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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桃妖 - 《桃花宛后 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5:24     標題: 桃妖 - 《桃花宛后 上》《全文完》

桃花宛后(上)作者 :桃妖

一覺醒來,她莫名成了蘇知府家年僅七歲的嫡女!
開始了平日習字撫琴、偶爾勾心鬥角的千金生活,
說到要使手段,實在也是不得已,誰讓她有個庶女姊姊要爭寵,
當初因看不慣她嫡女身分、推她落水,沒想到一推把正主推死了,
卻讓她這個絕對比正主聰明、有心機、會看人臉色的熟女重生,
她一邊討爹娘歡心,一邊讓自己琴棋書畫、射箭騎馬樣樣精通,
當下就把那只有樣貌比她好看卻沒半點文采的庶姊比下去,
只是不知該說她運氣好還是倒楣透頂了,
一樁皇子綁架案讓她趕上了,她救了自己,順便救了皇子,
竟讓皇上對她刮目相看、小皇子對她情有獨鍾,
然而那娃娃親、皇子親的她都不在意,真正教她心煩的是別樁──
她總覺得自家弟弟對她好過頭,由著她任性、寵著她不說,
從來不喊她一聲「姊姊」,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他們不是親姊弟……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5:53

☆、引子

  這是一個沒有曆史記載的大陸,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經過經年戰亂洗禮,大陸最後一分爲二,分別爲南夏和北辰兩國,隔著清江劃江而治,定下休戰盟約,史稱清江之盟。
  
  噼噼啪啪的火苗遇風則燃,不過頃刻便吞沒了孤零零的兩層樓閣,大腹便便的女子從夢中被推醒:
  
  “娘娘,娘娘,起火了,起火了,您快起來,快起來啊……”
  
  一個中年婦人著急的呼喊著
  
  女子驚慌失措從榻上站起來,可惜肚子太大,不良于行,走了幾步就坐在地上,擺擺手:
  
  “嬷嬷,不行,我走不動了,走不動了……”
  
  老嬷嬷急的不行:
  
  “娘娘您如果不走,這輩子就冤死在這裏了,還有您肚子裏的孩子,他可是南夏國皇家的骨肉啊!”
  
  “孩子?”
  
  女人摸摸肚子,忽然有了力氣,撐著走了兩步,前面咔一聲,大火燒斷橫梁直直砸落下來,女人眼睛一閉,死死抱著肚子裏的孩子。
  
  忽而從窗外掠進一個男人的身影,抱著女人飛快跳了出去,剛落在地上,閣樓已經轟然倒塌,陷入一片衝天的火光中。
  
  女人躲在男人懷裏,顫抖片刻,低低喊了聲:
  
  “阿忠……”
  
  “小姐,我來帶你走”
  
  “不行,嬷嬷,嬷嬷還在裏面呢……”
  
  ,阿忠擡手敲暈了她,轉身對著大火磕了三個響頭,抱起女子,幾個飛落消失了身影。
  
  南夏惠帝二十年,八月十五,夏都皇宮內院冷月閣,無名起火,當夜大風,風助火勢,瞬間就付之一炬。因禦史大人獲罪而牽連被囚其中的蘭妃,以及肚子即將臨盆的孩子,全部遇難,屍骨不存。
  
  惠帝哀痛萬分,念及夫妻一場,免其父舉家之罪,貶爲庶民,卻不想十冬臘月,被人一夕之間滅門,上下三百余口無一生還,惠帝震怒,連發三道谕旨責令刑部調查,務必尋到真凶。
  後據說乃江湖人士所爲,死無對證。
  
  惠帝二十年過後,南夏再無戚家。這個風光蓊蘊百年的家族盡數覆滅。同年,惠帝立蓮妃爲後,蓮妃所出幼子慕容宇爲南夏國太子,蓮妃之父爲國丈,蓮妃之兄弟全數加冠,蓮妃家族替代戚家成了南夏國最顯赫的家族,風光一時無二。
                          
作者有話要說:重新改過重發,情節會有超大變動。不過前幾章還是差不多的,看過的可以暫時略過。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6:07

☆、知府嫡女

  日光穿過冰梅紋窗棂間的碧色輕紗,落在房裏粉色紗帳上,光影清淺,透過粉色紗帳,可見床榻裏頭輕薄紗被拱起的小人影兒,好夢正酣。
  
  窗下的翹頭案上,青玉獸首香爐袅袅的沈水香,映著窗間浮動的花影,這個午後倍加悠閑。窗外兩個綠衣小丫頭坐在廊凳上,正對著挑線打絡子。
  
  頭上四角藍天,四周層層回廊屋脊,仿佛一眼望不到邊,忽見那邊廊間行來一停人,兩個小丫頭忙站起來。
  
  最前面緩步行來一位貴重婦人,後面跟著幾個體面的婆子丫頭。到了近前,兩個小丫頭蹲身行禮:
  
  “太太”
  
  王氏掃了眼窗子,小聲詢問:
  
  “還沒醒?這丫頭倒是真能睡,怎的竟睡了這許久時辰?”
  
  外間屋守著的奶娘和兩個大丫頭春梅冬雪聽見聲響,忙掀開簾子出來行禮,王氏擺擺手,擡腳邁步進了屋裏。
  
  轉過隔扇的碧紗櫥走到床前,輕輕攏起紗帳,探頭一瞧不禁失笑,床上的小丫頭哪裏睡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邊上奶娘笑道:
  
  “原來姑娘醒了,我還道聽著沒動靜,不敢擅自驚擾呢”
  
  說著便要上前來服侍,王氏揮手遣開她:
  
  “我來就好”
  
  把小丫頭從被褥間抱起來,丫頭打了溫水攪了帕子,王氏剛接過就被懷裏的小丫頭拽了過去:
  
  “我自己洗臉”
  
  聲音嬌嫩清脆,甚爲悅耳。
  
  王氏撲哧一聲笑了,點點她的額角,寵溺的道:
  
  “鬼丫頭!”
  
  宛若心裏不禁翻了個白眼,這話聽著囧啊!想自己一個現代人,跑到這裏裝個小孩子容易嗎?
  
  宛若醒來就成了這家的二姑娘,爲啥稱呼二姑娘,很久以後宛若才搞明白,因爲她是蘇家第二個女兒,所以稱呼二姑娘,前面還有一個隔母的庶姐。
  
  她去年穿來的時候,這個身體才六歲,今年七歲,據說是不小心掉到園中的池塘裏,差點淹死,可是看她娘那意思,不像巧合。
  
  因爲她後來神智清楚了,聽小丫頭們私下裏偷偷議論,她昏過去的那三天,姨娘和那位庶姐整整在她娘院子外頭的青石板地上跪了三天,她要是一命嗚呼了,估計那娘倆也活不成的。
  
  宛若費了些日子才搞清楚,這裏是冀州,她爹是冀州知府,對于冀州這個名字,宛若覺得像現代的河北,而且從氣候到院子裏長的花木看,也很一致。
  
  朝代是宛若聽都沒聽說的北辰國,她娘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下面他爹還娶了三個小老婆,那位大姑娘就是二姨娘生的,比宛若大三歲,今年十歲叫宛如,還有一個弟弟,也是二姨娘所出,如今卻養在娘親王氏膝下,名喚承安。
  
  王氏是她親生娘親,說真的,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宛若真有點怵,一看就是個厲害女人,說不上多美,但眉眼上挑,頗有氣勢。
  
  不過,顯然她娘不很受她爹待見,她娘的院子,就在她的小院旁邊,每天晨起,她都要過去請安,這麽一年多了,才見過她爹寥寥幾次。
  
  聽丫頭們私下說,二姨娘最受寵,說實話,宛若覺得挺可悲,不過這就是古代女人生存的常態,誰也無力改變。
  
  二姨娘的確生得好,柳眉杏眼,天然帶著一股子妩媚風韻,估計男人都喜歡,宛若的姐姐和她長得很像,小小年紀就是小美女。
  
  宛若對自己這副身體也挺滿意的,雖然不如宛若漂亮,可秀秀氣氣幹幹淨淨,她覺得在古代太美了也不是啥好事。
  
  王氏接過丫頭手裏的杯子送到女兒嘴邊上,宛若就著娘親的手喝了一口,簌簌口,吐在旁邊丫頭端過來的小銅盆裏。
  
  王氏給女兒整理整理衣裳,見齊整了,便抱到窗下的玫瑰椅上坐下,接過奶娘遞過來的牛角梳給她梳頭發。女兒的頭發又細又軟,滑順黝黑,抓在手裏仿佛一匹上好的錦緞。
  
  宛若透過銅鏡端詳了一會兒娘親的臉色,就知道娘親有心事了,要說她娘別看外頭看上去厲害,其實心思挺重的。
  
  來了一年多,宛若也知道她娘親愁的什麽,她在花園裏玩的時候,偷偷聽見兩個婆子說,她爹要把二姨娘收成二房,爲了這事,和她娘打了幾次饑荒。
  
  宛若是不懂這些,但是王氏對她實在好,久了,她也真把王氏當成親娘一樣看待了,這時候見娘親又愁上了,遂轉過小身子,擡起小手撫開娘親眉間的皺褶,奶聲奶氣的道:
  
  娘親,是宛若淘氣惹娘親生氣了嗎?我保證,從今天起,認真跟著奶娘學繡花,不再氣走教琴的師傅,也不再去偷偷溜到花園的水池邊上玩,真的,我保證“
  
  仿佛怕王氏不相信她,舉起小手握拳,樣子可愛至極。王氏頓覺滿腹的煩心事散了個七七八八。
  
  這個女兒她生的辛苦,當初嫁給蘇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蘇澈不樂意,她也有委屈。二姨娘是蘇澈的姨表妹,過了門,王氏才知道,蘇澈真心想娶的是這個表妹,因此對她頗有怨言。
  
  多虧了她王家是風頭正健的仕宦家族,不然王氏相信,今天在這個宅門裏,她不定被欺負成什麽樣兒呢?
  
  王氏性子好強,可偏生遇上蘇澈這麽個丈夫,夫妻恩愛就不要奢望了,可是即便如此,王氏也決不能讓周映雪那女人爬到她頭上去。
  
  那女人專會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在丈夫蘇澈眼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心思卻十分歹毒,當初她懷宛若的時候,她讓人在她的藥裏加料,不是她發現的早,說不得就是一屍兩命,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還有她哪個女兒,去年親手把宛若推進園子裏的池塘,幸虧有個自己身邊的丫頭遠遠瞧見了,招呼人救了上來,不然宛若的小命早就沒了。
  
  就是如此,那歹毒的母女她不過在院子外頭跪了三天,蘇澈就心疼了,說宛若畢竟沒事,就算了吧,說的多輕巧,沒事,如果有事不就晚了,蘇澈這心偏的令人心寒。真打量她好欺負呢?王氏清楚周映雪按的什麽心思,想如願上位卻也沒那麽容易。
  
  去年出了宛若這件事後,王氏就和丈夫說把周映雪的兒子承安,挪到自己膝下教養,爲此,真是大鬧了一場,最終丈夫妥協。
  
  王氏知道,丈夫妥協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王家一族。王氏把承安放到身邊,果然周映雪安分了很多。
  
  王氏不想這麽算計,可是不算計,在這宅子裏就生存不下去,說起來酸澀無比,好在女兒聰明伶俐,自從去年落水大病一場後,變得懂事很多,令王氏頗爲欣慰。
  
  這時候見她爲了哄自己做出的小模樣,遂抱著她香了一口:
  
  “我家宛若可是答應娘親了,以後再淘氣可不成的……”
  
  娘倆個逗了會兒樂子,王氏身邊的管事孫婆子匆匆進來道:
  
  “前面剛頭傳了話過來,說今兒晚上老爺在太太房裏用飯”
  
  王氏目光微閃,淡淡的應了聲:
  
  “知道了,你去讓小廚房掂量幾個老爺愛吃的菜吧,把年上舅爺從京裏捎過來的好酒,尋出一壇子出來”
  
  “吩咐完了,低頭看看女兒,從妝匣子裏撥了撥,找出兩串晶瑩的瑪瑙串珠,給宛若圍在頭上的丫髻上,紅色清透的瑪瑙珠子,映著雪白的小臉,甚是清透好看:
  
  “春梅,把姑娘這些日子寫的大字撿上幾篇好的,拿過去給老爺瞧瞧”
  
  宛若不禁暗歎,她娘親其實挺可憐的,做一切事情,都是爲了博得那個男人的歡心,保住自己的地位。
  
  宛若對于她爹,實在沒什麽感覺,只見過幾次,而且每次都匆匆的,她爹根本連看她一眼都仿佛不大情願。
  
  她清楚的知道,她爹不怎麽喜歡她,從來都沒抱過她,僅有見過的三次,每次都是爲了承安過來的。
  
  她爹重男輕女思想已經到了變態的程度,不過,宛若覺得那位大姑娘比她強些,自己遭受的冷遇,估計是因爲她爹不待見她娘,連帶的也就不喜歡她了,恨屋及烏,雖然達不到恨的程度,但是她爹對娘真是一點也不喜歡。
  
  每次都是明顯的應付,或者還有厭煩,她娘看著厲害其實也挺能忍的,要是她的話,立馬離婚,當然,這不過想想,在這裏,估計死也不可能。總之,她爹和她娘就是一對不折不扣的怨偶。
  
  “宛若,一會兒你爹來了,多對你爹笑笑,和她說說話,知道嗎?娘爭取讓你爹答應給你請一個教書的先生來”
  
  宛若不禁有些感動,她娘做的一切也是爲了她,這個朝代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她那個八股封建的爹是最忠實的擁護者,認爲女孩子做做女紅,學學琴就足夠了,讀書完全沒必要了,所以她庶姐今年十歲了,也不認識幾個字。
  
  她是認識,可是讓她用軟趴趴的毛筆寫出來,也是鬼畫符一樣,好在她娘出身仕宦,雖說讀的書也不是很多,卻可以教她些入門的東西,可畢竟沒有老師教的好,所以至今宛若的字也寫的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宛若自己當然也想念書,最起碼識字以後,想看書也不是很惹眼了,現在她連字都沒認識幾個,捧著本書看,豈不詭異。
  
  宛若想著她娘爲了她如此曲意迎合,遂乖巧的點點頭:
  
  “娘親安心,這次宛若一定哄爹高興。”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6:22

☆、條件交換

  蘇澈剛邁進院子,就看到廊檐下迎候的王氏和兩個孩子。
  
  蘇澈雖不喜王氏,畢竟是結發夫妻,且當初兩人的婚事,也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說起來,王氏並無絲毫過錯。
  
  只是作爲一個男人,當初答應過表妹映雪,會娶她進蘇家門,最後卻被王氏當間插了一杠子,即便她沒錯,蘇澈也難免遷怒與她。
  
  可是王家如今正值鼎盛,和他蘇家不同,若從根底上論起來,當年蘇王兩家也算不相上下的鼎食簪纓之族,祖祖輩輩都是仕宦人臣,可惜從蘇澈爺爺那一代,蘇家就漸漸衰敗,而王家反而越發興旺。
  
  王氏出身的這一支尤甚,王氏是嫡出的三姑娘,上面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哥哥如今任大理寺卿,大姐是如今四皇子的生母聖眷正隆的賢妃,二姐是兵部尚書徐峥的夫人,家族勢力龐大,如今蘇家勢必要仰仗一二,使得他即便不喜王氏,這體面必要留給她。
  
  另一則,他也不怎麽喜歡嫡妻的性子,高傲冷淡,自成婚之日便如此,比不得映雪,喜歡討好俯就與他,說起來,他一向喜歡南邊的女子,纖細袅娜,眉眼盈盈,他另外兩個妾室都是南邊的。
  
  相比之下,他這個嫡妻太過剛強,硬邦邦缺少女子該有的妩媚風情,站在她面前,蘇澈總覺得自己低她一頭,所以不是逼不得已,蘇澈絕不樂意來王氏的院子。
  
  蘇澈的目光掃過王氏身邊的兩個孩子,落在兒子承安身上,面色變得分外柔和,這是映雪給他生的獨子。
  
  對表妹映雪他本就懷著愧疚,因此平日也多有偏袒,去歲宛如將宛若推進池塘裏險些淹死,他就是想偏心也站不住腳了。
  
  尤其那次之後,王氏變得史無前例的強硬,以前王氏對他還會稍稍俯就,那次之後,他總覺得王氏變了很多,看他的目光,連以往那點清淡的怨都尋不到一絲一毫了,眸光沈寂,他幾乎猜不清她心裏想的什麽。
  
  她把承安要在她膝下撫養,本來這事也是北辰的慣例,妾的兒子一般都會讓嫡妻養著。承安出生以後,映雪硬是留下,當時王氏沒發難,蘇澈索性就睜只眼閉只眼的裝糊塗了。
  
  後來宛若的事情出來後,王氏挪了承安進來,爲此映雪和他哭訴了幾日,哭的他都有點煩不勝煩,直接撂下話:
  
  “你怕什麽?就讓她養著,也是你肚子裏出來的”
  
  爲了此事,蘇澈在心裏對王氏又冷了幾分,連帶的更不怎麽喜歡王氏所出的二女兒宛若。
  
  王氏欠身行禮:
  
  “爺”
  
  蘇澈眉頭都沒動一下,淡淡嗯了一聲,王氏略掃了宛若一眼,宛若便規規矩矩的蹲身行禮:
  
  “宛若給爹爹請安”
  
  聲音清脆軟糯,有股子小女兒的嬌氣,蘇澈倒是微楞,不由自主瞧向女兒,說實話,雖然是親生女兒,印象卻有些模糊,他一向極少來王氏的院子,宛若平日都跟著王氏,他見不了幾次。
  
  之前記得仿佛有些刁蠻,落水以後,大概受了驚嚇,變得有些怯懦不怎麽愛說話了,這次如此口齒清晰的給他請安,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蘇澈遂端詳了她幾眼,見穿著一身素色褲襖,上面卻用蘇繡繡著大朵大朵的海棠花,顯得淡雅又不失活潑,頭上梳了兩只丫髻,圍著剔透的瑪瑙珠串,兩側垂髫,發絲伴著流蘇落在耳側,映的小臉粉白晶瑩,煞是可愛。
  
  五官遠不及宛如生的美,卻清秀幹淨,尤其一雙眸子一瞬不瞬盯著自己,仿似有熹微波光流動,說不出靈動鮮活。
  
  蘇澈忽然想,自己以往怎會覺得這個女兒怕他。心裏不由一陣溫軟,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宛若的額頭:
  
  “二丫頭好像長高了些”
  
  王氏有些驚疑不定的觑了丈夫一眼,丈夫一向不喜宛若,不知道今天怎麽了,難不成有什麽求她之事,先來示好。
  
  想到此,王氏目光一沈,不著痕迹的打量丈夫,見望著宛若的目光誠摯柔和,倒也真不想是裝出來的。
  
  承安鞠躬行禮:
  
  “給爹爹請安”
  
  蘇澈這才調轉目光,一伸手抱起兒子,對王氏道:
  
  “雖說春天,日頭落下去畢竟風涼,咱們進去說話吧”
  
  說完,抱著兒子率先進了屋裏,王氏低頭看了看女兒不禁心裏酸澀,每次都如此,記得宛若落水之前,有一次還傻傻的問過她:
  
  “爲什麽爹爹總是抱承安,有時也笑著和姐姐說話,從來也不理宛若,我聽花園的小丫頭說我是撿來的,不是爹爹的女兒,是不是娘親,是不是?”
  
  當時王氏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和女兒解釋,好容易哄的女兒睡了,轉頭尋了那個胡說八道的丫頭,狠狠打了板子,直接找人牙子賣了出去,立了規矩,凡是再有私下亂嚼舌根的,一概攆出去。
  
  雖說發落了一通,畢竟心裏難過,她金貴寶貝的小女兒在丈夫眼裏,一錢不值,甚至想請個先生,還要費盡心思周旋。
  
  想到此,王氏不禁暗暗咬牙。
  
  宛若見娘親神色不對,猜著是因爲自己被爹爹冷落所致,遂小手伸進王氏手裏搖了搖:
  
  “娘親,我們進去吧!”
  
  王氏回神,摸摸女兒的額頭,牽著女兒的小手走了進去......
  
  一時婆子擺了飯上來,王氏和蘇澈坐在炕上,宛若和承安由丫頭伺候著在下面的八仙桌上,屋裏周圍站了七八個伺候丫頭,卻不聞一絲雜聲,規矩頗大。
  
  丫頭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宛若面前的小碗裏,宛若盯著那塊肥瘦相間的肉,相了半天面,擡頭看了看對面的承安。
  
  如果不考慮娘親的敵對關系,這小正太挺可愛的,漂亮的有點過分,而且性格溫和沈默,就比宛若小兩個月。
  
  雖然爹爹對她冷淡,娘親對這個弟弟,也不算太親熱,奇怪畸形的家庭。且這個弟弟不怎麽喜歡說話,貌似很好欺負。
  
  宛若看了看承安,又看了看自己碗裏那塊礙眼的紅燒肉,眸光一閃,把自己碗裏的紅燒肉夾到承安碗裏,還一副姐姐的語氣:
  
  “這個很好吃哦!承安多吃點”
  
  承安擡頭看了看宛若,乖巧的低頭吃了碗裏的肉塊,宛若松了口氣,回頭卻看見她娘親笑著瞥她,宛若咬咬唇,衝王氏偷偷做了個鬼臉。
  
  這麽久了,她的喜好,娘親自是清楚的,王氏暗暗搖頭失笑,宛若這丫頭自從落水後,變得尤其古靈精怪。
  
  王氏的目光落在承安身上,說實話,這孩子並不惹她討厭,和她娘她姐姐完全兩個脾性,很安靜,聽話乖巧的離譜,而且和宛若意外的相處良好。
  
  要說以前兩人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可這到了一起,倒是有意無意總讓著宛若,因此,漸漸的王氏對這孩子也不會一味冷淡了。
  
  “宛若倒是真懂事了,知道照顧弟弟了”
  
  蘇澈放下筷子開口,語氣意外溫和。
  
  王氏輕輕咳嗽兩聲點點頭:
  
  “這一陣教宛若識了些字,這丫頭聰明,便懂了不少道理”
  
  王氏說著,不著痕迹掃了蘇澈一眼,悄悄衝那邊宛若的奶娘使了個眼色。
  
  這邊宛若和承安也吃飽了,丫頭婆子伺候著去裏頭耳房裏淨手漱口,收拾妥當了,放到窗下的沿炕上,尋了幾個玩意兒來讓她們玩耍。
  
  宛若卻豎著耳朵偷偷聽著屋裏的說話聲,只聽王氏小心翼翼的道:
  
  “如今宛若也一天天大了,況且,這孩子我瞧著是個聰明伶俐的,我教的書,一遍就能記個七七八八,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讓孩子識些字,畢竟見識不同,道理也懂得多些”
  
  說著,接過丫頭捧上來的青花茶盞親手遞了過去,蘇澈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接過茶盞,單手托住,手指揭開碗蓋輕輕吹了吹,放在嘴邊淺淺抿了一口,放在桌子上,好半響才開口:
  
  “映雪跟我多年,又爲蘇家添了一兒一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蘇澈的話沒說完,王氏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眸光幽然變得清冷,身子坐的筆直筆直的,等蘇澈說完了,也不在拐彎抹角:
  
  “如果我應了此事,宛若便能請先生了是不是?”
  
  蘇澈卻沒應她的話,只是站起來道:
  
  “既然你應了映雪的事,我就讓人去操持辦了,先生的事,我忘了和你說,承安如今也該開蒙了,我請了冀州城的方子宏來府當西席,既是宛若想讀書,索性和宛如跟著承安一起進學吧,不早了,你好生歇著,過幾日我再來瞧你”
  
  說完,徑自走了。王氏死死盯著炕桌上的青花蓋碗,上面的纏枝蓮花,仿佛化作猙獰的藤蔓,緊緊纏住她,纏得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手裏的拳頭握的緊緊的,指甲嵌到肉裏都沒覺出疼來。
  
  宛若在耳房聽了個清清楚楚,心裏不禁替娘親難過,這算什麽丈夫,給女兒請個先生讀書,也要用收二房的條件交換,殘酷冷漠的令人心寒。
  
  宛若忍不住咬牙切齒,一擡頭就看見對面的承安正默默看著她,眸子黑亮沈寂,不知道心裏想什麽呢?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6:34

☆、閨秀難當

  “你看我做什麽?”
  
  宛若翹翹小鼻子直接問到承安臉上,這小子太悶了,有時候,宛若都覺得這小子比她還像穿越來的。
  
  承安指了指炕桌:
  
  “我拼好了”
  
  炕桌上是一個精巧的七巧圖,古代的玩具貧瘠,尤其在房裏供小孩子玩的就更少了,無非就是七巧圖和九連環等,宛若自然不覺得新鮮,可是承安卻非常喜歡,每次給他一個,他能安靜的擺弄半天,不吵不鬧,實際上,宛若從來沒見這小子吵鬧過。
  
  聽他說的話,宛若低頭看向炕桌,七巧圖被他擺成了一個寶塔的形狀,那雙漆黑晶亮的眸子,帶著難以覺察的淡淡期望。
  
  宛若心裏歎口氣,擡手摸摸他的頭:
  
  “承安好聰明”
  
  她覺得大人的恩怨沒必要遷怒小孩子,嚴格說來,承安和這些一點關系沒有。
  
  王氏進來,正見她們姐弟相親相愛的一幕,不禁目光一冷,揮揮手吩咐:
  
  “春香帶承安回房”
  
  邊上伺候承安的大丫頭和奶娘,急忙應一聲,承安很懂事,臨行前,還不忘給王氏規規矩矩的行禮才告退出去。
  
  看著承安消失在隔扇門後,王氏才坐在炕沿上,伸手把宛若緊緊抱在懷裏,宛若甚至能清晰感覺到,王氏身上那種凜冽的恨和心底的如黑洞一般的無奈。
  
  宛若並沒有說話,就讓娘親這麽抱著她,她覺得,也許自己是娘親現在的唯一支撐了:
  
  “宛若你答應娘,以後要小心,不要和承安走的太近了,娘親教過你的,還記得嗎?”
  
  宛若微楞一下點點頭:
  
  “防人之心不可無”
  
  王氏臉色和緩,摸摸女兒的頭:
  
  “嗯,時時刻刻都不許忘了這句話?你還太小,有些事你不懂,不過,你讀書的事情,娘親終是讓你爹應了,娘親也不指望你怎樣,但是讀書識字總是好的,多懂些道理,長些見識,才能規避憂患,娘親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安和樂......”
  
  宛若晚上的夢裏都是王氏的話,王氏百般算計,說穿了,都是爲了自己,宛若不免有幾分慚愧,自己畢竟不是她的親女兒,如果她知道親女兒早就死了,該多傷心難過,爲今之計,也只能自己盡量讓她歡喜,也算盡了孝道。
  
  三天後,蘇府張燈結彩,周映雪正式成了蘇澈的二房,宛若永遠都不會忘了那晚上娘親的神色。
  
  她從娘親院裏回自己房裏的時候,還看到娘親站在廊檐外定定望著西邊,那邊是承安娘的院子,隱隱傳來喧鬧聲。
  
  其實白日裏這場收房儀式是她娘親自料理的,外人面前娘親笑容滿面,儀態端方,可是宛若依然看到了娘親笑容下面的落寞難過。
  
  半個月後,院子裏的梨花落了,滿地雪白的花瓣,蓦一看上去,仿佛一層潔白的細雪,枝桠間簪上了碧綠的葉片,反倒有了些許生機。
  
  方子鴻也正式成了蘇府的西席,府裏的學堂設在前頭爹爹蘇澈的書房旁邊,院子裏也有一棵梨樹,卻比娘親院子多了一個小魚池,魚池裏落了些雪白的梨花瓣,魚兒在裏面嬉戲玩耍鑽來鑽去,異常歡快。
  
  中間的堂屋很大,設了三張花梨木書案,承安坐在中間,右邊是宛如,宛若坐在左側的窗邊,一側首就能看見窗外烏骨碧葉的梨樹。
  
  雖然是姐弟三人,基本上不怎麽說話,尤其宛如。宛若知道娘並非杞人憂天,不管是因爲周姨娘的指使,還是發在內心的嫉妒,宛如絕對沒把她當成親妹妹看,淺淡的眸色裏,敵意昭然若揭。
  
  方子鴻隨著蘇澈一進來,看到這情況,不禁露出一絲訝異,但瞬間隱去,蘇府裏的事情,同在冀州,多少都聽說過一些,幾乎都知道蘇大人不喜嫡妻,連帶嫡女也不怎麽待見,不過妻族正值鼎盛,也不會真幹出寵妾滅妻的荒唐事來。
  
  而且,說到底,北辰嫡庶分的清晰,即便王氏夫人再不得寵,所出的嫡女也是名副其實的貴女,比庶女的身份地位高出一大截。
  
  所以方子鴻進來,不禁留意打量了一下宛若,三個孩子均生的出色,相比之下,窗下的小女孩稍差一些,不及這邊十來歲大的女孩出挑,可那種氣質卻很不尋常,七歲大的孩子來說,太過從容。
  
  看過來的目光,不卑不亢,不莽撞也不閃爍,毫不畏縮,這一比的話,那邊五官出挑的庶女,就顯得有些平常了。
  
  說起來,方子鴻之所以答應來蘇府暫充西席,也是存了一些心思的,一則爲了湊一些明年去京城趕考的盤纏,畢竟清高當不得飯吃,雖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讀書不出仕,依然是一介寒儒。
  
  二則,他也想著借一借王家的東風。
  
  三姐弟一起站起來行禮,蘇澈微微點頭:
  
  “這是方先生,從今日起教你們讀書”
  
  說著,摸了摸承安的頭:
  
  “承安要好好習學,每天一篇大字,我要檢查的,若是不聽話可要打手板,記得了?”
  
  根本不理會兩個女兒,宛如不禁心裏暗歎,這個爹就是個最封建的老古董,重男輕女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憑心而論,方子鴻上的課,無趣之極,就是照本宣科,虧了還是什麽飽學之士,宛若覺得就是個死讀書的酸儒。
  
  不過他對自己倒是頗爲照顧,下了學,宛若偷偷和娘親說了這事,王氏夫人笑了,摸摸她的頭道:
  
  “宛若很聰明,觀人于微,就能知道人的心思,這人啊!都是有所求的,他對你照顧,也是爲了他自己,你就坦然受之吧!”
  
  宛若後來想想就明白了幾分,大約王家族如今正值顯赫,方子鴻據說明年要進京趕考,估計要走王家的門路,這才越過承安,對她倍加好起來。
  
  不過,從此後,輕松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宛若每天的時間都安排的滿滿的,上課,念書,練字,學琴,繪畫,學做女紅,宛如忽然感歎,當個一個古代閨秀,其實一點也不容易。
  
  這日午後,宛若並不困乏,便坐在屋裏撚著琴弦練琴,宮商角羽徽,真是不容易,一首簡單的秋風辭,被她彈得七零八落,基本不成調子。
  
  煩上來丟開手,才發現不知何時,承安已經進了屋,就站在碧紗櫥邊上看著她,一雙深黑的眸子盯著她,仔細看的話,裏面閃爍著些許笑意。
  
  宛若臉不禁一紅,惱恨起來:
  
  “你笑什麽?”
  
  承安眸光一閃,也不答應她,徑直過來坐在她身邊,抓著她的手,教她挑、抹、勾、打,的指法,他極爲耐心,雖然緩慢,卻一個音都沒錯,一曲秋風辭隱約跳出來,穿過窗棂間的碧紗,飄蕩在小院中。
  
  這小子平常不喜歡說話,可是卻真對她不錯,宛若知道,她娘的顧慮,可發現極難,這小子就喜歡粘著她,即便不言不語,也總喜歡跟在她身邊。
  
  也怪不得她的大丫頭春梅私下說:
  
  “不知道的,還以爲承安少爺是姑娘的親弟弟呢?”
  
  “弟弟?”
  
  宛若覺得這小子一點兒不像弟弟,過于早熟,而且超級聰明,先生教的書,他甚至比自己還領悟的快。
  
  自己是因爲前世十幾年的基礎在,加上骨子裏就是個成人,而這小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兒童,宛若總覺得他就像現代的那些天才兒童,無論學什麽,都很快上手,也不怪她爹偏著他,人家不僅是個金貴的男孩,還爭氣。
  
  宛若低低歎口氣,擡起手來:
  
  “不談了,春梅把琴收起來”
  
  站起來擰了擰承安的小臉蛋:
  
  “你厲害行了吧,姐姐甘拜下風”
  
  承安看著宛若,小臉上難得露出一絲仿佛羞澀的笑意:
  
  “若若才厲害”
  
  宛若懶得搭理他,私下裏,這小子就從不管自己叫姐姐。
  
  春梅捧了茶進來,便招呼房裏伺候的小丫頭都下去,留這姐弟兩個說話兒。
  
  承安不知道從哪兒尋出來一個精致的九連環,遞在宛若手裏,宛若拿在手裏,對著窗子外的光線照了照,好剔透的玉色,可惜卻做了個玩意:
  
  “哪兒來的?”
  
  宛若愛不釋手的擺弄半響。承安卻沒說話,就笑笑的看著她,這小子太寡言了些,不過卻實心實意的討她歡喜,平常從爹爹哪兒得來些好玩意,第一個就送到她眼前來,等她玩膩煩了,再還給他,久了,幾乎成了習慣。
  
  承安看著她細白的手指靈巧的穿過九連環的環扣,不過一會兒工夫就拆卸下來,又裝上去,反複幾次熟練非常。她總說他聰明,可是她就不知道她自己有多聰明。
  
  宛若玩了一會兒,便百無聊賴,扔回給他道:
  
  “沒意思”
  
  承安眸光一暗,忽然想起一事道:
  
  “過幾日是五月端午,城外的河上有賽龍舟......”
  
  他話沒說完,宛若就是一喜,接著就白了他一眼:
  
  “你說這個有什麽用?你能跟著爹出去,我能出去嗎?”
  
  承安沈默半響:
  
  “要不我去和爹爹說,讓他帶著咱倆一起去”
  
  宛若眼睛賊亮,歪頭瞥著他:
  
  “這可是你自己去說的,不是我鼓動你的,對不?”
  
  承安微微抿抿嘴,臉頰邊上顯出一個淺淡的小窩:
  
  宛若忽然覺得,自己仿佛有欺負小孩子的嫌疑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6:49

☆、日影偏西

  “不是說南邊才賽龍舟,怎的咱們這裏也有這樣的風俗?”
  
  宛若有些稀奇的問。雖說曆史不同,可宛若很真切的感覺到,她所在的這地方,絕對不是江南,因才有此一問。
  
  承安把手裏的九連環擱在一邊,笑看著她:
  
  “若若知道的真多,你怎知賽龍舟是南邊的風俗?”
  
  宛若沒想到這小子這麽精明,遂眨眨眼含糊道:
  
  “屈原說的啊!屈原不是南邊人嗎”
  
  承安盯著她看了很久,看的宛若都有些忐忑了才道:
  
  “聽爹說如今北辰和南夏劃江而治,雖看上去太平,實則不然,說不得那天就打起來,隔江而戰,水兵爲上,皇上因此下了旨意,讓各地督撫借機練兵,使北地不輸南兵,因此爹就把南邊的競渡的民俗借用過來”
  
  宛若一愣,心裏說她這個便宜爹別瞧著迂腐,倒是會鑽營的很,說白了,這就是給皇上瞧的,皇上眼裏你時刻都憂國憂民了,就是好臣子,肯定有欽差過來,他爹才如此表現。
  
  忽記得前日裏娘親收的一封書信,那時節她正在娘親屋裏,瞥見信中字體娟秀,頗似閨秀之體,便好奇的問了出來。
  
  娘親說:
  
  “是舊時的手帕交,未出嫁時總在一起的,如今正是八府巡按的嫡夫人,說是過些日子來咱們冀州,提前知會我個話,說起來,這一晃足有十幾年不見了,如今可不知道是個什麽樣兒了呢”
  
  她娘親難得展顔,宛若便知她極喜這位手帕交,便纏磨著問了許多話開解與她,她娘當時笑道:
  
  “娘親似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個別樣淘氣的,府裏兩個姐姐一個哥哥,都比我大,自是讓著我,你外祖母又偏疼,橫豎是個恨不得翻了天的,又和這個溫姐姐一般大小,且脾性相投,兩府裏只隔了一條街,經常來往,兩人到了一處,跟著的婆子丫頭們都膽戰心驚的,就怕我倆闖禍帶累的她們挨了板子”
  
  說著,自己掩著嘴笑了起來,終日沈悶的臉上露出一絲少女的鮮活,忽而臉色一暗歎道:
  
  “畢竟她的命比我的好些,嫁的……”
  
  說到這裏,低頭見女兒睜著大眼睛一眨不眨的聽著,不禁失笑,點點她的額頭道:
  
  “你個鬼丫頭,是想勾著娘親說舊時的淘氣事,以後你犯了錯,好讓娘親免了責罰,是也不是?”
  
  “若若,若若,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承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宛若一巴掌打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我在想是不是有上面的官兒要來咱們冀州了?”
  
  承安微微愕然:
  
  “你怎知道?爹說巡撫大人要來觀看龍舟競渡......”
  
  說著,捂著嘴打了個秀氣的哈且,宛若忙道:
  
  “這可是困了,趕緊回你自己屋裏睡一會兒子是正經”
  
  承安卻拉著她的手:
  
  “說了這麽大會兒話,你難道不困乏,這會兒又不早了,睡過了便不好,不如,咱們就在這裏略靠一會兒”
  
  宛若畢竟小孩子,精神頭的確耗不住,也真有點困,也實在不想折騰挪動,便應了。姐弟兩個都側在炕一頭,對著臉躺著。
  
  宛若手指擡上來摸了摸承安的眼睛,大驚小怪的道:
  
  “承安,仔細看你的瞳孔是深栗色的?”
  
  “瞳孔?什麽是瞳孔?”
  
  承安疑惑的問她,宛若輕輕咳嗽一聲:
  
  “那個,閉眼,睡覺……”
  
  爲了掩飾自己失言,急巴巴的閉上了眼。
  
  承安卻盯著她看了好久,窗外的日光正好,穿過窗紗落在她臉上,一陣光影浮動,她的臉圓圓胖嘟嘟的,挺翹的小鼻子上一雙靈動的眸子閉合著,卻能清晰看出來,裏面咕噜噜轉動的眼珠。
  
  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香氣,不是什麽香餅子香袋子的味道,清新自然,挨近了,就覺分外安心,承安輕輕閉上眼。
  
  宛若試著睜開一邊的眼睛,從眼縫裏瞄他,見他閉上眼了,才松口氣,這個弟弟太精明了,有時候一點不像個小孩子,手托在腮下,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春梅和承安的大丫頭春香,原是在外屋邊說著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話兒,邊看顧著屋裏的姐弟二人。
  
  雖說如今春香跟著承安,兩人卻都是太太身邊的心腹人,聽得屋裏姐弟兩人談笑,春香不禁小聲歎道:
  
  “不知怎的,自從咱們二姑娘落水醒了,倒是和大少爺分外投緣起來,說起來,咱們這位大少爺也是有些古怪,和那院裏的親姐姐倒疏遠的很,經常也瞧不見說上一句話,和二姑娘到一起,倒有說不完的話,性子也活潑了些,說起來真是稀奇事”
  
  春梅也點頭:
  
  “那天王媽媽和我言道,這人是要講究個投緣的,不投緣,便是一奶同胞也有兄弟閱牆的,投緣了,便是毫無關系的兩人,也自會親近,何況說下大天來,大少爺和二姑娘是嫡親的姐弟呢,雖說隔了母,可這一年多,大少爺都是在太太身邊起臥,離得近了,親近也尋常”
  
  說著,端詳了端詳手裏的活計,才繼續道:
  
  “太太那日裏囑咐我,讓我在學裏仔細看顧著咱們姑娘,我心裏明白,便是怕大姑娘使壞,這些日子我瞧著,若有若無的,大小事都是咱們這位大少爺護著二姑娘,不知道的,一准還以爲大少爺是哥哥,二姑娘是妹子呢”
  
  春香撲哧一聲笑了:
  
  “可不是,咱們這位二姑娘原先倒是有些刁蠻性子,落水後,性子還是活潑,只是變得越發古靈精怪,那小嘴裏說出來的話,時常哄得太太撐不住笑呢......”
  
  兩人小聲說笑一會兒,忽聽裏頭這半天沒聲氣兒,忙起來進屋去瞧,見著屋裏的情景,兩人不禁輕笑,倒是親姐弟,躺在一塊兒就睡了。
  
  春梅瞧了瞧那邊博古架上的自鳴鍾,時辰尚早,挪動了怕驚醒兩人,便讓小丫頭去尋了床輕薄錦被過來,輕輕搭在兩人身上,拉著春香仍去外頭守著。
  
  宛若這一覺直睡到日頭偏西,她是被臉上癢癢的感覺弄醒的,睜開眼就看到承安放大的小俊臉正衝著自己笑,手指頭一下一下點著她的臉頰。
  
  宛若擡手拍開他的手,坐起來,見屋裏都暗了下來,急忙道:
  
  “春梅,春梅”
  
  春梅應聲進來,後面跟著承安的丫頭春香:
  
  “可是醒了,姑娘少爺這一覺好睡”
  
  小丫頭上了溫水進來,宛若洗了手臉,漱了口,那邊承安也收拾妥當,丫頭給姐弟兩人重新梳了頭發,瞧瞧身上的衣裳還算平整,便催著兩人過去太太院子裏。
  
  兩人拉著手穿過抄手遊廊盡頭的月洞門,一進到王氏院子裏,就看到屋外頭站著蘇澈身邊伺候的人,廊下的丫頭婆子瞧見兩人,急忙行禮,打起簾子,承安牽著宛若的手邁進屋裏。
  
  裏間的炕上,王氏和蘇澈分作兩側,宛若偷偷瞄了一眼,還算和諧,便和承安一起行禮:
  
  “爹爹,娘親”
  
  王氏招招手,待宛若到身邊,便摟住她仔細端詳一會兒笑道:
  
  “早先那會兒,娘親在屋裏歇晌兒,隱約聽見你的琴聲,斷斷續續,吵得娘親睡不著,後來怎的突然就好了”
  
  宛若偷偷瞥了承安一眼,承安抿唇笑了下。
  
  王氏一瞧就明白了幾分,要說承安這孩子,的確聰慧,學什麽都一點即通,比她京城裏那兩個侄子都強,性子也溫和,瞧了這一年多,倒也不像他娘,滿肚子歹毒主意,且和宛若甚爲相合,雖說還有些防著他,倒把那厭惡之心減了些許。
  
  自己女兒雖說機靈,可性情有些急躁,有承安在一邊,倒是穩妥了不少,王氏目光悄悄掃過對面的丈夫,他今兒來她這裏,王氏心裏也明鏡似的,指定是因爲巡撫劉大人要來冀州,而他知道自己和劉夫人是手帕交,指望她幫著他說兩句好話呢。
  
  想到此,王氏不禁臉色微暗,若不是有事,他怎會主動來尋她,那邊周映雪的門檻恐都要被他踩破了,自己這邊的荒草恐已長了半尺長,周映雪生的好,又有手段,最要緊,肯拉□段俯就他。兩人成婚前便有龌龊,可見不是什麽安分女子。
  
  新婚不過轉日,丈夫就和她說,要納周映雪進門,當時王氏還是個羞怯的新嫁娘,哪裏想到新婚丈夫會說出這事來,且和她明明白白的說,周映雪肚子裏已有了他的骨血。
  
  當時之于王氏不吝于晴空霹雳,直到如今,王氏都不敢想當初自己是如何忍下這口氣過來的。想到此,不禁有些恻然。
  
  宛若一見娘親的臉色又不對,忙衝承安使了個眼色,承安會意,低聲道:
  
  “爹爹,端午節龍舟競渡,我像想和宛若姐一起去”
  
  蘇澈摸摸他的頭笑了,側頭對王氏道:
  
  “我正是要和夫人說這事的,端午節各府女眷也都過去瞧熱鬧,夫人和映雪帶著三個孩子也去散散吧!”
  
  說著目光微閃,頓了一下才道:
  
  “聞得巡撫大人膝下有一嫡子,今年十三了,宛如......”
  
  蘇澈的話剛起個頭,王氏就在心裏暗暗冷笑,原來是爲了這個,就宛如那丫頭,去年差點害死宛若,還想讓她幫忙尋親事,豈不是癡人說夢。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7:02

☆、百般心機

  冀州城外的河叫晏清河,聽承安低聲告訴她的時候,宛若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海晏河清,真是頗有意義的名字。
  
  平原的河,遠遠稱不上山清水秀,不過河道卻不算窄,兩岸植柳成行,如今正值暮春,河床上芳草如碧,煙柳垂縧,別有一番春日融融的美麗,置身其中令人不由心情舒暢。
  
  河岸一側平闊的地方搭建起了敞篷看台,靠前是冀州府的官員簇擁著巡按大人的坐席,後面府衙兵甲支起賬幔隔開女眷席。
  
  王氏牽著宛若的手站在最前面,迎著緩緩過來的一行人,打頭一個富貴婦人,大約二十七八來往年紀,穿著一件煙紫色的蘇繡織錦的衣裳,雖有些微微豐腴,卻肌膚細膩保養極好。
  
  瞧見娘親,眼中有明顯的喜悅和激動,疾走兩步上前,娘親和後面的女眷紛紛行禮,劉夫人卻一擡手扶住王氏的胳膊,仔細端詳片刻歎道:
  
  “這一晃,咱們倒有十幾年沒見了,雖常魚雁往返,終是沒得機會見上一面,去年也是這般時節,我隨著老爺回京述職,正巧趕上你家老太君的壽誕,想著怎的也能見一面了,哪想到你家老太君那麽大的整壽數,你竟忍心沒回去,可見是出了門子的閨女,都忘了自己親娘了”
  
  王氏臉色一黯,執起帕子輕輕抹了抹眼角:
  
  “十幾年不見,一見面,你就來數落我的不是,去年上,我的丫頭落水,生死都不知,哪裏走得開,卻錯過了太君整壽,的確是我不孝了”
  
  兩人甚爲親近,劉夫人自是知道她的難處,眼風略掃,就瞧見後面杏眼桃腮風情妩媚的女子,身邊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和她差不多眉眼,大約就是蘇府的二房夫人。
  
  前面有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一左一右站在王氏身後半步,粉妝玉琢,蓦一看上去仿佛觀音蓮台邊上的金童玉女一般。男孩子,估摸是蘇府庶子,劉夫人便沒多理會。
  
  只把目光投向那女娃娃,雖不如後面大些的女孩美,卻眉清目秀極爲可喜。
  
  穿了一身桃粉色暗花紋的襖褲,頭上攥了兩支圓髻,系了和衣裳一個顔色的頭繩,垂下粉色流蘇,搖搖晃晃,甚爲可愛。
  
  額前垂下稀疏劉海,劉海下一雙咕噜噜轉的大眼睛忽閃閃,說不出的機靈,令劉夫人頗有幾分熟悉之感,不禁揚起一抹笑意:
  
  “這一定是小宛若了”
  
  宛若忙蹲身行禮:
  
  “宛若見過劉夫人”
  
  劉夫人撲哧一聲笑了,摸摸她的頭道:
  
  “什麽劉夫人,我是你蘭姨”
  
  宛若眨眨眼悄悄看向娘親,王氏微微颔首,宛若才清脆的叫了聲蘭姨。
  
  劉夫人娘家姓謝,閨名冰蘭,王氏閨名冰玉,一開頭兩人因名字相像,又常在一起玩耍,很多人都錯認成兩人是親姐妹,倆人也甚爲親厚,形影不離,後來各自嫁了,才分開。
  
  謝冰蘭和劉禹州本是從小定下的親事,劉禹州的年紀較長,因此一等到謝冰蘭及笄便匆忙嫁了,隨著夫君輾轉各處。
  
  王氏卻因從小父母兄姐極寵,總想著挑一個年貌相當,穩重妥當的婆家,後來相中了蘇澈,哪裏知道千挑萬選所托非人,也因這個緣故,王家的人對蘇澈很是冷淡,頗有微詞。
  
  不然以蘇澈的資曆,加上王家的地位,絕不可能這些年還是個冀州知府。
  
  謝冰玉笑著應了聲:
  
  “倒是個喜慶機靈的丫頭,和你小時候一個樣兒,瞧著就古靈精怪的”
  
  一行分賓主落座,謝冰玉卻把宛若拽在身邊問了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說說笑笑親熱非常。
  
  宛若心裏卻還糾結著,瞧人家稱贊自己那個詞,喜慶機靈,可見沒別的優點了,她還覺得自己長的不差呢。
  
  宛若微微側頭打量那邊站在二姨娘身邊的宛如,陽光下,她的小臉如上好的白瓷一般晶瑩通透,如畫的五官鑲嵌在上頭,分外惹眼,雖才十歲大小,站在那裏,卻已有些袅娜娉婷之態,和自己的喜慶,真有天壤之別。
  
  可惜如此一個小佳人,眼睛卻失去了該有的童真祥和,宛若和她的目光一觸,便知道這位隔母的姐姐又開始嫉妒了。
  
  其實宛若都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可值得她嫉妒的,長的不如她,娘也不如她娘受寵,她爹更不用說,雖然重男輕女,可對宛如也比對自己親近太多了,衣食住行,便是自己比她強些,也不至于嫉妒吧!
  
  可是她就是嫉妒,每次盯著自己的眼神,都清清楚楚的寫著這兩個字,使得本來美好的五官,看上去總有些陰暗。
  
  周映雪掃了身邊的女兒,還有那邊明明是自己肚子裏爬出來,卻越發疏遠的親子,心裏就是一陣怨一陣恨的。
  
  周映雪和表兄蘇澈算的上青梅竹馬,小時候便常在一起玩耍,略知情事的年紀就彼此相許,後來王氏憑空插進來,嫁給蘇澈,周映雪那時肚子裏已有了蘇澈的孩子,父母得知,便只得退而求其次,讓她嫁入蘇府爲妾。
  
  在府裏和王氏鬥了這些年,雖說生了一子一女,卻堪堪只算的平分秋色,周映雪知道,即便表哥心裏有她,王氏他也不敢輕易得罪,王氏背後的家族太顯赫,顯赫到,即便她無子,蘇澈一樣不可能休了她。
  
  眼中釘,肉中刺,偏不能拔除,尤其她還生了嫡女,北辰的等級分明,她周映雪當初只因娘家是商賈,便不能以正妻的身份嫁入蘇家,而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遠不及蘇宛若尊貴。
  
  若是沒有王氏所出嫡女,她的宛如,將來或許會走的更平順些。
  
  周映雪心裏早打算好了,萬不能讓宛如走她的老路,一開頭就要尋個體面尊榮的婆家,定了親事才好,雖說如今年紀還不大,可畢竟要早做籌謀。
  
  多方打聽,瞧中了巡撫家的公子,巡撫劉大人府上,有三個庶女,卻只得一個嫡子,如今十三了,算起來,倒是和宛如正好匹配,不過苦無門路說項,便私下求了蘇澈于王氏作伐。
  
  掂量著王氏縱一向和自己不和睦,對丈夫的話,也多要聽從些,說不得就成了事。
  
  周映雪滿含希望的掃了前面劉夫人一眼,卻正對上宛若的目光,周映雪不喜宛若,一則是她的身份擋了自己女兒的前途,二一個,自打這丫頭落水清醒過來,就仿佛變了樣兒。
  
  以前刁蠻不懂事,哪有這樣穩妥知進退的模樣,就是前兩日一向不待見嫡女的丈夫,都誇她聰明伶俐。
  
  而且,她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周映雪做賊心虛,總覺得她好像知道是自己授意宛如推她落水的,小小的孩子,眸光深沈令人討厭。
  
  但,周映雪如今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因王氏拿捏住承安在手裏,那意思她是最清楚明白不過的,如果她再敢生事,就別要兒子了,而兒子是她如今最大的籌碼。
  
  過了這些年,表哥便是對她仍有些情意,大半也是看在她生了獨子的情分上,周映雪倒不怕王氏會生兒子,以丈夫對她的厭煩,留在她屋裏的一年都到不了一次半次,想生兒子是癡人說夢。
  
  遠處的龍舟競渡開始了,鳴鑼響徹,一片喧鬧,宛若人小,瞧不見前面的熱鬧,不免有些著急,劉夫人謝冰蘭瞧見不禁搖頭失笑:
  
  “玉竹,你領著宛若過去前面,瞧她急的那小模樣兒,怪可憐見的”
  
  宛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擡眼看了看娘親,王氏笑著點點頭,這才眼睛一亮,被王氏身邊的大丫頭領著去了前面。
  
  謝冰蘭目光淡淡滑過周映雪母女,微微皺眉,低聲道:
  
  “不是我說你,以前那麽個有計量的靈透人,嫁了人,怎的卻糊塗了,有些事宜早不宜晚,晚了,恐生成禍患,須知養虎爲患啊!”
  
  王氏自然知道她說的什麽,臉色微黯:
  
  “你當蘇澈和你家老爺一樣嗎,說給你,也不怕你笑話我,這些年他宿在我屋裏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不然,何至于我的宛若還這樣小,這男人的心都抓不住了,和那女人鬥個什麽意思”
  
  劉夫人搖搖頭:
  
  “冰玉,如今你越發糊塗了,這男人哪個不是貪新厭舊的,哪有那長情的癡心人,不過這山望著那山高罷了,來,我教你一個法子,便是不能根治,也能讓她安分不少”
  
  說著,在王氏耳邊低語幾句,王氏聽了,心裏一陣敞亮,也覺是個正經主意,王氏便不爲了自己想,也得爲了宛若計量。
  
  周映雪如今是二房,又生了獨子長女,她的宛如,事事都要搶在宛若前頭,如今還好說,以後婚事上若是讓她得了意了還了得。
  
  還有承安,畢竟周映雪是他親娘,長大了沒有不偏著自己親娘的理兒,將來這蘇府哪有她母女的立錐之地。
  
  倒是冰玉說得對,須早早轄制住爲上,想到此,擡頭掃了眼站在前面大青石上蹦跳歡笑的女兒,不禁暗暗咬牙,百般心機,不過爲了保得母女平安罷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7:14

☆、龍舟競渡

  龍舟競渡,雖是南邊的端午風俗,挪到冀州來,反倒更覺新奇,又趕上端午節氣,春日和暖,冀州城的百姓成群結隊,幾乎都聚集在晏清河兩岸來瞧這場熱鬧。
  
  有那吹糖人,捏面人,賣花糕等做小買賣的,也都挑著擔子,在東岸支起了攤子,沿河上下仿佛一個市井集市,分外鬧熱。
  
  宛若站在河岸邊一塊高高的大青石上,遠遠眺望,感覺就像清明上河圖真實呈現在自己眼前,鮮活生動。
  
  玉竹真怕她摔了,在下面一邊小心扶著她,一邊不住嘴的囑咐她,宛若瞧見大熱鬧,哪還聽得進去她啰嗦,小手搭著涼棚,踮起腳尖,死乞白賴向遠處瞧。
  
  玉竹年紀不過是十二三大小,雖說穩妥,卻也沒那麽大力氣,加上宛若跳脫,一個沒抓住,宛若身子一歪向後栽落......
  
  宛若正瞧的得意,便忘了形,身子扭著掙開了玉竹的幫扶,玉竹發現她身子一歪,忙要來拉拽她,無奈衣裳料子太滑,脫了手去,眼看著宛若摔落下去。
  
  要說這塊大青石也就半人高點,可下面河灘上都是亂石子,摔下去後果不用想也知道。
  
  宛若鴕鳥的閉上眼,還記得捂住自己的臉,其實向後倒,怎麽也不會摔到臉,宛若就是下意識的捂著。
  
  卻不想落進一個溫暖柔軟的物體上,慢慢睜開一只眼先瞧了瞧,一陣嘶啞古怪的笑聲傳來,入目是一張年輕的帥哥臉。
  
  不如承安五官秀美,卻也是俊眉朗目的端方少年,看年紀不過十二三的樣子,怪不得聲音難聽,正是男生變聲的時期。
  
  宛若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玉竹道:
  
  “參見少爺”
  
  宛若眨眨眼好奇的看著他,他們一番小事故,那邊王氏和劉夫人真唬了一跳,已然匆忙奔了過來,少年放下宛若。
  
  王氏忙過來仔細打量她半響,才道:
  
  “你這丫頭這淘氣的性子是改不了,若是摔了可怎生好?”
  
  宛若見娘親真生氣了,忙把小手伸在娘親手裏,搖晃著撒嬌:
  
  “我只顧瞧河對岸的熱鬧,忘了腳下,宛若錯了,娘親莫生氣”
  
  聲音清脆,帶著十足的嬌憨軟糯,聽在王氏耳朵裏,便是再大的氣也頃刻消了,不禁伸指頭點點她的額頭:
  
  “如今一天天大了,也讀書識字,便是這個淘氣的性子,怎的也改不過來”
  
  劉夫人謝冰蘭聽到她這話,撲哧一聲笑道:
  
  “你還說她,你可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
  
  兩人不約而同憶起舊事,不禁相視一笑,謝冰蘭的目光輕飄飄掃過玉竹,玉竹忙慌張跪下:
  
  “奴婢疏忽,沒看顧好姑娘,請太太責罰”
  
  宛若一愣,忙小小聲說情:
  
  “不關她的事,蘭姨,是我自己淘氣”
  
  劉夫人摸摸她的小臉蛋:
  
  “你這麽小,哪知道輕重,幸虧明哥兒正巧過來,不然,還不知道摔成什麽樣呢?”
  
  扭轉頭淡淡的道:
  
  “即是姑娘幫你說情,便責罰的輕些,回府裏跪在東廂外頭的廊下,一日不許吃飯,讓你好好記住,伺候主子要分外經心,如此疏忽要不得”
  
  玉竹忙磕頭:
  
  “奴婢謝太太恩典”
  
  宛若不禁愧疚起來,王氏瞧她的小臉色,不禁暗歎,她這丫頭,如今要說伶俐也足夠伶俐了,聰明勁兒也不差,雖說懂事了,可就是心腸變得有些軟。
  
  底下這些人哪都是本分好的,趕上那欺軟怕硬的丫頭婆子,還不給拿捏住了,在家時還好說,橫豎有她這個當娘的前面擋著,趕明兒大了,出了門子,如何掌家理事。
  
  王氏心裏琢磨著須得尋個恰當機會點撥與她,卻把目光轉向面前的少年,劉明誠,冰蘭的兒子。
  
  春日朗朗下,俊美挺拔,站在那裏如松如竹,渾身都透出骨子文雅別致的書卷氣,莫怪周映雪瞄上他,的確不可多得。
  
  劉夫人道:
  
  “明哥兒,這是娘和你提過多次的玉姨”
  
  劉明誠倒身便要下拜,王氏忙伸手扶起他,仔細端詳半響道:
  
  “我瞧著這臉龐氣韻,倒更像他父親多些”
  
  “可不是嗎,要我說,還是丫頭好,丫頭是娘親的小棉襖,這小子總歸要遠些,如今大了,進了府學,更是輕易見不著面,這次原是他父親說死讀書也沒用,倒不如出來走走,紮在書本裏,回頭都成了書呆子,這才跟著出來散散心”
  
  宛若道: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是也”
  
  搖頭晃腦的學著教他們讀書的方子鴻,惟妙惟肖,承安不禁哧一聲笑了出來,宛若悄悄白了他一眼,卻瞥見宛如雙頰绯紅,眼含桃花的小模樣,不禁失笑,十歲大的孩子,都知道情事了嗎。
  
  話說自己十歲的時候幹什麽呢,仿佛騎著小自行車和胡同裏的一幫小子呼嘯飛馳呢,這時候想起來,仿佛是上一輩子的事了。
  
  周映雪瞧見劉明誠更是心裏定了主意,生怕錯過了這挺好機會,便上前道:
  
  “即是劉大人的公子來了,不若一並請到府裏頭,說話也更便利些”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打量別人瞧不出她那點心思,急巴巴的抖摟出來。王氏目光略掃了周映雪身邊的宛如,就自己這個嫡母在前面戳著,周映雪想給自己女兒尋個好人家,也要問她應不應。從哪兒說,庶女的婚姻大事沒有嫡母點頭,也成不了事。
  
  有時候,王氏覺得周映雪其實並不算精明,做出來的那些事,都淺薄非常,就是會撒嬌耍癡哄男人,即便這樣,蘇澈如今也不如過去熱乎了,一月中去另兩個姨娘房裏次數漸多了起來,非要替周映雪出頭爭個二房,估摸是看在她生了承安的份上。
  
  冰蘭說的對,這男人哪有真正的癡心人,不過都是朝秦暮楚喜新厭舊的罷了,蘇澈怎會例外。
  
  蘇澈是蘇家大房的嫡長子,上面有祖父祖母寵著,便有些脾性,而她從小也是錦繡窩裏,爹娘兄姐呵護著長大的,哪會拉□段俯就于他,夫妻性子相左,到一處和睦了才奇怪。
  
  原先王氏總想著,不理會這些,已是如此境況,便熬過去罷了,後來有了宛若才想明白,不是她忍就忍過去的,她退一步,周映雪就進一步,周映雪就是把她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即便她不得蘇澈的寵,只要占著蘇夫人的位置,她就不會善罷甘休。
  
  冰蘭倒是提醒了她,何時她的性子變的如此溫吞可欺了,舊時在家的殺伐果斷哪兒去了,論手段,她怎麽會輸給周映雪。
  
  周映雪被王氏的目光掃過,禁不住微微發冷,不知道怎的,就覺得從心裏開始一股子一股子的冒寒氣。
  
  周映雪也不是蠢貨,自然知道這些年,堪堪和王氏鬥了個平手,一則是表哥偏著她,另一則,王氏根本沒把她當回事,什麽事兒,若是自己逼得緊了,她拿出手段一發落,自己也只能落在下風,畢竟有王家在她身後頭撐著,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可越這樣,周映雪心裏就越氣,她如今最大的心願,已經不是要拉住表哥,而是要把王氏踩在腳下,讓她在自己眼色下苟延殘喘,還有她生的賤丫頭,可心裏再恨,面上還是要恭順的守著禮帶著笑。
  
  這邊蘇府的兩房夫人暗濤洶湧,周圍的官員女眷,均不吭聲的瞧著,謝冰蘭卻沒搭理周映雪的話,拍拍王氏的手道:
  
  “我和老爺在這裏停一段時日,改日,自當去你府上拜訪,到時候咱們再說體己話”
  
  說罷,扶著兒子的手走了,周映雪臉上一陣青白難看,讪讪落在後面,絞著帕子,牙都幾乎咬碎了去。
  
  宛若跟著娘親坐上軟轎,不禁有些依依不舍的瞧了眼對岸的熱鬧,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竟然就這麽回去了,遂嘟著嘴不怎麽高興。
  
  王氏低頭瞧了他兩眼道:
  
  “你淘氣的夠了,不是你明誠哥哥在,摔你個斷胳膊斷腿,看你以後還怎麽淘氣,行了,別嘟嘴了,嘴巴都成豬嘴了”
  
  王氏抱著她在懷裏搖晃著哄她:
  
  “這哪兒算什麽熱鬧?鄉下地方,京城裏的街市才熱鬧呢,等過年的時候,娘親帶你進京,正月十五的燈會,滿條街都是通透的,還有那臂粗的花炮,點著了,砰一聲飛上天散開,好看著呢”
  
  說著不禁輕輕笑道:
  
  “那時候啊!別的姐妹都躲在屋子裏捂著耳朵,就怕火星子跳出來,燒破了剛上身的新衣裳,只有娘親,掙脫開你外祖母的懷,和本家的幾個兄弟,鑽到院子裏去,拿著火折子去點炮仗,你外祖母在後頭一疊聲的讓婆子丫頭們跟著,一邊埋怨說,娘親投錯了胎,本該著是個小子,怎的就成了姑娘......”
  
  宛若靜靜的聽著,心裏柔軟卻又難過,可以想象出娘親未出嫁時的日子多麽快樂,對比如今境遇,更覺分外淒涼。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7:24

☆、初聞親事

  翌日下了學,宛若和承安從書齋回來,一進娘親的院子,便聽說劉夫人到訪。宛若很喜歡這位劉夫人,因爲她對自己的喜歡,不是裝出來的,是那種發在內心的親近,宛若感覺出來,甚至在她那個親爹身上,她都沒有過如此鮮明的感受過。
  
  還有劉明誠,怎麽說也是個大帥哥,看看也養眼啊!到了廊下,剛要進去,就被承安拽住了手,宛若停住腳步,扭過頭狐疑的看著他。
  
  承安微微抿唇,伸手從她頭上摘了一片槐花下來:
  
  “喏,讓娘瞧見,又該說你淘氣了”
  
  兩人剛頭回來的時候,路過花園,花園東面有一棵經年的大槐樹,如今正值花期,樹上開了滿樹槐花,密密匝匝,一串串的挂在枝葉間,清香撲鼻。
  
  宛若便死活不走了,在樹下面轉悠了半天,興致上來,非讓他吟兩首槐花的詩詞來聽,他一時說不上來,宛若就癟癟嘴道:
  
  “虧了方先生見天的誇你書念得好,卻連這個都不知道”
  
  當時一陣風過,拂落點點槐花,落在兩人衣襟上,如夢似幻......大約是那時候粘在頭上的......
  
  宛若如今已經習慣有個弟弟在身邊照顧她,就像春梅說的,有時候,她都錯覺其實他才是哥哥。
  
  而且,這小子就喜歡裝深沈,趨勢越來越嚴重,站在那兒真像個小老頭,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找到了遺忘許久的童真。
  
  宛若知道自己是幸運的,有個呵護寵溺處處爲她計算的娘親,忠心不二精心伺候的丫頭婆子,還有以照顧她爲己任的早熟弟弟。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雖說需要每天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織,也算幸福非常了,仿佛風雨都被擋在外頭,她的人生只負責安逸。
  
  宛若很希望這種安逸能一直持續下去,到老,到死,當然她知道這不可能,所以現在能安逸的時候,就好好享受吧,就像她娘,至少將來不如意的時候,還有典藏在內心深處的幸福回憶。
  
  宛若和承安進了屋裏,就看到王氏和劉夫人一邊一個,坐在炕上說話兒,行禮過後,打量一圈,卻沒見昨日的大帥哥,宛若不覺有些失望。
  
  劉夫人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樣,笑著說:
  
  “你明誠哥哥現如今在前頭呢”
  
  正說著,便聽見窗外蘇澈身邊的小厮回道:
  
  “禀太太,前頭老爺讓承安少爺過去呢”
  
  王氏掃了承安一眼,擺擺手:
  
  “既是老爺喚你,這就去吧”
  
  承安規矩的應了一聲,悄悄瞄了宛若一眼,告退出去。王氏拉過宛若的手,仔細端詳了端詳,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道:
  
  “這就擺飯了,不用再回你自己屋裏換衣裳,倒越發麻煩,春梅,你去拿了衣裳過來,就在耳房裏替姑娘換了,也不知道是上學去了,還是淘氣去了,不過一上午的功夫,頭發都蓬亂了”
  
  宛若吐吐舌頭,衝她娘做了個鬼臉,便去裏頭耳房裏梳洗換衣裳。
  
  謝冰蘭和王氏是自小的情分,早就熟慣的不拘禮了,只在一邊笑眯眯的瞧著她們母女。這時見宛若進了耳房,才低聲道:
  
  “雖說宛若機靈可愛,要我說,你還是要想法子生個兒子要緊,你那個庶子我瞧著倒不像她娘,可這人心哪能猜道, 便是你養著,長大了,說不准就是個白眼狼,你還需早做計較要緊”
  
  王氏歎道:
  
  “這些我都明白,只是咱們從小的情分,你是知道我的,何時肯委屈屈就了,成婚至今,這十幾年裏,我卻這麽隱忍著過來了,有時候想起咱們小時候的事,真希望永遠不用長大才好,或許我的命就是如此而已”
  
  謝冰蘭白了她一眼:
  
  “你糊塗,這命都在人,你自己不爭,怨不得別人欺在你頭上,你們家那位蘇大人,我瞧著是個指望不上的,心早就偏到別處去了,不知道昨日和我們家老爺說了什麽,我們老爺家去便和我說,聽說蘇大人家的大丫頭生的極好,性子也溫和,出身也配的過,不若給明誠先定下,等過幾年及笄了,再娶進門”
  
  王氏一聽,目光就是一冷。
  
  謝冰蘭拍拍她的手:
  
  “你放心,我自然是不會應的,抛開咱們的情分,說句透底的話,你那個庶女我也真沒瞧上眼,不說別的,就那個小家子氣的樣子,我心裏就不喜歡,我倒更喜歡你的宛若,喜慶大方,活潑可愛,是個女孩兒的樣兒,若是你樂意,給她和明哥兒定下親事,我倒不反對”
  
  宛若在耳房聽見這話,不禁著急起來,那劉明誠長的是挺帥,可是要嫁給他,她可沒想過,再說,自己如今才七歲多,用得著這麽早就定親嗎。
  
  把手裏的帕子塞給春梅,豎著耳朵聽外屋的聲音,卻聽她娘道:
  
  “我瞧著明誠那孩子沒挑的,生的體面,性子好,人也穩妥,可惜宛若早就定了親事”
  
  宛若差點身子一歪,險些摔在地上,黑著小臉,疑惑的看著春梅和奶娘,怎麽自己沒聽說過,這麽小的孩子就定親了,這讓她以後怎麽混。
  
  謝冰蘭一愣:
  
  “何時的事?怎的我都不曾聽你說起過”
  
  王氏道:
  
  “這事說起來也湊巧,是舊年的事了,你是知道的,我們王家這一支我兩個姐姐一個哥哥,生的都是嫡子,便是有女兒,也都是姨娘出的庶女,偏生翰林府柳家非要和我們家做親,他家兒子,比你家明哥兒小兩歲,算著今年該十一了”
  
  說著輕輕歎口氣:
  
  “那年年下,宛若才兩歲大,我回京省親,一日翰林府的老太太過府聽戲,不知怎的,話趕話就說到這個,柳家老太太就指著宛若道,這丫頭我瞧著是個有福的,給文哥定下正好。我們家老太君一直深悔讓我嫁進蘇家,當初只瞧見了家世,人不過相了兩面,並不知道底細,才落得這般光景,打量翰林府的小公子是常日見的,性子也清楚,覺的十分妥當,便應了,雖未過禮,不過口頭上約定,畢竟是經了兩邊的長輩”
  
  謝冰蘭點點頭:
  
  “翰林府的公子,我回京的時候,見過幾次,即便兒子都是自己的好,我也得說句公道話,那孩子出挑,像他爺爺,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說起來,年紀配你家宛若更恰當”
  
  宛若都傻了,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早就有主了,還是個沒見過的,什麽翰林府的公子,這不就是說,自己一到十五就得嫁人了,遂心裏郁悶的不行。
  
  春梅和奶娘互看一眼,不禁失笑,他們家這位小主子,不知道成日裏想什麽,有時候淘氣的出了圈,有時候卻像個小大人似的,坐在哪兒發呆。
  
  因得了這個信兒,晌午吃飯的時候,宛若都是悶悶不樂的,吃了飯便泱泱告退,回了自己房裏發愁。
  
  承安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宛若坐在窗下的貴妃榻上長籲短歎,遂悄悄湊上來坐在她身邊。撲面而來一股淡淡酒氣,令宛若回神,皺著眉打量身邊的承安,見往常晶瑩如玉的小臉,如今變得紅撲撲的,越發顯得眸光清亮,這小子真是好看的過分,不過他才多大點兒的孩子:
  
  “你喝酒了?”
  
  承安點點頭:
  
  “不妨事,只吃了小半盞”
  
  宛若伸手夾住他的小臉揉搓了一陣:
  
  “你還沒長大,這麽小喝酒,會變智障的,知不知道?”
  
  “智障是什麽?”
  
  承安一副不恥下問的模樣,宛若白了他一眼:
  
  “就是傻子,咱們花園裏花匠老胡家的二丫頭”
  
  承安外頭仔細想了想,那個總流著鼻涕傻笑的丫頭,不禁皺皺眉:
  
  “我不會的”
  
  宛若涼涼的道:
  
  “現在是不會,如果你經常喝酒,便相去不遠了,酒精能燒壞腦子”
  
  有時候宛若說的話,承安聽不懂,一般這時候,他知道岔開話題才是上策,承安歪頭打量她半響:
  
  “你剛才唉聲歎氣什麽,是因爲先生留的大字不想寫,還是昨日的曲子沒練會,或是大姐又招惹你了”
  
  宛若聽著他一連串的發問,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爲賦新詞強說愁了,即便是沒定親,將來的親事她也左右不了,嫁給那什麽翰林府的公子,或是別人,有什麽區別,對她來說,都是陌生人。
  
  她現在該愁的是明日要交給方先生的大字,後天教琴的師傅要考較的曲子,還有繪畫師傅讓她畫的春景圖......
  
  有時候宛若覺得,古代的閨秀看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得無比幸福,其實也挺難混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就是在資訊發達的現代,都不可能同時擁有的技能,何況她如今才七歲而已。
  
  宛若歎口氣,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側頭掃了旁邊的承安一眼:
  
  “有個厲害的弟弟,也挺方便的,哈哈!!”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7:37

☆、期盼歸京

  池中夏荷初綻的時節,蓮香,凝玉進了蘇府,十六七的花季,肌膚水嫩白皙,顔色明豔皎潔,身段婀娜窈窕,且能歌善舞。
  
  顯是南邊女子,說話帶著獨有的軟糯聲腔,每次聽她們說話,宛若都不覺想起昆曲裏的念白,婉轉悠長。
  
  蓮香凝玉是京城王家送過來的,宛若第一次在娘親屋裏見到這兩人,覺得恍如滿屋都亮堂了起來,真不知道,從哪裏尋來這樣兩個絕色的女子。
  
  後來宛若才知道,這兩個女子就是著名的揚州瘦馬,豈止生的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從小的必修課,專門訓練來服侍男人的玩物,是舅舅特意尋了幾月才高價購得。
  
  王氏把這樣兩人放在房裏伺候,宛若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可漸漸發現,爹爹來的時候多了,來了,也不似以前那樣,坐坐就走,而是一坐大半天,和娘親說著一些可有可無不著邊際的閑話,目光卻若有若無投向在屋角立規矩的蓮香凝玉。
  
  王氏自然清楚丈夫的心思,本來這兩個就是給他預備的,完全按照他的喜好去選的,可王氏不想讓他這麽輕易如願,而且他不張口,就讓他看著,勾死鬼一樣。
  
  王氏本是個爽利人,最恨蘇澈這一點,有什麽直接說出來不成,非要別扭的讓人去猜,這次,明知道他就是想要這倆丫頭,王氏就是不吐口。
  
  王氏倒也不怕蓮香凝玉將來恃寵而驕,哥哥做事向來底細,她們的身契都一並送了過來,手裏攥著這個,就是攥住了她們的生死,不怕她們有什麽心思。
  
  蘇澈是不折不扣的男人,自然喜歡美女,尤其這兩個,是他一向最愛的江南女子,當初瞧中映雪,除了表兄妹的情分在內,也是因爲映雪顔色出挑,見過的閨秀中少有匹敵者,可比起蓮香凝玉,卻差了何止一籌,心裏不免動了春思。
  
  蘇澈也清楚,王氏突然弄這麽兩個女子進來,就是爲了向他示好,只是他等了幾日,也沒見王氏說什麽,終是撐不住,略斟酌開口道:
  
  “我瞧著這兩個丫頭甚爲機靈,前頭我書房裏正缺伺候的人,不若請夫人割愛,讓蓮香凝玉去書房伺墨可好”
  
  王氏心裏暗暗冷笑,面上卻不漏,把手上青花纏枝蓮的蓋碗放在炕桌上,不急不緩的道:
  
  “按理說,咱們這滿府的丫頭奴才都是爲了伺候主子的,爺瞧上她們也是她們的造化”
  
  王氏說到這裏,見蘇澈眉目微露喜色,話鋒一轉道:
  
  “別人,爺盡可隨便挑,就是把我這滿院的丫頭都挑了去也無妨,偏偏蓮香凝玉......”
  
  說到這裏,便略爲難的停住了話頭,不往下頭說了。
  
  蘇澈臉色微沈:
  
  “怎麽?這兩個丫頭就不算是我府裏的奴才了嗎?”
  
  王氏笑著瞥了他一眼:
  
  “認真說,真不算,本是我娘家的小事,既然爺問起了,我也不好瞞著爺,這倆人是我哥哥尋人從江南買來的,本說要帶回府裏收在房裏伺候,不知怎的,我嫂子得了信兒,便鬧到了我家老太太跟前”
  
  說到這裏,瞟了蘇澈一眼:
  
  “我們老太太就叫了我哥哥去,說:你這身邊妻妾丫頭房裏人還少了,兒子都老大了,還弄這些女人的饑荒,也不嫌騷的慌,我哥哥被老太太說的沒臉弄回去,便讓人先送了我這裏來”
  
  王氏說的話夾槍帶棒,蘇澈自是聽得出來,一時惱了,盯著她瞧了半響,一甩袖子走了。旁邊王嬷嬷一瞧,忙遣退了蓮香凝玉,低聲勸道:
  
  “太太這是怎麽了,說出這樣不中聽的話,本就是給爺預備的玩物,事到臨頭,太太怎的變了主意”
  
  王氏臉色一黯:
  
  “哪是我變了主意,我是氣不過,算了,晚上你讓她們倆收拾齊整,去前面書房伺候吧”
  
  王嬷嬷剛要下去吩咐,就聽王氏輕聲道:
  
  “嬷嬷,你說我這一輩子可是個什麽命,怎的就落到了如斯境地?”
  
  王嬷嬷不由歎口氣,轉過身來,尋了個團花壽字的迎枕,放在她身後,讓她靠得舒服些,嘴裏勸道:
  
  “這才哪兒到哪兒,太太就說這樣的喪氣話,您這一輩子這才走了多長,哪裏就能知道是命好命壞了,再說,托生在咱們王家的千金小姐,怎會是個命差的,不過,人嗎?總有起伏,哪有一輩子都順遂的,就是咱們家老太君,年輕那時候,也沒少和老太爺著急生氣,這不,現在兒女繞膝,誰不稱羨。”
  
  王氏聽了,心裏略松快了些,忽又想起一事,愁了起來:
  
  “你去悄悄尋了京城的底細人,仔細掃聽掃聽翰林府那文哥,如今可怎樣了,雖冰蘭說他不差,畢竟是前些年的事,小孩子性子變的快,若是那纨绔刁鑽不知好歹的,說什麽我也不讓宛若嫁過去受罪,我這婚事就這樣了,我的女兒萬不能再嫁錯了人”
  
  王嬷嬷點頭應了,忽聽外頭小丫頭的聲音傳來:
  
  “大少爺二姑娘過來了”
  
  王氏臉上染上些許精神,剛坐起來,就見宛若和承安進了屋,瞧了瞧對面架子上的自鳴鍾,王氏倒是笑了:
  
  “怎的今日起得這樣早,平日不是春梅喚你,都是起不來的,晚上也沒見你睡不著,真不知你小小的人兒,哪來這麽多覺睡”
  
  承安微微牽起嘴角,宛若湊上來道:
  
  “還不是方先生,不知道哪根筋兒不對了,出了個題目,讓我和承安作詩,明天交給他瞧,不好的便要打手板”
  
  王氏挑挑眉湊趣:
  
  “我家若若都會作詩了啊?”
  
  宛若撇撇嘴:
  
  “就是因爲不會,才想到現在啊,作詩好難的”
  
  王氏撲哧一聲笑了:
  
  “如何難?方先生出的什麽題?”
  
  宛若掃了承安一眼,承安低聲道:
  
  “方先生讓我們以池中荷花爲題,不限韻”
  
  王氏搖搖頭:
  
  “不限韻,有甚難?指定你又憊懶起來,是也不是?”
  
  要說宛若聰明,那也不是憑空杜撰出來的,以前王氏只說女兒伶俐,于讀書識字上面卻也沒想到能這樣慧敏,也漸漸令蘇澈注意到了這個女兒,隔三差五也會贊一兩句。
  
  聽春梅說,如今宛如倒不怎麽去學裏了,因這兩個小的學的快,方先生今日講的便記住了,領會了,宛如到如今握筆還不像樣呢,因此方先生便不怎麽理會她,讓她自己練字,只對著宛若和承安授業,宛如大約覺得沒意思,便少去了。
  
  王氏也覺得宛若頗有進益,自從上了學,那大字寫的也周正多了,尤其現如今聽春梅告訴她,都能看書了,可見識了不少字,就是這丫頭是個懶的,時常指使承安替她糊弄師傅,打量別人不知道呢。
  
  要說這承安如今和宛若越發親近,兩人上學一起,下了學,承安大多時候也在宛若房裏厮磨。那日午後無事,王氏過去瞧女兒,就見兩人各據案頭一側,正在繪畫,房中安靜祥和,蓦一瞧,不知道的,還真以爲是相親相愛的親姐倆呢。
  
  想到此,不禁目光柔和了些許,瞧著承安道:
  
  “承安可作出來了?”
  
  宛若靠著王氏插嘴:
  
  “承安將來是要考狀元的,這樣簡單的學問,當然難不倒他”
  
  承安看著她笑了笑,對王氏道:
  
  “娘說的極是,不限韻的話,不算很難”
  
  王氏和悅的點點頭,伸出指頭點了宛若一下:
  
  “你這丫頭,還好意思說嘴,既是簡單的學問,你怎的就難住了,我可先知會你一聲,這兩年在冀州還罷了,過些年回京城,你幾個姐妹可都是在你外祖父跟前念書,你外祖父一向喜歡考較孫輩的學問,若到時你一問三不知,這臉可丟到京城去了”
  
  宛若一愣:
  
  “京城?爹爹不是冀州知府嗎,去京城幹嘛?”
  
  王氏白了她一眼:
  
  “你爹爹在冀州當了兩任知府,估摸著也該升遷了,自然要回京述職的,難不成咱們要一輩子呆在這裏啊,說到底,京城才是咱們的根兒,早日回京也好,到時候,你便跟在你外祖母身邊,有幾個堂姐妹們一起念書做針線,我也能少操心點心。”
  
  當初來冀州,王氏也沒想到這一呆便是六年光景,如今雖未老,卻已滿身風霜,王氏想回京了,帶著她的宛若。
  
  其實爲了宛若著想,也當盡快回京妥當,在這裏,總要提防著周映雪使壞,王氏雖不懼,可也怕舊事重演,當時是把女兒救回來了,若是沒救回來,可不要疼掉了她的心肝。
  
  到了京城便不一樣了,可以名正言順,把宛若送到老太君身邊教養,蘇澈也沒話說,周映雪就是想什麽龌龊,手也伸不到老太君哪裏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7:50

☆、撞破風月

  蘇澈得了兩個絕色合意的丫頭,怎會忍得住,沒過幾日,便成了他的人,這蓮香凝玉的妙處,真是一言難盡。
  
  顔色出挑容易,難得是性子柔順,且詩詞歌賦樣樣拿得起來,放在房裏紅袖添香,溫香暖玉,真乃人間至樂。
  
  這邊得了趣,便絕少去周映雪那裏了,周映雪先開頭還納悶來著,雖說表哥不如前些年熱絡,可一月裏來自己房裏也有大半時日,怎的這一月,竟是連個影子都沒見,心裏嘀咕著,忙遣了身邊的底細人去探聽。
  
  回來卻說,老爺近日收了大太太房裏的兩個丫頭在書房伺候,每日裏回府邊去書房,後院絕少涉足了。
  
  周映雪暗暗咬牙,那日裏她瞧見那兩個女子,就知道是個禍根,而且王冰玉那賤人打得什麽主意,她恍惚也明白一二。
  
  只是心裏覺得,表哥對自己的情份,不是兩個姿色出挑的丫頭,就能分了去的,爲了自己還不是冷落王冰玉那賤人十多年嗎,怎會有了新人,就真忘了舊情,說到底,她還生了承安和宛如。
  
  可哪想到這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蘇澈得了新人,真就把她扔到脖子後頭去了。周映雪也不傻,知道在蘇府能站穩腳跟,憑的就是蘇澈的恩寵回護,如果沒了這個,王冰玉拿捏住她的錯,發落了她,也不是太難的事。
  
  待要隱忍,忽而想到以前和表哥的恩愛,不禁氣上來,站起身,含著滿腔的怨,出了自己的院子,穿廊過庑,向前面書房行去。
  
  後面她的奶娘周媽媽,急切追著她勸:
  
  “主子這是做什麽?便是尋上去,你能怎麽著?白白惹了老爺的厭煩,不若裝個糊塗,再尋機會吧”
  
  周映雪略停了一下回身:
  
  “尋機會,什麽機會?這是王冰玉那賤人定下的計,打量我真瞧不出來呢,就是爲了分我的寵,此時我若忍了,以後說不准,這府裏都沒我說話的地兒了,我就是想問問表哥,還記不記得,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還是,如今有了別的女人,就都忘的一幹二淨了”
  
  周媽媽不禁暗暗歎氣,要說自家主子,熬到如今這成色,她先頭都沒想過,也虧了這些年都在冀州,若是在京城,就是去年,大姑娘把二姑娘推進荷花池那檔子事,決不能就這樣輕易了結了去。
  
  即便蘇府上頭不說話,那顯赫的王家,能巴巴這麽瞧著,說到底,二姑娘可是那府裏頭的嫡親外孫女。大太太出門子前,聽說是那府裏老太太的心尖子,能白白讓人這麽欺負了去。
  
  若說那王氏別瞧著平常和顔悅色的,也不是個軟柿子,這些年,自家主子之所以得勢,是王氏心裏不想爭,她若是想爭,十個自己主子也不是對手。
  
  所謂人情留一線,日後後好相見,當時奶娘就勸過自家主子,莫要太和王氏過不去,畢竟她是主母,可主子總是不聽,變著法的和王氏爭,甚至,去年還指使大姑娘把二姑娘推下荷花池子,差點淹死。
  
  打那起,你瞧王氏還是以前的樣兒嗎,事事都沒讓自家主子落了好去,前些日子還巴巴的鼓動老爺,去向大太太說項大姑娘的親事。
  
  周媽媽當時就說:
  
  “這事還是不要開口的好,那巡撫大人的嫡妻,是大太太的手帕交,親事若是成了才奇怪”
  
  果不其然,後來被人家一個軟釘子碰了回來,其實自己主子是她從小看大的,什麽性情,周媽媽自是一清二楚。
  
  周媽媽忖度著大太太雖說不好惹,心裏並不是那愛拈酸吃醋容不下人的,只要自己主子能安安分分的,一輩子平順也不難,若是真惹急了大太太,可就難說了。
  
  自己主子面上精明,其實心裏並沒什麽大計量,男人家哪個不是喜新厭舊的,你若裝了糊塗,說不准過幾日他就記起了你的好,回轉過來,畢竟有多年的情分在,你非追上去,男人不厭煩了你才怪。
  
  周映雪不理奶娘的勸,進了書房院子,就微微一怔,大晌午的,這院子裏竟沒一個伺候的下人在。
  
  剛轉過遊廊,還未到書房的窗下,就聽見裏頭一陣淫聲浪語的調笑,伴著悉悉索索的聲響,周映雪心裏一堵,尖著嗓子咳嗽一聲:
  
  “表哥?”
  
  蘇澈正在屋裏摟著蓮香,想趁著午憩時候樂上一樂,與房事上,蘇澈以前還真不算太沈溺,可這兩個丫頭硬是不尋常,床底之間的功夫勾魂攝魄,伺候的他上天入地的舒服,比起來,周映雪和兩個姨娘哪裏,便有些乏味起來,一時撂不開手去。
  
  蘇澈這個人是個極爲好面子的男人,雖說稀罕蓮香凝玉,卻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荒唐之處,因此平日裏進了書房,便只留下這兩個丫頭,其余人都遣出去。
  
  跟著他的人自是知道他的性子,因此,只要見他進了書房,便也都趁機出去躲懶,也因此,周映雪能一路通暢的走到書房外頭來。
  
  蘇澈這時忽然聽到周映雪的聲音,不免有些被撞破的尴尬,臉色微沈,從榻上起來,蓮香悄悄打量他的臉色,忙著伺候他整理衣裳,誰知這個功夫,周映雪已經一腳邁了進來。
  
  周映雪一進來,看到兩人這樣子,不用想也知道,剛才在幹什麽,心裏的氣更是竄上來,蘇澈坐在榻上,肅著臉掃了她一眼,大聲道:
  
  “李福,李福,......”
  
  李福是他身邊得用的人,本是在外頭守著,不想卻瞧見了花匠老胡頭家的婆娘,從那邊花蔭處轉過來。
  
  這婆娘三十來往了,生了兩個孩子卻風韻獨具,天生的風流骨,嫁個老花匠本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加上老花匠畢竟年紀大了,自是不如那青年男子,一來二去,這婆娘便到處勾搭。
  
  府裏下面的人,有一半都和這婆娘有染,反正露水姻緣,白白解了饞誰不幹,要說李福如今也不小了,自是想那風月上的事兒,加上這兩日守在書房外頭,偶爾聽見裏頭的聲響,更是勾的心癢癢,這時候瞧見這婆娘,哪還挺得住。
  
  幾步追過去,送了自己前日新得的一個荷包與她,讓個小幺在外頭守著,摟著進了那邊一個廢棄的屋裏頭,做起了荒唐事,這邊正得趣,忽聽見外頭的小幺著急的喊叫:
  
  “李爺,瞧著剛頭一晃,像是二太太過去了”
  
  李福一聽就知道壞了,也顧不上身下的婆娘,提起褲子就竄了出去,到了書房廊下,正聽見蘇澈喚他的聲音,遂有些戰戰兢兢的挪了進去。
  
  蘇澈一打眼,就知道這小子一准躲懶去了,不然,也不至于周映雪到了窗戶外頭,他還知道,遂氣不打一處來,臉一板吩咐:
  
  “自己去下頭領二十板子,下次再犯,攆了出去”
  
  李福大大松了口氣,如今家裏可都指望著他呢,若是丟了差事,一家子喝西北風去,忙彎腰退下。
  
  周映雪一愣,蘇澈瞥了她一眼,畢竟不好太給她沒臉,便略緩聲道:
  
  “正是晌午時分,日頭正毒,你不在房裏好生歇著,來我這裏作甚?”
  
  周映雪瞄了那邊蓮香一眼,哼一聲道:
  
  “我沒表哥的自在,溫香軟玉左擁右抱的,在房裏無趣,便想著出來逛逛,正巧到了書房,便進來,哪知攪了表哥的好事,是映雪的不是了”
  
  平日裏周映雪對蘇澈都是溫聲細語,上趕著討好巴結,如此冷言冷語,還真是頭一遭,蘇澈自是心裏不受用。
  
  若是王氏給他臉色,他受了,那是沒法子,周映雪憑什麽,周映雪剛說完就看到,表哥抿著嘴角,陰沈沈的盯著她,眼睛裏有怒火隱現。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也清楚表哥的性子,知道自己的話,惹了她,若服個軟,哄哄他也無妨,偏巧她一擡眼瞧見蓮香那丫頭杵在哪裏,觑著眼,仿佛是要瞧她的笑話。
  
  周映雪不由的性子上來,就是不說軟話,奶娘在她後面著急的不行,眼瞅著僵住了,忙道:
  
  “主子這兩日身上不爽利,這便回去歇著的好”
  
  蘇澈盯著她看了很久,對她身後的奶娘冷聲道:
  
  “即是身上不爽利,還出來作甚,就回去歇著吧!”
  
  奶娘暗暗松了口氣,估摸姑爺還是瞧著舊日情分的,忙扶著周映雪走了出去,周映雪心裏卻仍堵著,可蘇澈的話,她也真不敢反駁,走到門邊,忽而悠悠的道:
  
  “表哥也是有新人,就忘了舊人了”
  
  蘇澈心裏不禁有了幾分真惱起來,在他心裏,對周映雪已經仁至義盡了,爲了她,和王氏周旋,去年還極力護著她和宛如,這事,她以爲過去了,等回了京,還不知道怎麽和王家交代呢。
  
  府裏已經有個王氏他須得處處退讓,別人也想轄制他,真是笑話。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8:01

☆、飛來喜訊

  王嬷嬷把前面書房的情形說與了王氏,悄聲道:
  
  “可見二太太白白得了這些年寵,又是真真青梅竹馬的姨表親,竟是沒摸透爺的性子,上趕上去找不自在,可不是自尋煩惱嗎?”
  
  王氏歎口氣:
  
  “她若安安份份呆著,何至于我使喚這樣的手段對付她,她不打宛若的注意,我便由著她去了,橫豎都這樣了,好壞也不過如此了局”
  
  王嬷嬷忙道:
  
  “太太可又說喪氣話,就憑咱王家,以後還不知道如何風光呢?老奴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皇後已薨,咱們家賢妃娘娘名列四妃之一,且生了四皇子,若是將來有那一天,您這個親姨母還能不跟著沾光?”
  
  王氏目光一利,警告的掃了她一眼:
  
  “這話要分外謹慎,咱們在這屋裏說說罷了,外面切記不可多言,雖不知現今宮裏的情景,也能猜到幾分,姐姐必然也不好過。上面有皇後所出太子,淑妃所出二皇子,還有德妃生的三皇子,下面還有幾位皇子,算起來,只皇子就有十一位之多,咱們家四皇子不上不下的,姐姐雖多有聖寵,恐更遭嫉,咱們更要警醒些,莫要給她惹出事端來”
  
  王嬷嬷忙懦懦應著,忽然想起一事:
  
  “前兒我家大兄弟恰巧從冀州過,我倒是聽見了一件大喜事”
  
  王氏挑挑眉:
  
  “你大兄弟?可是在二老太爺府裏當差的那個?”
  
  嬷嬷點頭:
  
  “可不就是他,這些年多虧了二太爺的提拔,如今管著外頭莊子上的銀錢來往,有些大體面了”
  
  王氏輕輕道:
  
  “我家雖說如今看上去風光,長久的禍福卻也難料,這些年,倒不如二老太爺那邊順遂安穩了”
  
  王嬷嬷哧一聲道:
  
  “太太這話可說差了,二太爺和咱們太爺乃是一母同胞的兩兄弟,這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誰家若是騰達了,還不是共榮的事,現如今,二太爺府裏頭,幾個姑娘可都在咱們老太君跟前呢,兩府雖說隔著一條巷子,不是和一家一樣,太太何來這樣的外道話”
  
  王氏點點頭:
  
  “倒是聽說二叔房頭的幾個姑娘出落的好,老太太和二姐姐常來信誇呢,我這心裏才著急的給宛若請先生,不然等回了京城,被其他姐妹比下去了,我這臉上也無光”
  
  王嬷嬷笑道:
  
  “咱們家姑娘,太太就不用愁了,小機靈的模樣,學什麽像什麽,那天不是爺還誇說二姑娘的字寫的越發周正了”
  
  王氏聽了,臉上露出些許喜色,執起炕幾上的茶盞,吃了一小口放下:
  
  “你剛頭說的什麽喜信兒?這一打岔,險些岔過去了”
  
  王嬷嬷才道:
  
  “我那大兄弟說,二太爺房頭大老爺家的清姑娘如今要大喜了”
  
  王氏一愣:
  
  “你說清丫頭,我記得還小呢?”
  
  王嬷嬷不禁掩著嘴輕笑:
  
  “太太可是在冀州呆的年頭長了,清姑娘過了年都十五了,比咱們家二姑娘正恰好大上七歲,已經是大姑娘了”
  
  王氏掐指一算:
  
  “可不是,我倒疏忽了,尋了哪家的婆家?”
  
  王嬷嬷道:
  
  “可正是這婆家了不得,我這麽聽著,仿似是太後瞧中清姑娘,心裏甚爲喜歡,打量著要給了睿親王呢”
  
  “睿親王?哪個睿親王?”
  
  王氏一時沒想通透,王嬷嬷抄起那邊的美人捶,坐在下首腳踏上,輕輕捶著王氏的腿道:
  
  “咱大周還有幾個睿親王?不就是萬歲爺一母同胞的幼弟,現如今在南邊練兵的睿親王,要說今年都過二十了,這兩年太後老佛爺隔三差五便宣各府命婦姑娘進宮去說話,如今可才知道,原是要給睿王爺選王妃呢?”
  
  王氏道:
  
  “這事可定了?”
  
  王嬷嬷道:
  
  “聽我那兄弟說,雖沒十分定,也有八九分准了,清姑娘這些時日,常進宮去觐見太後呢,那邊府裏頭也都悄悄忙乎著,就等著聖旨下來了,早著說,也得等明年行大禮,睿王爺如今還在南邊呢,估摸這一時半會回不了京”
  
  王氏臉上一喜:
  
  “這可真是件大喜事,你去尋了筆墨來,我給娘娘寫封家書,仔細問問,若是底定了,咱們便要早些備下賀禮,免得到時候著急著慌的”
  
  這信還未寫,就聽見外頭丫頭的聲音:
  
  “請老爺安”
  
  王氏微怔,忙站起來,整整衣裳迎了出去。蘇澈進了屋,坐下就問:
  
  “怎的不見承安宛若?”
  
  王氏忙吩咐下面的丫頭:
  
  “春雨,你過去二姑娘房裏瞧瞧,說不准兩人就在一處呢,若在一處,便一並喚過來,眼瞅著也該到了飯時”
  
  外屋裏的春雨應一聲,出去了。
  
  蘇澈今兒晌午的時候,本是被周映雪攪了風月事,心裏不大痛快,可不一時,便從京城蘇府送來封家書,是他爹讓人送過來的。
  
  他爹在任上時,官位就做到禮部主薄,因人有些迂腐,便沒再升遷上去,遠不如他嶽父,一路仕途平順。
  
  蘇老太爺現如今在家,養花種草倒也別樣悠閑,無事不會給冀州寫信,即有家書,便是有大事了。
  
  蘇澈遣退蓮香凝玉,拆了封蠟一瞧,不禁暗歎,如今王家可真是風光無限,若是二老太爺和睿親王府連成秦晉,王家一族豈不更加顯赫。
  
  便是他不喜王氏,也知道輕重,說到底兒,自己這個知府,若沒有嫡妻,恐也難當的如此順當,如今細細想來,他厭王氏,不過因爲從心裏矮了她一頭,她又不知情識趣的俯就與他,一來二去卻弄得越發僵了。
  
  那日和巡撫大人在一起飲宴,偏巧台上唱了一出新曲戲,引了一個前朝很知名的事,一個大官家裏,寵妾滅妻,歪帶嫡子,最終家族沒落的故事。
  
  唱完了,巡撫劉大人頗有深意的道:
  
  “前朝亡的一點不冤枉,這當官的都這樣糊塗,須知長幼有序,嫡庶有別,哪有這樣罔顧禮法胡來的呢?”
  
  現在蘇澈忽然就想起這話來,可不是在點他呢,蘇澈思想起這些年自己對嫡妻的冷落,對嫡女的漠視,不禁有些愧疚湧上心頭。
  
  自己將來還是要靠著妻族,這樣對待王氏,的確不大妥當。想通透了,便擡腳上了王氏的院子裏來。
  
  王氏哪裏知道這番九曲十八彎的故事,心裏猶自驚疑不定,悄悄和王嬷嬷交換了眼色,不著痕迹的忖度蘇澈半響。
  
  早先還說被周映雪攪了好事,本該不痛快才是,怎的這會兒倒是溫和含笑的,不似往日一進自己屋裏,就皺著眉頭一副不耐煩的光景。
  
  王氏臉上驚疑的神色,落在蘇澈眼裏,忽覺得自己這位嫡妻,也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高高在上,怎的也要看自己的喜怒行事。
  
  這種念頭一入心,忽然給了蘇澈一些不一樣的感受,他心裏竟然有一絲新奇湧上來,說起來,成婚這些年,他還真沒正眼瞧過王氏,只說不如映雪美麗溫婉,這時候看起來,卻自有一股子別人所沒有的端莊大氣。
  
  宛若跟著承安一進來,就感覺今日爹娘之間不大對頭,爹爹臉上的笑容,從來沒見如此溫和過。宛若和承安行禮請安,蘇澈目光滑過兩人,不禁暗暗點頭。
  
  承安穿著一件藍色錦緞衣裳,生的俊眉星目,宛若卻穿著一身淺粉色襖褲,也是皮膚白皙眉目清明,透出十分的機靈氣,兩人都是總角垂髫,站在哪裏,恍如一對金童玉女。
  
  尤其兩人都甚爲聰明,方子鴻經常誇贊,相比之下,宛如雖生的好,卻有些上不得大台面。蘇澈覺得,自己以前真是糊塗了,怎的就忽視了這個嫡女呢。
  
  想到此,遂招招手道:
  
  “宛若過來爹這裏?”
  
  宛若眨眨眼,瞅了她娘一眼,走過去,蘇澈仔細端詳她半響道:
  
  “我瞧著宛若,越大越有幾分賢妃娘娘當年的模樣了,是不是?”
  
  王氏抿抿嘴道:
  
  “我瞧著也是,說起來是親姨母,有些相似,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蘇澈摸摸宛若的頭:
  
  “你那日作的荷花詩,聽方先生說甚好,那日爹爹事忙,倒沒底細聽,你這會兒念與爹爹聽聽可好?”
  
  宛若小臉微紅,悄悄瞥了那邊承安一眼,小聲道:
  
  “不過作著玩的,遠不如承安的工整”
  
  承安卻道:
  
  “平日裏或許我的好些,這首荷花詩,卻真是二姐姐的爲上”
  
  蘇澈頗有興致的道:
  
  “哦?承安,你來說與我聽”
  
  承安應了,便念道:
  
  “一片彤雲一點霞,十分荷葉五分花。 池畔不用關門睡,夜夜涼風香滿家”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8:13

☆、夫妻初和

  “池畔不用關門睡,夜夜涼風香滿家,真當刮目相看了”
  
  蘇澈挑挑眉,目光重新落在女兒身上,聽了承安念出的荷花詩,真是大出蘇澈意料之外,雖方子鴻時常贊說宛若敏慧,蘇澈也沒真當一回事。
  
  方子鴻心裏想的什麽,蘇澈自是知道,想借王家的勢,自然會對宛若頗多照顧,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了。
  
  且宛若這丫頭剛進學不過幾月,承安雖說也剛啓蒙,之前自己得空的時候,卻時常教導于他,因此正式進學前,也能誦讀幾冊書,又博聞強記聰明非常,因此有大進益並不稀罕。
  
  宛若,他一向不怎麽理會,全由嫡妻王氏教導,如今進學數月便有此才,可見王氏教導有方。
  
  蘇澈不禁從心裏升起一股敬意來,古人雲女子無才便是德,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女子若是讀書知道了些許道理,至少在教導子女上大有差別。
  
  別的不說,宛如比宛若還大上三歲,別說這樣平仄規整,頗有意境的詩,便是平常寫的大字也是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和小女兒一比,真可謂天壤之別。
  
  想到此,蘇澈對王氏更是前所未有溫和的笑了笑。王氏真有點不知所措起來,自成婚起,丈夫何時有過如此好顔色,雖不至于疾言厲色,卻也是冷聲冷語不斷,今日這是怎麽了?
  
  王氏心裏正沈吟猜度,就聽蘇澈頗有幾分與有榮焉的道:
  
  “一個七歲的孩子能作出這樣的詩,想來可著冀州城也尋不出第二個來,宛若真真聰明!”
  
  說著,從懷裏尋出個小盒子來遞在她手裏:
  
  “本是給承安的玩意,今兒就先給了你吧,即聰敏,便要更用功才是,莫荒廢了去”
  
  宛若大眼睛眨了眨,接在手裏,轉身遞給身後的春梅,心裏說,爹爹今兒不是吃錯藥了,怎的如此和顔悅色起來。
  
  不止她,便是滿屋裏伺候的丫頭婆子,也都暗暗納罕,難不成老爺這是轉了性子。吃罷飯,宛若和承安告退,兩人拐出隔扇門就聽蘇徹溫聲道:
  
  “今日便在太太屋裏歇了,去把我官服拿來,明日一早從太太屋裏直接去府衙……”
  
  宛若心裏更納悶了,聽說他爹把蓮香凝玉收在房裏伺候,有那麽兩個年輕的極品美女侍奉枕席,卻巴巴的來歇在娘親這裏不是太奇怪了嗎。
  
  宛若低著頭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被身邊的承安一把拽住:
  
  “若若想什麽呢?你要走去哪裏?前面可要撞上廊柱子了”
  
  宛若這才發現已經到了自己屋前的廊檐下,春梅在後面低聲笑道:
  
  “一准是姑娘得了老爺的贊,心裏高興起來,就沒瞧見前面的路了”
  
  打起簾子的兩個小丫頭也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宛若不理她們的玩笑,邁步進了屋裏,姐弟兩個和往常一樣,一邊一個坐在炕頭說話。
  
  宛若想起剛才爹爹給的東西,便讓春梅拿過來,打開一看,不禁癟癟嘴,以爲什麽稀罕的物件兒,不過是個木頭的魯班球,比上次承安的九連環差多了,那個至少值錢,這個不就是個木頭疙瘩。
  
  承安在燈影裏打量她兩眼,問道:
  
  “怎麽若若不喜歡這個?”
  
  說著,拿過來在手裏擺弄著玩,宛若瞥了他一眼,忽然心裏得了一個主意:
  
  “承安喜歡?”
  
  承安頭也沒擡的嗯了一聲,宛若目光微閃道:
  
  “既然你喜歡,那咱們換了如何,用你的九連環?”
  
  承安嘴角蕩漾起一絲笑紋,擡頭看了她好半響:
  
  “那日我拿給你,便是給你的,你偏不要,這時候卻要巴巴的用東西換,豈不多此一舉?”
  
  宛若白了他一眼:
  
  “親兄弟明算賬,知道不?那九連環是你的,便是你大方給我玩,也不是我的東西,若是咱兩個換了便不一樣了,總之你不懂,就一句話,換是不換?”
  
  承安卻道:
  
  “若若要和我算的這樣清楚明白,平日裏你讓我幫你寫的字做的文章,可要怎麽說呢?”
  
  宛若嘿嘿一笑:
  
  “能者多勞嗎,我是爲了你好啊!你瞧,你現在寫的字也好了,做出來的文章,也大進益了,前兒方先生還很贊了你一場,將來你蟾宮折桂,記得不要忘了我這個姐姐就成了”
  
  外頭傳來幾個丫頭忍不住的輕笑,奶娘一掀簾子進來道:
  
  “等著咱們承安少爺當了狀元的時候,二姑娘早就出門子了,還指望著兄弟作甚?得了,可是時辰不早,明日還要上學,有什麽話,明兒再說吧!”
  
  說著,招呼春香進來,承安下地,走到碧紗櫥那裏揚揚手裏的魯班球:
  
  “這個我拿去了,明兒把九連環給你送來”
  
  承安的影子過了窗子,奶娘和春梅一邊一個伺候著宛若梳洗,奶娘不由歎道:
  
  “承安少爺倒是好性,由著姑娘這樣混鬧,虧了二太太不在跟前,若是在,說不得就氣死了,明明是自己肚腸子裏爬出來的,怎的和親姐姐冷淡,反倒和隔母的姐姐親近起來”
  
  春梅把宛若的頭發拆開,用牛角篦梳梳通了頭發,又攪了帕子來遞給宛若,聽了這話道:
  
  “奶娘這話說的差了,論起來,承安少爺不過庶子,咱們姑娘才是正經嫡出,雖是女孩,那也是這府裏最尊貴的小主子,二太太聰明的話就安份的瞧著,若生是非,如今在冀州難說,等回了京城,隨便尋個錯,就夠她受的”
  
  奶娘瞪了她一眼:
  
  “你這嘴如今越發輕狂,這話還是小點聲吧!不知道哪個耳報神傳出去,沒准就生出事來,沒得給咱們太太找麻煩,二太太怎麽說也是主子,便是不敢忤逆大太太,私下裏使個手段整治你這麽個小丫頭,那還不跟切菜砍瓜一樣容易”
  
  宛若撲哧一聲笑了,她倒是喜歡春梅的性子,爽利卻並不莽撞,別瞧在房裏說話沒個把門的,出去了輕易也不說什麽,倒也服氣娘親的眼光,她房裏這些人都特特穩妥。
  
  只是想到將來自己出嫁以後,若是那翰林府的公子和她爹一個摸樣,或許比她爹強些,就如巡撫劉大人一樣,也是妻妾通房一大幫子女人,她能不能接受的來,還真有些難說,畢竟她骨子裏是個不折不扣的現代人。
  
  可她要的愛情婚姻在這裏無異于一個大笑話,說出來都是驚世駭俗,別人先不說,就是她自己親生的娘親,都覺得理所應當,她反抗有用嗎。
  
  忽而又煩惱上來,春梅和奶娘瞧見主子的小臉又有些陰,便不敢再說閑話,他們這位小主子平日裏是好性,若是小臉一甭上來,那性子也是乖張非常。忙伺候她躺好,落下紗帳,留了小丫頭守夜,便都退了出去。
  
  宛若卻有些睡不著,側頭躺著,便看到碧紗窗下映著的花木影子,月光透過碧色輕紗落在地上,有些光閃閃的銀白,把屋子裏照的分外清明,窗下的翹頭案上沈香袅袅,此時此刻真如夢中一般。
  
  其實即使是夢,宛若都覺得太不真實,微微一歎,翻個身,尋了一支裝滿槐花的抱枕攬在懷裏,閉上眼不大會兒便睡了過去。
  
  外頭春梅聽了聽動靜,便知道姑娘睡沈了,便熄了小燈,躺在耳房的小涼榻上。
  
  再回頭說王氏這邊,自打去年宛若落水,王氏和蘇澈這一年多竟是沒到一處過,這時候,猛的蘇澈留夜,王氏還真有些不適應,讓人備了熱水,先伺候蘇澈沐浴收拾妥當後,自己才去沐浴。
  
  縮在水汽氤氲的木桶裏,王氏說不上心裏是喜是愁,是酸是澀,竟是百般滋味混雜在一起難以分辨。
  
  王嬷嬷卻低聲勸道:
  
  “這男人啊!多喜歡女人們柔軟順著他,太太性子就是太剛強了,這些年才弄得夫妻不睦,若是太太稍微俯就些,也不至于弄到如今這般地步,即爺有回轉的心思,太太邊索性拉些身段下來,橫豎床第內帏間,誰又能瞧了去,若能再有個嫡子,太太這後半輩子便不用愁了。”
  
  王氏心裏也知道這些,那日冰蘭臨走也勸她,凡事看開些,女人啊!都要睜只眼閉只眼的過活方可,若是事事較真,可不要累死了。
  
  蘇澈有心回轉,王氏曲意相和,這一夜床榻之間竟分外得趣,自然王氏便再好也比不上蓮香凝玉兩個,可蘇澈心裏分的很清楚,那兩個不過玩物,王氏可是自己唯一的嫡妻。
  
  說句不好聽的話,趕明百年之後,兩人都要葬在一起的,和那等尋樂子的不是一回事,以前心裏有疙瘩,如今想開了些,才猛然發現,妻子也並非無趣,只是出身所限,端莊自持罷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8:25

☆、路遇睿王

  周映雪發現,不知什麽緣故,表哥和王氏之間仿似不一樣了,雖不至于多親近,可比起之前,已是天壤之別。
  
  一月裏總有幾天是宿在王氏房裏的,且對宛若顯然也比對宛若上心了些,周映雪這才有了真正的危機,如果王氏一旦有身孕,生下男孩,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即便她有承安,也于事無補,將來這蘇府理所當然該是嫡子繼承,這是祖宗的規矩。
  
  想到這些,她幾乎坐臥不甯,琢磨著怎生想個法子杜絕此事,可如今表哥雖不至于冷落與她,卻也不比以前親厚。
  
  姿色上,她比不上前頭書房裏伺候的兩個通房丫頭,娘家的勢力又遠不如王氏,唯一靠得住兒子,如今也和她日漸生分起來。
  
  她急的貓蹬心似的難過,身邊雖說跟著奶娘,是個靠得住的自己人,她也知道奶娘膽小謹慎,平日裏就勸著她對王氏要敬著些,和她討主意不是自找沒趣嗎,于是便憋悶在心裏,日子久了便成了症候。
  
  入秋的時節大病了一場,到了年根底下才見大好,表哥先頭來探的也算勤快,後面卻愈發稀疏,時常聽見下面的丫頭偷偷說:
  
  “老爺今兒又留在了大太太屋裏......老爺誇二姑娘的字寫的好呢......老爺今兒又贊二姑娘作的文章工整……大太太,二姑娘......”
  
  幾乎滿耳裏聽到的都是這些,周映雪心裏更是不快之極,想到以前表哥時常殷勤來瞧,閑暇時會摸著宛如的頭,問兩句不打緊的閑話,如今這些,竟仿佛虛幻的夢境一般不真實,可見男人涼薄如斯。
  
  “大姑娘”
  
  外面一疊聲的聲音,周映雪回神,宛如一腳邁了進來,過了年就十一了,是個大姑娘的樣了,要說女紅針線也過得去,就是讀書識字上不如宛若那死丫頭。
  
  周映雪心裏頭也奇怪,宛若那死丫頭,以前哪是個坐得住的,雖說性子還哪樣,可瞧著就分外伶俐起來,讀書識字比承安也不差什麽,琴棋書畫,如今這不到一年光景,那孩子出落的變了個人似的。
  
  雖不如宛如生的好,卻自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氣韻,姐妹兩個若站到一塊兒,竟然毫不遜色,說不得還能高出一籌來,也怪不得表哥日漸有好臉色。
  
  且早有一門體面的親事落在身上,以後還愁什麽,自己女兒可還沒著落呢,周映雪心裏也知道宛如就算生的好,可畢竟是庶出,有那體面的人家,轉愛挑嫡庶的,未必樂意娶了家去,尋常的人家,她先不答應了。
  
  想著前日裏表哥說下個月就舉家回京,周映雪更是愁上來,在冀州這些年,雖也受著王氏的轄制,畢竟有表哥處處相護,勉強掙了臉面,回了京,她周家可算什麽呢。
  
  不過商賈,那顯赫的王家,不僅有賢妃娘娘,如今還和睿親王結了親,自己哪還有頂點的體面,連帶著她的宛如這親事也要耽擱了,豈不愁死人。
  
  宛如哪知道娘親的憂思,坐在一側,臉上還有幾分喜色道:
  
  “娘,我聽芬兒說,下個月咱們就要回京去了,早聽說京城裏鬧熱,尤其十五燈節那日,街上的彩燈能挂滿整個京城,到時候我必要去瞧瞧”
  
  周映雪蹬了她一眼:
  
  “多大的丫頭了,就想著混玩,你的針線可學的如何了,前些日子繡的那個小插屏可好了?你祖母的壽誕,可就是下個月中了”
  
  宛如嘟嘟嘴:
  
  “祖母難不成還稀罕我繡的東西,不過就應個景罷了”
  
  周映雪歎口氣,她如今還能指望誰,不就指望著姨母哪裏還能討點好,替她撐著點體面。摸摸女兒的手:
  
  “等回京了,娘親和你祖母說,也給你也請個教琴的師傅回來,這些本事,你學些的好,你瞧宛若那丫頭......”
  
  宛如聽了,蹭一下站起來:
  
  “娘親提那賤丫頭作甚?娘不打早就說,我比那丫頭強多了嗎?”
  
  周映雪不禁歎息,以前是強,現在卻不好說了,那丫頭聰明會說話,哄的表哥和承安都轉向她那邊,回京以後,加上那麽強大的外祖家,宛如可還往哪兒擺呢。
  
  若是前些年,她何曾愁過這些有的沒的,就是最近,她才算琢磨通透,男人是指望不上的,指望了,說不得就是一場空,她須早早替女兒謀劃。
  
  剛進了臘月,便下了一場大雪,等雪融了些,蘇家便著忙的收拾回京了,這次離開冀州,就不回來了,王氏的哥哥哥來信說,這次蘇澈十有八九能留在京裏任職。
  
  因此蘇家這回把全部家當都打包運回京城去,其實也沒什麽東西,都是些衣裳細軟,要緊的隨身物件,那些沒用的大件,便丟在這裏,反正京城盡有更好的去使喚。
  
  即便如此,也是嗚嗚泱泱十幾輛車馬,丫頭,婆子,小厮,人聲不絕,等到馬車辘辘走起來的時候,朝陽已經破雲而出,把天空渲染的一片彤光潋滟。
  
  宛若和承安坐在坐在爹娘車裏,地方寬大,也暖和,不過有蘇澈在,總有幾分拘謹,好在過了午,蘇澈就下車騎馬前行。
  
  宛若才暗暗松了口氣,王氏好笑的瞄了她兩眼道:
  
  “得了,別裝了,你爹都下去了,你也扳著這大半天光景,來我這裏松散松散吧!”
  
  承安露出一絲笑意,宛若悄悄瞪了他一眼,過去撲在娘親懷裏,就恨不得打滾了,這半天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真是能累死人。
  
  王氏不禁笑道:
  
  “你老實的靠著,我這兩日身上懶,經不得你這樣下死力的揉搓”
  
  宛若遂舒服的躺靠在娘親懷裏問:
  
  “我們要走幾天才能到京城?”
  
  王氏攏攏她的發絲:
  
  “若天氣好,三五日就能到,若是遇上大風大雪,耽擱在半路可就難說了,橫豎年底總能到的,你外祖母那邊來信問了你多少次了,上回見你才兩歲大,如今都成大姑娘了”
  
  宛若不禁滿頭黑線,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自己還不到八歲吧!怎麽就大姑娘了。
  
  王氏說著,輕輕唏噓,有些事真是很難想到,和蘇澈成婚這些年,竟是都不如這小半年過得順遂,王氏心裏也一清二楚,一開頭蘇澈回轉,估摸是因爲清丫頭和睿親王的親事,加上也快回京了,總是這麽著,怕她娘家人怪罪,畢竟王家現今的勢頭,蘇家拍馬都追不上。
  
  誰想一來二去,倒變了個樣,漸漸真心回轉過來,她才知奶娘的話原不差,這男人都喜歡柔順的女子,于那剛強的,則能避則避,如今夫妻雖不算多恩愛,也算相敬如賓,比過去,不知道強了多少去。
  
  王氏回過神,納悶這大半天了,怎的懷裏的淘氣丫頭沒動靜,低頭一瞧,不禁失笑,可見是個豬轉世的丫頭,怎的就這麽喜歡睡覺,這會兒眼睛閉上,鼻息勻稱,竟是睡了過去。
  
  王氏恐她著涼,卻又不想驚動她,正想小聲喚外頭的丫頭,就見承安已經尋了宛若的鬥篷,輕輕給她披在身上,嚴嚴實實蓋住,只露出她的小臉在外面,鬥篷的兔毛邊掃在宛若腮上,小丫頭哼唧兩聲,擡手撓撓,動都沒動又睡熟了。
  
  對承安,王氏的心情和態度都有些複雜,一則這孩子實在很難令人厭惡,一則又忌諱他親娘,雖說如今瞧著安分了不少,王氏也絕不會掉以輕心,既然她起過謀害宛若的歹毒心思,就難保還有第二回。
  
  承安再好,畢竟是周映雪生的,以後的事還真難說,且承安太聰明,人說三歲看老,承安將來必大有作爲,王氏掂量著,若是自己沒有嫡子,那麽承安在她身邊長大,說不准也是個依靠,前提是,得長長久久的分開他和周映雪,這就有些難了……
  
  宛若正做夢呢,忽然身下一陣顛簸,驚醒過來才發現馬車停了,王氏已經開口問外頭的人:
  
  “出了什麽事?”
  
  外面的大管家忙回道:
  
  “回太太話,前面遇上睿親王回京的車駕,咱們暫且避讓”
  
  王氏應了一聲:
  
  “知道了”
  
  宛若撇撇嘴,知道睿親王和他們家新近連了姻親,聖上賜婚,她大表姐定了睿親王妃,睿親王是誰?宛若沒什麽概念,就是略聽奶娘和春梅私下裏說過。
  
  說這位睿親王是皇上最小的弟弟,文采武功皆出色非常,常年在南邊練兵,絕少回京,這時候忽然遇上,不禁好奇起來,撥開厚重的窗簾,就要往外瞧。
  
  王氏唬了一跳,急忙拉過她,把鬥篷替她蒙在頭上:
  
  “剛睡醒了,仔細冷風撲了,回頭病了可怎麽好?”
  
  瞧她一臉急切的模樣,不禁笑道:
  
  “說起來也算親戚,以後也短不了見面的機緣,這時候這麽著急作甚?快回來坐好,仔細你爹瞧見”
  
  宛若這才坐在承安身邊,側頭在承安耳邊低聲道:
  
  “你說睿親王是不是很威武?怎麽說是帶兵的人……”
  
  承安瞥了她一眼,小聲道:
  
  “若若覺得威武的好?”
  
  宛若哼一聲,頗有幾分壞心的道:
  
  “當然,男人就得威武點,就像你樣文弱的,手不能擔,肩不能提,就是托生在好人家,不然還不早餓死了”
  
  王氏撲哧一聲笑了,伸手點點她的額頭:
  
  “你這丫頭這話特意刁鑽了,照你這麽說,天下的讀書人都該當餓死了”
  
  話音剛落,蘇澈推開車門進來:
  
  “王爺那邊說了,如今天色不早,前方正是管驿,既是遇上,便一起住進去無妨,也不用特特避嫌,橫豎都是親戚裏道的,錯過了這個宿頭,恐要連夜趕路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8:39

☆、雪阻歸程

  驿站不算小,可同時接待一個親王和一個四品知府以及家眷,也從來沒有過,正經的大院子當然要讓給王爺,宛若一家住進了偏院,中間隔了一堵牆。
  
  雖說是偏院,也是兩進的院落,旁邊還挎著小跨院,地方倒算幹淨敞亮,宛若和承安住在小跨院裏,周映雪和宛如住在東廂房,蘇澈和王氏住在正房裏頭,倒也安置的分外妥當。
  
  安置好,那邊睿親王就差人來請,說那邊備了酒宴,請蘇澈過去吃酒,蘇澈大喜,素來聽說這睿親王不喜往來官員,故此剛才遇上了,心裏還有幾分忐忑,哪想到睿親王這麽給面子。
  
  自然也知道是因爲王氏的緣故,心裏更覺王氏這個妻子娶得不差,以前倒是自己糊塗,做的事差了。
  
  這半年來,蘇澈隔三差五便宿在王氏房裏,王氏也不知道怎的,倒是放下了以前的架子,閨房之樂魚水之歡,也漸漸和諧。
  
  蘇澈就越發瞧著王氏順眼起來,雖姿色不如映雪,可端莊處映雪卻遠遠不及,那種出身名門的雍容氣派,周映雪站在她身邊,自然而然就被比了下去,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上不得大台面。
  
  論見識,兩人也差之甚遠,夫妻和順了,自然說話也不似以前那樣少,時常說些家常體己話兒,蘇澈發現嫡妻的見識真的不凡,以小見大,他這才知道古人原說的不差,娶妻當娶賢。
  
  明白過來,自然對王氏頗有好顔色,和周映雪越發遠了,先頭聽說她病了去瞧過幾次,周映雪拉著他一疊聲的埋怨,總說以前的那些事,難免引得蘇澈煩躁,久了,便更少去了。
  
  一來二去,蘇府裏的局面竟隱約扭轉了過來,府裏上上下下都暗裏嘀咕,不過經了這一番,也算徹底明白了,蘇府的真正主母是誰,不是恃寵而驕的周映雪,而是名正言順的太太王氏。
  
  王氏接過丫頭遞過來的鬥篷,親自替丈夫披在身上,攏住了前面的帶子,悄聲叮囑:
  
  “去了千萬少吃酒,也少說話,王爺雖自己說是親戚,畢竟咱們是臣子,吃多了酒,不防頭說了不妥當的話,可就不好了”
  
  蘇澈目光閃了閃,攥住她的手笑了:
  
  “我多大的人了,還值當夫人如此叮咛囑咐”
  
  王氏抽回手,見丫頭都退了出去,才白了他一眼:
  
  “即是知道,便要更小心些,王爺是體恤下情,咱們若是托大,可白惹了笑話去。”
  
  蘇澈點頭:
  
  “這些我省的,太太盡管寬心吧,你這兩日身子不爽,一會兒記得吃藥。”
  
  說著,撩開簾子走了出去,王氏不禁抿抿嘴展開一絲笑意,王嬷嬷進屋來笑道:
  
  “如今我瞅著老爺竟是變了個人似的,有時我便疑惑,可是換了一副心腸不成,怎的如今這般知冷著熱起來”
  
  王氏面上一紅,嬷嬷收拾了炕桌上的東西道:
  
  “太太別不當回事,既是老爺回轉過來,您可得想法子拉住老爺的腳,別讓周氏再得了機會去。”
  
  王氏臉色微沈:
  
  “她若是從此安分了,咱們就這麽過下去也無不可,若是再出幺蛾子,我便真容不得她了。”
  
  王嬷嬷歎口氣:
  
  “舊年在家時,老太太就說,別瞧著冰玉丫頭平常跟個霸王似的,這心啊!比誰都軟,可是說准了太太的”
  
  王氏輕輕歎口氣: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就當爲我的宛若積德了,我如今可也沒別的盼頭,就盼著我的宛若能一輩子安安穩穩的,奶娘你過去瞧瞧宛若,讓下面熬一盞熱熱的姜湯,讓她吃下去,今兒在馬車上睡了好大一覺,小人家身子弱,恐著了風涼。”
  
  奶娘應了一聲,腳步擡起,剛走到門邊,就聽王氏道:
  
  “讓承安也吃一盞。”
  
  奶娘心裏知道,別瞧著平常太太對承安少爺甚爲冷淡,其實那心裏的疙瘩早就解了大半,加上承安少爺和二姑娘親厚,便看的更重些,有時候奶娘就歎:
  
  “可惜啊!不是太太肚子裏出來的。”
  
  穿過側面的小門,就進了小跨院,剛走到窗戶跟兒底下,就聽見裏面二姑娘的聲音:
  
  “承安,你說睿親王長的怎麽樣?帶兵的人,想來一定不是文弱書生樣兒的吧!”
  
  承安抿抿嘴,擺弄著炕桌上各種樣式的木頭塊,這也是宛若想出來,特特畫了樣子,讓管家找了木匠做的,當初做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幹什麽用,宛若卻頗不屑的撇撇嘴說:
  
  “做出來就知道了”
  
  做好了,拿過來,他看著她靈巧手指擺弄著,不一會兒工夫就擺出一個高高的房子,驚愕的嘴都合不上。
  
  一直知道宛若聰明,鬼心思多,花樣百出,可一樣一樣的展現在他面前,承安每每覺得眼花缭亂,在他心裏,他的若若是全天下最聰明的人。
  
  不用怎麽學,就能和方先生擡杠,而且引經據典頗有章法,字寫的不是很好,因爲性子憊懶,不過爲了糊弄爹,她每天也會盡量抽出一個時辰來寫大字,而且臨摹他的字。
  
  一開始,承安還不明白她的企圖,後來他才知道,因爲兩人的字越來越像,他幫著她作功課,能輕易騙過爹爹和先生,這才是她的目的。
  
  她真的沒什麽耐心,彈出的曲子總會錯幾個音,可興致來的時,會彈一段陌生的曲子,他從來沒學過,沒聽過的曲子,卻異常好聽。
  
  她懂得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有時候,承安會懷疑她怎麽知道這麽多,記得她搭建起來的那個高高的房子,方方正正,有數層之高,沒有廊柱院子,就是一層層的樓閣。
  
  承安當時問她:
  
  “這是什麽?”
  
  宛若瞬間打散,含糊的說:
  
  “不知道”
  
  可是承安笃定,她肯定見過那樣的房子,因爲她的目光那麽奇怪,仿佛回憶,仿佛向往:
  
  “若若,進京後,我讓爹爹請個武師回來,教我弓馬騎射如何?”
  
  宛若心裏正YY睿親王,忽然聽見承安說了這麽句,不禁微楞,擡起頭來掃了他兩眼,就這副小身板能練武嗎?再說,他書讀的這麽好,讓宛若時常有破罐子破摔的衝動。
  
  自己一個上了那麽多年學的知識分子,有時候還不如一個七歲大的孩子,那種挫折感,常人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天才型的兒童,卻要去學武,豈不可笑。
  
  宛若搖搖頭:
  
  “你就好好念你的書是正經,將來考個狀元光宗耀祖,學武幹嘛?”
  
  承安看著她低聲道:
  
  “那你怎麽總提睿親王?”
  
  宛若撓撓頭:
  
  “這是一種對英雄的本能崇拜和好奇,知不知道?”
  
  “本能是什麽?”
  
  承安發揮他一向不懂就問的原則,宛若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又說出不該說的詞兒了,和這小子混的太熟,熟了,宛若有時候就會不自覺露出點馬腳來。
  
  偏這小子是個喜歡較真的,什麽不懂就非得問,每次惹得宛若絞盡腦汁去解釋,解釋不通,就非常不講理的耍賴。
  
  這時候聽他又刨根問底,不禁白了他一眼:
  
  “不知道,不許問”
  
  撲哧一聲,王嬷嬷笑了起來,走進屋道:
  
  “可是前日老爺還誇二姑娘說,眼瞅著大了,都知道照顧弟弟,讓著弟弟了,今兒我瞧著,倒像反過來一樣。”
  
  承安略笑了笑,歪頭看著宛若,宛若嘿嘿一笑,一疊聲的招呼:
  
  “春梅給媽媽倒滾滾的茶來,外頭今日極冷的”
  
  春梅掀開簾子進來,親手捧上香茶,又讓小丫頭搬了個杌凳放在下首,王嬷嬷接過茶坐下道:
  
  “太太讓我過來瞧瞧你們姐倆兒,怕你們白日在車裏著了涼,讓熬了姜湯吃下去。”
  
  春梅忙道:
  
  “奶娘也是怕主子著涼,已經吩咐下去了,等會兒睡前再吃,吃了睡下也暖和”
  
  王嬷嬷點點頭,瞅了眼窗戶外頭歎道:
  
  “今兒一早還是好晴的天,誰想晚半晌就陰了,可別落雪,落了雪,明兒可走不了了,耽擱在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怎生好,得了,既是吩咐了,我便去了,那邊我還得讓人預備下醒酒湯,也不知道爺可吃了多少酒回來。”
  
  承安和宛若送著王嬷嬷出去,才又回炕頭坐下,姐倆說了會子話,宛若便困得不行了,這管驿的炕,燒的倒是熱,索性把被褥都鋪在這邊炕上,睡在這裏,比裏面暖和的多。
  
  承安一見,便讓春香把他的鋪蓋也搬進來,說就躺在宛若身邊,不用挪動了,省的麻煩,宛若也懶得理他,反正一個七歲的小屁孩,再說還是嫡親的弟弟。
  
  奶娘和春梅略遲疑,琢磨著來的時候短,那邊的炕卻沒來得及燒,冷炕寒寢的,真怕病了,索性就應了。
  
  服侍姐倆兒吃下姜湯便睡了,一夜裏就聽見窗外北風凜冽。
  
  一早宛若還睡得呼呼的,就感覺鼻子一陣陣麻癢,撐不住打個噴嚏,睜開眼就見眼前俊秀的小臉,承安用自己的發尾,搔她的鼻尖,見她醒了才道:
  
  “若若快起來,外頭落雪了”
  
  宛若揉揉眼睛,側頭瞅了一眼外頭,映著窗戶紙透進來,白茫茫的亮光,春梅領著丫頭端了熱水進來:
  
  “可是讓王嬷嬷說中了,昨個半夜就落了雪,真是不小,晨起我出去的時候,足足有半尺厚呢,這會兒還沒停,今兒咱們可真走不了了,說不得要耽擱幾日,等官道上的雪融了,才好走動。”
  
  宛若一聽,一骨碌爬起來:
  
  “快,快,承安,咱們趕緊收拾好了,去院子裏堆雪人去。”
                          
作者有話要說:提前說一聲,楠竹就是弟弟啊弟弟!第一章的引子不是白加滴!!!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8:48

☆、初見睿王

  剛吃了早飯,宛若就迫不及待拖著承安往外跑,剛撩開外間屋的門簾,就是一陣風雪撲進來,奶娘急忙拽住她,急聲讓小丫頭把簾子放下,春香也趕上來,手腳麻利的服侍著承安穿戴齊整。
  
  奶娘從春梅手裏接過大紅羽緞鬥篷替宛若披上,又把兜帽仔細攏好罩在頭上,看看腳下穿的是不怕雪的鹿皮暖靴,才細細叮囑了跟著的春梅春香幾句,放了他姐倆兒出去。
  
  這一出去,極目之處全是白茫茫一片通透的世界,院子裏的積雪剛剛掃過一遍,這一會兒功夫卻又落了一層,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挂在院中兩顆長青的松柏枝頭,白綠相間煞是好看。
  
  雖有些冷,空氣中卻有雪的清新,宛若扶著廊檐,小手伸出去,接了雪花捧進來,雪花一大朵一大朵晶瑩剔透成六角的形狀:
  
  “承安,你知道雪花還有一個名字嗎?”
  
  承安想了想誠實的回答:
  
  “不知,若若知道?”
  
  宛若笑了:
  
  “叫未央花,好不好聽?”
  
  承安看著宛若手中的雪花,不過一瞬便融成了水,從她指縫裏消失,遂搖搖頭:
  
  “這個名兒不好,聽起來不吉利”
  
  宛若卻歪頭道:
  
  “未央從來不代表失落和頹廢,它代表著希望和未來,光明和坦途,你懂什麽?小榆木疙瘩腦袋”
  
  說著頗不屑的擡手敲敲他的額頭:
  
  “走啦!咱們去前面大院子裏堆雪人去,那邊地方大,也敞亮”
  
  “未央,未央,光明,未來,坦途,希望”
  
  這幾個字鑽進承安腦子裏,就仿佛小小的宛若帶給他的感覺,那麽鮮明。
  
  管驿前面是個偌大的院子,停了睿親王的車駕和蘇家十幾輛大車,依然空出半邊來,積雪還沒來得及清掃,踩上去咯吱咯吱,深一腳淺一腳的。
  
  宛若卻獨獨挑中了這裏,她人小,力氣也小,就指揮承安滾雪球,承安哪裏玩過這些,從生下來就錦衣玉食的孩子,一向聰明的腦袋,在這裏一點用都沒有,被宛若嘲笑了幾次。
  
  最後還是馬棚裏幾個看行李馬車的小厮,嘻嘻哈哈過來幫著滾了一大一小兩個雪球,堆在一起。
  
  承安歪頭左看右看,怎麽看都不像個人的模樣,卻任宛若繼續折騰,宛若找了個小木盆放在雪人腦袋上,指使春香去弄兩個圓滾滾的核桃當眼睛,撿了一顆地上的松果子當鼻子,用樹枝折了一個彎彎的形狀,按在雪人嘴的位置上,退後一步,左右端詳端詳還,覺得差點什麽?
  
  又讓春梅找來一塊紅色的長條形布料當圍巾,拍拍手,叉著腰,對承安洋洋得意的說:
  
  “怎麽樣?像不像?”
  
  承安還沒說話,後面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卻道:
  
  “像……”
  
  聲線略低,帶著股子鮮明的男兒氣,宛若不禁回頭,從那邊緩步過來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身上披著黑色大毛鬥篷,風帽裹住金冠,身上玉帶蟒袍,宛若仰著頭,目光落在他臉上,不禁有些發愣。
  
  頗爲俊美帥氣的臉,劍眉星目,站在哪裏有昭昭男兒氣,氣勢不凡。其實宛若的審美觀不可避免的停留在成年人的高度,因此在她眼裏,承安再漂亮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而睿親王不一樣,潛意識裏宛若是個成熟世故的女人,雖然頂著一個蘿莉的皮囊。
  
  這是怎樣一雙眸子,睿親王趙琅恍然見到了一汪湖水,澄澈清明卻深不見底。
  
  趙琅被風雪阻在管驿之中,著實有幾分無奈,不是太後壽辰將至,說實話,他甯可呆在清江畔的兵營裏。
  
  隨著各位皇子漸漸長大,京城裏的派系越發分明,作爲手握兵權的親王,趙琅的地位尤其尴尬,權力的傾軋,趙琅從小看的太多,也異常厭煩,因爲太後做媒,硬生生就把趙琅劃進了四皇子的陣營。
  
  同時,皇兄的心思也大白于天下,其實皇兄的想法,趙琅幾年前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皇兄對賢妃和其母族的榮寵封賜,以及對四皇子偏愛的態度,都隱隱露出了苗頭,只是前有已故皇後所出太子,廢長立幼可是皇家大忌。
  
  尤其若是四皇子有望,二皇子,三皇子,乃至下面的衆多皇子,人人便有機會,爭儲奪嫡,在如今的北辰真可傷筋動骨。
  
  和南夏這一仗勢在必行,趙琅預測至多不過十年,肯定又起兵禍,最可怕的,那時候十幾個皇子都已羽翼豐滿,弄不好便是滅國之禍,趙琅雖不戀皇家富貴,卻也不想北辰亡國,可惜有時候覆滅和興起,往往不以人心爲念,只是未雨綢缪,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每每想到這些,趙琅就覺心情煩悶不堪,出來散散,忽而聽見這邊嘻嘻哈哈的吵嚷聲,趙琅立在院門哪裏瞧了大半天,丫頭小子圍著中間一男一女。兩個粉團而似的孩子,看上去不過七八歲大小,男孩兒穿著一件藍色錦緞披風,被那個穿著紅色披風的小丫頭指使的來回忙活,甚爲乖巧。
  
  趙琅略一想,就猜到是蘇澈的子女,看年紀,該是王氏所出嫡女和庶子,稍稍聞的王氏和嫡女並不受寵,如今瞧這隔母的姐弟倒是甚爲親厚,不與別家相同,遂添了幾分好奇,邁步走近了些,聽到小女孩神氣活現的聲音,不禁莞爾,興致一來便搭了句話。
  
  女孩兒轉過頭來,趙琅真正有幾分意外,這樣敏慧的眸子,怎會是一個才七八歲的小丫頭,蘇府這個嫡女的確很不一樣。
  
  宛若還沒反應過來,下面已經呼啦啦跪下一片,參見王爺,王爺?是啦!他就是那位聞名遐迩的睿親王,遂有些好奇的打量他。
  
  承安偷偷捏了捏宛若的手,宛若才想起來自己要見禮的,微微屈膝,像模像樣行了一個規矩的萬福禮:
  
  “臣女參見王爺”
  
  睿親王笑著擺擺手,那邊蘇澈已經聽著了信兒,急步趕了過來,略掃了宛若和承安一眼,忙著上前見禮道:
  
  “這管驿景色平常了些,想來入不得王爺眼,只我那院角的一株老梅今兒卻開了幾朵,紅豔豔,映著這漫天大雪甚爲得趣,王爺若不棄,下官相陪擁爐賞梅,倒可消磨些時辰”
  
  宛若不禁暗暗癟癟嘴,她爹這個人,一貫有些文人的酸儒,花開賞花,雪落賞雪,風花雪月,無論如何,總能讓他找到一個借口找樂子,想來也是,這古代有什麽娛樂?除了那青樓戲台,便也沒別的樂趣了。
  
  宛若原想回自己屋裏去,卻被承安拉著手,跟著蘇澈進了爹娘院子來,這麽會兒功夫,院子一角已經收拾出來,剛來那會兒並未理會,這裏還有一株老梅,這時迎著雪開了,一進院子,便有一陣若有若無的暗香飄過來,沁人心脾。
  
  撐起遮雪的傘下,擺上桌椅火盆,一應物事,桌上紅泥小爐裏銀絲碳燃著,上面置了一個镂刻著福壽字的小銅壺,酒香伴著梅香浮蕩在四周,頗有幾分詩情畫意。
  
  宛若都不禁暗歎,她這個爹實在腐敗,想來這個官兒做得也不甚清明,清明了哪能如此。而且,在他爹面前,她和承安得像兩根棍子一樣杵著,真真不自在,可她爹那邊沒發話,她也不能走,百無聊賴之極,側頭去看那枝頭的梅花。
  
  心裏琢磨著一會兒等他爹走了,讓丫頭折一支回去放在案頭,她想的甚是如意,卻不妨手上被承安攥的越來越緊,緊到指甲都快嵌進她肉裏,有些疼。
  
  宛若微微皺眉,掙了兩下,承安都沒反應,宛若訝異的目光落在承安臉上,他根本注意她,而是小臉分外凝重的聽他爹和睿親王說話。
  
  宛若遂仔細聽了聽,只聽她爹說:
  
  “聞得南夏國那位小太子,頗是不凡,雖說年紀不過十歲上下,難得文武皆通,又有母族相助,想必將來更不得了”
  
  睿親王卻淡淡一笑:
  
  “將來的事兒,誰說得准去,現如今南夏國雖說皇後一族當權,兵權卻掌在護國公手裏,這位護國公,五年前一戰平定滋擾南夏百年之久的蠻夷邊民,把慶州收在手裏,慶州四十八郡,說是皇帝治下,其實便如護國公的屬地一般了,偏這位護國公最恨皇後一族,不知其中是個什麽緣故,卻如那殺父仇人一般,兩權相鬥,卻堪堪平分秋色”
  
  蘇澈知道他常年在清江畔兵營,與南朝多有接觸,倒不知道還有這些逸聞,越發來了精神,也知道睿親王和他說這些,就是真把他看成了自己人,人說睿王年少得志,難免目無下塵,蘇澈初初接觸,卻覺傳言大謬,這樣侃侃而談,足以證明其胸襟磊落,心裏也好奇,便接著道:
  
  “下官也稍稍聞得一些,這位護國公仿似是那戚家後人……”
  
  話沒說完,就見王嬷嬷走了過來,王嬷嬷掃了規矩站著的宛若一眼,嘴角微微抿了抿,見禮後便道:
  
  “太太尋二姑娘呢?今日左右無事便倒蹬了一個箱籠,翻出些小玩意,說讓二姑娘過去瞧瞧,若是現用不著的便收起來,省的都堆在外頭打瞎亂。”
  
  蘇澈瞧了小兒女一眼,畢竟年紀小,身子弱,風地裏站了這會兒,小臉的顔色都不怎麽好看了,遂揮揮手:
  
  “去吧!不許淘氣,晚上我要問你二人的書。”
                          
作者有話要說:碼了幾個小時,才完成,大家有什麽意見可以提出來,好玩的情節也可以哦!!!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9:02

☆、小事閑氣

  “若若,你說南夏是個什麽地方?也和冀州一樣有山有水,春日風和,盛夏暑熱,入秋則落紅滿地,隆冬卻大雪漫天嗎?”
  
  屋子裏的燈已經熄了,卻並不黒,亮晃晃的雪光從窗紙透進來,映著炕上兩個攏被高臥的小兒女,當屋燃著炭盆,噼啪一聲,發生一聲輕微的響聲,在窗外凜冽呼嘯的北風中,連同承安幽幽的聲音,迅速隱沒。
  
  承安見半天宛若不應他,遂轉過身來,只見宛若一只小手托在腮下,睡的正熟,哪會搭理他,承安不禁輕輕歎了口氣,自己的枕頭挪了挪,把宛若的小手輕輕拿起放回錦被中,挨著她的腦袋緩緩閉上眼。
  
  外屋裏值夜的春梅聽聽屋裏再沒動靜,才又重新躺下,心裏不禁奇怪,這大晚上,承安少爺怎的想起提什麽南夏,忽而想起白日的事,便明白了,想是聽老爺和王爺說起南邊的逸聞了。橫豎是南邊,便是王公貴族與她們有何相幹,遂丟開睡了過去。
  
  這場雪雖大,晚上北風一起便住了,只這北風呼呼刮了一夜,次日卻又冷了不少,宛若一起來就覺得有點兒寒侵侵的,春梅撥了撥炭火,燒的更旺些,依舊不管什麽大用。
  
  剛伺候小主子們梳洗停當,便見太太屋裏的王嬷嬷一腳邁進來,懷裏面抱著一個簇新的包袱,便忙著迎上去接過來,又張羅讓座,又讓小丫頭捧了熱茶來,王嬷嬷吃了口滾茶,才笑道:
  
  “今兒外面可冷狠了,偏這管驿也不知道多少年沒個正經人住,缺東少西的,炭火整整燒了一夜,屋裏也不見多暖和,太太是怕二姑娘小人家的禁不住寒氣,忙著讓我把今年新作的厚衣裳送過來,說屋子裏也不多暖和,穿厚點,省的大年根底下病了。”
  
  她這話說著,春梅已然把包袱打開,畢竟女孩子都愛漂亮,宛若好奇的探頭過去,原是一身大紅暗花緞絮了棉裏子的襖褲,褲子便罷了,那襖卻做得極精致,袖邊領口都攢了一圈兔毛邊,絨絨的,映著鮮亮的大紅色分外好看。
  
  扣子也不是尋常盤的花樣,細看卻是一顆顆指肚大小的珍珠,成色雖說有些暗,這幾顆卻也值不少銀子,配搭在一起卻真不凡。
  
  宛若眼睛發亮,春梅服侍她穿上,舉了銅鏡遠一些站著讓她瞧,宛若臭美的照了又照,銅鏡中只模模糊糊映出一個不甚真切的影子,遂揮揮小手讓春梅把鏡子拿下去,扭過頭來問承安:
  
  “承安你說,好不好看?”
  
  承安抿抿唇:
  
  “嗯!好看”
  
  王嬷嬷不禁笑了:
  
  “可是,這件衣裳卻真是件好衣裳,這料子還是太太壓箱底兒的陪嫁呢,原是南邊供上的緞子,哪是尋常人家能有的,這也不是兔毛,是那正經的白狐狸毛打成的邊,這幾顆珍珠是舅老爺那年去海邊公幹捎回來的,特特送來冀州,這幾顆成色略差的,便挑了出來,正好給姑娘做這件衣裳,便巴巴的替了盤結扣,別的不說,就這幾顆珠子隨便一顆,也足夠平常人家吃飽穿暖一年的使喚呢,姑娘可得經心點,回頭掉了,可讓別人撿了大便宜去”
  
  王嬷嬷絮絮叨叨說了一大片子話才回了,春梅低頭仔細瞧了瞧宛若衣襟上的珍珠,也跟著叮囑了一句:
  
  “姑娘可聽見嬷嬷的話了,穿上這衣裳,可不能再去淘氣?”
  
  宛若不禁有些黑線,她淘氣啥了?不就昨個堆了個雪人嗎?而且就站在哪裏,手都沒怎麽動,小嘴不禁扁了扁,承安卻輕笑一聲,讓春梅春香拿過外面的大衣裳披上,牽著她的小手,出門向那邊院子裏去了。
  
  剛進了屋就見今兒真齊全,爹娘一邊一個坐在炕上,下首杌凳上坐著周映雪,旁邊立著宛如,這邊是蘇澈的兩個妾,底下近身的婆子丫頭站了一大溜,真真熱鬧。
  
  宛若和承安一進來,王氏就一疊聲吩咐:
  
  “趕緊的,把他們的大衣裳去了,這屋裏人多炭火又旺,穿的這樣多,一會兒出去,只怕著了寒”
  
  宛若外面的羽緞鬥篷卸下,給爹娘請過安,便被王氏攏在身邊,摸摸她的手,見不涼才略放了心,把她一雙小手放在自己手爐上捂了會兒子,便叫傳飯。
  
  不大會兒功夫,飯擺上來,兩個姨娘上前伺候,丫頭移過一張小桌放在周映雪身前,這還算熬成了二房的待遇,以前便是站在一邊伺候的份兒。
  
  宛若宛如和承安坐在對面八仙桌上,掃了眼明顯矮一頭的周映雪,余光瞥了眼身邊的承安,承安連眼角都沒動一下,宛若忽然覺得這小子挺古怪,怎麽說也是他親娘吧,平常見著了沒兩句話,現如今在一起吃飯,連瞄都不瞄一下,也太沒良心了。
  
  承安夾了一筷子伴的香脆的筍條幹,放在她碗裏,宛若吃下去,一擡頭才發現對面宛如正下死力的打量她,尤其一雙眼睛在自己身上來回轉,眸子裏的嫉妒是個人都瞧出來。
  
  不過宛若已經習慣了,對于宛如這樣的人只要無視,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氣死。果不其然,宛若的無視,令宛如更是氣的不行,就宛若身上這身簇新的衣裳,可比她的強遠了,就是她那身,她娘都仔細收著,說等過年再上身,可這丫頭這麽好的衣裳卻當件最平常的衣裳穿了出來。
  
  那珍珠,那軟軟的毛邊,宛如恨得不行。尤其飯後,他爹兩句話就讓她和娘下去,留下宛若和承安說話兒。
  
  宛如心裏也明白,如今在蘇府和舊時不同了,她娘即便成了二夫人,爹卻走動不勤,偷偷聽下面丫頭說,她娘失了她爹的寵,連帶著她這個大姑娘也沒前些年的風光了,處處被宛若比了下去,宛如心裏難免不平。
  
  周映雪有些愁鎖眉頭的進了屋,她愁的是承安,要說小時候那幾年在自己身邊養著,娘倆個還算親近些,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漸漸變了樣兒,挪到王氏哪裏,竟連親娘都不認了,這還有什麽指望。
  
  周映雪這裏愁的不行,擡頭卻見宛如一言不發坐在炕邊上,打量那小臉兒,像是生悶氣,周映雪也知道小女孩的心思,一准是看見宛若那丫頭穿了新衣裳。
  
  周映雪擺擺手,示意丫頭去翻出那件早做好的新衣裳,接過來,放在宛如身邊哄她:
  
  “你瞧瞧,你的衣裳也不差,回頭我再挑揀一塊尚好的料子,再做一身更好的”
  
  哪知道宛如飛快搶過衣裳下狠勁的撕扯兩下,她的力氣小,那衣裳料子又厚實,哪裏撕扯的破,性子上來,舉手摔在地上,擡腳踩了好幾下子:
  
  “便是再做十件百件,哪會有她的好,哪會兒有她的好……”
  
  周映雪急忙撥開她,撿起來看看沒破,不禁動了真氣:
  
  “越大越不像樣兒,你這是做什麽,你和人家比的上嗎?這不怨別的,就怨你命不好,怎的就托生到我肚子裏了,你要是太太肚子裏鑽出來的,可不就事事如意了”
  
  周映雪本就煩,也沒耐心再哄她,幾句話含著怨氣的話甩出來,宛如聽了,趴在炕桌上嗚嗚大哭起來。
  
  這邊的動靜不小,加上周映雪有意放開聲量,王氏和蘇澈坐在東屋裏,聽了個八九不離十,王氏粗略囑咐了幾句話,就讓宛若和承安回自己屋裏去了。
  
  瞥眼瞧了眼蘇澈,只見剛才溫和的好顔色盡數散去,繃著張臉陰霾難看,正巧丫頭捧了新茶上來,王氏起身接過,親自遞到他手裏,輕笑一聲道:
  
  “這一大早的,爺琢磨什麽正經大事呢?怎的連茶都不吃了?”
  
  王氏這話說的很是俏皮,蘇澈擡頭,就見王氏抿著嘴盈盈笑著,在浮蕩的光影中,甚有幾分姿色,雖說不像別人那樣有意做小伏低,卻自有一股妩媚大氣的風情,不禁臉色略緩。
  
  邊上王嬷嬷一瞧兩人這個樣兒,偷偷擺手,遣退了丫頭婆子,自己也悄悄退到外間屋,立在門簾子邊上候著,心裏也覺不可思議,要說這男人的心思還真不好猜。
  
  自打太太嫁過來,這麽些年都加在一起,也沒這小半年過的順遂,以前瞧著太太上下裏外的不順眼,就是半年一年的過來歇一宿,那也是一千一萬個不樂意,如今倒好,正好翻了個。
  
  哪裏用請,隔不幾日便自己過來,白日得了空,兩口子也說幾句體己話,王嬷嬷一邊瞧著,倒是分外和順起來,也不知道是那柱香燒到了,可真是時來運轉熬出了頭。
  
  這話還真讓王嬷嬷猜了個差不離,蘇澈如今是怎麽瞧王氏怎麽好,尤其周映雪在一邊比對著,更覺王氏胸襟大度,溫和可親,是個大家主母的樣兒,可宛如畢竟是他親閨女。
  
  心思一轉,遂試著對王氏提議:
  
  “不如把宛如也挪到太太這邊來,你日常管教看顧著些,也懂些規矩道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9:15

☆、宛若進京

  不說王氏,就連外頭立著的王嬷嬷,這時心裏都緊了一下,論說庶子庶女放在嫡母身邊養著,也是北辰一貫的規矩,只蘇府這些年那周氏頗爲受寵,生了庶長女宛如,便硬留在了身邊,老爺那邊裝傻,太太這邊正糟心,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隨她去了。
  
  如今這過了年就十一的大丫頭,規矩沒立下,性子也定了,這婆家親事眼瞅著也要張羅,加上那丫頭可真和她娘一個樣兒,別瞧著年紀不大,那底下的心思歹毒著呢,不然那時候能把二姑娘推落水去。
  
  這要放在太太身邊,那可真是防不勝防,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是,可現如今老爺這麽明明白白提出來,太太若是駁了,卻也不妥,傷了老爺的面子不說,說不准又讓周氏撿了便宜去。因此王嬷嬷都替太太作難,她這裏正揪心,卻忽聽裏頭王氏輕道:
  
  “爺這話說的,都是爺的親骨頭,便不是我肚子裏出來的,也沒兩樣看待的道理,承安的例子現在哪裏擺著,我何嘗歪待過他,挪到我身邊來,也是妾身的福氣”
  
  話說到這兒,瞥了眼蘇澈的臉色,王氏話音忽的一轉:
  
  “話是這麽說,可爺怎樣也要爲映雪想想,承安不在身邊,只一個宛如,若是也挪過來,豈不太孤清了,知道底細的便不說什麽,那不知道因由愛嚼舌頭搬弄是非的,說不准會說爺的不是,這些便都不論,爺和映雪還是打小的情分,這中間還牽著姨表親戚呢。”
  
  其實蘇澈也是一時興起,並非真想把宛如挪過來,即便如今不喜映雪,可畢竟情分在哪裏擺著,還是他嫡親的表妹,可他尤其好臉面,話既然出口,便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倒是沒想到王氏如此乖滑,幾句話說出來在情在理兒,即駁了事兒,又令蘇澈心裏甚是舒服。
  
  蘇澈目光愈發柔和,擡眼去瞧王氏,卻見雖端莊坐在那裏,眉眼間卻微微閃爍,有些不常見的小俏皮,衝淡了些許剛硬之氣,越發顯得溫柔可親,不禁心裏一動,伸手過去扯過她的手攥在手裏,揉了揉,低聲道:
  
  “映雪哪裏冷清,太太這邊也不鬧熱,何時再添一個小的來便好了……”
  
  王氏撐不住,臉唰的紅了起來,觑眼白了他一眼,正要說句什麽,就聽見外面仿似李福的聲氣兒,蘇澈顯然也聽真了,怕有什麽事,遂張口問道:
  
  “可是李福?前面有什麽事嗎?”
  
  李福哪裏正著急呢,進了內院,卻見一衆丫頭婆子都在廊下立著,半個也沒見在屋裏,便知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可這事兒急,也耽誤不得,心眼兒一活動,便故意弄出了點動靜,這時聽見爺問話,急忙道:
  
  “回爺的話,剛得了信兒,那邊王爺這就要啓程呢,管家已在前面支應著了,讓奴才忙著進來請爺過去呢。”
  
  蘇澈一聽蹭就站起來,王氏急忙接過王嬷嬷捧過來鬥篷,親手披在他身上,邊整理邊小聲道:
  
  “這雪才停,路上指定不好走,怎的這樣急巴巴的,不是京裏出了什麽大事吧!”
  
  蘇澈拍拍她的手:
  
  “瞎猜什麽?大年根底下的,能有什麽事兒?你好生歇著,我前頭看看去”
  
  說著,匆匆去了,剛出管驿,打眼便見跟著睿親王身邊十幾個近衛已牽著馬等在哪裏了,睿親王提著馬鞭正好從裏頭出來,急忙上前施禮道:
  
  “雪才住,路上濕滑,王爺何不耽擱幾日,再走不遲?”
  
  睿親王笑了笑:
  
  “軍營裏混了這些年,哪會懼什麽風雪,也無家眷隨行,這便去了也無妨,就此別過,等進了京再與大人煮酒賞梅才是真自在”
  
  說著,甩蹬上馬,頭先一騎絕塵而去,馬蹄揚起地上的積雪,不過片刻便消失在官道上,蘇澈不禁暗暗點頭,人說睿親王頗有幾分不羁,如今看了,其來有自啊。忽而想起昨日裏睿親王說過的話,想來南北這一戰必不可免,到時候兵荒馬亂的真難測吉凶,也當未雨綢缪才是。
  
  等回了京必要尋訪那騎射武藝均精到的人,進府來調教承安,不指望能考個武狀元回來,至少將來能自保,畢竟承安是蘇家唯一的希望,出不的半點閃失。
  
  不提這裏蘇澈的打算,轉回頭再說宛若和承安。大冷的天,也沒旁的事,便回了屋裏頭,坐在炕頭上對著頭寫大字,這是蘇澈布置下的功課,是想有個由頭拘住倆孩子,省的他們淘氣。
  
  也無甚新意,抄了幾百遍的千字文,春香在下邊支了張小桌,仔細磨著香墨,春梅在一邊伺候著鋪白宣紙,擋鎮尺,不時瞧兩人的字。
  
  春梅春香幾個大丫頭雖沒進過正經學,跟在王氏身邊有些年頭了,那時候姑娘小,太太時常摟在懷裏,指著大字一個一個教著認,她們幾個在一邊看久了,便也些許認了一些,縱是不懂這裏頭的好壞,可一樣不一樣還是能瞧出來的。
  
  春梅以前都沒怎麽理會,如今細瞧,姑娘和少爺的字粗略著看,竟是一個摸樣,只姑娘遠不如少爺認真,一會兒說渴了,要吃茶,一會兒說手疼,要歇會兒子,總之,變著法子想出千百個理由拖賴。
  
  最後索性放下筆,坐在炕頭,尋了一本不知什麽的書,懷裏抱著個小手爐看書去了,湖筆擱在一邊,寫都不寫了。
  
  春梅只得出聲提醒她:
  
  “到了晚半晌兒,老爺可是要瞧的,橫豎就這些,早早寫了就是了。”
  
  宛若放下手裏的書,歪頭瞥了承安一眼:
  
  “剩下的讓承安寫,他寫的又快又好,比我強多了。”
  
  下面的春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得虧姑娘沒托生成男人,要不將來到了考場,難不成也讓弟弟替著考去?”
  
  底下的小丫頭聽了,都低低笑了起來,這會兒說笑的功夫兒,承安也寫完了,挪到宛若身邊,伸手把她手裏吃了一半的茶搶過去吃了半盞,隨手放在炕桌上,眼睛一閃一閃的道:
  
  “我記得,上次若若可是和我分得個清楚明白,這會兒巴巴讓我替你寫大字,卻要用什麽來換不成?”
  
  宛若哪想到一向老實的承安,竟然也學會了刁滑,不禁被他噎了一下。底下的春梅春香都笑了起來,連那邊正坐針線的奶娘也撐不住笑了一聲,歎道:
  
  “可是古人的話再不錯的,跟著木匠會拉鋸,跟著瓦匠會和泥,姑娘這可是搬石頭砸了自己腳了”
  
  宛若放下手裏的書,側過頭伸出小手去揪承安的小臉:
  
  “你倒是學得快,好的怎的不學,轉學這些沒用的刁滑”
  
  承安拉下她的小手握在手裏,一起放在她懷裏的手爐子上,笑看著她打趣:
  
  “若若說說,你有什麽大好的地方,值得我學的?”
  
  宛若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眼珠一轉,忽看見桌上的茶盞,不禁笑道:
  
  “你今兒可是吃了我的茶,幫我效點力,難道不應該?這才叫有來有去,公平的緊呢?”
  
  這話說的更是刁滑了十分去,引的屋裏的大小丫頭們都彎腰笑的不行。承安也是剛頭見她有些困倦上來,看著書,那眼睛眨的越發緩慢,像是要睡過去,才過來和她解解悶,省的現在睡了,晚上卻錯了盹。
  
  這時見她精神了,便笑笑的坐回去,拿過她寫了一半的白宣紙鋪在身前,執筆接著寫了下去。其實宛若的字和他的雖像,仔細瞧卻也不同,畢竟是女兒家,筆鋒拐角有幾分閨閣的娟秀,不若他的大開大放。
  
  承安捉刀次數多了,早已練就了一身好本事,刻意比著宛若的字寫出來,竟是像了十成十,慢說別人,就是方先生和蘇澈,都是瞧不出來的,也因此,宛若對承安這個作弊機器尤其滿意。
  
  邊上春梅和春香互相瞧了一眼,同時搖頭,她們這位姑娘要說如今哪兒哪兒都好,聰明伶俐,性子也好,可有時候就是有點聰明伶俐過了頭,就不想想,承安少爺終是她隔著母的弟弟,還真能跟了她一輩去,早晚還不是一娶一嫁。
  
  不過這後面的事如今可難說,橫豎還遠著呢,現在倒也不必操心這些。
  
  在管驿又耽擱了兩日,待到天氣回暖了些,便重新收拾啓程,路上積雪未融,被來回車馬踩踏結實了,愈發濕滑難行,因此走的甚爲緩慢,本來說兩三日便能到,卻足足走了七日,到了第八日,過了晌午才過了外城門。
  
  進了內城,已然有蘇府派來接應的家人,不一時馬車便停了,宛若跟著娘親下車,換了一乘軟轎,直接進了蘇府,到了二進儀門處落下轎子,娘親牽著她的小手下轎,出來便見幾個穿著還算體面的婆子帶著幾個丫頭當前站著,見她們下轎,便恭敬行禮:
  
  “太太大安,二姑娘大安。”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9:26

☆、初入蘇府

  王氏笑道:
  
  “楊媽媽這些年愈發硬朗了”
  
  那婆子忙過來親手攙扶著:
  
  “老胳膊老腿兒的,可比不得年輕那會兒,橫豎老太太不嫌棄,再伺候幾年,也是老奴的造化了。”
  
  宛若便猜,這位體面婆子大約是祖母跟前管事的媽媽,瞧著倒甚爲精明會說話。進了院子,便是祖母的正房,遠沒有宛若想象中的富麗奢華,看上去頗有些簡單,偌大的院子裏沒有花草,只種了兩顆長青松柏,如今上面壓著層層積雪,風一過,便飄落些許下來,撲在臉上寒森森的。
  
  王氏略回頭瞧了女兒一眼,見穿戴的甚爲整齊,大紅羽緞披風,絨絨的毛邊拱著中間一張白嫩嫩紅撲撲的小臉兒,那雙平日裏就靈動非常的眸子,此時咕噜噜轉著四處瞧,更顯出十分伶俐,不禁笑了笑。
  
  那楊媽媽其實也蠻訝異,人都說女大十八變,可這位二姑娘,這才幾年功夫啊!竟活脫脫就變了個樣兒,上回見還是兩歲多那會兒,可也是個小魔星,雖是大家的千金,顯見被太太慣壞了,是個專愛淘氣的小主子。
  
  那時節趕上過年回來,天也正冷,老太太念她人小身子弱,便挪到自己的暖閣裏去呆著,哪知,下面小丫頭瞅眼不見的功夫,博古架上老太太頗爲心愛的一個大花瓶,就被她扒拉下去,摔了個粉粉碎。
  
  那個粉彩人物珊瑚釉金龍雙耳的大瓶,可還是老太太的陪嫁呢,這些年都好好的,不想就被這小魔星給毀了,當時老太太心疼的不行,可也沒法子,好在不過一兩日,太太便讓底下的丫頭送過來一個更好的,才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
  
  要說他們蘇府這位太太,可是個金貴伶俐人,蘇府和王府能結上這門姻親,真算高攀了,可就不知什麽緣故,老爺死活就瞧不上這位貴女,雖說前面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可正經的主母還是這位啊,王府騰達貴重,蘇府不也跟著沾光。
  
  可老爺就是擰上勁兒的不喜王氏,爲此老太太私下裏沒少唠叨歎氣,有道是形勢比人強啊!蘇府比著人家王府,那就的低著點。
  
  因此每次太太回來,必是遠接高迎精心待承著。楊媽媽年前聽著點兒信兒,說這兩口子鬧了這麽多年,呼啦吧的,竟好了,您說奇不奇吧!
  
  還有這位二姑娘,聽見說,如今可出落了,好聰明個小人,念書,識字,畫畫,作詩,繡花,彈琴……竟是活脫脫一個大家閨秀的樣兒了,把她大三歲的大姑娘,都遠遠被比了下去。
  
  當時楊媽媽不過一笑,想這傳來的話兒不見得就當真,小時那麽個性子,這才幾年難不成換了心腸,今兒打頭這一瞧,倒真真信了八九分。
  
  小小的人兒粉妝玉琢,穩穩當當,和一邊的安哥兒站在那兒,簡直就像菩薩蓮台前的金童玉女,比起後面容貌拔尖的大姑娘大氣多了。
  
  這會兒順著王氏的目光也端詳了她兩眼,只見一陣風卷起樹上的積雪撲過來,幾點雪粒子落在她的長長的睫毛上,晶瑩剔透的,她飛快眨眨眼,擡起小手上捏著的帕子輕輕拂了拂。
  
  小小的丫頭,動作卻甚爲優雅,加上身上大紅羽緞的披風,在這滿院子積雪下真是分外可人。不禁贊道:
  
  “這幾年不見,咱們二姑娘都是出落的個好摸樣,過幾年,說不得就是長成那天上的仙女兒了”
  
  宛若不禁黑線,這都什麽比喻,太沒文化了,扭臉卻見承安捂著唇輕輕咳嗽兩聲,那樣子一准是笑她呢?不禁白了他一眼。
  
  後面宛如那一張小臉兒都氣白了,心裏著實委屈的不行,那日在驿站她鬧了一回兒,晚上他爹就過來,好好數落了娘親一頓,娘親氣不過略爭了兩句,爹就臉一沈,拂袖走了,娘整整哭了一夜。
  
  第二日嫡母身邊的婆子捧著一應新鮮布料送了過來,說是太太那邊現找出來的,也是好東西,大過年的,給大姑娘添置幾件像樣的衣裳。
  
  等人走了,宛如就想湊上去瞧,卻被她娘一把扯開,幾下扔在地上恨恨的道:
  
  “她倒會做人,這時候巴巴送過來,打量我不知道她那歹毒心呢……”
  
  周媽媽忙捂著她的耳朵進去了裏屋去,宛如心裏更恨上了宛若,可不都是她勾起來的。本想著進京到了祖母身邊便好了,哪想到這才進蘇府,她便更無一點立足之地了。
  
  從下面的小丫頭到上面的體面婆子,哪個都是一見面就奉承著嫡母和宛若,尤其這位楊媽媽,那眼色竟十分勢力。宛如心理跟堵了一塊大石頭一樣難受,扭頭瞧了眼她娘,她娘的臉色也是陰陰沈沈的。
  
  周映雪心裏打早就明白,回京遠不如在冀州自在,不說規矩大不大,有娘家撐著的王氏,回了京還不跟如魚得水一樣,如今表哥又回轉著緊于她,她周映雪的處境不用想也能猜出一二了,只是就這麽讓王氏得意下去,她也不甘心,勢必得想個要緊的法子才好。
  
  不說個人的心思,單說這邊進了屋,見了祖母,磕頭見禮畢,祖母老楊氏略問了兩句宛如,便一邊一個摟著宛若和承安,左邊瞧瞧,右邊看看,繼而笑道:
  
  “可是長大了,瞧著和那時候丁點兒都不一樣了”
  
  楊媽媽忙道:
  
  “老太太這話說的,哥兒姐兒可不止長大了,都出息了呢?以後您就等著享福吧!”
  
  老太太笑了:
  
  “哪是我的福氣,說起來還是你們太太有福。”
  
  王氏笑著道:
  
  “老太太身子骨硬朗著,精神氣兒好著,便是我們的福氣了……”
  
  這邊正說著話兒,就聽外頭丫頭傳話:
  
  “老姨太太來了”
  
  老太太一愕,迅速掃了那邊外甥女一眼,心裏不禁埋怨,自己這個妹子便是一點沒成算,這一准是聽著信兒,就急巴巴的趕了過來,她這時候來了,可不是添亂嗎?
  
  這邊正想著,那邊周映雪的娘已經一腳邁了進來,眼裏哪還瞧得見別人,就奔著她閨女去了,見這才幾年的功夫,竟然小臉兒蠟黃,憔悴不堪,那眼淚怎還忍得住。
  
  周映雪這一陣子連著受委屈,這會兒一見著親娘,可再也撐不住,那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娘兩個也不看看場合,就在這屋裏抱頭痛哭起來。
  
  滿屋的丫頭婆子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上去勸不合適,不勸更不恰當。老楊氏心裏這個恨啊!就她這個妹子,年輕那會兒就是不省事的糊塗人,心裏沒成算還罷了,每每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要說這楊氏的命也真算不濟,生得幾分姿色,偏有些水性,那時在家時,不知怎的,就和外院的一個小厮勾連上了,這小姐奴才的,她都不怕丟了整個楊家的臉兒。
  
  楊家老爺當時也沒別的轍,急巴巴尋了個遠遠的人家,就把她嫁了,誰想不過幾年便守了寡,帶著女兒回娘家來住著,楊家二老去後,索性直接搬到蘇府來,靠著姐姐姐夫過日子。
  
  老楊氏把這個妹子真是煩的不行,年輕時不守規矩,守了寡後女兒也教的不好,一來二去竟然和澈兒勾上了,等這邊都定了王家的親,那邊才知道大了肚子,這件事把老楊氏膈應的夠嗆,可怎麽說是親妹子,也要看顧著點。
  
  只這娘不省心,閨女也一樣,就連她這個當正經婆婆的,見了王氏這個兒媳婦兒,那也得遠接高迎著,可就她這個外甥女,一個沒撐腰子的妾室,折騰個什麽勁兒,老實安分的過你的日子不就齊了,非得要三天兩頭與王氏爲難,就不想想,真要鬧起來,你周映雪可是個什麽下處。
  
  這時候跑這兒來,娘倆兒抱頭痛哭算怎麽回事。老楊氏略瞄了王氏一眼,見王氏穩穩坐在那兒吃茶,眼風都沒掃那邊一下,老楊氏偷偷衝楊媽媽使了個眼色,楊媽媽急忙過去,拉開那母女倆:
  
  “大年根底下的,這是怎麽了?知道你們是親娘倆兒,且經年不見,一會兒回屋去,盡著你娘倆兒說私房話,就是說上三天三宿,也沒人管的著,這會兒還是歇會兒,留著點眼淚一會兒哭吧!”
  
  她這話說的有趣,滿屋的丫頭婆子都跟著笑了,也提醒了周映雪娘倆兒,周映雪的娘抹抹眼淚,走過來一屁股坐在老楊氏一邊,眼睛若有若無瞥過王氏道:
  
  “姐姐,我可就這麽一個丫頭,您可得替我心疼著些……”
  
  她這話沒說完,老楊氏臉兒就一掉:
  
  “妹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誰何嘗歪帶過映雪了,莫再胡說八道”
  
  也怕她再說些不著四六的話,忙著轉頭對王氏道:
  
  “這一路大風大雪,顛簸累啃的不善,快回去好生歇會兒子是正經,橫豎這日子長了,明兒說話兒也是一樣。”
  
  王氏聽了,便起身告退,帶著承安宛若回自己院子去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9:41

☆、拜見外家

  待到王氏出了院子,老楊氏才沒什麽好氣的瞥了眼她妹子:
  
  “得了,你們娘倆還在這兒立什麽規矩,回屋好好抱著頭哭是正經”
  
  映雪娘自來是有些怵這個姐姐,這時候聽話音兒,也知道姐姐心裏頭不自在了,可瞧著那邊自己可憐的閨女和外孫女,不禁厚著臉皮道:
  
  “怎麽說映雪可是姐姐的親外外甥女兒,又親上做親,成了姐姐的兒媳婦兒,這說到哪兒也比外人近吧,姐姐怎的一門心思,向著那外三路的。”
  
  “外三路?”
  
  老楊氏險些被她氣笑了:
  
  “在我這兒沒什麽內外之分,今兒我撂個實底子給你娘倆兒,如今咱們蘇府看上去風光,可底下的事兒哪個不知,不是指望著人王家的面子沾的光,誰還拿蘇府當回事兒,你糊塗,我可不糊塗,映雪在冀州做下的那些事兒,打量我真不知呢,若她不是我親外甥女兒,你看我容是不容,早早打發出去了,還等到澈兒擡她的二房,要我說,別得了便宜賣乖,消停的過日子吧,將來兒子閨女大了,自然就熬出了頭,若再折騰,別說我沒知會你娘倆兒,這裏可不是冀州,是京城,除了那邊府裏,上頭還有娘娘呢。”
  
  老楊氏這好一頓夾槍帶棒的數落,倒令映雪娘倆閉上了嘴。打發了出去,身邊的楊媽媽低聲勸道:
  
  “老太太何必生這沒邊的閑氣,犯不著。”
  
  老楊氏歎口氣,向後倚靠著,把手爐抱在懷裏磨了磨:
  
  “我何嘗想如此,不過映雪這娘倆兒實在糊塗的很了,竟是分不清那頭炕熱,一味的就知道與王氏爲難,就不想想以後,別說以後,就是現下,王家可是咱們惹得起的,不過,我瞧著宛若那丫頭倒是大出息了,竟真有幾分賢妃娘娘的大氣勁兒”
  
  “可不是”
  
  楊媽媽也不禁附和:
  
  “比起王家族裏那些姑娘,我這麽瞅著都強些呢,機靈的小模樣站在那兒,卻又十分穩重,小大人一樣,還不知那邊府裏頭的老封君怎麽心肝肉死似的疼呢。”
  
  這話說的可真不差,翌日,剛起來收拾妥當,王府那邊就派了管家婆子來接,說是老太太那邊嘀咕了一宿,今兒要不見著閨女外孫女兒,就再也睡不踏實的。
  
  老楊氏哪裏會討嫌著攔,忙著就讓王氏去了。王氏這一去仍帶著宛若和承安,承安雖是庶子,可養在嫡母身邊,跟去過去也應當。再說王氏有意隔開他和映雪,心裏打了個主意,從此就讓他母子生分,以免以後起不必要的事端。
  
  軟嬌過了兩條街,便見遠遠有個體面莊嚴的大宅門,門前大紅燈籠上寫著個王字,宛若便知定是外祖家的府邸了。
  
  下了轎,沿著回廊往裏走,過了抱廈間,才是外租母的正房院子,這王府不與蘇府一樣,看得出正值鼎盛,層層屋脊院落,這一路望過去,竟是看不到邊沿兒。
  
  雖是隆冬時節,院子裏卻有寒梅飄香,進了屋,便見一應擺設精美稀罕,不與常日見得相同。宛若的外祖母是個頗慈祥的老人,比之老楊氏,更有一份貼心貼骨的親熱勁兒。
  
  剛一進來,還沒等見禮,王氏已經去了往日的穩重,直接撲到親娘懷裏,那眼淚就跟水一樣唰唰的落下來,老太太的伸手重重捶了幾下王氏的後背,哽咽埋怨著:
  
  “可是嫁了人就成了人家的人,連自己老子娘都扔到脖子後頭去了,這些年也不見回來一趟,就不知道成了人家的媳婦兒,可也是親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沒良心個丫頭,沒良心的丫頭……”
  
  嘴裏說著,那眼淚也是啪啪的往下掉,屋裏的主子丫頭婆子都跟著抹眼淚。常日裏娘親時常和她說,在家時的種種,每說起時,娘親的臉上總挂著不自覺淡淡的笑,還有思念,宛若也聽奶娘說過多次。
  
  說娘親未出嫁時,可是老太太最著緊心疼的孩子,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寵著溺著長大的金貴女孩兒,哪兒遇上過什麽爲難事兒,不想唉……
  
  奶娘每每說到這時候,便歎氣道:
  
  “要我說,這女孩兒家的,最要緊便是找個好婆家,夫妻和順的過日子,比什麽榮華富貴都強。”
  
  宛若當時還沒什麽切身感觸,如今瞧見這光景便知道,娘親真正是外祖母的心疼的,娘倆兒個抱頭痛哭了一陣,邊上一個雍容的婦人過來勸開兩人:
  
  “可見是老太太瞧見了親閨女,這大水都要衝進府門檻了,大年根底下的好日子,好容易姑奶奶來了,再哭壞了,反而不美,老太太說是不是,橫豎以後日子長了,您也不必每日每夜的惦記念叨著了,便是不體諒我們,您可瞧瞧,那邊把小孩子都嚇著了”
  
  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王氏,王氏站起來急忙把宛若拉過來:
  
  “來,來,宛兒快給你外祖母好好磕幾個頭,替娘親陪個不是,省的你外祖母這邊怪罪娘親這些年不回家來”
  
  早有丫頭放下了團花如意的軟墊,宛若跪下剛磕了一個頭,便被摟緊一個溫暖的懷裏,只聽一疊聲道:
  
  “這麽小個人兒,回頭磕壞了可怎麽好,你不心疼親閨女,我還心疼我外孫女兒呢。”
  
  旁邊的婆子笑道:
  
  “可是那句老話說的對,有了孫子就忘了兒子,老太太這瞧見了外孫女,親閨女就撂一邊了”
  
  屋裏的丫頭婆子都笑了,丫頭重新打了溫水來伺候著淨了面,又捧了滾滾的熱茶來,娘倆兒才正經說話。
  
  那個頭先勸是宛若的大舅母,宛若聽娘親略說過,是直隸總督嶽家的嫡女,生了大表哥和二表哥,如今大表哥是四皇子身邊的伴讀,二表哥年紀小些,便跟了九皇子,都在太學裏和其他幾個大臣之子,伴著幾位皇子讀書騎射。
  
  宛若見過了大舅母便被老太太摟在懷裏,就著窗戶外頭透進來的光亮,細細端詳她半響,見眉眼間竟活脫一個她娘舊時的影子,倒是又勾起了些許難過,抹了抹眼淚道:
  
  “倒和你娘小時一個模樣”
  
  邊上嶽氏道:
  
  “我這麽瞧著倒更像咱們家娘娘的臉盤兒。”
  
  老太太笑了:
  
  “嫡親的姨娘來著,怎會不像,說起來我生的這倆閨女,眉眼原也是像的,只這二丫頭的命不濟了一些,早知如此,當初我倒甯願她不出門子,就在家裏頭養著,也好過受別人的氣”
  
  邊上的婆子撲哧一聲笑了:
  
  “這話老太太說的可不在理兒了,哪有閨女大了不出門子嫁人的,漫說咱們這樣的大家,便是我們那樣的小門小戶,丫頭小子到了年紀,也的忙著操持嫁娶事宜,這是正理兒,哪有在家裏養一輩子道理”
  
  那邊嶽氏打趣道:
  
  “福潤家這說的在理兒,再說姑奶奶若不出門子,如今老太太可哪有這樣體面的外孫女兒,跟前磕頭呢”
  
  老太太倒是笑了起來,摟著宛若心肝肉的很疼了一會兒,宛若忽而觑眼那邊遠遠立著的承安,遂擡手指了指他:
  
  “外祖母,那是我弟弟承安,也等著給您磕頭請安呢”
  
  她一句話出來,把屋裏人的目光都引到承安身上,承安倒也大方,幾步過來跪下,規規矩矩磕了一個頭:
  
  “外孫承安給外祖母請安”
  
  聲音清脆不卑不亢,老太太自是知道,這是那二房周氏所出庶子,養在嫡母身邊的,先頭一開始,老太太念著他娘和他親姐姐的不是,故意冷著他,這時候到了近處,仔細一瞅心裏也不禁暗贊了一聲。
  
  眉清目秀,好個幹淨的孩子,最難得是小小年紀進退有度,一行一動都頗有章法,略耳聞說聰明處常人難及,與一奶同胞的親姐姐反而遠著,卻與宛若親近非常。
  
  老太太悄悄掃了眼女兒,頓時明白了些許,想是慮著以後,想把這孩子捐在身邊教養,指望著養恩比生恩大,將來若無嫡子,這也是個法子。
  
  想明白其中關節,老太太讓丫頭扶著他起來,招招手:
  
  “這是承安?才幾年功夫,都長這麽大了,來,近些,我仔細瞧瞧”
  
  宛若抿著嘴衝承安使眼色,承安眼裏閃過一絲笑意,上前,老太太拉著他的手,從上到下打量一遭,不禁笑道:
  
  “我這麽瞧著,倒是跟宮裏娘娘身邊的十一爺不相上下呢,倒是個俊秀明白的孩子。”
  
  忽而想起一事道:
  
  “也是趕的巧了,宮裏十一爺的生辰只比咱們宛若大一個月,和承安也算般般大,那日娘娘說也要進學,可就是少了個可心的伴讀,挑來選去沒個中意的,我瞧著承安到恰好合適,回頭我跟娘娘知會一聲,過過眼,若是成了,也不用再令請先生教學問,跟著一起進太學念書,倒也便宜。”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09:54

☆、宛若進宮

  王氏這邊心裏正愁著,不知道想個什麽妥當的法子,隔開承安和他親娘,這會兒聽老太太的話,便知道,定是老太太瞧出了她的心思,有意相助,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娘,與別人不同。
  
  遂忙過來道:
  
  “我這裏先謝過老太太了,若是這事兒成了,再讓承安給您老好好磕幾個頭。”
  
  邊上嶽氏掩著嘴笑了起來:
  
  “姑奶奶這話說的在理兒,咱們家老太太呀!最是入得太後老佛爺的眼的,老太太美言幾句,可不比什麽都強。”
  
  宛若側頭去瞧承安,卻見雖臉上顔色未變,那眼裏卻有些暗淡,不禁大爲訝異,宛若聽說那太學裏天下名師大儒彙集,進了那裏,這輩子的仕途便順了一半了,加上又是皇子伴讀,將來至不濟,也能熬個體面的官兒當,可是連那仕宦之族的子弟們,都削尖腦袋鑽營的好差事呢,怎麽瞧承安這眼色反而不大樂意呢。
  
  花廳擺飯,陪著老太太吃了晌午飯,又說了會兒子話,便要告辭回去,王氏這邊一起身,那邊老太太又抹起了眼淚,王氏心裏酸澀難言,嶽氏忙著勸:
  
  “如今都在京裏頭了,也隔得不遠,說到頭,也不過一刻鍾的腳程,這隔三差五的,還不是常來常往的容易,便是姑奶奶那邊事忙,脫不開身子,您遣了我去拘也能把她拘來的”
  
  老太太撲哧一聲笑了,伸手攬過宛若在懷裏:
  
  “你這去便去了,橫豎出了門子便是人家的人,我也攔不住,我這外孫女兒可要留下來,好好陪我些日子。”
  
  王氏掃了眼宛若,想來是這丫頭勾起了老太太的念想,本來也打算尋個因由,把宛若放到這邊來,這下倒正如意,側頭卻見承安微微皺起眉,不禁暗暗失笑,這兩個小兒女,這一年來日夜都在一處,這時候紮一分開,想來必然不適。
  
  念頭剛至此,就聽宛若清脆的聲音道:
  
  “外祖母,您不是說要讓承安去當什麽伴讀嗎?遲早要進宮去,不若現在也留他在這裏,也不用再費心安置,我在哪兒,便讓他也跟著就是了”
  
  承安眼裏閃過一絲晶亮,老太太倒是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小臉蛋:
  
  “瞧瞧我們宛若丫頭這張小嘴,說出來的話兒透著那麽股子可人勁兒,得了,把你那小心肝兒好好放進肚子裏吧,外祖母這裏別的沒有,房子有的是,別說承安,就是再來十個八個也住得下,何必和你擠在一處,這些日子,你便跟著我安置吧,也給外祖母說說你們冀州的稀罕故事兒,我這裏也有幾個比你大些的姐妹,日常一起讀書繡花,比在你家裏孤清的呆著強。”
  
  說到這裏,吩咐那邊上的婆子:
  
  “福潤家的,承安就安置在西廂房裏頭吧!多點上幾個炭盆子,好好熏熏那屋子,倒是有些日子沒人住了,恐夜了冷的慌”
  
  邊衝著王氏揮手:
  
  “既是宛若留下,你就快回去吧,知道你惦記你府裏頭的事兒呢,回頭閑了,便過來和我說話兒,別等著我巴巴的找人去叫,那時候即便來了,也是一頓捶”
  
  邊上丫頭婆子都笑了起來。宛若放在這邊遠比在那邊府裏令王是放心,便笑著蹲身行禮,告辭回去了。
  
  不大會兒功夫,婆子過來回話,說西廂房已然收拾妥當,宛若見外祖母精神有些乏困起來,想來是到了歇晌兒的時辰,便忙蹲身道:
  
  “外孫女兒和承安過去他屋裏坐會兒,待老太太歇了晌午覺兒,外孫女再來陪著說話兒。”
  
  老太太笑了:
  
  “你這小人立了這半天規矩,難道不困?”
  
  宛若搖搖頭:
  
  “想是昨日睡得多了,這時候精神還好。”
  
  老太太憐愛的摸摸她的頭,讓跟著的丫頭婆子們精心著點,便進裏屋歇午覺去了。
  
  承安牽起宛若的手,沿著抄手遊廊進了西廂,一明兩暗,兩邊各垮了一個小耳房,收拾的幹淨規整,想來原是誰的書房,書架案幾一應俱全,頗有幾分書香氣。
  
  進了裏屋,撲臉兒的熱,正中間的地上放著一個琺琅彩的熏爐,上面蓋著黃銅籠蓋子,籠蓋子上熏著一床簇新的錦被,想來是新拿出來,怕有潮氣。
  
  炕上放著一個紫檀雕花炕幾,對面翹頭案上置著一個鎏金香爐,角落的紫檀花幾上,擺著一盆玉石盆景,白玉枝幹翡翠葉子瑪瑙花,頗爲富貴稀罕。
  
  兩人坐在炕上,下面丫頭捧了熱茶上來,春梅接過來,親手遞給兩個小主子,一邊小聲道:
  
  “前些年,跟著咱們太太回來過一次的,不過只待了三兩日光景,那時姑娘還小呢,才兩歲多一點大,我也是個不成氣候的小丫頭,就記著咱們王府裏哪個大啊!走來走去竟是連園子都沒走出,惹的太太屋裏的王嬷嬷,點著我的額頭數落我,白長了個聰明機靈相,實際卻是個半傻子”
  
  她這話說的宛若和承安都笑了起來,那邊奶娘過來點點她的額頭:
  
  “你當你現在就精了,什麽咱們王府,說到底兒,這是咱們姑娘的外家,根兒還是蘇府,你這話可不糊塗了”
  
  春梅咯咯笑了兩聲:
  
  “您老才糊塗呢,誰不知道咱們家太太是這府裏頭正經姑奶奶,便是剛頭老太太那樣子,您老也瞧見了,說咱們姑娘是親孫女也不爲過的”
  
  說著把那點心盒子放在炕幾上,宛若抿嘴笑了笑,打開,尋了快玫瑰糕遞給承安:
  
  “先吃些點心,午飯瞧見你總愣神了,倒沒進多少,恐現在肚裏頭早空了”
  
  春梅幾個瞧她姐倆這意思,便知道有體己私密話要說,便識趣的退了出去,宛若這才湊近承安低聲道:
  
  “你是不樂意去太學念書嗎?還是不想當哪個什麽十一爺的伴讀?”
  
  承安手裏剩下的小塊玫瑰糕,擡手塞進她嘴裏,小臉沈了沈,好半天才有些悶悶的說:
  
  “太學裏不收女學生的,若若去不了,我一人去了有什麽意思?”
  
  宛若不禁笑了:
  
  “你可不也半傻了,聽娘說,以後我便常待在外租母這裏的,我兩個表哥都進了太學,以後你跟著他們過來,咋們難道還能見不著面兒,只是像現在這樣,整日在一起便不能了”
  
  忽然想起一事,忙著拽著他的袖子搖了搖:
  
  “便是你去了那太學,我的功課你也要幫著做的,回頭我讓春梅悄悄交給跟著你的小六兒,讓他給你送去,等你做完了,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傳回來,就好了”
  
  承安不禁被她逗笑了,覺得積壓滿腹的愁悶心事,瞬間散去不少,撐著下巴看著她,促狹的道:
  
  “那你可要想好給我什麽好處才行,你說過的,天下沒有白吃的飯。”
  
  宛若瞪了他一眼,又想了想,打著商量的口氣道:
  
  “那回頭我給你繡個荷包如何?”
  
  承安眼睛一亮,轉而刁鑽的道:
  
  “我也不要那些尋常俗氣花樣的,也要和你這個一樣的”
  
  說著把宛若腰上挂的荷包扯下來,上面是宛若畫的兩只卡通小貓,追著線球打鬧,雖簡單卻頗爲生動。
  
  宛若沒轍的點點頭,心裏忽而有些感觸,承安這小子越來越難糊弄了。
  
  晚上見了大舅和兩位表哥,兩位表哥和大舅很有幾分像,大表哥長的端方俊美,卻嚴肅穩重,二表哥倒是有些活潑,在大舅面前卻也十分規矩,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可見平日裏管束極嚴的。
  
  另外還有三個姐妹,卻都不是本家的,一個大舅母娘家哥哥的閨女,和宛如年紀一樣大,過了年就十一了,聽說是親娘死了,娶了繼母回來,卻有些慢待,嶽氏憐惜侄女便接來王府,生的不俗,且溫順可親,得了外祖母的意,養在身邊。
  
  宛若偷偷聽見王嬷嬷和自己奶娘說過這位嶽姐姐,說是打算著將來定給大表哥的,這一來,親上做親也分外妥當,另外兩個卻是外祖母娘家的侄孫女兒,比宛若大上兩歲,過年就十歲了,家裏頭有點亂七八糟的龌龊事兒,便也接了來,卻都是好性子的大家閨秀。
  
  外祖母家聽說也是北辰的大族,若認真論起來,太後和外祖母還沾著拐彎的表親呢,也因這個緣故,太後待外祖母比別人更親熱幾分,這些都是奶娘悄悄說與她聽得,總之牽七扯八,這些權貴大族,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宛若也搞不太明白。
  
  到了第二日,便是臘月二十,一早起來便又飄起了雪花,宮裏忽然來了人,說娘娘等不及要見嫡親的外甥女兒,這便讓送進宮去。
  
  來的是賢妃身邊的管事嬷嬷和兩個大宮女,瞧架勢立時便要接著去,皇家自有皇家的規矩,老太太便是不放心,也只來得及悄悄叮囑宛若幾句,便讓她跟著宮裏的馬車去了。
  
  老太太立在儀門外,攏了攏身上的灰鼠披肩,不禁悄聲埋怨:
  
  “娘娘可也是,怎的就這麽急了,便是這些年沒見著,可宮裏畢竟規矩大,又不讓大人跟著,宛若丫頭小小的人兒,回頭唬著,可怎生好?”
  
  邊上福潤家的忙道:
  
  “老太太這可真是多慮了,咱們這姑娘我做個端詳了一天,那行動坐臥,處處都和著規矩,大氣著呢,便是那宮裏規矩大,想來也不妨事。”
  
  這邊是這麽說,宛若也是做夢都沒想到,這初一進宮就惹上了平生的冤家對頭。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0:05

☆、遇上魔星

  賢妃住的藏月宮就在禦花園後頭,來接宛若的是賢妃身邊管事崔嬷嬷和得用的大宮女海棠,到了宮門,便引著宛若沿著一側宮廊緩步前行。
  
  宛若現代時去過故宮,和這裏的構造大致相同,一眼望去朱紅宮牆,明黃琉璃瓦,檐角上瑞獸成行,彰顯著不可亵渎的皇家威嚴。
  
  過了大影壁假山的內廷宮門,眼前豁然開朗,雖是深冬時節,卻有冬青松柏挺直蒼翠,也有那虬枝梅花淩寒綻放,幽幽淡淡傳來一陣陣清香。
  
  宛若正盯著那邊西湖石邊上一株臘梅瞧,不知什麽名品,烏骨黃花開滿了枝桠,在一片緩緩落下的細雪中別有風韻。
  
  忽聽前面有說話聲,不禁好奇起來,順著聲音望過去,那邊不遠處倒有一片開闊地兒,拱廊雕花的搭著一個戲台子,想來是供後宮嫔妃們閑時聽戲消磨的去處。
  
  現如今卻頂風冒雪站著幾個綠衣宮女,一個個哆哆嗦嗦靠著戲台子下面,齊整的站了一溜,每個人皆雙手舉高,拖著一個蘋果放在頭上,不遠處一群小太監圍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想是哪位金貴的小主子,穿著一身紫色雲紋錦緞蟒袍,衣襟袖口都是毛絨絨的狐狸毛邊,腰間玉帶,頭上一顆小小的紫金冠,手裏舉著一個彈弓,正瞄准著前面的宮女,啪的響過,就聽一聲慘叫。
  
  一個宮女捂著臉,撲騰一下跪在地上,其他宮女也紛紛跪下:
  
  “十一爺饒命,十一爺饒命……”
  
  那個小男孩,卻衝上去一腳踹過去:
  
  “沒用的奴才,叫你別動別動,你躲什麽,今兒不讓小爺痛快了,回頭狠狠給你們每人一頓板子,再好好餓你們三天”
  
  “十一爺饒命饒命啊……”
  
  幾個宮女抽抽答答哭起來,卻又挨了小男孩狠狠幾腳:
  
  “別跟爺這兒裝你們的狐媚樣兒,打量我是大哥二哥呢,你們就是褲子都扒了,我都不帶瞧一眼的,對了,就這會兒把你們褲子都扒了,我看看你們屁股眼裏到底有什麽,我大哥二哥怎麽就這麽稀罕呢?快,把褲子都給我脫了,扭過去撅著讓我瞧瞧”
  
  那些宮女都還是黃花大閨女,哪能光天化日雪地裏脫褲子,就知道跪著大哭求饒。宛若小嘴都張的老大,這小子是人嗎?簡直就是胡作非爲的混蛋,顯見是被寵壞了。
  
  那小子見宮女不動,回頭就要吩咐身後跟著的小太監上來幫忙,卻一回頭正好瞧見宮廊上宛若一行人,隨即丟了這邊的事兒,幾步躥了過來。
  
  那崔嬷嬷和海棠互相瞧了一眼,不禁暗暗叫苦,如今宮裏從上到下十一位皇子,也有那別樣荒唐的,如太子和二爺,那荒唐卻在女色上,可也成了年,便是荒唐些,皇上也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雖荒唐可還知道幾分節制,就這位十一爺,卻是個渾天渾地的魔星。
  
  她娘原是雲嫔,活著的時候頗得聖寵,相較起來,賢妃娘娘那時還要靠後些,可惜命不濟,生了十一爺不過一年就去了,皇上足足難過了小半年光景,便把這麽個活祖宗挪到賢妃跟前教養著。
  
  不是自己肚子裏生養的,又得著皇上的心,賢妃便是想管也是束手束腳,再說後宮裏多少個眼睛巴巴瞅著,就等著捏你錯,趁機把你踩下去她好上去,賢妃心裏明鏡兒似的,因此對十一皇子的管教,便松垮垮的,慮著他年紀尚小,便是胡作非爲,也幹不成什麽太出格的事兒來。
  
  至多也就拿身邊的宮女太監耍子淘氣罷了,上有皇上憐愛,賢妃放縱,還有幾個荒唐的哥哥當榜樣,下面太監宮女誰敢招惹這位,一來二去倒真成了宮裏的天魔星,且生了個極好的模樣,真是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即便她們這些宮裏有些體面的大奴才,也都盡可能躲著他,就怕招惹了這位,惹一身的麻煩,這時見他那雙明閃閃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宛若,崔嬷嬷和海棠這心裏就跟裝了幾桶水走山路一樣,七上八下的。
  
  宛若也有些驚豔,剛才背對著,真沒看太清,就看見個玉帶金冠個小人,這會兒倒是看見了正臉兒,粉白的小臉,跟一大塊羊脂白玉摳成似的,透著那麽潤澤白皙,不濃不淡的秀眉斜飛入鬓,下面一雙鳳目,明亮潋滟,微微眯起,小小年紀竟也十分魅惑。
  
  挺鼻紅唇,脖子上挂了一個赤金璃紋項圈,下面鎖住富貴平安鎖,真正錦繡堆出的皇家子弟,相比之下,承安都有些失色起來,令宛若頗爲不滿,怎麽這一個個小男孩都比她生的好看,這忒打擊人了。
  
  兩個邊邊大的小人兒對著看了一會兒,邊上崔嬷嬷急忙道:
  
  “這是十一爺”
  
  宛若規矩的蹲身行禮:
  
  “給十一爺請安”
  
  趙睎歪頭看著宛若道:
  
  “我知道了,你四哥的那個姨表妹,叫什麽來著,對了,叫宛若的,正好這些宮女無趣之極,你來陪我玩玩”
  
  崔嬷嬷的臉兒都白了,忙道:
  
  “回十一爺的話,娘娘哪裏還等著要見姑娘呢,等見過娘娘,若是娘娘准了,再和你一起玩耍可好?”
  
  這位魔星哪管這些有的沒得,一叉腰站在宮廊前頭堵著,大有不答應就不讓過的架勢:
  
  “不行,耽擱不了娘娘的事兒,就讓她替那個宮女站在那邊,讓我用彈弓打幾彈珠,何時打中了她頭上的蘋果,便放你們去”
  
  崔嬷嬷和海棠大驚失色: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回頭傷了姑娘可怎生好……”
  
  趙睎卻蠻橫的拽住宛若,高高仰起頭:
  
  “難道你和那些宮女一樣沒用?”
  
  宛若瞪著他,氣的不行,這就是個沒人管教的死小孩,這摸樣簡直欠揍,宛若一伸手搶過他手裏的彈弓,翻來覆去看了看,做的極精致,烏骨的叉,牛皮筋兒做的繩上面拴了塊小牛皮,宛若伸手:
  
  “把你的彈珠給我一顆”
  
  那趙睎眨了眨眼:
  
  “你要彈珠做什麽?難道你會打?”
  
  嘴裏說著,還是從腰間的荷包裏掏出一顆來遞在她手裏,宛若看了看,真是有錢啊,這哪是什麽彈珠,是用琉璃特特燒制的珠子,晶瑩剔透,煞是漂亮。
  
  宛若幾步走出宮廊,左右找了找,看到那邊不遠一個樹杈上有一個廢棄的鳥巢,遂熟練的把彈珠頂在牛皮上,小手拉開皮筋兒瞄准,只聽啪一聲響過,樹上的鳥窩應聲掉落下來。
  
  不僅趙睎,就連邊上一衆小太監宮女乃至崔嬷嬷和海棠都看傻了,宛若把彈弓塞在趙睎手裏,不屑的說:
  
  “什麽時候你練成我這樣了,再找我玩吧!”
  
  說完,半蹲:
  
  “宛若告退”
  
  崔嬷嬷和海棠醒過神來,急忙引著宛若走了,宛若嘴角微微撇了撇,心說這都是我玩剩下的了,小時候在胡同裏,她可是她們那一片有名的假小子淘氣包,打彈弓,溜冰噶,爬牆頭,掏鳥窩,就沒有不幹的,不是這個身子力氣小,別說那個鳥窩,就是前面屋檐上的瑞獸,她都能打中,當然她不想找死,因此見好就收。
  
  這邊拐過一個富貴牡丹的影壁座屏,便是一個偌大的宮院,院中有兩顆垂絲海棠,如今枝枯葉殘,卻在光禿的枝幹上,用翠色和粉紅色绡紗巧手紮成了花和葉子纏在上面,遠遠看去,仿佛到了陽春三月海棠花開的季節,給這肅穆的宮苑,添上了一絲喜慶的氛圍。
  
  還未等到宮女通傳,當前一個大太監便迎出來道:
  
  “娘娘裏面問了七八回了,怎的這會兒才到,說外面今兒冷的的緊兒,又落了雪珠子,讓我出來瞧著點,一見著姑娘,也不必拘那些沒用的禮了,這就讓姑娘進去呢”
  
  說話兒,略打量宛若一眼道:
  
  “可別怨娘娘每日裏惦記好幾遍,這行動摸樣,可真有幾分娘娘的影兒呢,姑娘,跟著奴才進去吧”
  
  海棠和崔嬷嬷跟在宛若後頭,宛若猜這個大太監必是姨母宮裏的大總管了,便是那崔嬷嬷和海棠都要看著眼色的。
  
  估摸東邊是娘娘的寢室,宛若跟著進了西此間,這裏卻是一個精巧的暖閣,想是通了地龍,很是暖和,有隱約淡雅的香氣浮蕩周圍,頗爲怡人。
  
  周圍立著十幾個宮女,沿炕上歪著一個宮裝貴婦,頭上一只金鳳攢珠钗,绾住烏黑青絲,鬓邊壓了一朵大紅正豔的芍藥花,越發顯得富貴雍容,五官和娘親有五分相似,穿著一件深紫繡折枝牡丹的宮裝。
  
  宛若卻覺分外親切,因她看著自己的目光非常慈祥,慈祥中透著幾分激動,竟和外祖母如出一轍。
  
  早有宮女放下軟墊,宛若跪下,一個頭沒磕下去,已被賢妃摟在懷裏:
  
  “快別行此大禮,一家子的親骨肉,又是姨母這裏,哪用得著這些虛禮,這一晃都長這麽大了,那年你娘回京,卻正趕上太後身子不適,竟沒見著面,算起來,今兒還是頭一次見呢,快,讓姨母好好瞧瞧。”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0:18

☆、竟是起因

  賢妃仔細端詳宛若,見外面大紅羽緞的鬥篷卸去,裏面也是一身大紅,絨絨輕軟的狐狸毛邊,烘著一張粉白小臉兒越發喜慶,年紀雖小,卻自有一股難得的落落大方,即便在這皇宮內苑裏,也毫不見怯意和猥瑣,竟是個不認生的。
  
  模樣生的也端莊,倒真和自己小時有那麽七八分相似,反倒是她親娘還靠後了些,細細問她:可進了學,平常在家時都做什麽消遣……等一些家常瑣碎小事,她答起話來清楚明白,娓娓道來頗有章法,賢妃不禁越發歡喜上來。
  
  正要姨甥好生親近親近,忽聽外面宮女太監的聲音:
  
  “給十一爺請安”
  
  話音裏都透著幾分顫巍巍的小心,說話間,趙睎便一頭衝了進來,倒還有些規矩,躬身清脆道:
  
  “小十一給娘娘問安”
  
  賢妃倒是掩著嘴笑了兩聲,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臉色忽而一肅:
  
  “這是從哪兒過來,外頭今兒落了雪冷的緊,怎倒脫了外頭的大衣裳,回頭衝了風可怎麽好,小春子呢,叫他過來,怎麽跟著主子的,這麽不經心”
  
  說話兒,一個激靈的小太監已經貓著腰進來,撲騰一下跪在當間兒,正是剛才在禦花園裏那堆小太監的頭,趙睎卻也夠義氣,忙道:
  
  “是我嫌那大毛的衣裳礙手礙腳,不得活動,便脫了,這衣裳裏頭貼著狐狸皮裏子,一點都不冷”
  
  賢妃點了點他的額頭:
  
  “就知道你護著這奴才,這次看在主子的面兒上,暫且饒了,這頓板子記下了,以後若再不精心服侍這,一並罰了,滾你的吧”
  
  “謝娘娘的恩典”
  
  小太監磕了頭,忙著退了出去,趙睎卻上來拉宛若的手:
  
  “你比那些就知道哭啼啼的小丫頭有趣多了,昨個我另得了幾件新鮮玩意兒,走,去我哪裏,我給你瞧瞧去”
  
  賢妃倒不禁一愣,何時見過這小魔星親近過誰來著,便是平常進宮來的宗室閨秀,讓這魔星遇上了,他不搭理便罷了,魔性子一上來,不把人家弄得灰頭土臉哇哇大哭都不算個完,偏皇上寵著,即便宗室皇親敢說什麽,一來二去,宗室的閨秀門都盡可能不進宮來,尤其她這個藏月宮,更是人迹罕至。
  
  今兒心裏一急,倒忘了這個魔星,本還擔心他尋宛若的麻煩,這會兒瞧他的眼色,竟有些討好的意思,不禁分爲驚異。
  
  宛若可不想被這混小子纏上,甩開他的手,向邊上挪了一步,低著頭就是不搭理他,趙睎一愣,自打懂事,身邊大小奴才乃至各位主子,就沒有不依著他,順著他的,哪想到遇上個宛若,他破天荒上趕著她,她連正眼都不瞄他,越發牛性子起來,又過來拉她的手。
  
  卻被賢妃一把拽進懷裏:
  
  “以後有你和她玩的時候,說起來,你比宛若還大上一個月呢?不可爲難與她”
  
  這裏正說著,就見一個小太監急步進來回說:
  
  “皇上剛頭出了乾正殿,過了禦花園,瞧著是往藏月宮這邊過來了”
  
  賢妃忙站了起來,邊上的嬷嬷急忙上來給她整理衣裳妝容,賢妃摸摸宛若的頭,便迎了出去,秋桂剛要來牽宛若的手,卻被趙睎搶了先,趙睎拉著宛若的手道:
  
  “我父皇來了,你跟在我身邊莫怕”
  
  瞧意思竟是護著宛若的,他的手和承安一般大小,想是從外面剛進來的緣故有些涼絲絲的,宛若微微皺眉,待要甩開他,卻被他幾步拖了出去。
  
  就聽一陣笑聲傳來,伴著一個威嚴的聲音:
  
  “剛頭在園子那邊,影綽綽像是瞧見了小十一,待我轉個彎的功夫就不見了,想是來愛妃這邊了”
  
  “給萬歲爺請安”
  
  賢妃忙行禮,趙玑伸手饞了她起來,執著她的手邁進暖閣:
  
  “昨個聽說你身上不大好,趕上這幾日,南夏的使臣要過來,忙的也沒得空閑過來,今兒可怎樣了,瞧著臉色還好,太醫可瞧了?可是什麽症候?大年根底下,添了病反不好”
  
  賢妃道:
  
  “讓皇上惦記著,可是妾妃的不是了,昨個王院正一早過來問了脈息,說是積了食,我忽然就想起,前兒上太後那邊請安,正趕上老佛爺哪裏鬧餓,讓小廚房做了幾樣新鮮的小點心呈上來,其中有個黏面子卷著芝麻的卷兒,做的甚爲精巧,我便吃了小半個下去,想是回來衝了冷風,便積在了心裏,略吃了一劑藥便好了”
  
  趙玑點點頭:
  
  “如今正是臘月裏,正冷的緊兒,你一向脾胃弱,吃食上便要格外注意些,聽說你妹子家的小丫頭進宮來了?”
  
  賢妃忙衝宛若招招手,宛若也只得重新跪下磕了一個頭,就被趙睎拽著手直直拖到皇上身前:
  
  “父皇,父皇,這個丫頭有趣的緊兒,你讓她到我宮裏陪著我玩好不好?”
  
  趙玑挑挑眉,說實話,剛頭一進來就瞧見十一身邊的小丫頭了,論起模樣來,也算平常,比不上宗室裏那幾個閨秀出色,只是行動做派倒端莊大方,不像個才七歲的孩子,有些別樣的穩重。
  
  小十一什麽性子,他當然很清楚,此時驚疑之余,卻著意打量了宛若幾眼,輕輕笑道:
  
  “剛頭一晃眼,我說瞧著怎的有幾分眼熟,這會兒底細一看,竟有幾分愛妃的影子,這端莊大氣的做派,尤其像的緊兒”
  
  拉過趙睎摸摸他的頭:
  
  “過了年就八歲了,可不能再放任著你胡鬧,尋個可心的伴讀,去太學裏隨著你幾個皇兄好好念書去,這丫頭還小呢,留在你這裏,她爹娘豈不要惦記,等她進宮來,你找她玩也是一樣的”
  
  宛若心裏詫異非常,這位北辰的國君看上去頗威嚴,可望著這混小子的目光,卻出奇的溫柔,就像平常人家的爹,即便她爹蘇澈都從沒用這種目光看過她,何況這是帝王家。
  
  自古帝王之家便無親情,沾上權力這個字眼,親情顯得尤其稀薄,眼前這對天家的父子卻是例外,宛若都有些感動了。
  
  皇上不過略坐了一會兒便走了,順手帶走了趙睎,瞧著趙睎被皇上牽在手裏,還一步一回頭的瞅著宛若,賢妃不禁抿嘴輕笑,回了屋卻摟著宛若道:
  
  “這可真是俗話說得好,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怎的咱們宛若這頭一次進宮就降住了小十一”
  
  邊上崔嬷嬷笑了起來:
  
  “別瞧咱們姑娘這個穩重模樣,想來在家也是個別樣淘氣的,那彈弓打的比十一爺可強多了。”
  
  賢妃摟著宛若道:
  
  “這可真像足了你娘,你娘小的時候那淘氣勁兒,各府裏都有名號的,見天和幾個小子混在一起,爲了這個,沒少帶累身邊的丫頭婆子挨老太太的板子,如今想起來,竟和昨天的事兒一樣呢……”
  
  這位姨母是寂寞的,雖說頗得聖寵,估摸在皇宮內苑裏也是步步驚心熬過來的,表面上瞧著風光無限,可底下的委屈誰又知道呢。
  
  宛若陪著賢妃吃了午膳,眼見著雪落得愈發緊起來,因慮著老太太惦記,便賜了好些東西玩器,好生送了回去。
  
  這邊軟轎還未到王府儀門,遠遠便瞧見一停人在門外不停張望著,當前一個小小的影子,近了,宛若才看出來竟是承安。
  
  宛若好生辭了崔嬷嬷和秋桂,幾步上來拉著承安的手,不知站了多久,小手冰涼冰涼的,宛若把手爐塞在他手裏:
  
  “這大雪的天,你傻站在這裏做什麽?仔細著了寒”
  
  邊上春梅道:
  
  “別說少爺,便是裏頭的老太太都急的不行了,不大會兒便讓人出來瞧,又讓大管家差了幾個機靈的小幺去宮門外瞅著,姑娘這再要不回來,就要親自進宮去接了呢?”
  
  說著話兒,簇擁著宛若進了老太太的院子,進了屋老太太哪裏一疊聲說:
  
  “快過來讓外祖母瞧瞧,怎的去了這大會兒子功夫,你這走了,我才想起來,宮裏那位十一爺轉愛和宗室皇親家的閨秀們爲難,就怕你是遇上他,受了委屈”
  
  好生安慰了一通。宛若心裏卻開始擔心起承安來,待兩人獨處的空,她低聲道:
  
  “這個十一爺我瞧著是個蠻橫不講理的,你這個伴讀不當也罷,回頭我和外祖母好好說說,辭了這事兒,省的將來受他的閑氣”
  
  承安歪頭看著她:
  
  “這麽說你進宮真遇上他了”
  
  宛若向後靠在炕上,拿了個軟軟的抱枕抱在懷裏恨恨的說:
  
  “那就是個缺管教的欠揍的混小子,要我說,一天揍他一頓,看他還胡作非爲”
  
  承安笑的不行,春梅正好進來聽見這話,唬了一跳:
  
  “姑娘進了趟宮,這膽子越發大了,那可是皇子,再這樣胡說,我去回了老太太去,可不敢擔待這禍事”
  
  宛若撇撇嘴,還是閉了嘴,畢竟這裏是皇權至上的地方。她越煩膩那小子,哪想到趙睎愈發稀罕起她來。
  
  本來對承安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一聽說承安是宛若的弟弟,竟滿口應了下來。別說老太太和賢妃沒想到這事能如此順利,就連皇上都訝異非常。
  
  也因此這三個人就這麽糾纏在了一起,以後恩怨情仇,愛欲癡纏,回想起來,現如今竟是起因。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0:30

☆、賞燈之禍

  王府畢竟是鍾鳴鼎食之族,自打過了臘月二十三的小年,府裏上下便越發熱鬧起來,各個大小門上新桃換舊符,屋脊廊檐的積雪都清掃幹淨,窗紙重新裱糊了一遍,廊凳廊柱都過水擦了,各院兒裏的花樹也都纏上大紅綢子,紮上栩栩如生的絹花迎春。
  
  屋子裏熏爐炭火燒的旺旺的,平日堆在庫房裏的稀罕金貴的擺設,也都倒蹬了出來,瑪瑙盆子翡翠碗一一尋出來,以備除夕正宴的時候使喚。外面各府裏年節來往送禮的,宮裏頭娘娘賞賜的,這邊府裏送進宮去打點上下的……一應事務,竟是把王府上下上百口子的主子丫頭奴才,忙得團團轉。
  
  便是宛若身邊伺候的大丫頭春梅,聽說性子穩重識得幾個字,也被大舅母身邊管事的媽媽借了去,幫著點數記下庫房裏進出的東西物件。
  
  承安卻被蘇府接了回去,知道年後便要進太學伴讀,接回去也好好在家裏呆上幾天過個年,宛若這裏原是要一起接的,無奈老太太死活不放,摟在懷裏對王氏道:
  
  “承安是你蘇家的兒孫,接便接了去,宛若丫頭可不成,我還留著她在我身邊解悶作伴呢,再說了,宮裏的娘娘可也發了話,讓我過年進宮必要帶著她去,你帶了回去作甚?不是我嫌棄,就你們蘇府那個不大不小的寒傪院子,回頭委屈了我這嬌貴的丫頭”
  
  不止王氏,跟著來接的婆子,臉上都有些姗姗的,可這王府老太太多大的體面,本就對先頭王氏在蘇府裏受的委屈耿耿于懷,說起話來也就沒個客氣了。
  
  這話要說也對,蘇府如今可哪比的上這邊呢,祖上那點余蔭,到了現在也不值一提了,別的不說,就是四處掃一眼,這擺設氣派,連人家王府的邊兒都靠不上。
  
  王氏這些日子也是忙活的不行,畢竟她是蘇家的長房長媳,以前在冀州便罷了,如今回了京,婆婆直接就把掌家理事的差事,塞給了她,雖說蘇家遠不如王家事兒多繁雜,可大過年的,她也閑不住。
  
  操持著裏外,便沒空照管這邊的宛若,倒也十分放心。臘月二十五進宮去了一趟,姐妹在一起,親熱之處自不必說,娘娘卻狠誇了宛若一頓,還說皇上也說,蘇家那小丫頭,瞧著穩重大氣,更難得和小十一投了緣法,以後多來宮中走動走動,或是幹脆留在宮裏住幾日也好。
  
  王氏聽了,心裏比什麽不歡喜,回來悄悄和蘇澈念叨了幾句,蘇澈卻道:
  
  “瞧你,一說宛若好,你這歡喜藏都藏不住,承安進了太學,我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先頭還想給他尋一個教騎射武藝的師傅,這一來倒不用了”
  
  說著,觑著王氏的顔色,話音兒忽而一轉:
  
  “宛若我瞧著也不用操心,有那邊老太太疼著,娘娘青眼,必不會差的,就是宛如,過了年可就十一了,雖是庶女,我這裏想著,還是及早給她尋一門體面妥帖的親事定下才好”
  
  這便是王氏也扳不過來事兒,宛如自小在蘇澈身邊長著,雖不如承安得意,可比宛若強多了,恐怕在丈夫心裏,宛若即便再出息也要靠後些,畢竟真心疼的還是那個上不了台面的庶女。
  
  王氏心裏別扭,面上卻不露,淡淡一笑道:
  
  “這哪兒用爺操心,便是我不上心,上頭還有她嫡親的祖母呢,尋門可心的親事還不容易”
  
  蘇澈倒也識趣,便沒說下去,其實是周映雪哪日,尋了他唠叨,心裏還是想著巡撫大人那門親事呢,忖度這雖不如宛若定下的婆家,也不差。
  
  只人家嫡子,如今又正得聖寵的封疆大吏,如何能瞧上個四品官兒的庶女,便是宛若,不是沾了外租家的光,看著蘇府,翰林府這門親事也成不了。
  
  原先在冀州那會兒糊塗,被映雪一鼓動,蘇澈便沒深想這裏頭的事兒,進了京來,更影綽綽聽說那永平侯府也惦記著劉巡撫這門兒女親事呢,人家還是正根的嫡孫女,因此便斷了念頭。
  
  這時聽周映雪還唠叨這事,便煩起來數落了她幾句,過後,畢竟還是惦記宛如的親事,便順著空和王氏透了透,打量指望王家那邊幫著說門體面的好親事。哪知王氏卻不接他這個岔,估摸她還念著去歲宛如把宛若推進水裏那檔子事兒,便想著過過再提。
  
  等他走了,王嬷嬷低聲埋怨:
  
  “可是爺這心咱們就摸不透,前面那檔子事兒,可差點害了咱們姑娘的命兒呢,這會兒雖說事兒過了,可誰能有這麽大的度量,不追究便罷了,還能上趕上給她說親事,算盤打的也太如意了,天下那兒有這樣的好事兒去。”
  
  王氏冷冷哼了一聲:
  
  “那丫頭我這麽瞧著也不是個什麽安分的,將來不定和她娘一個樣兒,誰家娶回去,誰家遭殃,還不夠她嫌三嫌四的鬧騰呢。”
  
  王家宅門裏如今雖說是王氏掌著家,可周映雪祖孫母女三人,也不是多省事的主兒,三天兩頭就找的事兒,因此也不消停。
  
  這時候見老太太舍不得宛若,倒正好順了王氏的心,接不回去,就說這邊老太太死活不放,婆婆那邊兒也就沒話說了。
  
  再說,她一進來就瞧見,宛若裏外上下竟是換了個樣兒,新做的一件海棠紅貢緞襖,下面也是同樣兒的褲子,剛頭摟在懷裏底細端詳了端詳,裏頭竟貼了一層狐狸毛皮裏子,穿在身上,別看輕薄好看,卻也十分暖和。
  
  蘇府畢竟比不上王家,皮毛便不算很稀罕的物件,可給個七八歲的孩子做衣裳也舍不得,畢竟小孩子家長的快,今年做的衣裳,明年就不能穿了,沒得糟蹋了東西,因此只給宛若做了一件羽緞毛裏的披風。
  
  不止這個,這丫頭腳下踩的羊皮攢金邊小軟靴,頭上梳了兩個圓髻,一邊一串兒貓眼石的串珠子圍著,貓眼石顆顆指肚大小,流光溢彩,一看就知是好東西,想來是老太太壓箱底的物件,特特尋出來給了宛若。
  
  小臉兒紅撲撲的,竟仿佛圓潤了些許,想來是在老太太身邊照顧得當,比在她身邊強多了,便只帶了承安回去。
  
  宛若拉著承安的手,一直送到儀門外,剛放開又被承安拉住,姐倆兒這樣依依不舍的勁頭,看的王氏都不禁笑道:
  
  “不過就這幾日罷了,等到了十五燈節,這邊街上才熱鬧,到時候送你過來,一起去看燈玩耍豈不好。”
  
  承安這才一步一回頭的去了。沒了承安,宛若便和老太太身邊幾個姐妹在一塊兒,年根底下,也不用上學,便在一起,或陪著老太太說笑,或圍著熏爐看書,打絡子繡花,倒分外悠閑。
  
  只因那時常聽娘親念叨,雖經了過年的大熱鬧,對正月十五宛若仍然頗爲期待,到了這日才知道娘親真沒哄她。
  
  承安十五一早便過來了,到了晚半晌兒掌燈的時節,門口已是一片喧鬧,竟比過年還熱鬧幾分,沿著府門前的街巷,一直通到西市前頭的懷遠坊,綿延足足十裏,蜃樓海市落星雨,火樹銀花不夜天,一眼望去,皆是一片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這一趟街上,從這邊王府一溜數過去,翰林府,謝府,哪個不是鼎盛之家,平日這邊街上是不許百姓來往的,今日卻放開了,各府都把紮好的燈挂起來,各式各樣絢麗非常,引得人來人往前來觀賞。
  
  這一日女子也可外出,無論閨秀媳婦兒夫人太太,都出來賞花燈應節氣,一開頭,宛若拉著承安的手,跟在老太太邊上瞧熱鬧,後來嫌老太太一群人走的慢,且聽那邊鑼鼓喧天,竟比這邊熱鬧許多,便磨著要去逛。
  
  老太太沒法,挑了身邊兩個精細婆子並他們倆的大丫頭跟著,囑咐了幾遍,才放了她倆去,躲開大人,兩人便一路逛了過去。
  
  直逛到西市邊上的懷遠橋頭,正好遇上大表哥王淵跟著四皇子趙昶出來賞燈,趙昶今年不過十四,卻穩重老成,其實天家幾位皇子,除了十一哪個死小孩,面上看去都異常穩重,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尊貴,頗有距離感。
  
  行過禮,宛若剛打算辭了,自己去逛個自在,卻被從後面鑽出的趙睎一把抓住:
  
  “好啊!宛若,我就說以你的性子,今兒這麽熱鬧的日子指定要出來逛,因此我纏著四哥跟了出來,怎樣?被我逮了正著吧!”
  
  宛若翻翻白眼,真懶得理他,這十一不知道哪根筋兒搭錯了,只要遇上她便會湊上來,非要她跟著一起看熱鬧。
  
  偏偏是第一次出宮來,看什麽都新鮮,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他拽著宛若的手,宛若拉著承安,三人跟一串拴在一起的螞蚱一樣,東鑽西鑽,人多,她們幾個子又小,不大會兒功夫,就連影兒都瞧不見了。
  
  四皇子趙昶發現幾個小的不見了,急忙讓跟著的侍衛婆子丫頭四處去尋,卻哪裏找得到。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0:43

☆、逃出生天

  冷,怎麽這麽冷,冷的有點刺骨,宛若是被凍醒的,醒了發現手腳都被綁著,嘴裏還塞著著布團,四周黑漆漆,身體搖搖晃晃,仿佛在一輛走著的馬車上。
  
  過了很久,才略適應了黑暗,正是十五,月光從破舊的窗縫裏透進來,能隱約看清楚馬車裏的情況,承安不知道哪兒去了,只有趙睎那個混小子在她身邊,手腳也被捆著,現在還沒醒過來。
  
  馬車不算小,那邊對著一堆破麻袋爛棉被什麽的東西,急促的馬蹄聲從外面傳進來,忽聽外面一個男人的聲音道:
  
  “癞子頭,你這麽拼命幹啥?都快把老子的雞蛋黃搖晃出來了,你就不怕你這輛車散了架,是不是這樁買賣做得如意了,連家夥什都不想要了?”
  
  另一個聲音道:
  
  “周四兒,你少他娘的吃甜咬脆兒,別以爲我沒瞧見,剛才你捆兩個孩子的時候,可得了不少好東西,這樁買賣雖是你牽的線,可到了這會兒,你也該和我撂下個實話了吧,就是我再沒眼力勁兒,車裏頭這倆孩子,我也瞧得出來,不是平常人家的,這樁買賣雖大,若是出了事,老子的腦袋都沒了,要銀子還有他娘屁用”
  
  周四兒嘿嘿一笑:
  
  “誰不知道你癞子三是個沒王法的東西,不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能算好買賣嗎?這倆孩子生得齊整,你管他誰家?什麽來曆?你把裏頭那丫頭遠遠賣到揚州去,那小子說不准比那丫頭的價還高,南夏那位國舅爺就稀罕這口,要不那麽多小館專門開在夏都裏頭……”
  
  一陣北風呼嘯而過,宛若即便沒再聽清下面的話,心裏也不禁暗驚,可是承安呢,去哪兒了,怎會只有趙睎……
  
  馬車晃晃蕩蕩走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停下來,車門一開,宛若急忙閉上眼睛,裝著沒醒過來,就聽那個周四兒道:
  
  “你下手的時候,是不是那迷糊藥使多了,怎麽這半宿過去,還沒醒過來”
  
  另一個叫癞子頭道:
  
  “這富貴家的孩子都生的嬌貴,不醒過來更好,要不然一叫喚起來也是麻煩,你背著那個小子,我背著這丫頭,把馬放了,車推進山溝兒裏,咱們從這山道過去,翻過前面那個嶺,下面就是個小山村,我有個相好的婆娘在那邊,我就去她家裏躲上一陣,等京裏頭的風聲小了,再出來,這事兒就成了,不過這次我這血本可下的大,這馬車還有幾個月的嚼谷辛苦,可都得算你身上”
  
  “得得得……知道了,回頭到了地方,這倆孩子身上的物件全給你成了吧!我算白忙活一場”
  
  “嘿嘿”癞子頭笑了兩聲:
  
  “得了,誰不知道你都上了你們家主子的炕,都揉搓到主子身上了,你這體面還小嗎,還貪這點東西……”
  
  兩人一路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到了他們說的哪個村子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宛若微微睜開一條縫隙,掃了一眼,還沒看清楚,就進了一個籬笆門的院子,急忙閉上眼,一個女聲響起:
  
  “你這個鬼還知道來,我以爲你死外頭了呢?”
  
  “哪能,哪能……我這日夜都惦記著你的好處呢”
  
  一聽便不是個正經女子的聲兒氣。
  
  “丁香,你不是說你男人活著的時候,在你家院子後頭挖了個地窖嗎,現如今還能用不能用了?”
  
  可見這男人時常幹這買賣,那個叫丁香的道:
  
  “呦,這回兒倒新鮮,那邊柴火房不是巴巴的閑著,放裏頭捆著還能跑了,非得弄地窖裏去幹啥?沒得上上下下送飯,還要勞煩老娘的辛苦”
  
  “你放心,放心,這飯你只管做熟了,不用你,我自己來自己來……”
  
  宛若和趙睎直接被塞到了地窖裏,地窖不算太深,可這個村兒人本來就少,加上這院子靠著村邊上,女主人又不是個正經女人,便更少有人來,也不怕倆孩子吵嚷壞事,便直接把繩子松了,嘴上的東西也拽了下來。
  
  估摸趙睎身上使得迷藥多,直到這會兒,才醒過來:
  
  “呦,真是個俊俏的小子,比這個丫頭還強遠了呢?”
  
  哪個叫丁香的女人伸手就來摸趙睎的臉,趙睎被捆麻了的腳正好緩過勁兒來:
  
  “放肆,你知道爺是誰?”
  
  擡腿狠狠就是一腳,那叫丁香沒防備,被他一腳踹中膝蓋,疼的不行,上來按住趙睎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巴掌:
  
  “你個小畜生,落到老娘手裏還狂,今後有的你受了,敢踹我……”
  
  趙睎再魔王,畢竟是個才八歲的孩子,平常在宮裏那是沒人敢反抗他,這會兒卻真吃了大虧,被那個癞子頭按在地上,女人打了一頓巴掌還不解氣,抄起邊上一個不算細的樹枝子,狠狠抽了十幾下。
  
  說真的,宛若此時忽然覺得這別是報應吧,平常趙睎打罵那些宮女太監,這會兒被這麽抽一頓,還便宜了他,可眼看他被抽,宛若又覺不忍起來。
  
  他跟一個小獸一樣,被按在地上,臉貼在地上,沾了一臉土,臉上被樹枝子抽出兩道血檩子,眼睛卻睜的大大,死死盯著打她的丁香,嘴裏狠狠的道:
  
  “等爺出去了,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剃了你的肉剁成餡兒包包子餵狗”
  
  他說這話的時候陰陰沈沈的,被打這麽半天一聲沒坑,就說出這麽句話來,丁香不自禁一抖,手上的樹枝掉在地上,不知道是真怕了還是怎的,拉扯著那個癞子頭上去了。
  
  宛若伸腳踢了趙睎一下:
  
  “你怎麽樣,還能動嗎?”
  
  趙睎卻緩慢的挪動過來,一把抱住宛若:
  
  “還好,你和我在一起,還好,你和我在一起……”
  
  嘴裏翻來覆去就是這句話,宛若真想翻白眼,可很快宛若就發現,趙睎身體燙的不行,地窖裏不能生火,那女人就抱了一條破棉被下來,兩人身上的衣裳也早沒了,換上一身破爛的棉襖棉褲,根本擋不了什麽寒。
  
  宛若側頭看他,見他眼睛閉上了,靠在自己肩頭,呼出的氣都滾燙滾燙的,嘴裏呢喃有些迷迷糊糊的,宛若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手的熱:
  
  “十一爺,十一爺……趙睎,趙睎……你醒醒,你醒醒……”
  
  “還好,你和我在一起,還好,你和我在一起……”
  
  趙睎嘴裏還是這句話,宛若費勁兒把他拖拉到那邊的一堆幹草上,拉過破棉被緊緊裹住他。束手無策,宛若發現,即使自己有成年人的智慧,面對如此境況,竟也束手無策。
  
  這麽大的孩子如果發燒下去,很可能燒出什麽後遺症,好在哪個癞子頭送飯下來的時候,看到這情況,估摸也不想趙睎死,不大會兒功夫,哪個叫丁香的女人就熬了碗不知道什麽的湯藥斷下來,沒好氣的扔在頗桌子上:
  
  “真不知道欠了誰的,被踹了一腳,還得老娘伺候著熬藥,灌不死你。”
  
  牢騷完就上去了,宛若擡頭卻發現癞子頭正直眉瞪眼的看著她,癞子頭突然發現,這次弄來的這倆個孩子不對勁兒。
  
  癞子頭是個膽大沒王法的,也不是北辰這邊的人,原是南夏人氏,因發現家裏的婆娘與野男人私通,直接拿菜刀殺了狗男女,逃到北辰,做了人販子,什麽人都敢下手,當官的富貴人家孩子更好,細皮嫩肉能賣個好價錢。
  
  幹了這幾年買賣,這次是周四兒特意找上的他,大家宅門裏的事兒更髒,以前這樣的事,也不是沒幹過,那主母嫉恨受寵的妾氏,尋了他去,訂好了時候把孩子拐走,神不知鬼不覺的,又得了銀子好處,孩子還能賣上錢,是癞子頭最得意的買賣。
  
  因此周四兒這回找上他,連想都沒想就應了,一開頭說,就一個丫頭來著,可誰知道他遠遠跟了好大會兒子,這三孩子就是不松開手,看什麽熱鬧都在一起,好在人群多,擠來擠去,終于剩下了倆。
  
  反正那丫頭是正主,癞子頭也等不起功夫,索性一塊兒綁了來,剛頭沒怎麽注意,這會兒才發現,這個丫頭真有點詭異,你說這麽大點兒的孩子,不害怕還罷了,她做的事兒有條理的過分,根本一點都不慌亂,還有哪個小子……
  
  想到此,他不禁心驚肉跳起來,別是自己惹上大禍了吧,急忙堆起一個笑容問:
  
  “小丫頭你告訴我,你們是誰家的孩子?我送你們回去好不好?”
  
  語氣明顯是哄騙,宛若心裏不禁哼了一聲,非常明白,如果他們不知道自己和趙睎的身世,他們還能活命,找個機會跑出去,或者等著人來救,她就不信,丟了一個皇子的京城還能太平的了。
  
  可如果她們的身份被這人販子知道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條,這深山旮旯的地方,把她和趙睎弄死,挖個坑埋了,誰能知道?
  
  想到此,大眼睛閃了閃,露出明顯的害怕,往後縮了縮,哇哇哭了起來,這才對嘛?這才像個孩子的樣兒。
  
  癞子頭倒是松了口氣,也懶得再問下去,直接上去了,宛若知道這地方不能久待,就是現在混過去了,那癞子頭如果精明,把他們的衣裳首飾翻出來一看,也能猜出七八分。
  
  撐起趙睎的頭,用力拍了拍他的小臉兒:
  
  “醒醒,醒醒,把藥喝了,快,我不想跟著你死在這兒,如果你再不醒,我就自己跑了……”
  
  或許是宛若的話真起了作用,藥是灌下去了,捂著被子出了一身汗,到了晚上,趙睎的燒退了,人也清醒了過來。
  
  宛若已經看了幾次,每次癞子頭和那個女人下來,都會從上面放下一把梯子,等走了,再把梯子抽上去。
  
  地窖不小,有這張破爛桌子,角落裏還有些大石頭塊,如果都堆在一起,能勉強夠到地窖上頭的邊沿,這是一線生機。
  
  那個癞子頭和叫丁香的女人,最後下來送了點水和幹餅子就又上去了,等他們上去了,宛若才開始把桌子費力的往地窖口推,好容易推過去,已是一頭臉的汗:
  
  “真沒用”
  
  那個死孩子趙睎,還在一邊說風涼話,宛若氣的不行:
  
  “你要是好了,就快來幫忙,我可不想跟你死在這兒”
  
  “他們敢,沒王法了?”
  
  這種境況下,宛若都忍不住笑了:
  
  “王法?十一爺,您當這裏還是皇宮內苑呢?您十一爺的名號,在這兒要是說出來,保管死的更快,快點過來幫忙”
  
  宛若再沒一點好聲氣兒,趙睎瞪了她一眼,還是撐著過來,兩人把大塊的石頭一塊一快的摞起來,宛若覺得差不多了,就小心爬了上去,剛爬上去,石塊兒晃悠兩下嘩啦掉下去,宛若直直摔下來,好在本來不算高,趙睎還在下面墊著,沒摔的怎樣。
  
  兩人重新擺弄石頭,最後終于弄得勉強能站住,宛若踩上去,地窖上面就搭著一塊破舊的門板和些許稻草,她用盡全身力氣才挪開一個能鑽出去的空,低頭看了看下面的趙睎,小聲道:
  
  “我先上去,你接著上來”
  
  趙睎點點頭,在暗夜裏,他的眼睛晶亮如寒星,竟分外漂亮,宛若搖搖頭,自己這都想啥呢?得虧宛若現代時候曾經是個皮小子,這時候才勉強鑽了出來。
  
  趙睎雖說還病著,畢竟平常和太監也練了幾下拳腳,比宛若還更強點,兩人出來的時候被冷風一打,冷的不行。
  
  地窖口就在後屋的窗戶根下,兩人一出來,就聽見裏頭一陣嗯嗯啊啊的聲響兒,男人粗重的喘息,嘴裏還不幹不淨的:
  
  “嗯……小淫/婦,這些日子沒勾上野男人,都癢癢的不行了吧……嗯?看爺今兒弄不死你……說,爺/插/的你美不美,嗯……說啊……”
  
  女人更是叫的離譜,跟那叫春的貓兒一樣,一聲一聲,說不上是難過還是舒爽,嘴裏也不幹不淨應和著……
  
  宛若臉紅的不行,貓著腰拽著趙睎,哆嗦索索沿著牆根兒走,腳下忽而提到一塊小石子,發出一聲響動,急忙蹲下一動不動,就聽屋裏的淫聲浪語停了一停,女人哼唧道:
  
  “你聽著沒?外面好像有什麽響動?”
  
  男人停□下的動作聽了聽,猥亵笑了兩聲:
  
  “是你自己叫大了勁兒,耳朵不好使了,哪有什麽動靜想必你那裏也癢癢的難受了,想著讓我給你通通呢……”
  
  接著一陣呻吟喘息聲,宛若臉紅的都能滴血了,拽著趙睎,快速挪移出去,繞出小院,順著村子邊上小道,拼命跑了下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0:54

☆、患難與共

  很黑,即便一輪明月高懸在夜空中,也沒大用,北風呼呼刮過不遠處的山林,仿佛嚎叫的野獸,令人一陣陣害怕,刮在身上的寒風冷的錐心刺骨。
  
  兩個孩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跑,也分不清個東南西北,直到看見前面堵著的山壁,才知道不對頭,宛若忽然想起那個癞子頭的話,估計這是個山坳子裏的小村落,根本就沒出去的大道,除非翻山越嶺。
  
  宛若凍得牙齒止不住打戰,手上卻一陣燙熱,她這才發現這大半天,趙睎竟一聲兒都沒吭,急忙回頭看他,見他小身子都都有點站不住的左右搖晃,急忙伸手摸摸他的額,燙手。
  
  宛若暗暗叫苦,憑他們倆別說翻山越嶺,估摸走到半道上就直接凍死了,等到天一亮,那對狗男女發現她們跑了,追上來,下場還不如凍死。
  
  宛若腦子飛快轉了無數個念頭,側頭看見那邊的林子,遂一咬牙,拉著趙睎拐進了林子裏,深山裏的野林子根本沒有道,亂石枯草把兩人本來就破爛的褲腿劃的更破爛,腳估摸早就磨破了,可因爲凍大了勁兒,反倒不覺得疼,可宛若咬著牙,手裏自始至終拽著趙睎。
  
  天色漸漸亮起來的時候,四周還都是看不見邊的樹,忽然腳下咔嚓一聲啊…… 宛若和趙睎身子急促下墜,摔在一個大坑洞裏,是個捕獵的坑洞,四壁光滑,難以攀爬上去,即便能上去,兩人也沒那個力氣了。
  
  畢竟是才八歲的孩子,跑了一宿,加上又冷又餓,到這時候已經沒什麽力氣了,宛若哆哆嗦嗦去看趙睎,一張俊秀的小臉紅的詭異,眼睛微微阖上,呼吸有些粗重,嘴唇都幹裂的破了皮。
  
  宛若一松開他的手,他卻突然反手握住她,眼睛睜開一瞬,又閉上,宛若伸手拍拍他的臉:
  
  “趙睎趙睎……你還好吧!”
  
  趙睎的眼睛沒睜開,身子一歪直直倒在宛若懷裏,宛若唬了一跳,急忙去看他,已經燒迷糊了,可手依然死死抓著她,仿佛怕她把他丟下一樣,宛若好笑又好氣,低頭在他耳朵邊上,沒什麽好氣兒的道:
  
  “我不會丟下你的,放心吧!”
  
  宛若說完這句話,感覺手上松了勁兒,四處看了看,坑洞下面有些未融的積雪,忽覺得嗓子眼幹的不行,咽了口唾沫,用最上面一層積雪洗了洗手,把下面的雪抓起一把,塞在嘴裏,低頭看了看趙睎,歎了口氣,抓著雪掰開他的唇塞了些進去,反正她仁至義盡,雖然這麽個不討喜的病秧子,可畢竟是個伴兒,就算沒人發現他們,死在這兒荒郊野嶺,好在不是自己一個人。
  
  宛若也累的不行了,也不再管趙睎,但還是緊緊抱著他,畢竟這樣還暖和點,閉上眼真想睡,突然想起不能睡,這時候一睡,說不准就真睡死了,趙睎也不能睡……
  
  想到此,宛若激靈了一下,用力掐了自己兩把,疼的她倒吸了口氣,抓起一把積雪擦了把臉,頓時精神了不少,伸手用力拍打趙睎:
  
  “趙睎,趙睎你醒醒,你醒醒,別睡,別睡了……”
  
  她拍的很用力,趙睎的臉被她拍的又紅又腫,才勉強睜開:
  
  “母妃,母妃……小十一很乖,你怎麽還不回來……母妃……”
  
  眼睛雖然睜開,卻沒有焦距,直愣愣的盯著宛若,嘴裏嘟嘟囔囔的叫著母妃,即便宛若一向不迷信,此時也不禁從後脊柱開始發涼,更加用力拍他:
  
  “趙睎你別死啊!你千萬別死啊!趙睎趙睎……嗚嗚嗚……”
  
  到了現在,宛若真害怕了,一陣委屈上來,眼淚沒出息的掉了下來,噼裏啪啦打在趙睎的臉上……
  
  宛若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趙睎的手擡起來,摸了摸她的臉:
  
  “別哭,我不死,我保證不死,我不死……”
  
  聲音虛弱卻算清晰,宛若睜開哭得朦朦胧胧的眼睛,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趙睎竟然清醒了,摸摸額頭,出了點汗,也不像剛才那麽燙手。
  
  宛若松了口氣,從懷裏掏出逃跑時順來的幹硬餅子,掰了一小塊吃了,又掰了一塊塞進趙睎嘴裏,抓了兩把雪當水,擡頭看了看,枯枝掩映下是冬日陰霾的天空。
  
  忽然仿佛隱隱有人聲傳來,宛若嚇了一跳,又盼著來人,又怕是那對狗男女尋過來,她覺得自己跑的很遠了,可她的腿才多長,估摸真沒多遠。趙睎也聽見了,勉強坐起來,依舊靠著宛若的肩膀:
  
  “宛若,如果我們死在這裏你怕不怕?”
  
  宛若回頭瞪了他一眼,小聲道:
  
  “要死你自己死,我還沒活夠呢?”
  
  趙睎突然笑了一聲:
  
  “早就知道你是這麽個丫頭,偏故意裝成一本正經的樣兒,我看著就別扭,不過也好,我父皇就喜歡一本正經兒的丫頭,你這樣,他就讓你和我一起玩了”
  
  宛若回頭捂住他的嘴,湊近他耳朵低聲道:
  
  “別說話,好像來人了。”
  
  仔細聽,雜亂的腳步聲仿佛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不像一兩個人,宛若貼著洞壁仔細聽著,仿佛聽到十一爺,十一爺……
  
  宛若大喜,叫十一爺,肯定是官兵啦!宛若站了起來,跳著腳的喊:
  
  “我們在這兒,我們在這兒……”
  
  可她能有多大嗓門,又因爲缺水有些低啞,聲音不大,因此傳不太遠,宛若急的不行,這片林子很深,就怕他們錯過了這裏,在這麽呆一晚上,她和趙睎就死定了,四下看看,撿起洞底的石子,用力向外扔,一塊一塊的,有的沒扔出去直接砸在她身上,她也顧不得了。
  
  直到聽到清晰的說話聲:
  
  “李大人那邊好像有動靜?”
  
  “那還等什麽,快過去看看……”
  
  宛若這才一下癱坐在地上,眼前一黑……
  
  提督李國柱就沒想到,這憑空的,就掉下這麽大個禍事來,京城的燈節一向是最熱鬧的時節,各家各戶,從當官的到老百姓,家裏有一口算一口,都會出來湊熱鬧,討個喜慶吉利的彩頭,這時候自然也防不住那人販子活動。
  
  每年正月十五十六這兩天,滿京城丟的孩子沒有上百,也有幾十,甚至有那小官吏小宅門裏,丟個庶出的孩子也不新鮮,即便報了官也不上心,沒得出動了官兵去找幾個孩子的道理。
  
  哪知道今年這些人販子偏不長眼,你說街上那麽多孩子,怎就偏挑中了這倆兒。王家如今正是風生水起,宮裏一個得寵的賢妃娘娘,家裏面還有個待嫁的睿親王妃,還有大理寺卿王大人。
  
  那小丫頭雖說姓蘇,滿京城現如今誰不知道,那可是那位老太太心肝兒上的小人兒,宮裏賢妃的親外甥女,還入了皇上的眼,這樣的孩子誰敢動,動了,這輩子你都別想消停。
  
  不說這丫頭,最壞事的還有個十一爺呢,皇上的寶貝疙瘩,宮裏的小魔星,這要是有個閃失……
  
  麻利兒的封了九門,睿親王帶著宮裏的禁衛挨家挨戶搜,凡有能說出點蛛絲馬迹的,立馬便賞紋銀百兩,卻也不敢聲張兩個孩子的身份,就怕歹徒狗急跳牆來個殺人滅口。
  
  燈節也別過了,整個京城都被翻了過子,只找到了承安,迷昏了,藏在一個廢棄院子的柴火垛裏。
  
  眼瞅著這天都亮了,李國柱急的不行,時候拖得越長,兩個孩子越凶多吉少,睿親王雖打一開頭就一言不發,不過掃過李國柱的目光,李國柱也明白,兩個孩子如果找不到,他的官也算做到頭了,說不准,還搭上一家老小全九族的腦袋。
  
  哪敢怠慢,京裏頭找不到,趕緊出城找,掘地三尺也的找出來,在城郊二十裏外的山溝裏發現了四分五裂的馬車,馬車裏有繩子,邊上不遠找到一個精致小巧的荷包,急忙呈給睿親王。
  
  跟著睿親王一起出來的有四皇子和宛若的兩個表哥,還有蘇澈帶著小臉兒慘白慘白的承安。
  
  承安從清醒過來,一句話都沒說,喝了兩口水也沒吃東西,就執拗的非要跟著蘇澈出來找宛若,誰也嚇唬不住,也攔不住。
  
  宛若丟了一夜,王氏那邊都厥過去幾次了,更別提那邊府裏的老太太,連宮裏的賢妃娘娘也驚動了,除了宛若可還有個十一爺呢,這要是找不著,誰也擔不起。
  
  這時候見到這個荷包,承安忽然說話了:
  
  “這是若若身上的東西,和我的一樣,她必然就在這附近”
  
  說著,把自己下擺的荷包摘下來,蘇澈接過直接呈給了睿親王,睿親王這一瞧,針腳兒不算細密,卻勝在新鮮生動童趣盎然,腦海裏忽然劃過記憶中那雙分外靈慧的眸子。
  
  迅速下令:
  
  “給我仔細搜,這附近的村子一個都不能放過”
  
  搜到了天蒙蒙亮,也毫無斬獲,睿親王叫來所轄縣官一問,說翻過前面的山嶺倒是還有個小村子,只是進出不易,有些荒僻。
  
  睿親王站起來:
  
  “本王過去瞧瞧”
  
  王駕都動了,底下的官兒哪敢不去。
  
  天大亮的時候官兵侍衛就進了丁香所在的村子,人喊馬嘶的,丁香和癞子頭就是睡神轉世,這下也驚醒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1:15

☆、前世今生

  丁香先聽見動靜,一咕噜爬起來,當屋的炭火早就熄了,炕頭倒還溫熱,這一離開被窩兒,就不禁打了個激靈,哆哆嗦嗦穿上棉襖套上棉褲,褲腰帶還沒系利落,就聽外面喧鬧聲越來越大,雞鳴狗吠的。
  
  畢竟心裏頭有鬼,瞥見癞子頭還在炕頭呼呼睡的香,擡腿就是一腳:
  
  “別睡了,死冤家,我聽著外頭這動靜兒可不對頭,自打我嫁進這村裏到現在,七八個年頭了,都沒聽過這大動靜,不是那地窖裏兩個孩子引來的吧!你和我老實說,你綁的誰家的孩子,別是惹上官家了。”
  
  癞子頭心裏也是一慌,當初接這檔子買賣的時候,只看著周四兒,就沒底細打聽,再說他也沒這閑工夫,周四兒他認識的日子也不長。
  
  因西市街角有家小酒館,酒雖一般,可那賣酒的老板娘倒有幾分姿色,潑辣上來也是個爽利的破落兒戶,就是男人家,也敢和你當街大聲說笑拉扯,因此人送了一個诨名喚作“賽文君”勾的附近幾個不正道的男人,隔三差四就上這兒來吃酒。
  
  癞子頭和周四就兒這麽認識了,周四兒是哪府裏頭的也不清不楚,隱約聽說就是個小宅門裏的管事,上頭一個女主子早就守了寡,一來二去就勾搭上了,混的很有幾分體面。
  
  因此找癞子頭的時候,癞子頭真沒在意,橫豎猜著不是什麽大官,便冒險幹了這檔子買賣,後來綁了兩個孩子,瞧見兩個孩子的穿戴,也起了疑心,即便他再沒見過世面,也明白這不是小宅門能有的東西,可事到如今已經騎虎難下。
  
  索性一咬牙,只要綁的不是皇上的龍子,王爺的鳳女兒,這買賣說不准就能混過去,橫豎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可到了這當口,也怕了起來,難不成真是捅破了天,急忙把炕頭周四兒扔下的包袱打開一抖,癞子頭的心都涼了。
  
  他是有幾分見識的,別的東西稀罕歸稀罕,可這個……他哆哆嗦嗦拿起一塊玉佩,成色自不必說,上面卻雕著雙龍,這哪是百姓能戴在身上的物件。
  
  丁香險些被裏面的東西晃花了眼,伸手就要拿最上面金光閃閃的項圈,被癞子頭一巴掌打下去,利落的裹上包袱背在身上,就要走。
  
  丁香一把抓住他:
  
  “哪裏去?好啊!你這想獨吞了好東西,老娘伺候了你這麽長日子,你連點兒恩情都不念,不行,這次你得帶著我走,這窮山溝兒裏,我早就呆夠了,要是你不捎上我,你也甭想跑,咱們就來個魚死網破,來人……”
  
  尖著嗓門,剛嚷嚷出兩個字,就被癞子頭死死捂住嘴,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好,好我捎上你,我哪舍得丟下我的小心肝兒呢,你趕緊收拾收拾,衣裳首飾都不用戴,出去了另買了好的去,就帶點幹糧清水,咱們從後山翻過去,到了那邊官道上就好辦了”
  
  丁香大喜:
  
  “你等著,昨個還剩下點餅子,我去拿”
  
  她前腳轉身,癞子頭後腳就抄起炕桌上的燈台,兜頭就是一下子,丁香吭了一聲就倒了下去,癞子頭彎腰摸摸她的鼻息,還有些溫乎氣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從褲腿裏抽出匕首,狠狠紮了幾下子。
  
  用屋角的土,把地上的血迹粗略掩了掩,棉被裹住丁香,從後面窗戶跳了出去,連被子帶人一股腦扔進地窖裏,還按原來的樣子蓋好,遠遠就看見,村那邊仿佛嗚嗚泱泱站滿了官兵,也不敢再耽擱,手腳並用順著山壁往上爬。
  
  因有村民說,影綽綽瞧見有倆外頭的人進了村子,這丁香自來不是個正經女人,長和外頭一個男人勾搭來往,一年中總要來幾次,想必是她那個野男人。
  
  得了這個訊息,睿親王一行人直接就進了丁香的院子,院子有些雜亂,這麽大動靜,房門還是緊緊閉著,侍衛上去一腳踹開門,睿親王不禁心裏咯噔一下。
  
  雖說無戰事,可畢竟常年在軍營曆練,對血腥味異常敏感,推開侍衛,先一步跨了進去,進了裏屋血腥味越發濃起來,除了血腥味還有一股子腥膻淫靡的氣息,炕上很亂,被子褥子都淩亂的堆在一起……
  
  侍衛摸了摸炕頭回報:
  
  “炕還溫著,肯定有人睡過“
  
  睿親王目光落在後面的那扇窗戶上:
  
  “去房後頭瞧瞧”
  
  不大會兒功夫,就從地窖裏把丁香的屍體弄了上來,死相很難看,眼睛都是睜著的。忽然承安擡手指了指後山:
  
  “那上邊有人……”
  
  承安發現的時候,癞子頭已經快爬到了山頂,癞子頭也是地道的山裏人,從小走山路,翻山越嶺對他來說,是最平常不過的事,丁香屋後面的山壁雖有些陡峭卻不高,因此不長功夫兒他就爬了上去。
  
  只要翻過這邊,那邊就是深山,他先鑽進去躲起來,官兵想抓他就不那麽容易了,睿親王眯起眼望了望,真有人。
  
  說來也該著癞子頭倒黴,剛頭慌亂之間,沒裹好背上的包袱,這一頓攀爬,被尖利的石頭磨來磨去,包袱皮的疙瘩松了,北風一吹呼啦啦散開掉下去:
  
  “是若若的衣裳,是若若身上穿的衣裳……”
  
  承安大喊了起來:
  
  “快,快,給我開弓,把這厮射下來……”
  
  李國柱咬牙切齒的下命令,睿親王冷冷開口:
  
  “把弓箭給我”
  
  身後侍衛單膝跪下,呈上自己弓箭,睿親王退後一步,邁開馬步,白色羽箭搭在弦上,弓拉滿月,就聽嗖響過,一聲慘叫傳來,竟是直接射中了山壁上那人的左臂,要說癞子頭也真有點艮勁兒,一條胳膊被射中,單臂依然向上爬。
  
  可惜碰上睿親王,他算沒做好夢,只聽嗖又一聲,另一只羽箭破空而來,直直插進他攀在岩石上的右手掌上:啊……一松手,整個人滾落下去,一命歸陰。
  
  兩個孩子的衣裳貼身的東西找著了,可兩個孩子呢?地窖裏有水,有繩子,難不成兩個孩子先他們之前自己逃了,這怎麽可能?睿親王趙趙琅忽然想起那個別樣機靈的丫頭,開口:
  
  “給我搜山”
  
  睿親王一聲令下,那就是平了這座山也得搜出倆孩子,李國柱帶著人正好搜進宛若和趙睎藏身的這片林子……
  
  兩個孩子一救上來,李國柱就急忙跪下:
  
  “微臣李國柱見過十一爺”
  
  宮裏宮外誰不怕這位魔星,他真上來性子,哪管你是什麽朝廷大員,因此真有些怕,見他都坐都快坐不住了,懷裏卻還死死抱著那個小姑娘,倒像抱著個寶貝不想片刻離手,卻也暗暗納罕。
  
  好說歹說才讓侍衛抱著他,李國柱自己抱著已經昏過去宛若出了林子……承安一見著在李國柱懷裏狼狽不堪的宛若,就覺得從心裏一陣陣疼,竟是挖心刮骨一般,耳中聽到隨性的太醫道:
  
  “蘇姑娘無事,想是累得很了,昏睡了過去”
  
  聽到這話,承安提了一天一夜的心忽然放下,再也支撐不住,小身子晃了晃,倒在蘇澈懷裏。
  
  宛若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東拉西扯雜亂無章,一會兒拽著趙睎在冰天雪地裏沒命的跑,一會兒又見到了前世的老爹老娘。
  
  老爹在她家廚房裏,煎炒烹炸,她老娘卻坐在沙發上,點著她的額頭教育她:
  
  “你多大了,難道讓你娘我養你一輩子啊……”
  
  另一邊的她敲著二郎腿坐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癞皮樣兒,拿起茶幾上的蘋果啃了一口,打開電視,轉到兒童台,一邊看喜洋洋一邊搪塞老娘:
  
  “不是沒人要我嗎?”
  
  “沒人要你?”
  
  老娘搶過遙控器啪一聲關上:
  
  “嚴肅點兒,我正在和你談正事,昨天相親的小張怎麽不好了,論學曆有學曆,論工作有工作,家庭條件也好”
  
  “切,還小王,別寒傪我了,那腦袋都快局部支援中央了”
  
  老娘氣的一副快中風的樣子:
  
  “人家都不嫌棄你三十歲的老閨女,你還挑揀上了……”
  
  “吃飯了”
  
  老爹一聲招呼,就跟救命的聖旨一樣,宛若嗖一下站起來就鑽廚房端菜去了……
  
  以前從來不覺得這是多幸福的事,現在的她想珍惜都沒機會了:
  
  “爸爸,媽媽……我想回去……我要回家……嗚嗚……”
  
  “宛若,宛若,宛若……我的宛若啊!你這不是要娘的命嗎?你醒醒,你醒醒,你胡說什麽啊,你想回去哪兒?這裏才是你的家,你睜開眼瞧瞧我,我是娘啊……”
  
  王氏真被宛若嚇著了,孩子找回來了,可昏到現在也不醒,嘴裏沒完沒了的胡說,越說越離譜,太醫來瞧過,說沒大事,可就是不醒,這不急死人嗎。
  
  老太太拄著拐杖顫巍巍進來,喝道:
  
  “哭什麽?哪兒到了哭得時候,讓我瞧瞧。”
  
  王氏抹了抹淚,站了起來,老太太這一瞧,見臉色漲的通紅,嘴裏不停說胡話,就是不睜眼,摸了摸一身熱汗,潮乎乎的,轉身道:
  
  “我瞧著倒不像是病,快去拿了我的名帖,去請薦福庵的定閑師太過府一趟”
  
  老太太平日喜歡禮佛,布施些慈善事,薦福庵離王府宅門不遠,就在後面隔一條街上,近便非常,老太太時常來往,供養著香火,和那裏的主持定閑師太便頗有些交情,因此這時候去請,倒也不算唐突。
  
  定閑師太一來,王氏的心就定了定,看上去是個頗有修行的出家人,很有幾分仙風道骨,過來瞧了瞧宛若,念了聲佛號,把手裏的一串佛珠放在她床頭,也奇怪,剛一放上去,瞅著就安靜了些,也不滿嘴胡說了,氣息也穩了。
  
  老太太和王氏才松了口氣,就聽那定閑師太道:
  
  “想那深山野林子裏頭,常年也沒人進去,咱們孩子從小嬌養慣了,眼睛又淨,瞎跑亂撞又是夜裏,不知道就衝撞了什麽,把姑娘的生辰八字寫在紙上,我拿回去壓在菩薩的香台下面,早晚念上一遍經,想來便無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初步打算分爲三卷,每卷十萬字,三十萬應該可以完結嘿嘿!!第一卷是童年,很快就結束了,第二卷是恩怨,第三卷便是結局。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1:32

☆、事情敗露

  蘇澈越想越不對勁兒,人販子若是綁孩子,難不成還挑三揀四的,避開承安單去尋宛若和十一爺,承安醒過來說,她和宛若在懷遠橋頭遇上的十一爺,被十一爺拉拽著亂逛了一陣,被看燈的人群衝散,不見了宛若和十一爺,剛要叫跟著的人去尋,就被人從後面按住口鼻,眼前一黑,就不知道事兒了。
  
  綁承安的人販子倒是抓著了,上大刑審了整整一天一宿,也沒審出個子醜寅卯來,反複說,一開頭是盯上了三孩子,可三人在一處不好下手,便在後頭遠遠跟著,直到見承安落了單,便沒去管那兩個,直接綁了承安。
  
  誰知道還沒等出城,就被個蒙著臉的黑衣人追上,匆忙中丟下承安就跑了,不過,他記得是在城門那邊丟下的孩子,卻不知怎的,跑到街角那裏去了,蘇澈私下猜度,難不成真是承安遇上了貴人,救了他,又不想留名得什麽好處,便放在哪兒等著家人來尋,這倒也說得過去。
  
  可被睿親王射死的癞子頭就不大對了,刑部審案子的張大人是他的同年,有些私下交情,偷偷和他透了些風出來,說哪個癞子頭卻不是尋常人販子,常做一些官家富戶的不良生意,見蘇澈還不明白,便低聲道:
  
  “有那看不慣庶女的主母,或是嫉恨嫡子得寵的侍妾,使喚些銀子和他勾上,尋機會把孩子綁了,生的齊整的丫頭,便賣到揚州去,小子就不知道了,雖說現如今死無對證,可有人說,正月初十那日,曾見著你府裏的周四兒和他吃酒,不說你們家這位貴女,中間還捎著個十一爺呢,這事想糊弄過去難了……”
  
  含含糊糊也沒往深裏說,可這話聽在蘇澈耳朵裏,真有些驚了,這會兒,前前後後仔細想了幾個過子,越想越覺得映雪有些嫌疑,蹭一下站起來,邁步就向映雪院子行來。
  
  剛走到院外頭,就見門口映雪跟前的心腹丫頭榴花在哪裏東瞧西望的,看見他,臉兒一百,招呼都沒打一個,抹頭轉身就往院子裏跑,蘇澈臉一陰,上前兩步抓住她,丟給身後的李福:
  
  “給我把她看好了,容後再問緣由。”
  
  邁步進了院子,映雪的院子不大,平常這裏也沒什麽人過來,現如今又是午歇的時辰,那些婆子丫頭便都貓起來躲懶了,竟是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亦或是敬意打發了出去的。
  
  蘇澈黑著臉剛走到窗根下,就聽見裏頭映雪的聲音:
  
  “您做事,怎的也不和我商議商議,現如今牽連上了宮裏的十一爺,可怎生了局。”
  
  映雪娘道:
  
  “你倒埋怨上娘了,娘教了你多少,到了現在還這樣沒成算,當初在冀州,你就該趁早尋個法子,把那丫頭處置了,哪用得著現在這樣哭天抹淚的悔恨,橫豎那王氏就這一個丫頭,若是死了,便再無指望,你倒好,非得等到回京來,現如今有那王家和宮裏的那位撐腰,你這個二房這輩子甭想出頭了,我能不替你著急?”
  
  蘇映雪道:
  
  “哪是我沒尋法子,就想不到那丫頭的命這般大,被宛如推進池塘,眼瞅著溺死了,誰知撈上來卻又活了”
  
  蘇澈聽到這裏,心裏的火都頂到腦門子上,身子晃了一下,險些站不住,臉都白了,這麽多年,就沒看出來映雪是個這麽狠毒的女子,再也不想聽下去,擡腳踹開房門。
  
  裏屋的母女聽見動靜,嚇得魂都沒了,剛下地就見蘇澈氣勢洶洶闖了進來,周映雪嚇得直哆嗦,映雪娘卻強作鎮定:
  
  “這大午晌兒的,澈兒怎的到這院子裏來了?”
  
  蘇澈冷冷哼了一聲:
  
  “姨母,事到如今,也不用藏著掖著了,橫豎這官司沒查到根兒上,皇上眼裏是過不去的,既是您做下的,這就送到皇上面前,還有你……”
  
  蘇澈指著周映雪:
  
  “在冀州,宛若落水的時候,你和我說的什麽?你說小孩子家一處玩,難免有個磕碰,宛如才多大,怎會做出這樣狠毒的事兒,我就忘了,宛如有個狠毒的親娘,侍妾毒害嫡女,你可知在北辰是什麽罪過?”
  
  周映雪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一把抱住他的腿:
  
  “表哥,表哥……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就看在我們這些年夫妻情分上,看在宛如承安的份上,放過我這一回……”
  
  蘇澈擡腳把她踹在一邊:
  
  “放過你?我放過你,皇上放得過嗎?”
  
  映雪娘扶起自己女兒,看著蘇澈冷笑了兩聲:
  
  “澈兒如今好大的脾性,便是我們都認了罪,你把我和映雪都送去刑部大牢,難不成你就能邀功請賞去,映雪是你的人,我是你嫡親的姨母,我們娘倆兒縱是十惡不赦,該著被淩遲處死,你蘇澈,你蘇家也甭想脫開身去自在”
  
  蘇澈心裏那會不知道其中關節,真翻出來,他和蘇府也會一塊兒牽連進去,涉及皇上最寵的皇子,這事兒說大了,是滅門之禍也不爲過。
  
  蘇澈盯了周映雪一眼,昔日令自己分外憐惜的眉眼,此時看上去尤其可厭,可憎,甚至一眼,他都不想再看她,轉身向外走。
  
  周映雪被他冷漠厭惡的目光,看得心驚肉跳,見他掉頭就走,搶一步去拉扯,被蘇澈嫌惡的甩開,大步離去。
  
  周映雪呆傻在原地,她和王氏爭了這麽多年,爭得無非就是一個男人罷了,現如今,這男人連瞄他一眼都嫌煩,她還有什麽盼頭和指望,心都灰了。
  
  她娘瞧她這樣,氣的不行,拽著她坐在炕上:
  
  “你怕什麽?這事翻出來,誰也別想跑,放心,澈兒沒這麽傻。”
  
  這事一出來,映雪娘就想好了,蘇澈即便知道了也不妨事,恐怕幫著遮掩還來不及呢,那會兒巴巴的把她們真送出去,因此才有恃無恐。
  
  這會兒便勸她閨女:
  
  “你哭什麽?以後等這事過了,你再想法子拽回他的心也是一樣,橫豎你還有個承安,那可是蘇府裏唯一的金孫,俗話說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承安在,你這輩子就保著台了,什麽都不用怕。”
  
  蘇澈心裏真叫一個憋屈,就生生被映雪母女轄制住了,想起找到宛若時,孩子的狼狽可憐相兒,心裏越發對王氏和宛若愧疚起來,不知不覺便向王氏院子行來。
  
  從這邊過去,正好路過承安住的小跨院,剛過了月洞門,就看見冰天雪地裏,承安在廊檐下直愣愣的站著,唬了一跳,急忙過去:
  
  “大冷的天,你站在這裏作甚?”
  
  承安眼睛眨都不眨:
  
  “我試試站這裏冷不冷,若若在外頭跑了一宿,究竟有多冷,我就是想試試,想試試……”
  
  有幾分執拗,蘇澈心裏一熱,這兩個孩子都是真貼心親近的,比那些一奶同胞的姐弟都強遠了,遂摸摸他的頭:
  
  “宛若如今沒事了,你若想她,明兒我讓人送你過去瞧她可好?”
  
  誰知承安臉色一黯,輕輕搖頭:
  
  “她一定是惱我了,惱我那晚上沒拉住她的手,讓那壞蛋抓了去,過些日子等她不惱了,我再去”
  
  蘇澈倒是笑了:
  
  “放心,她不惱你的,你是她親弟弟啊,進去吧!外頭怪冷的”
  
  承安這次倒還聽話,只是上了台階,忽然回頭道:
  
  “是不是等我長大了,變強了,就能護著若若了?”
  
  蘇澈一愣,微微點頭。看著他小小的身子進了屋,蘇澈吩咐下面伺候的人兩句,進了王氏的院子。
  
  丫頭打起簾子,王氏已然迎了出來:
  
  “這時辰爺不在前面歇著,跑到我這裏來作甚?”
  
  王氏昨個才回來,這幾日都在那邊府裏頭守著宛若,瞧著大好了才回來,不是老太太不放,王氏真想接回家來。
  
  脫了外面的衣裳,蘇徹伸手就握住王氏:
  
  “太太這幾日辛苦了,怎生也不好好歇著,我瞧著仿似瘦了些,更需好好保養才是”
  
  王氏想到宛若受的那些罪,眼圈就又是一紅:
  
  “我哪裏辛苦,就是我的宛若……怎的就這樣多災多難的……”
  
  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蘇澈心裏一酸,柔聲勸慰她:
  
  “古人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見咱們宛若是個有後福的”
  
  聽了這話,王氏倒也笑了起來:
  
  “可不光你說,便是那位薦福庵的定閑師太都這麽說,說我這丫頭別瞧著小時多災多難,以後可大富大貴呢,其實我也不指望什麽富貴,就讓我這丫頭平平安安的就成了……”
  
  這裏正說著,忽的前面傳了話進來,說宮裏頭的總管大人來了,老太爺已迎進了正廳,這邊讓爺趕緊收拾了過去呢。
  
  蘇澈心裏咯噔一下,卻也不敢怠慢,王氏忙讓丫頭拿了他的官服過來,幫著穿上,一邊整理他的下擺一邊疑惑道:
  
  “怎的這時候宮裏來人了,不早不晚的,也沒聽見說有聖旨要傳,倒像是這位公公私下裏,過來咱們府上的……”
  
  蘇澈拍怕她的手:
  
  “若是有事兒,娘娘那裏早透了信兒,沒有咱們不知道的理兒,安心吧!”
  
  話是這麽說,蘇澈心裏也有些忐忑。
  
  宮裏頭這位總管大人也姓蘇,叫蘇德安,卻和他們蘇家無甚牽連,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平常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就是你一品大員,也不見得能入進他的眼去,可如今這態度卻分外熱絡親近:
  
  “雜家這裏先恭喜蘇大人了”
  
  蘇德安一見蘇澈就先道喜,蘇徹一愣,急忙道:
  
  “豈敢,豈敢,哪有什麽喜事,敢勞動總管大人道賀。”
  
  蘇德安笑了:
  
  “得了,您家的貴女可了不得,救了咱們十一爺的命,皇上那裏龍心大悅,這不,讓雜家過來,接你家姑娘進宮見駕呢……”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1:44

☆、二次進宮

  蘇德安之所以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除了運氣外,靠的就是他非常人的精明和圓滑,光憑著逢迎拍馬,不可能站在如今這樣的高度,表面上立于超然之地,其實心裏比誰都會看風向,把握聖意上頭,比跟皇上同床共枕的後宮嫔妃們都准確的多。
  
  說實話,蘇德安那幾年看好的是太子,皇後雖薨的早,可還有太後,皇後本是太後的親外甥女,比起別的皇子,太子總歸深了一層。前些年,皇上著實也看的重些,可自打雲嫔一死,皇上那邊突然就冷了下來。
  
  內宮龌龊不足爲人道,雲嫔當年死的的確有幾分蹊跷,可也不光牽連上了太子,連帶的,還有淑妃和二皇子,德妃以及三皇子。
  
  皇上始終未立新後,因此懾掌內宮的權柄,先頭便分在德貴淑賢四妃手裏,賢妃最末,可沒一年,貴妃一病去了,這德妃和淑妃又因雲嫔之死,受了牽連,不知不覺到成了如今,賢妃一人獨大的局面。
  
  更別提,皇上對王家門裏連續的恩賞擡舉,對四皇子毫不掩飾的青眼,都令朝中宮裏的風向,瞬間逆轉過來,開始上趕上巴結王家,蘇德安卻沒什麽反應,一如之前,不鹹不淡,不遠不近著。
  
  這幾年他才算揣摩出些許頭尾,皇上心裏真正的人不是太子,也不是四皇子趙昶,他猜著說不准是十一皇子趙睎,別瞧這位十一爺年齡最小,排行最末,這俗話說的好,老兒子長孫子,天家也一樣。皇上春秋正盛,再過十幾年,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局面,現如今,說什麽都爲時過早。
  
  尤其這次十一皇子出事,蘇德安在近處那是瞧了個明白底細,皇上那臉色難看的都跟跟六月裏的連陰天一樣,眼裏的懷疑藏都藏不住,也沒說別的,就問了蘇德安一句話:
  
  “蘇德安,你說小十一這事兒,會不會和昶兒有什麽關聯?”
  
  蘇德安當時心裏就是一驚,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得虧十一爺最後平安回宮了,不然,說不准這京城的天就翻了,誰也別想再睡安穩覺。
  
  這十一爺回來,雖說受了點苦,可著實無甚大礙,將養的身子才好些了,就非嚷嚷著出宮去王家,他宮裏的太監、宮女、老嬷嬷、就沒有能攔得住,急忙回了皇上。
  
  皇上也覺新鮮,便把他叫到身邊來問話,這一問,也不禁大爲驚訝,雖說聽睿親王略說過,是兩個孩子自己逃出來的,可從小十一嘴裏說出的卻更詳盡,詳盡的,蘇德安一邊聽著,都替他們擔驚受怕。
  
  試想兩個才八歲大的孩子,又是嬌養長大的皇子貴女,被綁到荒郊野外扔到地窖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那個蘇家的丫頭,不禁不害怕,還條理分明,一步一步的計劃著出逃。
  
  好容易逃出去,冰天雪地裏又栽進獵洞裏,還知道用雪解渴,知道那種情況下不能睡著了,一個八歲的孩子,何來如此智慧。
  
  十一爺說的很詳盡,包括他們如何逃出地窖?在獵洞裏,她怎樣掰了餅子,塞進兩人嘴裏充饑,又怎樣逼著他不讓他睡……聽見動靜,先仔細辨別,知道來的是官兵,才把石子拼命扔上去,提醒他們的方位,等等……
  
  十一爺說這些的時候,平日裏誰也不服的囂張氣焰,一點都沒了,眼睛裏就剩下滿心崇拜和信服,皇上能不驚嗎?他的小十一,從生下來長這麽大,從來都是桀骜不馴的,何曾真服氣過誰?
  
  皇上也知道,外面人都說小十一是個魔星,捧著他,懼著他也怕著他,趙玑要的就是這樣,即不讓人因爲他的年紀小而忽略他,也不會因爲太過出色,而引起不必要的危險,畢竟皇宮是個充滿危險的地方,需步步爲營,精于算計。
  
  蘇家這個丫頭和小十一的這段淵源,真是他沒想到的,在賢妃哪兒,也不過說了兩句場面話罷了,哪兒想到,小十一真黏上那丫頭了,倒也勾起了趙玑的好奇心,粗略記得,是個挺平常的丫頭,雖說比日常見的閨秀靈慧些,也並不算太出彩。
  
  可就是這麽個不出彩的小丫頭,絕境中,知道怎麽逃跑,救了自己,還救了小十一,怎不令他納罕,加上真磨不過小十一,這病剛好了,也不放心他再出宮去,便遣了蘇德安去接宛若進宮。
  
  蘇德安並不知道,宛若現如今在王府老太太跟前養著,便直接來了蘇府,等蘇澈說明其中原委,這邊父子小心陪著蘇德安,哪邊忙讓丫頭給王氏傳話。
  
  王氏得了信兒,也有些著慌,心裏也疑,這好端端的,怎又讓進宮,可聖明難違,匆忙遣了身邊的王嬷嬷過府去接宛若。
  
  再說宛若,因這一場病鬧得不善,又是念經,又是湯藥的這麽折騰,怕攪擾到老太太的不安甯,王氏便讓挪到別處起居,老太太那裏卻又說:如今剛過了年,別處裏的院子雖多,可沒個對心思的。
  
  再說,這一日裏總要探看幾回,遠了,反倒不好,便暫時挪進了承安原先落腳的西廂,說等開了春,再另收拾一處可心的院子給她。
  
  其實宛若真沒啥大礙,雖說醒了,想起夢中的情景,未免有些郁郁,可她一向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不過半日便放下了。
  
  只是經了這樣的禍事,身邊的丫頭婆子們,卻分外有些戰戰兢兢起來。宛若醒過來,就沒再見過春梅,身邊的大丫頭換成了老太太身邊的如意,那日跟出去的幾個婆子也沒了影兒,她略一問,奶娘就目光閃閃,支支吾吾的,說不清白。
  
  最後還是如意小聲和她說:
  
  “姑娘可不要再問這些了,老太太哪裏早就撂了話兒,誰敢和姑娘瞎說,狠打一頓板子,攆出去都是好的,姑娘寬心,總歸留得性命在,便是主子天大的恩典了“
  
  宛若黯然,有些東西,不是憑她一己之力能改變的,不用想,承安身邊的春香肯定也不在了,想起以前一起說笑的日子,竟仿佛一場夢一樣。
  
  不過,承安這個沒良心的小子,怎麽這些天了,也不知道過來瞧她,宛若有些不滿的撇撇嘴,就聽見窗外的小丫頭小聲提醒:
  
  “姑娘,老太太向西廂這邊來了“
  
  宛若急忙起身迎了出來,老太太身邊還跟著王嬷嬷,老太太一進來就忙著吩咐:
  
  “如意,快把前些日子新做的那件茜紅的衣裳,給宛若換上,外面就穿那件和帽子一套的白狐狸毛短襖,宮裏的蘇總管這會兒在那邊府裏等著,接宛若進宮呢……”
  
  宛若收拾妥當,辭別外祖母,回了蘇府,腳還沒沾一下,根本連承安的影兒都沒見著,就上了宮裏的馬車。
  
  這一番折騰,跟蘇德安進到乾正殿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從進了宮門,宛若就跟在蘇德安身後,他頭前引著她,沿著長長的宮道徐徐前行。
  
  大概是顧慮到她人小,蘇德安走的並不快,這一次卻不是走上次的宮門,宛若也分不太清楚,尤其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一眼望去,俱都是層層疊疊不見邊際的飛檐瑞獸,寒風夾著雪片落了下來,打在那廊下垂吊的大紅宮燈上,有一種夢幻朦胧的美感。
  
  蘇德安這一路都在悄悄端詳這位蘇府裏的小丫頭,怎麽說呢?生的真不算很出色,至少他常見過幾個宗室或朝廷大員家的閨秀,比這丫頭漂亮的,大有人在,可這丫頭平常的眉眼間,卻有股子剔透的靈慧,這股子靈慧勁兒,就跟畫龍點睛一樣,令這個平常的丫頭,瞬間不平常起來。
  
  還有,她這個穩重得體的做派,可真不像個才八歲大的小丫頭,進退舉止,說出的話,真讓你挑不出一點錯處來。
  
  偏蘇德安清楚的知道,這丫頭私下裏是個淘氣能翻天的丫頭,不然,也不能一進宮就降伏住了十一爺那位魔星,這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十一爺那麽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王,可也有個能降住他的,還是這麽個不起眼的小丫頭。聽著就跟個笑話似的,可就真真的擺在了眼前。
  
  剛拐進這邊宮廊,宛若遠遠就瞧見,抱廈間外頭踮著腳不停張望的趙睎,宛若不禁暗暗翻了翻白眼,這一路她就琢磨,一准是趙睎弄的鬼,不然高高在上,每天國家大事忙活不完的皇上,怎可能想的起她來,真是個甩不掉,扔不開,黏糊煩人的小子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1:55

☆、煩人十一

  趙睎一聽父皇讓蘇德安去接宛若,頓時喜的不行,哪裏還呆的住,遣了身邊的小春子出去瞧著,還不放心,索性自己鑽出來,守在抱廈前頭,眼巴巴望著。
  
  眼瞅著起了風,落了雪,他也不進去,小春子在一邊急的不行,勸了幾回,可這位小祖宗愣是當成耳邊風,好容易瞧見蘇總管的影子,小春子才暗暗松口氣。
  
  趙睎一瞧見宛若,那還顧得別的,幾步就竄了過去,到跟前,就要拉她的手,卻被宛若微微一閃躲開去,蹲身一福:
  
  “給十一爺請安”
  
  聲音有些疏離冷淡,趙睎一愣,忽而恍然道:
  
  “我知道了,你一准是惱我不去瞧你了是不是?我病了這幾日,今兒才好些了,就要出宮,父皇不許,便讓蘇總管傳你進宮來,橫豎是我的不是,你不要惱我了可好?”
  
  說著,又來牽她的手,宛若心裏煩他,那肯給他牽,稍稍後退一步道:
  
  “哪敢惱十一爺呢,這話臣女可擔當不起”
  
  頭都不擡,趙睎呆了一呆,再要糾纏,卻被蘇總管躬身攔住:
  
  “我的十一爺,您可著的哪門子急,這人都接來了,自有你們說話玩耍的時候,這會兒可得先去見駕要緊”
  
  趙睎有些悶悶的,要擱以前,哪兒府裏的丫頭,敢和他這樣冷言冷語的,他早一腳踹過去了,管你是誰家的,可遇上宛若,就完全掉了個,他心裏也想不清白,可就是想和她親近,親近了,心裏就說不出那麽自在,偏她總是躲著他。
  
  蘇德安余光瞧見他那個吃癟的樣兒,嘴角不禁抽了兩下,這可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蘇家這小丫頭淡淡兩句話,就降住了十一爺,心裏明明憋屈,可嘴上還說不出來,那底下的魔障性子也使不出來。
  
  瞧著倒像一對活生生的小冤家,將來……蘇德安忽然想起,影綽綽耳聞這位蘇家姑娘和翰林府的公子定了娃娃親,也不知是真是假,現在還小,若是將來十一爺還這麽著,可還不知道這件親事能不能成呢,就十一爺的性子,天王老子都不怕。
  
  這邊讓宛若在抱廈間裏頭等著,小丫頭瞧著身子挺弱,外頭又起了風雪,回頭凍壞了,他可也擔待不起。
  
  蘇德安進去回話,趙睎圍著宛若團團轉了三圈,彎腰仰起頭,去看她始終半低著的小臉。蘇德安進去了,立規矩的宮女太監都遠遠立在那邊,跟前沒旁人,宛若也懶得再裝,見他那張湊上來的二皮臉,直接給了個大大的白眼。
  
  趙睎怔愣一下,忽然笑了起來,蘇德安出來,就看到剛才還陰著臉的十一爺,這麽會兒子功夫,眉開眼笑就差手舞足蹈了,不禁暗暗搖頭,微微躬身道:
  
  “皇上叫進呢,蘇姑娘跟雜家進去吧”
  
  趙睎湊到宛若耳邊小聲安撫她:
  
  “宛若不用怕,我父皇很好的”
  
  “很好?那是對你?”
  
  宛若懶得聽他這些沒用的廢話,跟著蘇德安走進去,跪下磕頭見駕:
  
  “臣女蘇宛若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玑放下手裏的折子輕笑了聲:
  
  “起吧,小丫頭這規矩倒學的像模像樣,小十一跟朕說,你帶著他從地窖逃出去,還知道用雪解渴,知道那種時候不能睡過去,這些,你這麽個小丫頭怎麽知道的,你過來跟朕說說”
  
  宛若真恨不得一腳踹死趙睎,這小子簡直有當八婆的潛質,早知道當時就讓他凍死算了,要說她幹的這些事,雖聽著平常,可細想起來,那會是一個小孩子智商能應付來的呢,總是蹊跷了些。
  
  再說這當皇上的,自來都是疑心重的,回頭把她當妖孽了,她的小命可不交代了,得琢磨一個混得過去的理由才好。宛若腦袋飛快轉了幾個念頭,遂吱吱嗚嗚的道:
  
  “就是時常聽奶娘講些家鄉裏的故事,說若是到了冰天雪地裏,一睡就醒不來了,臣女便記得了……”
  
  說的含含糊糊戰戰兢兢的,這時候瞧上去,還真是個小孩子罷了,趙玑挑挑眉:
  
  “小丫頭,你救了皇子,乃是大功一件,想要什麽封賞,只要你說出來,朕都答應”
  
  宛若不禁暗暗腹誹,我想穿越回去,你辦得到嗎?再說,皇上一般都說的好聽,難說這裏面有沒有再試探的意味。
  
  宛若重新跪下,忽而擡起頭來,眼睛睜的大大的,天真的問:
  
  “什麽都行嗎?”
  
  這丫頭真有一雙會說話的眼,趙玑微楞片刻,繼而笑著點點頭:
  
  “什麽都行,朕金口玉言。”
  
  宛若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餓了,想吃飯,這個算不?”
  
  連一邊的蘇德安都不禁笑出聲來,趙玑莞爾,親手扶起她:
  
  “真是個小丫頭,好,讓你現在就吃飯,來人,傳膳,蘇德安,你去藏月宮,讓賢妃過來,若是認真算起來,我還是這丫頭的姨丈呢,算頓家宴吧,給小十一和這丫頭好好壓壓驚,嗯,讓昶兒也過來。”
  
  蘇德安目光一閃,忙應著去傳旨。趙玑靠坐在榻上,笑著看了眼圍著那丫頭轉磨的趙睎,這麽瞧著,倒像一對匹配的金童玉女,可惜蘇家……
  
  趙玑目光一閃道:
  
  “丫頭今年多大了?家裏可請了先生讀書識字嗎?”
  
  宛若還沒答,趙睎已經搶著道:
  
  “宛若比我小一個月零一天,我是二月初二的生辰,她是三月初一生的,她不僅識字,還會猜燈謎,那些燈上的謎,每一個沒難住宛若,是不是?”
  
  趙玑搖頭失笑:
  
  “你倒比人家自己都清楚”
  
  正說著就見蘇德安引著賢妃走了進來,賢妃後面跟著四皇子趙昶。賢妃早聽見說皇上傳了宛若進宮,讓底下的人前面掃聽著,這心裏還是有點七上八下不安甯,宛若雖看上去穩重,可畢竟是個才八歲的孩子,加上剛經了這麽大的事兒,不知道哪句話應對差了,就是禍了,這禍福,也不過在皇上的一念之間罷了。
  
  忽見蘇德安親來請她過去用膳,還真有點摸不著頭尾,乾正殿是平常嫔妃不能涉足的地方,有幸在哪裏用過膳的,至今爲止也就只有先皇後,因此真有幾分受寵若驚。
  
  賢妃和四皇子見過皇上,宛若給賢妃和趙昶見過禮,一行人便進了連著暖閣的西次間,宛若略掃了一眼,倒真像個家宴的模樣,紫檀邊嵌牙五百羅漢座屏前,一張花梨木八仙桌擺在當間兒,圍著五個花梨的繡墩。
  
  趙玑和賢妃落座,趙昶也坐在一邊,趙睎拉著宛若的手坐在一邊,一會兒扭頭看看她,一會兒在她耳邊嘀咕幾句悄悄話,一會兒衝她傻笑一陣,賢妃都忍不住掩著嘴輕笑。
  
  小太監們一排排進來擺上禦膳,吃進嘴裏,宛若也沒分辨個什麽滋味出來,用過晚膳,皇上觑了眼明顯有不舍之態的小十一,便對賢妃道:
  
  “這丫頭和小十一投緣,今兒時辰也晚了,外面風雪又大,留這丫頭在宮裏住上幾日吧,省的小十一見天想往外頭跑,等天晴了,再送了家去,蘇德安,你遣人去知會一聲,省的家裏頭惶急惦念。”
  
  得,聖旨一下,宛若就這麽留在了宮裏,安置在了藏月宮西邊的沐雪齋,是個兩進的小院子,遊廊過了一個小門,便是賢妃的藏月宮,很是便利,不過另一側,卻也通著趙睎住的霜雲殿。
  
  她畢竟年小,身邊又沒個熟悉的人,賢妃便把身邊兩個穩妥的大宮女,分過來伺候宛若,猶自有些不放心,便順著遊廊過來瞧她。
  
  剛過了小門,就隱約聽見小十一的聲音:
  
  “宛若,宛若,你瞧我這個可稀罕好玩?”
  
  聲音裏有明顯的討好,賢妃娘娘抿了抿嘴,就聽宛若有些不屑的聲音道:
  
  “這有什麽稀奇的?不就是幾個擺著姿勢的木頭小人,連動都不會動一下,有本事,你找來少林十八銅人,擺在院子裏哼哼哈哈的對打才有趣”
  
  “十八銅人?什麽是十八銅人?哪裏有這樣的銅人?便是有又怎會自己動,宛若你又哄我.”
  
  “切,怎知是我哄你,不過是你自己孤陋寡聞罷了,你不信,回頭尋個機會去少林寺問問去”
  
  “少林寺又是個什麽寺?我北辰哪裏有這樣名兒的寺廟,可見你是哄我的……”
  
  賢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邊上崔嬷嬷道:
  
  “可是咱們這位姑娘真邪門了,怎的就能把十一爺收的這麽服服帖帖的呢?私底下也一點不讓著,偏十一爺,那麽個不吃虧的性子,在姑娘面前就是七個八個都順當的。”
  
  “給娘娘請安”
  
  廊下的宮女瞧見了賢妃,急忙行禮,賢妃擡擡手便走了進去,宛若和小十一行過禮,賢妃掃了眼那邊架子上的自鳴鍾,笑道:
  
  “可真是不早了,都過了亥時初刻,小十一,你可該回你自己屋裏歇著去了,橫豎宛若這幾日都在宮裏住著,有什麽話兒,明兒說也是一樣”
  
  趙睎依依不舍的看了宛若一眼,上前拽住賢妃的手搖了搖:
  
  “我知道娘娘一貫疼我,不如就讓我也睡在宛若這裏吧,給她做個伴,還能說話解悶”
  
  賢妃撐不住樂了,點點他的額頭:
  
  “你和她哪能一處睡,這男女有別”
  
  “男女有什麽別?”
  
  小十一不滿的道:
  
  “太子哥哥,二皇兄,三皇兄,就是四哥,誰屋子裏沒有丫頭陪著睡,偏我不行……”
  
  妃輕斥一聲打斷他:
  
  “可是越發胡說起來了,回去歇著要緊。”
  
  趙睎一擡頭見宛若狠狠瞪著他,眼裏的火光一閃一閃的,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待要上前轉圜,卻礙于賢妃在此,便悶悶不舍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2:11

☆、惡有惡報

  映雪娘一進屋,就見她姐臉色不大好看,雖說平常也輕易沒個笑模樣兒,今兒卻尤甚。映雪娘心裏也清明著呢,如今自己孤兒寡母,也沒甚家業,不是她姐姐收留,還不知該如何過活下去呢,婆家那邊早指望不上了。
  
  俗話說的好,吃人嘴短拿人的手短,對這個姐姐,她是有些怕的。大楊氏見她這個小家子氣的樣兒,打心眼兒裏看不慣,想著她們爹娘都是正經人,楊家也是正經人家,就不知道怎麽生出這麽個不正道的來。
  
  以前也略耳聞過妹子的一些風流事兒,只捕風捉影,想來當不得真,宛若這事出來後,大楊氏真沒想到能和映雪娘倆兒搭上關聯。
  
  總覺得這娘倆兒便是捅破了天,也沒這樣大的膽子,不是澈兒細細與她道清原委,她還蒙在鼓裏呢。
  
  宛若在冀州落水那檔子事兒,算映雪一時糊塗,可如今,這是真真下了心思要對付一個八歲的孩子啊!那孩子不是別人,是她嫡親的孫女,這遠近裏外,大楊氏心裏分的清清楚楚。
  
  這娘倆留在家裏就是禍根,不知什麽時候,就能惹來滅門之禍,大楊氏斟酌了這幾宿,還是覺得,需趁早發落了這娘倆兒要緊。
  
  見她進來便揮揮手,丫頭婆子都退了出去,等到跟前沒人了,大楊氏才道:
  
  “我今兒叫你來,也不爲了旁的事,就是有些個緣由要問明白”
  
  映雪娘聽聲氣兒,還算和緩,遂松了口氣笑道:
  
  “姐姐可真是,什麽大事用的著這樣,哪兒犯得著?”
  
  “犯不著?”
  
  大楊氏哼了一聲:
  
  “當著明人,我也不說暗話,那周四兒可是你的人?”
  
  映雪娘心裏咯噔一下,這周四兒原是周家綢緞鋪子裏的小夥計,映雪娘剛嫁去周家那一年,便認識了,後來映雪娘守寡,帶著映雪回京依附了姐姐過活便斷了音訊。
  
  前些年,他不知怎的摸著消息找了來,當時大楊氏可憐自己妹子,沒個生銀子的産業營生,便把手邊的兩個閑置鋪子給了她,想著她孤兒寡母,也能積攢些銀錢,總靠著蘇府,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她這個當姐姐的在時,沒人說什麽,等她一蹬腿走了,王氏掌了家,那還會顧念她這個沒根兒沒葉兒的姨太太,便是她那個親閨女,也不見得能指望上。
  
  原是好意,哪知正好就便宜了周四兒,這周四兒雖說出身低,可生了個周正的模樣兒,抹了蜜的嘴,加上映雪娘早早守寡,年紀也不算很大,便不清不楚起來,把西市那邊一處鋪子交給他打理,映雪娘時常來往進出,也算有了個避人耳目的地兒。
  
  宛若這件事,原是映雪娘和周四兒唠叨了兩句,周四兒便出了這麽個主意,兩人誰都沒料到,最後竟然牽連上宮裏的皇子,這可是殺頭滅族的大罪。
  
  周四兒多機靈,當時從山村出來,知道惹了大禍,根本就沒回城,直接順著官道往南邊一路逃了下去,可惜命實在不濟,半道遇上劫道的強盜,搶了他的銀子細軟不說,一刀把他的命結果了,順手扔到山溝裏餵了狼,真算惡有惡報。
  
  強盜一打開包裹就樂了,這一票幹的值,除了銀子,還有不少女人的首飾钗環,金光燦燦的,看著就值錢。
  
  強盜貪財,拿著那些首飾轉回頭進了京,找到個賣首飾的大鋪面,想賣個好價錢,可巧這鋪面正巧也是蘇家的産業,這真是轉了一圈又回了原處,還虧了那鋪面的掌櫃精明,沒直接報官,先穩住強盜,私下裏偷偷遣了個小夥計回蘇府報信。
  
  正趕上蘇徹澈剛跟母親說完了映雪母女的事兒,大楊氏裏外上下一琢磨,不禁冒了一身冷汗。這要是周四兒被刑部逮回來,大理寺卿可是宛若的親舅舅,上面主審的又是睿親王,蘇家說不准就毀在了這一場。現如今大楊氏想起這件事,都覺脖頸子後頭突突的冒涼風。
  
  映雪娘一聽周四兒,心裏也恨的不行,那真是個餵不熟的白眼狼,自打正月十五,就跟打了狗的肉包子一樣,連個影子都沒見著,這時候聽姐姐提起來,還想著替他遮擋,吱吱嗚嗚編了個謊:
  
  “是我鋪子裏的掌櫃,前些日子說老家的娘病了,回鄉探親去了”
  
  “回鄉探親?”
  
  大楊氏冷哼了一聲:
  
  “你這個當主子的倒真大方,一個鋪子裏的奴才回鄉探親,倒賞了主子的頭面首飾。”
  
  說著把炕頭的包裹直接扔在地上:
  
  “你自己瞧瞧,這可是你的東西?”
  
  映雪娘一愣忙過去扒拉開包裹瞧了瞧,猶念著熱乎的奸情,仰著臉道:
  
  “現如今,他的人呢?”
  
  大楊氏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呸!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擡手指著她,手氣的都打顫兒:
  
  “多大的歲數了,還這樣不尊重,你便是浪的難受,回你自己屋裏浪去,沒得浪到外頭的奴才頭上,你這個毛病自來是改不了了,什麽樣兒的男人都往你屋裏頭拉,你便丟得起這個臉,我蘇家可是幹幹淨淨的宅門,沒得讓你潑這樣的髒水……”
  
  說著,喘了兩口氣:
  
  “我看顧了你這些年,也仁至義盡了,還有你自己生的好閨女,澈兒已和我原原本本說了,總是念在你是我親妹子的份上,我也不能真把你們怎樣了,但蘇府你們不能呆了,南郊那邊有個莊子,你和映雪明兒去莊子上吧!”
  
  映雪娘一呆,繼而哭天抹淚的幹嚎了起來:
  
  “我可是你親妹子啊!你便是不念著這個,映雪可是你兒媳婦兒,還給蘇家生了承安和宛如,澈兒是男人,喜新厭舊忘了舊情,姐姐難道也這樣狠絕……”
  
  “狠絕?”
  
  大楊氏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咬著牙道:
  
  “我就是恨我自己心太軟了,你和澈兒說的什麽你自己忘了嗎,這事兒翻出來,我蘇家也別想脫開身去,你自己做的虐,卻要連累我蘇家滿門,我自認沒有絲毫對不住你的地方,你呢?別說我沒提前知會你,到了莊子上,最好閉緊了你的嘴兒,阖嚴實你的腿兒,收好你那浪蕩性子,給我老實呆著,若再有個什麽風聲露出來,別怪我這個當姐姐的無情。”
  
  映雪娘被此時大楊氏狠戾的目光嚇住,忍不住倒退了兩步,深知道,這個姐姐別看平常是個好性子,可底下的誰又知道呢,偌大的蘇府到了蘇澈這一輩上,連半個庶子庶女都沒有,這絕不是天意。
  
  第二天,兩輛青帷馬車頂風冒雪出了城,周映雪從昨個晚上一直哭道現在,就沒住聲兒,哭得她娘煩了便道:
  
  “你哭什麽,莊子上怎麽了?更清淨自在”
  
  周映雪抽搭了兩下:
  
  “表哥……”
  
  “事到如今了,還表什麽哥?”
  
  映雪娘咬著後槽牙道:
  
  “男人都是沒情意的東西,不是你表哥,咱們還不至于落到如今這般下場呢?”
  
  周映雪抹了抹眼淚:
  
  “宛如自小沒離開過我身邊,如今沒了親娘可怎麽好?”
  
  映雪娘歎口氣,把她摟在懷裏安撫:
  
  “宛如跟著你婆婆更好些,畢竟大了,要尋親事的,難不成,跟著我們守在莊子上過日子,你也不要胡思亂想,至多忍過這幾年,等承安大了,接咱們回來,到那時,天王老子也趕不走咱們了……”
  
  寒風卷在車轱辘上,濺起一股子雪粒子,馬蹄踏雪而過,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路上。
  
  這件事王氏丁點兒沒插手,裏頭這番九轉回腸的官司,也是她哥哥悄悄叫她過去,說與她聽的,當時王氏恨上來,恨不得把周映雪母女抽筋拔骨,這心腸得多歹毒,竟然指使人販子綁了宛若。
  
  王氏耳聞著那個叫癞子頭凡是綁了齊整的女孩兒,大都賣到南邊的花街柳巷去,王氏一想到她的宛若差點淪落到那樣的下場,心裏涼的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可她哥也說了,這事只能遮著蓋著瞞下來,若是翻出來,蘇家就要跟著受牽連,畢竟綁架皇子,這個罪誰也擔不起,若是蘇家完了,蘇澈的前程不說,還有宛若呢?宛若畢竟姓蘇,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的。
  
  雖婆婆和蘇澈利落的處理了映雪母女,王氏這口氣也堵在心裏,出不來,因此對蘇澈沒什麽好臉色,蘇澈來了幾次,均吃了閉門羹。
  
  蘇澈大約心裏也是愧疚,這回兒倒十足好性兒,被王氏甩了幾次臉色,也沒真紅臉兒,奶娘便急在心裏,抽了空勸道:
  
  “太太心裏難受,誰不知道,可這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您這樣總擰著,咱們這位爺性子本就淡,好容易熱起來,一旦冷了,便更難回轉了,好在咱們姑娘有驚無險,定閑師太不也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太太何必如此,到讓外頭那幾個賤蹄子白白撿了便宜去。”
  
  王氏心裏也明白,就是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輕輕歎了口氣:
  
  “你去讓小廚房收拾幾個清淡的菜,讓丫頭前頭去請他過來吧,只宛若這丫頭,都在宮裏住了五六天了,怎的還不見送回來……”
  
  這裏正說著,忽見個小丫頭走進來回話,說那邊府裏的福潤家的媽媽過來了,王氏忙親迎了出去:
  
  “這麽大風雪的天兒,媽媽怎的還親自過來了,便是有什麽事?讓下面的丫頭婆子跑一趟就是了,快進屋暖和暖和,吃杯茶……”
  
  福潤家的忙道:
  
  “可不敢,我這是領著老太太令來的,這不,娘娘身邊的嬷嬷剛把姑娘送回老太太跟前,姑娘就一口一個念叨著承安少爺,老太太那邊沒法子,便讓我過來接承安少爺也過去住下,說等太學裏開了學,便上了緊箍咒,如今且好生自在些日子吧。”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2:23

☆、靜日生香

  一陣北風拂過,窗外梅枝上的雪簌簌飄落下來,露出虬枝上,被雪掩住的紅梅綠萼,仿佛有絲絲縷縷梅香,從窗紙透進來。
  
  隱隱浮動的雪光映進屋裏,有些清淺的浮動,對面案上的獸首香爐裏,檀香袅袅,熏爐裏的銀絲碳輕輕爆開一聲,細微的聲響,卻瞬間隱沒在琴音裏。
  
  宛若端正的坐在琴案後,低著頭,手指撥動琴弦,對面炕上,承安歪在團花如意的迎枕上,嘴角含著個笑容,認真聽著。
  
  最後一個音從宛若手指上跳出來,邊上的如意,急忙把手裏茶遞在她手裏,她抿了一口,擡頭,眼巴巴盯著承安:
  
  “怎麽樣?怎麽樣?錯了幾個音?”
  
  承安笑了一聲,舉起一個手指:
  
  “只錯了一個音”
  
  宛若長長松口氣:
  
  “還好,這麽說,再練幾次就能糊弄過去了”
  
  承安笑了一聲點點頭:
  
  “嗯,我瞧著成的”
  
  宛若從琴凳上跳下來,幾步過來,一下靠在他身邊,把自己兩只小手放在他手裏:
  
  “快幫我揉揉,手都快抽筋了”
  
  下面幾個小丫頭掩著嘴輕笑,宛若白了她們一眼:
  
  “你們哪裏知道,這個真的很難”
  
  如意撲哧笑了一聲打趣她:
  
  “在姑娘這裏是有些難,在承安少爺手裏,我這麽瞧著倒也容易的緊,真是老太太那句話說了對極了,姑娘總想著糊弄師傅,哪兒會學的好,要奴婢說,姑娘索性下心思練好了,最是個省事的法子,免得這樣臨時抱佛腳”
  
  如意先頭真不知道姑娘原是這麽個性子,瞧著挺沈穩的,這近便的伺候了,才明白老太太那話裏的意思,姑娘面上雖不顯山漏水的,私底下卻真是個分外淘氣的性子,心思靈透,道道也多,那花樣一會兒翻出一個來,真讓你應接不暇。
  
  那日裏姑奶奶過來,老太太就指著姑奶奶笑著打趣:
  
  “有這麽個小時淘氣沒邊的娘,宛若這性子怎麽能穩當起來,不過是她人雖小,卻比她娘那時候精靈些,知道裝著穩妥,糊弄大人罷了”
  
  說的一幹人都笑了起來。
  
  那日承安過來,兩個小的就拉著手親熱的片刻也分不開,老太太原是想著把東廂房收拾出來,讓承安住著,宛若卻說:
  
  “大冷的天,折騰起來倒更麻煩,就讓他住我的西廂便了”
  
  宛若的奶娘也說,兩個小的在家時,也時常在一起的起居,老太太一想也是,橫豎兩個才八歲,在一起說說笑笑倒也不會太悶了。
  
  就這麽著,兩人索性就住到了一屋,先頭原是打算把承安安置在碧紗櫥裏頭,宛若說那邊不好,不如屋裏頭暖和,便挪到了裏屋,兩人齊頭並腳的睡在一張床上。
  
  白日人多,宛若不得問他,到了晚上,留下上夜的,丫頭婆子都退了出去,宛若才趴起來,去掐他的臉:
  
  “好啊!承安,就你沒良心,這麽些日子連個影兒都不露”
  
  她頭發散著,丫頭已經幫她通開,此時她湊過來,頭發垂下來,發梢掃過承安的臉頰,癢癢的,月光從窗外透進些許,落在她有些胖嘟嘟的臉上,看上去就像個年畫裏白嫩嫩的娃娃。
  
  身上只穿了睡覺的單衣,承安怕她冷到,伸手把她拉進被子裏,拽下她的手,放在懷裏暖著:
  
  “天冷的緊,別阖騰,一會兒外頭上夜的婆子聽見,又該嚷嚷了,你即不困,咱們好好躺著,說會兒話便了”
  
  宛若就拿承安這個慢吞吞,溫水煮蛤蟆的性子沒轍,躺好了小聲又問:
  
  “說,你怎麽不來瞧我?”
  
  承安沈默半響,才道:
  
  “我是怕你惱我了,那日若不是我沒牽住你的手,又怎會有後面那場大禍事”
  
  宛若一呆,抽出手把他的腦袋轉過來,他的臉雖有些模糊,可眸光閃閃爍爍,即便在黑夜裏,也能清晰分辨出裏面的愧疚和自責,就說這小子有點早熟的過分。
  
  宛若揉搓了他的臉兩下,沒好氣的道:
  
  “你真傻假傻!那和你有什麽關聯?我後來想想,大約是那人販子瞧著我太可人了,才追著把我綁了去的”
  
  承安哧一聲笑了起來:
  
  “盡胡說”
  
  不過,也知道這是宛若敬意逗他,也就不在糾纏那事。宛若忽然想起一事,斟酌了幾個過子,才磕磕巴巴的開口:
  
  “那個,承安,你娘……”
  
  宛若的話沒說完,就被承安的小手捂住嘴,好半響,承安才小聲的道:
  
  “若若,有你就好……”
  
  宛若其實對承安的感情發展的有些複雜,即便她是一個成年人,也想不太清白,以前是真的爲了利用他幫著自己作弊,後來一日一日的,竟丟不開了,真把他當成了自己親弟弟,就覺得有他陪著,就不那麽孤單了,什麽事和他都能說。
  
  承安把手裏的小手爐塞在她手裏,歪著頭,戳了她的臉一下:
  
  “若若想什麽呢?眼睛都直了”
  
  宛若回神看著他,繃住小臉,異常認真的道:
  
  “承安,你要記住我現在對你的好,將來你長大了,成了親,也要記住,我是你姐姐”
  
  承安還沒答話,如意和奶娘都笑了起來,奶娘道:
  
  “這個還用著姑娘這麽惦記著,到了什麽時候,承安少爺都是姑娘嫡親的弟弟,這輩子是跑不了的了……”
  
  這邊正說笑,老太太屋裏的大丫頭吉祥一腳邁進來,行了禮,掃了眼炕上的宛若,抿著嘴笑了笑:
  
  “翰林府裏的老太君,特意嚇了帖子來請咱們老太太過去聽戲,說從南邊來的新戲班子,身段聲腔都不一樣呢,老太太讓我過來頭先知會姑娘一聲,明兒和承安少爺一起跟過去散散心,老太太說外面雪雖停了,可這雪後更冷的緊,讓提前預備下一應帶去的物什,莫到時候用著什麽沒有,讓那邊府裏笑話了去。”
  
  “翰林府和咱們家有什麽親戚關聯嗎?”
  
  宛若早就忘了翰林府和她的關系,只是見下面的丫頭奶娘一個個表情暧昧,因此才隨口問了一聲,她這一問,衆人才知道,雖說這檔子娃娃親是早就定下,府裏上下盡知,可姑娘自己恐還不知道。
  
  這時候她問起來,倒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她說,總是支支吾吾了幾句應付過去了事,承安就更不知道這裏面的事了。
  
  宛若是到了翌日,如意給她梳頭發的時候,才想起來,那個什麽翰林府家的公子,貌似是她未婚夫來著。
  
  記起來了,便沒了起先的興致,撅著嘴有些不樂。如意把她的一半頭發總攥上去分兩股,紮了兩個精巧好看的圓髻,用串著珍珠的頭繩系住,一邊垂下一串粉色的流蘇,另一半頭發垂下去,在鏡子裏端詳了端詳,見珍珠流蘇映著一張小臉粉嫩粉嫩的好看,才滿意起來。
  
  把旁邊盤子裏紅布包的赤金璃文項圈給她挂在脖子上,宛若扒拉兩下,下面垂著的富貴平安鎖,別扭的道:
  
  “不戴這個,累得脖子疼”
  
  “噗嗤……”
  
  如意笑出來道:
  
  “這可是十一爺的一番心意,別的沒這件體面,等回來便摘下來放好,不過半日的功夫,累不到姑娘的。”
  
  宛若心裏煩那趙睎,在宮裏被他纏著問東問西,出宮的時候,他還要死要活的攔著,不是皇上出面,她這輩子都別想出來了,粘人精。
  
  可想而知,以後還有無窮無盡的大麻煩,這個項圈哪是她非要的,是他強硬的塞給她,非要換她脖頸裏,紅繩吊著的一只玉兔子。
  
  她和承安的屬相都是兔,年前那會兒,下面鋪子裏送進來的,說是快籽玉料,尋了那最好的工匠雕的,最難得,上面那天然的沁色正好雕成了兔子的兩個耳朵,看上去很是稀奇。
  
  老太太見是一對,便給了宛若和承安,哪想到,在宮裏被趙睎瞄上,就惦記上心了,白等著,用他這個俗氣的金項圈換了她的玉兔子去,因此想起來,宛若就郁悶,加上那個不知道張三李四的未婚夫,宛若就更是不痛快了。
  
  承安那邊收拾好了,瞟了她一眼,走過來拉著她的手道:
  
  “你不是前兩天就要去園子裏逛,今兒不正好,不僅逛了園子,還出了府”
  
  宛若白了他一眼,小臉緩和了一些,被他拉著出去了,到了老太太屋裏,老太太已經圍上了外頭的灰鼠披風,見他二人過來,端詳了幾眼,見打扮的鮮亮暖和,才點點頭。
  
  老太太前面一停暖轎,宛若和承安倆人坐在後面一輛馬車裏,兩邊跟著婆子丫頭小厮,簇擁著一行人,不過前行百米,到了柳府儀門外落轎。
  
  宛若和承安做的車子剛停下,就聽見蹬蹬一聲,有人跳上來,一把推開車門,趙睎的小腦袋嗖就探了進來:
  
  “宛若,我就猜著,今兒你的來翰林府裏湊熱鬧,一大早我就去八哥哪裏磨著他帶我出來,怎樣?讓我堵了個正著吧……”
                          
作者有話要說:有蟲子一定要幫忙捉啊,謝謝啦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2:36

☆、緣始柳府

  宛若忍不住翻翻白眼,伸手剛要推開他探進來的小腦袋,承安卻悄悄拉了拉她的手,就聽外頭八皇子的聲音傳來:
  
  “小十一,你這是做什麽,你若這般胡鬧,以後再磨我帶你出宮可不能了”
  
  小十一飛快衝宛若眨眨眼:
  
  “一會兒我有好東西給你瞧。”
  
  說完,縮回去,從車轅上利落跳了下來:
  
  “八哥,我哪兒胡鬧了,不是看見宛若了嗎,過來打個招呼罷了”
  
  趙旸略側頭瞄了眼身邊的柳彥宏,略露出一個笑意:
  
  “在宮裏聽說,咱們閻王見了怕三分的小十一,讓蘇家小丫頭降了個服服帖帖,原先我還不大信,今兒一瞧竟是真的,這可真是件新鮮事。”
  
  柳彥宏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從車上面下來的宛若承安身上。對于蘇柳兩家這起娃娃親,柳彥宏打小就知道,雖未至及冠之年,畢竟年歲大些,因這些日子,時常聽祖母提起蘇家這位姑娘,加上又知道是自己未來的妻子,便存了些懵懂之思,首一次見面,不免好奇些。
  
  只見從車上先下來一個粉妝玉琢的男孩,後面是一個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兒,狐狸毛的短襖,桃紅撒金邊的棉褲,下面一雙鹿皮軟靴,胸前挂著一個赤金項圈,脖子上一圈白色毛絨邊,烘托的一張小臉有紅似白的水靈好看。
  
  可再好看,也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身量不足,小臉圓嘟嘟胖乎乎,像琉璃盞裏放著的蘋果,和書中所寫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何止有天壤之別,就是自己身邊的大丫頭,宮裏八皇子身邊的幾個大宮女都比這丫頭好太多,心底著實有幾分失望。
  
  八皇子卻低聲打趣他:
  
  “彥宏,看起來,他日你若想娶這位蘇家小姐進門,小十一這關可要掂量掂量了”
  
  八皇子只在太後宮裏見過宛若兩次,卻印象深刻,這丫頭雖小,卻有股子與她年紀不合的穩妥做派,小大人一樣,太後極歡喜她。
  
  今兒來湊柳府的熱鬧,也著實因悶了這一年上,想出來散散心,不想被小十一黏上,車剛停下,聽說後面不遠處是王家的車駕,八皇子還沒下車,小十一早已眼一亮,嗖一下,跳下車跑了。
  
  老太太一下轎,就看見那邊的八皇子和十一,忙上前就要行禮,八皇子迎上來扶著她:
  
  “可當不起老太太的禮”
  
  宛若和承安過來見禮,小十一直接來拉宛若的手,被宛若悄悄一瞪,悻悻然站在她跟前,柳彥宏上前一步行禮:
  
  “彥宏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笑眯眯端詳他半響,扭回身拉著宛若的手道:
  
  “宛若,他是你彥宏哥哥。”
  
  宛若早就看見他了,而且他剛才看自己那表情,宛若也能解讀的清清明白,這家夥根本就瞧不上自己,不過想想也是,這小子的年紀,正是對異性最好奇的階段,一般喜歡胸鼓屁股大,異性特征明顯的女人,自己一個八歲的小丫頭能入得了他的眼才怪。
  
  宛若有時候覺得,自己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來看待周圍這些人,冷眼旁觀,雖然失去了很多樂趣,卻也令她異常清醒。
  
  要說宛若真正看不透的人,就是離他最近的承安,常有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感慨。
  
  不過讓她叫彥宏哥哥,她真有點叫不出口,低著頭,福了福應付過去,不過中肯的說,這柳彥宏看上去挺帥,比冀州見過的劉明誠更有一種不一樣的英氣。
  
  宛若記得聽底下人私下說過翰林府的八卦,這柳家的老太爺雖是科舉出仕的翰林大學士,膝下嫡子,也就是這柳彥宏的父親柳長清,卻自小好騎射,不喜讀書,柳家老太爺也開明,便沒強求,還特地延請名師教授騎射。
  
  弱冠之年,趕上朝廷的武科舉,一舉拿了個頭名,皇上金殿之前一問,才知是翰林大學士柳世卿嫡子,龍心大悅,欽點了武狀元,又聽說還未定親,便親自做媒,把武義侯家的孫女許了他爲妻,便是柳彥宏的親娘陳氏。
  
  當年天子爲媒,柳翰林之子大登科後小登科,何等榮耀,即便過了十幾年,現如今提起來,也是羨煞旁人,因此這柳家的一雙兒女也都是文武兼修,柳彥宏還罷了,宛若心裏著實羨慕那位柳家的大小姐。
  
  柳彥宏的妹子閨名喚作彥玲,聽宮裏的賢妃娘娘提過,武義侯府的兩個長房嫡孫女,小的嫁進翰林府,大的卻正是如今的宮裏的武貴嫔,也是八皇子的生母,有這麽一層內裏的親戚關系在,柳彥宏選作八皇子趙旸的伴讀,倒也順理成章,在這裏見到八皇子也不很稀奇。
  
  翰林府的戲樓在園子裏,臨著湖有一個分外雅致的名兒,叫關雎樓,對面便是枕霞閣,中間兒設了軟榻,坐著兩府老太太,邊上炭盆子熏爐的擺了一圈,倒是一點也不冷。
  
  宛若和承安依著老太太一邊坐著,小十一卻硬擠在兩人中間,時不時便和宛若嘀嘀咕咕說話兒,宛若挺懶的搭理他,可大庭廣衆之下,也不好真排揎他,便愛答不理的應付他,心裏頗有幾分後悔,早知道趙睎在,她便尋借口躲了開去反而自在。
  
  宛如有時候就不明白,趙睎是真傻還是裝傻,看不出來她膩煩他,還這麽死乞白賴往她身邊湊乎:
  
  “宛若,你瞧這個?”
  
  趙睎從身後小春子手裏拿過來一個精巧的小盒子,獻寶似的打開:
  
  “是不是你說的哪個什麽叫冰猴兒的東西?”
  
  宛若一愣,低頭看去,不知道什麽木頭做的,圓形尖底兒,頂端不知道是銅是鐵的珠子嵌在裏面,這麽簡單的東西卻做的異常精致,宛若呆了呆,自己不過隨口說的玩意,他竟然放在心裏,也不知使喚了多少人做出來,宛若擡頭,第一次正視這小子。
  
  見他眸光清澈熱烈,帶著十分的討好,直直看著自己,竟讓宛若有些不忍起來,趙睎拉起她的手:
  
  “走,咱們去那邊,你教我怎麽玩這個東西,我在宮裏擺弄了好些日子,都沒得訣竅。”
  
  老太太在一邊笑道:
  
  “你們小孩子家坐在這裏大半天,估摸早就煩的不行了,去吧,園子裏散散去,不要走得遠了”
  
  又囑咐跟著的丫頭婆子們仔細著,宛若這才拽著承安被趙睎拉走了,柳府老太君道:
  
  “十一爺倒真和宛若丫頭合得來”
  
  老太太笑了:
  
  “邊邊大的小孩子,我家宛若丫頭卻也淘氣的緊,湊到一起便親近了起來,等大些,姑娘小子各有各的去處,誰還記得小時的事呢”
  
  柳老太君釋然的點點頭:
  
  “這話倒是真的,如今我們小時的玩伴兒,別說見面,便是記得都沒一個半個了。”
  
  那邊彥宏的娘陳氏道:
  
  “可是呢,別說老太太,就是我小時候那些一起的姐妹兄弟,如今都風流雲散,不知道哪兒去了,便是偶爾碰見,也都不認識了”
  
  老太太道:
  
  “怎麽今兒也沒見著彥玲丫頭?”
  
  陳氏道:
  
  “老太太總說宛若丫頭淘氣,我這麽瞧著,比我家彥玲穩妥多了,我家那瘋丫頭,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今兒騎馬,明兒射箭,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倒是把那閨中的女紅針線都耽擱了,我說需管束著些,偏我們家老爺那邊寵慣著,我索性也不管了,隨她去,雖是女孩兒,便假充男兒養著吧,今兒一大早就跟著他爹去郊外騎馬去了,虧了這雪後的天,她也不嫌冷,想這會兒也該回來了,琉璃,你去前面問問姑娘可回來了,若還沒回來,尋個妥帖的人去找……”
  
  這邊話還說完,就見一個小丫頭喘著氣跑了進來,進來也顧不上行禮了,就忙著說:
  
  “太太您快去瞅瞅,那邊宮裏的十一爺和咱們家姑娘打起來了……”
  
  幾位主子一聽,都唬了一跳,那還顧得看戲,匆忙跟著小丫頭尋了過去,一邊疾走,陳氏一邊問那小丫頭:
  
  “不是跟著老爺騎馬去了,怎會和十一爺打起來?”
  
  那小丫頭唇舌甚是靈便,利落清楚的道:
  
  “原是跟著老爺騎馬的,騎了兩圈,老爺慮著天兒畢竟冷,怕凍著姑娘,便催著讓回來,姑娘從側們進了府,剛走到那邊晴水榭邊上,就遇上十一爺和蘇府裏的兩位小主子,在湖裏的冰面上,抽什麽玩意玩,嗡嗡的,響的怪好聽的,姑娘來了興致,便過去,蘇姑娘性子好,把自己手裏的給了我們姑娘,我們姑娘抽了幾下,誰知道那鞭子不結實抽斷了,十一爺就不依不饒的,非讓姑娘賠他,兩廂爭執不下,便動起手來”
  
  陳氏臉一沈:
  
  “那些跟著的婆子丫頭呢,就這麽巴巴看著小主子們打起來”
  
  小丫頭道:
  
  “原是要勸開,可十一爺發了話,誰上前就讓皇上砍了誰的頭,丫頭婆子們都怕的不敢勸,我這才跑回來尋太太的主意”
  
  陳氏臉色都變了,腳下步子加疾走幾步,過了晴水榭,便看見兩個孩子在冰面上拉扯,丫頭婆子都急的圍在一邊團團轉,就是不敢靠前,只有蘇家的宛若承安,一人拉一個,可畢竟力氣小,這倆人都有股子蠻力,又都跟鬥急了眼的牛一樣,誰也不撒手,哪裏拉的開。
  
  小十一畢竟是男孩子,學過寫雜亂的拳腳功夫,力氣也大些,本來是穩站上風的,可柳彥玲家學淵博,從小幾乎是在她爹馬背長起來的,一拳一腳頗有章法,兩人扭打起來,一時竟打了平手。
  
  宛若在一邊小臉繃著,氣的不行,就這麽點小事,她弄壞了,再做一個,便是做不來,至多就不玩罷了,哪值得這樣了,可趙睎不行,非讓人家賠,這柳家的小姑娘也是個不吃虧的,性子上來就不賠,不打起來才怪。
  
  宛若拉住趙睎:
  
  “十一爺你放手,回頭我教你一個更好玩的法子,不過就是個鞭子罷了,回頭找人再做一根就是了,何必這樣,驚動了大人就不好了……”
  
  趙睎兩手抓著柳彥玲,脖子一擰,軸的不行:
  
  “這麽多鞭子,你就說這個好使喚,卻被這瘋丫頭弄壞了,她就得賠……”
  
  “不賠,不賠就不賠……”
  
  柳彥玲,嘟著嘴大聲嚷嚷……
  
  “你不賠我今兒就打死你……”
  
  腳下一伸,使了個絆子,誰知道冰面上太滑,沒站住,直直向後摔了下去,手裏還死拽著柳彥玲,宛若嚇了一跳,這大冬天的,在冰上摔著一跤可不是玩的,尤其他是皇上最寵的皇子,還不知要連累多少人呢。
  
  宛若想都不沒想,過去就去扶他,卻忘了自己心在不過是個八歲大的孩子,身子一斜,跟著向後倒了下去,本來做好了摔疼的准備,倒下去的時候卻是軟綿棉的觸感,一回頭,是承安死死抱著她,墊在最下面。
  
  四個人一個摞著一個,跟一串拴在一起的螞蚱一樣,摔在冰上,多年以後,宛若想起今天,都覺得,或許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四人要有一生扯不斷的牽扯。
  
                          
作者有話要說:明日V,總長度大約三十萬字,此文純屬胡編之作,禁不住任何曆史考據,也不能單一當成種田文來看,總之很狗血,不喜歡親們可以避開,或者自行攜帶避雷針,飄走。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2:52

☆、郊外馳馬

  時光荏苒,歲月流逝,不過彈指間,悠悠六載便如那白駒過隙一般飛掠而過,北辰文昭帝三十一年,正是紅樹青山日欲斜,長郊草色綠無涯的暮春時節,京城西郊的校場內,此時正一片鬧熱。
  
  只見一黒一白兩匹神駿名駒圍著校場飛馳而過,校場牆外植了些許花樹,昨夜一場細雨過後,那些粉白輕薄的花瓣簌簌而下,落了不知多少,隨著風飄進校場的馬道上,此時馬蹄踏過,頃刻便零落成泥。
  
  卻沒人去管這些落花,只盯著馬背上的兩位少年,黑馬上的少年,穿著大紅繡金線蟒袍,腰纏玉帶,燦燦金冠下,修眉斜飛,目若星辰,端的俊美非凡,可惜挺秀的鼻子下面一張嘴咧的有點大,頭一側對旁邊略落後的一騎喊道:
  
  “承安,這次你還會輸給我的,哈哈……”
  
  聲音有些粗粗啞啞的難聽,嘴裏說著,左手抓緊馬缰,右手上的馬鞭高高揚起,啪一聲打在馬屁股上,那大黑馬嘶鳴一聲,四蹄如飛躥了出去。
  
  緊隨其後的馬匹通體雪白,馬背上的少年身穿銀白儒生袍,頭上明珠綸髻,生的唇紅齒白,薄薄唇角輕輕揚起一個清淺弧度,看上去溫文爾雅,卻有不失巍峨男兒氣,比前面鮮衣怒馬的少年毫不遜色。
  
  兩匹馬跑了一圈過來,幾乎同時松開缰繩,伸手把羁頭上挂著的弓箭抄在手中,對著校場正中間懸挂的靶子搭箭拉弓,嗖嗖兩聲響過,黑馬上紅衣少年射出的箭正中靶心,後面的白衣少年,卻略偏了半寸。
  
  紅衣少年笑的好不開心,單手舉著弓箭,在校場上小跑了一圈,耀武揚威,尤其對著棚帳前立著兩個豆蔻少女,更是喜形于色的顯擺著,仿佛一個做了好事,迫不及待,等著老師表揚的孩子,那眼巴巴的樣子,和他身上那股子霸道的氣質頗不相合。
  
  柳彥玲撲哧一聲笑了,大眼睛瞄了身邊的宛若一眼,用手臂頂了頂她:
  
  “這麽多年了,怎的十一爺這個霸王,在你面前還是這麽服服帖帖的,你瞧他那樣,像不像個要糖吃的小子,虧了外頭人都在說十一爺貌比潘安驚才絕豔,我瞧著比承安哥哥差遠了,不是承安哥哥次次都讓著他,他哪來這些好名聲”
  
  宛若皺了皺眉,低聲道:
  
  “你又胡說八道。”
  
  忽想起舊年的事,帕子掩住嘴悄悄打趣道:
  
  “不是你和十一爺那一架,我們也認識不了,更別提後來這樣好了,可見凡事因果難料……”
  
  宛若想起當時那一架都忍不住想笑,跟兩個互不相讓的皮小子一樣,打起來,連累的她和承安也摔了一跤,她沒什麽,承安後背手肘都摔青了,好在骨頭沒事。
  
  那日過去後,宛若整整小半年沒搭理趙睎,即便進宮遇上,或是他跟著承安和表哥們過來尋她,她也不理他,後來才漸漸好了,卻因這一架和柳彥玲熟絡起來。
  
  兩人年紀也一邊大,柳府那邊是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宛若,彥玲即便成不了多規矩的大家閨秀,最起碼也學些姑娘家的穩重。
  
  老太太和王氏這邊,度量著畢竟是未來的小姑子,多親近些也好,一來二去的,兩人便真好的跟一個人似的,進出玩耍都在一處,王家宅門裏那些姐妹反倒靠後了許多。加上承安和趙睎,總要尋宛若,四個人倒真跟個麻花繩一樣,扭著長起來的。
  
  只是有了小時的那一架,直到現在,柳彥玲和趙睎還是互相看不順眼,有大人在一邊,彥玲自是不敢,可私底下,四個人一起的時候,柳彥玲從不會客氣,常常一言不合就跟趙睎吵起來,弄得宛若和承安經常在一邊當她二人的和事老。
  
  其實宛若時常覺得,彥玲跟趙睎才是一對不折不扣的冤家,彥玲如今畢竟大了些,被宛若提起小時候的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嘟嘟嘴:
  
  “你還說,那日的事,我被爹罰在書房裏抄書,整整抄了三天呢,你知道我一向最怕寫字的,不如射箭騎馬痛快,文鄒鄒的累死人,那時候我都快恨死你們幾個了,後來和你熟了,才發現你私底下比我還淘氣,就是面上裝的好好的,把大人們都糊弄了過去”
  
  說著,咯咯咯笑了幾聲:
  
  “虧了我娘和祖母還時常誇你……”
  
  一扭臉瞧見承安下了馬,丟開宛若,從身後丫頭手裏搶過一盞茶,端了過去:
  
  “承安哥哥吃茶……”
  
  宛若不禁莞爾,若說彥玲和趙睎是前世的冤家,那麽和承安算什麽,彥玲從小就喜歡承安,尤其這一年,宛若覺得她看承安的目光越來越不對勁兒,那種小臉兒绯紅,眼睛發亮的模樣,宛若怎麽看,怎麽像情窦初開的少女。
  
  宛若的眼睛看過去,卻正對上承安瞄過來目光,比起小時候,他黑了一些,卻健壯多了,不知道是不是習學騎射武藝的原因,除了太學裏,蘇澈還特意給承安請了個師傅回來。
  
  承安的師傅宛若見過幾次,黑塔般的身軀,手都跟蒲扇一樣大,目光卻深邃冷湛,宛若總覺得那個人不像一個江湖客,沒有那種骨子裏的江湖氣,更不像一個甘心爲奴的人,總之很奇怪矛盾的一個人,卻整整當了承安六年的師傅,把承安從一個白斬雞,教成了現在英氣逼人的修韌少年。
  
  隨著承安的成長,宛若覺得,他身上隱隱有了一股子凜冽之氣,他很出色,柳彥玲說的不錯,如果除去趙睎皇子的光環,兩人真較量一番的話,論文論武,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只可惜……
  
  趙睎,宛若對他的感覺有些複雜,從小時候一起長起來,他又經年如一日的討好她,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稀罕的物件,凡是得了,必要收起來,等她進宮去或他出宮來帶給她,他還是那個宮裏人人懼怕的魔星,可在她面前,卻始終像一個乖巧的小白兔。
  
  如果一個人哪怕他是一個孩子,數年如一日的對你好,真心實意的對你好,宛若即便是個鐵石心腸,也不可能沒有絲毫感動,只是她著實不該和趙睎有太深的牽扯。
  
  這幾年,京城雖看似平靜,其實私底下已是暗潮洶湧,即便身在閨中的宛若,也知道一些,幾位皇子爭來鬥去這些年,皇上那邊依然不動聲色,太子依然是太子,皇子依然是皇子,王家卻被直接推倒風口浪尖上。
  
  她偷偷聽娘和她爹私下裏憂慮過,說當年瞧四皇子的勢頭,十拿九穩了,這幾年,卻越發不像那麽回事,看上去,皇上依然對王家恩賞不斷,四皇子也頗受重視,可是十一皇子趙睎卻忽然一下跳脫出來,大有後來者居上的態勢,因此宛若和趙睎走的太近,從哪兒說都不大妥當。
  
  宛若忽然發現,長大了比小時候更要麻煩,而且以她現在智商,別說那些大人,就是承安和趙睎的心思,她都猜不透了,無論宅鬥,宮鬥,陰謀詭計,她一個現代人遠遠不是古人的對手,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其實她也不是怕別的,就怕一旦有什麽變故,自己的小命不保。
  
  宛若手裏的帕子被趙睎抽走,便去擦汗,宛若一把搶過來,白了他一眼,把丫頭捧著的帕子甩在他身上,走到承安身邊,擡手給承安拭去額頭的汗,承安低頭看著她,眸光柔柔,仿佛陽光下的緩緩流動的春水。
  
  柳彥玲和趙睎站在一邊,兩人都有些呆楞的看著這姐弟二人,柳彥玲心裏說不上個什麽感覺,自是知道他們姐弟感情好,四人又是自小一處裏長大的,這場景論說也瞧的多了,可每每兩人在一起,總有一種奇怪緊密的氛圍,繞在她二人身邊,她和趙睎被排拒在外,想插都插不進去。
  
  趙睎的目光定定落在宛若身上,雖然她身姿抽長,變得窈窕婉約,可在趙睎的印象裏,還是和過去的宛若一模一樣,趙睎心裏永遠記著的,是那個初見的宛若,那個冰天雪地裏,抱著自己大哭的宛若,隨著他們長大,那些影子不僅沒有變淡,反而愈加鮮明,鮮明的幾乎刻骨銘心。
  
  宛若踮著腳,把承安的頭上的綸巾整理好,退後一步看了看,才滿意的點點頭,這小子這幾年越長越好,而且,跟吃了增高劑一樣,幾乎超過了自己半個頭還多。
  
  宛若很喜歡打理承安身邊的事,小時候用一種打扮洋娃娃的好玩心思,年頭長了就成了習慣,宛若有時候總想,要是自己不嫁人就好了,就這麽在家裏過一輩子,可惜事與願違。
  
  想到這些,宛若眉頭一皺,頓時沒了再玩樂的心情,扭頭道:
  
  “咱們回去吧,出來的時辰不短了,回去晚了,家裏人恐憂心”
  
  聲音有些悶悶的,趙睎拍拍胸脯:
  
  “有我在怕什麽,大不了我去你們府裏和老太太說說去……”
  
  他身後的太監小春子急忙上前低聲提醒:
  
  “可是真該回了,皇上哪邊說不准要尋十一爺的……”
  
  話沒說完就吃了趙睎一瞪,支支吾吾不敢再說下去,趙睎不滿的道:
  
  “宛若,這一晃咱們小半月沒見,好容易出來碰上了,怎的這會兒就要回去,你不是還沒騎馬嗎,我的黑旋風給你騎好不好,咱們再呆一會兒”
  
  宛若心一動,瞥了眼那邊的大黑馬,比起承安的閃電,她其實更喜歡黑旋風,只可惜始終沒得機會騎它,承安皺皺眉:
  
  “黑旋風性子太烈,是剛馴服不久的野馬,若若還是騎我的閃電妥當些。”
  
  柳彥玲笑道:
  
  “宛若的騎射可是承安哥哥一手教出來的,我爹上次見了,說比我都強遠了,承安哥哥放心啦!沒事的。宛若,索性咱倆今兒也賽一場,壓個好玩的彩頭,對,就賭你屋裏博古架上那套十八銅人像如何?”
  
  宛若被她帶起了興致,痛快的點點頭:
  
  “好,就賭那個,你贏了,那套銅人就是你的,可你要是輸了怎辦?”
  
  柳彥玲外頭想了想:
  
  “輸了,就把我桌上哪個青玉的筆筒給你,如何?”
  
  “好,你可不能反悔?”
  
  “絕不反悔”柳彥玲擡手一指趙睎和承安:“十一爺和承安哥哥做見證”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3:04

☆、再見睿王

  趙睎把他的黑旋風牽過來,承安把宛若平常用慣的小金弓拿來,挂在羁頭上,低聲叮囑她:
  
  “騎慢些,別逞能,便是輸了也沒怎樣。”
  
  宛若白了他一眼,承安別的都好,就是某些時候真有幾分啰嗦,和她的大丫頭如意不相上下。黑旋風不比宛若的小馬,有些高,宛若夠不到馬镫,小春子剛要上來貓腰讓她踩著上馬,卻被趙睎一把推開,趙睎上前一步,邁開馬步,半蹲,手交叉放低:
  
  “踩我的手”
  
  宛若瞧著他呆了一呆,春日陽光下,他笑的太過燦爛,而且絲毫不覺得,以他一個皇子之尊,做這樣的事有什麽不妥,仿佛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上馬啊!”
  
  趙睎被她看得,不知道怎麽了,臉上有點熱辣辣的,她很少如此專注認真的看他,她眼裏從來只有她弟弟承安,可是此時此刻,趙睎發現他很喜歡宛若這麽看著他,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只映著自己的影子,這種感覺他好歡喜。
  
  宛若擡腳踏在他的手上,軟綿綿的觸感,令宛若心裏怪怪的,飛身上馬,姿態曼妙,承安一把拉住缰繩遞送到她手裏,又不住口的叮囑她:
  
  “這馬的性子烈,小心……”
  
  他的話音剛落,柳彥玲已經在馬上吆喝一聲:
  
  “宛若,兩圈,箭射前面的靶心者勝,駕……”
  
  馬蹄聲起,已經頭先跑了,宛若喊了一聲:
  
  “彥玲,你耍賴”
  
  哪還管承安的啰嗦,一攏缰繩馬鞭揚起,胯下黑馬,嘶鳴一聲,追了過去,馬踏落花,煙塵中揚起清淺的粉色,瞬間就跑遠了。
  
  宛若穿了一身淡粉色騎裝,柳彥玲卻是一身鵝黃,兩人俱是豆蔻之年,加上騎術的確不錯,跑起來就見兩個或粉或黃的影子,前後不停交錯,銀鈴般的笑聲輕揚在校場中,異常悅耳。
  
  宛若的大黑馬顯然是個野馬頭子,不甘落後,偏偏柳彥玲這一次打定注意,非要勝了這一場不可,宛若博古架上那套銅人像,她眼饞幾年了,知道是那年宛若過生辰,趙睎送給她的生辰禮,過後,她偷偷尋趙睎想也想要一套來,誰知道趙睎卻說,就只一套,還是做了幾年才做出來的,你想要,那可要再等幾年。
  
  柳彥玲沒法子,好容易逮著今兒這個機會,那套銅人像,定要贏回來才罷,可她的馬不跟勁兒,眼瞅著被宛若的大黑馬超出半個馬頭,急起來,揚起鞭子照著馬屁股抽了幾鞭子,可惜畢竟比不上大黑馬神駿,兩圈過來還是落在了後面。
  
  宛若頭先到了箭靶前,在馬上拉開小金弓,嗖一聲,白翎羽箭正中靶心,彥玲隨後射出,畢竟慢了宛若一步,宛若笑的開心:
  
  “彥玲,你那青玉筆筒是我的了,先頭說好的,不許反悔”
  
  彥玲撅撅嘴,跳下馬來,圍著宛若一人一馬轉了兩圈,對著大黑馬發脾氣:
  
  “你就不會讓著我點啊,臭黑馬,黑不溜秋難看死了”
  
  說著還不解氣,揚起鞭子狠狠抽了一鞭子下去,承安和趙希忙要攔她,已經晚了,只見那黑馬吃痛,哪還管背上還馱著人,前蹄高高擡起,幾乎立了起來,嘶鳴一聲,撒開四蹄,玩命向前衝去。
  
  宛若只來得及死死抓住缰繩,讓身子盡量保持平衡,速度太快,四周的景物飛快掠過去,迎面的風,吹的她睜不開眼睛,耳邊上只聽得見呼呼的風聲,宛若心了這個恨啊!難不成自己穿越了一回,最終落個騎馬摔死的下場……
  
  幾乎立刻,承安飛身剛躍上馬 ,可他的馬本來就不如黑馬的速度,這時候黑馬又驚了,就更追不上了,急的抓著缰繩的手都止不住抖。
  
  忽然從校場側面斜插進來一騎,正是睿親王趙琅,和宛若所騎的大黑馬錯蹬之際,握住宛若的手,把宛若直接拖了過去,後面的侍衛上來制住大黑馬,趙琅手臂圈住宛若,單手帶住馬缰,跑到棚賬前,宛若跳下馬,急忙蹲身一福:
  
  “宛若謝王爺救命之恩。”
  
  趙睎過來圍著宛若:
  
  “都乖我,宛若你怎樣了,怎樣……”
  
  承安也隨後而至,翻身下馬,衝到宛若跟前,握握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臉,臉色白的都沒了血色,手也冰涼冰涼的都是冷汗,宛若推開兩人:
  
  “我沒事。”
  
  承安定了定神,上前給睿親王見禮,睿親王不禁有些恍惚,記憶中還模糊留著舊年的影子,仿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站在雪地裏粉妝玉琢的兩個孩子,就已經長大了,成了如此出色的少年男女,唯一不變的大,約是這雙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眸子,澄澈慧敏,仿佛心多一竅。
  
  其實這些年,他回京的時候並不多,總共算起來也沒幾個月,當初成婚伊始,王妃舜清跟著他去了清江駐地,不上一月就得了場大病,送回京裏,調養了大半年才漸漸好了,說是好了,身子卻總歸不那麽強健了,三朝五夕頭疼腦熱的,便再也沒法跟趙琅去清江,只睿親王每年年回來一兩趟。
  
  睿王妃王舜清,這些年心裏越發著急,成婚幾年,她的肚子也沒消息,便是夫妻到一處的日子少,憑良心講,趙琅也真沒冷落她,只要他回京來,必是宿在她屋裏,別的姬妾那裏絕少涉足,可她的肚子就是不爭氣,別說她,就是她娘家那邊也急的不行,尋了不知多少生子的秘方,偷偷送進府來,也不見有頂點兒效用。
  
  好在王爺常年在兵營裏呆著,身邊雖有幾個侍奉枕席的丫頭,卻至今無子嗣,想來是怕王妃無所出,先有庶子不妥,便是睿親王好脾性的體諒她,可這六年間,親王府沒個子嗣,也有點說不過去。
  
  不說別人,就是太後和皇上那裏就問過不知幾次,府裏的姬妾,每年塞進來多少,後院裏,環肥燕瘦,姹紫嫣紅,雖不見王爺特別寵著誰,可這哪兒事兒誰也拿不准,若是哪個姬妾有了身子,說不定王爺的心就變了樣兒,她王瞬清沒什麽,身後可還有王家一族人呢。
  
  誰不知道將來若是四皇子大事不成,指望著睿親王,說不得還能保得王家根底,這是一條救命的繩索,因此放不得。
  
  可越是著急,越沒有,久而久之,反而成了一個心病累在心裏,塊壘難消,日久年深,這身子便越發不中用了。
  
  睿親王此次回京,便因爲王妃的病,本是從年前小寒時起得症候,進了正月,眼瞅著好了些,睿親王才去了清江,那知道才過了兩月,京裏便來信,說王妃的病不大好,因此快馬加鞭趕了回來,前幾日才進的京,瞧過王妃,精神的確不如正月的時候,卻也沒像信裏說的那樣重,進宮見了太後,才知道是太後尋了這個借口喚他回來,是想著再給他娶兩個側妃進府。
  
  皇兄也說他如今年紀不小,及早有個子嗣,承繼皇家血脈是大事,把八皇子趙旸調去了清州曆練督軍,竟是要長久把他留在京裏,經年兵營曠野裏騎馬練兵,難免心情不適,今日見天氣晴好,就來郊外騎馬散心。
  
  還沒進校場,就聽見裏面的喧鬧聲,詢了門口的侍衛,才知道是小十一和蘇柳兩府裏的姑娘,在裏面騎馬射箭,自己進去,他們難免拘束,正想避開,卻聽裏面傳出來驚呼聲,正好救下驚了馬的宛若。
  
  雖說事情湊巧,可卻真和這丫頭有些緣法,趙琅還記得,昔年也是他把這丫頭和小十一,從冰天雪地裏救回來的,不過這丫頭怎麽還是這般,怎麽說呢,不消停,明明看上去是個異常穩重的大家閨秀,可內裏的性子真真難說。
  
  也曾略聽王妃提過幾次,說這位表妹被老太太寵慣著,宮裏的賢妃娘娘護持著,和翰林府的柳家丫頭成了手帕交,加上小十一和她親弟弟承安,竟是把那騎射弓馬,本該男孩子的事,學了個道地,淘氣非常。
  
  以前聽了,不過一笑,今兒一瞧,真是個不省心的丫頭,掃了眼場中正中紅心的白羽箭,又點點頭,騎射的確學得好,估摸好些男子都不如她,趙睎道:
  
  “虧了王叔今兒過來,不然我的罪過可大了”
  
  說著,瞧著宛若猶自後怕,卻想起來什麽,衝宛若眨眨眼,宛若和他的眼神一對,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思,上來又是規矩一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這件事,本是宛若莽撞,不幹他人的事,若讓老太太和賢妃知道,少不得要問下人們個侍奉不周之罪,因此因此……”
  
  說著,目光有些閃爍,柳彥玲卻上來大喇喇的道:
  
  “因此拜托王爺,千萬別把今兒的事說出去,若是大人們知道,我和宛若以後再想出來騎馬,可萬萬不能了”
  
  這才是真話,睿親王嗤一聲笑了,掃了宛若一眼:
  
  “原是怕這個,什麽怕下人受責罰都是幌子了?”
  
  宛若臉紅的低下頭,睿親王笑了笑:
  
  “罷了,今日便當本王沒來過這裏,不過,你們以後萬不可如此莽撞,真出了事,可就是要你們小命的大事……”
  
  趙琅略囑咐他們幾句便走了,睿親王剛走,柳彥玲就悄悄湊到宛若耳邊道:
  
  “睿王爺真是風度翩翩,氣宇不凡是不是?我聽說,在清江那邊,只要王爺一上街,大姑娘小媳婦兒都偷著瞧呢“
  
  “噗……”
  
  宛若剛吃進去的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瞄了眼旁邊的承安小聲道:
  
  “比我家承安還風度翩翩,氣宇不凡?”
  
  柳彥玲臉一紅,扭過去不理她了,如意把茶盞接回去道:
  
  “時辰不早了,可真該回去了,要我說,以後這馬姑娘還是少來騎吧!回頭姑娘真有什麽閃失,奴婢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老太太砍的……”
  
  絮絮叨叨的,直到宛若上馬車回轉,才住了嘴。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3:17

☆、少年心事

  馬車在城外的官道上辘辘而行,彥玲卻嬉皮笑臉湊到宛若身邊,小聲道:
  
  “宛若對不住啊!剛才我真不是有意的,就是氣那匹大黑馬……”
  
  她的話還沒說完,車外面就傳進趙睎的聲音:
  
  “我瞧著你就是故意爲之,不是王叔正巧在,說不准宛若就真摔個好歹,這時候賠情兒,未免晚了點,你弄這些假惺惺糊弄人的事,給誰看。”
  
  柳彥玲一聽,眼裏突突冒火,啪一聲推開車門探出半個身子去喊道:
  
  “趙睎,你這話什麽意思?”
  
  瞥眼瞄到承安有些冷然的目光,臉上更有些難看起來。
  
  “我什麽意思?心在你自己肚子裏藏著,你自己最清楚,何必來問我?”
  
  柳彥玲冒火的眸子,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忽然笑了:
  
  “我的心思我不知道,可你那點心思,我卻是知道的,可惜你就是惦記到下輩子也沒用,宛若是我嫂子,我們姑嫂之間賠情說話兒,與你什麽相幹,哼……”
  
  宛若一把把她拽進了車裏,沒好氣的道:
  
  “剛才我知道是你不小心,我又沒怪你,你在這裏瞎嚷嚷什麽有的沒的,讓別人聽了去,像什麽話?”
  
  柳彥玲側頭見她臉都紅了,倒是忘了可惡的趙睎,笑了一聲道: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說的不對嗎,前兒我還偷偷聽娘和老太君商量呢,說等明年開春就娶你進我家的門,我這聲嫂子叫的名正言順。誰也管不著……”
  
  宛若手裏的帕子摔在她身上,氣道:
  
  “越發胡說起來,看我回頭告訴老太君去。”
  
  柳彥玲嘿嘿一笑:
  
  “我知道,我們家老太君一向偏著你,就是我爹娘,對你說話都是和聲細雨的,你這人還沒過來,我們家上上下下主子奴才的心都先向著你了,你自來樣樣都比我強,我便是比不過你,可好在我是你小姑子,有了這層,這輩子你都得讓著我……”
  
  她的話沒說完,就聽外面趙睎粗聲粗氣的喊了聲:
  
  “宛若,我先回宮了,駕……”
  
  說完,兩腿一夾馬腹,大黑馬嘶鳴一聲,衝了出去,不過瞬間就沒了影兒,小春子暗歎一聲,忙帶著侍衛追了上去,宛若掀開窗簾,承安帶住馬缰,低聲道:
  
  “你放心,沒事的,有小春子和侍衛們跟著呢。”
  
  聲音有幾分悶悶的,宛若卻沒注意。
  
  再說趙睎,快馬加鞭進了城,也不勒馬,就這麽直接跑過鬧市,掀翻了路邊幾個做買賣的零散攤位,小春子交代一個侍衛留下處理,自己跟著直接進了宮門。
  
  宮裏的十一爺稀罕蘇府的宛若姑娘,這些年誰還不知道,對誰都不家辭色的十一爺,到了蘇姑娘跟前,那就是個一點兒脾氣都沒有的小白兔,讓幹啥幹啥,乖巧的不行,和蘇姑娘鬧別扭了,宮裏的宮女太監嬷嬷們,都戰戰兢兢躲著他,就怕被他遷怒。
  
  蘇姑娘但能給他些好臉色,或是得了蘇姑娘什麽小東西,就會樂上好幾日,那幾日的十一爺分外和善,即便奴才們犯了錯,也能混過去。
  
  前些年,小春子還不覺怎麽著,橫豎不過小孩子,可這幾年,小春子在一邊是越瞧越驚心,十一爺大了,蘇姑娘也大了,這少年男女在一起,十一爺的那些心思,怎麽瞞得住,別說他,說不准皇上和賢妃娘娘也看出了些苗頭的。
  
  若是蘇姑娘沒許人家還好,即便成了不正妃,側妃是一准的,偏偏蘇姑娘自小就定了親事,還是柳翰林家的公子,從哪兒說也不可能成事,不過白惦記罷了。
  
  估摸賢妃娘娘和皇上也是這麽想的,最近半年裏,倒總約束著十一爺,輕易不讓他出宮,因此兩人見面的時候也少了,可畢竟從小一起的情分,十一爺又變著法子鑽營,一心要見蘇姑娘,這用心了,怎會見不著。
  
  可見著了又能如何,不過樂上一陣子,等明年姑娘及笄,蘇柳兩府的婚事一辦,十一爺能如何呢,難道還真能搶過來不成?
  
  趙睎黑著臉,一邁進霜雲殿,打眼便看見門邊上打瞌睡的小太監,可算找著了出氣的地兒,揚起手裏的馬鞭子啪就是一鞭子。
  
  那小太監疼的一激靈,立時醒了,知道今兒十一爺不痛快,自己正巧觸了他的黴頭,這條小命說不准就交代了,急忙跪下咚咚磕頭求饒:
  
  “十一爺饒命饒命,奴才知錯了,奴才知錯了,十一爺……”
  
  趙睎心裏不自在到了極點,那還管他求饒,擡手啪啪啪幾是幾鞭子,小春子進來的時候,那個小太監已經快去了半條命,小春子自是不敢硬攔他,只低低道:
  
  “十一爺打死個奴才本不是什麽大事,可宛若姑娘一向體恤下人,若是知道,恐會惱十一爺……”
  
  趙睎的鞭子揚起,聽到這句話卻頹然落下,一腳踹過去:
  
  “滾,滾出去……”
  
  “皇上駕到……”
  
  蘇德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小春子嚇了一跳,急忙跪在廊下迎著,趙玑還沒進霜雲殿的大門,就聽見了裏面鬼哭狼嚎,加上鞭子聲,就猜著一准是小十一又不自在了。
  
  若說這小十一,真挺給他爭氣的,小時候那麽個魔王性子,進了學,卻變了個樣,無論文武,都顯示出非同一般的資質。
  
  趙玑從來沒想過,讓他當個屈身與兄長之下的臣子,也不想讓他去衝鋒陷陣,他想讓他在自己之後,能穩穩當當的坐在龍椅上,把北辰的江山盡收眼底,作爲君,只要夠狠,夠心計,加上身後支撐勢力夠強夠大,就成了。
  
  而小十一什麽都好,就是差在這一點上,夠狠,但心計不夠,這也是令趙玑最頭痛的一件事。
  
  “參見父皇。”
  
  趙睎扔開手裏的鞭子上前行禮,趙玑瞪了他一眼,瞄了地上的小太監一眼,吩咐道:
  
  “蘇德安,把這個奴才扶下去,讓太醫院的太醫過來瞧瞧他的傷,賞他些銀錢,好生將養幾日。”
  
  那小太監急忙磕頭謝恩,趙玑走了進去,坐在炕上,揮揮手,讓身邊的人都下去,只留下趙睎在跟前。
  
  窗前植了一叢修竹,一陣微風過處,搖搖曳曳,竹影映進屋內,在小十一臉上落下一陣清淺斑駁的光影,不過幾年的功夫,他已經長大了,眉眼可見昔年雲嫔的影子,眉宇間卻和自己毫無二致。
  
  “小十一,今兒怎麽回事,我記得一大早你不是挺歡喜的,說要去郊外騎馬,怎麽回來就變了個樣兒”
  
  趙睎心裏轉了個彎,眼睛忽然一亮,幾步上來,湊到趙玑跟前:
  
  “父皇,上次您和賢妃娘娘不是說我快到成親的年紀了嗎,娘娘挑的那些女人我不要,我要宛若,我要娶她當我的妃子。”
  
  趙玑目光閃了閃,把手裏的粉彩福壽文蓋碗放在炕幾上,開口:
  
  “蘇家那丫頭,聽說自小就定了柳家的親事,我知自小和她要好,可即便是父皇,身爲天下之君,也不可能事事順心如意,想怎麽著怎麽著,何況你一個皇子,這事兒不能依著你的意思辦,且你現在年紀畢竟小些,正經親事還需精挑細選,過幾年無妨,我那日和賢妃提起來,也是想先指給你兩個妥帖的人伺候著……”
  
  “我不要別人”
  
  趙睎脖子一梗:
  
  “除了宛若,別的女人我都不要”
  
  趙玑一愣,倒是笑了,忽而想起來去年的荒唐事,宮裏的皇子到了十三,便有專門的大宮女侍奉枕席,教授床第之事。
  
  小十一去歲滿了十三,生辰那日,賢妃精挑細選的,選了宮裏一個模樣好,性子溫順的大宮女去伺候他,誰知道大半夜裏,就被小十一那麽光溜溜趕到院子裏跪著。
  
  那時候正是二月初一,前兒還落了些細雪,那宮女就這麽光溜溜,在院子裏跪了半宿,不是小春子機靈,讓人去報給賢妃知道,那宮女的小命兒可就交代了,那以後的幾次,無一例外都被小十一趕了出來。
  
  本來趙玑還憂心他是身體出了什麽毛病,倒是想不到,他原是瞧上了蘇家的丫頭,也知道兩人情分好,可好歸好,趙玑先頭真沒往男女情事上琢磨,雖說蘇家丫頭瞧上去聰明靈透,可畢竟蘇家沒什麽勢力,而王家,卻是老四的母族,與小十一無絲毫助益,說不准還是拖累。
  
  因此即便蘇宛若如今沒定親,小十一要娶她當正妃,也是萬萬不能。只是這倒是個曆練睎兒的好機會。
  
  想到此,趙玑眉頭一皺道:
  
  “蘇柳兩家的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蘇家丫頭和你一邊大,這麽算著,明年就及笄了,親事也該料理了,你與她以後還是少見面,那些沒用的心思也好生收回來,兒女情長,難免英雄氣短,這事莫要再提。你王叔回京了,你若閑了,多去他府裏走動走動,再到處亂跑,小心父皇罰你,便是不罰你,你這霜雲殿裏的奴才可要仔細了”
  
  說完,便大步走了,趙睎送了父皇出去,小春子急忙道:
  
  “爺可是聽見了,您可消停些日子吧!若是皇上降罪下來,奴才們的腦袋真要搬家了”
  
  趙睎瞪了他一眼,進屋趴在炕上生悶氣,想起宛若那張瑩白的小臉,小臉上如花的笑顔,機靈古怪的性子,聰明的頭腦,那些千變萬化令他眼花缭亂的鬼主意。
  
  即便沒這些,趙睎老早就發現,只要看著她,他心裏就說不出歡喜,校場上她定定望著自己的眸光……不,趙睎一骨碌坐了起來,無論如何宛若是他的,他不許別人娶她,死也不許……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3:29

☆、王氏有喜

  如意把宛若換下來的騎裝,用燒熱的烙鐵熨平整,又用那上好的香薰過,折好交給一邊的小丫頭,才掀開梢間的簾子走出來道:
  
  “依著奴婢,姑娘以後,可不能再去郊外騎馬射箭了,今兒是奴婢平日念佛燒香顯了靈,碰上了王爺,不然若姑娘摔了,奴婢可怎麽著,奴婢的命便是小事,姑娘的身子可是自個的,難道心裏就沒個怕字,小時姑娘雖淘氣些,可還有些穩重的心思,如今越大,怎的越荒唐起來”
  
  說著,見小丫頭打了水進來,便上來伺候著宛若挽袖褪镯,攪了帕子,服侍她梳洗停當,才又道:
  
  “那邊府裏的柳姑娘,這些年越發莽撞了,修下這麽個小姑子,也不知道是姑娘的福還是禍了。”
  
  奶娘一腳邁進來道:
  
  “可不是說的,柳姑娘的性子,就是個惹事闖禍的根苗,以後姑娘嫁過去,還不知道要替她擔待多少不是呢”
  
  一老一小唠唠叨叨了半天,宛若吃了口茶,把茶盞放在炕幾上,瞄了一眼對面的承安,揮揮手道:
  
  “得了,我知道了,以後少去騎射便是了,你們也不要再唠叨了,都唠叨了一盞茶的功夫,也不嫌累的慌。”
  
  如意倒笑了:
  
  “姑娘若憐惜奴婢們累,以後便體恤著咱們些吧!”
  
  知她姐弟有私話要說,便和奶娘並屋裏伺候的丫頭們退了出去。
  
  承安沒回去蘇府,而是跟著宛若進了王家這邊,給老太太請過安,老太太倒分外歡喜,留了飯,並說若家裏無事,便在這裏住下一宿,承安自是求之不得。
  
  以前小時候,即便進了學,隔三差五,或宛若回去蘇府裏,或承安留在這邊,兩人總能到一處,這兩年卻有些疏了,並非他二人之間疏遠,而是底下的婆子丫頭們,特意有分寸起來,兩人雖可常見面,可像以前那樣自在卻少了。
  
  承安有時候就想,若是不長大該多好,他總記得,那時候進京途中在驿館裏,兩人同榻共枕,或抵足而眠,何等親近,現在卻仿佛夢一樣。
  
  且若若真長大了,今年十四,明年及笄,那柳府的親事,便迫在眉睫……承安一想到這些,心裏就異常沈重,仿佛一顆巨大無比的石頭,忽悠一下壓在他胸口,壓的他幾乎透不過氣來,可他能如何,或者說,怎樣才能阻止這親事。
  
  宛若見他眼睛直直盯著前面某處,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禁笑了起來,伸手過去,捏捏他的臉:
  
  “怎麽,承安也稀罕那套銅人像,你若稀罕,便拿了去,橫豎擺在你那裏和我這裏是一樣的。”
  
  承安伸手把她手握在掌心,她的手瑩白如玉,翻開手掌,卻也有些薄薄的繭子,是練騎射的結果,承安先開頭不想教她這些,架不住她磨他,再說,自小到大,她說的哪兒件事,他沒應她,只要她說出來的,只要他能做到的,便沒二話。
  
  承安真想兩人能長長久久這麽下去,就這麽過上一輩子,了了這一生一世,他也再無所求,可許多東西,不是他怎麽想便能怎麽樣的,心不由己,身也不由己。
  
  “若若,若我不是你弟弟,你會怎樣?”
  
  承安擡起頭,定定望著她,宛若一愣,歪頭看著他,窗外的光線穿過冰梅紋的窗棂子,打在他臉上,有種熹微搖曳的光影,他的臉比小時候整整擴了好幾圈,小時候有些亦男亦女雌雄難辨的陰柔,現在卻一絲影子都尋不到了。
  
  他的眉依然不很粗,卻長而有型,斜斜如劍沒入鬓發之中,劍眉下一雙眸子深邃暗沈,宛若記得小時候,明明黑白分明的,有些執拗的傻氣,隨著年齡增長,卻逐漸暗沈深邃,仿佛一汪不可見底的潭水。
  
  他的眸子有些淺淡,鼻子很挺,唇色也有些淡,如果他不笑,會讓別人覺得有些不可攀的漠然,可如果他歡喜的時候,眼睛和唇角都會淺淺彎起,淡色的瞳眸裏波光閃閃潋滟非常,常令宛若驚豔不已。
  
  不過在外人面前,承安卻是溫潤和悅的,高貴,宛若總覺得,承安身上有一種淩駕于衆人之上的高貴,比起趙睎的霸道,更令人感到疏離。
  
  此時的他顯然不歡喜,眸子深深暗暗,明滅不定,仿佛跳躍的燭火,宛若猜不透他的心思,實際上,從小時候起,只要承安有意藏起的心思,宛若是如何也猜不透的。
  
  宛若也不想猜,太累,不過她卻全心全意信任承安,在這個世界上,甚至比娘親王氏,還要親近信任。
  
  宛若撲哧笑了一聲,繼而又輕輕歎口氣:
  
  “若你不是我弟弟便好了,那我就嫁給你,還像現在這樣自在多好。”
  
  承安目光閃了幾下,唇角一彎笑了,眸中潋滟的光輝透出來,看的宛若呆了一呆,宛若扳著他的臉,對著窗外的光亮處端詳半響:
  
  “承安,你以後多笑笑,你笑起來真好看……”
  
  話因剛落,就聽窗戶外頭如意撲哧低笑了一聲,宛若臉一紅放開承安,岔開話題:
  
  “聽彥玲說,咱們和南夏那邊要打仗了,她爹都被派去清江邊上駐守了,八皇子也去了,不會真打起來吧!”
  
  承安目光一閃,笑看著她打趣:
  
  “若若也知道關心國家大事了,我以爲若若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著如何淘氣呢?”
  
  宛若利落的翻過炕幾,把他按在炕上,伸手去搔他的腋下:
  
  “好啊!承安你敢取笑我,看我今兒饒不饒你,還若若若若的叫,快叫聲姐姐來聽,快叫……”
  
  承安悶笑了兩聲,伸手攬抱住她的腰,身子一轉,兩人就掉了個,他的臉距離她很近,近到他呼出的熱氣,撲在她臉上癢癢的,宛若臉不禁一紅,飛快推開他,跳下去,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雖說打鬧慣了,可剛才那一瞬,臉上還是有些熱辣辣的不適,尤其一擡頭,發現承安望著的她的目光越發幽暗起來,宛若揚聲道:
  
  “如意,茶冷了。”
  
  如意應了一聲,捧了茶進來,就覺兩人之間有些不對勁兒,卻也沒怎樣理會,到了晚間,還是奶娘服侍她睡下時,低聲說了她兩句:
  
  “姑娘和承安少爺如今畢竟大了,即便親姐弟,日後也要注意些”
  
  宛若以前真不覺得怎樣,可今兒午晌的時候,不知道怎的,就覺得承安的望著她的目光不一樣,怎麽不一樣,宛若自己也稀裏糊塗的。
  
  因母親遣了人來接,宛若這日一早辭別了外祖母,便回了蘇府中來,二門外就瞧見父親身邊的李福,頗有些意外。
  
  剛一進了娘親的院子,見廊下站著的丫頭婆子一個個均面有喜色,更爲納罕,小丫頭打起簾子,宛若一進屋,見王氏在窗邊的炕上斜斜歪著,蘇澈在她對面坐著,臉色也有未盡的喜色。
  
  宛若規矩的蹲身施禮:
  
  “給爹娘請安”
  
  王氏衝她招招手,笑道:
  
  “平日裏不知道多淘氣,小子一樣,這會兒在娘面前,倒來裝這樣乖巧的樣子,可騙的了誰去”
  
  瞄了旁邊的蘇澈一眼,知道大約是丈夫在這裏,宛若便拘束了些,真是自小落下的習慣,這麽些年都改不了,即便這些年,蘇澈對她們娘倆真心實意的好起來,宛若在他面前也放不開,也不是怕,就是客氣拘束。
  
  王氏暗暗歎口氣,誰說小孩子不會記恨,這話可當不得真。小丫頭挪了個繡墩過來,宛若坐在王氏下首,低聲問:
  
  “娘親這兩日身上不好嗎?瞧著面色有些倦。”
  
  她這一問,王氏倒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和她說,王嬷嬷卻在一邊笑道:
  
  “哪是不好,是大大的喜事呢?明年這時候,說不准姑娘就添個弟弟了,王氏臉上有些淡淡的粉色透出來,宛若一愣,繼而喜形于色:
  
  “真的?什麽時候的事?我怎的不知道?
  
  王嬷嬷笑道:
  
  “這幾日太太身上便恹恹的不好,我還說是累著了,不想這一請脈,竟是天大的喜事,這不太太就譴人去叫姑娘回來了。”
  
  這裏正說著,後邊老太太跟前的楊媽媽,捧著一個長盒子進了屋,行過禮道:
  
  “老太太那裏聽著了信兒,高興的不知道怎麽著了呢,那日老太爺還說,底下就承安一個孫子,未免荒涼了些,這說著說著可不就把嫡孫盼來了“
  
  把手裏的盒子交給王嬷嬷,王嬷嬷忙打開,放在炕桌上,是一根全須全影兒,有頭有尾的人參,有倆個大拇指那麽粗,真是件好東西。
  
  楊嬷嬷道:
  
  “這還是那些年機緣巧合得的一根好參,平日老太太用藥熬參湯,都沒舍得用,聽說太太有了喜,就讓我尋出送了過來,雖說如今不能吃,等生産後,補補身子也用得著。”
  
  王氏忙道:
  
  “倒是讓老太太惦記了”
  
  楊媽媽又道:
  
  “老太太還吩咐,讓太太好生養著胎,不用見天的去晨昏定省那麽周到,萬事以肚子裏的孩子爲重,只這內府裏頭的事……”
  
  楊媽媽還沒說完,王氏便截住她的話頭道:
  
  “我也正要說這事,如今宛若也大了,眼瞅著明年就是及笄之年,家事我也教過她,只沒自己掌過家罷了,這次正好,也讓她提前曆練曆練,省的趕明兒出了門子,不會掌家理事,讓婆家人笑話了去。”
  
  楊媽媽臉色一滯,便有些姗姗的,略說了兩句話便回去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3:41

☆、梨花院落

  承安到了府門前,剛跳下馬,他的小厮小六兒幾步上來道:
  
  “二姑娘回府了。”
  
  承安眼睛一亮,馬鞭直接甩給他,邁步就往裏面走,後面他的師傅七叔下馬,叫住他:
  
  “少爺……”
  
  承安腳步一頓,轉回身來道:
  
  “七叔且回去歇息吧,您說事,我會仔細斟酌。”
  
  說完,躬身一揖,轉身進去了:
  
  “少爺,少爺……”
  
  “七叔,您老人家回去好生歇息兩日吧!”
  
  小六兒機靈的道:
  
  “滿府裏上下誰不知道,二姑娘一回來,咱們少爺便一時一刻都離不開了,哪還有別的功夫,剛頭我可聽太太屋裏的春竹姐姐說了,太太有喜,接咱們姑娘回來是幫著掌家理事的,這回可住的日子長了,少爺學騎射弓馬的時候自然就少了,正好,就著這個機會,您老也好生歇歇。”
  
  七師傅哼了一聲:
  
  “就你這猴兒的嘴伶俐,即便是親姐弟,也是男女有別,難不成天長日久的在一起不成”
  
  小六兒嘿嘿一笑:
  
  “天長日久自是不能,可如今想分開咱們少爺和二姑娘卻難了”
  
  七叔歎口氣,也不再和他閑磕牙,轉身上馬去了,小六兒撓撓頭,若說少爺這個師傅也有點古怪,這麽些年了,也不住在府裏頭,當年自己上門來尋的差事,先頭,小順子還說是個騙吃騙喝的江湖客,可日子長了才知道,真有本事。
  
  可這有本事的人,難免孤傲性,子古怪了些,除了對少爺,蘇府裏的其他人,即便老爺,也不加辭色。
  
  不過想想,七叔的話也挺有幾分道理,畢竟是姐弟,難不成還能一輩子在一處嗎。
  
  承安步履匆匆,進了王氏的院子,廊下就瞧見宛若的大丫頭如意,目光閃了閃,低頭略整整衣裳,三步兩步進了屋。
  
  轉過碧紗隔扇就看見坐在王氏身邊的宛若,嘴角不由翹了翹,宛若衝他飛快眨眨眼,承安給王氏和蘇澈行過禮,還對宛若道了聲:二姐姐。
  
  底下的丫頭婆子們都忍不住掩著嘴笑了,王氏也笑道:
  
  “倒是大了,今日越發有規矩起來,得了,知道你們姐弟有體己的話要說,也別在我這裏立什麽規矩了,去說你們的私話去吧,只是記著一件事,可不准拌嘴打駕”
  
  王氏這話說的俏皮,屋裏的丫頭婆子都跟著笑了起來,王嬷嬷道:
  
  “太太這話說的,打小他們姐弟在一處,連個紅臉兒的時候都沒有,怎會拌嘴打架,這可是太太操了沒用的心”
  
  王氏掩著嘴笑了一聲,瞥了承安一眼,目光微閃。
  
  蘇澈等到宛若和承安出去,才道:
  
  “承安和宛若倒比一母同胞的姐弟還親近,雖說是她二人投緣,可也是太太教導的好,宛若雖說好動了些,卻真是個心胸大度有容人之量的孩子,這上頭便是得了你的繼。”
  
  王氏淡淡笑了笑:
  
  “這些年宛若丫頭跟在那邊府的老太太身邊,竟是寵溺的太過了些,瘋丫頭一樣,前兩年我還說拘管一下,不想宮裏的賢妃娘娘,倒先攔著,說宛若雖淘氣,大事上卻一點不錯,什麽都擱在心裏,有大主意,不用管,將來出了門子,自然就好了。柳府那邊的老太太也說,就稀罕宛若這樣的性子,有趣又不莽撞,我就琢磨著,橫豎婆家都不挑,也就不討她的嫌了,便隨著她的性子去了,如今這性子成了氣候,再想拘管也無濟于事了,好在這丫頭是個聰明的,雖說有些小子性情,可閨秀該會的,也沒一樣落下,比我那時都是強些的,說是度量大,爺也不用如此變著法的誇我。”
  
  邊上王媽媽道:
  
  “可不是,琴棋書畫,騎射弓馬,咱們姑娘在各府的姑娘中間,不說拔尖,也數在前頭了。”
  
  蘇澈自是知道這些,自從進了京,宛若的事兒,他這個當爹的就是想管也插不進手去了。
  
  先頭知道宛若跟著承安學騎射,著實覺得不妥當,可別的上面,宛若也是真沒落下,識字讀書,能寫會畫,寫的文章做的詩詞均工敏清麗。
  
  去歲宮裏的賢妃娘娘過壽,她送上了一個“竹外紅蝠至”的小繡屏,皇上特意跟他提了,說他教女有方,繡工不說,這份精巧的孝心難得。
  
  回來他還特特尋了她繡屏的樣子瞧了,的確簡單清雅,寓意也好,想起宛如,不禁暗暗歎息。
  
  從心裏說,除了承安,這兩個女兒,他還是偏著些宛如的,一個是自小親近些,再加上,她娘不在身邊,雖說是自作自受,可畢竟情分在哪兒擺著,因此,蘇澈對宛如頗有些憐惜。
  
  說起來比宛若的親事真是件煩心事,倒也不是沒人上門提親,只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總不恰當,她又不比宛若,有王府那樣的外家,又是庶女,尋個好親事本就不易,加上生的頗有幾分姿色,心便高了起來,尋常人家那入得了眼。
  
  前年說的府尹家的公子,她嫌是次子,去年說的工部侍郎家,又嫌是庶子,挑三揀四,蹉跎到如今,眼瞅著明年就十八了,親事還沒著落。
  
  論說不管嫡庶,姑娘的親事和教規矩都是嫡母份內職責,可王氏這邊,蘇澈不能說什麽,不說小時候宛若落水,就是後來映雪娘倆幹出的那件事,如今還半吊著呢,真惹急了翻出來,沒誰的好。
  
  剛才楊媽媽話裏意思,他是知道的,宛如這些年都長在老太太跟前,雖說性子比那時穩了許多,可這管家理事的這些事兒,卻一點不明白,母親也略和王氏提過幾次,都被王氏一句還小便搪塞了回來。
  
  今兒定是老太太想趁著王氏有喜,讓宛如管些事也曆練曆練,哪知道王氏卻把宛若接了回來。
  
  蘇澈沈吟半響,把手裏的青花纏枝蓋碗放在炕桌上,瞧著王氏道:
  
  “太太也不要妄自菲薄,太太自來就是度量大的,承安不是太太肚子裏出來的,不還是一樣看待,宛若如今十四了,宛如比她大三歲,可不都快十八了,又是長姐,理應爲太太分憂解難,既是太太身子不便,就讓她姐妹倆個,一起幫著處理些府裏的內務,太太在一邊把持教導著,想來也出不了什麽差錯,她們姐妹也好趁次機會長些見識……”
  
  送著蘇澈走了,王氏剛才還挂著笑的笑臉,唰就沈了下來,王嬷嬷也悄聲道:
  
  “可真是,爺這心自來就是偏的,這些年都沒正過來,不過,自打周氏娘倆去了莊子上,大姑娘倒像生生換了副心腸一樣,性子變得溫順和婉了起來,跟在老太太身邊,倒是把老太太哄的真心實意對她好起來,什麽都惦著她,就是親事,也由著她自己個挑揀。”
  
  王氏歎口氣:
  
  “這遠近親疏,咱們府裏這位老太太心裏,分的清楚著呢,宛如比起宛若,畢竟是親了一層,爺的心都是偏的,老太太的心怎會正的起來,雖是這麽著,我就瞅著那丫頭能找著個什麽好人家,性子改了,我也是不信的,俗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三歲看到老,她若安分了,可真真改了她娘的根底傳授。”
  
  王嬷嬷點頭低聲念了句佛:
  
  “阿彌陀佛,佛祖可保佑著吧,保佑太太一舉得男,這有了嫡子,以後便不用愁了”
  
  “嫡子?”
  
  王氏低下頭,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肚子,若是個丫頭便罷了,若是個小子,前面有承安這麽個事事拔尖的哥哥,可不是件好事兒。
  
  承安牽著宛若的手進了她的院子,宛若回來住的日子少,蘇府裏更比不得王家宅門,便沒另外收拾地方。
  
  只把王氏院子一邊的小跨院,辟做了承安的住處,宛若承安之間一向親近,宛若偶爾才回來,兩人便安置在了一起。
  
  後來前頭的皓月軒騰了出來,承安便挪了出去,這裏就成了宛若偶爾回來的落腳的地方,地方不大,卻收拾的甚爲清雅。
  
  院子裏植了一株梨樹,邊上還還攀著一架紫藤,這時候正是花期,一進小院就能嗅到沁鼻的花香,伴著梨花似雪,頗有幾分如詩如畫的意境。
  
  宛若走過去站在梨樹下,擡頭看了看,又四下瞧了瞧道:
  
  “雖有柳絮,卻無池塘,可惜了可惜了”
  
  承安挑挑眉笑問她:
  
  “爲何可惜了?”
  
  宛若指了指梨花:
  
  “若有池塘,等到月亮出來,不就正好應了詩了面的句子,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她瑩白的小臉上,挂著一個清淺的笑容,眸子晶亮閃爍,如夜空中的最璀璨的晨星,就這麽望著他,一陣風輕輕拂過,滿枝的梨花簌簌而落,沾她頭上,衣裳上……
  
  她輕輕轉了一圈,衣袂飄飄,如雪的梨花中,她美得仿佛天上的梨花仙子,承安呆了一呆,突然想起了哪句詩下面的兩句:
  
  “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索禁煙中。 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他還能拖多久,若分別,禍福難料,是否還能相見,即便相見,宛若還是宛若,他是否還是承安,抑或,已不是她眼裏的這個承安。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4:58

☆、宛如心機

  宛如變了,自從周氏娘倆兒去莊子上靜養之後,宛如就跟變了個人一樣,以前跋扈刁蠻的性子,幾乎一夜間就收了起來,變得安靜,變得端莊有禮,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很美,尤其現在,正是韶華最好的年紀,比宛若大三歲,今年十七的宛如,比她娘周氏還要出挑,尤其她收斂了性子,安靜站在哪裏的時候,袅袅婷婷仿佛清晨猶帶著露珠的鮮花。
  
  即使宛若心裏著實嫉妒,也非常服氣,自己和她比,不說差之千裏,卻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她勉強算清秀端正,宛如卻可稱的上是佳人,不能傾國傾城,也是極爲罕見的絕色佳人。
  
  雖然這些年宛若大多數都在王府裏頭住著,極少才回家來,可畢竟是姐妹,年節的時候,也免不了碰面,對于宛如,宛若始終存著一份戒心。
  
  當年蘇澈以靜養爲由送走了周氏母女,時間卻恰好在她和趙睎被綁了之後,而且那天她明明聽見癞子頭喊另外一個人周四兒。
  
  後來她才知道,那周四兒是周氏娘跟前得用的奴才,雖說後來死無對證,可宛若還是斷定,那次綁架是針對自己去的,趙睎只是受了她的連累。
  
  周氏如此,她一手教導熏陶出來的宛如,會變得和她姐妹情深嗎,用腳後跟想。也不可能,而且一個十歲的孩子。就敢把自己妹妹推到池塘裏淹死,這樣的人,怎可能是個溫良之輩。
  
  因此,即便宛如變的文靜守禮的模樣,見了她,也不似以前眼中釘肉中刺一樣,可宛若依然覺得,她貌似良善安分的目光下,不定藏著怎樣算計陰暗的心思,可宛若卻不怕她,有道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若是使壞,我比你還壞了十分去。
  
  宛若把手裏的賬目阖上,交給下面的婆子,開口道:
  
  “凡事就循著府裏頭的舊例辦即可,何必事事都要來請示一遭,沒得白耽誤了功夫,我和大姐姐也不過就幫著管這幾日罷了,等娘親的身子妥當了,便沒我們的事了。”
  
  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才繼續道:
  
  “雖是這麽著,可這幾日,也不能出了大纰漏去,事事循著舊例可,但若有趁此時偷懶耍滑,亦或是中飽私囊者,一樣會請示了上人發落出去,你們自己掂量著辦,若是聰明的,便不要想著如何如何,把差事辦好就是了,回頭若是真抓出來,傷了臉面便不好了,大姐姐,我說的可是?大姐姐,我說的可是……”
  
  宛若問了兩聲,宛如都沒答應,實際上半天也沒見她說一句話,自打來這裏就坐在那邊,低著頭,瞅著對面的窗棂子出神,不知道心裏琢磨什麽呢,嫩白的小臉有些輕薄淺淡的粉色,嫩白淡粉,仿佛春日裏開的正豔的海棠花,即便她不言不動,瞅著都這麽養眼動人。
  
  宛若心裏不禁暗歎,這人比人真的氣死人,宛如身後的大丫頭芬兒,急忙偷偷推了主子一下:
  
  “大姑娘,二姑娘跟您說話呢?”
  
  宛如回神,眨了眨眼,轉過頭衝宛若笑了笑:
  
  “妹妹說的是。”
  
  卻在這時,柳彥玲從外面一腳邁了進來,上前先搶了宛若手裏的茶灌了下去,把空茶盞交給小丫頭才道:
  
  “可讓我好找,怎的你回了這邊府上,也不給我捎去個信兒,我這一大早跑去王家找你,撲了個空,聽說你回這邊來,又馬不停蹄的找了過來,可是累死我了。”
  
  大咧咧擠在宛若身邊,湊到她耳邊小聲道:
  
  “我跟你說,南夏的太子要來咱們北辰朝見呢,聽說現在都過了冀州,再有三五日便能進京了,到時候可有大熱鬧了。”
  
  說著,好奇的掃了眼下面站著的丫頭婆子,撲哧一聲笑道:
  
  “宛若你家有趣兒,丫頭婆子都站的如此齊整作甚?”
  
  宛若身後的如意撲哧一聲笑了,拽著跟著她的婆子道:
  
  “媽媽,這可是你們家姑娘,都多大了,還這樣見什麽都新鮮。”
  
  哪個媽媽瞥了眼宛若笑道:
  
  “可是怨不得我們家老太太時常說,明明蘇姑娘和我們家姑娘一般大的年紀,懂事知禮上,卻生生高出一大截子去”
  
  說著對柳彥玲道:
  
  “蘇姑娘這是在管家理事呢,您就別跟著搗亂了”
  
  柳彥玲癟癟嘴:
  
  “這有什麽趣兒,宛若,今兒天氣好,外頭風和日麗的,咱們去郊外騎馬去吧!”
  
  宛若瞪了她一眼,還沒說話,宛如突然站了起來:
  
  “這位想必是柳家妹妹?”
  
  柳彥玲歪頭瞄了一眼宛如:
  
  “哦,我知道了,你肯定就是宛若那個隔母的姐姐,我聽說過你的,你長得可真好看,這個帕子也精致,我瞧瞧……”
  
  說著,把宛如手裏的帕子拽了過來,對著外面的光亮看了看,咦了一聲,臉色變了變,宛若知道柳彥玲是不管什麽規矩的,想幹嘛幹嘛,她既然來纏她,必然不會輕易回去。
  
  宛若揮揮手,讓下面回事的丫頭婆子下去,搶過柳彥玲手裏的帕子,遞還給宛如道:
  
  “彥玲天真爛漫,規矩上顧不得了,大姐姐莫怪。”
  
  宛如目光閃了閃,微微搖頭,竟是一點沒惱的樣子,仿佛還有那麽點含羞帶怯的意思,真令宛若有點猜不透,雖說這幾年她收斂了,可這樣好說話兒倒也不像她的作風。
  
  “若若,若若想什麽呢?”
  
  承安擡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宛若回神,知道宛如畢竟是承安的親姐姐,有些事,她還是不想讓承安知道的,雖岔開話題:
  
  “我在想南夏太子的事,不都說要打仗了,怎麽那個太子還會來咱們北辰?”
  
  承安目光閃了閃:
  
  “打仗勞民傷財的,哪這麽容易,你瞧都這麽多年了,兩國也真打起來,不過也難說,劃江而治,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如果真打起來,你覺的是那邊的勝面更大些?”
  
  宛若頗有幾分擔憂的問,承安笑了:
  
  “以前從沒聽你關心過這些,怎麽?現在倒開始憂國憂民起來”
  
  宛若身子一歪,靠在後面的迎枕上道:
  
  “以前不關心,是知道和我沒什麽相幹。”
  
  承安在她身邊坐下道:
  
  “怎麽說?現今就與你相幹了嗎?”
  
  宛若點點頭:
  
  “你瞧如今睿親王雖說回京了,皇上卻把八皇子遣去了清江,還有彥玲的父親,我是覺得,不打起來便吧,若打起來,趙睎肯定去不了,你就真說不准了,你若去了,以後咱們能否見面還是小事,戰場上的凶吉誰又能料到,若是有個什麽……“
  
  說到此,大概覺得自己說的太不吉利,便停住了話頭,承安目光溫軟,定定看了她很久才道:
  
  “若若怕我死嗎?”
  
  宛若擡頭看他,窗外梨花淺淺,透過窗子映在他臉上,他的眸光粼粼閃閃,就這麽直直看著她,專注深邃,宛若竟然有些不敢和他對視,錯開眼睛,繼而又擡起來:
  
  “嗯,我很怕你死,所以你不許死”。
  
  好半響,承安才開口:
  
  “好,我答應你,不死。”
  
  宛若有些怔,她說的不過是杞人憂天的戲言,卻覺得此刻的承安異常認真,認真的把這當成了一個誓言或者承諾一樣。
  
  柳彥玲從側門匆匆進了府,沒上老太太哪兒,也沒進娘親院子,而是拐個彎,直接進了她哥哥柳彥宏的凝碧軒。
  
  八皇子去清江督軍的時候,柳彥宏恰巧病了,便沒跟去,身上沒差事煩憂,每日裏不是去郊外騎射,便在書齋裏讀書畫畫,倒分外清閑起來。
  
  柳彥玲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案前作畫,一看見妹妹進來,柳彥宏隨手用白絹蓋在畫上,笑道:
  
  “你早先不說要去郊外騎馬的嗎,怎的這麽早就回來了?”
  
  柳彥玲也不理他,直接越過他,向裏頭他的寢室走去,柳彥宏跟了進去,皺著眉問:
  
  “彥玲你找什麽?”
  
  柳彥玲也不理會他,在博古架上亂翻了一通,瞧見他的床榻,便走過去,把枕頭掀開,果然,下面掖著一塊羅帕,把那帕子抄在手裏,看了看道:
  
  “瞧見你偷偷擺弄的時候,還當是宛若的呢,便沒在意,今兒我才知道竟不是宛若的,哥哥你真對得起宛若啊!”
  
  柳彥宏臉色一變,身後拽住她:
  
  “你越發胡鬧,胡說什麽,這帕子不過是我房裏碧玺的東西罷了”
  
  “碧玺的東西?”
  
  柳彥玲笑了幾聲:
  
  “這樣的謊哥哥真能掰的出來,便是這帕子用的絹是平常見的東西,可這繡工,妹妹雖不精也能分辨的出一二,還有這個……”
  
  宛如幾步出去,把他案上的白絹掀開,正是一副女子畫像,女子側身立于一株正豔的桃樹前,窈窕美麗,含羞帶怯,邊上還提了一阙《菩薩蠻》:
  
  “宛如姑射人冰雪。知公不負佳風月。莫放漏聲殘。清風生坐間。賞春心未足。翦盡尊前燭。此樂自難忘。一觞還一觞。”
  
  彥玲柳眉倒豎氣的不輕:
  
  “你們這樣暗通款曲,還寫這等淫詞豔曲,我這就告訴老太君和娘親去”
  
  柳彥宏倒笑了,俊臉一沈:
  
  “我知你和蘇宛若好,本來定的親事就不是我樂意的,你這去了正好,索性我也不用再藏著掖著了,我要娶蘇府裏的小姐,卻不是宛若,我要宛如。”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5:08

☆、陳氏教子

  “彥宏,你這滿嘴裏胡沁些什麽?”
  
  陳氏肅著一張臉,從外面走了進來,把彥宏兄妹嚇了一跳。陳氏今兒原是在老太太那邊陪著說話兒來著,說著說著就提起了彥宏和宛若的親事。
  
  老太君就道:
  
  “明年宛若就及笄了,先置辦著成親用的東西,等過了年一出正月就過禮,二月中,孫媳婦一進門,我這碗孫子媳婦兒的茶就吃上了。”
  
  老太君很是中意宛若,伶俐聰明,雖說也有幾分淘氣,可大事上卻不含糊,比起彥玲那可穩重許多了,也更大氣,況且琴棋書畫樣樣都出挑,便是那女工活計拿出來,比起各家閨秀,也不差什麽,加上有孝心,時常說些有趣的俚俗故事與老太君解悶,倒真真對了老太君的心思。
  
  不說柳府的老太君,就是陳氏這個婆婆,心裏也著實滿意這個兒媳婦兒,家世人品模樣兒都沒挑,還和彥玲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將來過了門,這姑嫂之間也不會生嫌隙,心思靈透,性子寬泛,卻也不是那沒注意的孩子,大事上殺伐果斷起來,頗有幾分男兒氣,這是聽老太君身邊的婆子說的。
  
  王家那邊老太太時常請老太君過府說話兒聽戲,或是賞玩個花兒景兒的,來往的多了,便也知道些那邊府裏的底細,說那邊老太太身邊的事兒,除了幾個管事的丫頭婆子,可都是宛若操持的,年紀雖小卻挑不出一點錯處,這樣的媳婦兒可去哪兒找的來。
  
  陳氏那些年還有點埋怨老太太,嫌這門親事定的過于匆忙,也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性情,若是個刁蠻不理事的女子,即便出身再好有什麽用,橫豎不能指望著娘家過一輩子去。
  
  這幾年一邊瞧著品著,卻越發稀罕起宛若,因此,老太太這一提,陳氏心裏也是十分樂意,從老太太那邊出來,想著正好過去問問彥宏的意思,雖說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彥宏的心思,她這個當娘的也得顧及著一二。
  
  彥宏比宛若大四歲,今年十八了,三年前,陳氏便把身邊的兩個穩妥的大丫頭,碧玺珍珠給了他,畢竟小子大了,身邊沒個可心的大丫頭也不像話。
  
  打算的是先做個大丫頭,等宛若進了門,再收進房裏伺候著。兩個丫頭陳氏更看重珍珠些,雖姿色不如碧玺明麗出挑,卻穩重規矩,彥宏卻更喜歡碧玺,把碧玺留在身邊,珍珠被遣出房外伺候。
  
  陳氏略別扭了兩日,便放下來,這男子哪有不貪美色的,碧玺雖說有些心思,也掀不起大風浪,陳氏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過去了。
  
  陳氏倒是萬萬沒料到,一向爭氣的兒子,竟然幹出這麽件醜事來,這要是傳出去,可怎生好?聽他滿嘴裏說的,竟是實打實入了扣一樣,若是別人還好說,至多不過先隱下來,等媳婦兒進了門,再當個妾擡進來也就是了,偏偏是姐妹,且是宛若隔著母的親姐姐。
  
  蘇府裏那點兒老一輩的腌臜事兒,雖說捂著蓋著,可哪府裏不知道,當初宛若她娘嫁過去,那蘇澈的姨表妹便大了肚子,要不那位大姑娘能比宛若整整大三歲?
  
  還有蘇府大姑娘那位外租母,可真是沒法說,各府裏的女眷到一處私下裏說閑話都說,這可真是家傳,娘什麽德行?閨女什麽樣兒,你說這位周姨娘所出的大姑娘,性情能好到哪兒去,不過確生了個極好的模樣兒。
  
  可生得好才是禍,若是個性子穩妥的還罷了,橫豎在內宅府裏,外人也瞧不見,若是跟她娘一樣,可成了什麽?所以說,彥宏想娶蘇家那位大姑娘,是萬萬不能的。
  
  柳彥宏一見他娘進來,這事便真揭開了,若說柳彥宏以前也不是多討厭宛若,宛若和他妹妹情分好,自然和他有見面的時候,宛若也過得去,聰明機靈,可就是姿色尋常,還有一件,就是自從六年前,宮裏的十一爺知道他和宛若訂了親,這些年來,沒少找他的不自在。
  
  在太學裏,在宮裏,在外面,只要找到個借口,便要尋他的麻煩,趙睎是皇子,還是皇上最寵的皇子,他柳彥宏即便再尊貴,也越不過皇子去,只有退讓的份兒,受了這些窩囊氣,偏也不能與別人說,悶在心裏,久了便不由自主開始遷怒起宛若,從心裏厭煩宛若。
  
  過年前的時候,他陪著八皇子去郊外的山寺裏頭散心小住,正巧遇上了蘇府裏的老太太,也在那邊禮佛吃齋,怎麽說,他也算蘇府裏孫姑爺,理當過去磕頭見禮。
  
  磕了頭,一出來就瞧見立在院裏一株桃樹邊上的宛如,柳彥宏當時被狠狠驚豔了一下子,宛如穿著一身淡粉色的衣裳,身姿窈窕,纖腰一束,頭上梳了一個別致精巧的發髻,身後垂下長長的秀發,烏壓壓的,鬓邊插了一朵娟紗的正豔的海棠花,映著一張粉白瑩潤的小臉。
  
  眉如新月,眸似秋水,瓊鼻下一張紅菱小嘴,微微彎起,嘴角一個清淺的梨渦若隱若現,含羞一笑,真如那詩畫中的絕代佳人一個樣兒,把柳彥宏的三魂七魄都勾了大半去,他房裏碧玺的姿色不俗,更兼風流靈巧,他頗爲喜歡,可與這女子一比,竟是比到了天邊去。
  
  回到禅房的榻上,翻來覆去一夜沒睡著,琢磨著,看衣裳打扮不像個丫頭,又是在蘇府老太太跟前,想必也是蘇家的主子,忽而就想起蘇宛如原是有一個隔母的姐姐,便是那蘇承安一母所出的親姐姐,難道是她?
  
  翌日,便使喚些銀子,打聽了蘇家跟來的下人,果然是她,那一陣,柳彥宏整整在山寺裏住了大半個月,兩人背著大人見了面,宛如這方帕子就跑到了柳彥宏手上來了。
  
  回府以後,柳彥宏是越想宛如越喜歡,正在這裏終日裏放不下,偏彥玲還過來質問他的不是,便煩上來,索性把自己心裏的話說了出來,那成想被母親聽見,索性一咬牙,撲通跪倒在地:
  
  “娘,兒子不娶宛若,橫豎都是蘇府裏的姑娘,娶誰不是一樣?”
  
  陳氏真是氣得直哆嗦,就不成想,看著聰明的兒子,竟是個這麽被色所迷的糊塗東西,這話若是傳出去……
  
  陳氏臉一沈,擺擺手,下面的丫頭婆子急忙退了出去,陳氏坐在炕邊上,指著柳彥宏呵斥:
  
  “虧了你是咱們詩書大宦家的公子,真是活打了嘴,竟做出這等醜事,你就不琢磨琢磨,誰家好端端規矩守禮的閨秀,肯和一個陌生男子牽扯在一起,還把自己隨身的帕子,也送了給你,再說,你和宛若自幼定親,她既是當姐姐的難道不知,明知道你是妹夫,還湊上來私相授受,這樣不知道廉恥的閨秀,滿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個來,虧了還把你迷成這個樣兒,盡早給我收拾了荒唐心思,這事就此打住,若是傳到你父親耳朵裏,這頓板子定時跑不了的。”
  
  柳彥宏幾步膝行過去,抱住陳氏的腿:
  
  “娘難道就不心疼兒子,兒子實在不喜歡那蘇宛若,若是按娘親說的,蘇宛若和宮裏的十一爺,可不也日日見面,在一處又騎馬又射箭的,難道這就合乎規矩了?”
  
  柳彥玲哼了一聲道:
  
  “哥哥胡說什麽,宛若和趙睎,哦,不,十一爺,在一處騎馬射箭的時候,可還有我和承安哥哥呢,再說,我們光明磊落,哪像你這樣鬼鬼祟祟私相授受不說,還寫這些淫詞豔曲,呸,別把你們的髒水,往我們身上潑。”
  
  “彥玲,一個姑娘家的,胡說些什麽?”
  
  陳氏瞪了她一眼:
  
  “十一爺畢竟是皇子,即便你們平日裏熟慣了,也不能直呼其名,這裏沒你什麽事,回你房裏去。”
  
  柳彥玲撇撇嘴,剛走到門口,陳氏便又叫住她:
  
  “你且站住,今日之事,不可讓宛若知道”
  
  柳彥玲倒是應了一聲:
  
  “這樣的惡心事兒,我才不會告訴宛若呢,不管怎樣,我就認宛若是我嫂子,哥哥,你若娶了別人回來,看我一頓鞭子把她抽的半死,尤其你哪個什麽宛如。”
  
  說完,氣哼哼的走了。等彥玲出去,陳氏的臉色卻緩了緩,伸手把彥宏拉起來,歎口氣道:
  
  “這世上哪有娘不疼兒子的,娘只要有的東西,你想要的都給你,可這娶媳婦兒,不能瞧長得好看與否,除去門當戶對,品性尤其重要,那蘇宛如我是見過幾次的,的確生了個好摸樣兒,卻是庶出,庶出也不怕,偏她娘和她外祖母的名聲,真真不好,這樣的媳婦兒,別說你父親不依了,老太君乃至你祖父都不會應的”
  
  柳彥宏心裏也知道這些的,愁了半響,突然眼睛一亮道:
  
  “不如兒子先娶了宛若,待到宛若進了門,再娶宛如做側室,效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算……”
  
  “胡說”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氏打斷:
  
  “你當宛若的娘是擺設嗎?還有王府裏的那位老太太,今兒我的話就撂給你,想娶蘇家那位大姑娘,別說正妻,便是個小妾都沒門。”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5:20

☆、有心巧遇

  陳氏見彥宏有些郁郁不樂,心又軟了軟,安撫道:
  
  “我日常瞧著宛若爲人處世,甚爲大度得體,等你二人成婚,再由著你納幾房模樣俊俏的妾氏也就是了,只這嫡妻好看的沒大用,又不是選繡花枕頭,要穩重大方,出身好,賢良淑德的方好……”
  
  陳氏軟硬兼施訓誡了兒子一頓,出了凝碧軒,陳氏的臉就沈了下來,吩咐身後的婆子:
  
  “去把跟著少爺的小厮給我找來,我倒是要好好問問,彥宏平日裏都去了何處?”
  
  柳彥宏的小厮慶豐跟著陳嬷嬷過了垂花門,眼瞅著往太太院子裏走,心裏就開始嘀咕,打起一個笑臉道:
  
  “媽媽可知太太喚了小的去有什麽大事?”
  
  陳媽媽笑了笑:
  
  “瞧你這副擔心受怕的猴崽子樣兒,莫非是做了什麽虧心事,怕到了太太跟前,問你個服侍不周之罪?”
  
  慶豐嘿嘿笑了兩聲,心裏卻開始嘀咕,難不成是那件事讓太太知道了,不能啊!說話兒就到了陳氏院裏,進了屋,慶豐伶俐的跪下就磕了一個頭,陳氏皺眉看著他,臉色卻還算和緩:
  
  “今日找你來不爲別的,便是問問你,彥宏這些日子除了讀書騎射,可去了別處?”
  
  慶豐眼珠子轉了轉忙道:
  
  “年前陪著八皇子在郊外的山寺裏頭住了半個月,是回過老太爺的”
  
  陳氏點點頭,盯了他一眼:
  
  “在山寺裏可遇上了什麽人?”
  
  慶豐心裏咯噔一下,他是柳彥宏身邊伺候的人,自然少爺和那蘇家大姑娘的事兒瞞不過他去,當初也不過一面之緣,哪知道就這一面,少爺的魂兒就被勾走了,變著法子的去尋那位姑娘。
  
  慶豐原是琢磨,便是少爺稀罕美人,可那位說起來畢竟是大姨子,怎麽著,兩人也要估計些臉面,便是少爺這邊糊塗點,那邊的姑娘雖說是庶出,也是大家閨秀,何至于會做什麽不妥當的事來,可誰知道這邊少爺有意,那邊那位大姨子也有心,兩人眉來眼去,竟是一拍即合。
  
  他也不是沒勸過,可少爺畢竟是主子,他非得去會佳人,他也攔不住不是,好在那府裏的老太太只住了十日便回府了,若是日子長了,真保不齊有什麽不才之事。
  
  回府了,慶豐才著實松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沒松下來,這就被太太知道了,慶豐撲通一聲忙又跪下,低著頭一疊聲的就知道磕頭認錯。
  
  陳氏臉色黑沈,手拍在炕桌上,嚇的慶豐一激靈:
  
  “還不把事情細細道來,若是有絲毫隱瞞,皮肉受苦不算,你的老子娘也要受牽連”
  
  慶豐一聽,那還瞞得住,急忙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陳氏聽了,真是氣的不行,可也知道慶豐固然有錯,也真攔不住彥宏,可這知情不報也委實可惡,讓人打了二十板子施以薄懲,交代以後若再有此事,定直接打死了事。
  
  慶豐養了小半個月才好了,因這頓板子讓他長了記性,這日陪著少爺應禮部尚書家的少爺邀請,在街上茶樓吃茶,從二樓的窗子,望見對面胭脂鋪子裏出來的翠柳,就急忙忙的一側身就擋在了窗邊上,就怕自家少爺瞧見了。
  
  自家少爺是沒瞧見,對面柴子敬卻瞧見了,手裏的折扇向下遙遙一指道:
  
  “下面這個丫頭眉眼尋常了些,可穿的衣裳卻俏麗,茜紅的衫兒,翠生生的裙兒,配上頭上這朵正豔的海棠花,不知是那府裏的丫頭,倒是頗有幾分顔色。”
  
  柳彥宏好奇的瞄了一眼,可不正是蘇宛如跟前的丫頭翠柳嗎,這丫頭的姿色確平常些,倒勾的他想起了宛如那張粉面花顔,心裏正想著,就見胭脂鋪子裏一個婆子攙著蘇宛若,袅袅婷婷走了出來。
  
  到了馬車跟前,略擡頭和柳彥宏對了個正著,那一臉的幽怨情愁,一身楚楚可憐的風姿,柳彥宏早就把陳氏的訓誡扔到脖子後頭去了,蹭一下站起來,就要下去,卻被慶豐攔在身前,小聲道:
  
  “我的少爺,小的那頓板子還沒好利落,您若是再和這位有牽扯,小的這條命可就沒了”
  
  對面的柴子敬,倒是認出來道:
  
  “那是蘇家的馬車,車把式我是見過一兩次的,這位姑娘瞧著像是蘇府裏的小姐,對了,我倒差點兒忘了,彥宏兄哪位沒過門的夫人,便是蘇府嫡出的二姑娘,我遠遠瞧見過幾回,也不怕彥宏兄你惱了去,姿色上,比下面這位稍差了一些,影綽綽聽說過蘇二姑娘上頭還有一位庶出的姐姐,難不成是她,倒真是個絕代佳人。”
  
  柳彥宏拱了拱手:
  
  “子敬兄,在下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要辦,改日請兄台吃酒賠罪,這邊告辭了,”
  
  說著,沒等柴子敬反應,幾步就下樓去了,慶豐跺了跺腳,跟了下去,柴子敬不禁笑了,站起來也走了出去,卻沒下樓,直接去了旁邊的隔間,裏面坐著的赫然是十一皇子趙睎。
  
  柴子敬躬身施禮,趙睎擺擺手,柴子敬坐到一邊笑道:
  
  “十一爺真是算的准,您怎的就知道,那蘇家大姑娘今日要來買胭脂水粉的?”
  
  趙睎哼了一聲:
  
  “自然有耳報神,也不用瞞著你,是承安跟我說的”
  
  柴子敬心裏暗歎,這位蘇家二姑娘真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惹上十一爺這麽個魔星,家裏還有個蘇承安那樣的胳膊肘向外拐的弟弟,這兩人聯手,非要把蘇柳兩家這場婚事攪合黃了不可。
  
  不過這婚事一黃,蘇宛若的名聲可也耽擱了,柴子敬小心翼翼的道:
  
  “若是柳蘇兩家退了親事,恐于蘇姑娘的名聲有礙”
  
  趙睎吃了口茶:
  
  “正是不好才和我的心思,沒人去求親,等我能娶王妃的時候,直接去求了她來,豈不是好”
  
  柴子敬愕然,要說這位十一爺,別的上面真算驚采絕豔,父親讓自己靠在他身邊,他倒也心服口服,可就一沾上,那個蘇宛若,就異常孩子氣。
  
  父親曾和他說過幾次,瞧皇上那意思,十一爺的婚事必不會輕率而爲,蘇宛若的外租家雖顯赫,卻是四皇子那邊的,蘇府那位老爺蘇澈,如今也不過是自己父親下面的左侍郎罷了,官位即便過得去,可著實沒甚實力,由此可見,即便蘇柳兩家的婚事黃了,十一爺想娶蘇宛若也著實不易。不過正妃不可,側妃倒也不難,這些事兒,誰有說得准去。
  
  再說柳彥宏,在蘇家馬車後面遠遠跟著,直到馬車停在上古齋門前,蘇宛若跟翠柳進了裏面,他才隨後也跟了進去。
  
  這上古齋的掌櫃一瞧進來國色天香的漂亮姑娘接著便進來一位錦衣的官家公子,眼珠一轉便知道怎麽回事了,這樣的事他瞧得也不少,橫豎才子佳人,公子小姐,在那宅子裏不得見面,出了門,偷著會上一會也是平常事。
  
  他倒是樂意碰上這樣的,生意好做的緊,隨便一件東西,都能賣個好價錢,急忙打疊氣笑臉兒招呼,把那店裏經年賣不出的貨品拿出來,舌翻蓮花,直到柳彥宏買了三四件,才滿意的尋個托詞,躲到一邊看賬本子去了,不再管這邊的兩人,卻用余光掃著。
  
  見這兩男女也新鮮,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偏偏誰也不開口,就這麽眉來眼去的瞧著。慶豐急的腦門子直冒汗,尋思怎生找個好由頭,讓少爺趕緊走了了事。
  
  可事情就這麽湊巧,慶豐正著急的時候,一眼就瞅見自家的馬車停在對面,對面是個有名的點心鋪子向林齋,他們府裏就數著大姑娘最喜歡向林齋的點心了,隔三差五的,不是讓丫頭婆子來,就自己親自來買點心。
  
  慶豐眼睛一亮,心裏琢磨,要真是自家姑娘就好了,姑娘和蘇家二姑娘交好,又是個潑辣性子,想來少爺怎的也要顧及一下。
  
  正想竄出去打個招呼,卻看到對街的馬車門一開,先下來一個頭戴翠玉钗的穩重大丫頭,扭身把蘇家二姑娘扶了出來,慶豐就覺得腦子嗡一下,渾身都打了個顫。
  
  這可真是那句話說得好,不是冤家不碰頭,這事可怎麽好,還是掩著蓋著,悄沒聲息的走了最妥當,想到此,忙扯了扯柳彥宏的袖子低聲道:
  
  “蘇二姑娘和咱們大姑娘在對面,剛下了馬車,想是來向林齋買點心了”
  
  柳彥宏一愣的功夫,對面的如意已經看見這邊蘇家的馬車,掃了眼車邊上兩個婆子,是蘇家大姑娘身邊伺候的。
  
  如意雖說如今跟了宛若,頂了春梅,成了宛若身邊得用的大丫頭,可畢竟不是蘇府的人,現如今的月例銀錢和身契都還在王府裏呢。
  
  她也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讓她知道,她的主子就一個姑娘,其他的人都不用理會,因此,如今雖跟著宛若在蘇府裏頭住著,蘇府裏體面的婆子丫頭見了,都要客客氣氣叫一聲如意姑娘。
  
  如意也是個省事的,舉凡姑娘以外的事都不理會,可不理會卻不代表不知道,老太太把如意給宛若,就是看中了她穩重卻又底細明白的性子。
  
  如意心裏說,瞧見蘇宛如身邊的婆子不新鮮,可透過對面上古閣招財進寶的窗棂子,見著慶豐和他身後的柳家公子就不對勁兒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5:30

☆、甚合吾意

  柳彥玲身邊的螺钿,是個心思細,有計算的丫頭,那日跟著柳彥玲從凝碧軒出來,一路上都在出神。
  
  回了柳彥玲的研清閣,便遣推了身邊的丫頭婆子,悄對柳彥玲道:
  
  “我這麽瞧著,姑娘素日裏對那邊府裏的承安少爺很是上心,若真有意,姑娘當早作打算才是。”
  
  柳彥玲一楞,繼而臉有些紅:
  
  “我哥哥和宛若的親事與承安哥哥什麽相幹?這又是哪裏起的?”
  
  螺钿道:
  
  “姑娘可不糊塗了,哪有兩家兒女親事都通了的,便是尋常人家也不會如此做的,聽我娘倒是提過,那窮鄉僻壤的山溝溝裏頭,家裏頭窮的叮當響,兒子若是娶不上媳婦兒,倒是有用家中女兒去換的,稱作換親,因此忌諱呢,何況咱們這樣的府邸宅門,萬萬沒有這樣結親的道理。”
  
  柳彥玲低頭想了想道:
  
  “可不是,就我知道的,竟沒一家結了兩門親的,你的意思是……”
  
  螺钿後面的團花纏枝引枕放在她身後,讓她倚靠著,湊在她耳邊嘀咕了一陣,柳彥玲伸手推開她:
  
  “這怎麽能成?我哥哥和宛若是自打小定的親,如此一來,我哥哥倒沒什麽,宛若的名聲可不壞了去,我們好了這些年,難道爲了我自己的親事,忍心害了她不成。”
  
  螺钿癟癟嘴:
  
  “姑娘好糊塗,有道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您便是和宛若姑娘好了一場,卻不過是閨中女兒家的小事,這親事可是幹系到姑娘一輩子大事,若您不歡喜承安少爺,便當螺钿今兒的話是胡說八道了,若是真有心,少爺和宛若這婚事黃了,姑娘的親事才有望成的。”
  
  柳彥玲歎了口氣:“即便宛若和哥哥的親事不成了,我和承安哥哥也不易的,你忘了承安哥哥是庶子,便是嫡出的,蘇府的門第,爹娘縱然不挑揀,祖父祖母哪裏也不一定能應,即便咱們這邊應了,承安哥哥對我卻也淡淡的,我也吃不准他的心思……”
  
  說到這裏,雙頰不禁染上些許绯紅,螺钿倒笑了:“我聽我娘說,這男人即便心裏有你,嘴上也斷不會說的,便是嘴上說的那些男人,心裏卻不知道是個怎樣花花的心腸呢,這樣說來,會說的倒不如找個不會說的好。”
  
  柳彥玲撲哧一聲笑了:“你娘倒是什麽都跟你說,只是承安哥哥雖和我沒話,可跟前若只有宛若的時候,嘴裏的話卻不少呢,時常我去找宛若的時候,剛走到宛若的窗戶底下,便能聽見他們說說笑笑,可我進去了,承安哥哥便不說話了,不僅不說話了,還會尋個托詞躲出去,我想著,必是他心裏不喜歡我的,因此見了我便要走,也不和我說笑的緣故。”
  
  螺钿撲哧一聲笑了:“姑娘可真是個多心的,奴婢在一邊瞧了這些年,承安少爺和宛若姑娘實在少見的親近,可再親近,也是親姐弟,這個醋姑娘吃的可真沒道理。”
  
  柳彥玲也不是吃醋,就是覺得,只要承安和宛若在一起的時候,她和趙睎就只能在一邊巴巴瞧著的份兒,兩人那種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那麽契合,契合的別人根本插不進去。
  
  雖是這麽想,螺钿的話卻也真入了心,趕上次日便落了雨,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直下了兩天,才放晴,柳彥玲也屋子裏整整悶了兩天,這兩日卻沒幹別的,就琢磨這件事了。
  
  雖說自己和承安哥哥的事還不知道成不成,可娘親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宛若和哥哥的親事便是成了,哥哥不喜宛若,以後說不准也是怨偶,倒不如現在不成的好。
  
  想好了,心裏便定了主意,先是偷偷讓人知會了宮裏的趙睎,一邊讓螺钿尋個外頭的小厮盯著點哥哥的行蹤,因此這場看似隨意的巧遇,卻是多人有意爲之的結果。
  
  如意瞧見對面宛如的身邊的婆子和柳府的大少爺,心裏就不禁忽悠一下,還沒來得及知會宛若,柳彥玲已經跳下車,她身邊的螺钿道:
  
  “姑娘,您瞧,咱們少爺在對面上古閣裏頭呢?”
  
  如意盯了螺钿兩眼,柳彥玲卻一把拉住宛若的手:“走,咱們待會兒再買點心,先去對面上古閣瞧瞧去,聽府裏的官家說,上古閣可也有些個能入眼的玩意兒……”
  
  說著話兒,已經把宛若直接拽到對面去了,門口伺候宛如的婆子,忽然見二姑娘和柳家姑娘過來,心裏慌了一下,急忙見禮。
  
  宛若這才發現門口竟然是蘇府的馬車,掃了眼婆子的臉,像是宛如身邊伺候的,這倒真是巧了,進了上古閣,就見柳彥宏和宛如兩人一左一右,一個看挂在牆上的字畫,一個低頭看掌櫃拿出來的幾件玉器擺件,倒是一副不相幹遠遠避嫌的樣子。
  
  落在宛若眼裏,卻不禁好笑,到底是年輕男女,這樣子豈不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兩人之間明顯不對勁兒,而且……
  
  她一回頭正好對上柳彥玲,柳彥玲目光閃了閃,拉著她道:
  
  “宛若,在這裏不僅遇上了我哥哥,還有你家大姐姐呢,好巧是不是?”
  
  宛若卻笑了笑沒說話,彼此見過禮,宛如忙道:
  
  “我出來一會子了,恐府裏的老太太惦記,先回去了,妹妹和柳姑娘再逛逛吧!”
  
  柳彥宏急的不行,可宛若和彥玲都在跟前,他也不好再跟出去,只是眼睛還是不由自主追著宛如的影子出門,上了馬車,再一回頭,卻對上宛若的目光,宛若的目光澄澈清明,就這麽盯著他,嘴角含著個清淡的笑意,竟令柳彥宏忽然心生愧疚起來。
  
  “宛若妹妹若是喜歡這裏的玩意兒,彥宏哥哥買給你可好?”
  
  宛若笑了,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落在那邊宛如剛挑的幾個玉器擺件上,挨個看了一遍,道:
  
  “都是好東西,卻沒我能瞧上眼兒的,今兒不早了,想來娘親也要惦記,這便回府去吧”
  
  說著,衝彥宏福了福,帶著如意出門走了,彥玲倒是沒想到,她是這麽個反應,遲疑半響,追了過去,柳彥宏也有些呆,剛頭宛若瞧他那一眼,仿佛有些譏诮的意味。
  
  不知從何時起,對宛若,他便沒法當個小孩子一樣看待了,尤其被她那雙眼睛一瞧,總覺得即便最隱秘的心思,也能被她瞧出來,很奇怪。
  
  男人不喜歡太聰明的女人,彥宏也是,宛若姿色不算出衆還罷了,偏偏聰明靈慧過了頭,還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彥宏心裏實在不怎麽喜歡她。
  
  “少爺,咱也趕緊回去吧!”
  
  慶豐在後頭急的直搓手,這可算怎麽回事,打了個三頭對案,最壞的是,以後這樣的煩心事指定還少不了,就少爺和那位蘇家大姑娘這意思,肯定撂不開手去,這男人誰架得住勾魂的,再說少爺本就有心。
  
  宛若回府見過老太太和娘親,便回了自己屋裏,坐在炕上,就把今兒的事兒從頭至尾細細想了一遍,不禁笑了起來。
  
  如意捧著茶盞進來,正好瞧見她肘支在炕幾上笑的模樣,不禁道:
  
  “姑娘的心可真大,我就不信,姑娘沒瞧出今兒的事兒,這可關系到姑娘的終身大事呢,那彥宏少爺糊塗還罷了,府裏這位大姑娘真真不想要體面了,竟然勾搭自己的妹夫在外私會,這算怎麽回事,前些年,我瞧著彥宏少爺的性子還算持重,雖說房裏有伺候的人,也見像其他那些公子少爺一樣花天酒地的,這可真是說嘴打嘴了,眼瞅著明年姑娘就要嫁過去,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宛若道:“大不了退了親事呗!你不樂意我便休,沒得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
  
  如意素來知道宛若是個主意大的,隱約對這門子親事,也不怎麽上心在意,可如此輕飄飄便把退親的事說不出來,卻也大是不妥。
  
  好在姑娘平常不喜跟前人多,這會兒屋裏就她一個,卻也幾步到外頭,把坐在廊凳上兩個打絡子的小丫頭遠遠遣開,讓心腹的丫頭福兒在外守著,才又進來道:
  
  “姑娘這話可說的糊塗,您不在意這門親事,可若是真退了親,即便不幹姑娘事,傳出去與姑娘的名聲也有礙,何況若是彥宏少爺糊塗,退了親事,卻要娶姑娘的庶姐,可更把姑娘置于何地,不定傳出多難聽的話呢?”
  
  “難聽才好。”宛若涼涼的道:“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也好過嫁給個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男人。”
  
  如意倒是驚了:“姑娘越發胡說了,尋常人家的莽漢子,有了閑錢,還打算多娶個媳婦兒呢,何況官宦大族,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房裏房外的一大群。”
  
  宛若臉色一暗:“所以我才說不嫁更好,省的到時候,看著心煩眼亂的”
  
  如意倒是被她的歪理氣樂了:“那依著姑娘的意思,不嫁便當如何?難不成您真打算,將來指望著承安少爺當一輩子的老姑娘?”
  
  宛若歪歪頭:“如意,你這個主意甚合吾意”
  
  窗外嗤一聲笑,如意倒是唬了一跳,剛要出去,便見承安一腳邁進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5:42

☆、情難自禁

  承安唇角彎出一個弧度,目光閃了閃,落在宛若身上,宛若挑眉看著他:
  
  “承安,你笑什麽?養著我,你不樂意啊?”
  
  承安坐在她身邊,點點頭:
  
  “樂意,只要是若若,養多久都成。”
  
  如意撲哧一聲,掩著嘴笑了起來:
  
  “只怕如今承安少爺應的痛快,不過是爲了哄姑娘一笑罷了,將來少奶奶進了門,這話就不知扔到何處去了呢”
  
  宛若揮揮手:
  
  “不管了,過一日算一日吧,若是日日都要愁以後的事兒,豈不頭發都要愁白了,承安,不是說讓你和趙睎陪著那位南夏的太子爺嗎,我聽彥玲說,這位南夏太子爺是位風雅的不得了的人物,且文武全才,在南夏素有美名,不知比咱們北辰的睿親王如何?”
  
  “睿親王?”
  
  承安微一愣:
  
  “怎的若若覺得,睿親王爺風雅嗎?”
  
  宛若卻也不扭捏:“當然啊,滿京城不都說,風雅最是睿王……”
  
  “倜傥當屬十一”
  
  如意笑著接了下半句:
  
  “姑娘不歡喜十一爺,奴婢卻覺得十一爺挺好,真心實意的待著姑娘呢,若是十一爺……”
  
  說到此,忽而覺得不妥,便停住話頭,叫小丫頭重新捧了新茶進來,便退到了外面,端著個針線笸籮靠坐在廊子上繡花,一邊心裏琢磨著,這事兒是不是提前知會那府裏的老太太,若是瞧著今兒白日的光景,姑娘這樁親事便是成了,也難說好到哪裏去。
  
  雖說男人沒幾個不貪戀美色的,可爲了美色,忘了規矩門第的,卻也著實過了些,偏自家姑娘如意是知道的,別瞧著面上大方,心性卻高,別說柳公子,便是十一爺這實誠上心了六年多,姑娘不也就淡淡的,柳少爺怎入的了姑娘的眼去。
  
  莫瞧著我不好,我看你也不順眼,即便嫁過去,姑娘這一輩子可要如何呢,姑娘又是從小富貴窩裏,掌上明珠一樣長大的矜貴主子,那樣的日子又怎麽過的來。
  
  這一出神,手裏便沒了准頭,一針紮在手指頭上,疼的鑽心,奶娘忙坐過來道:
  
  “怎的紮著了,這做針線活的時候,可不興想事情,剛頭我在那邊遠遠就瞧見你出神了,可不要紮手的,我瞧瞧”
  
  奶娘捏著她的手指對著日頭看了看,不禁贊了聲:
  
  “倒是不妨事,只如意姑娘這雙手可真真漂亮,跟咱們小廚房裏剛剝開的蔥白一樣。”
  
  如意臉一紅,縮回去:
  
  “媽媽今兒可怎了,怎的到拿我取笑了起來”
  
  奶娘道:
  
  “非是我拿你取笑,這些年,我一邊瞧著,咱們姑娘的事兒,你實實在在是放在心裏了,忠心實在,你是個靈透孩子,我也不多說,前幾日太太把我叫過去,略露了點風,讓我悄悄過來討你個注意……”
  
  如意一愣,繼而就明白過來,臉上染上些許绯紅,院子裏的梨花雖謝了,那邊架子上的紫藤卻開得正好,串串垂挂下來,一陣風過飄來花香沁人,日頭清淺,半明半暗落在如意身上,竟有一種別樣沈靜的美好,倒把奶娘看的有些怔了。
  
  如意生的出挑,加上性子好,即聰慧又穩重,這些年真有不少人惦記她,前些年,那邊舅太太還想著,把她要過去給王府裏的大爺,做個房裏人呢,可一則是宛若這邊使喚慣了,沒個能替她的人,再有,旁敲側擊的問了問,她自己竟也不樂意。
  
  後來說了幾家,都搖頭,這一耽擱,十三跟著姑娘,都十九了還沒個婆家,太太也著實怕耽擱了她,知道宛若奶娘和她近些,便讓奶娘來和她說,這若是再耽擱下去,過了二十便再難找好人家了。
  
  奶娘歎口氣道:
  
  “我知你舍不得咱們姑娘,如今我瞧著福兒祿兒雖小些,也能幫襯著些了,不比剛來時毛毛躁躁的,你就放心吧,你便不想嫁人,你家裏的哥哥跟老太太提過幾次了,說要個恩典,贖了你出去,好好找個婆家。”
  
  如意咬咬唇,忽然擡起頭來:
  
  “媽媽,您哪知道我們家的事兒,當年可不也是哥哥把我賣到府裏頭去的,說的好聽,贖了我出去,他真舍得拿銀子嗎,那點小心思打量誰不知呢,知道我在老太太跟前混了些體面,說是贖,指定是計量著,老太太那會看上他那點銀錢,說不得,還貼補些銀兩東西于我,他得了銀子東西,轉手再我把賣了,這一出一進,他們就又發了筆財,我的命賤,也不給他們白賺了這銀錢去,我打早就想好主意了,這輩子就跟著姑娘,一輩子不嫁人便是了”
  
  奶娘倒是笑了:
  
  “你平日裏勸姑娘倒是明白人,怎的到了自己身上卻也糊塗起來,哪有一輩子不嫁人的,你便不想家去,回了老太太,尋個可心的人家也不難的,咱們姑娘就是嘴裏那麽說說,柳府那邊可都在看黃曆擬吉日了,過了年,姑娘便嫁過去,難不成你要等到明年姑娘嫁了,你再打算,明年你可就二十了”
  
  如意放下手裏的繡架子:
  
  “媽媽,這事兒咱們先撩開,我這裏正有件愁事要跟你說呢……”
  
  便把今日的事兒原原本本說給了奶娘,奶娘一聽,臉都氣紅了,恨恨的道:
  
  “可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的孩子會打洞,怎麽就跟她娘一樣沒臉呢,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怎麽說咱們姑娘也是她的親妹子。”
  
  如意哼了一聲道:
  
  “她有什麽做不出來的,咱們在這府裏住的日子雖不長,可我也瞧得出來,這位大姑娘別看庶出,心氣可高的不行了,要不這些年,這麽多上門說親事的都沒應,以前我聽我們老太太就說過,姑娘小時候被她推進蓮花池子裏,差點淹死了,僥幸命大,才救活了,那時候才多大的孩子,就有這般歹毒的心思,這樣的人,什麽事做不出來,我倒是不煩惱她,便是她勾上了柳府少爺,也不見得能進了柳家的門,就是愁咱們姑娘。”
  
  奶娘眉頭也皺了起來:
  
  “可不是,這事兒卻棘手,不過,咱們瞞著也不成話,先知會了太太再討主意吧……”
  
  兩人商量定了,忽聽裏面隔著窗子一陣清越的琴聲響起來,奶娘歎口氣道:
  
  “若是柳家那位少爺,跟咱們承安少也一個性子就好了,即便比不上承安少爺知冷著熱著姑娘,宮裏的十一爺,可也不差呢,都說是個魔星,我瞧了幾次,和姑娘在一起的時候,竟是個避貓鼠一樣,那眼巴巴討著姑娘的好呢,姑娘若是笑了,他便也高興,姑娘若是不歡喜,他也皺著眉沒個好臉色……”
  
  承安一曲出水蓮撫完,琴聲寂落也沒見宛若有聲響兒,擡起頭,發現她已在炕一頭睡著了,歪躺著身子,腦袋靠在迎枕上,眼睛已輕輕閉上,呼吸勻稱。
  
  承安站起來,進到裏頭寢室,尋了一床錦被出來搭在她身上,坐在她一側,仔細端詳她,窗紙上花影搖曳,光亮灑在她臉上,有些粼粼閃閃,白皙的肌膚看上去有些透明晶亮的光澤,眉眼舒展,並沒有因今日之事憂心煩惱,承安才暗暗松了口氣。
  
  承安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是錯,將來的事兒,更是無法預料,可讓他這樣眼睜睜看著宛若嫁人,他也做不到。
  
  承安心裏很有些愧疚,雖說宛若並不稀罕這門親事,可若是退了親,即便有那邊老太太護著,不至于處境艱難,勢必也要受點閑話上的委屈,名聲上也不好聽了。
  
  可承安也不得不說,趙睎這個主意雖有些陰損,的確是個一刀兩斷一了百了的好主意,承安心裏也清楚,只有宛若的名聲不好,嫁不出去,他或許才有機會,他的機會要等,多少年他自己都拿不准,他等得,卻怕宛若等不得。
  
  因此,趙睎和他說這事兒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就應了,當時趙睎那個表情,他現在還記得,說不出的複雜,說起來,他和趙睎之間也的確複雜,將來……
  
  承安歎了口氣,這邊所有的牽挂,他都能毫不猶豫的舍下,唯有宛若,他無論如何都放不開的,她就像一顆朱砂痣長在他心裏,隨著離別的日子越近,越鮮紅,鮮紅的,就像他的心頭血。
  
  承安低下頭把她鬓邊垂落下的幾縷發絲,小心整理好,眼睛卻不由自主落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她的唇上氤氲著漂亮的光澤,仿佛枝上粉色的桃花瓣……
  
  承安臉有些發燙,身上也有些熱辣辣的,手指不由自主伸過去微微一碰,溫溫軟軟的……宛若的眼皮動了動,嚇得承安急忙收回手,只見她咂咂嘴,不知道嘟囔了句什麽,卻沒醒過來。
  
  承安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的,仿佛要跳出來一般,心裏那種隱約模糊的渴望,逐漸清晰,仿佛要透體而出。
  
  他定定望著宛若,臉紅的幾乎可以滴血,如意一進來,倒是嚇了一跳:
  
  “承安少爺,敢是在外面衝了風,怎的臉這般紅?”
  
  承安回神,緊忙站起來:
  
  “若若睡了,你在這邊守著她些,醒了,別讓她即刻跑出去,我一會兒再過來。”
  
  說完,幾步匆匆出去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5:54

☆、流言蜚語

  王氏如今有孕,奶娘沒敢把這事兒直接說出來,而是拐了彎,悄悄透給了王嬷嬷,打的主意是讓王嬷嬷尋個機會緩緩的說,可即便再緩緩的,王氏知道了,也氣的險些背過氣去。
  
  這消停日子才多長日子啊,就又出了這檔子龌龊事,雖說有了肚子裏的孩子,宛若也是王氏心肝上的閨女,她自己是從什麽境地過來的,她比誰都知道,那樣難的處境,那種滋味,她死也不會讓自己的宛若再嘗一遍。
  
  可是退親,于女兒家的名聲,實在不大好,尤其這事兒又不能宣揚出去,宣揚出去,以後宛若該如何自處,若不退親事,宛若嫁過去,不就生生是第二個自己,王氏真被難住了,左右都不是,還有宛如……
  
  王氏就真沒想到,處理了周映雪,最終她閨女依舊使壞在宛若身上,可她想就這麽壞了宛若的姻緣,自己嫁進去也是做夢。
  
  王氏目光一冷:
  
  “那邊老太太怎麽說?”
  
  王嬷嬷忙道:
  
  “老太太這幾日身上不舒爽呢,沒敢驚動。”
  
  王氏歎口氣:
  
  “也好,先瞞著點吧,老太太疼宛若,知道了此事,心裏還不知道怎麽著急上火呢,畢竟年紀大了,等過兩日,我親自過去和老太太說便是了。”
  
  王嬷嬷道:
  
  “可真是下賤坯子生的下賤根兒,怎麽就跟她娘一個個樣兒呢,那柳家少爺,平日裏我瞧著倒也算穩重,怎的能幹出這等沒臉的事來。”
  
  王氏哼了一聲:“這男人家哪有幾個不貪戀美色的,尤其那賤丫頭有心勾引,他又年輕不進了套子才怪,我倒不是愁這個,宛如那丫頭想個招就能制住她,就是愁宛,若嫁過去,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我以前的滋味,萬不想讓我的宛若再嘗的,可若是退了親,說不得也耽擱了宛若的名聲,真真讓人恨的不行。”
  
  王氏這邊糾結爲難,柳府那邊也出了事,那日彥宏回來,他身邊的慶豐哪裏還敢瞞著,直接就跟陳氏把事情頭尾說了個仔細,陳氏真是氣得手都哆嗦了,狠狠數落了慶豐的不是,嚴禁彥宏再出府去,想著在府裏好好捐他幾月,日子久了,便放下了。
  
  哪知道,柳彥宏自那日又見了宛如,竟是日思夜想的,更放不下了,陳氏不讓他出去,便在夜裏坐在廊下,對著月亮唉聲歎氣的,竟跟魔怔了一樣,春日多疾,一來二去,竟成了症候,且茶飯不思,日漸消瘦下去,本來好好的身體,也熬得瘦了許多,瞧著竟跟得了那相思病似的。
  
  陳氏心疼的不行,也怕真有閃失,一時也不知道這事該如何,便只得偷偷知會了老太君知道,老太君也是氣,可孫子畢竟是親的,孫媳婦兒還沒進門,遠得多,思來想去便跟陳氏商議,就和彥宏說,先娶了宛若進門,等宛若進門後,再娶宛如當個侍妾也就是了。
  
  柳彥宏這才漸次好了起來,可柳府這番曲折,不知怎的,就傳到了外面去,雖說都是各府的女眷私下裏嚼舌頭,可畢竟說的有頭有尾,這事兒自然傳到蘇府的大楊氏耳朵裏。
  
  大楊氏聽了,倒是真驚了一下,宛如這些年養在自己身邊教導著,性子著實收斂的穩妥多了,可這起子醜事,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來了,大楊氏思來想去才想起來,估摸醜事的起源就在年前那次山寺裏頭,真是大楊氏腸子都悔青了。
  
  宛如一進來,就見祖母的臉色陰沈難看,心裏就咯噔一下,如今各府裏的留言,捕風捉影傳出來,她身邊的婆子沒有不聽了告訴她的道理,宛如心裏雖有些害怕,卻也是歡喜的,知道柳彥宏真心實意的待她,名聲不好聽又能怎樣,橫豎有她娘和外祖母前些年的事,她的出身也在哪兒擺著呢,名聲也早就不中聽了。
  
  不然,以她如此姿容,即便是庶出,何至于來求親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即便不是爲了柳彥宏,只要宛若那丫頭不好過,她心裏這個口氣也算出了。
  
  再說,她早就細細的想過了,爲了宛若的名聲,王氏勢必不會退親,彥宏若是堅定,以後她和宛若一起嫁進柳家門是八九不離十的,她就不信。自己鬥不過宛若,到時候,自己這些年憋屈的滋味,定讓她好好嘗嘗。
  
  想到此,本來害怕的心卻安定了下來,福了福,立在一邊,大楊氏微微眯起眼瞧她,宛如的確生的好,比她娘強,眉眼更像自己的親妹子,只這生的好便罷了,怎的性子也一脈相傳了來,竟讓大楊氏平日裏爲她打算的心淡了許多。
  
  也知道這些話不好聽,讓屋裏的丫頭婆子都下去,只留□邊的心腹婆子楊媽媽:
  
  “外面這些日子,影影綽綽的都說柳府的彥宏公子得了相思病,這病卻和咱們府裏牽連上了,彥宏和你妹妹宛若是打小定的親,即便是宛若,傳出去都不免讓人戳脊梁骨笑話,何況竟然是你,你如何跟祖母解釋”
  
  宛如撲通一聲跪下:
  
  “孫女兒平日跟在祖母身邊,何曾有片刻稍離的時候,便是在山寺了見過柳公子一面,也知是妹夫,並沒說話,只點點頭便過去了,並無失禮之處,祖母這話從何而起”
  
  “從何而起?”
  
  大楊氏直直盯著她問:
  
  “你倒是撇的幹淨,我問你,若是柳府來求娶,讓你姐妹一起嫁過去,你可願意?”
  
  宛如心裏一跳,低下頭去,好半響說了一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孫女兒的婚事,全憑祖母做主”
  
  “祖母做主?”
  
  王氏一腳邁進來:
  
  “姑娘如今人大了,倒越發懂了不少禮數,你不知我北辰的規矩嗎,無論嫡庶,婚姻之事該著嫡母做主才是”
  
  王氏的目光掃過宛如,雖是春日正好,宛若卻忽兒覺得跟那數九寒天一樣渾身冰寒,王氏剛要行禮,大楊氏忙道:
  
  “快扶著太太,這都有了身子,行什麽禮,快下吧!月份不大,自當將養,怎的今兒到過來了“
  
  大楊氏明知故問,王氏心裏哼了一聲,卻笑了笑:“瞧著今兒外頭的天氣甚好,便出來走走,也該給老太太請安的“
  
  卻再也不提宛如的事,只和大楊氏閑話了一會兒,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宛如,徑自去了。
  
  畢竟是在身邊養大的親孫女兒,大楊氏歎口氣道:“起來吧,事兒既然做了,你再跪三天三夜也于事無補,若是你跪了這半個時辰,你嫡母的氣便消了,也是你的造化,她說的不錯,你的婚姻事,原是該嫡母做主,她若執意要管,縱是你爹也不能說話的,你好自爲之吧,這些日子,便在你屋子裏好生待著,不許私自出府,也不用再過來給我請安了,去吧“
  
  宛如眼裏怨毒一閃而過,還是珊珊退了出去,楊媽媽見她走了,才道:“論說姐妹同嫁一門,也有先例的,說不准還是一段佳話”
  
  “佳話?”大楊氏歎了口氣:“這事兒在別家,或許也就掩著蓋著糊弄過去罷了,咱們家卻難了,不說那邊府裏的老太太,便是宛若她娘,這口氣怎麽忍得下去,再說,這些年你沒瞧出來嗎,宮裏那位十一爺可巴巴的瞅著呢,宛若這親事本就找不到借口退了,這一來,說不准就成了”
  
  “成了?若是退親,咱們二姑娘的名聲可就不大好了”
  
  大楊氏掃了她一眼:“咱們這樣的家族,即便宛若是正經嫡出的姑娘,若是嫁給皇子,正妃的名頭也難封,若是側妃還可,再說,以十一爺的性子,便是非要,誰又能擋得住去”
  
  楊媽媽一愣:“聽老太太的意思,咱們家二姑娘說不准就是位王妃了?”
  
  “大楊氏道:“朝廷裏的事,咱們內府的婦人如何知曉,只我這麽瞧了這幾年,皇上對四皇子越發淡了些,連帶的王家宅門的恩賜,也比那些年差了一大截,倒是十一爺越發得意,將來還不知怎麽著呢,我倒樂意宛若嫁給十一爺,將來王家若有什麽閃失,咱們蘇家還能摘楞的出來,省的一下全牽連進去。”
  
  “是呢,宮裏的賢妃娘娘,這些年身子總不好,精神頭也愈發差,只是大姑娘和柳府公子,這事兒?”
  
  大楊氏道:
  
  “我便管教的再嚴,畢竟是她娘的親閨女,她人大心大,自己覺得計算好了,可畢竟是個小孩子,就不想想,有宛若親娘在這裏呢,又有積年的舊怨,怎能讓她隨了心意,弄到如今這地步,我也護不住她,禍福吉凶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6:05

☆、正式退親

  事情鬧到如今這般地步,即便王氏想遮掩著,也遮掩不成了,再說,柳彥宏這樣子,把宛若嫁過去,她如何放心的下,那邊老太太聽著了信兒,可是生了老大一頓氣,不是王氏攔著,便要去柳府裏頭理論道理,可不糊塗了。
  
  慢說這事只是傳言,便是實打實,明白的告訴你,柳彥宏要娶個侍妾進門,也不算太失禮,人家沒說先娶,是娶了宛若過門後,再娶個三房五房的,誰又能攔得住,不過是大面上的體面罷了,只是這體面王氏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宛若一輩子的安生。
  
  妻妾即便少不了,也不能是宛如,再說,柳彥宏這種品性,如今她卻真不中意的緊,年紀輕輕便爲色所迷,成得了什麽大氣候。
  
  只是宛若一向有主意,這是件大事,她當娘的,勢必要來問問她的意思才妥,王氏轉過連廊進了自己的院子,並沒有回屋,而是從抄手遊廊去了宛若的小跨院。
  
  剛進了月洞門,就聽見叮咚的琴聲響起,王氏在窗下駐足,底細聽了半響,是《山居吟》伴著悠然的琴曲是宛若清越的聲音:
  
  “依山傍水房數間,行也安然,住也安然;一條耕牛半頃天,收也憑天,荒也憑天;雨過天晴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夜晚妻子話燈前,今也談談,古也談談;日上三竿猶在眠,不是神仙,勝似神仙。”
  
  琴聲止,宛若也念完了,好半響,就聽承安道:
  
  “這可是誰的詩?我竟不知?”
  
  宛若刁鑽的回道:
  
  “便是你學通古今,詩詞歌賦皆能,難不成就沒有一個你沒讀過而我見過的,你不知道也尋常啦”
  
  承安低低笑了:
  
  “是啦!定是你偷著看的那些雜書外傳上的”
  
  “雜書外傳?切,焉不知好些道理都是雜書外傳上的才通,舉凡咱們平日裏學的那些四書五經,都是爲統治者服務的,難免失去了公正,有些偏頗,哪裏比的上雜書外傳,多是那些直抒胸臆的慷慨有識之士所著”
  
  “統治者是什麽?”承安疑惑的問
  
  “哦!那個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的道理”
  
  承安抵笑了一聲:“就算你的歪理公道吧,我也不能和你再辯下去了,再辯下去,說不得,連孔孟之道都被你說出不好的來”
  
  宛若癟癟嘴:“孔子還罷了,孟子卻真真虛僞”
  
  承安愕然:“你越發喜歡胡說,孟子可不是自古而今的大賢者”
  
  王氏在窗子外頭都不禁點頭,卻聽她的宛若道:
  
  “你沒聽過嗎,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王氏聽她說的越發刁鑽不像話,自己若再不出聲,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急忙道:
  
  “宛若可又淘氣了……”
  
  宛若和承安嚇了一跳,急忙迎出來,一左一右扶著王氏進了裏屋,宛若把如意團花的靠枕拿過一個來,放在王氏身後,讓她歪倚著,王氏掃了他二人一眼笑道:
  
  “你姐弟兩個倒悠閑,還有心思彈琴論詩,承安的琴藝越發精進,可就宛若這喜歡胡說八道愛擡杠拌嘴的毛病還是沒改,虧了承安肯讓著你”
  
  王氏這話說出來,邊上的如意和王嬷嬷都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承安瞧眼色知道王氏有體己話要和宛若說,便知情識趣的尋借口退了下去。
  
  等他出去了,王氏才道:“這些年你和承安倒是真好,原先,我還說是小時候孤單無伴的緣故,現在瞧著,倒實打實真的好呢”
  
  宛若一愣:“娘親這話新鮮,我和承安是親姐弟啊!”“親姐弟?”王氏哼了一聲:“你和宛如還說親姐妹呢,她何曾拿你當過親妹妹了,真真比仇人還可憎。”
  
  宛若便知道,娘親這是來和她說柳府親事的,如今外頭的流言蜚語傳來傳去,宛若的心反而定了,有些僥幸的大大松了口氣,她都覺得自己該謝宛如,不是她,自己和柳彥宏的親事就再也拖不過了,這樣一來,倒順了宛若的心思。
  
  因此,這幾日,即便下面伺候的丫頭婆子都戰戰兢兢瞧著她臉色,她心裏卻分外自在,如意說她心大,奶娘幹脆說她沒心少肺,不管如何,只要不嫁,怎樣都好。
  
  王氏略度量她的神色,見毫不在意的樣兒,不禁搖頭輕歎:
  
  “小時給你定柳府這們親事的時候,原也是機緣巧合,後來娘親瞧著彥宏的性子倒也穩重,便放心了不少,如今這事鬧到如今的地步,娘親是來問你的主意,你若是嫁過去,娘親自然會爲你打算妥當,宛如你不用忌憚,我自有去處發落她。”
  
  宛若一愣,和著繞了這樣大的圈,還得嫁,那自己不白高興了,想到此,宛若忙道:
  
  “他喜歡的是宛如,我幹嘛還嫁過去,若是我嫁過去了,娘親必不會讓宛如再嫁過去的道理,若他心裏念著宛如,必定惱我恨我,那豈不成了冤家,這樣的人我不嫁,甯可老死閨中也不嫁”
  
  “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
  
  王氏心疼的呵斥了她一聲,心裏卻暗暗點頭,宛若是處處隨了自己,若是當年自己知道,蘇澈前面有個周映雪,說下大天來,她也不會嫁過來,閨中好壞不過匆匆數載光陰,這一輩子的榮辱禍福,還是要看嫁的人如何,知冷著熱,重情重義的男子爲上。
  
  王氏道:“娘也是這個意思,嫁過去受罪,娘親倒情願你不嫁”
  
  王嬷嬷不禁笑道:“太太還說姑娘呢,您不也是這個心思嗎?”
  
  王氏站起來道:
  
  “若是親事退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聲,和那邊府裏的彥玲,今後也要遠著些才是”
  
  王氏叮囑完,便走了,送走了王氏,如意還道:
  
  “姑娘瞧,我說的原不差,那位柳姑娘的心思可不小,打量咱們真糊塗呢,就那天去點心鋪子,定是她故意拉著姑娘去的,不然,能那麽巧正恰好就遇上,那日在郊外,她一鞭子抽驚了馬,奴婢就看出來,她面上和姑娘好,心裏不知道怎樣呢?”
  
  宛若白了她一眼:
  
  “好,好,我知道你是個最忠心不過的丫頭,處處都爲著我好,以後我一定都聽我們如意的可好了”
  
  如意哧一聲:“姑娘這話說的,讓我們當奴婢的怎生受得起。”
  
  “受得起,受得起……”
  
  奶娘撲哧一聲笑道:“如意可真是爲著姑娘好,姑娘還是不要嘴上應的好聽,入了耳,進了心去才是,可我就是愁,姑娘的親事退了,往後可怎麽著,明年可都及笄了。”
  
  宛若走到琴案後,撥了撥琴弦,一串悅耳的琴聲從指間跳躍而出,她笑了笑開口:“明日事來明日愁,如意添香。”
  
  王氏走剛進了自己的屋裏,便聽到跨院隱約傳來琴聲,不禁搖頭失笑,王嬷嬷也道:“怨不得如意總說,咱們姑娘是個心大的,可不是嗎,這麽大事,姑娘竟是一點不上心的。”
  
  “不上心才好”王氏輕道:“不上心便不會傷心,我倒放心了。”
  
  柳府自然也沒想到這事能傳出去,且傳的這樣不好聽,流言傳了不過三日,王府的老太太就親自登門來退親了。
  
  說起來,當初定親的時候,也不算太正式,且是兩邊府的老太太牽線定下的,這樣退了,倒也合乎情理,這樣退親,也不至于弄得太沸沸揚揚,這是王氏和老太太商量了半日的結果。
  
  柳府裏頭一開頭不怕鬧起來,就是想著這親事退不了,退了于宛若的名聲不好,才那麽十拿九穩的,如今人家上門退親,老太君才知道,這事兒遠沒有她們想的簡單,想再私下說和說和,畢竟這不是件多體面的事 ,可王府的老太太根本就不給這個機會,急巴巴怒衝衝就把親事退了。
  
  退了親,柳彥宏倒是高興的不行,還打算過些日子,等事情平息平息,再纏著母親去說和宛如的親事,哪裏想到,才不過十日光景,皇上的聖旨就直接降到了蘇府,選蘇宛如進宮爲太子妾。
  
  柳彥宏就覺腦袋嗡一下,這下可徹底沒了指望。
  
  這聖旨下的突然。就連蘇澈事前都不知道,太子妾,論說也不是個很差的出路,前提是太子能登上大寶,可北辰這位太子十拿九穩是當不成皇上的,這個誰人不知道。
  
  這個便不提,這位太子的好色荒唐行徑,那可真是天下聞名,太子宮裏的正妃側妃侍妾都加起來,比皇上的後宮嫔妃還多,這還罷了,這位太子還殘暴非常,一個不順心,打死妻妾都是好的。
  
  傳說去年八月十五,有個妾不知怎的惹了他,太子就讓太監把那個侍妾脫光了衣裳,困在木樁子上,用鞭子直接抽死了,絲狀淒慘無比,那也是個大臣的庶女,出了這檔子事,皇上不過申斥了幾句罷了。
  
  有這個例子在前頭,這道聖旨簡直就跟催命符一樣,哪是什麽好事。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6:20

☆、歹毒心思

  聖旨既下,便再不可轉圜,宣旨的太監前腳走,後腳宛如就撲在蘇澈腳邊上,嗚嗚咽咽哭的好不淒慘,蘇澈還沒說話,蘇家老太爺先皺起了眉,對後面的婆子喝道:
  
  “還不把你們姑娘扶回房去,在這裏哭哭啼啼,倘若傳將出去,有辱皇家體面,咱們滿府上下都落了殺頭的罪名。”
  
  宛如的奶娘和丫頭翠柳急忙上來扶她,誰知道宛如卻有些瘋魔起來,掙脫兩人,直直撞向前面的王氏,宛若嚇了一跳,眼疾手快,擋在娘親身前,伸手一推,宛如踉跄一下,被她推開,頭搶在地上,擡起頭來額頭碰破了,鮮紅的血順著額角滴滴答答淌下來,看著觸目驚心。
  
  宛若微微愕然,自己明明沒用這麽大的力氣,不禁看著自己的手發呆,蘇澈那邊已經不分青紅皂白喝道:
  
  “宛若,宛如是親姐姐,即便她有什麽不當之處,你怎能用這麽大力推搡她,小小年紀,怎的心腸如此歹毒。”
  
  宛若一愣,還沒說話,王氏卻冷冷一笑:“老爺這話說的是,就該讓宛如這一下撞掉我肚子裏孩子,就都順心如意了,宛若剛才若不護我,說不准現在栽倒的就是我,歹毒心腸?我們母女何曾比得過她,這遠近親疏老爺心裏可真分的明明白白。”
  
  按著肚子,喘了口氣,蘇澈這才自悔失言,伸手來扶王氏,王氏擡了擡手,讓過去:“宛若,咱們娘倆回去,在這裏不知道礙著誰的眼了,回頭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宛若應了一聲,扶著王氏進去了,大楊氏在一邊看了個真真的,心裏也不禁撲騰了好幾下,仔細盯著宛如瞧了一大會兒,這些年竟是差點看走眼,這丫頭的心思的確不正,目光一冷,揮揮手:
  
  “還傻愣著作甚?扶著你家姑娘回去,預備預備,過兩日宮裏就要來接人了”
  
  “不,不,我不進宮,我不去,都是宛若哪個賤丫頭使得壞,她恨我壞了她的姻緣,這才使壞讓我進宮,爹爹我不去,我不進宮,那個太子不是好人……”
  
  見她越說不像話,蘇老太爺忙道:
  
  “趕緊捂著她的嘴拖進裏面去,這樣胡說八道,可不是給蘇家招滅門的禍事呢。”
  
  宛如嗚嗚幾聲,被婆子拖了下去,蘇澈有些怔愣,他只是怪宛若推的太狠了,毫不顧念姐妹之情,怎的最後成了這樣,大楊氏瞟了他一眼輕輕歎了口氣,這個兒子有時候真不精明,扭身回轉內府去了。
  
  宛若扶著王氏進了院子,才發現承安一直在後頭不遠處跟著,宛若衝他使了個眼色,承安才微微點頭,拐個彎,去了那邊宛若的院子。
  
  進了屋,王氏坐在炕上才道:“承安倒是真心實意和你好,竟沒顧念他親姐姐那邊,比你爹都強些,不過,橫豎隔著肚皮就是隔層山,以後也要防著些才好,別一味的護著他。”
  
  “可不是怎的”王嬷嬷捧了茶上來道:“這些年,我還說大姑娘的性情真個變了樣兒,卻忘了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時候那麽個歹毒心腸,長大了,怎會變得和善有禮起來,這底下的心思可真真難料,明明是她壞了二姑娘的姻緣,現如今得了惡報,卻又怪在咱們二姑娘頭上,不過,說來也奇怪,怎的太子爺巴巴想起咱們家這位大姑娘來了,難道名聲都傳進了宮裏頭,或許是咱們賢妃娘娘聽著了退親這起子事,給二姑娘出氣呢……”
  
  王氏忙道:“這話可不許瞎說,如今賢妃娘娘哪還有這樣的心思,罷了,我原是想著把她遠遠的打發了,可也沒想到這一層去。”
  
  王嬷嬷道:“太太就是心太善了。”“不是我心善,你沒瞧見。今兒咱們老爺那意思,嘴上雖不說,心裏頭還是偏著他大姑娘的,可憐我的宛若……”
  
  說著,眼淚卻又落了下來,宛若急忙用帕子按在娘親臉上道:
  
  “娘親放心,宛如害不到我的……”
  
  安慰了王氏一通,宛若才出來,回了自己院子,一進屋就見承安歪在炕上,手裏拿著她昨日閑時寫的一篇大字瞧的別樣認真,不禁嗤一聲笑道:
  
  “人都說我心大,我瞧著,承安的心倒更比我大上十分去的”
  
  承安放下手裏的大字望著她:“若若這話從何處說起的”
  
  宛若抿抿嘴笑了,卻沒應答他,福兒端茶進來,嘴快的接道:“承安少爺難道真一點不顧念一母同胞的姐弟之情?”
  
  “一母同胞?”
  
  承安涼薄的笑了笑,心裏想著,便是真個的一母同胞,她若來害他的若若,他有何必顧念,從以前他就知道,他的生命裏重要的就是若若,正因這個緣故,他現在才如此放不下,丟不開,離不得。
  
  若他此時走了,即便知道總有重逢之日,可他的心總是懸著挂著,就如若若的婚事,從小定親,還不說沒就沒了。
  
  只是若若說過人定勝天,他相信,只要他堅持住,早晚一天,兩人能長長久久在一起,正是這個念頭支撐著他,必須變強,他變得越強,若若才能越有保障,這個道理是那年若若被綁了之後,他悟出來的,而要想變得最強,就必須複仇。
  
  宛若掃了眼承安,回身瞪了福兒一眼:“就你喜歡胡說八道。”
  
  福兒吐吐舌頭,做個鬼臉退了下去,承安拉著宛若的手坐下,認真望著她:“若若信不信我?”
  
  說著,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發誓,這裏只有若若,此生此世都不會有旁人”
  
  宛若一愣,不禁被他蠱惑,直愣愣盯著他,此時的承安異常認真,黝暗的眸光深邃卻也澄澈,隱約有兩團火焰仿佛要跳躍而出,這火焰到底是什麽,宛若猜不透,或許她根本不想去猜。
  
  宛若抽回手,臉有些淡淡的绯紅:“越大越喜歡胡說了,你是我弟弟啊,這輩子都是。”
  
  承安目光微暗,宛若把茶盞塞到他手裏,嘟囔了一句:“太子妻妾衆多,怎會好端端想起宛如來……”
  
  忽然想起,雖說承安心大,可這件事也不好總在他跟前提,便住了嘴。
  
  承安暗暗冷笑,給太子爲妾還算造化了,雖說親事宛若不稀罕,他也巴不得不成,可宛如折辱了若若是不爭的事實,若是他……
  
  “承安想什麽呢?臉都陰沈了,跟外面的天似的,要下雨了呢……”
  
  話音兒剛落,一個閃就劃了過去,呼噜噜的悶雷響過,大雨傾盆而落。宛若反倒來了興致:“如意把這窗子支起來,我和承安觀雨下棋豈不好”
  
  如意撲哧一聲笑道:“真虧了姑娘倒還有這等閑心思。”
  
  嘴裏說著,還是過來支起了碧紗窗,宛若趴在窗子上瞧了一會兒,她瞧著雨出神,承安卻看著她發呆,如意怕雨氣進了屋,潮的慌,便抓了把香,添在對面案上的青玉香爐裏,一回頭正巧看見承安定定望著姑娘出神,那個模樣,如意瞧著心裏咯噔一下,臉撐不住都有些紅起來。
  
  “十一爺,外頭下雨了,你在廊子裏立著,一會兒打濕了衣裳,不如進去吧!”
  
  小春子站在趙睎身邊不住嘴的勸他,他們這位爺聽風就是雨,這不傳旨的太監都去了,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非得立在外頭等著,皇上的旨意既下了,那蘇家大姑娘就是不嫁也得嫁了,不,應該算不得嫁,入了太子宮,那可真算是九死一生。
  
  不提別人,就是宮裏的宮女一聽說太子宮的差事,那腿肚子都打顫兒,要說他們這位太子爺也鬧的太過了,前些年還藏著掖著,這幾年索性破罐子破摔起來,說也是,皇上的意思,誰還瞧不出來呢,聖心屬意誰,如今卻都明明白白了。
  
  咱們這位十一爺哪兒哪兒都好,可就平生一大孽障就是蘇府裏那位二姑娘,小春子越想心裏越覺得不是啥好事,瞧皇上那意思,定會給十一爺娶一門得意的正妃,可這得意的正妃,說到哪兒,也不可能是那位蘇府的二姑娘。
  
  這還罷了,若二姑娘是位甘心爲側的女子還好,大不了,十一爺娶了正妃,再納二姑娘這個側室,可那位二姑娘,小春子是真真知道的,面上瞧著挺大度,眼裏卻是個不揉沙子的主兒,莫說爲側,說句大不敬的話兒,即便十一爺將來有那麽一天,得登大寶,立她爲後,說不准人家願不願意呢。
  
  橫著豎著都如意不得,可讓這位爺放下,小春子覺得,比娶二姑娘還難上十分去,眼瞅著,前面一個小太監進了霜雲殿,才算松了口氣。
  
  小太監滿身都是水,也顧不得了,到了廊下,急忙跪下磕頭,趙睎擺擺手:“旨意可到了蘇府?見著了蘇家衆人沒有?是怎樣的情景?你跟我細細說說……”
  
  那小太監其實就跟著大太監去宣了一趟旨意,一回來就被差來霜雲殿回話,心裏也直打顫,宮裏誰不知道,兩個地方需繞著走,一個是太子宮,一個便是十一爺的霜雲殿。
  
  太子宮還好,橫豎他不過是小太監,不會怎樣,霜雲殿要是碰上十一爺不痛快,這頓打要是挨上了,說不准小命就沒了。
  
  偏偏他們這位十一爺是有了名的喜怒無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不痛快,因此,來這裏回話的小太監,都打著十二萬分的警醒。
  
  好在這小太監也是個機靈的,素來聽說十一爺待見蘇府那位二姑娘,便變著法子的贊了宛若一通,果然趙睎大喜,不禁沒發脾氣,還賞了幾顆金瓜子給他。
  
  小太監出了霜雲殿,不禁抹了把汗,心裏算徹底有了主心骨,那位蘇府的二姑娘即便成不了十一王妃,說不准也是這宮裏最金貴的主子。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一天,累死鳥,今天不能雙更了,抱歉啊,明天爭取補上今天的,晚一天,親們會放過我的吧!!!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6:36

☆、宛如醜事

  大雨下了半宿,至第二日天亮,轉成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卻也沒有歇止的迹象,承安過來的時候,宛若剛梳洗停當。
  
  姐弟倆個撐著傘,先去前面大楊氏的院子裏請安,進了祖母的院子,剛到廊下,就見婆子丫頭一個個規規矩矩,都在廊下立著,均戰戰兢兢的樣兒。
  
  宛若和承安一進屋,就見大楊氏,老太爺,蘇澈,就連有孕的王氏,都坐在一邊,臉色都肅穆非常,下面當屋跪著的正是宛如身邊的大丫頭翠柳,還有一個眼生的小厮,兩人渾身都被雨水打濕,衣裳黏在身上,想來時候不短了,身上雖濕漉漉的,底下卻沒什麽水漬,只是一陣陣止不住的打哆嗦。
  
  翠柳尤其狼狽些,臉色發青,嘴唇發白,頭發蓬亂亂的,不知道是雨澆的還是怎樣。屋裏就幾個心腹的婆子,剩下的都支去了外頭,宛若和承安行過禮,大楊氏臉色稍緩道:
  
  “知道你們兩個是好孩子,這樣的天兒,還知道過來給祖母請安,祖母知道你們的心,這就去吧,回你們自己屋裏,看書寫字彈琴畫畫都好,外面的路濕滑,小心些才是……”
  
  三言兩語就把宛若和承安打發了回來,兩人剛進了宛若的院子,外面就傳進來話兒,說宮裏的十一爺尋承安少爺過去有事呢?承安便也沒耽擱,跟宛若略說了兩句,扭身走了。
  
  宛若進了自己屋,就低聲道:“如意,你尋個人去祖母院裏打聽打聽,這一大早的,可出了什麽大事?”
  
  如意剛應了想去,卻被一腳邁進來的奶娘阻住:“這事兒,姑娘還是不要掃聽的好,橫豎不是什麽長臉的事兒,知道了,也髒了姑娘的耳朵。”
  
  如意卻道:“媽媽這話說出來,我們豈不更想知道了,咱們家姑娘也不是那尋常人家不理事的千金小姐,媽媽說給我們聽,想來也不妨事的,若藏著掖著,積在心裏,回頭成了件心事兒,便不好了。”
  
  奶娘點點她:
  
  “可是如意這張嘴,平日裏不念語,瞧著挺大方的性兒,若真刁鑽起來,比的上外頭幾個嘴厲的小丫頭了,我也知道的不底細,只姑娘是知道的,咱們府後花園角門上夜的劉婆子,跟我沾著些遠親,平日便有些來往,影綽綽聽見她說,昨個半夜裏下那麽大雨,大姑娘屋裏的翠柳,鬼祟祟跑到園子裏去,跟封二私會,不想驚動了上夜的婆子,逮了個正著,天沒亮就送到了老太太院裏了”
  
  如意道:“翠柳倒是膽子大,只平日沒見她和外頭的小厮說過幾句話,怎會半夜私會起來。”
  
  奶娘哼一聲:“還能作甚?狗急跳牆呗,說不准是怕跟著她家姑娘一塊進了太子宮,便再也出不來了,也顧不得什麽臉面,趁著半夜還下著雨,就打算尋了封二私逃了,也未可知”
  
  宛若問道:“可隨身帶了什麽值錢的東西不成?”
  
  奶娘搖搖頭:“這倒不曾聽說。”
  
  宛若笑道:“那就是了,若是有心私逃,哪有不挾帶財物的道理,一定是有別個緣由……”
  
  他們這邊胡亂猜的熱鬧,大楊氏那邊卻正是三堂會審,翠柳半夜偷偷跑出去私會小厮,被角門上夜的婆子逮了個正著,送到老太太這邊,翠柳和封二在廊下一直跪到了天亮,老太太起身,底下的婆子才回了。
  
  老太唬了一跳,知道這不是件小事,便把老太爺,蘇澈,王氏都叫了過來,信也已搜檢了出來,就在封二懷裏藏著,怕雨打濕了,用個油紙包著。
  
  顯見是匆忙之間寫的信,有些潦草,卻正是宛如的筆迹,只說兩日後要去山寺裏上香,必要見上一面再敘前情,這信怎麽送,送到何處,何人接應,根本沒用動刑,翠柳和封二就一股腦全招了。
  
  原來自第一次宛如和柳彥宏在郊外山寺見過面後,兩人便私下裏通了消息,這邊宛如讓翠柳用兩根簪子,買通了園子裏侍弄花草的小厮封二,若有私信,翠柳便偷偷交給封二,封二再尋個機會出去,趙柳府裏叫錢四的小厮,那錢四再轉給柳彥宏。
  
  如此這般,兩人來往,竟達半年之久,至今日才被發現,這可真是件大大的醜事,大楊氏本來還納罕,接聖旨的時候,宛如哪個瘋魔的樣兒,可過了午晌兒,卻打扮的幹幹淨淨過來跟她說,進宮之前想去寺廟裏上上香,願能得佛祖庇佑,也給祖父祖母爹娘祈福……
  
  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懇切非常,倒說的大楊氏心裏酸酸瑟瑟有些難過,雖覺得她心思有些陰毒,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女,又是自己身邊教養大的,楊氏心一軟,就應了。
  
  想著,總不過就這一次罷了,等進了宮是禍是福,便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哪知道,楊氏這邊剛應了,到了半夜就出了這麽檔子事,真虧老天長眼,發現的早,若讓她把這信兒送出去,去,山寺裏上香便定要私會,私會之後說不准就敢私奔。
  
  宛如既然有了這樣的心思,什麽事兒是她幹不出來了,大楊氏就不明白,自己這些年的教導,女則,女訓,女戒,可都讀到哪裏去了。
  
  若說大楊氏對宛如還有些祖孫的情分,蘇澈更是顧念親女,可蘇老太爺可是個明白的人,這事兒若是以前出來,大不了是件醜事,傳的難聽些罷了。
  
  可如今宛如已是太子妾,皇上的聖旨都下了,她就是死也是太子的人,進了宮,再跟別的男子有染,蘇府還能勉強脫出去,如今這還在府裏,若是跟男子私會甚或私奔,一個有辱皇家體面的帽子扣下來,就是滅門的罪過。
  
  蘇老太爺臉上又驚又後怕,虧了沒成事兒,不然,整個蘇府說不准就毀在個丫頭手裏了,這哪是孫女?簡直是滅門的災星。
  
  聽大楊氏讓人去叫宛如,蘇老太爺一揮手道:
  
  “如今已經清楚明白,還喚她來作甚,李福,你去多尋幾個強壯有力氣的婆子,給我守在你家大姑娘院子外頭,每日裏茶飯專人送進去,不許她出院門半步,若有閃失,守著的婆子連帶你的一家老小,今後就不用在府裏當差了,蘇府即便寬泛,也不養這等沒用的奴才。”
  
  李福忙應了,瞥了地上跪的翠柳和封二一眼,匆匆出去了,心裏話說,這可真是什麽娘什麽閨女,隨了個實打實。
  
  老太爺見李福出去,瞧了眼地上跪著的兩人,厭憎之情更勝:“這兩個各打一頓板子,尋了人牙子來,遠遠的賣了去。”
  
  蘇老太爺處理了這檔子烏糟事,心裏有些煩不勝煩,也不樂意再多呆,站起來走了,老太爺走了,老太太也揮揮手,讓蘇澈跟王氏下去。
  
  蘇澈跟著王氏沒去前頭,卻直接進了王氏的屋裏,一進來,蘇澈便道:“怎的好端端,太子就想起宛如來?說起來,常進宮走動的是宛若啊!”
  
  王氏一聽,心都冷了半截:“爺這話的意思,太子該把宛若擡起進去才是真,可惜我的宛若生的太過平常,不若大姑娘豔名遠播,若我是太子爺,也不會舍宛如而選宛若的”
  
  說著,歎口氣:“都這麽多年了,爺的心還這樣偏,我就不明白,宛若到底哪兒不得爺的意,竟處處恨不得她落個不好的下場去,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外頭帶來了,不是爺親生的閨女呢!”
  
  王氏這話說的灰心非常,蘇澈一愣,忙道:“這可越發胡說了,宛若自是我親閨女,我這不是心理疑惑,來詢太太說個閑話罷了,怎的太太就如此多心了”
  
  “多心?”
  
  王氏哼了一聲:“哪是妾身多心,爺這話問出來,可不就是說,宛如這事兒是疑著我私下裏使得壞嗎?爺可是高看妾身了,別說我,便是宮裏的賢妃娘娘,貴爲皇上妃嫔,那太子宮裏的事兒,也是插不上半句話的,說起來,還是宛如行爲言談不檢點,不知怎的,就傳了出去,咱們這位太子爺,又都知道有這個偏好,瞧上宛如有甚奇怪……”
  
  待蘇澈走了,王氏才歎了口氣道:
  
  “嬷嬷,你去知會宛若一聲,明日裏雨一停,仍就回老太太跟前去吧!這府裏上下哪有真心實意待承的,我這會兒一想起爺剛才的話,心裏都一陣陣發涼,這麽些年了,他到底還是偏著周映雪母女的,”
  
  王嬷嬷見她有些郁郁,忙勸道:“太太想開些吧!如今就是再難,比那時在冀州也強遠了呢,再說,如今太太肚子裏還懷著孩子,自當寬心保重爲上,橫豎大姑娘這件醜事做出來,老爺即便心再偏,也護不住她了,進了太子宮,就憑她的性子,哪有她的好去,只是咱們二姑娘的一場姻緣,卻被她生生誤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10 00:17:32

☆、謀事在人

  宛若和柳彥宏的親事退了,卻因爲這檔子事,兩邊府裏生分了不少,柳彥玲和宛若也不像過去那樣親近。
  
  彥玲的心機,著實有點驚到了宛若,細細想來,自己這麽大的時候,哪裏有如此複雜的心思呢,如意說的在理兒,即便她壓根不想嫁,可經此一事,對彥玲真需防備著些,畢竟人心難測。
  
  宛若回了王家府裏,倒是深居簡出起來,除了承安隔三差五過來,姐弟兩個說會兒子體己話,平常就在屋子裏貓著,看書,寫字,畫畫,彈琴,倒也別樣悠閑。
  
  只可惜悠閑的時日不長,這日,宮裏賢妃身邊的崔嬷嬷便來接,說是娘娘那裏惦記了幾日,今兒瞅著天氣正好,便讓來接宛若進宮去住上一兩日。
  
  老太太心裏著實不想讓宛若去趟這攤子渾水,雖說都是自己親生的兒女,孫子孫女也都是親的己的,可就宛若一個是她心尖子上的丫頭,許是對老閨女那點兒未盡的憐愛,全部傾注到了宛若身上,是丁點兒委屈都不舍得她受的。
  
  也因此,柳府這檔子事,把老太太恨壞了,雖不至于斷了來往,可也不如那時親近了,更別提宮裏。
  
  老太太是個明白人,深知道興衰成敗除了人爲,還在天意,天意不讓你順當,你也順當不起來,就如同四皇子。
  
  前些年皇上可不瞧著哪哪都是好的,這幾年不知怎了,隔幾日尋個由頭便申斥一頓,宮裏的賢妃,寵眷也薄了很多,王家的恩典,也漸漸稀疏,一來二去,竟是露出了些許後力不濟的光景來。
  
  不然,柳家也不至于在宛若還沒進門的時候,就明目張膽往柳彥宏屋子裏放人,這便也罷了,親事不成倒更好,若是嫁了這麽個丈夫,以後宛若這委屈可是一輩子,倒不如及早看清斷了幹淨。
  
  老太太那邊早就想好了,別管如何,在自己有生之年,給宛若尋一門靠譜的親事,至少,若真有禍事了,能護她周全,柳家絕不是上上之選,最不濟,二閨女家,宛若的二表兄和宛若一般年紀,明年,後年的親上加親,也不至于委屈了宛若。
  
  因此退了親事,老太太心裏倒不著急,可宮裏賢妃和宛若舅舅的主意,老太太是不怎麽樂意的,十一皇子是好,可瞧這勢頭,說不准將來是什麽光景,再說,皇家的規矩大,當初大閨女進去了,實在是無奈之舉,這些年,明面上風光,那底下的苦處,別人不知,老太太又怎會不知。
  
  再加上王家這樣的家族,前頭還有個四皇子呢,今後從哪兒說,也不能幫著,說不准,還能壞事,因此,老太太心裏著實不樂意十一,雖十一對宛若實心實意,可如今才多大,誰又能保的住一輩子去,倒不如親戚更好些。
  
  老太太真是爲宛若操碎了心,事事都恨不得周全,可真是應了那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宛若的命運如何,誰又知道呢?有人惦記著總是好事,可惦記的人多了,說不准就成了壞事。
  
  宛若跟著崔嬷嬷剛下了車,就看見前面不遠處立在宮門口的趙睎,一身紫色蟒袍,腰束玉帶,頭上金冠在陽光下燦燦發光,金冠下一張臉妖孽的可以,真是比女人都好看,可惜白瞎了,裂開嘴,笑的傻不拉幾的樣兒。
  
  見著宛若,幾步就迎過來,伸手就要來拉她的手,卻被崔嬷嬷一下子擋在前面,蹲身施禮:“請十一爺安。”
  
  宛若也只能跟著意思意思的福了福,趙睎不怎麽耐煩的揮揮手:“罷了,你閃開,讓我跟宛若說句話兒,老擋在我跟前礙事。”
  
  崔嬷嬷忙道:“不是老奴要討嫌,只是娘娘特意吩咐了,如今姑娘和十一爺都大了,姑娘明明年都該及笄了,縱是從小一處長大,情分不同,可這男女大了,還要守著些規矩的好,省的傳出去,十一爺倒沒什麽,姑娘趕明兒的婆家可不耽擱了”
  
  “婆家?什麽婆家?不都退了柳府的親事嗎?那還有什麽婆家?”
  
  趙睎眉頭一豎,眸中利光閃了閃,崔嬷嬷腳都有點軟,這位十一爺可惹不起,勉強笑道:“娘娘說了,雖說柳府的親事退了,好在姑娘還小不妨事,以後自然還要尋門當戶對的人家,難不成姑娘大了,養在府裏一輩子不成?”
  
  趙睎忽然笑了:“這個娘娘便不用再費事了,我跟父皇說了,將來必然娶了宛若,我兩人便能日夜都在一處了,也省的這樣,成日裏見個面都難。”
  
  他這話說的異常順暢,仿佛理所當然,即便宛若兩世爲人,臉皮都厚到了一定程度,也不禁紅了起來:“誰要嫁你,胡說八道,崔嬷嬷,咱們快進去,省的娘娘惦記。”
  
  說完,瞪了趙睎一眼,跟著崔嬷嬷進了宮門,趙睎吃了她一瞪,不禁不惱,反而愣了好大一會兒神,宛若都走遠了,他還直眉瞪眼的望著那邊。
  
  身邊的小春子叫了他兩聲,都沒聽見一樣,小春子大著膽子,在他眼前揮了揮手:“爺,爺,您看什麽呢?”
  
  趙睎回神,眨眨眼,臉上有絲可疑的暗紅,輕輕嘟囔了一句,雖說聲音兒不大,可小春子還是聽了真真的,他說:“宛若臉紅的模樣真好看。”
  
  小春子心裏更是愁的不行了,這樣的光景,將來若如了心意,自是千好萬好,若一個不順心,可不要鬧到怎樣呢。
  
  崔嬷嬷引著宛若卻沒進藏月宮,而是直接向禦花園行去,正是好時節,又兼一場春雨過後,仿佛甘霖灑下,催發的那水邊的柳葉湛綠如裁,桃李落了,一陣風過,卻有悠遠的花香飄來,沁人心脾。
  
  宛若一擡頭,那邊牆邊搭著一架酴醾,如今開得正好,隔著曲折回廊,前面臨水的水榭裏,花團錦簇的熱鬧,間或幾聲熟悉的聲音傳來,宛若腳步一滯:“崔嬷嬷,娘娘有客?”
  
  崔嬷嬷目光一閃:“算起來不算客,也是姑娘的熟人,柳府的小姐,今兒一早進宮來,如今正在水榭裏頭,就等著姑娘來了,陪著娘娘一起逛逛園子,人多也熱鬧些。”
  
  宛若微微點頭,這個水榭,舊年宛若在宮裏住的時候,被十一拉著來過這裏,曾蕩舟湖裏采過菱角,因爲水下植的菱角而得名菱荇榭,如今春日,菱角自然沒有,卻有不少菱花,映著碧色葦杆,白色蘆花,別有一番景致。
  
  賢妃娘娘坐在水榭臨水一側的鵝頸椅上,笑眯眯瞧著柳彥玲探著身子去夠那水上的蘆花,顯然彥玲來了一會兒了,左手已經一大把蘆花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還去夠那稍遠一些的,夠到了,回頭笑著嚷嚷:
  
  “賢妃娘娘您瞧,我夠到了……”
  
  藍天,碧水,蘆花,紅顔,這一刻,宛若不禁驚豔了,論五官,彥玲自然不比宛如,卻也有股子少見的明麗,加上性子活潑愛笑,若是跟宛如站在一起,一時之間,還真難分上下,相比之下,自己在她身邊就失色多了。
  
  柳彥玲顯然瞄見了宛若,手裏的蘆花一擡手塞到邊上一個宮女手裏,幾步跑過來:“宛若,你真來了,我還說娘娘是騙我的呢,這些日子,我去你們府裏找你,不是說你身上不好,就是精神不濟,倒有十來天沒見著面了”
  
  說著,圍著宛若轉了兩圈,上下左右端詳一遍道:“我瞧著挺好的啊!怎麽就不好了?”
  
  宛若先給賢妃娘娘見過禮,才道:“前些日子是不大好的,昨個才好些了。”
  
  賢妃笑著對彥玲道:“宛若這話不假,前幾日我悶了,想讓她進宮陪陪我,去接了,也沒接來的,今兒瞧著氣色倒好了很多,宛若胎裏帶的身子弱,比不得你這丫頭,身子壯實,倒是你娘有福了。”
  
  彥玲笑道:“才不是呢,娘娘這可是偏心了,可見是宛若的親姨母,宛如哪裏身子弱了,騎馬射箭,從小到大,我就贏過她幾次而已”
  
  “切,那是你耍賴,才贏了宛若,不耍賴,你哪次贏過宛若了,還好意思說嘴,我都替你臊得慌。”
  
  趙睎一腳邁進來,毫不留情的吐槽,柳彥玲待要張嘴回過去幾句,忽然想起這是宮裏,趙睎是皇子,還有賢妃娘娘在一邊,遂不敢頂撞,心裏著實憋得難過,臉都氣的通紅通紅的,就用眼睛死死瞪著趙睎,像個青蛙一樣。
  
  “哈哈,這丫頭有趣,兩腮鼓鼓的,瞧著倒分外喜人,可是誰家的丫頭?朕怎的瞧著甚爲眼生?”
  
  皇上笑著走了進來,宛若急忙過去扶著賢妃站起來,挨個行禮過後,趙玑才看著柳彥玲道:
  
  “我說是誰,原來是柳家的小丫頭,別瞧你祖父是科舉出仕的翰林,你這丫頭卻是真正的將門虎女,倒是聽說過,你和宛若丫頭的騎射都好,正好,過幾日朕要去南苑涉獵,南夏的太子隨行,倒是該讓南夏的人也瞧瞧,我們北辰,即便女子,也是上得馬,拉的開弓……”
  
《桃花宛后》上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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