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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有容- 《詐婚惡女(總裁默許的事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2:05     標題: 有容- 《詐婚惡女(總裁默許的事之三)》《全文完》

詐婚惡女》總裁默許的事之三-作者:有容

人說舊愛總是最美,她的初戀情人卻是最狠,
當年愛得火熱時,她為報養父母恩不得已另嫁「沖喜」,
結果他不諒解,翻臉如翻書火速冒出個未婚妻,
還說她是不相干的人,讓她氣得吞下祕密離開。
幾年後丈夫過世,她成了寡婦被趕出婆家,
正想相親再嫁好爭取兒子監護權時,卻與這男人重逢了,
如今他是集團大總裁,她只是個飯店小企劃,
他對她的提案雞蛋裡挑骨頭,私下早與別間飯店合作,
害她忙著做白工沒空相親不說,甚至差點丟工作,
然而當她累得發燒暈倒,竟又是他親自送她去醫院,
住院時不但每天打電話關心,再晚也都來探視她,
她不懂,他不是恨她的嗎?而且有家室了何必還對她好?
還說她兒子在他手上,要她乖乖跟他走,
看來他想大小通吃,殊不知小的早是他「自己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2:17

楔子

  有人說,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必然,第三次則是命中注定。

  他和她的「偶然」,就是在一場惡作劇的國王遊戲中催生。

  考上大學那年的暑假,她參加同學的聚會,卻在KTV大廳被迫執行遊戲的﹁任務﹂,找上了符合任務條件、長相最像王子的他,預備上演一場﹁無厘頭求婚記﹂。

  那時她仰著頭,緊張地對著英俊又看似桀驁不馴的男人說著「超文藝、賽瓊瑤」的求婚詞,光看著手上小抄臉就熱燙不已,一度還結巴得說不好,最後還是男人自己拿過小抄幫她唸完要說的話。

  整個過程中,男人帥氣臉上的嘲諷表情從沒變過,可能從頭到尾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在她轉身離開前,他說:「如果這一次是偶然,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有第二次的必然?」

  原本只是稍縱即逝的緣分,他的話卻在她心中有了重量,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當這份細微的重量快消失時,他和她再度因為她養的胖貓由三樓陽台摔進他車頂的天窗,而有了第二次的「必然」。

  而從﹁必然﹂到﹁命中注定﹂,是同一天發生的事。

  較之前兩次烏龍好笑的相遇,他們第三次見面,卻是在教學醫院裡的安全樓梯間,她看見這個帥氣又自信滿滿的男人正倚著牆流淚。

  她還以為,像他這樣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和悲傷的氛圍該是扯不上邊,但原來人都是一樣的,會沮喪、會悲傷、會無助,差別只是隱藏得好不好,隱藏好的人不是堅強,而是壓抑著不讓人發現自己的脆弱。

  是外在的環境造就了這樣的性子吧?因為是同類,她懂。

  十歲前的她,在父母愛護下是人人眼中嬌貴的小公主﹔然而父母死後,在收養她的宋家中,她學會了壓抑自己,努力做到宋家人對她的期待。

  不知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情,她不管自己此時出現在他面前太過唐突,一步步的走向他,只想靠近他。

  男人被驚動到,抬起頭和她四目相交——

  那是一雙寂寞倔強的眼神,她看過,在鏡子中看過自己的。每當看到這樣的眼神,她就無法再否認想要有個人站在她身邊,告訴她,她是被了解的。她想要溫暖、想要有同伴……

  下一刻,她向前主動環抱住他。

  就這一個擁抱,讓兩個寂寞的靈魂相遇了,總算不辜負之前的緣分,可惜溫暖只是暫時的,相遇也不代表永遠不會分開……

  後來她才知道,她交往的男人有了婚約﹔也是後來她才知道,宋家人要她當沖喜新娘,嫁給從小就體弱多病的獨子宋玉修。

  沒有爭執、沒有分手,甚至連再見都沒說,她就這麼結束了初戀。

  原來,所謂的命中注定也不全然注定偕老,也許只是注定相遇、動心……然後錯過。

  在十八跨十九歲的那年,她發生了好多好多事,傷心的比甜蜜的多、難過的比開心的多,無奈的事數都數不完,她也被迫成長。

  正值青春的年紀,她卻經歷了太多事,可原以為悲歡離合的風浪她早看夠、大概沒什麼事會讓她訝異時,她卻又在此時遇上了另一波風暴——

  她懷孕了!

  即將成為小媽媽的無措,讓她慌了心神,然而一雙孱弱的手穩穩地握住了她,給她溫暖、讓她倚靠……

  她曾經以為,這樣的平靜會到永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2:31

第一章

  六年後——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這樣?」

  ﹁陳維真律師事務所﹂的自動玻璃門打開,刮進了一道風,隨著風一同進來的,是一個怒不可遏的纖細身影。

  看著好友蒼白的臉色,陳大律師心中有底,她這個好友的性子算得上溫和,能讓好友沉不住氣的就只有一件事——

  「今天不是妳和萬人迷的『團圓日』?」

  ﹁團圓日﹂三個字,此時無疑是在董茗菲心中火上加油。「妳知道嗎?他們……他們真的是欺人太甚!太過分、太過分了﹗」

  看來情況是被她猜中了,只是怒火中燒的當事人說了一堆情緒的字眼,還是沒說到重點啊。「OK、OK!妳先坐下來,喝杯溫開水鎮定一下情緒。妳慢慢講,我慢慢聽妳說。」

  將董茗菲安置在三人座的長沙發上後,陳維真自己則坐到一旁相鄰的單人座沙發上,預備和好友來個促膝長談。

  見好友久久說不出話來,她替她起了頭,「那家子……妳前婆婆和前公公又不讓妳見萬人迷了?上一回是萬人迷肚子痛、上上一回是學校有活動、上上上一回是和家人南下出遊……這一回又是什麼?」

  好友的老公雖然過世了,但於理她應該還是得叫他的父母為公婆,只是人家已擺明不認她這個媳婦,說是「前」公婆也不為過。

  「我按照約定時間到宋家要接萬人迷,可時間超過了半小時還見不到人影,我按了電鈴,傭人說小少爺和老爺、夫人出去了,我打了兩老的手機,兩人竟然都正巧沒開機,分明就是故意不讓我見小孩﹗」董茗菲氣憤的說,她真的好久沒見到她家寶貝了。

  陳維真嘆息,「宋玉修死後,兩老以荒謬的理由把妳趕出家門,擺明了就是只要孩子不要媽,現在他們使盡手段不讓妳見孩子,若有一天萬人迷被藏起來了,一點也不奇怪。」

  哪有人兒子死了就怪媳婦福薄剋死人、把人趕了出來?怎麼就不說他家兒子打小沒健康過,娶了媳婦後好歹還生龍活虎了一陣子,後來發生的事畢竟是意外,能怪誰?

  什麼都是別人的錯,怎麼不說自家兒子福薄?嘖!

  「太過分了,我一個月才見孩子一次,一次就兩天的時間讓我們母子相處,如果連這樣都不被允許,世上還有天理嗎?」為了不和宋家撕破臉,她不斷的讓步,先是一週見一次,再來是兩週,現在都變成一個月了,她已不知自己還能怎麼讓步。

  「過分的事,宋家有少做過嗎?先是逼著妳結婚沖喜,宋玉修車禍死了又說妳剋夫,還說妳外頭有男人,含血噴人地把妳攆出去,現在又打算不讓妳見兒子……」陳維真受不了地翻了下白眼。「妳啊,一開始我就告訴過妳得強勢一點,直接打官司爭取小孩,誰叫妳不聽。」早幾年前該做的事拖到現在,結果還不是得做?而且有些事在當下容易搶得先機,如今反倒成了艱鉅的任務。

  就算早幾年尋求法律途徑勝算依舊不大,至今絕對有探視權,也不必累得這些年想見孩子一面都得忍受宋家的刁難。

  「一想到他們是玉修哥的父母,我就……」玉修哥是她活到現在,除了父母外唯一真心對她好、疼惜她的人。

  她年幼失親被收養,到了宋家,第一個看到的宋家人卻不是收養她的宋家夫婦,而是他們體弱多病的獨子宋玉修。

  那時病懨懨的他歪斜地靠坐在客廳沙發上,蒼白俊雅的臉上漾出和善的笑容對她說:「歡迎成為宋家的一分子。」

  他是個重然諾的人,說歡迎並不是客套、場面話,而是真的把她當家人、當妹妹疼,往後她在宋家遇到委屈,也總是能在他這裡獲得溫暖的安慰,很多事更是在他極力爭取下,她才能得到——

  她想學鋼琴,他就去跟父母說,他覺得茗菲要學點才藝才像出自他們宋家的閨秀。

  她很想有部鋼琴,他就告訴父母,如果每天在家裡能聽到鋼琴聲該有多好。

  後來她想嘗試打工,他甚至在她每次打工的時間替她做掩飾……

  他是真的希望她活得開心。他曾告訴過她,如果她到宋家來過得會比來之前更不快樂,那他寧可她沒來。

  可惜的是,他們緣分短了些,短到她想對他更好,以更親的方式照顧他都不可得。

  「那個疼妳的男人已經作古很多年了,他沒能再保護妳,可我相信他一定也會希望妳能學會保護自己,至少要懂得反抗那兩個可惡的老人。」

  ﹁歹竹出好筍﹂指的大概就是這樣,兩個自私自利、除了自家人外不把人當人看的夫婦,居然生得出那麼善良的兒子,果然﹁物極必反﹂。

  「除了因為他們是玉修哥的父母,我不忍撕破臉之外,真正走法律途徑爭取萬人迷我也沒勝算,所以我才讓步,只要他們偶爾讓我見見孩子,那就夠了。」

  「一再讓步的結果就是這樣。那現在呢?妳要再繼續讓步嗎?別怪我沒事先提醒妳,雖然我不知道妳還能再讓多少步,可距離妳再也見不到兒子,可能差不了幾步了。」

  見好友表情仍一知半解,陳維真更加清楚的點明。

  「宋家有的是錢,拿的還不知是哪國國藉,只要他們把小孩往國外送,到時別說妳見不到萬人迷,即使想打官司,光是跨國的一些程序就夠妳撇下生活和工作與他們玩個沒完,而且更令人掬一把同情淚的是,妳一點勝算也沒有。」國內打官司都不見得會贏,還跨國呢!她看直接放棄比較快。

  生氣過後,董茗菲心中剩下迷惘。「這些我知道,只是……尋不尋求法律途徑,結果差多少?」

  「那就看妳可以為了萬人迷做到什麼程度了。」

  不明白好友的意思,董茗菲茫然的看向她。「這話什麼意思?」

  「雖然我們有交情,可我還是得說,就我一個外人的觀點來看,萬人迷留在宋家可以受到最好的教育、有最好的成長環境,對孩子而言是較好的選擇。而妳一個職業婦女,辜且不說養育小孩是筆可觀的開銷,身邊帶了個孩子,若以後還有再婚打算,小孩只怕會成為阻礙。」

  見董茗菲臉色又蒼白了些,陳維真在心中一嘆,繼續說:「妳的第一個選擇,就是維持現狀,不尋求法律途徑和宋家『維持友好』,人家給看孩子算妳賺到,不給看,也算妳倒楣。」

  可以想像維持現狀的結果,最終就等於是放棄小孩。「除了這個,我還能有什麼選擇?」走法律途徑就真的沒問題了嗎?

  「尋求法律途徑的話……我醜話還是要說在前頭,如果妳只是想擁有孩子的探視權,我勸妳維持現狀就好,就宋家兩老的跋扈作風,我其實也不認為他們會乖乖遵守判決。」當了多年律師,她看多了豪門大戶爭取監護權慣用的手段。「即使到時法院判決妳有探視權,但只要他們以讓孩子受更好的教育為由把人送出國,再提抗告上訴,等這些程序跑完一輪……妳的心涼了、積蓄沒了,除了放棄還能怎樣?」

  「……妳在暗示我放棄嗎?不!我不會放棄的。」

  「要妳放棄就不會提示這麼多了。我是在告訴妳,要玩就要有勝算才玩。」

  「妳的意思是……」

  陳維真不答反問:「妳現在月薪多少?」

  「三萬八左右。有時加上一些獎金,好一點約莫四萬初。」她只是個連鎖大飯店的小主管,這樣的薪資算不錯了。

  「根據我的了解,宋老爺一個月薪資大約五十萬,不包含宋氏大股東的紅利及股利,若再加上這些,月薪可能在五、六百萬之譜吧。」

  「妳……」

  「妳有多少存款?」

  「七十幾萬吧……」

  「宋老頭的存款,不含那些股票、動產和不動產……幾億絕對跑不掉。」

  「維真,妳這是另類打擊我的方式嗎?」

  「我是這種人嗎?我只是要讓妳看清楚妳和宋老頭到底差多少?」陳維真揚了揚眉。

  「妳……」

  她惡作劇的一笑,「唉,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就算知道我和他差距大,又能怎樣?」

  「什麼不能怎樣?知道對方實力有多強,才曉得找來的打手要多厲害啊。」

  董茗菲失笑。「這是什麼比喻?」

  「妳月薪、存款都輸宋家人,那也就是意味著妳找的人必須很有錢……不,是非常非常的有錢。」

  找的人?「找什麼人?」

  「找來結婚的人。」陳維真一臉笑咪咪的說。

  「妳……」

  「我不行,我是女的,而且我沒有非常非常的有錢。」陳維真眨眨眼。

  董茗菲為之氣結,好友明知她在說什麼還這麼玩她?「別開玩笑了。」

  「我再認真不過了。」陳維真再湊近她一些,認真的分析,「妳想想看,一個收入普通的單身婦女,和一個擁有健全家庭、丈夫不是普通有錢的女人,哪邊爭取到小孩監護權的機率大?法官當然不會是跟著錢倒的牆頭草,可光『健全的家庭』這點就很有勝算。至於『有錢』這個條件,當然是衝著富有的宋家來的,我可不認為他們會乖乖坐以待斃。」

  董茗菲想了想,還是搖頭,「不可能啦,這方法不可行。」

  「為什麼?」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妳叫我去哪裡找個有錢的男人結婚?」要找人來結婚已經夠困難了,還要很富有?她當她是什麼?大明星還是名女人?

  很遺憾,她董茗菲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帶拖油瓶的寡婦,陳大律師真不愧是她的好友,這麼看得起她!

  「事在人為嘍,沒努力過,怎麼知道不行?」

  ﹁誠心連鎖飯店﹂旗艦店最有名的頂樓法國廳一隅,正在拍攝飯店的宣傳照片。

  三十六層的五星級飯店居高臨下,靠近河濱公園,附近沒有比它高的大樓,風景可遠眺、可近觀,視野廣闊,日夜都別有風情。

  也許是視野好、氣氛佳,許多情人都喜歡選在這裡求婚,成功率也出奇的高,久而久之在口耳相傳下,誠心飯店的頂樓法國廳就成為許多人心目中最浪漫、最適合選來當求婚地點的「情人座」了。

  基本上,誠心飯店在業界夠有名了,廣告不過只是錦上添花,因為適逢東南亞第十二家分店開幕,且加入了一些新的服務項目,上頭便大手筆撥出宣傳費再包裝一下飯店。

  彩頁的宣傳手冊照片和宣傳影片請來名攝影師操刀,入鏡的模特兒本來打算情商知名女星擔綱,但在一次表揚傑出員工時,美麗的總裁夫人無意間看到公關部門下的宴會企劃組組長董茗菲,覺得她的氣質特殊更勝該名女星,於是指定她為宣傳DM的模特兒。

  拍攝現場裡,玫瑰暗香浮動,燭光掩映下,一對男女溫柔地凝視著對方,攝影師的快門也「咔嚓、咔嚓」的按個不停。

  「……OK!來,再換個動作,男主角把戒指套入女主角無名指,Leo要深情款款,茗菲要含羞帶怯……阿德,Leo那邊的打光板拿高!好,我拍嘍……」

  一群人又折騰了近一個小時,連著數日的拍攝活動總算結束。

  董茗菲卸了妝,正想回公關部繼續處理工作時,才到門口就聽到有人在批鬥她。

  「……還在拍喔?有夠爽,三天都不必工作,只要搔首弄姿……嘖,像她那種級數的,咱們公關部隨便抓都一大把,我說啊,總裁夫人真該到咱們部門多走走,才會知道董茗菲那種長相在這裡根本還上不了檯面。」

  「我覺得她還滿有味道的,看起來柔柔弱弱,可似乎又有一種堅強的韌性……是滿特別的呀。」

  「沒眼光!那種『媽』字輩的女人有什麼好?韌性?為母則強啦,妳所謂的『味道』就是媽媽味。」

  「只是說她也滿強的,居然敢對追求她的男人說自己已經有個五歲大的孩子,換作是妳,妳說得出口嗎?」

  「說到這個……妳不覺得她超假的嗎?明明是玩咖,還裝作一副嫻靜的樣子,噁心!」

  「她?玩咖?」有什麼八卦嗎?

  「想想,她現在二十五歲,六年前才十八、十九歲,那時就懷孕,可見玩得有多兇。」

  「說的也是……」

  「公司裡喜歡她的那些男人不是笨蛋,大概也只是想和她上床吧。拜託,都當媽了,妳覺得誰還會想真心跟她交往?她呀……」

  董茗菲渾身僵硬,臉色有些尷尬,這種時候她進辦公室好像滿怪的,還是稍等一下吧。

  她轉身要離開,卻發覺總經理就站在離她三步遠之外,他站在那裡多久了?怪不得她方才隱約聞到古龍水味道。

  她微微一欠身。「總經理。」

  「怎麼不進去?」

  「那個……」

  孟天澈越過她,逕自推門而入,董茗菲沒辦法,只得跟在後頭。

  他們一進門,一群人八卦還沒結束,個個作賊心虛的看著頂頭上司和八卦對象。

  孟天澈冷冷打量素有﹁誠心飯店最美風景﹂美名的公關部一眼,公式化的道:「這麼晚了,大家都還沒下班?正好。」他拿出手上的一疊資料。「這是無法按照規矩順序跑的急件,五天後鼎明集團汪老八十大壽改在我們飯店頂樓的空中花園會場,明後天就得提企劃、定案,我知道時間真的很趕,麻煩大家了。」

  他話才說完,現場立刻一陣哀鴻遍野。

  「總經理,您這是在開玩笑吧?」

  「五天耶……我們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堆案子,這個月又是大月,喜事婚宴特別多,一堆大人物哪個也得罪不得,五天太勉強了。」

  「我曉得大家都很累,等這個案子結束,我會替妳們爭取獎金,大家就先辛苦一點吧。」

  「這幾天宴會企劃少人手,大家得一起消化某人的工作,真的太累了。」公關部主任李雪梅意有所指的說,「休息了三天的人,也該好好忙一忙了吧?」

  孟天澈當然知道她酸溜溜的語氣是在指誰,「開公差不叫休息,大家……」

  「那個……」董茗菲阻止他往下說。「這個案子我來接吧。」

  「對嘛對嘛,大家都忙,茗菲的案子又正好結束,由她接手最合適了。」李雪梅說。「今天真的好累啊,大家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有硬仗要打呢。總經理,沒別的事的話,我們先走嘍,掰掰!」

  不一會兒,鬧烘烘的辦公室走得只剩下董茗菲和孟天澈。

  「時間很趕,妳一個人沒問題嗎?」他把客戶的要求和嗜好資料遞給她。

  董茗菲笑了笑,沒說什麼,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來。

  「在這個部門,妳常被排擠嗎?」方才在門口聽見八卦已夠令他訝異,企劃案的事更令他明顯感覺出她被排擠,簡直是另類霸凌。

  在飯店業,容貌出色的人比比皆是,身為誠心的高級主管,孟天澈接觸多、看多,早就麻木了,會注意到董茗菲是因為客戶的讚美和她認真的工作態度。

  對這樣出色的員工,在權職範圍內能幫的,他不會吝於伸援手。

  「不招人嫉是庸才,我常這樣安慰自己。」她笑著自嘲道。

  他一哂。「那麼,明天中午前把企劃書交到我辦公室。」急件通常無須經過部門主管審核便可直接上呈,這案子是折騰人,可因為時間緊迫,正好可以看出企劃者的能力。

  「好。」

  「加油吧。」轉身要離開時,孟天澈忽然又開口,「如果有機會到其他部門,妳想不想去試試?」

  董茗菲有些訝異他會如此說,不過她這人習慣活在當下,眼前的案子都尚未解決呢,她無法回答他。「三天後如果我還在的話,也許會認真考慮。」她開玩笑的說。

  「好,我期待妳有認真考慮的機會。」

  等到總經理步出辦公室,董茗菲才長長的吐了口氣。

  「呼……真夠瞧的了,企劃、定案、盯進度、聯絡事宜、宴會場佈置……媽呀!這三天我可能要學某個女星每天只睡一小時了。」她揉了揉有些犯疼的太陽穴,無意間看到自己方才順手擱在桌上的手機。

  每天都這麼忙,她要怎麼安排相親啊?

  為了萬人迷,她想努力試看看,但要結婚得要先有對象,所以她很認真的考慮要相親,陳維真也夠義氣的在替她物色人選,一再的替她喬相親時間,可……她真的很忙,總是沒機會赴約。

  原以為今天過後起碼能有一兩天空閒,誰知道一個「急件」又打亂了她原本的計劃,唉……

  如果工作就是情人該有多好,她八成很快就可以嫁了。

  相親啊……只好等她這一波忙完,再積極為兒子找個爸來嫁吧。現在——

  還是認命工作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2:57

第二章

  今日誠心飯店的總經理辦公室來了貴客。

  貴客來頭不小,光是他那張俊美無儔的帥氣臉蛋和近九頭身的男模身材,從步下數百萬的休旅車開始,到一路由飯店大廳至十八樓總經理辦公室,舉凡擦肩而過的人,回頭看他的不知有多少。

  會客室裡兩個男人相談甚歡,在茶水間煮咖啡的高祕書,則巧遇隔壁企劃部門的八卦女王。此時八卦女王湊近她,看她托盤上放了兩個咖啡杯,低嚷道:「哇噢﹗會客室來了帥哥貴客唷﹗」

  高祕書淡淡一笑。「消息挺靈的。」

  「才不是,我只是送文件時剛好看到帥哥被迎入會客室。」八卦女忍不住讚美。「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為我們孟總夠帥了,怎知還有人比他更俊美。這人是誰?他那張臉怎麼好像在哪見過?」她打探的問,花美男人人愛看,八卦更有人愛聽。

  「到飯店來,肯定是和飯店有業務往來的客人。」高祕書無意多說。她的位置處於高層身邊,對於工作上的一切她向來只做該做的事、說該說的話,其他關於高層的「人際關係互動」和她無關,她自己也不愛嚼舌根。

  今天的貴客的確大有來頭,是鼎明集團汪老的外孫,一般人只知大概又是個貴公子,但比起「鼎明汪老外孫」的頭銜,貴客自己有個更響亮的職稱——集英集團總裁。

  集英的3C和電子產品,在市場及消費者心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選擇,照理來說,集英的頭兒在媒體上的曝光率應該也很高,只是大老闆低調再低調,連集團員工尾牙也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願露臉,什麼事都交由發言人或其他高層出面,因此集英總裁長得什麼樣,沒多少人知道,只聽說他似乎年紀很輕。

  而總經理和她會知道貴客就是集英總裁,還是誠心大老闆由美國親自打電話回來特地告知的。

  當然,集英總裁造訪飯店的名目只是說好聽的,什麼﹁這樣的急件必然為難了飯店,所以特意過來致意﹂,實際上想必是怕壽宴被隨便了事,過來了解情況的吧。

  「嘖,小氣!什麼也不肯透露,我更好奇了。」八卦女王發著花癡說:「他那種貴公子氣質,一看就是出身豪門,手上也沒有婚戒,想必還單身,對吧?」

  「妳問我?妳注意的還比我仔細吧。不過那種條件的男人即使單身,女友也沒少過吧。」盛好了咖啡,高祕書欲走回會客室,在門口遇到企劃部的江經理。「江經理,有什麼事嗎?」

  「宣傳的海報打了樣,送來給總經理看一下。」江經理海報、文件抱滿手,看了眼她手上的咖啡。「有客人嗎?」

  「有。沒關係,你東西可以先放著,不過如果有要討論的部分,請等一下再過來。」高祕書說完就要推門而入會客室,欲見裡頭的客人似乎已傳達完來意,起身準備離開,她只好站在門口等。

  會客室裡的談話結束,風劭棠和孟天澈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那麼,有勞了。」風劭棠伸出手,俊美的臉上神情冷漠傲然。

  孟天澈禮貌地回握,「應該的。」

  正當風劭棠打算轉身離開時,江經理手上的文件夾卻滑出一只,只聽他「啊」了一聲,接著原本抱滿懷的東西便應聲散了一地。

  地上的海報和文件夾就這麼擋在風劭棠腳邊,令他濃眉一揚,「這是貴飯店的留客之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經理連忙蹲下身,撿拾擋住人家去路的東西。

  風劭棠也蹲下身子,撿起一張海報,看來是飯店當季的宣傳海報,場景是飯店一樓極具奢華氣勢的迴旋大理石階梯,階梯上鋪著象徵真愛幸福的紅玫瑰花瓣,而一個身材纖細曼妙、著黑色長紗禮服的美麗女子,手上拿著幾朵長梗紅玫瑰,赤足走在花瓣上。

  主圖一旁則有飯店的宣傳文宣——走入誠心,踩著幸福。

  基本上,這海報如果沒有那幾行文宣,還頗有女模年曆的感覺,掌鏡的攝影師也相當出色,拍攝團隊將畫面氣氛營造得很好。

  如墨幽靜的黑眸,緩緩從海報上的回眸笑靨中移開了視線。「是飯店的宣傳海報嗎?」

  孟天澈說:「是啊,這些是樣品,這回的海報特地請了名攝影師掌鏡。」他將一疊海報放回桌上。「感覺上拍得還不錯。」

  「模特兒……是生面孔呢?沒看過。」風劭棠隨意翻看了幾張海報說。

  是錯覺嗎?否則他們怎麼覺得這位很有距離感的大總裁,那雙利眸看著海報時的神情很特別?說是男人看到喜歡類型的女人「見獵心喜」,又彷彿有些不像,他的眼神中,有更深的意涵在裡頭。

  他認識董茗菲?應該不會吧?

  「是飯店的職員,總裁夫人欽點的。方才你看的那份企劃書,也是這個職員完成的。」孟天澈笑說:「董小姐是公關部門宴會企劃組的小主管,在專業方面很受客戶好評。」

  「是啊是啊,我們董茗菲小姐可是宴會企劃的高手、點子王咧,由她經手的婚宴、壽宴非常多,還有不少客戶親自寫信來感謝。她有個綽號,我們都戲稱她為『宴會企劃女王』。」江經理趁機大肆吹捧自家同事一番。

  「是嗎?」

  會讓總經理親自送出會客室的人想必來頭不小,而且這位貴客看來好像頗喜歡手上的海報,從方才就拿著海報樣品不放……

  見狀,江經理討好的又說:「先生喜歡的話,海報印出來給您送上一份。」

  「不用了。」風劭棠又看了海報一眼,將它還回去,轉身要離開時卻又忽地回頭說:「對了,孟總,壽宴的企劃……我希望能重新擬過。」

  聞言,孟天澈有些訝異。

  江經理則有被人用力的甩了一巴掌的感覺,方才他誇了一堆,結果馬上慘遭打槍。「那個……」

  風劭棠原本冷然的臉上揚起笑意,彷彿春花開錯了季節,少了賞心悅目,多了幾分詭異。

  「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本來我打算即使不滿意也將就接受,可是孟總似乎十分欣賞董小姐的才能,這位主管更是對她讚譽有加,如果我真的將就了,那才是侮辱了董小姐『宴會企劃女王』的美名。」

  孟天澈一怔,一時無法理解。「這……」方才風劭棠看完企劃,雖沒有出口讚美,可表情確實是頗為滿意,何以一下子就推翻先前的決定?

  「不好意思,不情之請。」

  顧客至上,飯店業以客為尊,孟天澈也只好照辦。「……是,我請董小姐再另擬企劃。」

  「我很期待,希望這次不會再讓我失望。」

  「我們會盡力……」

  董茗菲一雙眼睛佈滿血絲,拿著筆寫字的手因為聽見電話內容而停頓,為上司傳達的客戶意見而沉下臉。

  「這樣啊……還是不行嗎?」語氣不自覺的沮喪起來,天知道她有多洩氣,手上的這份企劃案已是第三次被打槍,簡直是她進誠心飯店做企劃以來的最大挫敗。

  她已經很努力的配合客戶要求做企劃,但總感覺不改還好,改了好像越會被嫌。她自己檢討了很多環節,一一的挑出問題,到最後,都快有種雞蛋裡挑骨頭的錯覺了。

  抓不到客戶要的感覺令她越來越無力,每次她都以為找到了問題點,可針對問題改了之後,客戶仍不滿意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在電話裡聽著總經理的轉達,她有點不服氣,於是大膽的提出建議。

  「總經理,可不可以讓我和客戶見一面?我想當面溝通,這樣也許能更了解對方要什麼。」話隔著另一人,感受就不同了,她當然相信總經理的轉達絕對「忠於原味」,只是說不定看見本尊,她會更快找到對方喜愛的風格。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鼎明這位客戶這麼神祕,以往客戶若對她的企劃有意見,她一向都是直接面對當事人做溝通,管他是市井小民或事業有成的大老闆都一樣。

  可這一位不但真人不露面、總要透過別人,意見又特別多,她已自認是個很能溝通的人,但這位先生真的令她領教到什麼叫「奧客」。

  「不過他很忙……」

  「沒關係,我去找他,等到他願意見我為止。」

  見她很堅持,孟天澈也覺得這倒不失是個法子,所以就這樣讓她帶著企劃書直搗黃龍。

  直到這一刻,董茗菲才知道對方原來是集英的頭兒,正是這樣的超級大企業,怪不得能插隊成為「急件」。

  拜飯店工作所賜,她常有機會接觸名人,繼而聽到一些八卦緋聞。她在腦海中搜尋著集英總裁的資訊,但卻似乎都模模糊糊——

  他好像挺年輕的,印象中是未婚,也是一些名門淑媛瘋狂追逐的金龜婿……還有什麼呢?他的興趣從缺、嗜好從缺,他的長相,更從缺……

  老天﹗對這個客戶她還真的所知有限,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個情形更令她感到沮喪了。

  後來董茗菲到集英等人,等的又是不願意見客的大總裁,因此她早就對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等上一個早上的時間只怕跑不掉。結果一直到下班,她還是沒見到人,祕書第三次前來請她離開,說總裁真的很忙……

  董茗菲終於站了起來,走出去。

  祕書以為她要離開了,鬆了口氣的正要上樓覆命,沒想到在等電梯時,竟見她又匆匆忙忙走回原座位,手上多了一碗泡麵。

  祕書霎時瞠目結舌。這女人怎麼頑強得像隻蟑螂?

  「天色不早了,董小姐,而且好像會下雨……」祕書為難的道,暗示此地不宜久留。

  這位誠心飯店的董小姐已足足等了一天,自己每次下來「驅逐」她時,就看她在紙張上又畫又寫,大概是怕企劃可能被打槍的替代案草稿吧。

  她一張一張的寫,有時停筆思考,有時又像是想到什麼好點子似的自顧自傻笑,專注在企劃裡,努力在工作上。

  對這樣努力的人,祕書看得有些心酸,因為總裁的態度擺明是整人,老太爺的壽宴,總裁早就另有打算了。

  只是……總裁似乎很在乎樓下這位小姐的反應?

  以往他不見誰,任對方等到海枯石爛也不會多開金口問一句,反正他出入公司另有專用電梯,不經過這裡一樣來去自如。

  可是這回,總裁總會在結束一段公務後有意無意的問一句﹁樓下的那位小姐還在嗎﹂,一得知她還在,他就彷彿心情還不錯。

  這到底是什麼心態?不見人家,又不要人家走掉?

  從早上到現在,總裁問了四次了,她真的很想建議他,這麼好奇索性見她不就好了?

  可惜這種話她沒膽子說,當了他三年的祕書,除了交代下來的工作之外,她從來不敢多事。總裁私人領域的區塊是不容許任何人擅入的,那部分他非常保護。

  董茗菲笑了。「這麼熱的天氣,下點雨也好。」

  祕書在心中一嘆。能說的就這麼多了,再多就踰越,她得小心自己的飯碗。

  祕書上樓後,董茗菲的手機響了,她馬上接起。

  「總經理,是……還沒,就繼續等吧,真的不行再說了。好,我知道了……嗯,先這樣了,再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她繼續在原位完成替代的第二份企劃案草稿。原以為三天沒睡,腦袋大概榨不出半點東西,誰曉得出乎意料之外,她還真是文思泉湧,點子源源不絕。

  大致完成後,她轉了轉僵硬的脖子,閉上眼讓痠澀的眼睛休息,也不知隔了多久,她忽然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古龍水味道,連忙睜開眼……

  沒有人?她坐直身子,不明白剛才是怎麼回事,她明明感覺有人靠近,還有男性香水的味道啊?

  算了,這種大企業,路過男職員有擦古龍水很正常,她別多想了。

  她看了下錶,九點十二分了,要再耗下去嗎?會不會人家總裁早下班了?

  嘆了口氣,她給自己一個等待的最後時限,若十點仍見不到人,那她就照原企劃執行了,不滿意也不能怪她,畢竟是他們自己放棄溝通機會。

  電梯門打開,她直覺的看過去,是祕書,希望別又是來驅逐她的才好。

  「董小姐,我們總裁有請。」

  董茗菲眼睛一亮,神情一掃倦容。「真的嗎謝謝、謝謝﹗」

  祕書微扯嘴角,眼神有意無意的避開她,不忍看她充滿希望的笑臉。

  領著她上樓進會客室後,祕書又奉上一杯熱飲。「請稍等,總裁在另一邊講完電話就過來。」

  「謝謝。」

  趁著客戶來之前,董茗菲把企劃又拿出來看一次,然後備好替代方案,在上頭寫上註解,寫著寫著,有人推門而入——她反射性的站起來。「您好,我是誠心飯店的宴會企劃人員董……」抬起頭看向來者,她的話語瞬間停住。

  風劭棠冷冷看著她。「怎麼?在考我這麼多年後還記不記得妳的名字嗎?」他在她正前方坐了下來,嘲諷的開口,「真訝異,不是嫁入豪門了,怎麼有空出來體驗平民生活?」

  集英集團的總裁是他風劭棠

  董茗菲的心跳得好快,她強自鎮定,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巧合,沒道理因為對象是他這樁生意就不做。

  深呼吸後,她再次出聲,「我是誠心飯店的宴會企劃人員董茗菲,您好。」

  風劭棠揚眉不語,以靜制動。

  她恭敬地遞上企劃書給他。「這份是依您意思修改過的企劃,請您看一下。時間緊迫,如果可以能不能請您今天就敲定,晚宴是後天了,一切事宜會很趕。」

  他接過企劃書看了一下,長指點向其中一項。「原先的仿古董座椅為什麼也更改了?」

  「依照您期望改的。您不是說希望會場給人的感覺能年輕些?」

  「我的期望?」他又往企劃書內容瀏覽下去。「場地花卉的佈置清一色紅玫瑰多俗氣,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家壽辰,也虧妳想得出來用那種花。」

  「我原本是打算用火鶴和香水百合當主佈置的,可您不是堅持用長梗紅玫瑰?」

  「方才是我期望,現在又是我堅持……妳什麼時候聽說我有期望、堅持了?」

  她不自覺的皺眉。「我們總經理轉達的。」

  「我不記得我說過這些。」

  「總經理是個很嚴謹的人,沒道理這麼要緊的事情會傳達錯誤。」

  他冷笑。「那麼,董小姐是認為我的記憶有問題嘍?比起誠心的總經理,我比較像會出錯的那一個,是這樣嗎?在妳心裡是這麼想的嗎?」斯文俊美的臉龐表情沉凝,他定定注視著她問。

  董茗菲咬著唇,她明白了,這個案子風劭棠可能知道是她企劃的,所以就惡整她,不是企劃太糟、不是能力有問題、不是總經理轉達有誤、也不是她聽錯——

  所有的錯都是她一個人的錯,錯在六年前認識了他,他的目的只是要她認輸、低頭。

  她不再是他心中驕傲的玫瑰,但在誠心,她找到了工作的樂趣,才能也受到賞識,她……不能給飯店惹麻煩。

  下一刻,她向現實低頭了。「很抱歉,是我自己聽錯了。」

  集英集團勢力太龐大,姑且不說她惹不起、總經理惹不起,也許就連誠心的大老闆也得對他禮遇三分,不能因為她一個人就丟了Case還得罪了大客戶。

  像是故意似的,風劭棠逐項的說:「那麼場地由空中花園改到頂樓的法國廳……」

  「是我的錯。」

  「把自助式Buffet改為套餐。」

  「是我的錯。」不待他數完罪名,她便等不及的忙搶答,「全是我的錯。」

  董茗菲再度深呼吸,強迫自己放下過往,不問是非對錯,只求順利把這個Case搞定。

  她不帶個人情緒,十分客氣的說:「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讓風總裁感到不悅,我很抱歉。企劃的走向我們向來以客為尊,我保證出來的結果會讓您滿意。」

  風劭棠將企劃書往桌上一擲。「怎麼辦?因為妳的『錯』,我已經決定這次的壽宴改由另一家五星級飯店承辦。」他遞給她一張壽宴邀請柬。「屆時歡迎妳蒞臨,也好好看看人家是如何企劃的。」

  董茗菲幾乎是抖著手收下邀請柬。

  現在是飯店業大月,即使有交情,插隊式的「急件」也要給業者五到一星期的時間才能弄出企劃,也就是說……風劭棠一開始就不打算在誠心辦壽宴嗎?

  不!應該不是這樣,畢竟他和誠心並無過節。

  那也就是說……是因為她嘍?

  在他對她的企劃雞蛋裡挑骨頭的時候,其實早就決定生意破局了

  這個人……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耍弄人?他知道她為了這個企劃案,足足有三天沒闔眼嗎?她知道為了他的「善變」,她到處打電話道歉、不停跟人家重新協調嗎?

  這些辛苦如果能換得客戶的滿意,也就沒什麼,可一想到她疲憊得像下一刻就要倒地似的東奔西跑,卻只是滿足了某人惡作劇的心理,她就怒火中燒了。

  「董茗菲,幾年不見妳也越來越沒個性了,從前的妳脾氣硬到令人頭疼,只要稍微站得住腳,什麼法子都不能讓妳低頭,那時的妳可愛多了。」

  這段話激得董茗菲火氣爆發,反正生意已經搞砸了,還留什麼情面?

  她一咬牙,豁出去的說:「幾年不見,你惡劣的性子也不遑多讓、變本加利,以前只是有點討人厭,現在簡直徹底的妖魔化!使這種手段耍得我團團轉,你開心嗎?」

  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所有為了這個「奧客」做盡的冤大頭鳥事,她預備逐一清算。

  「你知不知道,為了你俗到爆的一萬朵紅玫瑰,我得在凌晨一點和花店人員跑花市,跑了近十家花店才把花湊齊﹔為了你大爺的善變,不要花園自助餐要改成法國廳的套餐,我得去請求原本訂下法國廳的客戶讓位或改期,一一道歉奉上禮物……推翻或改變一件企劃的內容只要客戶們的一句話,但是牽一髮動全身,你以為執行起來很容易嗎?﹂

  「你們飯店做起事來都是如此嗎?到底是太有信心還是太過草率?只要完成企劃,客戶都得沒有異議的照單全收?」

  「如果你不使用特權乖乖排隊,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企劃準備,這種讓你們有強迫中獎感覺的憾事就不會發生。要馬長得好,又要馬兒不吃草,你這種行為才是另類虐待!」

  「所以?」他挑眉看向她。

  「所以這種從構思企劃到呈現成果只給五天時間的案子,只能請客戶將就。」

  「我做任何事從來都不勉強自己。」像是不打算再多談,他站了起來。

  「我知道,所以你另找飯店合作了不是嗎?」

  風劭棠乾笑一聲,「你們公司的員工也太不上道,妳就只會卯足全力寫企劃嗎?有時美麗的女人應該有其他利害武器可以爭取案子成功吧。」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董茗菲氣得漲紅臉,瞪視著風劭棠,她渾身因怒火而發顫,得努力的深呼吸才能順過氣。

  她慢慢的站起來,走向他。

  「看來……是開竅了。」他玩味的笑了。

  她瞇了瞇眼,下一秒突然一巴掌掃向他,可惜動作中途就被攔阻。「你放開……放開我!」

  女人的力道怎麼及得上男人?她的手腕被他緊抓住,完全掙脫不了。

  「董茗菲,看來我們認定的『厲害武器』有出入,現在讓我來告訴妳,我以為的是什麼。」他將她用力扯向自己,唇隨即壓上她的,輾轉反覆的吮吻,懷中嬌軀使盡全力的抵抗,得了一個空檔,接著他便感覺臉頰一麻,被結實的賞了一巴掌。

  董茗菲紅著眼眶,退開他懷抱後,手背拚命地擦著自己被吻的唇瓣,胸口起伏得厲害。「你到底……在幹什麼?」

  風劭棠笑笑的看著她。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一個已經妖魔化的男人,還有什麼不可以?」他笑了。「瞧妳氣的……」

  對啊,明知道自己被整了、被佔便宜,明明氣到炸,可她又能怎麼樣?他想做什麼,又有誰阻止得了他?還不是想吻她就吻?

  就拿壽宴的事來說好了,他了不起賠一些違約金,再在電話中口頭向她老闆致歉一下就能解決事情,她能拿他怎樣?

  真可悲,氣得跳腳的說了一堆,結果她確實不能怎樣。

  這讓她想到宋家不讓她見孩子時,她除了憤憤不平的數落,也拿對方沒有辦法。在他們這種豪門大戶前,她太渺小,而感覺自己無能為力,她難免就會好希望自己能有個可以倚靠的對象。

  「你這個人實在是很可惡!」

  「所以呢?對我這麼可惡的人,妳想怎樣?」

  「就是不能怎樣才教人難過。」她彎身收拾那些憑著一股傻勁寫下的企劃,一個不小心滑落了幾張在地上,紙上的那些文字像刺到她的眼,她邊撿拾邊被扎得眼眶一陣熱痛。

  直起了身子,她很快的轉身,快步往門口走,一秒也不想再多留。

  董茗菲離開後,風劭棠拾起一張她落在桌下沒帶走的紙張,那是一張企劃草稿,每個段落都有她習慣用來代替句號的「☆」符號——

  文章寫得不精彩沒關係,一堆星星閃呀閃的,好像就可以代替缺憾。我心情糟的時候也會畫星星,畫著畫著,感覺就又燃起希望了……

  看著十幾顆「☆」在紙上跳躍,看來她是很認真的在做企劃,即使她心情顯然不太好。

  他為什麼要用這些手段去欺負一個早沒關係的女人?

  是……嫉妒吧?嫉妒那朵驕傲的玫瑰在沒有他的呵護後,還能開得如此美麗,絲毫不見摧折,於是……他想看她低頭。

  回到總裁辦公室,他關掉電燈,佇立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頭的車水馬龍。

  外面正下著雨,有少數人在街頭狂奔起來。

  祕書敲了下門,旋即推門而入。「總裁……咦?怎麼是暗的?」一會兒後,她才發現落地窗前站了人。「總裁……」

  「別開燈。」

  「是。」祕書走了進來。「外頭下著雨,我為您準備了雨具。」

  「嗯。」

  處於黑暗中的人通常不愛人家打擾,祕書欠身告退,打算下班了。

  她走到門口,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迷惘的語調包含外人無法解讀的心情。

  「天上看不到半顆星該怎麼辨?」

  「呃……」怎麼辦?這種天氣看不到星星很正常啊﹗在都市裡,即使不是陰雨天,因為過度的光害也常看不到星星。

  「很久以前有個女孩告訴我,她很喜歡畫星星,畫得滿天星斗心情就會變好,所以她總是在紙上畫滿了星星,也會折一顆顆立體的紙星星。」

  「那個人是誰?真有趣。」祕書真是太感動了,她從不會和自家上司這樣親近的話家常,只是……頭兒身邊有這樣的一號人物嗎?她以為他身邊不是大企業家就是富二代咧。

  風劭棠懶懶的開口,「是很有趣……到目前為止,還沒哪個女人敢當著我的面罵我『你大爺的』,還說我性子惡劣、徹底妖魔化。」

  祕書的嘴巴在黑暗中張成「O」字型。「那個……」那個人在罵完他之後,還健在吧?

  「放心,她還好好的活著。」

  咦?大總裁妖魔化到有窺伺別人心事的﹁他心通﹂了嗎?太恐怖了!

  更恐怖的是,他在說那句「放心,她還好好的活著」時的語氣,似乎是不怎麼生氣……可被罵了還不生氣,是她的幻覺嗎?

  上司不正常的反應,令祕書更加戒慎恐懼了。

  「遇上那個人……無論分隔多久,她總能不斷在我生命中添加創舉。」

  即使對總裁口中的﹁創舉﹂真的很好奇,可祕書也只敢想不敢問,免得那位「創舉小姐」的創舉又多了一項——讓總裁在遷怒之下辭了她這個好奇的祕書。

  風劭棠不再說話,外頭的雨勢更大了,這樣的夜晚好像特別適合懷念,懷念已經逝去的,懷念不會再回來的,懷念……那絕無僅有的甜蜜……

  打從風劭棠大三那年幫父親公司拿到一筆大訂單後,這些年來,父親便不斷交給他一些困難的業務,他知道父親在為自己五十五歲的退休計劃做準備,所以目前才二十六歲的他活該忙得像顆陀螺在打轉。

  出差近一個月回國,趁著好天氣,他將冷落在車庫許久的跑車開出來繞繞。

  他住的別墅在山邊,車庫裡雖然有除濕裝備,可車子太久沒啟動,裡頭仍有一股隱約的霉味。他在行進中將車頂的天窗全開,一邊聽著優雅的古典樂,很滿意在流通的空氣下霉味一點一滴的變少。

  行經一處社區時,他放緩了車速,就以往的經驗,這個社區的巷子裡常有突然轉出的人、車或畜牲,他最好小心點。

  他之所以喜歡不時來這裡繞繞,是因為這個社區的綠化做得很好,家家戶戶陽台都種有各種花卉及綠色植物,整個社區更是被數十株櫻花樹圍繞。

  尤其在櫻花盛開的季節,這種碧樹成蔭,粉色、紅色、白色的櫻花點綴了整個社區,風景美不勝收。

  他放緩車速右轉,卻有不明水珠飛入車內,正奇怪大太陽天哪來的雨水時,抬頭往天窗看,毛茸茸灰白色的不明物體從天而降——

  「哇﹗」他直覺的低下頭,急踩煞車。

  「喵嗚…………喵嗚﹗」

  一個軟柔但有力的東西掉在他頭上,周遭一切倏地靜止,一時間,他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卜通卜通……

  受到驚嚇的他呆了幾秒後,才驚魂甫定的找著「肇事者」,只見副駕駛座上端坐著一隻很肥的貓,在他打量牠的同時,也用碧綠色的眼眸看著他。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盤踞了他的心,但貓兒懶懶睨他一眼後,便開始用他的真皮座椅磨利爪。

  「啵啵啵啵……」

  「喂,別太過分!」他鼓起勇氣要驅逐牠,可他才一湊近,貓咪就忽然變臉的「喵」了一聲,而後伸手抓了他一巴掌,全身毛還豎起似的威嚇他。

  「哇!」頰上一陣刺痛,顧不得愛車受損,他連忙下車拉開自己與貓的距離。他從小怕貓,寧可對手是個人也不願是隻貓。

  「糖糖?糖糖?」一道柔軟的嗓音由遠而近的傳來。「糖糖你在哪裡?糖……」

  沒多久,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孩焦慮地跑近,東張西望的邊跑邊找。她越過跑車十來步,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又忽然折回。

  貓是她的嗎?風劭棠蹙起眉。

  秀麗女孩走回跑車旁。「你……你的臉是被貓抓的嗎?」這男人右臉上有幾條細細的血痕,看來很有可能是糖糖的傑作。

  「……貓是妳的嗎?」

  「喵嗚……」不甘寂寞的貓在車內發出聲音。

  「糖糖?」董茗菲聞聲訝然轉頭。「糖糖,你怎麼會在車裡面」

  她方才在廚房倒飼料要餵貓,一出來找遍房子各角落卻都不見貓蹤,又看見通往陽台的紗門開了一小縫,便知道愛貓又逃家了,所以趕緊出來找。

  「我沒抓牠,牠是由我車頂天窗掉進來的,我要趕牠出去,牠還很兇的抓了我一掌。」

  還有,可不可以不要「棠棠、棠棠」的叫,他會很想回答,因為親愛的祖母到現在還會這樣暱稱他。

  「一定是你試圖要抓牠,糖糖不給陌生人接近的。」

  開什麼玩笑﹗他就樂意接近牠嗎?他最討厭貓這種陰森的動物了。「牠正破壞我車裡的皮椅,如果是妳,不會想趕走牠嗎?」

  董茗菲望著他好一會,忽然想起這男人是誰了——是那個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偶然先生」!

  怪不得剛才她就覺得像是在哪兒見過他,上次見面是在KTV,大廳的燈有些暗,所以她才沒在第一時間認出他。

  可能真的很怕貓,這位先生的表情很僵呢。她故意說:「結果你也沒能把牠趕下車,還被牠抓傷了,不是嗎?」

  這是什麼話?「妳的意思是我應該什麼都不做的任牠破壞嘍?」

  「若是這樣,你臉上就不會有傷了。」不理會他更臭的臉色,她逕自打開車門。「糖糖,過來!噢,寶貝糖,被壞人嚇壞了呴?」她看了下皮椅……嘖,還真是慘不忍睹。

  風劭棠冷眼看著這對主人和寵物,他是壞人她養的這隻貓才叫刁貓好嗎?還有,像她這種沒是非觀念的主子,叫惡人先告狀!

  沒關係,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待會兒他就要她賠皮椅的錢,給點教訓,讓她知道什麼叫做養虎為患。

  被抱出來的胖貓看到陌生的風劭棠,又開始在主人懷中掙扎,董茗菲忙著安撫牠,「糖……好乖,愛你唷!茗菲最愛你了,寶貝糖……」

  棠……好乖,愛你唷!茗菲最愛你了,寶貝棠~

  風劭棠雞皮疙瘩掉滿地,忍無可忍。「可不可以不要棠棠、棠棠的叫?」

  董茗菲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你這個人好奇怪,我家糖糖打小叫糖糖,我不叫牠糖糖要叫什麼?」

  「胖貓。」

  「牠不胖,只是壯。還有,我糖糖、糖糖的叫,礙到你啦?我就是要叫!糖糖……糖糖……寶貝糖……」

  賴在主人懷中的貓熱情回應,「喵嗚……喵……」

  這女人實在可恨!

  此時,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風劭棠看了一下陌生的號碼,接起電話,「喂,我風劭棠,你哪位……」

  董茗菲心口一跳,原來他叫風劭棠?怪不得他聽她糖糖、糖糖的叫會倍感刺耳。

  一想到方才自己還親密的「寶貝糖」、﹁最愛你了﹂的叫不停,她忽然覺得尷尬起來。

  風劭棠結束電話,發覺幾分鐘前還伶牙俐齒的丫頭竟然臉紅了?她怎麼了?

  「第二次見面,終於知道你叫風劭……咳……糖。」

  風劭棠想起接手機時,他好像報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次,我們之前見過面?」其實他也覺得她面善,只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很久前在KTV見過一面。你說,如果第一次是偶然,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二次的必然?」

  兩句話聯結了所有的記憶,風劭棠想起來了,那年在大學同學會聚餐後的續攤KTV,當他在大廳等人時,一個臉上有些稚氣,卻令人無法忽略她美麗的女子,忸怩緊張的來到他面前,不時的偷瞄小抄,想對他「告白」卻連話都尷尬得說不下去。

  ……我想你一定沒有我愛你,但我願用畢生填滿你不足的人生,請允許我這樣自私的擅作主張,請你愛我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3:10

第三章

  「……請允許我這樣自私的擅作主張,請你愛我吧。」

  安靜的客廳裡,電視正播放著韓劇,一旁昏沉的董茗菲倏地驚醒。

  她抬眼看向電視。

  呵……原來是劇中男主角在向女主角告白,不是……不是某個男人……

  調高身後的抱枕,她坐直身子,沉重的腦袋讓她不禁又撫了下額頭。

  「總算退燒了。」

  三天前怒火中燒的離開集英集團大樓後,出了大廳她才看見外頭果真下了大雨,在那種天氣裡,許多人都被逼著得搭計程車,因此計程車是一輛難求。

  她在雨中邊走邊攔車,身上衣服不一會兒就全濕了,後來她索性慢慢走回家。

  回到家中,她立刻像是吸了太多胡椒粉似的拚命打噴嚏,身子還直發冷,那時她就知道自己大概要病倒了。

  隔天,她發燒到三十九度五,勉強爬起來打電話到飯店請假,吃了成藥又在床上躺了一會,發現症狀似乎沒減輕,她只得打電話請好友維真帶她去看醫生。

  她請了四天病假,總經理每天都還來電關心,對於他,她真的很感激,於是在今天早上狀況好一點時,她終於開口問壽宴後來怎麼收尾?

  雖然總經理要她好好養病,不必想太多,可她越想越不放心,很怕風劭棠除了擺了她一道外還會殃及無辜。

  幸好結果出乎她意料的「和平」,風劭棠在取消宴會訂位時,既沒有告訴老闆是因為她的企劃太爛他無法接受,也沒對她罵他一事告狀,他什麼不該說的話都沒有說,客氣到讓她不敢相信會說那種話的人是他。

  他說,他因為私人因素造成誠心飯店的困擾,所以即使壽宴沒在誠心辦,飯店方面的所有損失集英也會全權負責……

  好奇怪呀,那個天之驕子一向愛憎分明,不是情人就只能是敵人,分手後絕對沒有「朋友」這種中間地帶。而這個性格,他也在這回和她重逢時表現得淋漓盡致了,果然十分用力惡整她,不過……他下手會不會太輕了?她還以為他會玩到讓她在誠心待不下去呢,畢竟她罵他又動手打了他。

  算了,人家下手輕,她該額手稱慶了不是?還嫌自己命太硬嗎?

  她低低的嘆息一聲,這個人每次和她有交集,總會在她平靜的生活中掀起驚濤駭浪,然後又在極短的時間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想再聽見神似他嗓音的人說著情話,那會令她無法好好休養,她用遙控關了電視。

  她再度把抱枕放倒,要自己再休息一下,開始上班後八成又有一堆事情要忙,也許還得忍受部門同事們的冷嘲熱諷。她的企劃一再被打槍的事,那些人可以當笑柄笑很久了。

  主管批的假是到明天,她後天才要上班,只是休越長越會落人話柄,想了想,她決定還是請到今天就好。

  於是,她打了電話到公關部門給主管,分機轉了很久沒人接,之後接起的是主任李雪梅。

  聽到直屬上司的聲音,她不自覺的皺了下眉,但還是開口道:「主任嗎?我是董茗菲。」

  「我知道。」

  「楊經理不在嗎?如果妳有看到他,請替我轉達,我的病假請到今天,明天我就會去上班。」

  「其實妳大可以好好休息。」

  董茗菲覺得很納悶,部門中對她最有敵意、從不掩飾自己對她的厭惡的李主任會忽然關心她,真令她受寵若驚。

  「謝謝,我恢復得不錯,所以明天就可以上班。」

  李雪梅忽然冷笑。「我說……妳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妳跟孟總這麼曖昧,難道他什麼都沒跟妳說?」

  董茗菲一聽心都沉了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已經沒心情去向主任澄清剛剛那些話語中胡說八道的部分了。

  「關於這回妳在鼎明集團汪老壽宴企劃惹的禍……」李雪梅欲言又止,故意吊人胃口。

  董茗菲繃緊了神經,深呼吸後問:「這部分的事情不是解決了?」誠心損失的部分風劭棠說要全權負責的,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有人投訴說妳寫企劃時不和客戶充分溝通,就擅自訂了大批花卉、蠟燭……還波及了部分客人的權益,要他們調換場地……這些因為妳一個人而造成的損失都要集英當冤大頭,不合理啊!」

  「這部分……我可以解釋。」老闆是明理的人,她也有充分理由能解釋這些事,她相信他會接受,但老闆夫婦最近到美國考察根本不在,當家的是劉副董……

  如果處理這件事的人是他,那就很棘手了,因為孟總就絕不能幫她,一幫她就等於給劉副董逮到小辮子。

  誠心裡誰都知道劉副董的﹁頭號假想敵」就是孟總,原本總經理那個位置,他是屬意給自家兒子的,卻因為孟總受大老闆倚重而破局,因此這兩年來,他一直在找機會把孟總拉下來。

  「怎麼辦?劉副董剛好受理這件事,妳知道的,咱們副董最不能容忍這種害飯店聲譽受損、利益損失的人,剛好妳又是孟總器重的人,妳的事一到他手上當然就優先處理。他早上簽了字,文件該下達到人事部門了,明天就會通知妳了吧?」

  「……」

  「幹麼,嚇到無法說話了嗎?不過妳和孟總的交情到底有多深啊?堂堂一個連鎖大飯店的總經理竟為了維護一個小職員這麼賣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在維護情人呢。」

  怎麼會這樣?事情不是很平和的落幕了嗎?

  她才奇怪風劭棠什麼時候變善良了,原來……他陰險的動作還在後頭。

  董茗菲心跳忽然狂飆,她按著胸口,微喘了起來。「我問妳,投訴的人是集英的人嗎?」

  「就算是,妳又能怎樣?」

  果然是他!董茗菲恨恨的想。這個男人真可怕。

  結束通話後,她氣得全身冒火,也不知是否心理影響生理還是感冒本來就沒好完全,她的體溫又上揚了。她倒在沙發上拚命喘息,過了好久心悸的情況才好轉。

  這口氣她真的吞不下去了!她站了起來,進浴室盥洗,簡單的換了套衣服就出門。

  搭上公車,她頭抵著公車的窗戶,失神地看著外頭的景物……

  愛上一個人,她可以用盡全力去付出,用最真的心、最真的自己來對待對方,當愛無法繼續時,她心底深處還是會記著曾經的點滴,將過往甜蜜、酸楚的愛戀昇華成溫柔的祝福。

  但是風劭棠不同,他那個人,愛的時候能讓妳以為擁有了全世界,不愛的時候,也能將那個世界回收、甚至摧毀。

  她現在,就正為他的「不愛了」付出代價。為了讓她低頭、讓她痛、讓她哭,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的驕傲玫瑰……

  他總是這樣寵溺的喚著她,她還記得他喚她時的神情和聲音,一切恍若昨天才發生的事,可如今,他一心想摧折她、讓她低頭——

  只因為她這朵玫瑰……離了水。

  第一次的緣分叫偶然,第二次叫必然,第三次叫命中注定。

  董茗菲和風劭棠的偶然和必然,中間隔了近半年,而第二次發生「糖糖事件」後,兩人還是沒有產生交集,沒留下彼此任何聯絡方式及電話。倒不是因為董茗菲對風劭棠沒好感,而是他接了電話後神色焦急,和她說沒兩句話就趕忙離開。畢竟真的沒好感的話,她就不會一直惦著他在KTV說過的話。

  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晚她到醫院陪身體狀況一直很不穩定的玉修哥時,竟和他在樓梯間第三度見面。

  那一天,最疼愛他的祖母因突發性心臟病被送入醫院,在急救了幾個小時後仍回天乏術,他告訴她,「棠棠」是祖母對他的暱稱,即使他都長大了,在祖母心中他還是那個老圍在她身邊耍賴撒嬌的孫子,祖母還是愛對著身高超過一八五的大個兒金孫「棠棠」、「寶貝棠」的叫……

  這樣的話,在期許他有大將之風的家族眾人面前,風邵棠無法說出口,但對著一個只有數面之緣的女孩,他反而沒了這層顧忌。在她面前,他莫名的有一種﹁就算再軟弱、再狼狽被她看見也無所謂﹂的奇怪想法。

  後來董茗菲陪他走過失去祖母的那段低潮期,兩人感情便在日積月累中萌芽、茁壯,愛上彼此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風劭棠是個大忙人,所以他們沒能常膩在一起,可在見不到面的日子裡,他總會不時製造一些小驚喜,到國外出差,也常帶小禮物回來送她。

  有一次,她意外收到一束漂亮的長梗玫瑰,上頭的小卡片寫著——

  茗菲:

  和客戶餐敘,在飯店旁的花店看到這款紅玫瑰,它讓我想到妳。

  想知道為什麼嗎?晚上請排除萬難的出現,我會告訴妳。

  因為董茗菲的貓叫糖糖,所以風劭棠不許她喚他棠或棠棠,她只得戲稱他為「風少」。

  那時收到花的董茗菲甜蜜的笑了,粉色的唇噘得高高的——想約吃飯就說一句,還找那麼多理由!

  看到紅玫瑰就想到她,還能為什麼?哼,答案很多,她也大概都猜到了,對他的回答一點也不感興趣了。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早早就打扮好,美美的出現在他面前。

  見了面,她說:「風劭棠先生,看到玫瑰想到我,真希望你有別出心裁的答案。」

  「沒別出心裁的答案就不能見妳嗎?」風邵棠到美國出差近兩天,雖然和女友每天通電話,卻還是想念她。回國後約見面,她又忙著期中考,家人規定成績沒有前三名就不准她在外租屋,得立即搬回家,因此為了不讓她分心,他忍了一個星期,總算等到她考完試才約她。

  「見情人需要找理由嗎?」這位先生不過年長她七、八歲,可個性真的是有點ㄍㄧㄥ。「要是我,就大方的說『想見面、想念你』。」

  他不禁失笑。「妳真的很顛覆我對妳的最初印象,那個靦覥害羞的丫頭到哪裡去了?」

  「因為太害羞了,在你面前就躲起來嘍。」橫了他一眼,她又說:「在最喜歡的人面前還要偽裝,不是很累嗎?在你面前我可以耍賴、撒些小潑,可以說出真心話,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拒絕,和你在一起,是我感覺最輕鬆自在的時候了。」

  這點風劭棠也有注意到,在他面前,董茗菲真的和在其他人面前不太一樣。面對他人時,她溫柔安靜,沒主見、不多話,像是習慣了別人的安排,但在他面前,她直率開朗,開心得像是拿回主導權的孩子。「妳在家人面前也得壓抑自己嗎?」

  董茗菲笑了笑,沒多加解釋。

  風劭棠也沒往下問,只當她來自一個管教過度的家庭,怪不得這麼在乎孩子的考試名次,才讓她拚了命的唸書,怎麼也不肯搬回去。

  想起她如何疼那隻長相不討喜的貓——好吧,﹁不討喜﹂這是他個人的偏見——對待那隻貓像家人,他就有些不是滋味。

  想她在矮桌上吃飯,那隻貓就窩在她旁邊吃貓食﹔她睡床上,貓睡在她的被子上。有好幾次,他還看到她跟牠說話,簡直把牠當情人,動不動的對牠說甜言蜜語……

  他擔心女友是不是有毛病,偷偷問過一個心理醫生朋友,朋友說,對動物投注感情,有時是種缺乏愛、無法從周遭親人朋友身上得到情感滿足的反應,因此若期望自己在全心對待下能有對方全心的回應,這樣的人就會尋找最沒有殺傷力、最能夠回應自己且不易令自己受傷的寵物投注感情。

  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什麼樣的家人,會讓她變成這樣?雖然尚未見面,風劭棠已經對她的家人頗有意見了。

  不過換個角度看,這也沒什麼不好,感覺上比起家人她更加信任他。而拜她家庭嚴格之賜,他成為她的初戀,也擁有了最完整的她,這大大的滿足了他大男人的心理。

  既然她對家人不想多談,他也就直接跳過,反正兩人在正式訂下來之前,他對自己的家世也著墨不多。他一向低調,她不問,他自然就不會特別提。

  「我是個男人,即使用心看待一份感情,也不可能動不動將愛掛在嘴上,這點還請妳多包涵。」我不說,不代表不愛。

  「也就是說……說了也不代表愛?」她故意和他唱反調。「那好吧。請問一下,看到玫瑰想到我,這又是為什麼?人比花嬌?因為玫瑰嬌豔想到我?因為玫瑰多刺想到兇巴巴的我?還是……因為玫瑰代表愛情,令風少想到伊人?如果是我想到的答案,請你以『同上』帶過。」

  她臉上的無奈讓風劭棠笑了。「我若不說『同上』好像有點侮辱妳,說了,妳又會露出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他搖了搖頭說:「朋友買了一把香水百合送妻子,他說那是他妻子喜歡的花,我並不知道妳特別喜歡什麼,只是在長梗玫瑰花前站了許久,心裡想的是——這花揚著臉、驕傲自得的樣子,真像在我面前的妳。」

  皺了皺鼻子。「第一次有人說我驕傲。」

  「因為也只有我看到這一面。」他修長的手指端起酒杯輕晃,香檳在燭光下搖盪。「妳的驕傲是因有我的呵護才出現,如果妳是玫瑰,那麼我就是水。離了水的玫瑰無法再昂揚、無法盛放美麗……茗菲,我要妳永遠離不開我,我希望在我的寵溺下,妳永遠都能這麼驕傲。」

  董茗菲一直知道風劭棠其實是個佔有慾極強、手腕強勢的男人,可第一次聽他這樣說,她還是很訝異。

  他想用寵愛讓她離不開他,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了,離了水的玫瑰只能枯萎……

  從前在感情方面,風劭棠一向淡然以對,也許是他對事業的野心高於一切,即使年紀漸長,但除了幾段不了了之的短暫戀情外,他並沒什麼長期交往的對象。

  為此他父母曾精挑細選了幾個人選送到祖母那裡,請老人家拿主意,打的無非是他聽祖母話的主意,只要祖母喜歡的孫媳婦人選,再怎樣他也會試著約會看看。

  偏偏生性浪漫的祖母那時把照片一扔,淡淡的說:﹁要讓兒孫開心幸福,還是只讓家人滿意?你們兒子的幸福,比不上讓你們夫妻滿意嗎?﹂

  幾句話堵死了父母的聯姻計劃,也換得了他的婚姻自主,至今他仍然十分感謝祖母。

  在遇到董茗菲前,他也以為自己是個冷情的人,但和她交往到現在不到半年的時間,他才驚覺自己竟然可以這樣瘋狂的迷戀一個女子。

  原來他的冷情,是為了醞釀足夠的熱情,與最愛的女人相遇。

  兩人離開飯店,風劭棠送董茗菲回租賃的公寓,他的話仍不時徘徊在她腦海中。

  被這樣濃烈的情感包圍著,她在幸福之餘也有莫名的憂心,不是擔心彼此感情有變卦,而是害怕外在環境的影響。

  她只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在玉修哥的維護下才能保有部分自由和自主,可玉修哥的身子這一年來每況愈下,她真的很擔心。

  之前,她還曾聽聞宋爸、宋媽談論到某個貴公子,說對方這麼好的家世如果他們能攀上親,那再好不過了……

  但宋家就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如何和對方攀親?左想右想就只有一個現成人選不是嗎?

  風劭棠陪董茗菲上樓把最後一口茶喝完後說:「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我看妳準備期中考也熬了不少夜,都有淡淡的黑眼圈了。」說著他起身往門口移動,她也習慣性的送他到門、給他一個擁抱。

  她在他懷裡深呼吸,喜歡他身上的味道,讓人有安全感。「下一次什麼時候再見面?」她埋首在他懷裡,含糊的說。

  「可能要星期五才有空了。」最近忙,他常到近十一點才能下班,有時還要熬夜開越洋視訊會議,那就更操了。「我再打電話給妳。」

  「這樣啊……」她還是沒鬆手。

  他不禁失笑。「小姐,妳這樣我會走不開的。」

  「那就不要走……」她字縮在嘴巴裡,活似含著蛋在說話。

  「什麼?」

  「那個……你看過曇花開嗎?就是人家說的月下美人?」她白皙的臉上透著可疑的紅暈。「我陽台上的曇花結了五個花苞,有兩朵今晚會開……曇花十二點左右會慢慢開,凌晨時分最盛放,但天一亮花就蔫了。」

  風劭棠有些訝異的看著她,她神情羞澀,臉頰泛紅,眼睫低垂,像是怕被人看穿心思,只是……沒有比這個更加明顯的暗示了。

  他進一步確認的說:「如果我告訴妳,我留下來絕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妳怕不怕?」

  「怕……玫瑰怕的只有離開水。」

  下一刻,他打橫抱起她,她低呼一聲,雙手很快環住他的頸項,將臉埋進他胸前,一步步被他抱向臥房。

  於是,曇花在陽台上悄悄綻放的夜晚,臥房內傳來陣陣若有似無的曖昧喘息,和女子低低的嬌吟聲……

  呵,月下美人,難為妳這回不當主角,就當紅娘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3:55

第四章

  集英集團國內總部大樓。

  董茗菲坐在上次枯等一天才見得到風劭棠的會客室一隅,等著大總裁召見。

  上一回離開,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到這裡來了,沒想到不到四天的時間,她又回來了,有些話真的不能說得太滿。

  在等櫃台聯絡時,她一時氣不過搶了話筒對風劭棠的祕書放話,怎知——「我是董茗菲,我知道你們大總裁是日理萬機、專門算計人的工作機械,但請務必讓我見他,否則我只好自己走上去找他。」

  專門算計人的工作機械?果然,每回見面她都有創舉。「就算我讓妳見我,也是妳得自己走上來找我,難不成要我下去背妳上來嗎?」

  居然是陰險的男人自己接了電話

  沒預期電話會是他接的,她一時間氣弱了,不敢再出聲。

  十分鐘後,她就上了樓出現在總裁辦公室附屬的隔間會客室裡,祕書奉上了一杯茶後說:「董小姐,請稍候,總裁簽個文件馬上來。」

  董茗菲點了下頭,透過大片透明玻璃看著外頭那個正低頭簽署文件的男人,想起他們的曾經——

  曾經,這個人即使高大,但當他低頭俯視她時,卻不會讓她有一絲半毫的壓力。

  襯衫下的寬肩曾經是她可以倚靠耍賴的﹔大掌更曾像對珍寶一樣,一次次地輕捧起她的臉,用最深情的眼神看她,嘴裡說著最誠懇的話語。

  這個人知道她不喜歡他將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在和她約會前只要有充裕的時間,他總會先抽空洗個頭,恢復成有別於一看就是社會菁英的普通人。

  這個人還會很無聊的偷錄她說話的聲音,手機裡「我的檔案」的資料夾裡都是她說的話。

  他做過最讓她感動的事,不是送什麼昂貴的禮物,而是在她生日卻偏偏一整天不得蹺課的當天,特地空出一天的時間,自己穿著黑色高領貼身毛衣外罩一件簡單的米白色夾克,下身穿了牛仔褲,臉上也刻著掛著一副黑框眼鏡,裝作大學生的模樣混進她的教室裡陪她聽課,傳給她的紙條上還寫著——

  我唸大學時,妳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妳唸大學時,我已是個社會菁英人士。親愛的,選在妳生日的這天,許個願讓我為妳「穿越」而來,相遇在大學校園,同為學生,談一天屬於妳的十九歲平凡之戀吧。

  這個人……原來也為她做過那麼多傻事!

  原來近兩千個日子,那些她以為遺忘了的、有關他的一切,她都還深刻的記得,即使是他的小動作或習慣……

  她不自覺的嘆息,努力想甩掉腦海中的回憶,深吸了口氣對自己說:妳現在在幹麼?來找人算帳該努力的想著那個人的惡行,還想著他的好做什麼?病了一場,腦袋果然燒壞了嗎?

  一回神,她呆呆地朝著他座位的方向看,才發覺他不知何時已完成手上的工作,離開自己的位置,立於會客室的玻璃門前了。

  老天!他一定早就注意到方才她的蠢樣了!

  風邵棠推門而入,在董茗菲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如果不是認識妳,我會以為是我的哪個粉絲來拜訪我。」

  他果然看到了。董茗菲有些尷尬的瞪著他。「我還不知道閣下原來有這種自戀的怪症頭。」

  「能夠自我欣賞是一種身心健全的表現,更何況以我的條件,相信自戀一些也不會有人有意見。就算是妳,不也無法否認看我看呆了?」

  「你知道我看著你,心裡在想什麼嗎——真恐怖,這麼認真的神情,不知道又是哪個倒楣鬼要被暗算了。」

  風劭棠乾笑。「被我玩陰的,對方該額手稱慶才是,不夠大咖的,我直接吞了了事。」

  雖然商場上爾虞我詐,可集英終究是大集團,遊戲規則是一定有的。當然,若有時對手實在太頑強,玩些手段是在所難免。

  他的話讓她胸口的火又冒了起來。「那我呢?夠大咖嗎?對您這種家大業大的大人物而言,一個飯店的小職員還不需要您大費周章吧?」

  他挑起眉。是,他是小小的玩了些手段,可較之以往她整他、騙他、負他的程度,這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連還利息都不夠。他夠手下留情了,敢那樣對他目前還完好活著的人,她是第一個,以後也不會再有第二個。

  「妳還是輸不起。企劃不入我的眼,誠心飯店的『宴會企劃女王』就受不了了嗎?年紀也不小了,卻禁不起一點挫折批評,我沒想到妳還是『草莓族』。」

  「我沒有輸不起!企劃不行,你也換了飯店給我足夠的難堪了不是嗎?」

  「妳是在告訴我,我們之間扯平了嗎?那妳今天又來幹什麼?」

  深吸了口氣,她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示弱。「你說得倒漂亮,什麼飯店所有的損失你全權負責?根本是屁話!」

  「我已請會計部門開出支票,也收到收據了。」風劭棠冷下臉,他說出的話一定做到。雖然他很想每遇到她一次就逼得她走頭無路,向他低頭求饒。

  就以這次的事件來說,他要讓她離開誠心成為無業遊民,實在是易如反掌。

  還有,那個孟總經理似乎對她頗有好感……只要花點手段和時間,他一樣有把握將對方拉下來。

  不過,這些都只是想來自爽的,姑且不說這種事做起來有失風度,他堂堂一個集團總裁去對付一個飯店小職員和對小職員可能有興趣的男人……嘖,那種畫面想到就一整個荒腔走版。

  有些事想得做不得,企劃上刁難她、擺了她一道,這樣夠了。

  上一回她帶著企劃書找上他時,離開前說的最後那句「就是不能怎樣,才令人傷心」,語意中的無奈和失忘像根針一樣的扎痛了他。

  她那句話像是提醒了他,他們已不再是過去那種可以恣意向對方發洩怒火的關係,而她的無力和認命,也說明彼此間有道再難跨越的距離。

  不是對她早沒了感情,如果有,也只剩恨意,那為什麼……他還痛?

  「是啊,你大方賠錢了事,顯示自己的心胸開闊和財富多多,卻也順道的參了我一本,成功害我丟了工作。」董茗菲氣得發抖的說。

  如果被迫離職是她犯錯,是她沒能力,她不會那麼難過,讓她傷心的是她努力了、花了心血,全心全意的希望壽宴能讓客戶滿意,結果只落到被耍弄的下場。

  「害妳丟了工作?」

  「有人向飯店投訴,說我寫企劃時不和客戶充分溝通,就擅自訂了大批花卉、蠟燭,還波及了部分客人的權益,要他們調換場地……這些因為我個人造成的損失都要集英當冤大頭不合理……去投訴的人,難道不是你嗎?」她紅了眼眶。

  「還真的不是我。」他有些一頭霧水。

  「知道這些細節的人不多,別人也不會無聊到亂投訴,除了可以得到益處的人。」

  「妳以為我可以得到什麼益處?就你們飯店良心退回來的那些訂金小錢?」真是天大的笑話。

  她看著他,終於忍不住氣哭了。「我怎麼知道?反正只要讓我混不下去,對你風劭棠而言就是益處!」

  對她而言,他就真這麼可恨?風邵棠蹙眉看著她激動落淚,心理也很是複雜。

  「我離職就算了,希望你……不會再對其他人下手。」急件經手人是孟經理,企劃一再修改的資訊轉達人也是他,要是風劭棠覺得孟經理好操控,或許還會不屑動他,可孟經理一向維護自家員工,董茗菲擔心這個男人會藉題發揮。

  「其他人?例如……孟總經理?」他因為她的淚水而軟化的心,立即又結了層寒霜。

  一個過分維護員工,一個都自身難保了還擔心別人,這兩個人說沒半點曖昧,誰相信?

  「如果你只是要我低頭,認為玫瑰離了水就不該昂揚而該凋萎,那麼……我低頭了,可不可以請你就此收手?我輸了、輸得很徹底,能不能就到此為止?」她的眼直直看著他,淚水仍像斷了線的珍珠。

  「妳低頭是為自己,還是別人?」

  「你這樣對我趕盡殺絕,又是為了什麼?」

  風劭棠和董茗菲兩人互視不語,彼此等著對方回答自己拋出的問題。

  最後,風劭棠冷著臉先開口,「因為,我要妳為離開我的愚蠢付出代價!」

  他的話讓董茗菲有幾秒的暈眩,她強忍著腦中天旋地轉的不適,勉強站了起來。「我想我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就是……曾經愛過你。」

  他的臉色變了,像被踩中痛處。「妳曾經愛過我嗎?呵,妳以為我會再當一次傻瓜?」

  氣氛僵到最高點,連外頭的祕書都感覺到會客室裡的情形不對,頻頻往裡頭偷瞄。

  總裁臉上的表情冷酷又深沉,恐怖的是他額上的青筋卻熱烈的跳動著……雖然沒看過上司打女人,可她真怕這個飯店的小企劃會打破上司這個紀錄。

  看來是沒什麼好說的了,董茗菲起身打算離開,但身體的狀況卻不太妙,她得用盡力氣和不想在風劭棠面前示弱的意志力,才能邁開步伐勉強朝著門口走。終於她摸到會客室的門,使力推開厚重的門後,眼前的景物竟開始變得模糊……

  下一刻,祕書的尖叫聲響起——

  「啊﹗她怎麼突然倒了」

  下一刻,她感覺有人將她扶了起來,鼻間聞到淡雅熟悉的古龍水味。

  「茗菲?茗菲……」

  是風劭棠嗎?聲音像極了,可那焦慮擔心的語氣不會是他的。他……想必恨透她了……

  他恨她,不會再這樣關心她了。

  「我說大老闆,事業要顧,女友的身體也要顧,怎麼發燒到四十度都暈了,事態大條了你還在狀況外?」痞子型的帥哥醫生調侃著臉色難看的風劭棠道。

  「她還是持續高燒,你要不要再去看看她?」風劭棠擔心的問。

  「她的燒就算降下來,也會很快又飆上去。」帥哥醫生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這麼沉不住氣?金融風暴時財經大震盪,他的個人財產三天內少了三、四億也沒見他臉色難看過,如今不就是個女人生病,他倒緊張了。

  聞言,風劭棠火大了,「她的情況到底怎樣?要是真的很嚴重到你力有未逮,請老實告知,我也好趕快轉院。」

  「流行性感冒差點演變成肺炎,加上營養不良、睡眠不足……綜合診斷的結果,你這男友嚴重失職。」

  風劭棠懶得理堂弟的瘋言瘋語,不過……她的睡眠不足和感冒,是和他脫不了關係。那份企劃書,估計刁難得她有好幾天沒能睡好。「這樣燒……沒有問題嗎?」

  「只要不惡化成肺炎,發燒情況大概再兩天就會減緩。這兩天她可能會處於半昏迷狀態,如果可以的話,住院三天觀察比較好。」

  「嗯。」

  「臉色蒼白、體態稍嫌纖細些,但可是個氣質美人哦。不過以老一輩的看法,這種體型的女人不利生養,可能會被打槍。」

  風劭棠瞪著堂弟,心裡不太痛快,這醫生倒看得仔細。光想到董茗菲躺在病床上任人搓圓揉扁,他胸中一把無明火就竄了上來。「當醫生的人,看你該看的就好。」

  「我幫姑媽注意一下未來媳婦不行啊?」

  風劭棠沉著臉。「她不是我女朋友,起碼早就不是了。還有,不准在我媽面前亂嚼舌根!」老媽當年在他和董茗菲交往之初就見過她,那時對她沒特別的意見,直到之後發生了「某件事﹂後,老媽一提到董茗菲便像聽聞家中出現蟑螂般厭惡。

  如果讓老媽知道董茗菲出現,可以想像這對董茗菲而言或許又是災難一場。

  他也不懂自己安的是什麼心,照理說讓董茗菲成為箭靶,惹來越多麻煩越好,可不知為何他目前並不想這麼做,不想為她招來更多的麻煩。

  她現在會躺在這裡也是拜他所賜,對她,他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嘖!不行,再想下去他都覺得自己矛盾得不像自己了,這一切根本不能自圓其說。

  哦~抓到語病了!痞子醫生在心中歡呼。

  嘿嘿,﹁早就不是﹂,也就是說「曾經是」嘍?

  他三年前才返國,只知道多年前堂哥好像有個曾要論及婚嫁的女友,只不過之後女方閃婚,新郎另有其人。

  這件事他聽得模模糊糊,東湊一點、西湊一塊的,失真多少也不知道,因為這件事在家族中是個大忌諱,所以他也就不便多問。

  這個女的……不會就剛好是﹁那一位﹂吧?唔,不可能啦,能把精明厲害的風劭棠一腳踢開的女人,怎麼可能是躺在病床上那看來我見猶憐、人畜無害的氣質佳人?

  哈哈,他想太多了。

  「總之,這位朋友很快就出院,不需要驚動她家裡人。」想了一下,風劭棠又說:「替她請個最好的看護。如果她醒來有問什麼,盡量別提到我。」

  「咦?」

  出了診療室,風劭棠又回到病房看董茗菲。他立在床緣看著她,重逢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可以這樣不帶些許恨意的看她。

  也許是當她在面對他時,總是以防備的姿態,才令他在不自覺中也被挑動了情緒。抑或者……他的恨是他唯一認為能拿來保護自己的面具?

  沉睡中的她一如他印象中溫柔寧馨,感覺總是讓他溫暖又愉快。記得從前有時夜半醒來,他總能看著她熟睡的樣子發呆上好陣子,然後心滿意足的擁著她再度入夢。

  他曾經以為,自己有一輩子的時間能這樣看著她。

  想著想著,他的手不自覺伸了出去,卻在接近她的臉不到幾公分時,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貓咪在唱聖誕歌曲的電子合成樂。

  明知道是合成的,風劭棠還是聽得心底直發毛,這女人的特殊癖好還真是數年如一日。

  好不容易,他在她的包包中找到手機,鈴聲也剛好倏然而止,可他已看到手機桌面,瞬間嚇得差點沒將手機摔在地上。

  只見她的手機螢幕,是一個漂亮孩子抱著一隻大貓的照片,嚇到他的自然不會是小孩,而是那隻胖貓。

  胖貓還在?果真禍害遺千年!

  至於那漂亮的小孩和她有什麼關係?他猜不出來。因為長得實在太秀氣了,雖然理個男生頭,可仍看不出來是男孩、女孩。

  他打開「我的照片」檔案資料夾瀏覽,發現裡頭的照片不是小孩就是那隻胖貓,而她自己的照片僅僅只有兩張,而且可能是她在替誠心飯店拍攝宣傳海報時,有人幫她拍的側拍,照片中的她穿著黑色禮服坐在紅色玫瑰花瓣中開心的笑著,其中有一張還送出飛吻給替她側拍的人。

  他繼續往下看,終於到最後一張了,一看,是那隻胖貓搞笑地拿著一塊「給我飯」的板子。

  「嘖!破壞視覺畫面!」闔上手機,風劭棠忽然想到,如果董茗菲住院三、四天,那胖貓怎麼辦?真的放任牠餓死嗎?

  不要吧。

  想了想,他又在她的包包裡找到幾封水電費扣繳的收據,上頭有住址,在包包裡也有她的鑰匙。

  看著依舊沉睡的人兒,他喃喃低語,「喂,我不是好心,只是為了證明我一點……也不怕貓。」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4:01

第五章

  「喵嗚~」

  「你、你、你別過來!雖然五年不見,可像我這麼帥的男人,相信你一定還記得,一如我記得你是胖貓一樣。」

  「嗚~」

  見胖貓沒再試圖想接近他,風劭棠稍安心,在流理台上打開他買來的貓罐頭。「你的主人病了,雖然我討厭貓,你也不見得喜歡我,但我們就忍耐幾天吧。」

  「喵嗚~」

  感覺腳邊有東西磨磨蹭蹭,風劭棠雞皮疙瘩全豎起來,猛地吞口水。「那個……你不用這麼熱情,我們還是相敬如賓就好。」他忙把胖貓的晚餐拿下來,引開牠的注意力。

  見胖貓開始吃飯不再纏著他,他終於鬆了口氣,有心情打量起董茗菲住的地方。

  近二十坪的空間有兩房一廳,一廚一衛,空間佈置得簡單整齊,沒有太多的家具,一個人住算寬敞了,只是他沒想到她竟會搬出宋家。

  他想她住的地方大概會有個大陽台,因為她愛蒔花弄草,曾說過租房子一定會先看有沒有陽台再決定要不要租。她最大的夢想,是擁有一棟紅瓦白牆的洋房,附有一個大大的庭院,可惜這樣的房子別說買,連租她都租不起,只得退而求其次的租個附陽台的房子。

  他推開隔音門,外頭還有片紗門,果然是董茗菲,這裡還真有陽台。紗門外種著一些花花草草,有剪了可愛香菇造型的雀榕、各色玫瑰、仙客來、雞蛋花以及……曇花。

  有過特別記憶的事物,即使事過境遷再看到,就像用鑰匙打開了塵封的盒子,回憶仍是擋不住。

  ﹁……你看過曇花開嗎?就是人家說的月下美人?﹂

  六年前,一個甜蜜的女孩用這句話留下了情人,而今呢?他可以說是﹁景物依舊在,人事已全非﹂嗎?

  找到了澆花器,他仔細的為花草們澆水,在很久以前,他也會像這樣的替花澆水,只因為女孩的一句玩笑話——你不是「水」嗎?陽台上的「董茗菲」快渴死了!

  那段時間,被他寵上了天的女孩總會把「董茗菲」三個字和要他做的事劃上等號,久而久之,﹁董茗菲﹂三個字就像他大腦開關中的「Open」鍵一樣——董茗菲想喝你煮的咖啡;不要偷看別的美女,住在你心裡的董茗菲會傷心……

  那個丫頭總有一堆令人人仰馬翻的事要他「遵從」,可那段時間他很開心,真的很滿足,自以為幸福會一直持續。

  但也許是因為開心到忘形,他才會樂極生悲,忽然由天堂墜入地獄……

  和董茗菲的交住有了那一次「月下美人之約」後,血氣方剛的年紀他在某方面是熱情放縱的,尤其當認定她就是他想要且非要不可的對象時,他便從來不節制自己的需求。

  他要長期出差的出國前一夜,兩人通常會在飯店房間度過,他熱烈需索著,在烙下他氣息的同時,也感受她的輕顫,彼此狂熱的悸動,愉悅的享受身心結合的快感。

  那一次他們如同以往的投入,他並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反而只覺得是夜的她特別敏感熱情。

  隔天,在她的堅持下,兩人一起出發到國際機場。本來她從不去送他,因為她說自己討厭離別,機場的氣氛會讓她難過得透不過氣。

  在車上時,她突然問他,「玫瑰是離不開水的,但如果有一天被迫離開呢?」

  「這世上除了自己願意,沒人能被迫著如何。」被迫?自己不願意,誰能迫著她?這種將錯推給別人、不負責任的理由,他無法接受。

  她笑了,心裡有著無奈的嘆息,看著他道:「你知道嗎?我最欣賞你的果斷堅強和意志力,清楚自己要什麼,並且能只看著前方,一步步往前……」她輕靠在他身上。「可當一個人欣賞另一個人的某些特質,就像是立下座右銘般,那絕對是他自己最缺乏的東西。」

  「別告訴我,有一天有人會迫著妳離開我。」他給她一記強勢的吻。「妳是我的,妳記清楚這一點就沒錯。」

  「……你還沒回答我呢,如果玫瑰離開水呢?」

  他皺了眉,不喜歡在這個問題上打轉。

  這件事沒有如果、無須假設,他的感情向來霸道專一,一旦認定就義無反顧。而他相信她也是那種單純的人,這樣的兩個人,除了壽命由天定才不得不無奈,他想不透還有任何分開的理由。

  「妳希望我回答什麼?」

  「就回答你真正的想法。」

  「玫瑰會低頭、凋萎……被遺棄的水會讓它得到背叛的懲罰,讓它痛不欲生……」

  也許是她的話讓他不安,上了飛機後他便想,雖然她才大一,但他回國之後是否要請母親造訪一下她家,兩人先訂個婚,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後,他若要將她介紹給親友長輩兩人雙宿雙飛,也比較不會有閒話。待她適應了他的社交圈,等她大學一畢業他們就結婚。

  不管她的家人是什麼樣,兩人也交往一段時日了,他是該好好正式登門拜訪了。

  這回到西歐出差要兩個星期,行程既趕又累,不過他還是每天抽出一點時間打電話給她。一開始她每天都接,後來居然就出現「此用戶號碼已停用」的訊息。

  連著一個星期無法聯絡上她,他於是提前兩天回國,一下飛機,顧不得疲憊和時差,他馬上叫司機直接開往她租賃的公寓。

  按了電鈴沒人回應,找上房東,房東只說租的人退租了。

  好不容易熬到隔天早上,他到學校找人,誰知她的同學說一個禮拜前有個貴婦到校替她辦了退學,還說好像要結婚了……

  結婚那兩個字讓擔心了一夜的他有些許暈眩,臉色變得鐵青。和他交往半年多的女友要結婚,對象卻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到底他是第三者還是有人介入了他們?抑或……她同時間腳踏兩條船?

  他想起她租賃的房子,陽台上的花花草草沒搬走,屋裡也還有不少東西。房東說她走得匆忙,有說過會再回來搬那些花卉。

  因此後來他塞了筆錢給房東,要求在她的東西尚未完全搬走前,讓他暫住那裡。

  他到處走走看看,發現她還真的走得很匆忙,一堆東西都沒帶走,冰箱裡甚至還補貨補得滿滿的,似乎沒料到要搬。

  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住在董茗菲租賃房子的第三天,他下班後已十點多,停好車子要上樓時,他習慣性地往陽台上眺。燈是亮的

  他驚喜的快步奔上樓,結果門一打開卻沒看見朝思暮想的人,只看到一個打扮入時的中年貴婦。

  「您是……」

  貴婦一笑,「我是養大茗菲的人,一個星期前,她改口叫我婆婆了。」

  養大茗菲?婆婆?後面的兩個字,讓風劭棠的臉色如同在風雪中立了一夜,慘白又僵硬。

  「事實上.我們宋家和董家有相當的交情,兩家從茗菲父母還在時就訂下了娃娃親。十歲那年她父母空難死後,她就住到我們家來了。」

  「指腹為婚?這種事茗菲知道嗎?」他的心混亂不已。

  「這種事怕後來會出亂子,當然得早早告知。」

  也就是說,董茗菲在明知自己有未婚夫的情況下,仍欺瞞了他、和他交往?

  他深吸口氣,心還是偏向了她。「都什麼時代了,竟然還有指腹為婚這種事﹗萬一兩人長大後各有喜歡的人怎麼辦?」

  貴婦一笑道:「這兩個孩子從多年前就互相喜歡,要不然我們怎麼會真讓他們結婚,說真的,雖然茗菲和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再怎樣我們也希望她得到幸福。」

  「互相喜歡?」

  「結婚這種事,能夠開玩笑的嗎?」貴婦拿出邀請柬和結婚證書給他看。

  風劭棠瞪著那些東西。「妳拿這給我看做什麼?」

  「怕你不相信。」

  「不必了。」

  貴婦同情似的嘆了口氣,「看來你陷得很深哪……像你條件這麼好的男人,一定可以找到更適合的對象,何苦執著呢?茗菲婚前一直很焦慮不安,在我的關心慰問下,她才坦承有個男人對她很好,好到她不忍心告訴他自己欺騙了他的感情,更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她只是因為他祖母的死,看他痛苦的樣子很同情,這才錯認同情是愛情……

  ﹁年輕人性子就是不穩定貪新鮮,也是因為愧疚,她才不敢自己來面對你。我雖然不認同她的懦弱和不負責任,但畢竟她只是十幾歲的孩子,還望你可以原諒她……」

  風劭棠不敢相信董茗菲會說這樣的話!原來真正的事實見了光,竟是如此噁心,不可原諒!

  對他而言,這些話就夠他死心了。其實以他驕傲的性子,在猜測著到底自己是第三者還是有人介入了他們,抑或她同時腳踏兩條船時,就會鬆手了,因為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董茗菲是不是愛他,感覺都已不再純綷。

  只是他真的太愛她,所以驕傲如他可以為了她讓步,只要她是愛他的,他就會不顧一切去爭取。

  但諷刺的是,這女人原來只是同情他,而且還同情到能和他上床他風劭棠用別人的心軟換來了他自以為的愛情,這真是天大的笑話,簡直可笑到令他想吐!

  在那之後在婚紗店巧遇董茗菲一次,然而過程卻很不愉快,只是傷彼此更深罷了。接下來他焦頭爛額地忙了一兩年,感謝那段瘋狂疲憊的日子才讓他走出被背叛的傷痛……

  想起往事,風劭棠嘆了口氣,此時客廳室內電話響起,鈴聲將他拉回現實。他放下澆花器回到客廳,這才想起這是董茗菲的住處,他一個外人不適宜接電話。

  電話響了七八聲沒人接,直接進入答錄機——

  「喂,茗菲啊,我是維真,怎麼這麼晚了還沒回家?打了好多通手機也沒有接,妳沒事吧?是這樣啦,就安排對象的事啊,這回別再告訴我妳很忙,忙到沒時間睡覺了哦,搞砸好幾次機會了。

  ﹁咳,這一次的機會千載難逢,完全符合了妳多金老公的需求,對方三十八歲,身家據說有三十幾億,有過一次婚姻,老婆死了、父母也死了,總之可能會阻礙的人全不存在了,只要妳攻得下他就行。對了,聽說他喜歡氣質好又甜美的女人,妳完全符合……啊,說這麼多,妳回來回我電話吧,我要和對方敲時間。先這樣了,拜拜。」

  風劭棠皺著眉聽完叫「維珍」的女人拉裡拉雜說了一堆,大手直接按了答錄機上的刪除鍵。「這女人是婚姻介紹所的嗎?沒營養的廢話連篇。」

  哼﹗三十八歲,身家三十幾億,家人還全掛光,「符合」董茗菲多金老公的需求……這女人是從事什麼詐婚行業嗎?這通留言真的很可疑。

  而且董茗菲最近熱中嫁人了?也對,就他無意間得知的消息,新婚年餘宋玉修就死了,想來她也守了多年寡,該是為自己找第二春了。

  只是……這麼合理的話,他心裡在冒什麼火?

  第一把火持續燒,第二通電話又進來,同樣進入答錄機留言。對方一開始說話,風劭棠就認出是孟天澈的聲音。

  「茗菲,感冒好些了嗎?關於離職的事……我很抱歉,不過我已經和董事長通過電話,他說回來會再考慮,妳先別太擔心,這段時間妳好好休息,真的不行再另做打算吧。先這樣了,晚安。」

  風劭棠的濃眉攏得更近了,先是來了個「媒婆」,然後又出現﹁上司仰慕者﹂,看來她近期的生活過得挺精彩的,工作沒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還有人在為她努力爭取復職呢。

  大手再度按下刪除鍵。

  這些留言全給他刪了,而她手機的電源他也關了,他倒要看看她的「第二春」如何開始?哼!

  才這麼想,電話又再度響起,他的眉立即挑得高高的。繼媒婆、仰慕者之後,這回又是哪位?

  「媽咪,我是萬人迷……」

  好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人的一生中,如果要選一處最討厭去的地方,醫院應該是很多人共同的選擇。

  繼手機被停話、租屋處被強迫退租,以及強迫休學後,她的人生還有多少事是不由自主任人安排的呢?一思及此,董茗菲馬上紅了眼眶。

  看著躺在病床上日漸消瘦、幾乎沒什麼生氣的清秀臉龐,伸出手握住對方的手。「玉修哥,我現在……該怎麼辦?」

  之前玉修哥還能跟她聊好多事,學校的、同學朋友的;好笑的、不開心的,以及……和風劭棠之間的事。

  他知道她交了男友,很替她開心,有時她假期和風劭棠約會不能回宋家,玉修哥總會替她找藉口。

  他也告誡她,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還有交男友的事……一定要瞞著家中二老。

  原本她解讀玉修哥的話,是以為宋家二老想用她去利益聯姻,玉修哥可能早知道這才警告她,後來她卻已是進無退路了。

  半個月前玉修哥突然在家中暈倒,緊急送醫後雖無立即危險,可情況卻是急轉直下的陷入昏迷,就算偶爾恢復意識,也很快又昏沉睡去。

  而在兒子這種狀況反覆沒法子改善的第三天,宋母突然對她提出「沖喜」的想法。

  但沖喜這種完全沒有科學根據的奇怪做法,她當然不肯答應。

  當天,玉修哥有短暫的清醒,看她在哭,他問明原因,嘆了口氣後只對她說:「妳跑吧,跑得遠遠的,別再待在宋家了,繼續待下去,妳不知道要被剝奪快樂到什麼時候……」

  那次談話後,玉修哥就真的陷入昏迷,沒再清醒過。

  可是一個對她這麼好的人,她怎麼可以真的一走了之?

  她想了很多,考慮很久,終於在風劭棠出國前下定決心,要接受沖喜這個方式。如果因為這樣玉修哥能醒來,她犧牲一點有何不可?

  在她的想法中,「沖喜」只是個儀式,不是真的結婚,但她萬萬沒想到宋家二老是真有讓她嫁兒子的想法。他們認為雖然宋家有錢,可兒子已是一腳踩進棺木的人,嫁過來也許得守活寡,哪個好人家的女兒願意嫁?真的肯嫁的人,他們還要擔心對方是不是來謀圖財產的呢。

  不過董茗菲不同,她是他們看大、養大的,品行不必說,最重要的是宋家對她恩重如山,有了這樣的恩情,讓她嫁給兒子,照顧他一輩子並不過分,甚至是應該的!

  可惜當董茗菲得知這一切時,她已經被迫簽了證書,而且宋母可能偷聽到她和風劭棠的通話,收走她的手機、退了她租賃的房子,還替她辦了修學,又軟禁她,派人日夜監視著她。

  就是在被軟禁的這一個多月,她發現自己懷孕了,但這件稱得上喜事的事並沒有為她帶來喜悅,因為她在「人妻」的身分下,根本不知要怎麼跟孩子的爸說這件事,畢竟她和玉修哥的婚姻關係是真實成立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也不知是否沖喜真的奏了效,玉修哥果然在婚後的一個月左右清醒了。她抱著他痛哭,為他開心,也為自己高興她總算有人可以商量!

  玉修哥告訴她,要她去找風劭棠,對他實話實說,可是她找不到他,原來的手機號碼不通,她就不知道有什麼管道可以找他了。

  也許沒人相信,交往了半年,她知道男友叫風劭棠、家中很富有,也和他母親吃過幾次飯,但對於他在哪裡上班、做什麼職務卻完全不清楚,因為這部分一向就不是她在意的。

  又過了一陣子,有天她在一家婚紗會館外和風劭棠不期而遇,那時他正沉著臉要走進婚紗店——

  她叫住了他。「風……」

  風劭棠不可置信的止步,回眸看向她。

  董茗菲看到他開心得直落淚,見他倏地轉身走向她,她以為他是要緊緊擁抱她,問她這陣子跑去哪裡了……

  可他來到距她一步的距離卻高揚起手做勢要掌摑她,她錯愕不解的看著他的動作,只能反射性的閉上眼。

  巴掌始終沒落下,她臉上感到一陣暖,熟悉的大掌撫觸著她的臉,她睜開眼。「你……為什麼?」

  「原來……我也有這麼軟弱的時候。」風劭棠放下手,留下讓她不明白的話語,轉身要進婚紗館。

  「風少?」

  他回身撇唇冷笑,亮了亮左手上的戒指。「我訂婚了,今天和未婚妻拍婚紗照……何必驚訝?妳不也結婚了嗎?」

  董茗菲還想說些什麼,可都這種狀況了,她能說什麼?他在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內訂婚,等於和對方才交往一個多月就要結婚?不!以他的性子不可能這樣,可是……這擺在眼前的事實又是怎麼回事?

  而且,他又是從何得知她結婚的事?

  「怎麼?還要對我說什麼?」風劭棠看著她,無法諒解自己曾那樣深深著迷的女人會如此傷他,她對他只有同情?呵,太可笑了!「我想……我們以後最好不要再見面,下一次再見面,就是仇人了。」

  董茗菲不懂他說這話的意思,在她看來,就算她有不對,但是他也有錯吧?他憑什麼對她這樣說?

  不!一定有問題,她相信他們之間肯定有什麼誤會。結婚的事,她真的是萬不得已的……「風劭……」

  婚紗館內有人推門而出,一個長相甜美、氣質上和她有點相近的女子走了出來。「劭棠,你遲到了。」看著他和眼前陌生女子間的奇怪氛圍,柳依依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風劭棠笑著上前,摟著她的腰對董茗菲說:「這是我未婚妻,漂亮吧?」

  董茗菲看著他,慢慢的垂下眼睫。「……很漂亮。」

  柳依依隱約覺得不對勁,不想未婚夫和這名女子有太多牽扯,連忙打岔道:「劭棠,我們進去吧,攝影師等了一會兒了。」

  「走吧。」他眼神複雜地望了下曾經深愛的女人,摟著未婚妻轉身離開。

  進婚紗會館前,柳依依低聲的問:「她是誰?」

  「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董茗菲麻木的站立在原地,心彷彿都碎得不再有知覺。

  真的不相干該有多好?真的不相干,她現在就不會被這句話刺傷。他的話像刀、像箭,在她心上落處見血。

  ……如果妳是玫瑰,那麼我就是水。離了水玫瑰無法昂揚驕傲,無法盛放美麗……茗菲,我要妳永遠離不開我……

  不相干呵……他們已經……不相干了……

  ……親愛的,選在妳生日的這天,許個願讓我為妳「穿越」而來,相遇在大學校園,同為學生,談一天屬於妳的十九歲平凡之戀吧。

  那一天,她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一路上臉上的淚水沒有乾過……

  董茗菲淚水不斷滲出眼角,哭著哭著,她又聞到了濃濃的消毒水味。

  她又在醫院了嗎?

  她好討厭醫院,每次來都沒好事,每一次來,她都擔心受怕的。

  誰又往院了?玉修哥嗎?他怎麼了?要不要緊……

  感覺有人拂了一下她的髮,一個冰涼的儀器在她耳朵裡探了一下。

  「三十七點五度、脈搏……」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說道。

  董茗菲緩緩睜開眼,看見幾位醫護人員站在自己的床緣,她有些怔忡,一時半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她想坐起來,一旁看護忙搖高她的病床讓她靠著背。

  「我怎麼了嗎?」她頭仍有些暈,這回不是玉修哥住院,是她自己嗎?

  不對,玉修哥走了好多年了,原來她又作了夢。

  「睡眠不足、營養不良,再加上流行性感冒。」年輕的帥哥醫生態度親切地回答,「妳昏迷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早上了,慶幸的是感冒沒轉成肺炎。」

  「第四天」董茗菲嚇了一跳。「我可以出院了嗎?」她四天沒回家了?老天!她的糖糖不會怎麼樣吧

  「是可以,不過妳體溫仍偏高,我建議妳還是多待一天吧。」

  「不行,我家裡養了動物……」

  「是貓嗎?」帥哥醫生問。

  「醫生知道?」

  「那個啊……總之妳不用擔心,有人餵了。」醫生笑笑的說。

  昨天他搭「某人」的便車,看見副駕駛座的腳踏墊上有一袋東西,他順手撈起來看,結果是貓罐頭,那時他還笑著問「某人」,以為養隻貓別人就會以為他不怕貓了嗎?某個悶葫蘆只「哼」了一聲,什麼訊息也不肯透露。

  他真的很好奇堂哥和這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女的生病住院,男的就幫她到她家餵貓,照理說這種情況兩人該是有不錯的交情,可偏偏看來又好像不是這樣。

  「咦?」董茗菲不明所以,只覺得醫生是在安撫她。

  「嗯……可能是妳工作上的朋友吧。」醫生胡謅道。有人已經警告不要提到他,自己只好從善如流,堂哥的脾氣一向惹不得。

  「工作上的朋友?」她都離職了,哪來的朋友?

  清醒一段時間後,董茗菲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會住到醫院來了,她是在風劭棠的辦公室暈倒的吧?那麼,是他送她到醫院的嘍?

  只是……餵貓?不,不可能是他。姑且不說他不知道她住哪裡,即使知道,那人一向怕貓,不可能那麼好心。

  她思索地喃道:「是總經理嗎?不對,他不知道我養貓。維真嗎……唔……算了,我還是出院吧,我情況真的好多了。」就算是維真,也沒有她家鑰匙。

  當事人堅持出院,醫生沒意見,一旁歐巴桑可有意見了。

  「不行啦!時間還沒到,我收了五天的看護費用欸!」

  董茗菲一怔。「誰給的?」

  「就一個高高帥帥、看起來很有派頭的年輕人……好像姓風,我都叫他風先生。」

  風劭棠?董茗菲沉下臉。「妳安心收下吧,那個人什麼沒有,錢最多。」

  帥哥醫生眉一揚。呴呴,這事不是他說的哦。不過真的很有趣,看這位小姐的表情不太像是堂哥的朋友,說仇人還貼切些。

  這一對,女的提到男的,口吻絕稱不上和善,而男的提到女的,也似乎是不願多說,可奇怪的是大總裁每天無論工作到多晚,一定會來探視她,不僅常常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每天的電話關切更是從來不曾少。

  他快好奇死了,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不認識這位小姐,可對自己堂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那個人一向不愛多管閒事,這次倒是跌破人眼鏡的佛心來著——

  有趣,真的太有趣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4:16

第六章

  什麼關係?

  董茗菲腦袋一片空白,幾秒後才勉強開口,有如受到驚嚇似的連說話都會跳針。「當然沒、沒關係。」

  「妳一共說了兩個『沒』字,負負得正,也就是有關係。依我們法律上的術語……有關係就是沒關係,沒關係就是有關係。」陳維真挑著眉說。

  「很抱歉,本人是服務業。」原本董茗菲是被炒魷魚了沒錯,可誠心老闆夫婦回國後,在孟天澈將事情始末重新寫成報告書遞上的情況下,老闆又讓她復職了,而且讓她調了部門,她做的依然是最愛的宴會企劃,不過今已被編列到企劃部,頂頭上司就是孟總經理。

  說真的,能有這番結果,她真的很感謝孟總。

  「管妳什麼業!總之妳說妳和那位『餵貓先生』沒什麼,我才不信呢!沒關係的話,他會替妳請看護?」

  其實董茗菲知道怪不得維真這樣說,是風劭棠真的做多了,就算她暈倒在他的地盤,但以他們形同水火的關係,他大可不用理睬她,了不起叫祕書打通電話叫救護車就算不錯了。

  誰料到他不但送她到醫院、替她請看護,甚至還去她家幫忙餵貓即使是好友也只有做到這樣了吧?況且……他們連朋友都稱不上。

  「他……大概在彰顯他錢多、時間多吧。」她越來越不懂風劭棠了,出院到今天第十天,很多事她仍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去說明大總裁的行為。他應該是恨透她了吧?在他公司裡和他起爭執時,他也沒否認,那為何還要幫她?

  當年婚紗店相遇後,不諱言地她也開始有點恨他,也許是傷心的成分居多,她無法接受他態度的轉變,很難過為什麼他們好不容易見了面,卻沒能好好的道別。

  可後來她又想,自己已為人妻,而他即將為人夫,恨不恨也該放下,未來的日子才是重要的,就當他們有緣無分吧。

  那時她之所以能這麼快釋懷,也是因為有玉修哥的溫柔安慰,他告訴她,為了孩子她要往前看,不要再去恨、去有負面的情緒,母子是連心的,媽媽不快樂,小孩也不會開心。

  當下聽了她立刻痛哭,哭倒在玉修哥懷裡,之後病了一場,玉修哥那陣子身體較好些,也陪在她身邊。

  身子慢慢康復後,糾結在她心裡的大石一一被拋下,她恍若重生,決定恩怨就到此為止,她的一生已經夠不快樂了,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開開心心。

  而在她最無助脆弱的時候,支持她的人依然是玉修哥,明知孩子不是自己的,但為了怕父母把她趕出門,也不希望小孩出世後沒父親,他把所有的責任往身上扛,堅稱孩子是他的。

  兒子都這麼說了,宋家二老即使覺得奇怪,也沒多想。

  玉修哥興匆匆的陪著她做產檢、為孩子取名字,每天晚上對著她的肚子上演溫馨的親子對話。

  孩子出生了,玉修哥比誰都開心,看著他欣喜若狂的樣子,連她都有種錯覺,彷彿他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她甚至想,真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只是……這是不可能的,他們之間清清白白,甚至連個頰吻都不曾有。

  除了感情上的失落,玉修哥給的溫柔彌補了其他的缺憾,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有個完整的家。

  她喜歡這樣的平靜,也以為能這樣過一輩子,但遺憾的是,玉修哥在孩子萬人迷滿一歲的前夕出車禍死了。他一死,不到半年,她就被宋家二老以﹁和外面的男人勾三搭四、敗壞宋家門風﹂的理由趕出門……

  往事歷歷在目,回首仍是無限感慨,這個時候她和風劭棠再度重逢,當年的一切已事過境遷,就算有誤會,她都經歷了結婚、生子、夫死的關卡,心境早已不同。這麼多年,他想必也娶了當時的未婚妻結婚生子了,那她還需要去解釋什麼嗎?

  這也是重逢後,她雖知道他仍恨著她,可卻選擇沉默的原因。

  既然解釋已無法改變什麼,只是徒增傷感、加重遺憾,那不如什麼都別再說了。

  恨一個人,也許還能支撐著自己往前走,但遺憾呢?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卻是心底抹不去的缺口,若要她選擇,她寧可選擇前者,只可惜命運讓她無從選擇。

  而現在,為了不打擾風劭棠的生活,也安於目前的平靜,她替他選擇了。

  他們多年後重逢的意義,她想,大概老天只是讓他逮到機會整她一下,好發洩怒氣而已。即使他做了一些她無法合理解釋的行為,她也不認為以後還會有什麼交集。

  但陳維真身為大律師,豈是能讓人隨便唬弄的?「沒關係會拿走妳的鑰匙幫妳去餵貓?最奇怪的事,妳都知道有人擅闖民宅了卻這樣不吭聲?」她從來沒聽過這麼寬宏大量的屋主。

  「人家都好心冒著生命危險去餵我家寶貝了,妳還要我怎樣?」

  「妳家寶貝是老虎啊?還冒著生命危險咧。」

  「那人……很怕貓。」

  「不是沒關係?不是一點都不熟?妳怎麼知道他怕貓?」

  董茗菲有些尷尬,被堵到無話可說。「陳維真小姐,妳當現在是在法庭上啊?」啜了口冰開水,她轉移話題說:「妳不是有對象要介紹?」

  「說到這個……妳沒聽答錄機留言和手機留言嗎?喂,我留了不下五通欸,妳都沒回,我又找不到妳,還以為妳有對象了呢。」

  「咦?我沒聽到啊。」董茗菲也覺得奇怪,她生病住院時,孟總也說他留過言、打過電話,結果那幾天她是有些留言,可都沒有他們的。

  「好啦,既然那位擅闖民宅的怕貓先生不是妳的新歡,那……等一下!我想到了一個人——你們飯店的總經理啊﹗他結婚沒?如果沒結婚、沒未婚妻又沒女友,他長得又高又有型,稱得上是帥哥,家境應該也不錯,妳可以考慮哦。」要不是自己都四十好幾了,如果再年輕個十歲,她就去倒追他。

  「他?」董茗菲大笑。「他人很好,沒聽說有家室。女友嘛,我剛進飯店時好像有,後來分了,之後就……」她聳了聳肩。「他不行啦,根本不來電。」

  「小姐,妳現在是為了將來要爭取孩子而找對象吧?這才是第一優先,妳的個人取向請順延好嗎?」

  「還是不行,上司就是上司,談戀愛感覺好怪。妳要介紹的人呢?」

  「上一次的大魚被捷足先登了,這次是個醫生,家裡是土財主。他原本不是我想幫妳介紹的人,是他無意間看到妳的照片,便一直詢問妳的事,表示希望見個面。」

  「妳覺得呢?」

  「醫生一般給人的印象、形象都不錯,那個人也十分細心,唯一的缺點就是有嚴重潔癖。」

  「呃……」

  「總之先見個面吧,這種事總是要從最不怎麼樣的人淘汰起。」

  董茗菲被逗笑了。「不怎麼樣幹麼見面?我又不是為了淘汰人才去見面的。」

  「再王八蛋的人還是有逐臭之夫,再好的人也會被錯過,緣分這種事誰知道呢?行了,就約後天妳下班……九點半好了,地點也不必捨近取遠,肥水不落外人田,就在誠心吧。」

  「可不可以不要?很尷尬欸……」

  「誠心飯店的『情人座』不是成事率百分百?」

  什麼﹁成事率﹂?真難聽。「那裡沒事先預約不可能有位子,而且萬一同事看到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就說朋友一起喝個咖啡不行啊?」

  「好吧,那就約在飯店的一樓吧台喝個咖啡好了。」

  風劭棠結束了主管會議回到自己辦公室後,就見祕書一臉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的猶豫表情。

  「有什麼事嗎?」

  「那個……有客人找總裁。」

  「我早上沒有預約要見的人吧?」他看著電腦,盯著上頭的數據問。

  「我知道您不見沒預約的客人,可是這一位……很特別。」

  他不耐煩的將視線轉到祕書身上,莫名的,他想到了一個人。正確來說,是一個女人。

  可能嗎?可能是她嗎?董茗菲會忽然良心發現的親自來道謝?

  嘖,就算是她又怎樣?自己幹麼突然那麼開心?他清了清喉嚨說:「是什麼人?希望真有妳說的那麼特別。」

  「……可能是總裁兄弟的小孩。」

  結果不如預期,風劭棠有種揮棒落空的感覺。「我是獨子。」本來想發飆的,他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小孩?多大了?」

  「那孩子的一些神情和您有點像,大概五、六歲吧,長得好漂亮,像洋娃娃一樣,乍看之下以為是小女生,原來是男生,將來一定是萬人迷……」祕書在工作時難得露出這麼豐富的表情,說了這麼多廢話。「啊,他說他叫萬人迷。」

  「萬人迷?」風劭棠愣了一下。「他呢?」

  祕書指了指會客室。沙發背太高,根本看不到坐在上頭的小孩,倒是看到有個老人。

  「不是說小孩嗎?怎麼是老人?」

  「那位是管家。」

  風劭棠推開門,一個長得像天使般的小孩立刻跳下沙發走向他。

  「你是……」他疑惑的問。

  萬人迷認出了風劭棠的聲音,他們偶爾會通電話。有一次他打電話給媽咪,是這個叔叔接的,他說自己是媽咪的朋友。

  朋友就是喜歡的人,叔叔是媽咪喜歡的人,所以他也喜歡叔叔。

  叔叔是他的大人朋友,只要他偷偷打電話給叔叔,叔叔常會陪他說話,還會說好聽的故事給他聽。

  「你是棠棠叔叔對不對?初次見面,你好,我叫萬人迷。」穿著可愛西裝外加吊帶七分褲的小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表現得很禮貌。

  啊,果然是董茗菲手機裡的那個漂亮小孩。他叫她﹁媽咪﹂,那麼這孩子是她和宋玉修的嘍?

  風劭棠心裡有瞬間的酸澀,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些事,這孩子會不會是他的呢?

  萬人迷的模樣像天使,天真的大眼、純淨的氣質,這孩子哪裡像他?倒是像他媽咪。

  他一把抱起他。「我們沒見過面,你怎麼確定我就是棠棠叔叔?」會叫他﹁棠棠﹂的,一個是死去的祖母,另一個就是董茗菲了。以前那女人平時叫他「風少」,但惡作劇或想故意氣他時,就會叫他「棠棠」。

  「聲音像。」

  風劭棠笑著捏捏小男孩軟嫩的臉,向一旁管家點了下頭。「聰明的孩子。」

  老實說,他對管家帶萬人迷到這裡來的意思還是不太明白,孩子是董茗菲的,怎麼會帶來他這裡?「老先生怎麼會帶這孩子來這裡?」

  老管家說:「您好,我是宋家的管家尤子清,我們找不到少奶奶,聽小少爺說可以找你,說你是少奶奶的好朋友,所以我就打了小少爺背出來的電話號碼,想說帶他過來這裡看看。」接電話的人是祕書小姐,也是她告訴他怎麼過來的。

  少奶奶?是指董茗菲嗎?他想了一下,然後說:「你們和茗菲約見面,可是她沒出現嗎?」

  「不是的,」老管家說。「少奶奶不知道小少爺可以偷偷出來見面,所以沒先約好。」

  他越聽越糊塗了。「孩子和媽媽見面需要『偷偷』嗎?還得先約好?」看來這之間另有隱情啊。

  「……」老管家似有難言之隱。

  「老先生若不方便說沒關係,我想我和茗菲也算朋友,若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也許可以伸援手。」風劭棠心裡有些自嘲,沒想到他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對他曾經深愛過的人而言,「朋友」這個詞是不存在的,兩人若不再是情人,那就是仇人,至於朋友……難道為了董茗菲,他又在讓步了嗎?

  猶豫了一會兒,老管家才說:「我家少爺往生了,他最擔心的人就是少奶奶。少爺走之前,一直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少奶奶母子,可他走了之後,老爺和夫人就想盡辦法又是虐待又是栽贓的把少奶奶趕出去……那些事我都看在眼裡,可我身為一個下人又能怎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前些年,老爺和夫人還一年讓他們母子見幾次面,但近一年來,總是故意在見面的日子不讓少奶奶見小少爺……我、我只是個下人,什麼也做不了主,只能偶爾讓小少爺偷偷和少奶奶講講電話,少爺託咐我的事……我是使不上力了。」老管家說著紅了眼眶。

  風劭棠面容冷靜的聽著,基本上,他很想將這些定論為別人的事,和自己半點不相干,可不知為什麼,他的心裡沉得像綁了鉛?

  「這幾天老爺和夫人出國旅遊約十天,每次他們出國時請的保母,這回又正好重感冒住院,我才敢帶小少爺出來見少奶奶,然後告訴老爺夫人和保母,我幫小少爺報名參加了一個露營活動。」

  原來董茗菲有這樣的遭遇,她不是閒著沒事才到飯店工作,而是為了生計。以他所知道的宋家夫婦在如此惡意把媳婦趕出門後,應該也不可能給什麼贍養費。

  老管家說:「我能出來的時間有限,去過了少奶奶住的公寓,但按電鈴也沒人在。」

  風劭棠想了會,在自己名片上留下私人手機號碼,遞給老管家。「你先回去,萬人迷可以先留在我這裡,我會想辦法將孩子交到他媽媽手上。這是我的電話,我想我打給你比較不方便,屆時你以電話聯絡我。」他這樣算不算多事?為什麼只要事情牽扯到董茗菲,他不知道便罷,知道了就是無法置之不理?

  這樣行為和心無法達成共識的感覺,真的很困擾。

  老管家看了下名片——

  集英集團總裁 風劭棠

  「風劭棠」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直到他離開,仍沒想起自己對這名字的熟悉感來自何處。

  「萬人迷,你先待在這裡玩,叔叔中午的時候帶你去吃飯,然後再把你交還給你媽咪好不好?」

  「我可以住叔叔家嗎?上一次你說的《吃六頓晚餐的貓》還沒說完。」他一直惦著這個故事呢。

  祕書進會客室收拾杯盤,一聽說總裁會跟小孩子說故事,說的還是那種具哲理味道的寓言,差點沒笑出來。

  「我們得先徵求你媽咪的同意。」

  「好,不然媽咪會擔心。」

  祕書收拾桌面,發現方才自己給萬人迷塗鴉的紙上畫滿了小星星。「哇,好多可愛的小星星!」

  萬人迷開心的說:「媽咪教我畫的。她說畫很多星星會變快樂,萬人迷每天都畫很多,每天都很快樂。」

  好奇怪啊……祕書想到不久前的某個夜晚,總裁曾說過的話——

  ﹁很久以前有個女孩告訴我,她很喜歡畫星星,畫得滿天星斗心情會變好。所以那個人總是用紙畫滿了星星,然後再折成一顆顆立體的紙星星。﹂

  為什麼這對就她看來長得神似父子的大小男人,連說的話也這麼像?

  「媽咪還告訴我,畫了好多好多好多星星,一百萬個星星後就能許願。」

  「你想許什麼願?」

  「這是我的祕密唷,只跟你說……我想見到爹地。」萬人迷開心的說。

  風劭棠無言的看著他,這個心願連他這外人聽了都有點心酸了,更何況他媽媽。「這種話……不要跟媽咪說,她會難過。」

  萬人迷用胖胖的腳踢了踢桌腳。「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說是我的祕密。」

  風劭棠揉了揉他柔軟的髮。

  「棠棠叔叔,你也有達不到的願望嗎?」

  風劭棠笑了。「有,怎麼沒有。」他的願望嗎?很久以前他就丟棄了。

  「那……等我見到我爹地,如果還有剩下的一百萬個星星,就讓你許願,好不好?」

  風劭棠輕撫著萬人迷如同蘋果般的可愛臉蛋,溫柔地回應,「好啊。」

  「你要許什麼願望?」

  「想到再告訴你。」

  「打勾勾。」

  「打勾勾。」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4:29

第七章

  為什麼還是沒人接呢?

  風劭棠在下車前仍是拚命打董茗菲家的電話和手機,可響得再多聲就是沒人接聽。

  才闔上手機,電話馬上響起,一看上頭顯示的號碼,他簡直要翻白眼,偏偏又不能不接。

  「喂,老媽。」他先下手為強的開口,「妳別打別人家小孩的主意,想霸著人家孩子不還,那不是妳孫子,妳兒子我還沒娶老婆,也沒有在外頭亂留種的習慣。」現在情況一整個失序,他都快被搞瘋了。

  中午時,他那個只管自己讀書會、慈善會就是不管自家公司存亡的貴婦老媽,突然無預警的出現在他辦公室,說要找兒子一起去吃中餐,那時他正在會議室主持一個小會,回到辦公室就看到一個令他誤以為自己眼花的場景——

  只見他家老媽不知打哪拿來一堆童書繪本,掛著一副老花眼鏡正在說《猛牛費迪南》的故事。他進辦公室時,正好聽到鬥牛士到各牧場去尋找最勇猛的牛,要參加西班牙鬥牛祭,而懶洋洋的愛花牛費迪南被黃蜂螫中,吃痛的瞪暴了眼,齜牙咧嘴的橫衝直撞,鬥牛士以為牠是最神勇的牛而選上牠的橋段……

  老媽唱作俱佳的學費迪南被黃蜂螫中的表情,逗得萬人迷拍手哈哈大笑,他則差點沒嘴角抽搐。為了逗樂孩子,他優雅的貴婦媽還真夠犧牲。

  總之,接下來一整個下午,她就霸佔著萬人迷,還催他趕快打電話給孩子的媽,說自己要跟她借小孩。

  天!老媽要是知道孩子的媽是董茗菲,不知會怎麼想?

  他打了一整個下午手機沒人接,晚上又有個應酬,老媽樂得以照顧孩子為名繼續霸著人家的小孩,現在打電話來是又有什麼新招?

  「我哪有霸著不還?別說得這麼難聽。啊……快啊快啊!呵呵嘶——」

  呵呵嘶?風劭棠皺眉。聽見奇怪的聲音和小孩的笑聲。「那是什麼怪聲音?」

  「你爸在學馬叫。」

  他大概猜出發生什麼事了,一定是老媽把萬人迷偷渡回家了。老爸好歹也當過二十年集英總裁,不可能在公司馱著小孩在地上爬來爬去學馬叫。

  這對﹁見了小孩忘道義﹂的夫妻!不是跟她說了不行嗎?小孩是別人的,人家母子很難得才能見面,不要和媽媽搶孩子。

  「老媽……妳這是……」

  「好啦好啦,我是強盜、是土匪,反正為了這麼可愛的萬人迷,值得啦!」人都被她搶回賊窩了,不然他是要怎樣?「反正就如同你聽到的,萬人迷已經被我帶回別墅這邊了,晚上就在這裡過一夜吧。幫我跟你那個朋友說一聲,就說……請她大人有大量,別和兩個兒子不爭氣的寂寞老人計較。」

  「媽……」電話掛了,她把自己想說的說完,就這樣掛了?

  風劭棠真的很無奈,算了,還是再持續聯絡董茗菲吧。借了人家的小孩,至今還是得告知吧?他又打了一通電話,仍是沒人接。

  她是怎麼了?怎麼打了數十通電話都找不到人?他甚至打到誠心公關部門,但對方一聽他找董茗菲,語氣立即冷冷的說公關部沒這個人。

  她還是沒能復職嗎?他還以為那個孟天澈有多大能耐呢。不過……也許那個人會知道她後來去了哪裡。

  風劭棠皺起眉,心裡抗拒著找孟天澈問董茗菲的去處,即使今天和客戶吃飯的地方就在誠心飯店,他依舊不想有求於情敵。

  下了車,他直接走進飯店,搭上往上面樓層的電梯。

  到了三樓,他先出去,電梯持續往上,兩位穿著飯店制服的男女員工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進入企劃部門還習慣嗎?」孟天澈問董茗菲。

  「嗯,感覺上企劃部分工較細,寫企劃案和執行的人不同,但都是在同一組。分工細的好處是自己在工作上有了充裕的時間,因為以前在公關部門,很多事都得自己來。」她笑了。「這裡的前輩都很友善,我想大概因為我是總經理拔擢上來的,大家以為我能力很好。」

  「妳的能力無庸置疑。至於其他小八卦,不用去理會。」

  小八卦?董茗菲怔了一下,臉紅了。也不知道是誰放出的八卦,說大老闆夫婦想湊合他們呢。「那個……哈哈,我想只是空穴來風,我不會當真啦。」

  「是真有其事。」

  「啊?」電梯停了,門打開。她腦袋一片空白。

  「妳放心,我拒絕了。門開了,出去吧。」

  「噢……好。」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可是她明顯鬆了口氣。

  孟總是她敬仰的上司,他有能力,態度不亢不卑,是她工作上的好典範。不過一個男人對著女人說他拒絕了想湊合他們的人,就正常人的看法而言,他應該也對她沒意思吧。

  說真的,她無法想像自己和孟總談戀愛,可他給她的感覺,就是個會愛家愛妻愛子的好男人。

  「知道我為什麼拒絕嗎?」

  以為話題已劃下句點了,怎麼又冒出這一句?她尷尬了,要回答什麼才不會傷和氣呢?

  「一直很欣賞的女人,正想付諸行動追求時,上司卻來了一句『我看你們倆挺配的,要不要我幫你撮合一下』,這種情況,我當然要拒絕。」

  「咦?」

  「若接受了,會讓女方以為我是因無法拂逆上司的好意才去追求她,本來那樣也無所謂,可是因為太喜歡了,再怎麼樣我也想自己來。」

  也就是說……他拒絕的原因不是因為她不入他的眼,而是……而是……

  董茗菲的臉紅了,孟總雖然沒直接說「喜歡妳」,可他這樣也算告白了吧?

  被自己景仰的人告白當然開心,但……她卻沒有飄飄然、暈糊糊,她知道那種開心到彷彿中樂透、擁有了全世界的感覺是什麼,這來自於自己也在期待對方的感情。

  那人的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都會讓妳敏感地在乎半天。見不到面的日子特別難熬,總不斷的想著他在做什麼?是在上班、吃飯……會不會也正想起她?

  再成熟的人,談起戀愛都會變幼稚,只是有些人會技巧的去壓抑,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基本上瘋狂雀躍的本質不會變。

  因為深刻愛過某個男人,她明白這種愛戀的心路歷程,也因此輕易對照出她對孟總的感覺,那並沒有愛。

  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她以為自己早已遺忘、封印了,原來還是記得那麼清楚,清晰到有如昨天才發生……

  腦海中突然浮現風劭棠的臉,還記得自己堅持要出院那天,看護一面替她收拾東西一面羨慕的說——有這麼好的男友不要太拿喬。看護以為她和風劭棠是情侶吵架,她才會對他態度這麼差。

  然後當她解釋自己和風劭棠不是情侶時,看護還很訝異,她說:﹁不是情侶,那就是風先生很喜歡妳。﹂

  看護說,風劭棠每天都會來醫院陪她,常常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而且每天都打電話來問她的情況。

  有一次,他離開時把手機忘在病床旁的小几上,電話響了,看護好奇地看了下,結果看到他手機上的螢幕桌布居然是她,一張她穿著黑色禮服、坐在玫瑰花瓣上送飛吻的照片。

  他為什麼要把她手機裡的照片傳到他自己的手機?這個習慣,他還是沒變嗎?他是否也還像從前一樣,總會有意無意的盯著照片裡的她看?

  「茗菲?」孟天澈發覺她在發呆,出聲喚了下她。

  董茗菲驚覺地回神。天!她又想起風劭棠了!「總……總經理……」

  「不必有壓力,也不必急著回答我。我想如果妳沒有更好的對象,姑且把我列入男友人選之一吧。」

  「嗯……」

  「下班後有空嗎?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

  她尷尬的笑了笑。「我和別人有約了,在我們飯店。」

  「這樣啊……難得放鬆,好好聊吧。」往前走了幾步,他忽然又問:「和妳有約的人是風劭棠先生嗎?」

  可能是方才心裡一直想著這個人,忽然聽到他的名字,她有些訝異。「他?總經理為什麼會認為是他?」

  孟天澈一笑。「看來不是。如果是他……勝算不大呢。」不看對方那些背景,單看這個人,連身為男人的他都覺得很有魅力。

  而且以上一回的壽宴企劃事件來說,表面上看來像是風總裁惡整茗菲,可一個堂堂集團大總裁,沒道理要這樣卯上一個小企劃,更何況就他看來,茗菲的企劃內容確實十分不俗,也不明白為什麼就是不合風總裁的意?

  風總裁對茗菲的惡整,似乎有很多「個人恩怨」在裡頭,而茗菲……由她幾次說溜嘴的情緒字眼聽來,他已猜到這兩人在此之前一定認識,不是泛泛之交,而是有相當程度的交往。

  董茗菲想了想後說:「那個人……是第一次見面,朋友介紹的。」

  「是嗎?」孟天澈也沒生氣,只是淡然一笑。「看來競爭者不少,我得加油了。不過,妳也得努力才行。」

  「我?努力什麼?」

  「努力擦亮眼。」

  她怔了怔,然後笑出來。原來孟總也是會耍冷的。「我盡量。」

  誠心飯店的咖啡座一隅。

  一個戴著金框眼鏡、身材略胖的斯文男子看來似乎在等人,三不五時就瞄一下手腕上的錶,約莫十分鐘後,一名氣質清新的美人匆匆忙忙在入口處張望一下,才走向男子。

  「你好,請問是林先生嗎?」

  男子一笑。「董茗菲小姐,妳比照片上更美。」

  董茗菲當他是恭維,坐了下來後,她說:「不好意思,遲到了幾分鐘。」她事先跟維真說過了,下班時間通常會遲一些,不知道維真有沒有轉達。

  「沒關係,我也剛到。不過……妳可能趕著來,頭髮有些凌亂,臉上還滲著幾滴汗,是不是該整理一下儀容再出現?女孩子家,還是該時時刻刻乾淨清爽會比較好。」

  董茗菲想起好友的話,這個醫生果真觀察入微、有潔癖。她很想優雅的微笑,可是卻明顯感覺自己神色僵硬。

  這男人不會以為女人終其一生都要努力維持乾淨清爽的形象吧?一旦走入家庭,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時,有哪個女人還能像電視上油品廣告的女主人一樣美麗?

  這一位男士初次見面給她的感覺稱不上好,她得好好考慮。

  「我是很認真的想以結婚為前題和茗菲小姐交往,我想茗菲小姐也是吧?」

  董茗菲有些錯愕。現在她會想交往的對象,當然是以結婚為前題,可是先決條件得是她想交往啊!這位先生……她很認真的想拒絕他了。「林先生,我想……」

  「正因為重視,所以我想有些想法可能事先溝通會比較好。」

  「那個……」他以為自己現在是在看診嗎?因為他是專業醫生,她就得聽他的?董茗菲忍不住皺了眉。

  「婚後我想要有兩個孩子,最好是男孩,所以妳現在的那個小孩,就讓他回妳前夫家會比較好。一方面是考慮到以後相處家庭和諧的問題,一方面……欸,請問你哪位?」

  董茗菲本來要開口拒絕了,聽對方話語突然打住又這麼問,她直覺轉身要看身後來了什麼人,怎知她往右邊回頭,那人卻由左邊繞到她左側的位置坐下,她一看清來人,就被他那張鐵青的臭臉嚇了一跳。

  風劭棠

  天!他怎麼會來這裡他到底站在她後頭多久了?不知為何,她莫名感到心虛起來。

  風劭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而後又看著林醫生說:「你就是那位今年三十八歲,身家據說有三十幾億,有過一次婚姻,老婆死了、父母也掛了,阻礙全不存在了的那一位先生嗎?」

  林醫生疑問的看向她。「這又是哪位?」

  三十八歲、身家三十幾億?這是誰啊?董茗菲也一頭霧水。

  「也就是說,除了我之外,妳還同時和別的男人交往?」林醫生想了下,抓到重點似的大聲說。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你這棵樹會被淘汰一點也不奇怪,就我了解,你的條件是不如那位身家數十億的先生。」

  「沒想到妳是這種女人!」林醫生氣得臉都漲紅了,起身拂袖而去。

  風劭棠望向董茗菲,看好戲似的冷笑。「怎麼不追上去?」他本來只想氣走對方了事,可看到她沉著一張臉,就是忍不住想挑釁。

  董茗菲瞪視著他,這個男人真的很可惡,可惡到她真想打他。他一再地干預她的生活,不斷不斷的擾亂她,這到底是為什麼?

  也不知打哪生出的勇氣,她倏地站了起來,強扣住他的手臂。

  「做什麼?」

  「起來,你給我起來,我們到外頭談談。」拉著他到飯店對面的公園後,她才鬆開手。「風劭棠,你不要太過分了﹗」

  「妳才不要太過分,那種男人妳都看得上?自以為是的自大男,他開口說第一句不像話的話時,妳就可以走了。」

  「我走不走是我的事,你又是我的誰?憑什麼說那些話傷人自尊?是,那個人是自以為是,可你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哪裡自以為是了?妳要釣多金男嗎?拜託,若真是這樣,妳好歹有選擇一點,釣過我、釣過宋玉修,妳的品味現在就只有這樣嗎?」

  董茗菲氣到頭髮都快豎起來了。什麼叫﹁釣過他﹂?他是魚嗎?她一點也沒有興趣當漁夫!

  「你不知道人的品味會變嗎?以前覺得一流的,也許如今是最不入流的。」

  「什麼?那最不入流的是指我嗎?」

  「我沒這樣說,你幹麼自己對號入座!」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個,她本想見了面要跟他道謝,住院的事畢竟是她欠他人情,偏偏一見面,他就是有辦法讓她氣得像隻刺蝟。「你憑什麼打擾我、刁難我的工作,現在連我和別人約會你都有意見?你家什麼時候住海邊了?管那麼寬!」

  「妳別不識好歹。」

  「那個人不好又怎樣?他約會的人是我,我自己會拒絕,會好好的跟他說,不需要你!」

  風劭棠恨透了她那句「不需要你」,他藉由公園昏黃的路燈看著她。「對妳,我真的很失望呢,幾時董茗菲也變成拜金女了?」

  「我哪有拜金?」這男人今天吃錯什麼藥?一直在胡言亂語。

  「沒拜金,為什麼妳那個叫維真的朋友會在答錄機留言,說有身家三十幾億、符合妳多金老公條件的人選?」

  她先是一怔,後來才想起好友說曾在她住院時留言的事。「你……你擅闖我家我還沒跟你算帳,居然還偷聽我的留言小偷!」

  「誰偷聽了?電話打進來,難不成我去接嗎?我只是不小心按到刪除鍵把它刪了。還有,到妳家替妳餵貓妳要找我算什麼帳?那隻胖貓到現在還能如此肥美,妳謝我都來不及。」

  董茗菲雖然生氣,但確實也不能怎樣。真的去告他?別鬧了。只是……一個如此怕貓的男人,卻願意克服心理障礙替她去餵貓,這到底是為什麼?

  這些年他轉性了,由怕貓變愛貓?不,那是決計不可能的事,那……究竟是為什麼呢?

  她拒絕再深思,怕妄念成為心魔困住她,不自量力的去追求終究不過是作繭自縛。

  她的沉默令風劭棠又不高興了,她這是心虛嗎?「這段時間,妳感情挺多彩多姿的嘛,有多金男等約會,身邊又有一個關心妳的總經理。」

  董茗菲抬起頭看他,見他也看著自己,彷彿在等她解釋她的私生活沒有不檢點……

  她忽然驚覺即使他什麼話也沒說,她卻已有太多解讀,是她自己想太多、太在乎了嗎?不行,要和他劃清界線,這男人太危險了。

  「你管太多了。」

  風劭棠臉色一變。他管太多?的確。今天他至少打了幾十通電話找她,越找不到就越擔心,本來想說等應酬結束就要驅車到她住處看看,沒想到一走到吧台就看到不遠處的她和男人在約會。

  她的愜意對照他的擔心,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兜頭被淋下一桶冰開水。

  一走近他們,又聽那個男人自顧說著兩人的「未來」,他胸口怒火一下子竄得好高,不滿她為什麼不打斷他的妄想?為什麼不拒絕他?

  結果現在,她還說他管太多「的確,非親非故的,我是多管閒事了。最後一個問題妳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交往的男人得要多金?」

  他鄙夷的眼神和噙在嘴角的冷笑很傷人,她強迫自己武裝堅強,「有錢有什麼不好?不是有句話說『錢不是萬能,沒有錢萬萬不能』?」

  「妳想要什麼?名牌包包、鞋子、手錶還是衣服?真有趣,既然交往的男人一定要多金,為什麼妳沒有考慮到我?想拜金的話,我該是首選人物才是。」

  他的意思是什麼?要她當他的情婦還是床伴?董茗菲內心思緒翻騰,倏地轉身就走,生怕自己再多待一分鐘就會忍不住伸手打他。

  見她快步離去,後頭的風劭棠也跟上,他人高腿長,很快就追上,拉住她的手臂將她轉向自己。

  但他沒想到的是,在她轉身的同時,也賞了他一巴掌。

  「」地一聲,風劭棠怔住,變了臉。

  董茗菲目眶含著淚,淒楚的看著他。「想知道我為什麼需要有錢的男人嗎?因為丈夫死後,我就被宋家趕出來了,他們甚至不讓我見孩子。我想要和宋家爭取我的孩子,因此律師朋友建議我,如果我有個健全的家庭,那才較有利我爭取孩子。

  ﹁而針對宋家可能會利用權勢搞小動作,她也建議我選的對象最好也能有點社會地位……這就是我拜金的理由,我不當情婦,也不替人暖床,想要當我的金主就得娶我,而且還奉送一個五歲的小孩,這樣,你還要當我的首選人物嗎?」

  風劭棠忽地想起宋家老管家跟他說的事,原來董茗菲想找個對象結婚不是因為寂寞,而是為了爭取孩子。

  他一開始想的方向就錯了,可卻又拉不下臉道歉。

  「滿足你的好奇心了,可不可以請你離我遠一點?」她看著他,眼淚越掉越兇。「還是你覺得之前的小小報復不夠,老天既然又讓我們重逢,你就要下重手逼死我?讓開!我要回去了!」她用力想推開擋在前面的他,無奈他一動也不動。

  「不讓。」

  「你這個人……憑什麼老是想左右別人的人生?憑什麼老覺得別人才是錯的一方、才是加害者?看到我這麼討厭的話就該離我遠一點,反正我……也討厭看到你!」

  「我什麼時候說我討厭看到妳?我說了嗎?妳聽見了嗎?」看她哭,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緊,亂成一團。

  「欺負人欺負得那麼過火,不是討厭,難不成還喜歡嗎?」她生氣的用手再去推他。「走開!」

  不知什麼原因,風劭棠想留住她,不讓她難開,否則這樣下去彼此間的關係只會更加惡化,更……回不去從前。

  他要留住她!「妳想不想見萬人迷?」

  聽到﹁萬人迷﹂,董茗菲訝異的睜大眼。他怎麼會知道她的兒子叫什麼?他、他知道了什麼她的心跳得好快,頭皮一陣發麻。「你到底……」

  「小孩在我手上,想見他就得跟我走。」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5:13

第八章

  車子自山下一路蜿蜒而上,越開人煙越少,由熱鬧的市區到了後來只聞蟲鳴唧唧,久久才見到一戶人家。

  一路上董茗菲都不說話,怕一開口就會洩露心情,她現在整個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雖然風劭棠已解釋了萬人迷為什麼會在他那裡,可她心裡還是一片慌亂。

  緣分有時真的令人無所適從,明明不該再有交集的兩個人,卻因一份企劃書又見了面﹔而風劭棠和萬人迷的父子緣分更玄了,竟是因一通電話就這樣搭在一塊。

  事已至此,現下她該怎麼辦?

  她努力的想讓情緒放鬆,不讓他感覺到她在害怕,她其實很怕他猜測起萬人迷的身世,這個人心思敏銳,一勾起他的好奇心就完了。

  她不能讓他知道孩子是他的。

  分手後的這些年,他早該有自己的家庭,也許都不知是幾個孩子的爸了,六年的時間如果存心增產報國,生四、五個也不是不可能,問題是,孩子多不代表這個男人就會任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她擔心他會不擇手段搶孩子。

  萬人迷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什麼都沒有,就只剩這個孩子了。

  再者,她虧欠玉修哥太多,這輩子怎麼也還不了,他將萬人迷視如己出,比真正的父親付出得更多,在風劭棠拋棄她、她人生陷入谷底的時候,也是他對她伸出援手。

  他寵愛孩子,照顧呵護,常常就見他抱著孩子在說話——

  ﹁嘿,小東西,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怎麼辦才好?男生女相天生桃花,以後我和你媽咪可得傷腦筋了。﹂

  ﹁小東西,快點長大,我有一堆計劃等著你呢。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鋼琴?你媽咪鋼琴彈得好,我也有點底子,我迫不及待想看你坐在鋼琴前,晃著小胖腿叮叮咚咚彈琴的模樣了……﹂

  一想到玉修哥,董茗菲就會嘆息,玉修哥總忘了孩子不是他的,依舊開開心心地活在當爸爸的喜悅中。可能正因為這樣的記憶太深刻,在她心中,也早把萬人迷當成是他真正的孩子了。

  她答應過玉修哥,萬人迷是他的兒子,永遠是他宋家的子孫……

  車子裡太安靜,風劭棠開口了,「為什麼不說話?」

  「偶爾這樣安靜,也沒什麼不好。」

  「宋玉修的兒子長得真漂亮。」他突然說。

  「像他爸爸。」她直覺的接話。反正如果不是久病臥床、蒼白瘦弱,玉修哥真的稱得上是翩翩貴公子。

  其實風劭棠不知道的是,萬人迷有很多神韻都像他,而且越大越像,連一些小動作都一樣,例如想事情時,他們習慣左手握拳的撐住下巴、睡覺時總是很霸王的佔住床中間的位置、左手心靠近虎口處,都有顆紅色的痣……

  血緣,真是令人一輩子無法抹滅的事實。

  風劭棠一聽,心裡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是嗎?有人還說他神韻有點像我。」

  董茗菲紮實的嚇了一跳,倏地回過頭駁斥,「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怎能這樣胡說八道孩子不是你的,他不是!」

  他一愣,有些訝異她激動的情緒。是因為見不到孩子讓她不安嗎?也對,孩子在他這個會使無聊手段惡整她的男人手中,她當然會不安,只不過……

  她這樣歇斯底里,反應仍是太過了。

  「孩子當然不是我的,當年妳只是錯把同情當愛情才和我交往,妳鍾情的人始終是宋玉修,自然不可能生下我的孩子。妳無須激動,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有。」他的神情極盡嘲諷,完全不知這些話扭曲事實。

  他在胡說什麼?什麼叫﹁她鍾情的人始終是宋玉修﹂?她放在心裡的人從來就只有他一個,不曾變過!

  可惡的王八蛋、豬頭、負心男,自己變心另娶,居然還敢指責她太可恨了!

  六年前和他分開,就她個人來看,不是他們不愛了,而是造化弄人。

  後來為了孩子,她努力讓自己過得好,不再去恨他,也一度以為真的放下了,但怎知就好像一個房間過度紊亂,她只是選擇上了鎖眼不見為淨,卻不代表那些紊亂就會平空不見。當初那些因為太愛不釋手,即使不完美有殘缺也不忍心丟的東西,依然擱在那裡。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只學會用更高超的謊言欺騙自己,沒法子對愛情灑脫。她依然是愛著這個男人,很愛很愛……

  這樣的理解沒讓董茗菲好過,反而讓她心情更鬱悶了。

  車速慢慢的緩下來,風劭棠用遙控器打開鐵門,車子駛入一條略微顛簸的石子路,又開了一會才到目的地。

  車子熄了火,外頭一片漆黑。「下車吧。」他說。

  她回神,不禁有些心跳加速。這裡是哪裡?這男人帶她來這裡幹什麼?「萬人迷呢?」孩子又不是真被歹徙綁架了,這裡黑抹抹的一片,除了草叢樹影什麼也沒有。

  「他很安全。」

  「他到底在哪裡?」即使明白兒子是安全的,董茗菲還是堅持知道行蹤。

  風劭棠嘆口氣,「我媽把他帶回別墅那邊,有集英的前總裁當馬騎,總裁夫人當保母,他過得比任何人都威風。」

  董茗菲心裡有些不安,儘管了解風劭棠應該不可能告訴他父母孩子是她的,可她還是怕。血緣是種很微妙的東西,風家二老會初次見面就那麼寵溺萬人迷,也好像是冥冥中有一股特殊的緣分牽引著。「你早該直接跟我說實話。」

  「不這麼玩些小手段,妳會乖乖上我的車?」

  「不會。」

  「那就是了。」

  這人行為真是越來越古怪,越古怪就越恐怖……「我要回去了。」

  「這裡沒有計程車、公車,當然更不可能有捷運。」他在暗示她,沒他開車,她哪兒也去不了。

  「你到底……」

  他透過車子的擋風玻璃看著外頭的滿天星斗,轉移話題的說:「妳到現在還是喜歡畫星星,還有這麼多願望要許嗎?」

  「這裡是哪裡?」她不解他為什麼這麼問,不過這裡真的好美。「光害少,天上的星星看得好清楚……」距離上次兩人一起看星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這裡是求婚的好地點。」

  「呃……」她霎時傻住。

  他笑了。「看來是嚇到妳了。」慢條斯里的接續說:「以前有個傻瓜想向喜歡的女孩子求婚,女孩喜歡畫星星,傻瓜就想好了地點,要在滿天星斗下求婚,可惜……這個計劃最後沒能付諸行動。」

  董茗菲皺了下眉。他是在說當年的自己嗎?她忍不住吐槽,「就我所知,傻瓜原來也懂得劈腿,在有未婚妻的情況下,居然還打算做這種缺德事?」都有了未婚妻還想向她求婚他的嗜好是「收集未婚妻﹂嗎?

  只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麼說讓人感覺她好像還很在乎當年的事。

  她嘆了口氣,是在乎啊,可她又能如何?

  「你……一個有妻室的人了,這樣的事當年沒能付諸行動,現在就更不該再帶我來。」

  這女人對他還真不客氣,竟罵他﹁缺德﹂但意外的,他並不生氣,因為她還是當年他認識的那個對他嘴上不留情的女孩。「我單身。」

  「你……離婚了?」

  「我沒結過婚。」

  「你當年都訂了婚,而且要拍婚紗了。」他貴人多忘事,她不介意提醒他。她還記得他的未婚妻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女人對這種事,記憶可是出奇得好。

  「婚紗沒拍成。和妳見過面後,我發現自己沒辦法心裡愛著一個女人,卻要和另一個女人甜蜜拍婚紗,甚至結婚共組家庭。」那一刻他深深明白,真愛一個人不是用恨就能抹去愛她的事實,他怎會天真的認為報復董茗菲另嫁的方式,就是娶另一個女人?

  不愛一個女人卻娶了她,因為想報復心愛的女人而毀了自己的婚姻,這樣他到底報復到誰?

  後來他任性的堅持退婚,女方家也不是好惹的,氣得找他算帳,他還挨了人家父兄好幾拳。

  明的他們是討了公道,可也清楚事情不會就這樣善了,果然在那之後半年,柳家就在公事上惡整了他一回。

  風柳兩家原本就有生意往來,打算結為姻親後合作得更密切,結果婚事一破局,反而給了人機會窩裡反。

  集英在歐洲的通路不夠完善一直是個問題,這也大大減弱了市場競爭力,柳家本在通路方面幫了大忙,之後兩家翻臉,這幫忙的部分就被動手腳的成為「幫倒忙」,害得集英在歐洲的市場版圖差點掛在他手上。

  有段時間,他幾乎每個月被董事會釘,辛苦花了兩年才回穩歐洲市場,重拾董事們對他的信心。

  董茗菲難掩詫異,原來風劭棠當初沒娶那位未婚妻?

  但這麼多年了,以他的條件,即使沒結婚,女友也沒少過吧?

  唉,有些事就別問了,即使知道自己還是愛著他,她也不打算再和他有牽扯。分手都分了這麼多年,她愛戀依舊又如何?如今她有想守護的承諾,而那個承諾衝突到的就是他的權益。

  以他霸道強勢的作風,怎麼可能讓親生兒子冠別的男人的姓?她連他這一關都過不去,更別提還有他的雙親,越是家大業大,對這種血統的事就越執著在乎。

  只是考慮這些多餘了吧?他不可能還眷戀著她,重逢後他雖偶爾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善行」,可也沒少欺負她過。

  自作多情的事只是徒增負擔,庸人自擾,她要自己別想太多。

  風劭棠至今仍未婚的事實,除了讓董茗菲訝異外,伴隨而來的還有一些開心,但想到這樣一來大大提升了他可能和她搶萬人迷的動機,她心情就更加複雜了。

  感覺車內的氣氛太沉悶,她推門步下車,方才在車內只看得到擋風玻璃前的一片星空,下了車,更能感受被整個星空包圍的震撼。

  難得美景當前,她深吸了口氣說:「好美!像手一伸就能抓住滿把星星。」

  「往前一點是水源地,這個季節運氣好的話,還有更驚奇的。」風劭棠也下了車。

  「那個……」氣氛太好,她頓時感覺不太妙。他說自己未婚,又加上方才那些暗含情愫的話,令她覺得此地不宜久留。

  她正想往回走時,他的手已主動牽住她的,不容拒絕地拉著她往前走。

  「風劭棠,很晚了……」手被他握在手心裡,她的心口發燙。

  「怕什麼?有我在。」

  氣氛太曖昧了,她化解尷尬的說:「就是因為有你在才可怕。」

  他挑眉回頭看她,「我有壞人可怕嗎?」

  「在我的世界沒有壞人,除了你之外。」

  他勾起嘴角,難得有好心情不和她計較。「原來我在妳心中,是這麼獨一無二啊。」

  黑暗中,除了日月星光沒有其他照明,也許因為感覺和氣氛都對了,兩人彷彿又回到當年相戀時的互動。

  風劭棠的話讓董茗菲有些不自在的想鬆手,可沒想到他卻握得更牢。

  山坡地本來就不平坦,她腳下還踩著高跟鞋,雖說才五、六公分,但也危機重重。果然,下一刻她的腳就因為一處地面落差而拐了一下。「嘶﹗好痛……」

  他立即停下腳步。「妳怎麼了?」

  「腳……好像有點扭到了。」她彎身撫了撫腳踝。「應該還好,不嚴重。」

  他蹲下身子。「上來吧,我背妳。」

  她的臉紅了,突然有點感謝這裡烏漆抹黑。「不用了,還……還好。」

  「是我帶妳來這裡的,妳受了傷我也有責任。」

  「我很重的……」

  「又不是沒背過妳。」事實上重逢後,他注意到她整個人瘦了一圈。

  猶豫了一下,董茗菲終究是趴上風劭棠的背讓他背,一路上兩人無語,氣氛太奇怪,她只好問:「都這麼晚了,到底要讓我看什麼?」

  「到了就知道。」頓了一下,他忽然提到,「在很久以前,妳曾一面畫著星星一面說,如果哪個男人替妳摘下了天上的星星,妳一定嫁他,記不記得?」

  她當然記得,只是更訝異他也記得。「嗯。」

  「好了,請閉上眼睛。」

  「幹麼?」

  「閉上就是。」

  這個人今天真奇怪。

  她還是把眼睛閉上了,感覺他又走了一小段路,然後才說——

  「好了,睜開眼睛。﹂

  她一睜開眼,就看見黑暗中有數十個會移動的小光點,忽明忽滅。

  「螢火蟲?是螢火蟲欸!」她開心的要他放她下來,興奮地看著光點在黑暗中上下左右的閃爍移動。

  「攤開手。」他手包覆成拳,接近她手心才鬆放,一抹小光點便由他手中移至她掌心。

  一隻螢火蟲在她手心打著轉,螢光閃動。

  「我這樣……也算是把星星交到妳手上了。」

  「咦?」她瞥了眼手心上的光芒,而後緊盯著他,方才她漏聽什麼了嗎?

  「這樣,妳嫁是不嫁?」

  她呆住了,好一會才將他的話前後連貫,再度感謝這裡的光線不佳,不至於洩露她臉上的窘態。

  她清了清喉嚨,顧左右而言他的說:「想不到你是這麼浪漫的人。當年你如果這樣求婚,我一定招架不住的點頭。」

  「那現在呢?」

  董茗菲心跳飛快,他這是在求婚嗎?太荒謬了!

  「風劭棠……六年了,我們分開六年,一切都變了,我……」眼前狀況太混亂,她根本理不出頭緒。

  「是啊,是變了很多,妳選擇別的男人結婚了,有個五歲的兒子萬人迷,我們之間早回不去當年的單純天真。可妳可以將之定義為『互惠』,說『利用』我也不反對。」看著她,他淡淡的語氣中不難聽出威脅的意味。

  她怔怔地望著他,可惜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

  「妳當然也能拒絕我,然後繼續相親,我其實也可以視若無睹,反正妳選擇怎樣的對象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怎麼辦呢?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就是硬會插手。」

  「惡質……」她罵著他,怪的是心裡卻不怎麼生氣。

  「還有更惡質的,想知道嗎?我會破壞妳每一次相親,讓妳嫁不成任何男人,而這樣下去我們之間的關係只會益加惡化,新仇舊恨滾成一筆大爛帳。為了防止以後我的閒暇娛樂就是修剪妳的桃花,妳該好好考慮一下。」

  風劭棠的話說得像玩笑,可他半點開玩笑的成分也沒有,早在公園和董茗菲發生口角、她生氣的問他——欺負人欺負得那麼過火,不是討厭,難不成還喜歡嗎?

  當然是喜歡。

  內心直覺的回應,讓他無法再欺騙自己,他終於明白和她重逢後,心頭那恨極的矛盾來自何處,因為他的自尊綁架了真心,半點不肯妥協。

  他知道自己從沒忘掉她,也一直以為忘不了是因為恨極了,卻沒想到這樣的恨,只是他不肯承認還愛著她的藉口。

  一個因為同情才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他卻愛得這麼深,怎麼想怎麼不甘心。

  因為不甘心,他放了手;也因為不甘心,他閃電和另一名女子訂下婚約,這些蠢事在多年前他就幹過了,而今知道有機會能將這女人再度擁入懷中,他不想放棄。

  由於太過震驚,董茗菲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風劭棠繼續說:「我今年三十二歲了,就算再沒有意願結婚遲早還是得結。而妳為了兒子的監護權,也需要找個男人來結婚,不是嗎?」

  「你……為什麼呢?」他的求婚太突然,突然到令她害怕,也難以接受。

  「我很清楚自己放不下對妳的恨、忘不了當年被背叛的感覺,可奇怪的是,妳出了事我還是緊張又焦心,妳生病時我為妳做的那些事,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一向對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但和妳重逢後,我卻一直的重複做著連自己都不理解的事。」

  董茗菲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分不清是興奮還是歡喜,心中仍是茫然無措,說不出一句話來回應。

  「茗菲……」他這句輕柔不帶恨意的低喚,令她怔住了,她抬起頭看著他。「我承認我做了一堆讓妳討厭的事,也許……那不過是想試探,我是否還被妳在乎。」

  她瞪大眼,十分訝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就她從前所了解的他,只要認為對方有錯,他不會委屈自己先低頭。

  當年的誤會一直沒有解開不是嗎?何況他還認為她是因為同情才和他在一起……她現在依舊想不透他為什麼會這樣說?什麼同情?她怎麼都聽不懂?

  她知道現在正是解釋當年誤會的好時機,可一旦解釋,是不是也會讓他合理的懷疑萬人迷是他兒子?

  這麼一想,董茗菲在心中一嘆,還是選擇沉默。

  看著螢火蟲在黑暗中點亮些許微光,風劭棠低聲說:「我沒有討厭妳,只是不知道怎麼為自己複雜的情緒找出口;我想去擁抱,卻不知道擁入懷中的妳會不會又藏了利刃;想鬆手,懷裡的空虛又找不到我想要的溫柔……茗菲,如果妳曾對一個人又愛又恨,妳會懂我。」

  董茗菲快要投降了,這麼一個大男人,還是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他的脆弱讓人好心疼。

  「這麼怕受傷害的話,你不該再選擇我,該去選擇一個可以讓你把自己放在最安全位置的情人。」再度喜歡她,可以預知將來他還是會受傷,甚至恨她……

  「我也想,偏偏我沒辦法。對我來說,妳就像超級天災,無論我防禦工事做得多麼徹底、花了多少時間準備、用了多少心血去防堵,妳一出現,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像是白工,全化為烏有。在妳面前,我找不到能夠讓自己安全的位置。」

  她更吃驚了,如此充滿感情的話,真是由他口中說出來的嗎?

  「如果我告訴妳,我還喜歡妳,會不會被討厭?」

  她腦袋亂成一團,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

  「我不聽我不想要的答案。」他警告的看著她,既然話已出口,他便不容許她拒絕。他強勢地托起她低垂的臉道:「茗菲,六年前我恨死了命中注定這四個字,覺得自己像蠢蛋一樣被擺了一道,可現在……我是不是能解讀成妳終究會是我的?」

  說罷他以吻封緘,覆上她的唇,由細淺的溫存之吻終至深烙入心的纏綿深吻。

  她無法抗拒他,不自覺加重了擁抱的力道,她當然也仍愛著他,可這樣……真的好嗎?

  她的心事太多、太複雜,兩人相愛會有太多的問題,愛情、恩情、承諾……她該怎麼取捨呢?

  「茗菲,我們結婚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5:21

第九章

  難得的假日,風劭棠帶著董茗菲和萬人迷一塊出遊。

  一整天玩下來,到家後原本精力充沛的萬人迷終於像電池沒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的躺在真皮沙發上睡著了,身邊還放了一堆大包小包的禮物。

  這裡是風劭棠的住所,原本董茗菲是想帶萬人迷回自己住家,可某個男人怕貓,不得已他們只得過來這裡。

  風劭棠抱著萬人迷到房間睡下了,原本他將孩子安置在床靠左邊的位置,不一會兒小傢伙卻自己磨磨蹭蹭的移至中間位置。

  「原來這孩子也有同樣的怪癖?」風劭棠笑了出來。「和我的習慣一模一樣。」

  董茗菲心跳漏了半拍。「出去說話吧,會吵到孩子。」

  她走出房門,輕輕將門帶上,隨意的打量了下他的住所。

  不同於一般豪宅,他家的裝潢真的再簡單不過,什麼東西都具有實用功能,純擺飾的東西幾乎沒有。

  風劭棠走進廚房,不一會咖啡香四溢,等他走出來時已端了兩杯咖啡,遞了其中一杯給董茗菲。

  「今天帶走萬人迷的時候,我爸和我媽還追問著萬人迷什麼時候會再去玩?真奇怪,平時到家裡玩的親戚小孩不少,也沒見過兩老這麼疼孩子,萬人迷果然魅力無法擋。」人都上車了,他家老媽還直嚷著要陪小傢伙回家,嚇了他一跳,萬一讓她見到董茗菲還得了。

  老媽真的很鮮,居然偷偷問他孩子是不是他在外面生的?當然不是呀,天地明鑑,她兒子不是風流種好嗎?

  他打趣的問她怎麼會這麼想,老媽的回答也很絕,她說第一次看到萬人迷就覺得這孩子好像誰,等回家翻出他五、六歲時的相薄,連萬人迷看了都拿著小風劭棠的照片問奶奶怎麼有他的照片?

  而且她還說,萬人迷有些小特徵和他一樣,左掌有紅痣,連頭上的髮旋都往同一個方向……

  老人家煞有其事地表述她的「親子鑑定法﹂,但他只能說如果這樣就能確定父子關係成立,他應該有一堆孩子了吧?

  不過這些話他可不敢跟董茗菲說,尤其是萬人迷像他的事,她似乎很在意。

  她很愛宋玉修吧?所以才無法忍受明明是最愛男人的孩子,卻被人說長得像他。就像有人曾經說柳依依笑起來的時候和董茗菲很像,他也一樣無法忍受。

  在他心中,董茗菲就是獨一無二的,誰也無法取代。

  目前,他可以忍受在她心目中自己不如宋玉修,反正能在一起最重要,其他的他不介意慢慢來。

  「萬人迷很會灌迷湯。」董茗菲解釋道。心裡不禁暗自訝異,祖孫的天性即使彼此都不知道實情,原來還是阻擋不了。「很多老人家都吃他那一套。」

  「真不知道他的狗腿像到誰?聽說有天他看電視看到某女星的廣告,一堆大人小孩對她說『我愛妳』,他居然就如法炮製的跑去跟我老媽告白,一句『奶奶我愛妳』逗得我老媽笑得闔不攏嘴、心花怒放,下一句『因為妳比電視上的阿姨更優雅』,更樂得我媽虛榮得差點沒飛上天,直誇小東西有眼光。」

  董茗菲難得毫無顧忌的大笑,「哈哈,別太當真,他老媽我也常這樣虛榮。」

  風劭棠傾身向前,將她臉上的幾根髮絲掠到耳後。「風太太,注意形象。」

  他們完成結婚登記了,但知道這件事的人,至今不會超過五個。

  原本是可以再等一段時間才定下來,但他在她眼中看見了猶豫,因此行動刻不容緩。他不管她猶豫的理由是什麼,總之當他非要一個人不可的時候,他絕對會一一解決橫在前頭的阻礙。

  所以既然她拿不定主意,而他又是當事人之一,他當然替她決定了。

  結了婚,就算是煮熟的鴨子也插翅難飛。

  先結婚再去面對兩人結婚可能會有的問題,是有點本末倒置,可這樣做卻也不失是個好方法。

  就拿他自己來說吧,當他表明要娶董茗菲時,自家父母反彈的反應之大,絕對不會低於六年前他硬要和柳依依退婚時,也許還比那時更生氣,因為在他們心中,董茗菲就是欺騙兒子感情的壞女人!

  於是他思前想後許久,還是決定先斬後奏。

  聽到「風太太」三個字,董茗菲心跳得好快,登記結婚這樁事,還是風劭棠在出差前約她出來喝咖啡,喝到一半「臨時起意」的舉動。

  這男人有時真的很瘋狂,但更瘋狂的是,她居然答應了

  名義上他們已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不過一點真實感也沒有,畢竟兩人不久前才重逢,而他一開始還忙著惡整她,怎知一眨眼就結婚了。

  嫁給他一直是她遙不可及的夢,美夢成真的人,都有她這種不踏實感嗎?

  她吸了口氣,在他唇上輕輕一吻。「感覺上不久前,我還被你狂退企劃到人仰馬翻,如今忽然風水輪流轉,成為可以惡整你的角色,我要從哪兒下手好呢?」

  他大笑。「還記恨哪?」

  「當然。」不行,靠得他太近,她腦袋會運轉不了。她起身看著落地窗外頭,偷偷的深呼吸。

  真是的,都已經不是那種十來歲,見到白馬王子會暈頭轉向的年紀了,為何只要和他靠得太近,仍然會教她小鹿亂撞?「外頭是陽台嗎?」這種高級大樓?不可能吧。

  風劭棠推開厚重的玻璃,只見外頭真的有五、六坪的空地。「這也算是『董茗菲後遺症』吧?這種大樓沒有誰家會有陽台,但我還是請來設計師重新規劃了。」他牽著她的手,走到尚未種有任何植物的陽台。

  「都請人重新規劃,連架子都搭了,怎麼不種點植物?」她滿意的點頭,他請來的設計師一定是名師,不僅空間規劃得很棒,連採光、美觀、安全性全都顧及了。

  「我在等一個……住家非要有陽台不可的女人。」

  心情有點激動,她溫柔的說:「傻瓜,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蒔花弄草。而且這種因為『董茗菲後遺症』而特意留下的陽台,更沒哪個女人會喜歡。」

  「所以我等,等到會喜歡我這麼做的女人出現。」

  這個人……根本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可以為了喜歡的人做盡傻事的風劭棠。

  他帶著她走到架子前,指著將來要種的花卉。「這裡放著一棵修剪過的老雀榕,這裡是玫瑰,這裡可以種大一點的雞蛋花,下頭陰涼種仙客來……而這裡……就種一盆曇花……」

  董茗菲的眼淚掉了下來,他竟然記得她唸大學時那間租賃套房陽台上的植物們!

  她現在的房子陽台太小,曇花被她化整為零的種在各個盆子裡,而他說的,全是他們最美好時光的記憶。

  「怎麼樣?喜歡這裡嗎?」

  她又哭又笑。「喜歡到能以身相許了。」話一出口,她立刻羞得差點沒咬掉舌頭,抬起頭又看到他顯然因她過度豪爽「大放送」而受寵若驚的表情,她更想死。

  「那個……」還來不及轉移話題化解尷尬,下一刻她便被人騰空抱起,驚呼了一聲。「你……」

  「既然妳都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風劭棠抱著她,轉身往屋裡走,穿越客廳、書房直達最裡頭的主臥室。他將她放在大床上,撩撥似的輕吻著她。「我還以為今天能達到三壘成績就算不俗了。」

  董茗菲紅著臉,感覺洋裝上的拉鍊往下降,風劭棠的吻輕柔得像羽毛,卻逐漸撩起她心中的慾火。

  她微微喘息的說:「原來你一直在算計這個?真壞!」

  「這樣如果叫壞,等一下怎麼辦?」

  「風……」她捧起他的臉,吻著他的眉眼。

  「怎麼了?」

  「現在的我,幸福到好害怕……」

  「怕的話就跟緊我。偷一句你們飯店宣傳海報上的文案——跟緊風劭棠,踩著幸福走。」他加深彼此的吻,動作越來越大膽。

  今夜沒有月下美人為媒,不過熱烈的愛情,依舊火辣辣。

  誠心飯店一樓的宴會場地,一早就陸續送來各界的祝賀花籃,今天中午、晚上各有一攤大場面,中午是某一線女星和知名富商的婚禮,晚上則是王姓前政要八十大壽的壽宴。

  中午連著晚場的宴席最累人,因為場地整理時間有限,而且擺飾不同、場佈也不同,所以較易出錯,每個環節都要注意到,細部程序更要一再確認。

  晚上的壽宴企劃人是董茗菲,雖然她不必像以前在公關部門時什麼都得自己來,可還是得下樓大致確認一下狀況,在會場待上一兩個鐘頭,回頭好有資料開下禮拜的部門檢討會議。

  這會她起身要下樓,在通廊遇到也要搭電梯下去的孟總,她禮貌地欠身。

  「茗菲最近好像有點不同了?」孟天澈試探地問。

  距他上一次告白到現在有半個多月了,她除了公事上會和他有互動外,私下對他總是有意無意的保持距離,雖然沒有直言拒絕,態度上卻已很明顯。

  她心裡有人了嗎?以一個男人在意自己喜歡女人的立場,他當然希望確認;可就一個上司對下屬而言,他又不希望這問題唐突了她,造成她的困擾。

  「那個……」董茗菲想告訴孟總自己結婚了,卻又覺得難以啟齒,因為之前孟總還問過她,約會的對象是不是風劭棠?即使當時她的約會對象真的不是他,她也沒說謊,但如今閃婚的對象是他,孟總一定會覺得她騙人!

  正苦思如何接話時,電梯門「叮」一聲打開,她直覺的往裡頭看,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裡頭有五、六個人,包含了董事長夫婦和……風劭棠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回過神馬上一欠身,和孟總一起進到電梯裡,因為習慣使然,她跟在孟總後頭,理所當然和他站在同一邊,可這回腳才踏入電梯,下一刻,一隻大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到另一邊。

  一抬眼對上他寫滿惡作劇的黑眸,她一張臉紅得快冒煙,不必回頭都可以感覺到背後十多隻眼睛射過來的好奇目光,絕對足以殺死一隻貓……因為連她都好想死!

  風劭棠涼涼的開口,「全都站到那一邊,我感到十分形單影隻呢。」

  誠心蕭董事長幽默的說:「待客不周,真是抱歉哪。」他和自己美麗的夫人交換了眼神,隱約嗅出面前這兩位曖昧的訊息。

  孟天澈淡淡看著這一幕,低垂眼睫掩飾落寞,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出了電梯,董茗菲仍是紅著臉,「苟且偷生」似的想跟在孟天澈後頭,但才往前兩步,手又被風劭棠拉住。

  電梯裡的原班人馬一個也沒散,像是等著看的就是這一幕。

  「那個……」董茗菲腦袋裡一片空白,根本無法解釋目前的狀況。

  她沒話說,風劭棠可有話說了,好順道的替她解釋——

  「蕭老闆,這位新科風太太借一下,我們夫妻倆有些話要說。」說完不待其他人反應,他就將幾乎石化的女人拖著走了。

  幾分鐘後,董茗菲的聲音在某隱密的大理石柱後方響起——

  「風劭棠!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們飯店沒有人知道我結婚了,你當著我們家頭兒的面這樣說,害我很尷尬。」

  「誰教妳和孟天澈站那麼近?還同一邊!」

  厚!果然陷入愛情中的人,無論男女、不論年紀,都會變幼稚。

  眼前這位是大集團的總裁吧?有必要這麼小心眼嗎?「他是我的上司,我這樣站沒有不妥。」

  風劭棠根本不理會她的抗議,自顧自地說:「一公尺……不,三公尺,以後如果有公事必須面對他,請妳保持三公尺的距離。」

  「三公尺?人家是得了什麼法定傳染病嗎?就這麼礙你的眼。」

  「男人的直覺,那人對妳很有好感。而且那種斯文的男人,是妳在正常情況下會看上的型。」

  前面兩句還真被他蒙中了,可後面……「你的意思是,我是在不正常情況下才看上你的?唔,現在想想還真有幾分道理。」

  他沒好氣的說:「像我這種頂級帥哥,正常時候的妳即使『哈』得半死也不會出手,要不是我追妳,妳會看上的大概是那種型的吧。」

  她被他的話逗笑了。「真敢說。那你今天怎麼會在這裡?」

  「王老大壽,我得來看看,而且因為上次企劃的事,我上樓去跟你們老闆致個歉。」還有一件事,則是他的密謀。「順道看看……能不能和妳見個面。」

  「我們每天都有通電話。」

  他將她攬進懷裡。「但是兩天沒見面了呢,我真的好想妳。」

  這幾天宋家二老返國,前天萬人迷已經被尤管家帶回去,兒子一走,她便也不肯住他那裡,說什麼像他住的那種億萬豪宅出入不是大明星、名人就是大企業家,她住不習慣。

  說的那是什麼話?她不習慣他的豪宅,那他去習慣她的蝸居總可以吧?怎知她又不肯讓他搬過去,找了一堆理由就是不肯住一塊,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妳什麼時候才肯搬過來住?」

  又來了。她大打太極的逗著他說:「等你接受糖糖的時候。」

  此話一出,風劭棠果然一僵,腦中很有想像力的出現那隻胖貓的嘴臉,身子忍不住的抖了下。

  他咬牙看著她,豁出去了。「如果妳是因為牠而不肯搬,那好吧,我會挪出地方給牠住。」他那麼大個兒,難不成還怕一隻貓?「怎樣?沒話說了吧?」

  董茗菲笑嘆,他還真不死心哪。「我若真搬過去,想必很快就有風聲傳到你爸媽耳中,這樣好嗎?」

  「我娶都娶了,他們遲早會知道。」這是事實,也是現實,他明白阻礙在前方,早有心理準備,倒是更在乎她的猶豫不決,她這種態度才讓他擔心。

  本以為結了婚,她的心裡會踏實穩當些,對她或對他自己都好,結果怎麼感覺她的心思仍然讓他摸不著。

  他進一步的遊說:「更何況,妳那個朋友律師不也說我們最好出雙入對,營造出家庭美滿幸福的形象,這對將來打官司也有加分作用。」他定定看著她。「我們都結婚了,可卻仍處於分居狀態,這樣不好吧?」

  她深呼吸一口氣,「看你胸有成竹的樣子,真不知道你的勇氣打哪來。」

  「人只要不想失去,自然而然就會生出想緊抓住的力道。」為了愛她,他連曾有過的不愉快都可以忘了,父母的反對他當然會克服。

  人生苦短,能和深愛的人一起共度才最重要。

  又露出那種像小孩要不到糖吃的表情?她對他這種神情最沒轍了,彷彿能駕馭得了一切的菁英風劭棠她不怕,倒是對有著無助眼神的他於心不忍。

  她嘆了口氣,「知道了,細節我們之後再說吧。」

  「妳要搬過來了?」

  「嗯。」

  「不許反悔。」

  「不會。」事情算是有個結論後,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今天王老壽宴,只有你代表出席?伯父伯母……不會來嗎?」

  「我說茗菲,我們都結婚了,妳也該改口叫我爸媽『爸、媽』了。他們當然會過來,我爸和王老的兒子一直是很好的朋友。」風劭棠看了下手錶。「算算時間也該到了,怎麼樣,要和我一走去迎接他們嗎?」

  知道老總裁夫婦會過來,董茗菲連忙推開他。「別鬧了,你快去找他們,我也要去忙我的事了。」她當然知道嫁給他之後,不管她願不願意、兩老接不接受,她都不可能永遠不和他們見面,可她就是鴕鳥心態,能躲一時算一時。

  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他失笑了。「妳這隻小鴕鳥!萬一等一下在宴會上見了面,那我要怎麼介紹妳?」

  她咬著牙道:「別介紹了,就當沒看到我,把我當陌生人、隱形人都好。」說著她用力的把他推出大理石柱後。

  光是想像這種尷尬場面她心臟都一陣無力了,這人還想怎麼介紹她?別鬧了!

  他回過頭取笑她,「妳這樣不行啦,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頭一回,他正要回到宴會場地時,卻發現自家父母就站在距他不到兩步遠的地方。

  他心尖打了個突,說曹操,曹操到!

  這樣的距離,很難聽不到他和董茗菲的對話,他瞇了下眼,果決的選擇面對,抬高臉正視著父母。

  風夫人臉色有點難看的問:「可以告訴我,你和董小姐方才那麼一大串對話,代表什麼意思嗎?」方才她和丈夫一進大廳就忙著找兒子,正巧那個角度可以看到大理石柱角落的一隅,她認出那個高瘦的身形是兒子,但才走近就發現柱子後方有兩人對話的聲音。

  她聽到兒子﹁茗菲、茗菲﹂的叫,正覺得這名字像在哪聽過時,聽到女方的聲音就立即想起來了——那個在數年前和自己有過數面之緣、兒子喜歡得不得了還曾要論及婚嫁,可終究劈腿另嫁的女孩董茗菲。

  這女人不是完全走出兒子生命了嗎?怎麼兜了幾年又回來了?回來若和兒子沒沾上邊,她也不想管,可聽他們的談話內容……不是沒沾邊,是沾個徹底了!

  認知到這點,風夫人血管裡的血液幾乎要凍結了。

  風劭棠慢條斯理的走到石柱後方,見董茗菲嚇得蒼白了臉。

  「看妳的樣子,顯然聽到了。既然妳聽得到他們的話,他們也一定聽得到我們說的,所以……走吧。」他牽起她的手,慢慢走出來。

  風夫人嘲諷的開口,「茗菲小姐,好久不見哪。」

  「……是,伯父、伯母好。」

  風劭棠和她十指交握的大手稍稍施了力道。「都結婚了,該改口叫爸、媽了。」

  爸、媽?開什麼玩笑

  「結婚」風夫人揉著犯疼的太陽穴,咬著牙地說:「你沒父母嗎?沒長上列席的婚禮算什麼婚禮?不管法律上承認與否,我都不承認!」她氣得全身發抖,但在這種公眾場合,為了形象和風度,她連說話的音量都得控制,就怕引人側目。

  風總裁也皺眉看著兒子,難得怒斥,「昏頭了你!」

  風劭棠冷靜的看著父母。「我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人生路上的選擇,偶爾也有和你們意見相左的時候,但我不曾讓步過,後來也都證實我的選擇沒有錯,不是嗎?如今繞了一大圈、經過一些不愉快的事後我仍選擇了她,在你們眼裡我可能是傻瓜,但無論花多少時間,我都會證明給你們看,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董茗菲紅著眼睛看著他,這個人在以為她曾背叛過他的此時,為什麼還能為她如此義無反顧?對照他的付出然後再反觀自己,她真的無地自容。

  她能為他做什麼?她是很愛他沒錯,只是若他知道自己愛上的女人藏了一個大祕密,他會怎麼看她?光想像她都覺得害怕。

  「我告訴你,如果你真的要和這女人在一塊,就別再叫我們爸媽。」風總裁鐵青著臉說。

  風夫人正要開口說什麼時,董茗菲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猶豫了一下才接起。

  「尤管家?什麼事?什麼你說什麼你先別急……萬人迷車禍在急診室……」她的手機掉了,臉色慘白、站不穩腳,風劭棠急忙扶住她。

  一聽到﹁萬人迷﹂三個字,風家二老也訝異的抬頭看她,心上皆是一跳。

  那個讓人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的可愛萬人迷的媽……不會就是她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5:36

第十章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萬人迷在宋家不是被保護得好好的嗎?」董茗菲的聲音仍激動顫抖,昨天他們母子才又偷偷通了一次電話,她承諾兒子會很快的把他接到自己身邊。

  尤管家低聲的說:「老爺和夫人回來後,不曉得怎麼知道小少爺其實沒有去參加活動,而是被我送去妳那裡,他們非常生氣的把我叫去怒斥,要趕我走,還說要把小少爺送出國……小少爺又哭又鬧的直說不要,還要找媽媽,夫人氣極的打了他一巴掌,小少爺便倔強的說他討厭奶奶,然後就往外衝出去……我們以為庭院園子大,他大概是躲在園子裡的某處,氣消了就會出來,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摸回房間帶背包外出,就在別墅附近……出了事。」

  「情況呢?現在情況呢?」

  「一直在輸血……」

  在前往醫院的車上,董茗菲仍以手機和尤管家保持聯絡,聽到老管家欲言又止的哽咽,她的心都涼了,靜靜的流著淚,祈求上蒼讓兒子沒事。

  風劭棠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能緊摟著她,給她心靈上的支持。

  風家二老一聽到萬人迷出事,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正怒火中燒,忘了繼續打擊「仇家」,急急忙忙的坐上車要一起去探視孩子。

  即使知道萬人迷的媽是他們不喜歡的女人,可那個孩子……就是讓人無法不喜歡哪。

  看董茗菲哭到眼睛都腫了,風夫人也忍不住難過,塞了條手帕給她。「別哭,那孩子一臉福氣相,我這麼大把年紀了還沒見過那麼貼心又漂亮的孩子,小時候受點災禍,長大才能大富大貴、長命百歲。」

  「……嗯。」

  到了醫院,一群人忙往急診室方向走,董茗菲幾乎是用跑的,風劭棠隨行在她身側,很擔心她會撐不住。

  遠遠的,她就看到宋家二老坐在手術房外的座椅,尤管家則是擔心得坐立難安。

  「老管家,萬人迷現在……現在怎麼樣了?」她喘著氣問,沒注意到有個人從她一出現就用恨極的眼光瞪著她。

  ﹁﹗﹂

  忽地,她頰上被人掃了一巴掌,宋夫人猙獰著臉說:「都是妳!都是妳這個掃把星﹗先是剋死了玉修,現在連兒子妳也不放過嗎?妳還有臉出現在這裡?如果不是為了要去找妳,萬人迷會逃家嗎?妳這掃把星,為什麼出事的不是妳?為什麼不是妳?」

  宋夫人拉扯著她,抬高手眼見又要揮下一巴掌,風劭棠這回攔截住了。

  「伯母,請自重。」他抓住宋夫人的手,另一手忙把董茗菲拉到自己身後。

  「我教導自己的媳婦,你管得著嗎?」

  「要打人就認她是妳媳婦,不需要時就羅織罪名把人趕出去,您老人家的標準令人不敢苟同。」

  「你以為你是誰啊?敢這樣說我!」宋夫人仔細一看,認出他來,「呵,是你啊,我當你和這女人分了,怎麼?不乾不淨的還藕斷絲連嗎?小心這女人會到處勾搭男人,很不安分的,堂堂一個集團的總裁,不會喜歡戴綠帽吧?還是……你很習慣搶別人的女人,所以無所謂?」

  聽了夫人這席話,尤管家想起風劭棠是誰了,也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他……就是出現在少爺日記本中的男人。

  沒錯,就是風劭棠,當年集英集團的小開,那個讓少爺痛苦的男人。

  聽見她的話,風劭棠則皺起眉。這位伯母打扮得一副貴婦模樣,說的話卻是尖酸刻薄。

  「可惜,就算你無所謂,這丫頭還是不愛你啊!」宋夫人冷笑。

  「我愛她就夠了。如果等待也是愛情的一部分,我不在乎用一輩子的時間等待她的感情,所以順便告訴妳,我們結婚了。」風劭棠堅定的說。

  宋夫人不甘的看著他,她好恨,她恨這孩子的軒昂自信,恨他的卓然不群,恨他有健康的身體,這些都是他們玉修所沒有的。

  她更恨的是董茗菲對他的感情,這是她那可憐的孩子終其一生最大的遺憾。

  「結婚?呵呵……用一輩子的時間賭一份感情?你確定?我就是討厭像你這種狂妄的臭小子!」

  宋老爺看不下去的皺眉。「夫人,妳鬧夠了沒?這麼多年了,妳折磨人折磨夠了沒?任妳再恨、再痛,玉修都不會回來了。」

  宋老爺的話是什麼意思?風劭棠疑惑地看向他。

  「只要讓他們痛苦,我就能得到安慰。」

  「妳這是……」

  這時,手術室裡有了動靜,醫護人員匆忙走出來。

  「宋懷君的血型是B型,血庫目前缺血,我們已請求輸血支援,但外調短時間內有困難,你們有沒有非直系血親的人可以捐血?」

  風劭棠直覺的開口,「我可以。」

  董茗菲臉色發白,死死的看著他,試了好久,她才勉強發出一些聲音,「不行……你不可以!」

  「茗菲,妳忘了,我也是B型,我有定期捐血的習慣,血液很健康。」

  她的心狂跳,連冷汗都冒出來了。「不……你不可以!」

  時間緊迫救人要緊,護理人員不解地皺眉,「小姐……」

  「他不可以、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宋夫人冷笑。「風先生身強體健,為什麼不可以?遲了時間就來不及了,快準備啊。」她像是等著看好戲似的笑道。

  「茗菲?」風劭棠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抓痛了,可見她用多大的力氣在阻止他。

  見狀,宋老爺嘆了口氣,「風總裁,你不能捐血給萬人迷。」

  風劭棠濃眉攏近。「為什麼?」

  「因為……懷君是你的骨肉,你的親生兒子。」宋老爺紅著眼眶,緩緩道出。

  這話像一顆威力強大的震撼彈,風夫人一聽,白眼一翻暈了過去,倒在一旁一臉震驚擔憂的丈夫懷裡。

  宋夫人臉上掛著恨極的笑意,眼神卻有些渙散茫然,尤管家則是已老淚縱橫。

  風劭棠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他慢慢低下頭,看著哭倒在自己腳邊的董茗菲。「妳……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早說?妳有太多太多的機會可卻選擇了沉默,甚至一再誤導我認為萬人迷是宋玉修的兒子……妳就這麼愛那個人?愛到連兒子都希望是他的嗎?」

  董茗菲有苦難言,無法為自己辯解,只能失聲痛哭。

  B型血液終究是及時調來了,內臟破裂的手術得以繼續進行,醫生說了手術算是成功,但傷患還是得在加護病房觀察幾天,尤其這兩天是關鍵期,情況若惡化得再動一次手術,而第二次手術的風險極高,成功率約莫只有一半。

  董茗菲站在加護病房外,透過玻璃窗看著身上纏滿白色繃帶的兒子,未乾的眼淚再度爬滿腮。

  「寶貝……你要好起來,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爸爸。」她想起風劭棠早些時候跟她說的話,心酸又內疚——

  「妳知道萬人迷很喜歡畫星星嗎?尤管家把他帶到我辦公室的那一回,他告訴我,妳曾說畫星星可以許願,集滿了一百萬個星星就可以許一個願,等他集滿了一百萬顆星星,他……想見到爸爸。他還說,如果有第二次一百萬顆星星,他要讓我許願,我們還打了勾勾……」說著他的眼眶紅了。「他的願望是那樣簡單,妳卻寧願讓它變成遙不可及……茗菲,我真的不懂妳,不懂妳為何會如此殘忍、自私?」

  聽著他的話,她的淚沒停過,如同他對她的責備及無法諒解,若萬人迷有個萬一,此生她也不會原諒自己。

  「我不知道妳究竟有多愛那個男人,可妳怎麼能剝奪萬人迷擁抱自己親生父親的機會?如果……如果這輩子我再也沒機會聽到他喚我一聲『爹地』,我真的會恨妳……」

  回想他的話,今天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真的都是她的錯,是她處心積慮的不讓他們父子相認。

  她欠玉修哥的,以及承諾玉修哥的,卻只能用風劭棠的權益去交換,這全是她的錯……

  這頭,董茗菲在加護病房外的長廊椅上掩面痛哭,而她以為早已驅車離開的風劭棠,仍呆立在醫院大廳。

  一向機警的他,竟恍神得連有人站在他身後一步他都渾然未覺。

  「年輕人,一直以來我對你的感覺都很複雜。」

  上了年紀的嗓音威儀渾厚,話語不多,卻已足以勾起人的好奇。

  風劭棠回過頭,看到宋老爺和尤管家,皺著眉防備地看著他們。

  「看來你對我也沒什麼好感,我們算扯平了。」宋老爺開口邀約,「旁邊有家連鎖咖啡館,一起喝杯咖啡吧。」他是避開了自己的妻子,特意來找這個男人的。

  三個男人進入咖啡館,找了位置坐下來,風劭棠啜了口黑咖啡淡淡的問:「宋先生,可以請你解釋方才的話嗎?」對他的感覺「複雜」?很耐人尋味的一句話。

  宋老爺苦笑。「你和玉修差不多大,我看到你這年紀的年輕人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一般來說也僅止於此了,不至於有複不複雜的問題。」

  風劭棠可以理解。就像自家養的寵物死了,在路上看到長相類似的寵物,也會不由自主多看一眼,但頂多也只是滿懷思念的去摸一摸罷了。「所以呢?為什麼複雜?」

  「因為茗菲。」

  聽到心愛女人的名字,風劭棠怔了怔。「我不明白。」

  「玉修……一直深愛著茗菲。」

  「茗菲不也深愛著他嗎?」這件事實,即使風劭棠已經說服自己放下,打算從零開始經營自己和妻子的感情,但一聽到有人提起妻子過往和宋玉修的那一段……說實話,他的修為差了點,仍難免不是滋味。

  「真是如此,也不會有後來一連串的事了。」祕密真的放太久,久到宋老爺還以為這輩子自己都不會說出來。

  「玉修從茗菲來到宋家,就一直把她當寶貝疼,他有的,茗菲一定也有一份。如果東西只有一個,那他一定讓給她,因為玉修疼她,再加上我和太太其實一直沒辦法適應家中多了個孩子,因此那丫頭成天只黏著玉修,有什麼話和心事也都只跟他說,兩人成天膩在一塊。

  ﹁日子一天天過去,茗菲漸漸長得亭亭玉立,玉修對她的感情也由疼愛的小妹妹轉變為喜歡的女人,可由於身體太差,他總覺得自己配不上美麗的茗菲,所以一直壓抑著心裡的感情……那個孩子一直都只為茗菲著想,只想要她過得好、過得開心。

  ﹁茗菲全然不知道玉修的感情,她大一時邂逅了你,還傻乎乎的像以往一樣什麼事都跟玉修說。有時和你約會,還是玉修幫她做的掩護……這些事,都是後來我們從他日記本中才知道的。

  ﹁那時我們夫妻看茗菲和玉修感情那麼好,以為要撮合兩個孩子應該是水到渠成,在玉修無預警的倒下、我們硬是強迫茗菲當沖喜新娘之前,是真的完全不曉得她和你交住的事。之後茗菲拒絕當沖喜新娘,但問她理由,她又說得支支吾吾,直到某次我太太偷聽到她和你通電話,才知道你的存在。

  ﹁接著我太太便斷了一切茗菲能和你聯絡的方式,軟禁了她,退了她租賃的公寓,還替她辦了休學。後來更花錢請徵信社調查你,了解你背景夠硬,且似乎真的很喜歡茗菲,如果宋家硬是卯上你不會是對手,於是我們才商量,心想當你用盡方法也找不到她時,一定會到她的公寓守株待兔……不出我們預料,我太太果然在公寓等到你……」

  聽到這裡,風劭棠大致懂了,他情緒有些激動,口氣不佳的說:「你現在是在告訴我,當年宋夫人在公寓裡對我說,茗菲只是因為同情我才和我在一起的話,是騙我的?」所以一直以來宋玉修都只是暗戀茗菲,從沒有兩情相悅?

  「是的。你雖然夠愛茗菲,卻因為太過年輕,自尊擺在真心前面,不懂得在愛情面前低頭,這才會被挑撥成功。」

  「茗菲不愛宋玉修,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硬拆散一對有情人,你們會心安嗎?」

  「為人父母,只要能讓孩子開心、替他完成心願,別說是拆散相愛的戀人,再過分的事也許都做得出來。」宋老爺經歷過太多,為了兒子,他也做了不少昧著良心的事,但他從沒想過要害誰,只是若想成全一方,另一方必是抱憾。

  「宋玉修不是只要茗菲幸福快樂嗎?你們逼她嫁給他,他難道看不出她很傷心難過?」偽君子!

  「我們逼茗菲嫁他的時候,他病重昏迷了,什麼都不知道,待他清醒,結婚已成事實。茗菲那時已懷有身孕,看茗菲傷心,玉修也曾要她去找你,把事情解釋清楚,不過那時……你也和另一名女子訂婚了不是嗎?」

  宋老爺嘆息著再道:「茗菲不知道我太太找上你的事,自然不明白你對她有很深的誤解,只曉得你翻臉無情。在那種情況下,你有未婚妻、她已是人妻,她要說什麼?又能解釋什麼?」

  風劭棠紅了眼眶。他一直記得當年茗菲看到他摟著柳依依時的神情,是那麼地絕望、無助與茫然……原來他一步錯、步步錯,這一錯付出的竟然是分離六年的代價。

  宋老爺說的沒錯,當年他太過年輕,把自尊看得比真心重要。

  「玉修認了茗菲腹中的孩子,誆我們說是他的,我們雖懷疑,但也沒說什麼。後來玉修身體奇蹟似的好轉,甚至居然可以到公司裡上個半天班,我們都很高興,可除了工作外,他的心思就放在茗菲和孩子身上,他疼愛萬人迷疼到連我和我太太都慚愧當初怎麼會懷疑孩子不是他的。」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他一往生,你們就把茗菲趕出去?」

  「因為……恨吧。」宋老爺又嘆息了。「也是因為玉修心理的轉折。」

  「他不是很寵茗菲母子?還有什麼轉折?」

  「當一個人自覺生命有限、無法負荷另一個人的人生時,他只期望所愛的人能幸福快樂,即使那份幸福不是自己給的,也沒有那麼重要了。可有朝一日,當他健康情況好轉到如同常人,也會想抓住自己的幸福,那種渴望,不是我們這些身體一向健康的人能夠理解的。

  「玉修身體有起色後,他努力對茗菲好,就是期望能抓住她的心,可惜的是,那孩子的感情像是付出後就擱在你那裡一樣,能回報給玉修的就只有親情。而玉修怕把感情說出口,茗菲會排斥他、疏遠他,因此只能把心意深埋,只是茗菲對你的愛越深,他就越恨你……」

  「這樣他還能疼萬人迷?」太詭異了吧?

  宋老爺苦笑。「他當然疼,因為他太愛茗菲了。萬人迷身上流著一半他深愛女人的血,但也流有一半他恨透男人的血,愛得深、恨也會深,玉修內心複雜糾結的程度非我們所能想像,如果不是他走了之後,我們收拾他的東西看到他藏在床下的日記本,根本就完全不知道。」

  風劭棠開始有些頭皮發麻了。

  「玉修他疼愛孩子,將萬人迷視如己出,雖沒提過什麼,卻不斷的付出好讓茗菲感激他,讓她產生『宋玉修就是萬人迷唯一的爸爸,這世上沒人會比他更愛萬人迷,只要她讓孩子認祖歸宗,就是對不起他』的感覺,他用恩情變相地逼著茗菲承諾萬人迷是宋家的子孫。

  ﹁玉修想得遠,如果哪天你再度出現,而他還是留不住董茗菲時,他也要讓你們父子這輩子沒機會相認。今生他所得不到的愛情,就要你拿親情做補償。」

  風劭棠不可置信的搖頭。董茗菲曾經說他「妖魔化」了,如今和宋玉修比起來,他連小妖都稱不上吧?

  「玉修出車禍臨終前,提到的還是萬人迷,茗菲當時答應了他,會永遠守住這個祕密。」

  這就是茗菲始終不說出孩子真正身世的理由?

  這個宋玉修真的很恐怖,到要死了都不忘佈下棋子,為了恨他這個素未謀面的情敵,他使的手段還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看著宋老爺,完整的明白了對方為何說看到他「感覺複雜」,說真的,現在對他兒子宋玉修,他感覺也很複雜,一方面感謝他待茗菲和萬人迷好,一方面卻也忍不住怪他心機太深。

  「既然這麼恨我和茗菲,你今天又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前天是玉修的忌日,我獨自到山上的墓園看他,發現似乎有人早一步去看過他了。一束白色百合、一盒手工布丁,一看就知道是茗菲來過,她真的很有心……她做的布丁一直是玉修的最愛,玉修對蛋過敏,她便找了一堆資料,問過好多人才摸索出不用蛋、養生又健康的布丁做法。除了無法回應玉修的感情外,那孩子真的是把他當成最愛的家人。

  ﹁那天我坐在台階上看著兒子的遺照,心想這是死別啊,這輩子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可萬人迷和他真正的父親呢?同樣活在這世上,卻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我和玉修父子一場,好歹還有二十幾年的緣分,同桌吃過飯、一起洗過澡、散過步、分享過彼此的心事、有過Mens Talk,但是他們什麼都沒有……當下我看著玉修問:『這樣好嗎?如果有緣分,未來就讓他們父子相認吧。』

  ﹁晚上我作了個夢,夢見我們父子倆在一片綠林中散步,玉修的模樣很健康,心情似乎也很好。聊天的內容我已記不住,醒來只記得他要離開前說了句『我放下了』……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我把這個夢當成徵兆,沒想到……隔一天就發生這樣的事。」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

  「我太太脾氣執拗,一直對玉修的死無法釋懷,也因此過分的把所有痛全認定是茗菲的錯,關於這點,我很抱歉。聽說你和茗菲結婚了,總算彌補了些我們當年造成的缺憾……」宋老爺再嘆口氣。「雖然有些遲了,還是說聲恭喜。」

  「謝謝。」

  宋老爺點了下頭。「時候不早,我們也該走了。」

  董茗菲哭得眼睛又紅又腫,離開加護病房的通廊後,她選擇走樓梯下樓而不是搭電梯。

  才推開厚重的安全門,她就看到照明燈下方站了一個高的身影,她一步步走下階梯,直到彼此距離三步遠,她止住了步伐。

  她看著風劭棠,他也正看著她,喟然一嘆中,她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茗菲,這個地方的擁抱對我們兩人都有重大的意義,上一回是六年前妳給我力量,這一回,我們就互相扶持吧,反正我們命中注定了,誰也離不開誰。」

  「對不起……」一想到自己可能造成的遺憾,她還是控制不住地痛哭。「真的很對不起……」

  他拍拍她的背安撫。「萬人迷不會有事的,他努力畫了那麼久的星星要許願,還沒驗收成果呢。那個《吃六頓晚餐的貓》的故事,我也只說到貪吃的貓生病,分別被六個主人帶去看了六次醫生、被迫吃了六次藥那段……最重要的是,我還沒慎重的跟他自我介紹:嘿,小傢伙,我不是棠棠叔叔,從今以後請叫我爹地。

  ﹁我要告訴他一堆拉拉雜雜的事,他老爸的嗜好、他老爸是神氣厲害的大老闆,他老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媽咪不要他,然後還要十分慎重的強調,我、不、怕、貓!」

  在傷心的氛圍下,董茗菲還是被逗笑了,她感動又不解地看著他。「你為什麼突然……肯原諒我了?」幾個小時前,他還對她很不能諒解,何以現在倒跑來安慰她了?

  「宋老爺把一些事都告訴我了,包含妳被迫去當沖喜新娘的事,還有我們彼此的誤會。」

  「他」她睜大眼,表情訝異。

  「想一想,宋老爺其實也不算是太壞的人。」只是太偏袒兒子了。不過打從知道萬人迷是自己的兒子,有了當父親的真實感受後,他好像稍微可以理解宋老爺的想法。

  生了一個病弱的孩子,在心疼他之際,更多的是愧疚吧?於是只要能讓孩子開心,真的什麼事都能為孩子做。

  「他說了什麼?」

  「很多,有機會我再慢慢告訴妳。」不急,反正他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他捧起她的臉道:「茗菲,如果說妳有錯,我顯然比妳錯更多。我欠妳的,不只一句『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

  「妳隱瞞萬人迷是我們兒子的事,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風劭棠清楚她善良,對於一個對她「恩同再造」的人,再不願意、再辛苦,她也會做到自己對他的承諾,更何況她遇到的是個如此富心機的人,怎麼有辦法不掉入陷阱。

  董茗菲向他坦白了,「玉修哥真的對我很好,對萬人迷更是寵愛得不得了,讓萬人迷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對他會有深深的愧疚。只是……和你越是相處,我又覺得很對不起你。我太沒用了,根本處理不來這樣的事。」

  「這種事,大概沒人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看來她並不知道宋玉修的真面目吧?他真的很想告訴她實情,可是……算了!何必跟一個往生的人這麼計較?

  那個人恨的是他,倒沒虧待過茗菲和萬人迷,而且撇開個人恩怨不說,他還得要感謝對方。

  如果茗菲懷孕的時候沒有宋玉修這樣罩著,即使說謊也要全力維護她,那麼以宋夫人刻薄的作風,大概不是逼著她去墮胎,就是把她趕出宋家,下場會更慘。

  他就保住對方在茗菲心中大好人哥哥的形象吧,反正只要閉嘴不說而已,容易辦到。

  「你……真的不怪我?」

  傻瓜!如果不是她這麼愛他,令宋玉修付出一切也得不到她的心,斷然不會逼得那個男人如此痛苦。

  說到底,他能怪什麼?怪一份旁人無法介入、堅定不移的深情?

  風劭棠慎重的看著她,「茗菲,如果這是我們再度重逢後要面對的課題,讓我們一起解決。」

  董茗菲感動地紅了眼眶。「……好。」

  「請原諒我先前說的氣話。」他會因為萬人迷的事而恨她,這種話對她而言是多麼重的打擊。他忘了自己在狂怒,生氣之餘說的氣話根本失去理智;他更忘了他在意孩子,是因為孩子的媽是她。「茗菲,我愛妳。」

  董茗菲淚流不止,她緊緊抱著風劭棠。「我也愛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20-1-22 00:25:48

尾聲

  兩年後——

  誠心飯店一樓宴會廳,一早就陸續送來佈置會場用的紅色長梗玫瑰,花店工人一桶一桶的卸貨,集成一片花海的紅玫瑰引起路人側目,許多人甚至拿起相機猛拍。

  紅玫瑰陸續搬進大廳不久,很快的,空出來的地方又被不同花店送來的許多花籃佔滿。

  場地持續在佈置,飯店員工都各司其職地忙碌著。近十點半時,場佈進入緊鑼密鼓的收尾階段,一名花店員工送來了花籃。

  「請問一下,這花找誰簽收?」問這個,這個忙自己的;問那個,那個說不知道,正傷腦筋之際,身後有個清脆可愛的聲音響起。

  「櫃台有人專門簽收。」

  花店員工一回頭,對上一張好漂亮的小臉蛋,呃……是男生吧?「小弟弟好乖,你幾歲?」

  「七歲。」小男孩指著另一邊的位置。「場佈的花放這邊,賓客的祝賀花籃先集中在那裡。」

  「七歲哦,你對這裡好像很熟?」不會是飯店頭頭的小孩吧?感覺上就是小小貴公子。

  「嗯,我媽在這裡工作。」

  「好,謝謝你哦。」

  不一會,走進來一名穿著米白色套裝、看起來很有氣勢的女人,她在門口旁站了一下,順手拿起一個別致高雅的花籃。

  「萬人迷,你來啦,媽咪呢?」真是的,沒事叫她當什麼司儀?會緊張欸!

  「維真阿姨,您好。爹地和媽咪先到休息室化妝換衣服了。」小男孩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花籃。

  她忍不住捏捏他蘋果般的可愛臉蛋。「爺爺、奶奶來了嗎?」她指的是小傢伙真正的祖父母,風家兩老。

  至於宋家那對夫婦,後來不再提什麼監護權的事了,可能是虧心事做太多,連萬人迷出院了也不好意思出現,後來還是好友有時主動要尤管家來接孩子去探望宋爺爺和宋奶奶,而萬人迷也由姓宋改從跟父姓。不過……今天狀況好像有點進展了。

  「他們會晚點到,因為弟弟妹妹還在睡覺。」

  陳維真聽了直想笑。好友真厲害啊,去年本來要補請宴客,沒想到那時她已經懷孕近三個月,而且還是雙胞胎,只好打消這念頭延到今年。

  而風家二老打從知道萬人迷是金孫,對好友嫁兒子再也沒意見,第二年她又為風家添了一對雙胞胎,兩老現在成天誇媳婦好——什麼反對?沒的事。

  陳維真來到休息室前敲了門,裡頭有了回應。

  「請進。」

  董茗菲換好禮服,妝也大致完成了,只剩還沒戴上頭紗,她粉雕玉琢美得像個洋娃娃,不,像公主,而風劭棠正和新祕在一起幫她戴首飾。

  看見好友進來,她笑著招呼道:「維真。」

  「妳真漂亮。」

  「謝謝。」她看了下好友手上拿的花籃。「那是……」

  陳維真把花籃拿高,放在桌上,上頭的帶子上寫著﹁永浴愛河、永結同心﹂的祝賀詞,底下署名則是——宋永達、谷慈萱賀。

  「那是……是宋伯父和伯母……」花籃上還有紅色的中國結,那是宋伯母最喜歡的裝飾。

  董茗菲的眼眶紅了。她雖寄了喜帖,但以為他們不會搭理她。這麼多年了,她好像是第一次獲得他們善意的回應。

  「喂,妳是新娘子,別哭。我拿這個進來只是想讓妳開心,現在我看還是先拿出去好了。」陳維真連忙和萬人迷帶著花籃又走出去,一些閒雜人等也很有默契的一起走得一個不剩。

  眾人退場後,風劭棠掏出手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妳啊,真愛哭。」

  「我開心嘛。」

  「這場婚禮我從好久以前就在密謀,今天總算要完成了。」他和她已公證結婚的事一堆人不知道,解釋起來又很麻煩,還是早點公開宴客昭告天下的好。

  他幫她戴上最後一件首飾,是他老媽送的手鍊,一整串的碎鑽看起來優雅又有個性。

  「老媽問我妳喜歡什麼,我說星星,她就特地請朋友設計了這個,還打趣的說這樣星星就在妳手上了。」手鍊主鑽是近三克拉的鑽石,老媽是真的把茗菲放在心上疼了。

  「媽送的禮物,我真的好喜歡。」

  又要哭了!他趕快用手帕又拭了拭她的眼角。「現在……妳有什麼感覺?」

  「跟著風劭棠,踩著幸福走。」

  他笑著吻了她一記。「好,只讓妳跟。」

  甜蜜幸福,一切盡在不言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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