」轉身與他們周旋對抗。

黑衣人氣憤難當,終於拔出掛在腰間的大刀衝上對招。

一個不意,臂間衣袖被劃了一刀,秋漾影未吭一聲,笑意盡斂,左擋右撤,上迎下擊。路寒袖心急如焚,拳腳間又退又躲,功夫雖弱,多年逃難的經驗倒讓他動作靈敏迅捷得很。

一個黑衣人被劍身刺中肩胛,嗚咽一聲滾在地上放聲痛嚎,為首漢子氣急敗壞,終也不再客氣,對準路寒袖,刀刀凌厲。

「我倒看看你們究竟有何能耐!」漢子陰鷙哼道。

「有種你朝著我打,他不過是個軟腳書生。」秋漾影在另一邊嚷著。

「誰說我是軟腳書生來著?」即使明知她是關心自己安危,他仍忍不住在刀光劍影中回駁這一句。

「好,我來證明你是軟腳書生還是武林高手。」為首漢子一個疾轉來到路寒袖身後,趁他正與手下對招時,亮出手中長刀狠狠砍下——

「快閃人!」秋漾影眼尖驚喊。

金鐵交鳴中,路寒袖根本聽不見這聲呼喊,剎那間,突覺背後被利刃狠狠劃開,裂開的皮膚一熱,似有什麼蜂湧而出,驟覺天昏地暗,頸子發涼,眼睛一翻,便死死地暈了過去。

「路寒袖!」

她發出驚心動魄的叫聲衝過去,顧不得自己正與他人對打,轉身奔向他身子墜下之處。

怪絕的是,當路寒袖倒下,其餘人全錯愕地停住動作,有的手舉到一半,有的半彎著腰,有的刀揚在半空。

為首漢子更是一臉震驚,沒料到自己真的砍傷了這個來不及閃開的軟腳書生。

上頭交代不能傷人的。

真真糟糕了!他、完、蛋、了!

「他不會有事的,姑娘莫太傷心。」

事情發生至今,秋漾影始終呆呆地佇在一旁,像靈魂出竅了般,傻傻地望著這個面無血色臥榻在床上的路寒袖。

她無法理解內心裡的疼意與痛楚從何而來,也不能明白自己怎會失神地癡守在他床榻邊,等著他醒來。

回想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總是笑鬧吵嚷著,說不上是否有特別的情感,只知道這回他受了傷,她真是心慌意亂、焦急難當,整個人吃不得也睡不得,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

「姑娘,你還是去休息吧,一直守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呀。」溫和慈藹的聲音出現耳畔,一個皮膚臘黃、身形微微佝樓的中年婦人在旁好意勸著。

垂下無力的眼,秋漾影置若罔聞般理也不理,自責的情緒一直干擾著她好不難受。是她的錯,倘若不是她堅持定要上景陽峰來一探究竟,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明知道他武功不濟,又何苦硬拖他惹這渾水,連葉紅萸的下落都還沒探聽出來就受了傷,這一趟出遠門的尋人之行,簡直是一連串的苦難!

假如她沒強要跟來,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輕輕閉眼,感覺酸楚在胸口不斷翻攪發酵著,她已不知如何是好。

婦人見她滿臉哀戚的掉下淚來,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才好,只得無奈的悄然退出房外。

勾起的手指拭去眼眶的晶瑩淚珠,再用手背抹淨臉頰上的濕濘,突然驚覺他的眼臉正隱隱浮動著,她瞠大雙瞳,屏住聲息,—四肢僵住,凝神注意他是否有醒來的徵兆。

「唔……」

從他口中逸出一聲低吟,眉鋒交錯,眼眸緊閉,此刻的他似是飽受痛苦煎熬,她不忍地伸手撫上他的額頭。

「有哪裡不舒服嗎?」她急切的在他耳畔輕問。

細睨他側趴著臉龐,緊抿的唇瓣泛著深紫,她不知如何是好,留在他額上的素手被他體溫的冰涼給嚇到。

「你很冷是不是?」趕忙把被子蓋攏到他身上。「這樣還冷不冷?如果還是很冷的話,我再去要床被子來。」

路寒袖哪能回答她的自問自答,但秋漾影已緊張的奪出門外,在外頭水井邊尋著那位婦人的身影。

「這位大娘,能否麻煩你再給我一條被子?」

「被子?」見她神情焦灼,婦人連忙點頭說有,轉身回屋裡取了一條厚實的被褥交給她。

然而在蓋了厚厚兩條被子後,路寒袖還是沒有醒過來,他持續的昏迷,也持續的讓她為他心急如焚。

少了光亮如陽的燦笑,妍致靈美的容顏似清減一圈。她長這麼大,幾曾如此愁容滿面?如今為了個男人,卻是心甘情願。

「趕快好起來吧,等你醒來,我保證不再連累你了。」

黯淡的眼裡別無祈求,只願他快快痊癒,令她放下心中大石,她便不再奢望這該死的俠女生涯了。

「哎喲!」

背上火辣辣的錐心痛楚,讓路寒袖從瀕臨閻王地府的邊境給拉了回來。他痛叫一聲睜開眼,扭曲的臉上冒著涔涔熱汗,他備感虛脫的喘著呼吸,心悸的不適感左右了他的思緒,腦袋瓜裡迷迷糊糊的,呈現一片空白。

極力想辨識眼前景象,不料卻發現一個婦人正將鬆垮面容湊近他。

「醒了?」聲音裡有著欣喜。

「痛、痛死我了……」

「忍耐一下,我正在替你換藥,待會兒抹上新的藥膏便沒那麼痛了。」婦人在一旁搗和著一種聞來清新如綠草香的金創藥,預備塗在他的背上。

閉緊眼臉,路寒袖照著她的吩咐盡量「忍耐」,為維護男子漢的尊嚴,他咬著牙沒再吭聲。

婦人贊許地看著他不斷皺擰的臉和咬緊牙關的薄唇,將黑色藥膏抹上他受到重創的背脊傷處。

冰涼舒緩的藥性迅速滲進他的皮膚裡,減去原有的疼痛,再睜開眼時,他突然發出心中疑問。

「她人呢?」

婦人起身端藥,聽到他的問話明顯遲疑了一下。

「呃……你是指那位姑娘啊。」

「她人在哪裡?」沒瞧見那張熟悉臉孔,心底忽地湧起一陣不安。

她側著頭仔細想了想,像在考慮怎麼回答比較妥當。「她……她在睡覺。」結果卻用了「睡覺」兩字。

「睡——覺?」他表情一僵,嘴角抽搐。沒搞錯吧?不必扭過頭去看窗外也知道現下太陽大得很。「她大白天的睡什麼覺?」不安倏地轉為不悅,他沒好氣的大聲嚷嚷。「我挨了這刀躺在床上要死不活,而她竟然跑去睡覺?哼,沒替我擋掉那刀就算了,她好意思讓你這個外人來為我上藥?」

「哎呀呀,你說這話可得留點良心。」婦人橫眉豎眼,撐大鼻孔,咧開嘴巴,沒好氣的伸手打他一記腦袋,管他正身負重傷還是個病人。「你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她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這兒替你換藥餵藥,伺候著你無微不至,今兒個一早她撐不住倒了下來,才讓我逼著去休息的。而你竟然敢說這種天打雷劈的刻薄話?」

「——四天四夜?」路寒袖的臉瞬間慘綠,難以置信自己躺在床上這麼多天不省人事,更教他吃驚的是,那丫頭竟守了他四天沒睡覺,這……

「哼,那位小姑娘對你可是情深意重,你呀,最好說話小心點,不然哪,我這個外人見了都想賞你兩腿。」

他微微一怔,望著眼前這位陌生婦人,只覺有些難堪。

「你……你又是誰呀?」

「我?」婦人一哼,對他的態度十分鄙夷不爽。「我是住在這山裡的獨居老太婆一個,如果不是看到她背著你想盡辦法下山尋醫的那分執著,我才不救你這沒心沒肺的混蛋。」

瞧她臉色紅潤、身強體壯的模樣,壓根兒不像是什麼「獨居老太婆」,何況她也不老。

「你……你住這山裡?」

「對!」婦人大力的把熬好的湯藥擺在他面前,滿臉不肩地板著面孔。「勞煩你自己把藥給喝了,我可不像那個小姑娘,有那個耐性願意一口一口的餵你喝下去。」

聽到她的指責,路寒袖真覺慚愧與尷尬極了,不知如何化解她心中的憤慨。

「這位大娘,請你別這麼生氣,是我不好,不該說那種沒天良的話。」

「哼!知道就好,不過我還是不想理你,你自己看著辦,我要去煮點粥來給那個姑娘補補體力。」「是……是……」

「哼!」把頭一甩,婦人踏著重步出了房。

「唉……我這是招誰惹誰?」

搖搖頭,他吃力地仰起身軀,試圖動手端碗喝藥,然而這一起身卻牽動背後的劇烈痛楚,他哇哇慘叫,卻不知該怨恨的人是誰。

「算了,我不喝了,我寧願慢點好也不要痛死。」他惱火地放棄喝藥這檔子事。

挫敗地臥躺回床上,將臉朝向另一邊,他呼出好大一口氣。

怎麼會呢?

她竟不眠不休的守了他四天。

他百感交集的將臉埋進枕頭裡,不知心裡蔓延的是感動還是感情。

想著她巧笑倩兮的模樣,想著她喋喋不休的表情,想著她輕盈出色的「武」姿,想著她這幾日可能出現的擔憂神情。

唉……真不知道她身子要不要緊,若不是自己行動不便,他可得去看看她究竟礙不礙事才行。「咿呀——」

原先被婦人關上的木板門復被推開,他納悶心想:該不會是那位大娘心軟又踅回,打算親自餵他喝藥吧?

正疑惑不解之際,一雙細滑柔嫩的小手撫上他兩邊臉頰,輕輕地將他的頭轉過來,他驚愕的瞪著來人,而來人在瞧見他瞠大的雙目時也駭了一大跳。

「你……你醒了?」秋漾影喜出望外的顫聲喊著。

瞧見她又驚又喜的表情,路寒袖錯愕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呆呆地望著她憔悴消瘦許多的清秀臉龐與嬌弱身軀,什麼都說不出口。

「真是,大娘怎地沒告訴我你醒了?」臉上一掃多日的陰霾愁容,她再度綻放出耀眼奪目的笑容。

挽起袖子,露出細瘦如柴的手腕,她細心地為他蓋好脫落的被子,神態間並無任何不對勁之處,反倒是他的眼鎖住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像要探看出什麼端倪來。

「來,我餵你喝藥,你小心點起身,別弄痛了傷口。」

「你……你還好吧?」在他吃力的坐起後,關心的話不禁出口。

她有些怔忡,彷彿不瞭解他這問話的意思。

「我很好啊!」一抬眼,她立刻理直氣壯的笑了。「每天吃飽睡暖,沒什麼不好的地方。倒是你!挨了這一刀可傷的不輕,不好好療養是不行的。」簡單略過自己身體的好壞。

「——是嗎?」他失望地自語。

「好了,乖乖把這碗藥喝了,傷才會痊癒得快。」一捧起藥碗,秋漾影發現藥已變涼,突然又緊急縮回。「啊,不成不成!這藥已經溫了,我再替你換一碗。」正欲起身,察覺他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別忙!」他頗不自在的看了她一眼,再將手收回,方才瞬間的心跳加速,還在持續奔馳。「溫了就溫了,反正藥效沒差到哪兒去,我馬上喝。」不敢在她手臂上停留太久,他轉而要去接那碗藥。

「你別笨了行不行?」秋漾影笑著敲他額頭一角,硬是不給他喝那碗藥。「藥要喝燙舌的才有用。這不麻煩,我去盛另一碗給你。」沒讓他二度反對,她起身便朝外走去。

看著她明顯瘦一大圈的身影,路寒袖只覺胸口一陣窒悶,難以呼吸。見她如此強顏歡笑的照顧自己,比在他身上多劃幾刀子還要難受。

這個笨丫頭,她到底在想什麼?

不久,秋漾影捧著熱騰騰的湯藥返回房內,額上淌了些晶瑩汗珠。坐下後,路寒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發自內心的感謝話,她卻已經開口了。

「這回真要謝謝那位伸出援手的李大娘,若不是她,你這條命也不曉得撿不撿得回來呢。」

「李大娘?」

「是啊,你受了那麼重的傷,我背著你漫山遍野的四處亂鑽,弄不清楚哪條才是下山的路,就這麼轉呀轉的,走得我整個人都快倒了,結果這位李大娘就出現了,還好心的替我扶你一塊回到她的住處,還替你治傷熬藥。」

「怎麼,我們還在山上嗎?」

「喏,先把藥喝了再說。」她想餵他,他卻直接端過去一口氣灌下,眉頭皺也沒皺一下。

見他喝完了藥,秋漾影這才聳肩說道:「一定的嘛,我又不認得路,連天南地北都搞不清楚,當然是沒法兒找著下山的路。」

「這麼說,這位大娘真的一個人住在山上?」他蹙起劍眉,總覺這當中有什麼不對勁。

「應該是吧,我前前後後沒瞧見其他的人了……」她突然住口,隨著他的問話慢慢理出一點頭緒。「啊!有問題。」

「怎麼你現在才想到?你這麼機靈的人,照道理應該早想到才是。」

「我……」還不都是因為要照顧你!秋漾影心底犯著咕噥,表面上卻也只能笑笑帶過去。「是啊,這些天我還真沒想過這些事,現在看來,確實有蹊蹺之處。」

「如果這景陽峰不許外人進入,那麼,沒理由這個李大娘可以長久住在山上,除非她也是那個什麼龍吟堡的一分子。」

「嗯嗯,而且她一個!人住在這兒也是奇怪,我見她也沒種菜、沒養雞鴨,也沒魚池,三餐食物不曉得從何而來。」她忖度著點頭。

「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他凝重地問。

「我覺得?那你覺得呢?」

「這事愈來愈複雜了,我壓根兒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

秋漾影突然沉默了下來,好半晌沒再說話。

「你怎麼了?」見她臉色不似以往明朗燦麗,他不解詢問。「怎麼看起來悶悶不樂的樣子。」

「我——我想我該回去了。」下定決心,她說出口了。

「回去?」他心驚。

「嗯,出來都快一個月了,我有點想家,不想再繼續陪你一塊找那個葉紅萸了。」揚起臉,她故作若無其事的答。

「你、你……」對於她的話,他一時間竟找不出任何話來予以挽留。

他確實說過只花一個月來找葉紅萸,如今一個月的時間也確實將盡,但是,假如就這麼放她回去的話……

「不行!」他突然態度強硬地說道:「你還不能回去。」

「為什麼?」她瞪大眼,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

「因為沒有我你回不了杭州城,而我還不能回去。」

「你只要送我到山下有人的地方,我自然可以雇輛馬車送我回去。」

「還是不行!」

「你……」輕咬下唇,內心裡波動的情緒不知是喜是憂。

「再多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拜託你!」他有些焦慮的對她喊著。「我現在肯定這條線索是對的,如果要我現在放棄,我會很不甘心。」

「那也是你的事,為什麼我要陪著你一塊深入虎穴?」

「因為你現在對我很重要。」他脫口而出。

這刻,她像被鬼附身般的驚目瞠舌,呆呆望住他,兩頰湧上窘迫的緋紅,有些不知所措。

她沒有想過他會對自己說出「你對我很重要」這樣赤裸裸的話來,莫非他愛上了自己?或者……

「真的,你真的對我很重要,」他認真地直直望入她眼底,像在對她施與愛情的蠱惑,但其實他要說的是:「因為若沒有你——憑我這三腳貓的功夫是絕對沒辦法找著龍吟堡的。」

一會兒過後,原本平靜的房內傳出路寒袖驚心動魄的痛嚷聲。

可想而知,他背上的傷又雪上加霜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4:19

第九章 患難真情

痛嚷聲過後,一張眼,路寒袖赫然驚覺原本站在床前的人瞬間消失了。

剛剛她還好端端的站在這兒,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東張西望兼喃喃自語:「她有出去嗎?」

如果有,也該聽到開門關門聲才對吧!

他忽地想到什麼,忍著疼痛往床沿挪動一些,伸長脖子往地上一瞧,果然發現秋漾影那抹粉紅身影昏厥在地。凌亂的髮絲掩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容,看來呼吸微弱,已是不省人事。

「漾影!」

他情緒激昂的大聲喊著。懊惱自己未多注意她的健康狀況,那位大娘不是說了嗎?她守了他四天四夜未合眼,如今早上才暈過去一次,現下還強撐著下床榻餵他喝藥,再怎麼鐵打的身體都會吃不消。

是他不好,是他忽略了她的蒼白與強顏歡笑,他——他實在該死!

「大娘、大娘你快來呀!」扯直喉管,他不顧一切的朝外頭激動嚷叫,恨不得自己可以跳下床去扶起她。

嘶吼了半晌,總算瞧見李大娘神情倉促的衝了進來。

「怎麼了?怎麼了?」

看到秋漾影攤在地面上,李大娘表情誇張的叫聲連連。

「哎喲喂!怎麼搞的?叫你別起來偏不聽話,不過是去煮個粥回來就沒見著人,原來你又跑來這兒!」沒好氣的惡瞪那個看來很緊張的傢伙一眼。「不過是個沒心沒肺的王八羔子,值得你怎麼挖心掏肺嗎?看看你,肯定又被這沒心肝的傢伙給氣得暈倒。我就說天底下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忙不迭地攙起這個乾巴巴的傻丫頭直往外走。

「大、大娘,她不會有事吧?」路寒袖急切追問。

李大娘冷淡地回頭瞟他一記白眼。

「放心好了,有我李大娘在,她一定可以活得好好的!倒是你,給我小心一點!哼。」甩頭便走了。路寒袖苦著臉,不敢再多說什麼,只能頹喪地倒回床上。

啊……他就像這個李大娘說的,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自責難過的黯下眼,覺得自己簡直不可原諒!

漾影……你可千萬不要有事,不然,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在心裡默聲祈禱,一顆心在恍惚間也飛到她身上去。

難熬的一夜過去,路寒袖的身心思維,始終處於緊繃僵硬的狀態,他很想知道她要不要緊、有沒有事?但那個李大娘始終沒來告訴他答案,害得他睡也睡不著,躺也躺不好,再加上不能翻來覆去的痛苦,使他撐到天亮時都快精神崩潰。

從木窗外透進了些許微弱的晨曦,他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迫,預備強撐著下床去,哪知才剛動作,外頭便傳來步履聲。

「咿呀——」一聲,一整晚毫無動靜的門板被輕輕推開,探進頭的,是他期待出現的那抹燦爛笑顏與美麗嬌靨。她淘氣地朝他擠眉弄眼,只露出半顆頭顱,原先蒼白的臉上已有幾分血色。

「早啊,睡得好嗎?」

他怔了怔,憂心忡忡地仔細看著她。

「什麼表情嘛,你在擔心我嗎?」

「你……」他勉力嚥了口唾液,只覺喉嚨乾燥得幾乎著火。「你的身體沒事了嗎?!」

「當然沒事呀。」聳動肩頭,她揚著清新笑臉踏進房內,一副活蹦亂跳、神采奕奕狀。

「別再逞強了,昨晚你在我面前昏倒,我都快嚇死了!」不想再看到她佯裝快樂堅強的模樣,他沉著臉嚴峻反駁。「不舒服就不要硬撐,要不然我的傷好了,你也倒下去了。」

「怎麼會?」本想咧嘴笑的,見他一臉不悅的表情,她只得稍稍收斂,站定在床榻邊。「我身體好得很,昨天只是太累想睡覺,沒事的啦。」

「漾影……」

「嘿,抓到了吧!」瞠大眼珠子,她興高采烈地擊掌叫道。「千真萬確!你喊了我的名字哦,這回甭想再否認了!」

「這也值得你這麼開心?」他的心裡有些苦澀,再笑不出來。

「那當然嘍。」她洋洋得意地點頭。

鎖眉輕歎,他沉吟忖度了半晌,望著她的眼神看來深不可測。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總覺兩個人之間在經過這夜之後已有些不同。

「喂喂!做什麼這麼盯著我?」她故作嬌嗔地打斷他的注視。

「我——我想說聲謝謝你,」不帶半點玩笑性質,他很認真、很誠懇地說了。「這句話,我一直沒有說,但無論如何,謝謝你拖著我想辦法下山尋醫,而不是把我丟在山上自生自滅。」

「沒什麼的,今天換作是我受傷,相信你也不會見死不救呀。」挑著柳梢似的一雙細眉,她泰然自若地答。

「我是不會,但也許我沒那麼大的毅力守著你四天四夜不睡覺。」他輕輕說道,聲音裡的溫柔內斂莫名地干擾了兩人心中湖水。

又沉默了一陣,這曖昧情愫擾得兩個人都極為忐忑,想開口說些什麼化解這尷尬氣氛,一抬頭兩雙眼又不期然遇上。

「呃……我看我先去熬藥給你吧,把你的傷治好要緊。」秋漾影努力掩飾著羞赧的情緒上湧,心想離開他的視線外是最好的法子。

「你真的沒事了嗎?才睡了那麼幾個時辰。」

「說了沒事就沒事,你、你先擔心自己的傷勢要緊。」說罷她趕緊逃了出去,狼狽地撫著不斷燒紅的頰,嘴裡唸唸有詞。「該死的,我做什麼一直臉紅?活像個情竇初開的笨丫頭!」

見她逃難般的奪門而出,路寒袖凝視她背影的目光變得深情而真摯。

在外奔波的這些年,從未想過要去珍惜一個女子,怎料得到他遇上了自己最不欣賞的類型,也沒頭沒腦的把她納入心底那塊禁地之中。

縱使找不著葉紅萸,至少,他這一趟沒有白來了。

經過數十日的細心療養,路寒袖背後的那道刀傷已逐漸結疤,然而兩人在這小木屋裡,與這來路不明的李大娘相處得亦是十分融洽,幾乎快忘記尋人之事,反正一切以治傷要緊,其餘什麼事都急不得。

「來了、來了!」

隨著一聲愉悅的喳呼,烤鹿腿的香味伴著李大娘那利落勤快的身影一併竄進了偌大屋堂裡。

「哇……瞧瞧李大娘又給咱們加菜來了!」秋漾影拍拍手,開心得眉眼俱彎,活脫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大娘,您別麻煩了,在這兒叨擾你這麼久不說,你還天天加菜給咱們倆增肥,瞧瞧我們都要變兩頭豬了。」路寒袖忍不住說道。在背傷復原泰半後,他已能勉強下床走動,但做任何事還是小心翼翼安全為上,非不必要不會起身。

「甭客氣了,反正我一個人在這兒也是無聊得緊,有你們在這兒陪我,我高興都來不及,恨不得把所有的絕活都搬出來給你們嘗嘗呢。」李大娘語帶驕傲的朗聲笑道,看來她對做菜十分在行。

「好了不起哦,竟然吃得到鹿肉呢!」夾起一塊腿肉,秋漾影嘖嘖稱奇。

「大部分嬌滴滴的姑娘家皆不吃這些腥臏的東西,沒想到你倒不忌口。」李大娘笑盈盈地望著她大口咬下。

「我呀,是能吃盡量吃,從不挑食的。」嚼著香嫩可口的腿肉,她直率地回答。「不過,某些飛禽獸類的肉,我是絕不會去吃的,像是鳥肉和兔子肉,我一概是敬謝不敏。」

李大娘睜了睜眼。「這樣,幸好你提醒我,不然我還想過去抓隻兔子做道菜給你們嘗嘗鮮味呢。」

「呼——還好我有提到,否則一看到可愛的小白兔成了盤中飧,那我可是會受不了的。」她慶幸地拍拍胸脯。

「放心吧,只要你們在這兒,我是不會動那些兔患子一根寒毛的。」李大娘開玩笑地道。

放下竹筷,秋漾影有感而發地感激道:「唉,和大娘相處的這些日子,真是我們出城以來過得最幸福飽足的一段日子。您這樣無怨無悔的照顧我們,供應我們三餐,替他療傷,教我做菜,真教我們不知如何回報。」

「說啥回報不回報,就像你說的,江湖兒女可不拘束這一套,就別跟我客氣了。」李大娘面不改色的夾了些蔥爆白肉到路寒袖的碗裡。

「大娘……有幾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問。」積壓已久的疑問,鬱結在他心底都快發了霉,趁著大家今日盡興痛快,他決定鼓起勇氣問個明白。

「什麼事?」李大娘掀起眉。

「您一個婦道人家,怎會孤零零地住在這山上?」

她愣了愣,瞬即以一個苦笑意圖帶過去。「唉唉,不就是命苦嗎?往事若是重提,只是徒增感傷。」

「大娘沒有親人嗎?」

「親人哪……嗯……」她支支吾吾,看來有些猶豫。

「不然您一個人居住在這兒,吃食都靠什麼維生呢?」路寒袖毫不鬆懈地繼續追問。

李大娘眼兒一轉,在兩人間梭巡了陣,斂眉歎息,搖著頭將碗筷放下。

「唉,我曉得你們要問的是什麼,是不是關於龍吟堡的事?」

「大娘——」秋漾影顯得有些內疚。

「你們猜得沒錯,我和這龍吟堡確實是有那麼點關係。」她坦白說道。「路公子會受傷,完全是個意外,他們只是奉令來嚇退你們,無意傷人,所以上頭在知道你受到嚴重刀傷後,便派我出來救你到這兒療傷,並在你傷癒之後,給二位一大筆錢,希望你們高抬貴手,別再插手管這檔事。」

聽到這裡,路寒袖的情緒已是激動翻湧,扶住桌沿急忙再問。

「這麼說來,那個葉紅萸確實人在龍吟堡,是嗎?」

「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瞞二位。」她語重心長地再歎。「是的,那位葉姑娘人就在堡裡,詳細情形我不方便告知,但請你們務必相信,她在那兒過得很好,而且等事情告一段落後,我們自會派人通報她家裡。」

「等等等等!」伸手一攔,秋漾影神情凝重的發話。「大娘的意思是,葉紅萸明明被劫進了堡裡,卻要我們倆假裝不知道?」

「這——」大娘面露難色。「葉姑娘是被強抓入堡裡的沒錯,不過,事情不像你們想的那樣糟。」

「一個姑娘家平白無故被人劫持還不夠糟?」秋漾影瞪大眼,有些生氣地喊,但她並非針對李大娘,只是心裡面有些不舒服。「依我猜想,她會被抓進龍吟堡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堡主看上她的美色,所以打算霸王硬上弓,或者強娶她為妻妾,對不對?」

「哎哎,您這要我怎麼回答比較好?」李大娘難堪至極的漲紅臉。「無論如何,我也不過是個供人使喚的奴才,沒資格過問主子的事啊!我今天告訴你們這些,就已經是不可原諒了。」

「大娘,我看您這樣也相信您是個好心腸的人,不會忍心看到一個好好的姑娘家被糟蹋吧?」

「我……」李大娘被問得啞口無言。

「所以,請您帶我們去堡裡見堡主吧!一切後果我們自行承擔,好不好?」趁著她心軟之際,秋漾影趕緊趁勢迫擊。

「你們二位高抬貴手別害我了,我們一家六口可都是在龍吟堡的庇蔭下才得以存活,要是我今日忘恩負義帶你們進堡,別說上頭的人不原諒我,連我都不原諒我自己。」繃著臉,李大娘義正嚴詞地搖頭拒絕了。

秋漾影與路寒袖互望一眼,心中明白要說服李大娘已是不可能的事。

「好吧,我們不會讓大娘做個無情無義之人,這事就當我們未曾提起就是。」路寒袖無奈說道。李大娘雖沒再說什麼,但她的表情顯得既沉重又憂慮,已沒有先前爽朗豪邁、暢所欲言的神采與表情。

原有的熱絡氣氛一下子跌到谷底,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秋漾影抿著嘴,垂首悶悶地扒著飯粒;路寒袖卻是滿臉沮喪地望著漆黑窗外,沒人願意再吭聲。

須臾,李大娘突然按著桌子站直身子,未發一言扭頭走進門簾內。

他們不知所措的怔忡相望,停下筷子。

「大娘她……不會覺得咱們倆恩將仇報吧?硬要掀她的底,逼她說出龍吟堡在哪裡,我瞧她好像很難過的樣子。」秋漾影內疚自責地垂下頭。

瞥見她眼底忽隱忽現的淚光,路寒袖心頭強烈不忍,伸手摸摸她的頭。

「別擔心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等我傷勢完全痊癒,我們靠自己的力量上山也是一樣。」

「希望大娘別生咱們的氣才好。」

話剛說完,李大娘又從門簾內鑽了出來,手上多了一個木製捲筒。她站到桌邊,臉上猶豫了會兒,一個輕歎之後將木筒放到路寒袖面前。

「拿去吧。」

「大娘……這是?」兩人一愕。

「景陽峰的地圖,上頭有通往龍吟堡的路線。」

「什麼?」路寒袖一驚,迅速起身與李大娘對視。「您把這麼機密的東西給了我,萬一被別人知道,豈不是害了你?」

李大娘淡淡地斜睨他一眼,心裡早有了最壞的打算。「你害都害了,現在說這些不嫌遲嗎?」

「我……」張著口,他一時語塞。

「既是如此,就別拖拖拉拉說這種言不由衷的話,反正從明天起,我便不會在這兒了。」

「怎麼大娘不照顧我們了嗎?」秋漾影驚震地喊著。

「他的傷已經快好了,我便得返回原有的工作崗位。下回再見面,咱們可就不能像今天這般融洽共處了。」

「大娘啊……」她的心好酸好酸,酸得幾乎讓她直不起腰,略紅的眼眶與鼻尖,同樣像浸泡在醋裡,酸得沒法兒控制。

沒來得及說什麼,秋漾影發現自己的手被一雙粗糙的手拉住,交疊在另一雙溫暖厚實的掌心裡。

「你們兩個——」李大娘重拾笑顏,慈藹地看著兩人。「是天生一對!」

「咦?」瞪著那雙掌心的主人,秋漾影只覺渾身通過一道暖流。

四目相對,他眼底震動卻不失灼熱的情感,已是表露無遺,不過一看到她那迷惘的表情,他低咳一聲別過臉,想要佯裝蠻不在乎的樣態。

「別讓我失望,絕對要有情人終成眷屬,好嗎?」噙著笑,她自信滿滿地拍拍路寒袖的手。

「呃——大娘您誤——」

「難道你不喜歡她?」

「這……我不是不喜歡……」碰上這棘手又難面對的問題,路寒袖簡直沒辦法回答。

「那就是喜歡了?」

「哎呀,大娘,」見他滿臉窘迫不自在,秋漾影瀟灑自若的將手抽回。「您別亂點鴛鴦譜了,他才不喜歡我這一型的女孩子。」

「怎麼說?」難道自己真的看走眼?

「他喜歡的是溫柔賢淑、小鳥依人的大家閨秀,最好還是弱不禁風、內向含蓄的那種,像我這麼強悍又好動的女孩子,根本不適合他。」替他解圍也為自己找台階下,秋漾影的笑容裡竟有一絲蒼涼的意味。

「是這樣嗎?」李大娘嚴肅地板起臉,逼近他眼前。「原來你終究是個沒肝沒肺沒良心的負心漢!」

「大、大娘……你冤枉我了。」路寒袖無辜至極地後退一步。

「冤枉?哼!把東西還我。」李大娘惱火地將捲筒搶回來,轉交到秋漾影手中。「來,這個給你保管,倘若他要是不親口告訴你他喜歡你的話,這東西就用不著還他了。」

「啊?」聽到這樣的話,秋漾影想不臉紅都難。

「記得,他一天沒說出真心話,你就絕對不能把這地圖給他,知道嗎?」李大娘正經八道的對她交代。

秋漾影神情一頓,看來有些蒼白。

「大娘……我知道你的一番好意,可是假如他沒這個意思,硬要他說出口,又有什麼用呢?」

「為什麼沒用?你難道不曉得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嗎?但只要他們將話說出口了,就得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大娘……」路寒袖想插話又被打斷。

「如果他們根本不是認真的,又有什麼好說的?」

「我不可能看走眼,他這傢伙分明是喜歡你的呀。」顧不得當事人就在一旁,李大娘大咧咧地直接說出口。

「可……可我不要這樣強逼來的承諾啊。」她堅決地說道,又把捲筒塞回李大娘手中。不知怎地,突覺心中委屈難當,尤其那傢伙一副怔忡不解的表情,更是激怒了她。咬著牙,一轉身便跑了出去。

「欽,你……」李大娘正要喊話,眼前又一個身影晃過去。

「嘿,漾影!」路寒袖想也不想的跟著追上去。

呆杵一會兒,李大娘只知道那份地圖又回到自己手上。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她只能對著他們齊齊奔出的那扇門喃喃自語。「早點把話說清楚,不是很好嗎?」

向外奔了一段路,秋漾影只知道要跑,卻不知道自己幹嘛跑,或許她惱羞成怒、或許他令她感到難堪、也或許李大娘說錯了太多事,把場面搞得太過複雜,她一時招架不了。總而言之,她的整顆心已亂成一團,被情感的繩索結了一重又一重,層層纏繞糾葛不清。

跑了好一陣,突然聽到後頭有個重物倒下的悶哼聲,驟地停住步伐,想到方才似乎耳聞他的叫嚷聲,更想到他身上還帶著傷。

思及此,她驚慌的立刻轉身一瞧,果真瞥見不遠處的林子裡趴了個人在地上,她焦灼的急忙奔回。

幾乎跌了個狗吃屎的路寒袖正吃力的試圖起身,一抬眼,發現她已經來到身側,一把攙扶起自己的臂膀。

「要不要緊?要不要緊?」她急切地迭聲問著。

「不……不礙事。」嘴巴雖是這麼說,但這一摔牽動了整個背傷,他痛得站不直身子,只能勉強坐在地上,臉色灰敗的擠出一絲笑容。

見他如此,秋漾影難過又懊惱的捶胸頓足,半跪在他身旁檢視他的傷口。

「你你幹嗎來追我呢?你看你的傷才剛要好,又摔了這麼一跤!」

「唉,我能不追你嗎?你這個樣子跑出來,誰看了都不忍心。」

她抿了抿唇,將停在他襟口的手撤了回來。「原來你是因為不忍心才追出來的。」

「當然不只是因為不忍心……」

她悶悶地把臉朝向它方,不發一言。

「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本來就不大會說好聽的話。」他硬著頭皮自己接話。「所以,剛剛大娘那樣說的時候,我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比較妥當……但我想你應該懂吧?」

一個細微的嗤哼聲自她鼻中輕輕發出,她還是不打算作任何回答。

「我說過,你對我是很重要的。」

「我當然記得,你說你需要我當你的保鏢。」她字字說得鏗鏘有力。

「……你不會因此而當真吧?我以為,你明白那是我一時尷尬,才不得不掰出來的玩笑話。」

「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不管你辦了什麼,我全當真的看待。」帶點報復的意味,她不去看他,一再扭曲他的話。

「哎哎,難道一定要把每件事說得清清楚楚不可嗎?你、你要我怎麼說才好?」

「不會說就不要說了吧,反正,我不在乎。」停了下,她忽然揚過臉來對他施以一笑。「聽到了吧?我、不、在、乎!」

「漾影……」沒料著她在這節骨眼還衝著自己笑。

「本來嘛,大娘因為我照顧你幾天就覺得我喜歡你,這根本是天大的誤會!我可是秋漾影呢,記得嗎?那個鄙視婚嫁、眼高於頂的秋漾影!我又不想嫁人,幹嗎沒事去喜歡人來著?更何況是你——」自顧自地嚷了一陣,高張的氣勢在望見他緊蹙的眉頭時忽然大逆轉,她驀地止住聲音,在皎潔月光下尋著他黝黑深邃的眼,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

渾身登時沒了力氣,她咬緊牙根,垂眼跪坐在地上。下一刻,他的臉已來到她面前,在她不及反應之際,吻住她微啟的唇瓣。

她瞪大眼,那陌生而火熱的感覺一下子攫奪了她的思想,她的身軀僵硬得無法動彈,亦不懂得好好體會他所想要表達的滿腔情意。

這只是一個出於本能的反應,但路寒袖卻察覺一切已然失控,當他吻她的時候,他再也掩飾不了心中對她的在乎。不管她是怎麼想的,他已經確定了她在自己心裡的位置。

他粗喘著氣,發現她的唇卻已被他吻得紅腫,也發現她先前睜圓的大眼此刻蒙上一層水氣。他有些驚慌,急用一手托住她的腰,朝自己的身軀攬近一些。

「漾影?」

揚起手,她看來憤慨而羞惱,卻沒勇氣打他。於是,他握住了她微微發抖的手腕,執到自己胸前。

「好了,別跟我慪氣了,李大娘怎麼說我不管,但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你還不夠瞭解我嗎?」趁著夜色朦朧、氣氛無限美好,他一古腦兒地說出心中感覺。「是,我不是個什麼好傢伙,講難聽點不過是個遊走天涯、四海為家的流浪漢,沒錢財、沒家世,如果不是無意間接住了那個繡球,我想我這輩子注定是孤家寡人。」

「接到繡球又如何?又沒人說要嫁給你。」她低低地哼著。

「我都已經行了跪拜禮,若不娶你,難道你要我被你爹娘滿街追著打?」

「你肯娶我,我還不見得要嫁你。」

「但你很喜歡小孩子吧?要是不嫁人,你怎麼生小寶寶呢?」他戲謔地在她耳畔噴著氣。

臉兒倏地緋紅,她乖乖困在他懷裡再沒掙扎,他深情款款的柔聲續道:

「遇上你再喜歡上你,雖然不在我預料範圍內,不過,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感情這種事一旦發生,任誰都無力阻止,不是嗎?」

此刻,她已完全沒了聲音,像只被馴服的小貓咪,服服貼貼地安賴在他胸膛裡,耽溺沉陷在他的疼惜溫柔之中。

看來,以往說過這輩子不嫁人的話,現下全都要被駁回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9-12-18 00:24:39

第十章 揚眉吐氣

「這條路對嗎?」

依著那張羊皮地圖上所畫的路徑繞了一圈,兩人在一處林陰遮天、雜草叢生的岔路口停下。右邊那條山路被高大樹木擠縮成一條小徑,不知名的籐蔓纏住樹根、佔據枝頭、爬滿地面,十足詭異難測,左手那條路則陽光刺眼,兩旁草木逐步遞減,愈見寬闊明朗的樣子,卻也像入蠻荒之地。路寒袖極其疑惑的左張右望,總覺得他們似乎走錯了路。

「好像走錯了……」擰著眉,他頭痛地再拿起地圖仔細研究。

「不會吧?」秋漾影湊上前去瞧那張圖。

「你瞧這岔路好像是咱們先前才繞過的樣子……你會不會覺得咱們一直在兜圈子?」梭巡週遭景致,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嗯……雖然我沒什麼方向感,不過我的記性還不差,」她撐著下巴環視四周忖度著。「雖然這山裡的每條路走起來都大同小異,可我倒覺得咱們沒走錯路,只不過是信心在作祟罷了。」

「是這樣嗎?」

「要不我們走另一條試試,方纔我們選的是左邊這條,現在選右邊這條,你覺得怎麼樣?」

「但這樣就和地圖上畫的路徑不符了。」他深感頭痛地道。

「我們照著走不也走得亂七八糟的,說不定早就脫離了地圖路線。」

抬首望著蒼茫綠林,他長歎口氣。「唉,你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好吧,這回改聽你的,我們就走右邊這條試試。」

「嗯。」

即使又累又渴,但她依舊笑得愉快,生性樂觀的她,彷彿真沒什麼事可以將她擊倒。對她瞭解愈深,愈覺得她是個不多見的好女孩,最起碼,她不會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喊天叫娘,也不會憑恃自己是個女兒身,處處要人照顧疼愛著,她堅強獨立,不管這一路行來多辛苦,也從不主動提說要休息。

察覺他用寵溺憐愛的眼神在凝視她,秋漾影興起逗他的念頭,竟大膽地踮起腳尖,往他頰上重重印上香吻。

「咦?」他吃驚的回過神。

「是不是覺得我其實挺可愛迷人的?不然怎麼一直盯著我不放?」食指撐著額角,她故作驕傲的昂起小巧臉蛋。

「這麼自大?」

「那當然!我秋漾影雖不是什麼大美人,但最起碼我活潑可愛、善解人意。」她理直氣壯地拍著胸膛。

「這樣哪,」他正在偷笑。「原來你對自己如此自信。」

「我這人本來就不懂得謙虛,你忘了嗎?」她斜斜地朝他瞟了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嬌俏媚眼。

「呵……這倒是,不過你最大的優點,卻不是這些。」

「哦?不然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認人不清。」

「認人不清?」仔細咀嚼這四字,她邊點頭邊想著話裡的含意。「嗯嗯,難怪我會看上你這傢伙,也不是沒道理的。」

「哈哈……所以咱們的優點是一樣的。」說完,他腳底抹油,趕緊往前跑。

但她聽完還呆了一下,半晌才聽懂這弦外之音。

「路寒袖,給我回來!」她氣呼呼地拔腿追上去。「你哪裡認人不清來著?我說不定是全杭州武功最好的姑娘,你敢說我哪裡不好嗎?」

「好!你很好!你好得不得了!」他敷衍地在前頭笑著。

「哪裡跑!」

兩人笑語喧嘩地在幾乎不見天日的山徑裡奔跑追逐,顧不得天南地北的胡亂跑著,沒注意到身旁景色也遞換成井然有序的綠林。秋漾影倏地停住腳步,側耳傾聽了下,忽就臉色驟變,拉著路寒袖急忙屈身蹲下。

「怎……」

「噓——」她急忙用手指擺放在口鼻間暗示他噤聲。

路寒袖搞住口,壓低身軀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兩人幾乎貼附在一塊,只為盡量隱身在一塊密集生長的草叢後邊。

想問她聽見了什麼,但她那專注的模樣令他不敢打擾。

過沒多久,連他也聽見一陣嘈雜的走步聲由遠而近傳來,他緊張地屏住呼息,下意識的往她身上併攏。

「確定是這裡嗎?」兩名高頭大馬的漢子一前一後的走來。

「是啊,剛剛這兒確實有一些陌生人在附近走動。」

「怎麼可能?」發話人有些不客氣地嘲諷他。「這兒根本不可能有外人出入,你該不會是偷打瞌睡夢見的吧?」

「才不是!我是真的有瞧見。」

「那人呢?怎麼我半個人影都找不著?」

「哼!他們一定就躲在附近。」

隨著腳步聲逼近,路寒袖的額角也淌下了焦慮的汗水。

怎麼辦?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

然而,秋漾影竟翻個身拉著他迅速站起,正好對上這兩名漢子賁起的胸肌。

「你……」路寒袖錯愕極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瞪圓眼珠子,連腰桿兒都來不及挺直。

「兩位大爺好,太陽都快下山了,您二位還堅守著崗位啊?」噙著一抹嬌柔無害的可人笑容,她極富禮貌的哈腰問著。

兩個漢子厲喝一聲,忿怒地亮出身上佩帶的大刀。

「你們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們?」秋漾影笑嘻嘻地和他們打交道。「是這樣的,我們在山裡不小心迷了路,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

「我聽你在胡扯!」身著土黃色勁裝的漢子惡狠狠地打斷她。「這兒除了我們自己人,是絕對不允許有人擅入峰頂的!」

「峰頂?」

「快說實話!你們是怎麼上來的?」

「不就是東繞西繞嗎?何況誰曉得這兒不能上來呀。」她故作無辜可憐地吸吸鼻子。

「廢話少說,快把他們抓回去交給大執事。」

另一個漢子氣急敗壞地喊著,說話間兩手已架上秋漾影的胳臂,哪知她竟乖乖束手就擒,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樣。

「大爺,人家是個弱女子,您可要溫柔一點。」

「吱!」

「喂、你這是——」路寒袖正想掙扎,一見到她暗示的眼神,只得又垮下肩膀,安分的任他們處置。

「快走快走!」兩名漢子各架著一個人,朝林蔭深處而去。

「別催了,這不是在走了嗎?」討厭被人推著走的感覺,路寒袖有些不悅地甩著肩膀。

「哼!簡直倒霉透頂,大好日子還遇上你們這兩個麻煩。」漢子嘀嘀咕咕埋怨著。

「什麼大好日子呀?」秋漾影機靈的轉了轉眼珠子。「是不是你們堡主娶妻的大好日子?」

「咦?」漢子嚇一大跳,嘴唇微微發顫。「你……」

另一黃衣漢子更是驚愕得不得了。「你怎麼知道?」

原本只是隨口胡謅亂問,倒沒料到自己還猜中了。秋漾影也是萬分震動,凝眉肅容,和路寒袖互望一眼。

「該死的傢伙,竟然真打算要娶她進門。」

「你……你們到底是誰?」

「哼,我們是來破壞婚禮的。」她有些氣憤地惡瞪著他們。

「什、什麼?」

「所以,你們最好快些通知你們上頭的人前來處理。」

對方並沒讓她的恫嚇給唬倒,反而強自鎮定的繃緊了臉孔。

「不管你們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我只能告訴你,婚禮老早就已經舉行完畢,你想破壞,已經太遲了。」

「用不著跟她解釋那麼多,先押進地牢再說。」另一個漢子面色難看的打斷同伴。

「好,那我們快把他們押進去,然後快快通報大執事。」

一直到了此時,路寒袖總算理解她甘心被縛的用意。

是為了要順利進入龍吟堡裡呀!

只可惜當他想透這一點時,他的兩眼已被白布蒙上,雙手被麻繩緊緊捆住,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念頭,被人拖著進入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前前後後走了好一陣,路寒袖感覺到自己正被帶入地道裡,那種曝曬在烈陽下的熱暑慢慢被陰涼取代,耳裡聽不到樹木草叢隨風輕蕩的聲音,也聽不到野鳥飛掠的嘰喳聲,身體更感覺不到深谷裡原有的空曠與蒼涼,此刻環繞週身的,是一種難言的幽靜與深不可測。

驀地,蒙在臉上的白布被取下,路寒袖一時無法適應眼前的漆暗,眼睛又閉上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知道兩人被帶進一處地窖裡。

還來不及看秋漾影的情況如何,隨著一個鐵門拉開的刺耳聲,他已經被推了進去,緊接著秋漾影也被推進來。

鐵門砰地大力關上,並且上了一道道的鎖鏈,漢子面無表情的在鐵門外點燃一根臘燭,將它放在一處壁上的平台裡,之後兩人一言不發地轉身就想離去。

「喂喂喂!你把我們關在這兒做什麼呀?」路寒袖抓著鐵欄杆急忙喊道。

身著黃衣的漢子冷冷地偏臉瞥了他們一眼,依舊甩頭走了。

「怎麼會這樣?」他簡直呆掉了。

「別緊張,我相信還會有人來的,他們不過是小嘍,問再多話也是無濟於事。」秋漾影平心靜氣地安慰他。

「問題是,我們待在這兒,對找那個葉紅萸有什麼幫助?」

「多少有點幫助呀,最起碼咱們進到龍吟堡的勢力範圍了。」她一派樂觀的笑臉迎人。

「然後呢?我們要怎麼辦?」

敲著下巴,她慎重其事地回答:「嗯……除了等,還是等!」

「唉——」歎著好長一口氣,路寒袖有些虛脫的滑坐在冰涼的石地上。「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真是的不成功便成仁。」

「幹嗎這麼沮喪?咱們從沒有線索到摸清楚她是被誰劫走、被劫到了哪裡,經歷一個又一個的因緣巧合,繼而來到這裡,你不覺得已經很了不得了嗎?」雙手插腰,她表情生動的為他打氣。

仔細想想,她的話不無道理呀!沒必要覺得洩氣或挫折,最起碼他知道了葉紅萸的下落,就算沒辦法順利把她救出去,至少他不是空手而返。

「如果不是你,我想我一個人是無法來到這兒的。」當他再抬起頭,他忍不住這麼說道。

秋漾影雀躍地蹲在他面前。「這是真心話嗎?表示你是感激我的?」

「不僅僅是我感激你,我相信葉氏夫婦也會非常感謝你的。」

「那麼,到時你酬金記得分我一半哪。」她開玩笑地說。

「一半?」

「怎麼,你還嫌多啊?」看他怔愣了下,她有些不悅地怪叫。

「當然不是,甭說分你一半,就是全給你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喲?」張大的嘴巴立刻又縮得小小的。「這麼好哪?你幾時變得如此大方來著?」

「對別人,我是絕對摳門的,但對自己的妻子,我怎能吝嗇?」他打趣地笑說,用話來佔她便宜。「妻子?」她笑得更開心了,但手卻捏住他的鼻尖。「你的面皮怎麼這麼厚啊?一天到晚亂認妻子。」

「我面皮若不厚一點,就被你的伶牙俐齒給轟得千瘡百孔了。」

「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秋漾影撒嬌地窩進他懷裡。「人家可也是個柔情似水的小女人。」

「柔情似水……哈……哈哈……」除了乾笑,他實在難以附和。

「怎麼,你不認同嗎?」

「不不不,我認同,我當然舉雙手認同,」他趕緊大力點頭,打算嬉皮笑臉的敷衍過去。「不過要是咱們頭一天認識時,你不曾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那我肯定雙手雙腳一併舉起。」

「誰叫你要亂接繡球。」她一哼。

「更沒接中的話,我又如何得此美嬌娘呢?」他逗趣的輕托她下顎。

「哎喲,人家不來了啦!」

即使身陷囹圄,兩人仍不嫌肉麻的在這鐵柵牢裡卿卿我我,甜蜜一番,幸好沒旁人看守,否則大概也吐得臉色發紫。

「咦,又有人來了!」一把將他湊近過來的臉推開,秋漾影突然說道。

果不其然,只要豎直了耳朵,誰都聽得到這逐漸明朗的腳步聲。

而且來人似乎不只一個。剛這麼想完,來人已經走到了鐵牢前,其中一個佩著刀的侍從上前一大步,用手中的鐵鑰匙將鎖鏈打開。

「二位請出來吧!」背著光的為首男人威嚴喊道。饒富魄力的低沉嗓音,在這地窖裡顯得氣勢不凡。

「這是怎麼回事?」路寒袖不明就裡的回頭望向她。

「照著做就是。」她還是一副天塌下來也不驚懼的勇敢模樣,率先踏出鐵牢外。

「請跟我來。」撂下這句話之後,男人轉身又朝那條地道走去。

兩個摸不著頭緒的人只得悶聲不響地跟在後頭,亦步亦趨。

雖然深感莫名其妙,不過他們還是沒主動提出問題。

迂迴曲折的繞了幾條地道,眼前豁然開朗,偌大的樓閣庭園、屋宇走廊、曲徑圍牆、小橋流水、花木湖石,活脫像是帝皇的苑囿,然而這兒的景觀根本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放眼望去綿延無盡,幾乎是個小小城邑。

兩人因這突來的落差而瞠目結舌,不明白他們是不是走入了另一個世界?抑或身在世外桃源?由於看得傻眼,當他們被帶入一處富麗奢華的廳堂中,兩人仍舊顯得呆滯,彷彿神魂還遺留在外頭。

「兩位請回神吧。」

一個溫柔的聲音將他倆的思緒迅速拉回現實。

「啊……」路寒袖尷尬的忙撞撞身旁人的手肘。

秋漾影忙不迭將張大的嘴巴合起來,神色從容的望向說話的女子,這才發現站在眼前的女子有著一張出塵絕美的驚人外貌,她立刻再扭頭去看路寒袖的表情果然,他整個人就像是被點穴一樣,看著女子一動不動,一雙瞪大的眼眸裡有著無比的震撼。

「哼!臭男人!」她嫉妒地咕噥一聲,再轉向女子。「請問你是……」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葉紅萸莞爾一笑。她那張艷美無儔的動人笑顏,說話時的綽約風采,以及舉手投足間的儀態萬千,她無疑是所有女人嫉妒羨慕的對象。

「你你就是葉紅萸?」明知道這是答案,但秋漾影還是深感震驚的一呆,彷彿沒想過結果會是如此。

耗費了近三個月去找她,以為她陷於水深火熱的苦海中,誰知道當他們好不容易找著了龍吟堡,這個葉紅萸卻好端端的站在他們面前,笑意吟吟地告訴他們——她就是葉紅萸。

沒有哭、沒有喊救命、沒有一臉憔悴消瘦的可憐樣,她看起來再好不過。如果說她真是被劫來這裡的,那麼,她的表情未免也太「怪異」了。

「你……」勉強的嚥了口唾液,秋漾影只覺喉嚨幹得緊。「你不是被硬抓來這裡的嗎?怎麼……」「怎麼我看起來什麼事也沒有,是嗎?」她輕輕地把話接下去,揚起的嘴角竟有著幸福的光采。路寒袖總算也恢復正常了,只是,他同樣無法接受這個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葉紅萸竟然啥事都沒有。

「到底怎麼回事?你真的是葉紅萸?」他想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問了這麼個廢話問題。她確實是那幅畫像裡的女子,豈止亭亭玉立,又豈止是端莊秀麗而已,她根本就是美呆了!

「這一切說來話長,總之,我在這兒很好,確實什麼事也沒有。」

「等、等一等!」就算她是個美女,但此刻路寒袖卻有一肚子氣亟待發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有,你知不知道你爹娘有多麼擔心你?他們四處在找尋你的下落,結果你竟然像個沒事人一樣!」

「我知道我讓他們操心了,但是,事情會發展至此,實在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不過我已經請人去通知他們了,而且明天就會回去告訴他們事情的始末。」

「什麼跟什麼啊!你的意思是,我們這趟是白找了,是不是?」愈想愈是火大,路寒袖幾乎要衝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你曉不曉得為了找你,我們可是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結果……結果卻是這麼荒謬!我——無論我咽不嚥得下這口氣,你們最好給我一個完整的交代。」

「你、你別激動!」連秋漾影都被他的反應嚇到。

「我很抱歉累你們這趟路,也知道路公子為我而受重傷,這些我們一定會彌補你,請你諒解我們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你有什麼苦衷來著?我們在外奔波累得要死要活,可不是為了救你這個堡主夫人!」

「你放輕鬆!放輕鬆嘛!」秋漾影死拖活拉的扯住他的胳膊,不讓他繼續前進,真怕他會把這個葉紅萸給砍成八大段。

葉紅萸歉疚地看著他們良久,這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好吧,我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二位吧,希望路公子能因此而消消怒火。」

「很好!你最好有個合理的解釋,不然我一定放火燒了這裡!」他氣憤難當的大喊。

「總而言之,這事要從半年前開始說起……」

聽完了冗長卻高潮迭起的故事,路寒袖的心底總算稍稍釋懷,也慶幸自己和身旁這丫頭的感情並未受到太多波折。

因此兩人便順水推舟的在龍吟堡裡做客,大吃大喝了整整三天,享受著帝王一般的富奢生活,三天過後,便告別了所有人打道回府。

雖是無功折返,但葉氏夫婦為感謝路寒袖的汗馬功勞,以及秋漾影的良好表率,因而在兩人抵達杭州後,特別與秋家武館連袂辦了一場盛大的酒宴,表揚他們熱心助人的英勇事跡。

兩人一回到杭州城便受到鄉親父老的夾道歡迎,不論走到哪裡都受到英雄式的禮遇,這種一夕成名的感覺,讓兩個人都有一種飄飄欲仙感,彷彿身在夢境中,有那麼點不真實。

「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婿!我果然沒有看走眼!」

重拍著路寒袖的肩胛,秋桐溪的笑聲如雷灌耳,可說是得意極了。真沒想著拋個繡球能找到這麼個優秀的男人當自己的女婿。

「是岳丈您不嫌棄我兩袖清風哪。」他謙虛地道。

雖是弄假成真,但路寒袖和秋漾影始終閉口沒揭這瘡疤,還不時對望,交換「溫柔深情」的笑容。

「我就說漾漾不會騙我,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柳別音也甚感欣慰地抹著眼角高興的淚水。

「是是是,娘子英明!幸虧有你堅持到底,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這傢伙的好處呢,哈——」這下子,秋桐溪笑得更加開心了,害得旁人紛紛走避,生怕耳膜被這等可怕的笑聲給震傷。

「你爹未免太高興了吧?」路寒袖小小聲地對秋漾影說道。

「別理他,他一向如此。」她掩嘴輕笑。

「不過,能得到大家的肯定,讓我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

「是啊,我流汗、你流血,搞了個烏龍回來便紅了,好像也沒什麼邏輯可言。」她同樣壓低聲音。「我想是因為葉勝天的緣故吧,他那麼有錢,弄些排場來彌補你尋找他女兒的勞苦也是應該的。」

「我想也是。」

「來來來,我來敬你一杯!」大塊頭金忠拿著酒杯到他倆面前,漲紅的臉加上油亮的額頭,一張笑臉看來有些滑稽,他心中是歡天喜地得很。「謝謝你為咱們紅萸做了這麼多。」

「哪裡!應該的。」路寒袖禮貌的舉起酒杯回敬。「我才該謝你給我這機會去找她,否則我不曉得淪落到哪喝西北風了。」

「哈哈!是啊!只不過你那錢袋裡還真沒多少錢呀。」他爽朗地笑。

路寒袖有些摸不著頭緒的一愣。「什麼?」迅即反應過來。「我的錢包是你偷的?」他激動尖叫。「當然,不然我怎麼逼你幫忙找人來著?」金忠直言無諱的捶他胸口一下,故作歉疚的瞟了眼。「哎呀,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瞧我不也是挑對人?你終究也沒吃虧嘛!」

「你、你……」握緊拳頭,路寒袖咬牙切齒,原來從頭到尾的悲慘際遇都是這混蛋起的頭!

「那麼,挑個良辰吉日,就讓他們倆成親吧!」酒酣耳熱之際,秋桐溪突然大聲的宣佈。

秋漾影一個心驚,正想高聲反對,沒想到另一個驚天動地的叫嚷聲從人群裡蹦出來。

「救命哪……請救救我的女兒啊!」一個披頭散髮、眼眶凹陷紅腫的婦人衝出人群,碰一聲跪在地上猛磕頭,悲慟欲絕的泣喊:「路公子、秋姑娘,請您二位行行好,救救我的女兒呀……」

「哎呀,這位大嬸,您這是做什麼呢?」

路寒袖連忙將她扶起,秋漾影接手扶她至一邊坐下。

「是啊,有什麼事您好好說,犯不著跟咱們磕頭。」

「嗚嗚……昨兒個傍晚,我的女兒去河邊洗衣服,」她對著秋漾影哭訴著。「她……她一個不小心掉進了河裡,至今不曉得是生是死。求求您幫我循著下游找找看好嗎?您的武功高強,要找到她肯定比較容易,如果……如果她死了,我也要見著她的屍體呀。」她傷心欲絕的掩臉痛哭。

一咬牙關,秋漾影擺出義不容辭的凜然神情,重重地自拍胸脯直起腰桿,仰臉道:「沒問題!這事包在我身上,我馬上循著下游去救你女兒,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謝謝你、謝謝你……」

大嬸感激地伏在她身上痛哭流涕,而旁邊的人全都已經呆掉。

「走吧,快帶我去你女兒跌落河裡的地方瞧瞧,我好快點去找她。」

「嗯!我帶你去。」

等到女兒已經飛快的離開了現場,秋桐溪的臉色才逐漸發青。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盼了三個多月才把女兒盼回家門,怎麼知道她竟連一刻都不肯多待,這是不是表示以後全杭州的失蹤人口都得靠她找了?

「呃……我說爹啊,您就往好的方面想吧,漾漾已經是個令人敬佩的俠女了,能助人畢竟是件好事。」秋如風好心安慰父親。

「是啊,這對咱們武館名聲也有很大的幫助。」不附和好像不行,秋隨形一邊扇風一邊點頭。

「你怎麼說?」秋桐溪把臉轉向另一個呆掉的人。

將飄遠的目光收回,路寒袖看起來仍有點恍惚呆滯。

「我?」

「是啊,你確定漾漾真的肯嫁你嗎?看她這個樣子,我看一年半載都還定不下心來。」柳別音擔心地蹙起眉頭。

「一年半載那倒還好,怕就怕她還是不想嫁人。」秋隨形悠哉地歎息。

「怎麼,難道漾漾沒親口答應過要嫁給你嗎?」秋桐溪急急再問。

「這……」他轉念仔細想著——

糟!好像沒有!她從來沒有答應過。

環掃周圍每個人投過來的大疑問,路寒袖心裡何嘗不是一陣恐慌。

天哪,不會吧?

難道故事還沒完嗎?真得要經歷無數災難才娶得到這丫頭?

他有些頭暈,有些想哭,跌坐在凳子上答不出話。

看來,這段感情離美好的結局還遠得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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