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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葉雙]小嫁娘[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6:57:40     標題: [葉雙]小嫁娘[全書完]

小嫁娘  作者︰葉雙

平子甄永遠不會忘記私奔後生下她的父母曾經多麼幸福,
最後又是如何被一心汲汲營營于權勢的平家逼死的,
因此她算計因中毒而體虛的康平王世子,
靠著從母親身上學來的醫術,交換他的正妻之位十年,藉此逃離平家,  
自此她用盡心力,不但治好了他,揪出了下毒之人,
並將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賺得盆滿缽滿,
而他不但不介意她一開始的圖謀,力挺她對抗平家,
還在她去搭救被變態夫君折騰得要死的堂妹時,護著她給她撐腰,
就算因此得罪三皇子也在所不惜,要說對他不心動,那怎麼可能!
他的綿綿情意、他的真情告白,她都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誰知平家人為了毀掉她,竟對她下毒,害她從此無法懷孕……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6:58:26

楔子

    初秋的風不怎麼涼,倒是頭頂懸著的那顆黃澄澄的太陽,幾乎要將園子里三三兩兩或站或坐的人給烤焦。

    但就算熱得渾身大汗,也沒有任何人想要先走一步,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往正屋的方向巴巴地瞧著,哪怕那邊只有一星半點的動靜,都能在這群衣著華貴的人群中引來一陣陣騷動。

    「究竟還要等多久啊?」

    人群中終于開始有不耐久候的人小小聲地抱怨著,那聲音雖不大,但既然有人起了頭,抱怨自然開始此起彼落。

    要知道,他們這些人可是從小就過著錦衣玉食生活的平家族親,若不是今日之事關系著自家的富貴能否再上層樓,他們又怎麼可能頂著烈陽在這里等著。

    「往日好像不曾這麼久,怎麼這回拖了這麼長的時間?」

    這麼一句咕噥進了眾人的心坎里,無論男男女女,似乎都想起前陣子發生的事,而一想起那件事,眾人的眼光便開始四下搜尋,最後終于在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榕樹下找著了他們要找的人——

    一個面容蒼白、神情困頓且骨瘦如柴,時不時還會咳得撕心裂肺的女人。

    眾人找到她以後,彷佛心有靈犀,對視一眼便朝那女人走去。

    幾個性子急的人緊緊跟了上去,一群人就像串葡萄似的。

    「喂,你倒是說說,又使了什麼卑鄙的手段,才讓這場谷試久久沒有結果?」

    這指責很無禮又毫無根據,卻獲得了在場眾人的連聲附和。

    有人開了頭後,後面的人便接二連三地說道︰「就是,你這個陰險的女人是不是又玩了什麼把戲,才使得咱們平家下一任的主事者久久不能確認?」

    無力地斜靠在大樹干上的平鏡娘緩緩抬頭看向說話的那人,不言不語,可光是那目光便讓人覺得一陣壓力襲來。

    說話的平流風被看得一陣心悸,下意識倒退了兩步才想起自己的面子,硬生生地挺住。

    「二堂兄這話說得荒謬,咳……我一個被關在平家大宅子里的婦人,有什麼能力可以改變那些高高在上的平家祖輩們的意志?」

    「還說沒有!若不是你使計,你家的甄丫頭怎麼有資格參加下任家主的選肝?」

    平流風氣憤難平地說著,隨即引來了眾人的附和。

    虛弱的平鏡娘幾乎要被這一人一口的唾沫星子給淹沒,但她卻沒有絲毫的恐懼,淡淡地說道︰「我家甄丫頭平庸,哪里能夠做什麼主事人,不過是家主老眼昏花罷了,錯看了我不夠,還錯看了我家甄丫頭。」

    此話一出,眾人盡皆倒抽一口涼氣。要知道,在平家,家主的地位便等同于天一般,平家的任何人都不得詆毀,可平鏡娘竟然敢這樣說話。

    「你……你竟敢這麼說,難道你不怕被逐出家門嗎?」平流風不敢置信地問,顯然沒有料到平鏡娘的膽子竟然這麼大,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誅心之論。

    「我說的有錯嗎?明明就是個魯鈍的丫頭,偏偏瞧成了絕世之才,若平家下任的家主是我家的娃兒,只怕平家也成為強弩之末了,這樣的平家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不理會眾人的諸多謾罵聲,平鏡娘的唇角帶著濃濃的譏諷之意,語氣淡然地說著。

    那毫不在乎的模樣徹底惹怒了對于家主之位汲汲營營的眾人,大家紛紛怒瞪著她,雖然氣氛緊張,可除了怒罵之外,倒也沒有人敢對她動手動腳,只是話愈說愈刻薄。

    「當真是給你幾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了!你要知道,若非家主心慈,像你這種不守婦道、不顧家族臉面,膽敢與人私奔生子的人,就該捉去浸豬籠,這樣你才能反省自己的罪過!你的女兒也是個小雜種,憑什麼和我的女兒一起甄選家主?」

    「我倒寧願當初被浸豬籠,至少還能在陰間做個伴,只不過是放不下甄丫頭……」平鏡娘喃喃自語著,眾人想听個仔細,她卻已沒了後話。

    「瞧瞧,果真是忘恩負義的,家主仁義,倒惹來她滿腹的不滿和怨懟。當初便不該救她,應該將她除籍,把她浸豬籠以昭世人……」

    「就是,就是!」

    「她這種人生的女兒能有啥好的,要我說,根本不該讓六丫頭參加這次的競選。」

    唾罵聲和議論聲並沒有隨著日頭的漸漸西移而平息,反而更加火熱和百無禁忌。

    「要是我來做家主,早就將她們母女都抓去浸豬籠了,免得污了咱們平家的名聲。咱們平家可是世家,怎能容得下這樣的人!」

    說這話的是平家的三姑奶奶平麗娘,她招夫入贅,一向是族里的大刺頭,也是如今繼承家主的人選中,呼聲最高的平子丹的娘親,她對于任何有可能接任家主的人選都是尖酸刻薄的。

    「所以……我要不要立刻把家主之位讓出來,好讓你來當家主事?」

    那話問得出其不意,性子急躁的平麗娘也沒多想,下意識地應道︰「如果能這樣,自然是好。」

    平家現任家主平宛冷冷地說道︰「想來你真的不滿我很久了。其實你想要我這個家主之位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朝廷里的盤根錯節、經營買賣,你又會幾樣?」那薄埂的唇一抿,臉上便立刻浮現一抹讓人膽寒的冷厲。

    原本還吱吱喳喳說得正歡的平家人頓時噤若寒蟬,眾人有致一同地稍稍往後挪了挪,很快的,平麗娘就孤伶伶地待在了眾人圍出的圓圈中。

    平麗娘張爪舞爪、盛氣凌人的氣勢消失無蹤,臉色頓時成了雪白。她看著平宛,心中忍不住埋怨起自己的運氣怎麼這麼背,平素沒多說什麼,偏偏今天管不住自己的嘴,還被家主親自听了去。

    她吶吶地低聲喊道︰「家主……」哪里還有半點方才的洶洶之勢。

    「你既然對我的決定有疑義,那倒也簡單,我給你一家店,若你能在一個月內替平家賺來五千兩,又或者是能憑你那張嘴拉攏出一門象樣的親事,這家主之位我隨時可以讓出。」

    這話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听在平麗娘的耳中卻宛若喪鐘。她驀地雙膝一軟,整個人趴跪在地上,「麗娘哪里敢有這樣的心思,只不過是被鏡娘這個忘恩負義之輩給氣得狠了,這才口不擇言,求家主饒恕。」

    她五體投地,周圍的人倒也沒有指指點點,人人臉上都是浮著淡淡的恐懼。

    在平家,家主的地位大過于當朝的皇上,只要家主一句話,平家的人無論原本地位如何尊貴,都會被逐出平家,雖不至于淨身出戶,但是平素養尊處優的他們一旦沒有了平家的光環,就會衰敗得比誰都快,所以平家之中,家主之位是人人作夢都想得到的,因為沒有人敢得罪家主或違反家主的決定。

    平宛抿唇不語,環視著眾人,只見人人回避著她的視線,唯有眼神掃至平鏡娘時,平鏡娘睜著一雙已無朝氣的眸子回瞧著她。

    她眯了眯眼,卻沒有對平鏡娘多說什麼,只是向臉色煞白的眾人說道︰「今日的比試已經結束了,但沒有選出下任的家主,只選了三位候選人。」

    听到她的話,眾人雖然不解為何折騰了那麼久仍沒有確定的答案,但他們都雙眸明亮,散發著期待的光芒,希望那三個孩子之中有一個是自家的。

    「我決定讓平子甄、平子丹與平子語三個孩子跟我學習,待得一段時間後,我再親自指定一個孩子成為下屆家主。」

    听到了平子甄的名字,眾人面面相覷,臉上都有著不平之色,卻無人敢出聲質疑,畢竟現在平麗娘還趴跪在地,誰敢再去捋家主的虎須?

    相較于眾人臉上的不平與艷羨,本就臉色蒼白的平鏡娘在听到女兒的名字之後,臉上更是再無一絲血色。

    她瞠大了眼瞪著平宛,本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張口便噴出了一朵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花。

    看到那血霧,平宛的眸中驀地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神色,隨即冷言說道︰「身子不好就該好好待在屋子里養著,來這兒湊什麼熱鬧。」

    「有你在,我自是不能好好待在屋子里,我得來看著我的甄娘,免得有人存心害了她。」

    這話直白得讓周遭的眾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大家以為平宛絕對會勃然大怒之際,她卻淡然地開口說道——

    「子甄很好,在平家不會有人傷害她。你快快回屋去養好身子,若是子甄真的有天賦,以後自有你享福的好日子。」

    「享福?你倒是享了福,可你以為我稀罕平家的金銀權勢、錦衣玉食嗎?這些我不想要,子甄也不會想要,若是你能大發慈悲放了我們母女,將我們逐出平家,我會很感激你。」平鏡娘望著平宛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那幽深的眸子里有的只是深深的恨意和祈求,雖然她知道自己所求終不能得,但還是忍不住一求再求。

    「你應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要糟蹋你的天賦,那是你愚蠢,可我不能讓甄丫頭同你一樣愚蠢。以後甄丫頭就養在我的院子里了,你還是趕緊養好自己的身子吧,還能親眼瞧著甄丫頭成為人中龍鳳。」平宛冷然地說完,便不再看平鏡娘一眼,轉而對眾人說道︰「這回比試選出了三個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她們三人以後就都住在我那兒了,你們大家散了吧。」

    此話一出,眾人皆面面相覷,因為平家從來不曾一次選了三位族長候選人。

    方才因為平宛的威儀而停止的議論又開始了,只是這回她沒理會,而是徑自朝著她方才出來的試場走去。

    才走了幾步,就見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小小身影快步朝她跑來,她以為那身影會停在她的眼前,可那小人兒步伐連頓都沒頓就經過了她的身邊,奔到平鏡娘的身旁,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想要攙起平鏡娘,而那些旁觀的平家眾人沒有一人願意施以援手。

    平宛閉了閉眼,終究還是朝旁邊揮了揮手。

    向來貼身伺候著她的關嬤嬤這才領了幾個丫鬟上前,利落地將已經昏過去的平鏡娘給抬起來,在平子甄不言不語地領路下,將平鏡娘送回平家後園里最僻靜的院子。

    平鏡娘被安置好後,平子甄依舊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幾個嬤嬤、丫鬟,直到她們被看得不自在了,紛紛找借口離去,她這才上前瞧自己的娘親。

    「別……別相信……平家……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啊……」

    听著平鏡娘的話語,她仍然什麼也沒說,只是拉起一件殘破的被子,想為自家娘親擋去些寒意。

    突然間,她忙活著的小手被一雙冰冷的手握住,她抬眼便見平鏡娘目光有些混沌,卻又透著一絲急切,瞧著她想要說話,可平鏡娘明顯已經油盡燈枯,再也沒有任何力氣開口。

    平子甄一直抿著的嘴終于開口,以完全不符合她年紀的冷靜語氣說道︰「娘,你安心休息,甄娘知道你想說什麼,甄娘會保護自己,也會做到娘做不到的事,離開平家。」

    听到女兒的話,平鏡娘的眸中有著濃濃的欣慰,來不及再說什麼,只覺得自己的眼皮愈來愈沉……

    朦朧之間,她彷佛瞧見了她的夫君含笑站在不遠處朝她招手,雖然心中還留著對女兒的不舍,但她不想再熬了,就算放心不下女兒,她也真的沒力氣了……女兒這般聰明,應該能過得比她還好吧……

    在兩手交握的那一刻,她這樣安慰著自己,隨後放開了緊握著女兒的手。

    平子甄小小的手緩緩地抹去了平鏡娘頰上的淚水,將平鏡娘的手收攏在被子之中,而後她便愣愣地坐在榻旁。

    直到夜幕低垂,那些等得不耐煩的嬤嬤、丫鬟們推門而入,才發現平鏡娘已經斷氣了,而平子甄只是傻傻地坐在榻旁,連喊人也不會。

    于是,平家選出一個傻子家主候選人的傳言慢慢地自平家這些僕人中往外傳開,直到大晉國的每一個世家盡皆知曉……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6:59:13

第1章(1)

    參天大樹幾乎覆蓋住了永覺寺,讓人走在其中,即便是盛夏,也能讓人感受到一陣陣清涼,更何況現在才開春,更是涼風宜人。

    尋常來說,永覺寺的後山頭,除了被圈進圍牆里的後院外,其他地方很少會有人前來。

    平子甄年僅十二,還沒有長開的瘦小身軀在那後山的林子里疾行,卻不見她的額際浮現任何汗水。那一步一步邁得十分規律,不見絲毫遲疑,熟稔得彷佛她天天走這條路來到這永覺寺的後山般。

    不一會兒,她鑽出茂密得幾乎不見天日的林子,抬眼便見永覺寺的後院門出現在她的眼前。

    瞧瞧天色,她大大地吐了一口氣,還好還來得及。

    平子甄走上前,抬手朝著寺院的後門連續敲了三響,頓了一頓,又敲了一響,然後她後退一步,安靜地等待著。

    不一會兒,厚重的寺門後頭傳來了拉開門栓的聲音,一個小和尚悄悄探出頭來,瞧見平子甄,臉上浮現了安心的笑容,「還以為你來不了了,我正著急呢!」

    「我說來,便一定會來。」瞧著好友,平子甄的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淺得不能再淺的笑容。

    這笑容看在明悟眼中已是極其難得的了,他綻出了一個更大的笑容,重重地點了下頭,代表著他對平子甄的信任。

    很少人知道他們相識,原本他是個在街頭流浪的小叫花子,有一回乞討到了平鏡娘與她的面前,平鏡娘托人將他弄進了永覺寺當小和尚,讓他免于餓死,他一直心懷感念。

    所以當她借著同家人一起上香的機會找上他後,每回她若有事便借著上香的機會交代他,他會在暗地里替她做點事,兩人之間倒是培養出了不同于一般的情誼。

    他一直知道平子甄想要做什麼,所以當康平王世子鳳連城被送來後,他就讓以前乞討認識的叫花子幫忙送消息,幾次互通有無之後,才有了今日的相會。

    「鳳家的人還在寺里?」

    「剛用完齋飯,在屋子里歇晌呢。」

    「那你快帶我去瞧瞧那個鳳連城,他這幾天應該有些起色了吧?」

    听了平子甄的催促,明悟毫不猶豫地拔腳在前頭帶著她疾步而行,並回答道︰「臉色看著是紅潤了些,可還是沒醒。」

    「自是不能讓他醒,若是他現在醒了,我還拿什麼去和鳳家的人談生意啊!」平子甄咕噥了句,見明悟滿臉驚詫地回過頭來望著她,她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說出了心底話,當下有些赧然,可隨即回望明悟,「怎麼,我難道說錯了嗎?」

    她心里的一切盤算,明悟都心知肚明,她從來沒瞞過明悟,所以面對挑著眉頭瞧著自己的他,她自然理直氣壯。

    「是沒說錯,但也不用說得這樣直白,真要說起來,那世子爺也怪可憐的,從小廣中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毒,現在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卻已經整日徘徊在鬼門關前,咱們對他也該有些同情心才是。」

    「我是同情他啊,若是不同情他,我干麼大費周章地騙過了一堆人,趕緊跑到這來?」

    「你……」對于平子甄的擅于辯解,明悟並非頭一回領教,他早就知道閉嘴才是最好的選擇,于是他再次回頭前行。

    不多時,他拐了個彎,閃身進了一間廂房,平子甄自然也跟了進去,之後她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便離開廂房。

    不一會,隔壁廂房的門簾被掀開,一陣低語傳來,先是一個伺候的丫鬟被叫了出去,之後另一個也被喚走了。

    平子甄連忙伸手撥開牆上掛著的畫,往上頭某處一扳,一個暗門被開啟。

    這是明悟不小心發現的秘密,兩間廂房可以相通,所以鳳連城被送來時,他便努力說服師父將鳳連城安置在這間,好方便平子甄行事。

    門開了之後,她急切地進了屋,才剛上前,手便已經搭上了鳳連城的手腕。

    靶覺到紊亂的脈息傳來,平子甄連忙掏出了一瓶藥,倒出了幾粒,然後毫不客氣地扳開了他的嘴,胡亂地將那些藥都塞進鳳連城的嘴里。

    突然間,鳳連城原本緊閉的眸子睜開來,死死地盯著平子甄那水亮的眼瞳,「你在干什麼!」他以為自己是喝斥,可發出的聲音卻氣若游絲。

    「或許你不相信,但我確實是在救你。」

    「是害我還是救我?」鳳連城眸光幽冷,他知道很多人巴不得他死,眼前這個小丫頭雖然看似無害,但誰知道她會不會正是那些想要他死的其中一人。他問︰「你剛剛讓我吃了什麼?是毒藥嗎?」

    「究竟是不是毒,時候到了便見分曉,你不用著急,先好好休息吧,接下來這關可不好過。」

    「你!」見平子甄一點都沒有做壞事的心虛與羞慚,鳳連城氣壞了,張嘴便喊,「來人啊!」

    可他那虛弱的喊聲連平子甄都有些听不清楚了,何況是在外頭被明悟絆住了的丫鬟。

    倒是平子甄很驚訝,完全沒有想到他已經這樣虛弱了還能說話,看來這也是個不肯認命的人啊!她勸道︰「別喊了,還是先好好睡一覺吧,你這一身亂七八糟的毒要解也是挺折騰人的,你得存些力氣,否則連我也救不了你。」

    「說清楚你的身分,否則——」鳳連城激動得想要起身,可無力的身子卻不受他使喚,忽然一陣暈眩襲來,他話都來不及說完就再次陷入昏迷中。

    平子甄靜靜地望著榻上的鳳連城好一會兒,見他的呼吸慢慢地變急促,額際也因為粗喘而泌出豆大的汗珠,終于有了她想要的效果,她才連忙腳步輕巧地沿著來時路回到隔壁的廂房,關上暗門,彷佛她不曾出現似的。

    暗門剛關上,原本守著他的兩個丫鬟就進了屋子,似是發現了異狀,連忙上前瞧榻上那人的情況。

    平子甄借著牆上的小洞瞧著,即便是那麼遠的距離,也能瞧見那兩個丫鬟煞白的臉龐。

    那兩個丫頭面面相覷,顯然是因為這樣的驟變而慌了手腳,但到底是大戶人家出身的丫鬟,自有其應對事情的方式,平子甄瞧她們在經過初時的慌亂之後,一個人又是擰手巾為主子拭去冷汗、又是探著主子的額溫,另外一個則丫鬟掀起門簾奔出房門。

    見狀,平子甄心知時間應該差不多了,自己的謀算能不能成,就看這一次了。

    眼見鳳連城即使有丫鬟仔細的照拂,胸口依然越發急促起伏,彷佛隨時都會一口氣喘不上來,就這樣逝去,她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收回心思,沒有再多看下去,抬手小心翼翼地將剛剛被撥偏的畫軸給擺正,然後一溜煙地跑到早已和明悟約好的廂房里頭。

    才進房,她便走至桌旁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後靜靜地坐下,等待著。

    十二歲是個半大不小的年紀,便是浮躁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可是平子甄只要坐定,渾身便會莫名地籠罩著一股令人惻目的平靜氣息。

    她水亮的雙目緩緩闔上,那模樣看起來真的很平靜,比起老尼姑打坐入定也差不了多少,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其實很緊張,緊張得想要跳起來大吼大叫一番。

    可是她不能,現在別說是跳起來大叫,就是擺出一個手勢或是揚唇淺笑,她都要在心里盤算再盤算,就怕自己籌謀已久的計劃會落空。

    經過幾次的調息之後,平子甄的心終于靜了下來,她可以從不遠處傳來的雜亂腳步聲感受到那些人的焦慮與忙亂,想來是鳳連城這個矜貴的主兒病況極為凶險,所以永覺寺中的里里外外都被驚動了。

    不多時,她听到沉沉的拐杖敲地的聲響,「篤篤篤」地彷佛每一下都敲在平子甄的心坎上,讓她的心跳隨著那有節奏的聲響上上下下。

    即使手心都冒了冷汗,她依然端坐等待,並沒有讓自己亂了方寸。她深知自己出現的時機若是太早,或許她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所以現在的她需要的便是等待再等待……

    「篤篤篤」的聲音一聲重過一聲,越發清晰地回蕩在屋子里。

    在幾個丫頭、婆子的耳里,那便宛若來自地獄的聲音一般,本就蒼白的臉龐更加沒有了血色。

    雖然誰都知道鳳家的嫡孫是個病秧子,五歲過後就沒有離開過藥罐子,如今就算逝去,也可以說是天命已盡,不關她們這些伺候的丫鬟、婆子的事,可偏偏鳳老太君早有言語,這些人若是伺候得好,便能消去奴籍,擇婿嫁人時還能得到不少的嫁妝;可若是伺候得不好……

    這不好的後果鳳老太君雖然沒說,但她們幾個卻心知肚明的,賣身契掌握在人家的手里,還不是主子說生便生,主子要死便死,最怕的是被發賣到那下九流的地方,一生受盡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隨著那聲響愈來愈大,四大丫鬟中,膽子小的落英已經渾身抖得不成樣了,若非落花攙著,眼看就要倒地。

    「爭氣些,咱們主子吉人天相,可你這模樣若被老太君瞧著,不等主子有事,你就會先被打板子發賣出去了。」就憑落英這副哭喪臉,也足以讓憂心如焚的老太君覺得觸霉頭而火冒三丈了。

    「落花姊姊,我怕!明明這兩日世子爺已經好很多了,為何突然會變成這樣?」她們姊妹四人的命系于世子爺的身子上,看護起來自然小心翼翼,前兩日明明已略有起色,可如今竟忽然命懸一線,讓人怎麼也摸不著頭緒。

    「一定是咱們幾個有些地方疏忽了。」落花讓落英這麼一問,心中也有些狐疑。她是四大丫鬟之中負責做主的,當機立斷對著落英附耳說道︰「你立刻從後面出去,找幾個小和尚打听打听,最近這永覺寺還有什麼香客住了進來,最好連是哪方人士都打听清楚。」

    交代完,落花便塞了一個荷包到落英的懷中,然後手上用勁一堆,拍醒了還愣愣的落英,低喝道︰「還不快去,要是主子有什麼事,又找不到謀算主子的人,你以為我們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她當然知道若是真有人要害鳳連城,必定是有備而來,憑落英這個心機不深的小丫頭想要找出什麼破綻很難,可除了落英年紀小,就算不在也不容易引人注目之外,她還真不知道能派誰去。

    落花的喝斥讓落英終于警醒了些,她靈巧地在鳳老太君的大丫鬟掀簾子的那一刻,一溜煙地從廂房後頭溜了。

    「連城怎麼了?」略略染著一絲滄桑的低啞聲音傳來,其中滿含著滿滿的著急,但邁進屋子的步伐卻是不疾不徐,一步接著一步,那節奏平穩得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

    自打鳳老太君進門,廂房內除了鳳連城那急促的喘氣聲之外,再無其他的聲響,每個人都繃得緊緊的,低垂著頭,雙眼緊盯著自個兒的腳尖,彷佛變成了石像。

    見沒有人回答自己的問題,鳳老太君的眸子眯了眯,倒也不急著催促,任由大丫鬟伺候自己坐好,才緩緩地說道︰「怎麼了,都啞巴了?既然連話都不會答,留著舌頭也無用,蘭葉,讓人把她們的舌頭都給割了吧。」

    鳳老太君的脾氣那可是有名的不好,她說要割舌頭就真的會割舌頭的。

    落花一听,再也不敢裝沒事,雙膝一跪,連忙開口說道︰「老太君息怒,不是奴婢們不說,實在是……實在是……奴婢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昨兒個吳太醫說世子爺的病好了許多,不日即可康復,可過了一夜,世子爺就昏迷不醒,奴婢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她一跪下就喊冤,還連忙把事情三兩句交代清楚,就怕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

    鳳老太君眼中厲光迸出,殺機已現,「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沒錯?」

    雖然知道殺了這群奴婢,對于鳳連城的身子也不會有任何的幫助,可是她心中的怒火需要有一個發泄的地方。

    「奴婢自然有錯,可奴婢覺得背後之人若是不揪出來,就算奴婢們以死謝罪,世子爺的身子也無安好的一天。」

    平素她自是不會這樣頂撞老太君,老太君可是鳳家最尊貴的主子,只要一句話便能決定自己的生死,她一個小小的婢子又怎敢對老太君不敬。

    只不過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她不能不奮力一搏,但凡有任何一絲希望,她都不能放棄,她要救的不只是自己的命,還有其他三個姊妹的命。

    「所以你認為自己不該領罰?」鳳老太君听到她的話,淡淡地問了一句,那語氣雖淡,但其中的責難卻重若千斤。

    「主子遭難,奴婢自該領罰,但奴婢卻不想瞧著殘害主子之人逍遙法外。」落花字字謹慎,生怕自己的說法空洞,無法說服老太君。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6:59:43

第1章(2)

    「你便這麼確定連城是為人所害?不是你們照顧不周?」

    身居後宅五十多年了,鳳老太君對于後宅的斗爭並不陌生,她想過自己的嫡孫之所以纏綿病榻,是因為有人為了爭權奪利,喪心病狂地下毒手,可是這麼些年過去,她卻無法捉到任何蛛絲馬跡,讓她無計可施,只能將心里的懷疑擱下。

    如今這個丫鬟這樣斬釘截鐵,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奴婢與其他三個姊妹,一天十二個時辰,從來不曾獨留大少爺一人,便是熬藥也不假他人之手,本以為不會給別人可乘之機,誰知道還是讓世子爺如今生死難料,但奴婢已經讓落英去寺里的膳房打探,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我都探不出的事情,你這丫頭倒真有信心。」鳳老太君面上帶笑,但眸中卻泛著冷意。

    她扶著大丫鬟蘭葉的手起身,雖沒開**代,但是蘭葉已經攙著她往內室走去。

    鳳老太君一見躺在榻上呼吸急促且面色潮紅的鳳連城就快步走過去,彎身握起他瘦得幾乎只剩骨頭的手,心中一陣疼痛。

    她中年喪夫,晚年喪子,唯一嫡親的只剩下這個孫子,可那些人還是不肯放過他嗎?孫子當真沒救了嗎?

    想到方才御醫一臉鐵青的模樣,她心中又是一緊,佝僂的身軀晃了晃,若非蘭葉眼捷手快地扶住她,只怕她就要摔了。

    「老太君……」蘭葉見主子傷心,正要開口安慰,簾外卻忽然響起了落花低低的喝斥聲——

    「我讓你去探消息,你就探出這個來?」因為心急如焚,加之滿心的絕望,落花顧不得鳳老太君便在里間,急急地喝問著。

    「落花姊姊,那小和尚說得有模有樣的,或許——」

    落花看落英還要再說,又喝斥道︰「你閉嘴,咱們世子爺是什麼樣尊貴的身分,豈能讓一個不知哪兒來的丫頭醫治!」

    她們現在已經是戴罪之身,若是再出什麼事,別說是舌頭,只怕連命也保不住了。

    不理會落花的喝斥,落英不死心地說道︰「落花姊姊,左右不一樣是個死字嗎,那咱們為何不試試呢?或許那個小神醫真的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

    她相信落花之所以不同意,是沒親耳听到那小和尚的話,若是落花也听到那活靈活現的說法,鐵定也會想要試試的。

    里頭的鳳老太君將外面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她問道︰「這永覺寺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能人了?」

    若是平常,她自是不會相信那些虛妄之言,可如今嫡孫命在旦夕,她便是試試又何妨?不試的話,難道真的要如同太醫所說的準備後事嗎?

    一听見鳳老太君問,落英不再理會落花的阻止,忙不迭地把自己听到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老太君,奴婢方才出去探消息,踫見了個小和尚,他說現在永覺寺里剛好有個女神醫來訪,許是可以救世子爺一命。」

    听完了落英的話,鳳老太君倒沒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而是目光炯炯地射向落英,問道︰「是哪家的人?」

    「那小和尚說是姓平。」

    姓平?是那個最近竄起的新貴嗎?

    平家族中子弟多在朝為官,從九品芝麻官到四、五品的中級官員都有,但當中最叫人津津樂道的是平家的姑娘在京中素有賢名,又多聰慧,所以都嫁得好。

    這個好不一定是指夫君人品好、學識好,而是指她們都嫁進了豪門大戶,為妻為妾不一定,但因為這些女兒家,平家來往的人愈來愈尊貴,有眼色的人家一眼就可以看出平家正靠著女兒的婚事攀附著豪門貴冑,借勢將平家的兒郎們推上高位。

    像鳳老太君這樣真正出身名門又嫁入皇族的人,對這樣的新貴倒是看不上眼,只不過如今事態緊急,她又想起平家能人輩出的傳言,心中難免多了一絲希冀。

    「那小和尚可有說平家的姑娘現在在何處?」

    鳳老太君這麼一問,不只是落花驚訝,連向來跟在她身旁的蘭葉都嚇了一跳。

    落英年紀小,倒沒有兩位姊姊那般注意得那麼多,鳳老太君一問,她便立刻答道︰「在後頭的廂房之中。」

    「領路!」鳳老太君沒再猶豫,決定前去一探究竟。

    雖說自己親自前去顯得紆尊降貴,但她倒是想要好好瞧瞧那個小和尚口中的小神醫,或許她會是當年靜虛和尚口中的有福之人。

    怎麼這麼久?久到平子甄以為自己所謀之事失敗。

    揣著那沉甸甸的失望,她瞧了瞧外頭的天色,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

    她可是使了計才能從家主派來伺候她的人的眼皮子底下開溜,本以為兩個時辰足矣,沒想到自己卻在這兒等了那麼久,若是再不離開,被平家的人看出端倪,甚至逮個正著,自己將來想要再謀事,只怕就難了。

    想到這里,平子甄咬咬牙,猶豫了一息的時間,終究起身。

    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當她與鳳家無緣吧。

    她走了兩步,忽然想起鳳連城喘息得萬分艱難的模樣,心下不忍,又回去坐下。

    她卷起袖子,執起明悟早先幫她準備好的筆,快速地在紙上寫著字。

    只見她筆走龍蛇,片刻之間,一張藥方已經躍然紙上,可惜的是這方子只能延鳳連城一時之命,卻不能讓他活到壽終正寢。

    她盡力了,既然無緣,她便不再留戀。

    這回,她毫無猶豫地起身,離去的腳步也很利落,可是就在她的手正要觸到門簾時,那門簾已經被人掀起——

    「請問是平家娘子嗎?」開口的是一個丫鬟妝扮的俏人兒。

    平子甄看了她一眼,便將目光移至站在丫鬟後頭的老人家身上,心驟然狂喜,面上卻不顯,只是狀似不解地瞧瞧那開口的丫鬟,又瞧瞧鳳老太君,有些遲疑地問道︰「你們是?」

    「听說娘子有著一手華佗望之莫及的醫術,能夠活死人、肉白骨。」

    聞言,平子甄忍不住傅暗地翻了個白眼,若非現在狀況不許可,她當真很想把明悟抓來痛揍一頓。這樣言過其實的夸張話語,也只有明悟那個舌粲蓮花的家伙才說得出,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有一手醫術是真的,但活死人、肉白骨,怕是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她淡淡的說道,語氣平實,並沒有任何浮夸,也不加油添醋,說完就靜靜地站著,等待著來者的後話。

    沒想到這個年歲小小的姑娘這樣沉得住氣,雖然小臉龐沒有什麼表情,但是通身的沉穩卻讓人無法忽視。

    蘭葉瞧平子甄沒有再繼續說話的打算,有些無措地回頭望了望鳳老太君,顯然她很少踫到這種手足無措的狀況,所以臉上染了些許窘意。

    「你可是二皇子的妾室平氏的姊妹?」一直靜靜打量著她的鳳老太君終于說話了,一開口便是想要確定她的身分。

    「平氏的確是族中姊妹。」平子甄承認了自己平家女兒的身分,反正這種事瞞不了,她也沒想要瞞。

    「嗯,那你有信心能治得好我的嫡孫嗎?」

    「小女子對自個的醫術自是有信心,可治不治得好世子爺,一看天意,二要看老太君能否舍得。」

    鳳老太君挑眉,「哦?」眼前的丫頭也就約莫十一、二歲,還梳著雙丫髻,講話的口氣倒不小,那氣度倒也足以讓人側目。她問︰「保我孫兒的命,我得付出什麼?」

    她可是人精一樣的人兒,從方才落英能听得那樣的傳言她就在懷疑,不想真的有人等著她,不過她倒沒有半絲被人算計的氣惱,她知道自家孫兒的身子不好,這事怨不得眼前這個小丫頭,只不過剛好被她拿來當成籌碼罷了。

    「若老太君能舍得世子爺的正妻之位十年,那麼小女子有八成的把握能夠讓世子爺活到花甲之年。」

    這小丫頭好大的口氣,一開口便要了正妻之位!在一旁听著的蘭葉氣白了一張臉,見過趁火打劫,卻沒有見過打劫得這般凶狠的。他們鳳家可是王侯之家,自家世子爺連公主也娶得,這個平家的丫頭便是做個侍妾都不夠格,竟然還敢開口要正妻之位!

    蘭葉氣壞了,可鳳老太君卻沒有忙著生氣,而是不解地問道︰「為何是十年?」

    平子甄很是實誠地說道︰「因為小女子有些事要解決,且這十年小女子要待在王府為世子爺治毒健體,總需要個名分,順便借鳳家這把大傘遮擋遮擋,一旦小女子做完了該做的事,便該完璧歸趙,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在她想來,她是在和鳳老太君談一筆對于彼此都有利的生意,既是談生意,便要講誠信,直來直往最好。

    鳳老太君瞧得出來,這個丫頭眼楮干淨得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話。

    這丫頭瞧著不大,眉目卻已經長了開來,看得出將來會有個好樣貌,論長相的確配得起她家連城,瞧著又聰慧靈巧,性子看起來也精明,看看今天這安排,雖不能說一絲不漏,但那「漏」的部分應該也是這丫頭沒有想要隱瞞之處吧?若有個這樣聰慧的人在連城身邊,或許那些暗地里的手段就不會如此輕易的得逞了。

    「若是我答應了你,但我的孫兒卻沒有好起來,那又如何?」

    听到這樣的問題,平子甄依舊面容不改,但蘭葉卻大驚失色。

    她不敢相信向來性子堅毅、不受人要挾的老太君竟然真的認真地考慮起這件事來,然而她心中雖然驚詫,卻不敢出聲打斷,只能將目光再轉至平子甄的身上。

    「很簡單啊,若是世子爺死了,老太君自可將我扭送官府,以騙子之名依法究辦。」

    「你的膽子倒是不小!」望著平子甄那還是不見一絲緊張的小臉蛋,鳳老太君心里頭竟忍不住生出一些喜愛之情。

    她沒有再說話,腦海中兀自想起了靜虛和尚在雲游前說的那句話——

    若是能遇著有緣有福的小丫頭,或許世子爺便能度過這一劫。

    這個小丫頭便是那個人嗎?鳳老太君拄著拐杖,心中飛快地盤算著。

    平子甄原本是好整以暇地等著,但一直等不到鳳老太君應下的話,再見天色微暗,心中難免有些慌。

    她細細盤算,這對于鳳老太君而言的確是大事,既是大事,自然不能這麼快做決定,是她忘了盤算這一點,不過倒也無所謂,至少今日她已見著了鳳老太君,雖說沒有談定事情挺可惜的,但以後也未必沒有機會。

    于是她開口說道︰「小女子知道事關重大,老太君需要好好考慮,不如先將桌上那張方子拿去讓世子爺試試,一切等老太君想好再說,但若老太君有了決定,萬望不要找上平家,求得聖上賜婚才可免去波瀾。」

    她一股腦地說完自己要說的,便匆匆朝著鳳老太君屈了屈膝,行了一禮後,繞過鳳老太君徑自離去。

    望著那背影,鳳老太君的眸中驟然閃過一絲精光。這丫頭倒真是個有趣又大膽的,顯然她篤定自己會對她的提議動心,竟然連請旨賜婚這種話都敢說,想來那平家真不是個省油的燈,竟能教出這樣的閨女。

    讓聖上賜婚是因為她與平家有嫌隙?看來是時候摸摸平家的底細了,什麼時候那樣毫無底蘊的家族竟也能繁衍出這樣的人才。

    「老太君……那藥方?」蘭葉瞧著桌上的藥方,卻不敢自作主張,只好出聲詢問。

    鳳老太君靜靜地看著那張藥方好一會兒,想著方才這藥方便被留在桌上,而那丫頭明顯早已決定離去,想來是個心善的丫頭,不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這藥方……便姑且信之吧,要不然連御醫都束手無策,她這個老婦人除了這張藥方,難道能跟天搶人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0:21

第2章(1)

    天色將黑之際,街上除了偶然夜歸的行人之外,大街上再無白天那樣的人潮,平子甄選了一個角落蹲下來。

    雖已開春,白日有暖陽,可是一旦太陽下山,那風便夾雜著一股凍人的寒勁,讓她那單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她低頭望著地上的一行螞蟻,螞蟻正吃力地搬著不小的食物殘渣,那奮力的模樣讓她起了一抹惺惺相惜的想法。

    她彎唇笑了笑,並沒有伸手去撥弄那些小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相信不用多久便會有人尋到她。

    丙不其然,一刻鐘的時間不到,關嬤嬤那嚴肅的聲音已經在她的頭頂上響起——

    「姑娘跑到哪兒去了?都已經這個時候了,還有閑心在這兒瞧螞蟻!」

    听到這聲音,平子甄抬頭,眸光直愣愣地瞧著關嬤嬤,也不說話。

    「姑娘這兩個多時辰是跑到哪兒去玩了?老奴派出這麼多丫鬟、小廝,可直到現在才找到姑娘。」

    必嬤嬤可以肯定,半個時辰之前,這個街角還沒有人,所以她忍不住懷疑起這個平時看起來呆愣的平子甄是出了什麼麼蛾子。

    迎著關嬤嬤那如炬的眼神,平子甄並不出言辯解,只是毫不畏懼地迎著那視線,四目交接時的火光四射,她並不放在心上。

    就算關嬤嬤是家主的心腹又如何?奴婢永遠是奴婢,別的平家娘子要對關嬤嬤唯唯諾諾、巴結討好她管不著,可她不會。

    終于,在她那清淡的目光中,人精似的關嬤嬤敗下陣來,心中懊惱氣怒,將今日這筆帳記在了心中,但面上卻不顯。

    要找回場子,機會多得是,尤其是像六姑娘這樣無父無母、無人撐腰又不受寵的小女娃,也不知道家主為何對這丫頭特別上心,不過這倒無妨,她有得是手段可以折騰。

    想到這里,關嬤嬤的心氣終于順了些。她冷著一張臉對平子甄說道︰「姑娘今日亂跑,回去之後老奴定當向家主稟明一切。」話說完,也不等平子甄說話,她又朝著身邊幾個丫鬟怒道︰「你們幾個是死人嗎!也不看看天色,還不伺候姑娘回府。」

    「關嬤嬤好大的威風,明明是你們弄丟了我,害得我在這市集之中擔心受怕了幾個時辰,現在倒全成了我的不是了。」平子甄忽然開口,語氣依然淡漠。

    她在平家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向來少言少語,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會多說一句,但今日卻像換了個人似的,連點氣也不肯受。

    此等變化自然引來關嬤嬤的側目,但一個大宅後院的人精又怎麼會畏懼這樣的小丫頭,她一邊命令丫鬟領著平子甄上車,一邊又說道︰「奉勸姑娘一句話,今兒個究竟誰是誰非,老奴不介意同姑娘到家主面前說分明,有理行遍天下,姑娘自個兒亂跑不自重,還有臉牽扯到咱們這些下人的身上,姑娘莫要以為家主是個好糊弄的。」

    平子甄懶得再說,只是自顧自地上了馬車,然後端坐著閉目養神,不再理會關嬤嬤。

    今天在永覺寺耗費了太多精神,想到待會還要面對家主,她便不想再將一絲一毫的精力浪費在關嬤嬤的身上。

    她的藏拙一向被家主所疑,她可是耗費了很多的心思才讓家主稍稍放下一些的心防,斷不能容許自己在這時出錯。

    必嬤嬤瞧著平子甄那冷然的模樣,既不能沖上前掐上一把,又不能破口大罵一番,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口氣,令馬車快快前行,心中恨恨地想著,她倒要瞧瞧待會兒家主會怎麼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馬車在關嬤嬤的喝令聲中疾行著,直到平府大門才停下。

    不等關嬤嬤出聲,也不等丫鬟攙扶,平子甄就自顧自地跳下馬車,從偏門進了府。

    才走幾步,她便發現關嬤嬤沒有跟上,于是微微偏頭看向關嬤嬤,冷冷地說道︰「不是要去見家主嗎?不如一並前去吧。」說完,也不等關嬤嬤應聲,徑自前行而去。

    必嬤嬤瞧著眼前的身影,倒是有些驚訝于平子甄身上顯露的厲氣,以往總像個悶葫蘆一樣的人兒,今兒個似乎不太一樣啊!

    她心中惴惴,連忙伸手招了個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鬟,附耳細細地交代了幾句話。

    那小丫鬟點了點頭,一溜煙地竄進園子里頭,急急地朝平宛的院落奔去。

    平子甄雖然沒有回頭,卻沒有忽略身後的響動,知道關嬤嬤是想先下手為強,讓小丫鬟去告狀,不過她不在乎,她知道家主從來沒對她死心過,家主認定了她跟娘一樣天賦異稟,能夠以自身的聰慧和手段,帶領平家邁向簪纓之家的地位。

    對于這樣的冀望,她或許能,也或許不能,可無論是否有這個能力,她都不願做這樣的事。

    平家之所以能達到如今的地位,是多少鳳家的女子用血淚換來的結果,每一任家主不擇手段地出賣平家每一個姑娘,無論嫡庶,只要能為平家換來利益,她們就完全不在乎平家姑娘們的未來。

    世人不知,平家嫁出去的女兒或許資質都挺不錯的,可真正最厲害的那個向來被留在平家,以平家下一任家主的身分培養著,直到年歲到了,便擇一平庸的夫婿入贅,如此幾代下來,平家才有了現在的地位。

    而平鏡娘便是那個被擇出的鳳家下一任家主,可她不甘心認命,她既不齒平家這種出賣女兒的行徑,也不願一輩子無情無愛,只能任由家族替她配一個平庸至極的男人。

    罷好在一次修習之中,平鏡娘遇上了一個男子,那個男子外表儒雅,滿腹經綸,自然勾得了她的一顆芳心,然後兩人私訂終身,私奔到外地,雖然日子過得艱辛,可平鏡娘從不曾後悔,與那男子胼手胝足地建立了一個家,然後有了平子甄。

    可惜的是,因為平鏡娘的天賦,平家從沒放棄找尋她的下落,派出大批人馬暗中查訪。

    茫茫人海中要找兩個人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平鏡娘與丈夫都那麼聰明,多次躲過追蹤,卻不想平鏡娘竟被自己貼身的丫鬟給出賣了。

    在她們被找著的那一天,平鏡娘的丈夫為了保護她們母女被人活活打死,而平鏡娘為了女兒,不得不帶著她回到平家,她也自此被迫變為母姓,改名平子甄。

    平子甄自小嫻靜,平家從沒人知道她早慧,且她又延續了她爹娘的聰慧,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便將她娘原有的本事學了十成十,醫術便是她娘手把手教的。

    平鏡娘善醫,鳳家自是知曉,但醫對平家來說是不入流之技,她們要的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籌謀者,因此完全不重視。

    而平子甄卻覺得但凡是人,皆害怕面對死亡,便是九五至尊也只有命一條,所以打她娘被生生折磨死之後,她便默默地避開平宛的耳目,搜遍醫書孤本,再依她娘所教融會貫通。孤伶伶地身在平家,她知道自己所能倚仗的只有這個,以醫術遍植人脈,然後再一舉擊垮平家,至少得讓平家手忙腳亂之余,無力來找她的麻煩才行。

    今日不過是個開頭罷了!

    她知道從來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小姑娘會有這樣深的謀劃,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打算,所以她一點兒也不著急,就算是家主懷疑了,她也會不動聲色的給她一個合理的答案。

    步至主屋時,平子甄抬眼便見平素伺候平宛的紫桐和木桐在門前等待,她們瞧見她時神色有些僵硬,因此她知道那小丫頭已經把關嬤嬤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她扯了扯唇角,信步拾級而上,在兩個大丫鬟的面前停住,抬頭淡淡地道︰「替我通傳吧。」

    不同于其他的平家姑娘總是愛往平宛的跟前湊,平子甄只會在不得不出現時才現身,而且身邊從不要人伺候,便是被平宛派去伺候的丫鬟和嬤嬤們也只能待在院子里等候召喚,等閑進不得里間。

    相較于其他姑娘的氣度和威勢,倒是平子甄更加叫人側目。

    紫桐和木桐不敢怠慢,一個連忙進屋通傳,另一個則陪著平子甄在廊下等著。

    沒有等待多久,剛剛進去的紫桐就掀簾出來,朝著平子甄說道︰「家主讓六姑娘進去。」

    平子甄微微頷首,徑自走了進去。

    她朝著平宛福了福,還不等平宛喊起,便自顧自地直起身子,靜默不語地往旁邊站。

    對于平子甄那毫無敬意的行為,平宛皺了皺眉頭,一股子的氣打心底升騰,但她並沒有發作,只是問道︰「今兒個甩開了嬤嬤和丫鬟們出去玩耍,痛快嗎?」

    「回家主,子甄只是迷路,並非玩耍。」語氣里沒有絲毫急著解釋的樣子,有的只是淡然。

    其實平子甄若非神情總是木然,倒是有一張好臉蛋,雖然五官還未長開,可是那精致的眉眼已經昭告世人,將來她的姿容必定不俗。

    對于這一切,平宛在歡喜之余難免多添了許多煩惱,畢竟這個孩子她一丁點也看不透,明明覺得她應該很聰明,可每個教席都只給她打了個平平的分數,與四娘子丹相比,那可差得不止一星半點。

    她知道自己早該放棄,畢竟許多族人都對她的決定議論紛紛,認為她是徇私,即便子甄資質不佳也想捧她當下任的家主。她也確實幾次想要放棄,可每每望著子甄,她就像瞧見了鏡娘似的,想起鏡娘小時候所展現的驚才絕艷,她怎麼也不肯相信鏡娘會生出一個資質駑鈍的女兒。

    包何況這個小丫頭竟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整出了一間鋪子,雖然不大,卻頗能賺錢,要說沒有天賦,誰信?

    「呵,這迷路倒是迷的巧,竟迷到永安巷的布坊去了。」平宛輕笑一聲,出其不意地說道。

    平子甄的臉色變了變,雖然她立時穩住,但還是讓平宛瞧出了端倪。

    終究是個孩子,就算再聰慧,心性再高,還是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平宛問︰「你不打算告訴我那間鋪子是怎麼來的?」

    平子甄抬頭直視著平宛的雙眸,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該不該說,又該怎麼說。

    平宛也不催她,反正她是不趕時間,總得弄清楚這丫頭到底在想些什麼。

    「娘留下的銀子,剛好听說有人要盤鋪子,覺得好玩就盤下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1:01

第2章(2)

    平宛思量著她那听似孩子氣的話,到底是習慣了爾虞我詐的掌門人,自是沒有盡信,眼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平子甄瞧著,又問︰「好玩嗎?」

    「初時倒是好玩,但賺了銀子便沒多大的趣味了。」平子甄的回答干巴巴的,沒有半絲小姑娘的嬌憨,一板一眼的。

    平宛皺眉,「人家開鋪子都是為了要賺銀兩,怎麼你賺了錢卻不開心?」

    「平家今時今日最不缺的便是銀兩,多余的東西便是得了,又有什麼好開心的?」

    這話哪里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可以說出來的,但見平子甄那木然的神色,倒也讓人分不清她話里的真假。平宛嚴肅地道︰「無論如何,今兒個你甩了僕婦自個兒溜出去玩便是不對,該罰!」

    「可不是甄兒甩了那些人,是那些人弄丟了我,我找不著人,又剛好在鋪子附近,便去溜了溜。」

    「那為何不讓鋪子里的掌櫃送你回來?」

    對于平宛的問題,平子甄沒有回答,瞧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瞧自己的鞋尖。

    平宛望著她梳著雙丫髻的頭頂,對自己的問話覺得好笑,倒是忘了這孩子的小心思,她本不欲讓人知道,自然也不會讓人送她回來,只能等在街口讓人家撿回來。

    自己大概是太過草木皆兵了,就算甄丫頭是刻意藏拙,但到底也只是個小丫頭罷了,自己的小心在這個時刻倒顯得可笑了。

    「今日回來,你給關嬤嬤沒臉了?」

    「她是奴,我是主,我給什麼,她自然都得生受著。」平子甄無所謂地說道,沒有為自己辯駁半句,而是說著道理。

    「但她到底是我身邊的老人了。」

    「就是老人才更該自持自重,否則一旦失了分寸,主不主、奴不奴的,讓底下的人學了去,那平家還能有半點大家風範嗎?」

    這幾年,平家因為賣女聯姻,地位往上竄了不少,可終究是個沒有底蘊的家族,有些細節自是沒那麼在意,可平子甄一句話便點出了問題的核心,堵得平宛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追究她的錯處,畢竟她說的也沒錯,規矩不嚴一向是她心里的一個心病。

    平宛在靜默了一息左右的時間後才又說道︰「今日本是念在你們最近辛苦,才讓你們出門賞花游玩,你卻自個溜了出去,要是不罰你,我倒要讓人議論不公了。」

    「請家主責罰。」平子甄很干脆地認罰,反正平家對姑娘一向嬌養,不可能真的罰打板子之類會讓人受傷的責罰,頂多就抄抄書吧。相對于她今日的收獲,這樣的處罰不過是小菜一碟,她壓根就不會放在心上。

    「我把平家在京城里盈利不豐的五家鋪子交給你,若是半年內不能讓鋪子營利翻倍,那麼下回要議親的人選廣是你了。」

    在旁的姑娘面前,平宛說話尚且遮掩,可是不知怎地,瞧著平子甄那毫無表情的臉龐,她說起話來便直接許多,幾乎是完全不加掩飾。

    平子甄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這個處罰,見平宛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也不等她吩咐,便徑自起身退出門外。

    可在丫鬟抬手為她掀起簾子那刻,她終究忍不住佇足回首,問道︰「這會兒又是誰家來買平家的姑娘?平家又索價幾何?」

    多粗魯又犀利的問話,一句話便將平宛的作為歸入老鴇之流,怎能不叫平宛大動肝火。

    「這種事是你能過問的嗎?下去,向刑嬤嬤領十手板再回自己的屋子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園子一步!」

    平子甄一向很懂得怎樣挑起別人的怒火,領到這樣重的責罰,她也不太在乎,反正這幾年來她一向這樣,就像一頭不服輸的孤狼,只要有任何的機會,她都不介意咬上一口。

    當然,她這可不是孤勇,她知道鋪子之罰是家主已經對她起了疑心的後果,為了不讓家主放太多心思在她身上,她只能觸怒家主,讓家主不待見她。

    畢竟鳳家那事還不知道成與不成,太早讓人知道自己的底細,並非是聰明的作法。

    夜風涼爽,平子甄一向不愛讓旁人近身,自然也沒有什麼貼心的丫鬟會巴巴地從自己的院子提著燈籠過來接她。

    不過好在今夜月色還算清亮,在領了十個手板之後,她怡然地漫步在游廊之中,一邊觀看月色,一邊走回自己的院子。

    禁足,多好啊!不用去上那些枯燥的課程,不用忍受那些所謂師尊還有家主的屢屢刺探和窺視,在自己的院子里,她只要關起門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到這里,她心中的雀躍讓她連步伐都輕盈了起來。

    她一向是平家很特殊的存在,若不是家主明里暗里的護著,只怕她會吃盡苦頭,過著連普通丫鬟都不如的日子,盡管現在也沒有幾個人會把她當成正經的主子看待,不過這樣很好,她並不需要太多的目光,愈多的目光只會讓她的計劃更加滯礙難行,被眾人遺忘就是她想要的。

    「六妹妹!」

    一聲脆生生的喊叫自她的身後響起,引得她佇足,心中忍不住嘆了一聲,才在開心可以過一段清靜的日子,沒有想到麻煩就找上門來。

    用了幾息的時間哀嘆自己的運氣不好,平子甄恰恰好在平子丹來到她身後五步時轉過身子。

    「四姊姊好。」她身子微蹲,利落地與平子丹見禮,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開口問道︰「四姊姊找我有事?」

    「听說妹妹被罰,所以我特地帶了些傷藥過來。」

    「四姊姊有心了,但不過是十板子罷了,倒也不需要什麼傷藥。」

    平子甄的態度完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要是換成其他的平家姑娘,只怕早就氣呼呼地揚聲咒罵著她的不識好歹,可偏偏平子丹絲毫不在乎她的冷淡,說道——

    「那教養嬤嬤的板子瞧著不重,可都是實打實的疼,要是不上些好藥,只怕妹妹這幾天什麼事也做不成,別說是撥弄算盤珠子,便是要擺弄些藥材,只怕都是鑽心的疼,妹妹可不要逞強。」

    聞言,平子甄的眉心微微一皺,心思飛快翻轉,望著平子丹那強勢的姿態,再加上她話語之中隱隱威脅之意,她便知道平子丹今日不會輕易退縮。

    不願在此時再生波瀾,平子甄伸手拿過平子丹手中那精致的藥瓶,看也不看就收入袖中,然後說道︰「多謝四姊姊賜藥,妹妹無以為報,不如親手為姊姊煮上一杯茶,可好?」

    「自然甚好!」平子丹听到她的話,快步上前,攜了她的手緩步往前走去。

    那些跟著她的丫鬟們自是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意,警醒地落在幾步之遙後,幾雙眼楮四下里掃視著。

    「姊姊有話要說?」既然探知她會醫術的隱私,又當著她的面說起,遇到這樣赤luoluo的威脅她還裝傻的話,連她都要鄙夷自己了。

    其實在她看來,平家難得有幾個明白人,她這個四姊姊就是其中之一,雖然有個胡涂娘,但四姊姊自身卻有著這一輩之中少見的聰穎。

    平子丹側首看了一眼即使明知自身秘密敗露,卻依然氣定神閑的平子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抹復雜的心緒。

    自小她的母親在她耳邊說最多的便是六妹妹的娘不守婦道與人私奔,壞了平家的名聲,而家主又是多麼地私心自用,對于資質平庸的六妹妹多有偏袒,明明資質駑鈍,卻還是將她列為家主的候選人之一。

    這些話听得多了,平子丹對平子甄心中自是有許多瞧不起,再加上在族學中,平子甄的表現一向平庸,卻能和她同列家主的候選人,讓她心生不平,因此她悄悄讓人注意著平子甄的一舉一動,希望抓出她的錯處。

    可她這才知道這個看似平庸的六妹妹其實一點兒也不簡單,六妹妹的藏拙不過是想將自己摘出平家之外,六妹妹根本不稀罕家主的地位。

    「你究竟想做什麼?」平子丹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卻知道京城里有許多鋪子已經被這個族妹悄悄地盤了下來,而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連今日被家主知曉的那間小鋪子,也是因為她刻意要隱瞞行蹤才會被發現。

    「四姊姊不用擔心,這家主的位置絕對會是你的。」沒有拐彎抹角,平子甄言明自己並無爭取家主的心思,一語中的直指平子丹心中的憂慮。

    听了平子甄的話,平子丹急急地開口想要解釋,「六妹妹誤會了,姊姊不是——」

    然而平子甄沒有給她機會,先一步開口道︰「身為家主又如何?有些事愈在高位愈身不由己,希望有朝一日姊姊不要後悔自己曾經如此想要坐上那個位置。」

    那淡漠的語氣明確地昭示著她的不在乎,就連語氣中對平家的鄙夷都沒有絲毫掩飾,她赤luoluo地表達著自己心中的想法,至于平子丹听不听得懂或听不听得進去,她一點兒也不在意。

    身為她爹和娘的女兒,就算她此刻姓平,她也注定不會與平家的任何人成為至親,平家逼迫她爹娘如斯,她又怎能忘卻她娘死時那種哀傷絕望的模樣。

    「妹妹當真一點也不稀罕家主的位置?因為不稀罕,所以妹妹才會在師長們授課時藏拙,才會悄悄地在外頭經營鋪子,可若是有朝一日家主知道了你的打算……」未竟的話語帶著一絲絲的威脅之意,平子丹沒有隱藏。

    平子甄听了出來,但她毫不在乎地扯了一抹笑,佇足朝著平子丹說道︰「若是四姊姊不介意有一個強勁的對手,那麼大可以去同家主說,若是姊姊不介意被當成籌碼一樣的賣給旁的大房人家做妾或繼室,妹妹同樣有耐心,等我掌權之後,再毀了平家。」

    她目光灼灼地望著平子丹,那水眸中流轉著的堅毅與認真透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決心。

    平子丹一點兒也不懷疑平子甄能說到做到,心中一股怒氣驟起,她很清楚只要給眼前這個小姑娘一點時間,她當真可以做到她想做的任何事,只要她願意籌謀。

    今兒個她本以為自己逮著了一個可以威脅與壓制平子甄的好機會,在幾經思索之後,她才悄然地帶著丫鬟前來「探望」這個族妹,誰想到平子甄面對她的威脅,竟然有著一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豪氣,甚至不介意玉石俱焚,這樣無所懼的態度,她哪有可能拿捏得了。

    想到這里,她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平子甄那張脫了些許稚氣的臉龐,心中已經決定要從威脅改成拉攏,反正她們要的不一樣,平子甄要的是脫離平家,而她要的是掌握平家,所以並不沖突。

    想通了這點,平子丹的臉上終于帶上笑容,張口便道︰「好妹妹,方才是姊姊說話不經思量,六妹妹不要與姊姊計較,其實若是六妹妹心里有什麼想法,不如說出來,興許姊姊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便是早就知道平家的人只要有利可圖,什麼臉面、尊嚴都可以不要,可平子甄當真沒想到那嘴臉改變之快可以這樣令人嘆為觀止。平子丹只怕將來也會是一個冷心冷情的好家主,這樣的人她一點都不想沾上。

    她冷冷地說道︰「四姊姊想開便好,妹妹沒有什麼需要姊姊幫忙的,妹妹在此祝願姊姊心想事成,他日莫要後悔今日之爭。」

    說完自己想要說的話,也不等平子丹再說,她轉身借著月光循著小徑而去。

    這平家當真不是久留之地,不只老的算計她,就連小的也當她是眼中釘,但願……但願那個鳳連城能夠快些醒來!

    以後如何她不知道,但若是鳳連城能夠醒來,便讓她有了名正言順離開的理由。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1:41

第3章(1)

    聖旨?!這怎麼可能!

    初接到消息時,平宛以為自己听錯,可是那活生生的小太監就站在眼前囑咐著他們立刻大開中門,擺好香案迎接聖旨,這總不可能是她在作夢吧!

    他們平家汲汲營營想擠入權貴之家,努力至今才剛躋身新貴,只怕皇帝連他們是哪根蔥都不曉得,又怎麼可能會對他們下聖旨,搞錯了吧?

    饒是掌管著平家,與眾多貴族周旋交往的平宛,在面對這突然冒出來的大事時,也忍不住怔了怔。可她並非尋常的後宅婦人,很快就鎮定心神,嘴里一邊交代總管擺置香案,一邊由兩個丫鬟攙著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換上隆重的禮服。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所有平家人都匆匆來到了主屋。

    才剛安排好一切,宣旨的太監就已經到了平家的大門。

    平宛領總管開正門,由她親自迎接宣旨的太監進院子,且在迎人的同時,她發現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他們平家的大門口。

    她的眉頭攏得更緊,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她並不喜歡這種摸不著頭緒的感覺,但事關皇家,不能有半點錯漏,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領著一眾族人焚香,跪地迎旨。

    在那裊裊的香煙之中,太監用尖細的嗓意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听聞平家六娘溫柔婉約,儀態大方,溫良恭儉,足為天下女子之榜樣,特賜婚康平王世子為妻,欽此!」

    太監念完聖旨後,平家眾人完全沒有反應,只呆愣愣地看著宣旨的太監,連平宛也忘了自己該上前謝恩。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現場靜得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平家人完全沒有想到那個看似不起眼的平子甄竟然會入了皇上的眼,眾人看著靜靜跪在一旁的平子甄,眼神皆是茫然。

    這……這是作夢吧!

    「怎麼不接旨?難不成你們平家想抗旨?」

    突如其來的聲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那話里的指責之意教平宛的心里打了個突。

    抗旨可是個天大的罪名,盡管平家現在是新貴,可是一旦扯上皇權,那便連螻蟻也不如。

    平宛渾身冒出冷汗,瞥了眼低眉順眼跪在地上的平子甄,當下也顧不得探究這道賜婚的聖旨因何而來,只是連忙讓平子甄領旨謝恩。

    待平子甄領完聖旨,眾人再次叩謝皇恩,魚貫退出。

    而聖旨中的主角平子甄也沒有多說什麼,一如來時的孤身一人,離開時也是一人走得瀟灑,好似所有的一切都跟她無關似的。

    平宛瞧著她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腦海里還理不出個頭緒。

    此時,一直在旁邊站著,看似身子有些虛弱的華服少年上前一步,朝平宛說道︰「我想要與你家六姑娘說幾句話。」

    那高高在上的語氣以及睥睨天下的眼神,為這個瘦弱的少年平添了幾許尊貴和氣勢。

    「敢問這位是?」平宛見來人雖然貴氣,但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不禁好奇來者何人。

    身為家主,平宛就算懾于這個少年的氣勢,卻不能不維持住家主該有的態度,若是眼前這個華服少年一開口,她就忙不迭地引人入內院去見平子甄,如此輕佻,明日平家姑娘的身價必會開始一落千丈,乏人問津。

    「我是康平王世子,怎麼,不讓我見?」鳳連城冷冷地道。

    其實他徹底清醒過來已經許多天了,自然早就從自家祖母的口中得知了一切。多虧了祖母的手段,關于平家六姑娘打從出生至今的一切事情,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都了如指掌。

    他那自己求上門來的妻子打小在平家就備受冷遇,平家的人還逼死了她的娘親,且除了平宛這個家主之外,其他的平家人都巴不得平子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而她的種種遭遇,不知為何,竟讓他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情緒。雖說他的情況不如她的糟,可是真心希望他活著的人,這世上怕也只有祖母一人而已。

    正是因為這樣的憐惜,讓他對于她那不自量力的要求沒有太大的反感,因為他懂得那種不顧一切想要活下去的感受,他也是一直在生死邊緣掙扎的人。

    在他的心中,即便要付出婚姻來換取,只要他的身體能好轉,能讓疼他的祖母心安,並且讓想要害他的人受到報應,他在所不惜,所以他才會在皇上答應賜婚之後,堅持自己來平家走一趟,他想親眼瞧瞧那是個怎樣的姑娘。

    「這……」面對鳳連城那隱隱的怒氣,本想直接拒絕的平宛有些猶豫。明明身軀病弱、面孔蒼白,可他僅僅是眼光一掃,那眸光中的銳利就讓她感受到一股子的威壓氣勢。

    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可以被掐圓捏扁的性子,雖有著權勢與富貴,可他並不適合平家的姑娘,他看似虛弱,然而透過那雙眼楮,她看得出他天生的貴氣和精明。就算六丫頭當真聰慧,嫁給這樣的男人也會被壓制,不可能為平家帶來什麼利益。

    這莫名其妙的聖旨賜婚真是棘手得很,連平宛也一時之間亂了章法,迎著鳳連城的目光,因為心中遲疑,久久無法開口。

    「雖說有些唐突,但既然聖旨已下,本世子想私下見見未來的世子妃,也算合情合理吧?還是說,平家其實不願結這門親事?既然如此,本世子也不好強求,現在便回宮面見皇上,轉達平家的意思。」語畢,他朝著候在一旁的太監們使了個眼色。

    那太監自然明白,說道︰「既然平家家主對皇上的指婚有所遲疑,咱家會立刻回宮將情況稟告皇上。」

    鳳連城知道自己這叫仗勢欺人,可那又如何?他向來知道怎樣達成目的。

    面對他的步步進逼,平宛除了屈服又能如何?她無奈地道︰「世子請留步,我這就讓人將六姑娘請出來。」

    「倒也不必麻煩六姑娘來來去去的,家主只需讓丫鬟領我去後院見見就行了。」

    平宛望听到鳳連城的話,差點氣得一口血嘔出來。還有比康平王世子更不講道理的人嗎?人家的家宅後院,他說要去就要去,而她偏偏不能阻止。

    她心中雖然惱恨,卻不再試探鳳連城的耐性,讓總管陪他去了後宅,心中的思緒百轉千回。

    她得好好想想,六丫頭究竟是什麼時候攀上了這門貴親的?六丫頭當真以為這樣做能像鏡娘一樣脫離平家的掌控嗎?太天真了!瞧那鳳連城也不是多好的身子骨,就算成親也未必活得久,且就算他的身子能撐住,遇上天災人禍也是有可能出事的,到時成了寡婦的六丫頭一樣得任她掌控。

    不過六丫頭果然如她所想是個聰明的,竟然能夠不動聲色地攀上這門親,如果她願意全心為平家做事,那麼平家的未來肯定是如虎添翼……

    「呼!」抬腳踏入自己僻靜的院落,平子甄望著天,忍不住重重地吐了口氣。

    終于做到了她想要做的第一步,光明正大地離開平家,只有離開平家,她想要做的事才能達成。

    信步走到這院子里她最常待的大樹下,那盤根錯節的樹根上頭放了張平穩的桌子,桌子旁邊擺了小泥爐,上頭有著一壺方才她匆匆趕去前廳前才放下的山泉水。

    心情很好的她不疾不徐地坐下,雙眼緊盯著眼前的棋盤,好像已跌進了黑子與白子間的殺戮,手執一顆黑子,兩耳不聞窗外事。

    即將成為世子夫人,她就這樣慶祝?

    隨後而來的鳳連城見狀有些愕然,他擺手揮退引著他過來的大總管,直到那人在他威逼的目光中不得不無聲地退下,才將目光轉向那個彷佛遠離一切塵囂,坐在樹下品茗下棋的女子。

    望著她,鳳連城不經意地想到那日他難受得想要放下一切跟著父王離開這世間時,一雙冰涼的手搭上了他的腕間,好似拂去了些許他身上的痛苦。

    他好奇地睜眼,只見一雙清澈卻又深幽的雙眸,那陌生的眸子里含著清晰的憐惜,可下一秒她就硬將一把藥塞進他的口中,慣于防備人的他氣怒交加,可話沒說兩句,她就弄暈了自己,然後再醒來,痛苦已去了七八分。

    她救了他!

    所以當他听到祖母說出她的條件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想著她既救了,那他也不會放她孤身一人。

    「這個棋譜究竟是打哪來折磨人的?」她遲遲落不下手中的黑子,嘴里咕噥著。

    那抱怨讓鳳連城听著只覺得有趣,真是個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的小丫頭,也沒瞧見有人逼她下棋,她自己下得認真還滿嘴抱怨。

    鳳連城踩著優閑的步伐靠近了平子甄的身子。

    一片陰影兜頭罩下,平子甄冷不妨地抬頭,頓時愕然。他怎麼來了?她方才是有瞧見他,只不過沒想過他會進來後院。

    她掃視著他。他的身子骨倒是還行,先前她推估這家伙就算服了她的藥方,少說也得再躺兩、三個月才能行動自如,沒想到這才不過大半個月,他就已經能出門,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她望著他那張俊朗的臉,終于有了一絲絲死白以外的顏色,顯然他的狀況比她預想的好很多,這樣的他讓她更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醫治好他,而他的出現也讓她這一段時間來惴惴不安的心情平靜許多。

    「你就是平家六娘平子甄?」鳳連城雖然知道平家家主沒有那個膽量騙他,但他還是謹慎地問了一句。

    「正是。」平子甄微微點頭,手里的那顆黑子終于落下,然後跟著棋盤上多了一顆白子。

    她微微詫異地抬頭瞧了他一眼,她想過他出現時會帶著感激或著憤怒,畢竟她以他的生命做要挾,逼他娶她這個和他身分地位完全不相配的女人,這種情況換了任何一個如他這般尊貴的男人,都會生氣吧?畢竟沒人希望被人要挾著娶妻。

    可他竟然如此平和地坐了下來,還氣定神閑地與她對弈起來。

    敏銳地察覺平子甄那沒有說出口的詫異,鳳連城解釋道︰「一個人下棋有啥意思,湊巧我來了,便陪你下一盤。」

    那與他瘦弱身軀不同的炯然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平子甄。

    聞言,平子甄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棋勢,又落下一子。

    兩人之間再無言語,在清風吹拂的暖陽之中你來我往地下著棋。

    原本不過是覺得有趣才坐下來的鳳連城,因為久久不曾感受到在棋盤上旗鼓相當的廝殺而心中暢快淋灕。

    她真的才十二歲嗎?這樣沉穩又隱隱帶著殺氣的棋路,若不是親眼瞧著她下棋,單說下棋者是個上了年紀的老成之人,他也不會有絲毫懷疑。

    然而便是這樣的一分心,讓平子甄覷了個空,一子落下,大半白子盡入她的手中,棋盤上原本勢均力敵的情況頓時成了黑子的天下。

    「我輸了。」鳳連城輸得有些詫異,卻十足的心服口服,心里對于這個自個兒找上門來的未婚妻更加滿意。

    「世子好氣度!」平子甄抬頭,見鳳連城臉上並無一絲被冒犯的不悅,知道他的認輸並非心口不一,于是誠心地贊了一句。

    「光有氣度又有什麼用,拖著這病秧子的身體,再有氣度也撐不起那偌大的王府。」瞧著平子甄那晶亮的水眸,再加上方才酣暢的對弈,鳳連城莫名地放下了心中的防備,冷不防地對眼前的小丫頭吐露了一句真心話。

    也不怪皇上遲遲不給他承襲康平王的封誥,不就是怕他無嗣又早夭嗎?

    「世子何須自棄,既然小女子敢自請為世子之妻,自然有本事為世子調養,只要世子信我,一展心中抱負又有何難?再說,世子的身子已有好轉,即使不是長命百歲,至少也能活到天命之年!」

    他的身子雖然受損嚴重,但若是好生調養,再加上她想好要為他特制的養生藥丸,緩緩解去身上的毒,倒也不至于早夭。

    真是一個心思玲瓏的丫頭!鳳連城望著嘴角含笑、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平子甄,雖然有心想要取笑一番她那狂妄的言論,可話到了唇邊又咽下。

    她的確有資格這般自負,畢竟連太醫院的一眾國手都無法治愈他,只有她一口斷定那是毒,還救醒了他,如今他甚至不用他人攙扶便能行走,這是旁人做不到的。

    「你真有信心,就不怕哪天閻王突然收了我,讓你成為孤寡之身?」

    「世子不也對我有著些許的信心,否則今日怎會紆尊降貴來到平家?」

    「真是伶牙俐齒,倒不似坊間傳言的那樣魯鈍。」

    「旁人覺得魯鈍不魯鈍有什麼要緊,只要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一切足矣。」平子甄自是知道坊間對她的傳言,渾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一邊說,一邊抬手收拾起小幾上的棋子。

    「你倒是看得開!」瞧她那淡然的模樣,鳳連城有些赧然。許是因為纏綿病榻多年,他最听不得旁人議論他,但凡家中下人嘴碎被他知曉,必定是打板子轟出門去。

    「嘴長在旁人的身上,管不著,索性不管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2:15

第3章(2)

    她收了棋盒,他不過怔忡片刻,她就開始煮起茶。

    「世子爺若不嫌棄,喝杯藥茶可好?」

    瞪眼看著她手腳利落地沖了藥茶,端至他的面前,可他一聞那藥味,便不願伸手去接。

    這幾年他喝的藥還不夠嗎?連喝杯茶都得是藥。他心里頭咕噥著,臉上滿是嫌惡,但見她那怡然的模樣,到底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抿唇瞧著平子甄自顧自地喝得暢快。

    他到底是個受到嬌寵的世子,沒有太過老練的心性,所以喜惡從面上還是瞧得出來。

    她也不介意,只道︰「雖說良藥苦口,但未必一定都是苦的。」

    「難道這茶還是甜的?」鳳連城從沒喝過好喝的藥,因此瞧著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懷疑。

    「世子爺不試試,又怎知是甜是苦。」喝完了手中的藥茶,平子甄彷佛一掃疲憊,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

    「你……」他板著臉瞪著平子甄,卻發現她非但不怕他,還柳眉挑起,隱隱含著一股子挑釁,頓時傲氣一起,伸手抄起她放在桌上的茶杯,仰首一飲而盡。

    當那藥茶滑進他的喉頭時,並沒有預期之中的苦澀,反而有一股舒人脾胃的甘甜竄入。

    丙真是甜的!詫異之余,他本想說些什麼掩飾自己的尷尬,但平子甄已經先一步說道——

    「世子爺當多飲此茶,能舒脾健身,藥方等會兒我便寫下,讓世子爺帶回去。」

    棋也下了、茶也喝了,平子甄估摸著以平宛的脾氣只怕也忍得差不多了,于是隱隱說起了逐客之語,「世子爺早些回去吧。」

    听到她的話,覺得有些丟臉的鳳連城也不欲多做糾纏,立馬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卻又頓住,回頭神色復雜地朝著目送他離去的平子甄說道︰「別看鳳家有權有勢,那里頭的水髒著呢,大樹底下未必好乘涼,你最好小心點。」

    听出其中的關懷之意,平子甄心中有些詫異,她沒有想到鳳連城是個心善的,既不怨她趁人之危,還好心提醒她,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笑道︰「世子既不在乎我身分卑微,那些瑣事不過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其實他說的事,她又哪里沒有想過,但若她已經小心提防卻還是著了道,那也只能說自己技不如人,怎能因為害怕而裹足不前呢?

    好豪氣的說法!望著小小的平子甄說出這樣的話來,鳳連城也感受到一股豪氣從他的心里竄出。

    他什麼都沒說,走出了平子甄那僻靜的院落,可離去的腳步不再如來時一般虛浮,反而帶著幾許的自信。

    是啊,家里那些牛鬼蛇神又有何好怕的呢?

    一股令人窒息的寂靜從平子甄踏進廳里便開始無限蔓延著。

    平宛瞧著神色自若的平子甄,無法從她那一貫木然的臉色中瞧出什麼,半晌後終究是平宛捺不住性子,問道︰「關于聖旨的事,你怎麼想?」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只能嫁,沒有其他的想法。」平子甄淡淡說道,彷佛剛剛接到的不是賜婚聖旨,而是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紙。

    既然是聖旨,那她嫁進鳳家的事便再無轉圜,就算家主想留人,她也沒那個膽量抗旨,她是在提醒平宛,不用再有更多的謀劃了。

    平子甄垂下眼皮,掩去了眸中一閃而逝的精光。

    其實她有想過,只要自己能夠安然離開,而平宛又能將心中對她的算計就此打住,她倒也不一定要和平家拚個魚死網破。

    她知道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娘希望自己不會同她一般被生生困死在平家,如今她將要外嫁,到底也算是圓了娘的心願。

    「不知嗎?我還以為你都算好了,一切盡在你的掌握中,又怎會不知?」

    向來威嚴低沉的嗓音染上了濃濃的氣怒,能當上家主的自然不笨,只消發現點端倪,再一深想,自然能想清楚。

    前陣子六丫頭失去蹤影的那個下午,必然不是去她私下里盤下的鋪子。雖然她還不清六丫頭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但她很肯定這丫頭絕對不像表面上那麼平庸。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到這些事情,連那些糊弄她的鋪子也安排得這樣精細,要說這個丫頭笨,她怎麼也不相信。

    六丫頭才十二歲啊,若是能全心為平家謀劃,平家何愁不能晉升為簪纓世家。

    「家主在說什麼,甄兒不懂。」面對平宛的指責,平子甄其實是渾不在意的,既然皇上聖旨已下,平家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抗旨,所以她大可以裝傻。

    再說了,今日鳳連城親自到來,也是在傳達一個意思,那就是她平子甄不再只是平家的姑娘,還是鳳家未過門的媳婦兒,誰敢加一指于她身,便是在與鳳家過不去。

    平宛見她一再回避問題,十分生氣,「你是真的不懂嗎?你和你娘一樣,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吃著平家的米、喝著平家的水長大,卻一心向著外頭,半點也不肯為平家奉獻!」

    平子甄冷冷地應了一句,「家主倒是一心奉獻,但平家的人又有哪一個感恩、又有哪個人回報了?」

    她可沒忘記她娘在過世前過得是怎樣的日子,雖然躲在屋里,可那些穿金戴銀的平家人卻時不時便要來擠兌一番。若說這些人有大做為也就罷了,可其中絕大多數的人不過是靠著平家養著,游手好閑罷了。

    「你……」沒料到平子甄會說這麼一句,那話里的怨氣太重,平宛臉色一沉,眯眼瞧著眼前半大不小的孩子。

    原以為她沒將她娘的事往心里頭去,沒想到平素一聲不吭,如今一開口倒是怨上平家了。

    平子甄眼見平宛那幽冷的目光直往自己身上掃,以她的聰慧,自是多少猜得出平宛心中的想法,但她也不理會,只是淡淡地道︰「家主若是有什麼想說的便直說吧,拐著彎兒說,不是兩人心里都不痛快嗎。」

    既要開門見山,平宛也就不藏著掖著,直接開口,「你怨平家?」

    雙眸直視著神情冷厲的平宛,平子甄對于那眸中的厲色視而不見,只是抿唇不語。怨不怨,她相信精明的家主心中有數,不需要她答,且就算她答了,家主那多疑的性子也未必肯信。

    見她不語,平宛又問︰「這一切是你謀劃的?」

    「看家主這般不高興的模樣,似乎不樂意這樁親事,那推了便是,何須拿我這個小孤女來發泄呢。」

    瞧瞧,這哪里像是個十二歲的丫頭會說出來的話!平宛瞪著那站得筆直的小身板,心中的火氣騰騰地往上竄,「我倒是想推,畢竟眾人皆知康平王世子自幼體弱,能不能活過二十五還說不準,誰願意將自家好好的姑娘送去當寡婦?」

    「您有了決斷便罷,甄兒也不想做寡婦,如若無事,甄兒要回去休息了。」毫無留戀地轉身,平子甄心知平宛是對她起疑了,故意想引她說出心里的話,所以她表現得毫不在乎。

    反正就算家主當真不肯同意這門婚事,最著急的人也是鳳老太君,既然有人會替她想法子達成目的,她又有什麼可急的?再說了,那可是聖旨,她不信家主能推了,若真有這個能耐,平家又何須賣女求榮呢?!

    「你……站住!」平宛已經習慣平家人對她唯唯諾諾,面對向來獨斷獨行的平子甄,她倒有些不知該怎麼對付,心一急便漏了幾分急切。

    「家主還有什麼吩咐?」平子甄沒使性子,人家喊停她便停。

    其實她早料到家主不可能讓她就這麼走了。

    「這門親事不能推,方才鳳家已經使人來說,下月初十便是好日子,要在那日迎你進門。」

    「甄兒知道了。」

    平子甄平靜地點了點頭,完全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平宛的交代通通應諾,可到底有沒有听進心里頭卻讓人沒個準。

    「你這一嫁雖嫁進了大家,但你要知道,一個女人在夫家要有底氣,娘家的扶持可是少不了的,所以便是嫁出去,也要心向著娘家人,你到底姓平,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你吃虧的。」

    「嗯。」平子甄點頭輕應了一聲,瞧不出心里在想什麼。

    「還有……你放心,雖說康平王世子的身體不好,但若他早逝,我一定會讓人把你接回來的,只要你一心向著平家,平家虧待不了你的。」

    從來沒想到平宛竟會將話說得那麼直白,平子甄心下一沉,來不及掩飾心緒,驟然抬起頭來,看向那一張滿是算計的臉龐,頓生幾分警醒。

    看來她想得太天真了,以為嫁到比平家還要有權勢的人家,平家便會放過她,沒想到平宛明里不敢抗旨,私心里卻已經打了如意算盤。

    真不知道那世子究竟是倒了什麼楣,不但他家里的親人狠心給他下毒,就連她這未過門妻子的娘家人也巴望著他早死。

    平子甄的腦海里冷不防地浮現那張俊朗削瘦的臉龐,心中生起了堅定的念頭。

    人人都盼著他死又如何?她偏要讓他活著,且不但要活,還要活得恣意飛揚,她自己也要如此活著!

    「家主且安心,甄兒知道該怎麼做。」她會傾盡一切治好鳳連城,如此一來,待鳳連城襲了爵位,平家的如意算盤便打不響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自個的院子去,這些日子無事便不要出門了,安心待嫁便是。」

    平子甄淡淡地應是,不疾不徐地離去。

    望著平子甄那逐漸消失的身影,平宛不知為何就是無法安心,她完全看不出這個孩子在想些什麼,再加上她可沒忘了這孩子的爹娘是怎麼死的……可話都已經說成這樣了,再加上鳳家的催逼,如今她也是進退維谷,不知到底該不該信這孩子,畢竟她娘當初的選擇可是叛出平家。

    在她深思時,突然間,她的眼角余光掃見窗外有一道暗影微動,她立刻出聲喝道︰「什麼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她一喝,守在門外的侍女便四下查看,果真看到一人,還來不及上前抓住,那隱在窗台下的身影便開口說道——

    「家主明鑒,子丹不是想要偷听,只不過早上前來請安時掉了一根簪子,因是心愛之物,這才來找,誰知找到了東西正要離開,卻發現家主在和六妹妹議事,不敢出聲打擾,這才惹了疑心,望家主原諒子丹這一回。」

    平子丹顫顫巍巍地為自己辯解著,只希望平宛能夠相信自己,畢竟在平家,若是觸怒了家主,別說是她,只怕她的爹娘、兄弟都不會好過。

    「讓她進來吧。」

    盡管不知平宛有沒有將她的話听進去,但听得平宛沉聲交代,平子丹面色一喜,也不等守在門口的丫鬟開口便徑自往屋里走。

    她朝平宛行了大禮後直起身,見平宛面沉如水地看著她,那眼神彷佛是在瞧她,又不像在瞧她,她被盯得背脊有些發毛,但想著方才平宛和平子甄的對話,她知道這其實是她的一個機會。

    雖然她不明白為何家主這樣看重六丫頭,可為了坐上下任家主的位置,她必須搏一搏。

    她鼓足了勇氣正要開口,誰知平宛卻先她一步問道——

    「你向來是個聰慧的,方才的事你怎麼看?」

    「六妹妹對家中的事務一向淡漠得很,再加上她娘的事,只怕心中對平家有恨,一旦躍上枝頭,只怕會對平家不利。」她的語氣平淡,並沒有加油添醋,而是陳述事實。

    平宛皺眉,「就算如此,鳳家鐵了心要她,人家是王侯,又有聖旨傍身,咱們能拿她如何?」

    她沒有和小共討論的習慣,但她老了,若是六丫頭真的不行,她就該好好想想要將平家交到何人的手上,確定了人選,她才有時間手把手的教。

    現下這個問題,是對四丫頭的考校。

    「家主既然憂心六妹妹反撲,又不能不將六妹妹嫁給鳳家,那不如想個法子牽制六妹妹!」

    「如何牽制?」

    平子丹壓下了聲音緩緩的說道︰「我偶然听人說過,有種毒染了之後初時不顯,但身子會慢慢虛弱,且女子沾了,若無解藥,便無法孕育子嗣。若是六妹妹嫁進了鳳家卻始終沒有子嗣,站不穩腳跟的她,又怎麼可能有能力反噬平家?」

    雖則用的是听說,但其中之意,平宛又怎麼可能听不懂。

    她初聞驚愕,滿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平子丹,可愈听愈冷靜,詫異漸漸被滿意取代。

    狠得下心,說話前又能前思後想,四丫頭或許不比六丫頭聰明,卻勝在對平家有所求,對家主的位置志在必得,也能和她一條心。

    「既然如此,這件事就由你來辦吧,若是辦成……」

    未竟的話語是許諾,這點,她們兩人心知肚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2:48

第4章(1)

    滿眼的紅在平子甄的眼前無限延伸,雖知道為了討個好彩頭,這一片紅是無法避免的,可她不習慣,即使這蓋頭已經罩下兩、三個時辰了,她還是有些無法適應那樣的艷紅,因為她喜歡素淡的顏色,對于這些紅艷艷的衣裳向來退避三舍。

    對于自己的疲憊,她沒有太多的憂心,卻擔心起今日的新郎官能不能抗住這一連串繁雜的禮儀。

    本以為他會以病弱為由,讓族中兄弟代為迎娶,畢竟兩個多月前,他還是個纏綿病榻、幾乎一只腳踩進棺材里的人。

    他的身子弱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就算鳳家派族中的男子出面代娶,也不會招人非議,可也不知道是他天生傲氣還是有什麼其它的理由,他偏偏硬撐著體虛的身子做了一回新郎官。

    她不過十二歲,尚未及笄,今日的迎親雖拜了高堂和天地,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她成了康平王府的世子夫人,卻不是實打實的,畢竟她這個小嫁娘無法和鳳連城圓房。

    盡管腦海里思緒紛雜,離開平家還是讓她大大地松了口氣。

    這里一樣會遇到一群心懷不軌的陌生人,但因為鳳連城的小命掌握在她手上,鳳老太君會是她的倚靠,她再也不必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

    不必藏拙啊!她有幾間小小的鋪子還隱藏得好好的,只要用心經營,給她幾年的時間,她便能有足夠的銀錢傍身,再加上康平王府的名號,頂多再三五年,應該就可以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到那時再將世子夫人的名號還回,就當真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想到那美好的將來,平子甄開心不已,嘴唇彎彎的,向來冷淡的小臉蛋添了幾分可愛。

    「倒是個愛笑的小丫頭。」

    清朗的聲音從她的頭頂落下,平子甄一回神就見一張削瘦的臉龐靠在她面前不遠處,兩顆又黑又深邃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像是在研究什麼似的。

    鳳連城還是頭一回見她笑得這樣開懷,那笑里有著單純的喜悅,沒有刻意的冷淡,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她為何能笑得這樣真心?是因為她覺得有蓋頭遮著,不會讓人瞧著,這才能放心地笑開懷嗎?

    听說她父親早逝,六歲失恃,這六年來,她在平家究竟過著什麼樣的日子?竟連笑一笑也要小心翼翼地遮掩嗎?

    平子甄有些愕然,又有些羞臊,微紅了臉,完全沒了之前那種氣定神閑的模樣,尷尬地輕喊了一聲,「世子……」

    她完全沒有料到蓋頭會突然被掀起,害她被瞧見那不文雅的模樣。

    自己這個小妻子如今才有點小丫頭該有的模樣。瞧著她臉上的燦笑,鳳連城忍不住開口打趣她,「嫁給我這般開心?」

    這是他第二回同她相處,每次只要在她身邊,他就會覺得心里特別松快,連他性子里因為打小夠毒物折磨所養出來的陰鷙似乎也散去了不少,都會開玩笑了。

    那話雖然輕浮,但平子甄能從他那含笑的眼神中瞧出他並沒有惡意。她抿唇不語地瞧著他,似是用眼光指責著他那過度的自信。

    沒等到她說話,鳳連城急急地追問道︰「怎麼,難不成是我說錯了?」

    「世子爺的話自然都是對的,只不過似乎還有許多禮節尚未完成,不如等做完了這些,咱們再聊?」

    平子甄眼尖,早就看到喜娘和一群丫鬟、嬤嬤站在門外等著伺候,想來應是還有一些禮儀沒完成,她可不想明天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且也因為心中尷尬,于是出言提醒。

    誰知听到她的話,鳳連城渾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恣意說道︰「就讓她們等著吧,咱們先說說話,你一個小姑娘在這兒待了那麼久的時間,就不害怕嗎?為何你身邊連個親近的侍女也沒有?」

    方才他進門的時候,就瞧見她那小小的身影穿著一身大紅,一個人直挺挺地端坐在那兒,看起來是規規矩矩的,可不知怎地,瞧著她這模樣,他只覺得莫名不舍。

    一般閨閣千金都該有貼心的侍女,可他每回瞧見她,她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連在平家的院子里,他也沒瞧到多少伺候她的人,顯然平家是虧待她的。

    而她一個人住在那冷僻的宅子里,再加上時不時有著關于平家賣女的傳聞,難怪她的性子這樣冷,膽子卻這樣大,不曉得謀劃了多久,才讓她等著了永覺寺的那一回。

    迎著他探究的眸光,她筒單地答道︰「我不太喜歡丫鬟們近身。」

    人多口雜,待在平家時她孤立無援,身上又有著太多秘密,所以她在平家從不讓人近身伺候。

    「怎麼會呢?」听到她的回答,鳳連城更加的詫異,也更加的心疼,那得多孤單啊?

    「我娘就是被從小伺候她到大的貼身丫鬟出賣的。」她看著那幽深黑眸中透著的心疼,竟沒有隱瞞,說了真心話。

    「哼,這種背主的丫鬟就該賣到下九流的地方,讓她受盡折磨,才能贖她犯下的過錯。」鳳連城听了倒來氣,一**坐在平子甄的身邊,然後朝著門外守著的丫鬟、婆子掃了一眼。

    那些人慌張地退下,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平子甄有些傻眼地看著鳳連城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心里卻有一些猶疑。

    這樣真的沒關系嗎?再怎麼說,家里還是有老太君這個長輩在,就算大家都以為她是被選來沖喜的,可到底是嫁進王府,該守的禮儀還是要守,不然這一大家子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

    她有些不安,卻沒有多說什麼,可光是眼神閃過的疑慮就讓鳳連城瞧了個正著他想要安撫她的不安,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凝視著她,說道︰「別擔心,祖母很喜歡你,交代我要護著你,在這王府里,你就是主子,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就是天塌下來,也有我和祖母為你頂著。可別說我沒先告訴你,這宅子里的牛鬼蛇神可不少啊!」

    瞧他自曝王府里的秘辛,平子頓原本是想認真听的,但那手心里傳來的暖意讓她亂了心神。

    她默默地抽了抽手,可是他握得很緊,想要不著痕跡地抽出,幾乎不可能,只好任他握著,並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拋頭露面的經商,你也不在意?」

    他有些詫異地問道︰「你喜歡經商?我以為你會想要開藥鋪,做坐堂大夫呢!」

    他想說她能憑一手醫術救活他,定是喜愛行醫,卻沒想到她不想行醫,而是想經商。

    「行醫走的是人脈,經商走的是錢脈,我想做的事,兩者缺一不可。」她抬頭定定地看著他,沒有瞞著他的心思,話說得理直氣壯,小小的臉蛋上有著不容人撼動的堅持和固執。

    當初她和鳳老太君的交易就是要借著王府的大傘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她現在沒有理由畏首畏尾。

    「你倒是沒有瞞我。」鳳連城笑了笑,沒說贊成或不贊成,只是盯著她看。

    她年紀還小,沒有長開的臉帶著些圓潤,可這一刻,鳳連城似是看出了壓在她身上的千斤重量,他眸中倏地閃過一絲心疼,突然很想成為她的依靠。

    他道︰「其實,你于我有大恩,我的身子還要靠你調養,你若想做什麼,大可以說給我听,我會幫你的。」

    沒有想到他竟會說這樣的話,平子甄心頭一熱,但還是沒打算求人,只道︰「有些事讓旁人幫著做,不如自己做來得痛快,世子爺只要好好地養好身子,別讓人有機會說我克夫,將我掃地出門,那麼我便已心滿意足。」

    鳳連城沒有想到平子甄會這樣倔強,只能睜大眼瞪著她,可她絲毫不怕,目光澄澈地回望著他,那依舊理直氣壯的模樣讓他想不認輸都不成。

    他明白她不是嫌棄他中毒體弱幫不上忙,可他終究是個男人,知道小丫頭連依靠他都不肯,自尊心怎麼可能不受傷。

    瞪了半晌,發現她仍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只好粗聲粗氣地開口說道︰「我讓她們進來把該做的做一做,你便早點歇著吧。」

    說完,也不等她應聲,直接開口將人喚了進來,讓喜娘和丫鬟們將灑了一床的率啊、花生什麼的收拾收拾,然後吃了生餃子,再飲了交杯酒。

    儀式進行得很順利,只不過鳳連城一臉鐵青的神色讓一干人等都嚇壞了,整間屋子只剩下平子甄還能漾著淺淺的笑容,跟著喜娘的話一步一步地將婚禮該做的事給做完。

    棒天敬茶過後,剛用完早膳的鳳老太君眼楮幽亮地瞧著站在她面前俯身和她說事的嚴嬤嬤,心頭的訝異消退些許後,她才興沖沖地問道︰「她真的這麼同城兒說話?」那驚疑的語氣帶著濃濃的不相信。

    她的孫子她自個知道,別看城兒體虛,可脾氣大得很,稍有點不如意,臉色便沉得嚇人,別說府里的小丫鬟不敢惹他,府內有點地位的管事婆子也都供著他,只要一瞧見他臉色差,便會想方設法的哄他開心。

    他那霸王似的脾氣幾時能對旁人忍氣吞聲,可昨天不但忍了,還忍著把所有的儀式都做完,被請出甄丫頭的院子後,悶著頭回到自己的院子。

    「老太君,世子夫人只是還沒有學好規矩,您別生氣,反正還小,咱們從宮里請個嬤嬤來好好教教就是了。」

    嚴嬤嬤倒不是在幫平子甄說話,她不過是擔心鳳老太君氣壞身子。世子的病才剛好,若是老太君此時有個好歹,那康平王府就真的要變天了!

    鳳老太君抬眸,狹長的鳳眼睨了嚴嬤嬤一眼。嚴嬤嬤知道她向來心疼連城,怕她對讓連城吃虧的甄丫頭印象不好,這才向她支招,要她找來宮里的嬤嬤教導甄丫頭,但她可不這麼認為。

    連城從小因為身子里的毒,讓眾人寵得脾氣大了點,將來要做大事的人,怎能有那些不好的脾性,她反倒覺得用甄丫頭來磨磨他也是好的。

    「我說你啊,這宮里的嬤嬤能教養出什麼樣的人,你不曉得?」

    嚴嬤嬤顯然完全不明白鳳老太君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瞧著也正看著她的主子。

    「我的意思是,連城打小身體不好,又是尊貴的世子,脾氣早被養大了,這樣下去可不是個好事。甄丫頭我瞧著不錯,毫不畏懼,應能好好磨磨城兒。」

    「但那終究是世子,世子夫人既然嫁進了王府,難道不該以夫為天嗎?」

    「那丫頭我看主意大得很,雖然心里有些小心思,但到底是個心思正的,就讓他倆自己鬧去。」

    「可是……」

    嚴嬤嬤還要再勸,但鳳老太君顯然心意已決,揚了揚手不讓嚴嬤嬤再說,徑直交代道︰「以後讓甄丫頭管管府里的事,再將幾個鋪面上的掌櫃都找個時間過來認認。」

    听到這話,嚴嬤嬤當即一愣,好半晌反應不過來。老太君這話要是傳到鳳家其他人的耳里,只怕鳳家就要炸鍋了。

    世子爺娶妻,眾人不反彈,那是因為他們覺得一個小姑娘動搖不了他們的利益,若她們知道鳳家的一切如今都要攢在這個小姑娘的手中,便會使勁地將平子甄這個小姑娘給啃得半點也不剩。

    「怎麼,沒听著我說的話?」

    等不到嚴嬤嬤的回答,鳳老太君緩緩地抬起頭來,語氣中滲著點不悅,眸中的戾色微微浮現,但僅此而已,就讓長年伺候的嚴嬤嬤打了個寒顫。

    鳳老太君怒了,嚴嬤嬤很清楚,似向來玲瓏的她卻只抖動著上下兩片唇,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沒有預想中的勃然大怒,鳳老太君冷冷地說道︰「真的是老了,我連你都使喚不動了。」

    從年輕伴到老,嚴嬤嬤知道鳳老太君一向是一個殺伐決斷的,她忙道︰「老太君誤會了,老奴不是不做,只不過是以為自己听錯了。」

    「你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境地,怎會听錯?我如今就是要把王府的大權放在觀丫頭身上。」

    「可是世子夫人才十二歲啊……」老太君究竟喜不喜歡世子夫人?怎麼一轉眼老太君就準備把世子夫人架到烈火上烤?

    「雖然那丫頭只有十二歲,可她有著超過十二歲的手段。她想要靠著康平王府這棵大樹,我讓她靠著,但是……她自己也得使力啊!」

    殘忍嗎?或許是吧。雖然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小丫頭,可是她更加疼愛連城這個孫子,為了讓府里那些人不把眼光專放在連城身上,她只能把甄丫頭推到風口浪尖上。

    她睨了嚴嬤嬤一眼,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外就出現了鳳連城的身影。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3:25

第4章(2)

    見到他那越發英挺的身姿,她眸中的怒氣驀地全收了,「你怎麼來了?今兒個不是要出門嗎?」

    「不去了!」鳳連城像風一樣快速走了進來,草草地向鳳老太君行了禮,便一**坐在她的身邊,臉色明顯不悅。

    「為什麼不去了?」

    「因為……」鳳連城一開口便想告狀,可話到了嘴邊又全都咽回去,只是訕訕地說道︰「沒什麼,平子甄說我身子剛好,應該待在家里養好身子,不該總是四處走動,養足了精神,她才能替我下針驅毒。」

    孫媳婦說不準去就不去,她這個霸道的孫子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听話了?鳳老太君听得心中驚異,抬眸瞧著他,還沒問出口,他又道——

    「祖母,您不知道,我說要幫她做事,她竟然敢不領情,說是要我好好念書、習武,不要做一個只懂得承父蔭的富家公子!」

    听到他的話,嚴嬤嬤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原來坊間的傳言並沒有錯,鳳家剛迎進門的世子夫人是個傻子,是一個守在娘親尸身旁卻無動于衷的傻子,因為只有傻子才能毫不畏懼地這樣同世子爺說話;只有傻子才不知道唯有討好世子爺,才是她在鳳家立足的根本。

    「甄丫頭說的話倒也沒錯,咱們鳳家的每位世子都是靠著自己的力量承爵的,若是皇上不下旨,你就得去爭,爭到大家都認為這個爵位應該名正言順地屬于你。」瞧著孫兒憤憤不平的臉色和那微怒的語氣,鳳老太君對于平子甄的欣賞又更多了些。

    若這個孫媳婦當真能完全治好城兒的病,又能敦促城兒上進,還當得起這個家,別說是借王府這把大傘擦撐,但凡是她想做的事,自己都會助她。

    「祖母,您怎麼這樣向著她!」眼見鳳老太君沒有與自己同仇敵愾,鳳連城忍不住揚聲抗議,臉上的不情願堆得比城外的青城山還要高。

    「我怎麼會向著她?我向來是向著你的,但你的妻子說的沒錯,既然身子已然好了,難道不該勤奮一些嗎?」以前孫子病弱,她總不舍得磨練他,可現在他越發好了,她自然對他有了更多的期望。

    心里這樣想著,鳳老太君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然後對鳳連城道︰「我打算把所有的家業都交給她打理,你可別輸給她。

    鳳連城一驚,「祖母別折騰她了,她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撐得起嗎?」

    想起鳳二夫人和鳳三夫人,再想想他那成堆的堂弟、堂妹,他完全不覺得自己那新進門的小媳婦能壓住她們。

    「她既然成了你的妻子,就得有本事壓著他們,若她當真挑不起這擔子,等你的病好了,我就認她當孫女,賠上一副嫁妝,風風光光地把她嫁出門便是。」

    「啊……」鳳連城一听這話,眸子頓時瞪得老大,祖母這是要過河拆橋呢!不行,他怎麼能成為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

    他張嘴想要抗議,但見鳳老太君一臉理所當然,只好咽了下去。

    當了她的孫子這麼多年,他怎會不了解她說到做到的性子,與其求她,還不如讓自己更上層樓,親自護住那小丫頭才是。

    濃濃的藥香充斥在這間布置簡潔的屋子里頭,幾個小丫鬟魚貫地進進出出,捧來了一堆平子甄要用的東西。

    香爐里點著香藥,清淡的香氣縈繞在屋子中。

    在心里算了下時間,平子甄放下手中的賬冊,抬眼掃了掃,知道準備得差不多了,便揚聲道︰「去請世子爺吧。」

    清冷的聲音一出,守在門外的大丫鬟便有一人立刻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另外一個小丫頭也跟著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平子甄在窗邊悄悄地瞧著,果然啊,這院子里的水還真是深不見底。當初在永覺寺看起來雖然膽小卻十分忠心的落英,如今一退出去便忙不迭地拉起身邊的二等丫鬟,交代了幾句,那個二等丫鬟就一溜煙地跑出門,想來是去給人通風報信。

    連這麼貼身的丫鬟都是旁人的眼線,要是不好好清理清理,鳳連城早晚會被毒死。

    唉,她知道難,可沒想到這麼難,嫁過來不過兩個月,她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個的院子里頭,除了平日的晨昏定省,她沒出過自己的院子,一心替鳳連城祛毒,就算外頭因為鳳老太君當眾表示要讓她持家而鬧翻了天,她也依舊氣定神閑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沒有多問一句,也沒有多說一句。

    若是踫上那些想要上門尋釁的三姑婆、五大姨,她就一律閉門謝客,小日子過得悠哉得很。

    她對這樣的日子是挺滿意的,偏偏有人看不過眼,成天要她出去面對,說是讓她盡管折騰,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那豪情壯志的言論只換來她一記冷睨。

    嫁進鳳家可不是她隨意選的,她可是徹頭徹尾思量過的,在許多能給她幫助的世家大族里頭,康平王府已經算得上是宅院里較干淨且單純的了,她也自信對付得了,只是她沒想到鳳老太君會這麼迫不及待,在她世子夫人的位置還沒坐熱時,便將所有的權力都下放給她。

    那是多大的一塊餡餅啊,被砸中非死即傷!鳳老太君這招真是太狠了,就算要讓她代替自己的親孫子成為箭靶,也不至于這麼讓人措手不及吧?總該給她點時間練練手嘛。

    偏偏鳳老太君為了讓鳳連城有喘息的時間,竟然下了這樣的狠手。

    可……她不能跑去鳳老太君的面前指著鳳老太君的鼻子罵,只好閉起門來謀劃幾天,今天就是她立威的好時候。

    還好落英挺合作的,真的如她所希望的派人去通風報信,否則她這齙戲還不知道要怎麼唱下去呢。

    重新回到位子上坐好,門外已經傳來了丫鬟們問好的聲音,她知道應該是鳳連城過來了。

    她方抬頭便見落英挑了簾子讓他走進來,瞧著鳳連城那不再蠟黃的臉色,她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眼光一掃,朝落英厲聲警告道︰「等會兒讓院子里的人都警醒些,我替世子爺治病時,千萬不能有其它聲音,若是引得我出了岔子,便是你們幾個的命都不夠賠。」

    落英領著幾個二等丫鬟諾諾稱是,然後便退了出去。

    簾子放下後,平子甄轉頭,見鳳連城那雙越發深幽的眸子睜得大大地看著她,她也沒理他,兀自開**代,「脫衣服吧。」說完便轉身看著自己排在一旁的細長銀針,想著等會兒下針的順序。

    就算知道她是直性子,鳳連城也沒料到她會說這麼直接又粗魯的話。這話是閨閣小姐能說的?

    他張嘴想要數落,可是話都還沒說,只見平子甄眼兒一眯,一股煞氣竄了出來「你再不脫,我可不介意自己去扒。再這麼磨蹭下去,等會兒就沒有好戲可看了!」

    她等了這麼久才謀算好要怎麼把自己的地盤清干淨,在平家,她不這麼做是嫌麻煩,所以任由旁人在她的院子里安插耳目,然而如今她嫁到鳳家,得在這兒待上好幾個年頭,若再過著那種連出入都不得自由的日子,她又何必費盡心機嫁到鳳家來?還成了替鳳連城擋箭的活箭靶。

    她的語氣挺不好的,臉色更是陰沉,與她平素那種心如止水、老僧入定的模樣完全不同。

    「你……」听到她的話,鳳連城本要發怒,可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不就脫衣嗎,反正這段時間她也沒少在自己身上按壓,雖然她語氣不好,不過他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她一回吧。

    向來不容人觸怒的鳳連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退讓,只是手一伸,利落地褪去自己的里衣、外衣,三下五除二地把上半身剝個精光,乖乖地趴到榻上。

    對于他這般容易屈服,平子甄難免詫異,但她沒興致多說,捻起幾根銀針,眯起了眼……

    在鳳連城什麼都還來不及說時,那些銀針就已經布滿了他的後背,然後一股鈍痛開始蔓延,他抿著唇不讓輕吟逸出他的薄唇,但他那飽滿的天庭已經泌出豆大的汗珠。

    身為醫者,平子甄自知那是怎樣的疼痛,瞧他那緊皺著眉頭忍著疼的模樣,難免心軟,輕聲安撫道︰「這毒隱在你的血脈中太久,想要完全逼出,定會受一番苦,你且忍忍。」

    她的聲音軟和,不似平素那樣清亮,在這個時候,這樣軟和的聲音的確撫平了不少他的痛楚。

    即使身體疼得厲害,他仍沒忘記她方才的火氣,問道︰「你……今兒是怎麼了?府里有人怠慢你了?」

    「我是不開心,但無所謂,因為等會兒有人會更不開心。」

    他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不開心了,門口已經響起吵嚷的聲音,鳳家的三姑六婆講好了似的,全都聚攏在她的院子里,且那些人似是在吵架,講話的聲音愈來愈高。

    而原本在院子口守著的丫鬟們彷佛都成了啞巴,沒人阻止一聲。

    「她們這是……」鳳連城听到那嘈雜的聲音,心火一起,不顧身上插著針便要翻身下地,卻被平子甄的柔荑給按住——

    「你別急,瞧瞧我怎麼驅妖除魔。」

    平子甄淡淡地說完,直起身來撫了撫自己微皺的衣裙,然後闊步往門口走去。

    鳳連城瞧著那腰桿兒挺得直直的身影,心窩有些熱。這天底下除了祖母之外,終究還有一個人是關心著他的。

    簾子一掀,平子甄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用冷冷的眼光掃視著衣著華麗、穿金戴銀的眾位夫人們,一句話也沒對她們說,只是將眼光掃向垂手立于廊下的那些丫鬟們,冷聲問道︰「我剛才怎麼交代的?

    「世子夫人,夫人們是來關心世子爺的,奴婢們不敢攔。」

    「好一個不敢攔,你們是成心要看著世子爺被吵得岔了氣,早早死了,所以才不攔的!」

    這番誅心的言論一出口,眾丫鬟、婆子倒抽了一口涼氣,齊齊跪了下來,膽小的低著頭瑟瑟的發抖,膽子大的抬著頭看著平子甄,一臉不服氣,而膽子最大的那個,就是方才在屋里伺候的大丫頭落英。

    她的眼神悄悄往鳳三夫人身上瞟了一眼,得到點頭示意後,開口說道︰「世子夫人是主子,說什麼都可以,可這般往咱們這些丫頭身上潑髒水,奴婢們就算嘴巴上服氣,心中也不服。」

    「不服是嗎?」平子甄冷厲的語氣與眼神像刀子般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大家都覺得自己彷佛被一陣寒風拂過。

    「自然是不服,拿賊拿贓,就算奴婢是下人,世子夫人也得拿出證據才能讓我們心服口服啊,奴婢伺候世子爺幾年了,自認勤勤懇懇,從來沒有偷奸耍滑,世子夫人如果沒有證據就要發落奴婢們,豈不是寒了人心。」

    「要證據,沒有。」平子甄低頭望著說話的落英,冷冷地揚唇一笑,對著旁邊一個佇立在院子不遠處灑掃的三等小丫頭說道︰「你過來替我綁了這個不敬主子的賤婢。」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全都嘩然,連那三等的丫鬟都嚇得扔了手中的掃把,雙手雙腳不知往哪兒擺,愣愣地瞧著平子甄。

    這個小丫頭叫春喜,心性耿直,不懂得討好上頭,所以在這個院子里向來被人呼來喝去,倒也吃了不少苦。

    「怎麼,有我這個世子夫人給你撐腰,你還不敢做嗎?」

    「奴婢……奴婢……」春喜瞧了瞧眾位夫人,再瞧瞧平子甄,深吸了一口氣,蹬蹬蹬地跑了過來,手里不知何時抄來了粗麻繩,朝落英走去。

    「等等!」三房的鳳三夫人見勢不好,連忙開口喊道︰「是咱們這些做長輩的疏忽了,何必怪在丫鬟身上呢。」

    落英這丫頭可是她的耳目,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送進這個院子的,哪能這樣讓人說綁就綁。

    「三嬸知道自己的做法不恰當就好。

    三嬸是長輩,我不敢說什麼,只不過我方才交代過這丫鬟,不準讓任何人進院子,她沒辦好事,我不該綁?」

    不敢說都說了這麼一大串,若是她真敢說,那得說成什麼樣啊?鳳三夫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氣得心口都痛了。

    「唉唷!」鳳三夫人猛地伸手捶向胸口,呼了一聲,兩眼一閉,身子就軟了下去。

    她假裝昏倒,想著若是驚動了老太君,她看平子甄還敢不敢說綁就綁。

    站在她身後的丫鬟們連忙伸手扶著,嘴里自然喊著找大夫、快叫大夫的話語。

    平子甄毫不理會一旁的嘈雜,只是冷眼掃了落英一眼,那眸中的嚴厲讓落英再也沒有半分底氣,原本挺直的腰桿也軟了下來,開始瑟瑟發抖。

    在這氣勢的此消彼長之間,春喜也有了底氣,筆直地走向落英,粗手粗腳地要把落英綁起。

    落英哪里肯,四肢不斷掙扎,腳里更喊著冤枉……

    平子甄無視她,直接朝周圍的丫鬟、婆子喊了幾個名字之後,吩咐道︰「你們幾個以後就來我身邊當差,至于那些心思不干淨的,全給我綁到駱總管那兒去打板子,之後扮出去。」

    幾個被點名的丫鬟、婆子雖都是家生子,卻混得不是很好,因為她們皆性子耿直,沒人想要收買。

    一听平子甄要讓她們近身伺候,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一種魚躍龍門的感覺在心中油然而生。她們挺直了背脊沖上前去,將其它那些跪在地上的婆子丫鬟全都捆結實了,這才半拖半抬地將她們弄出了院子。

    平子甄掃了眼還在作戲的鳳三夫人,冷冷地看向鳳二夫人,問道︰「二姊覺得我是不是該替三嬸診診脈?」

    「不……不用了!」鳳二夫人明知自己不該怕這小共,可是這丫頭此時渾身散出的冷冽和老太君發怒時竟如此相像,令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深怕晚了一步自己也會遭狹,她連忙喊道︰「快快快,大夫應該快到了,快將三弟妹送回她的院子去,讓大夫好好看診。」

    不是說不能吵,吵了會岔氣嗎?怎麼里頭那個病秧子好端端的,眼前這個小媳婦也好端端的,而她們費盡苦心放進院子里頭來的眼線全被拔了?這丫頭真是外頭人人口中那個傻子嗎?

    平子甄院子里發生這麼大的動靜,不消片刻,這事就傳進了鳳老太君的耳里。

    她邊喝著燕窩粥,邊笑得開懷,「倒是個有眼色的,知道什麼人能用,什麼人不能用,把這個家和城兒交給她,真的讓我放了大半的心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4:01

第5章(1)

    啪啪啪,珠子踫撞的聲響在廳里很有節奏地響了起來。

    鳳老太君一邊喝著茶,一邊瞧著在一旁撥著算盤珠子、滿臉笑意的平子甄,蒼老的眸中滿是興味。

    自己從沒見過這麼愛賺銀子的世家夫人,打從三年前有一回甄丫頭不講情面地將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發賣個精光,再換上一些平素沒人理會、甚至被人排斥的人手之後,她的院子就被她經營得跟鐵桶一樣。

    要知道,那些人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可被甄丫頭這麼一收攏,誰不對她感恩戴德,再加上平時那些夫人、小姐的貼身丫鬟個個鼻孔朝天,哪里會把這些人當人看,一朝她們翻了身,對于那些刻意的交好自然也知道好歹,不會有什麼見錢眼開之類的背主之事。

    這丫頭當真好心計、好手段啊!

    還好當初為了城兒的身子,她咬牙點頭讓他娶了甄丫頭,而甄丫頭也爭氣,當真替城兒醫好了身子,也將鳳家打理得井然有序,連她都跟著沾光,過了幾個舒舒服服的年頭。

    這個孫媳婦雖然出身差了點,可是事事都教她滿意極了,只有一樣……

    鳳老太君的柳眉驀地往中間攏了攏,又抬眼望了望打算盤打得順手的平子甄她知道這孫媳婦念著她的好,在百忙之中來陪她這個老婆子,可府里事事樣樣都離不得她,她只好拿著賬本和算盤來自個兒這兒。

    甄丫頭對她有多上心周到,她可是心知肚明,所以每每看見甄丫頭,她的心情就好得很,然而這丫頭只對她周到,對城兒可就差得遠了,雖然吃穿用度樣樣都安排得很好,可其中沒有半點小女兒的心思,這可怎麼好啊!

    「祖母,咱們今年賺得可多了。」輕吁了口氣,平子甄明亮的眸中透著濃濃的喜意。

    會這麼開心,不單單是因為王府賺了許多銀子,而是因為她沾了王府的光,也賺進了不下二十萬兩的銀子,那麼大的一筆錢入袋,就算將來和離出府,她也有底氣,這三年的辛苦終究沒有白費啊!

    「瞧瞧,瞧瞧,哪家的當家夫人會像你這財奴的模樣,一听到賺銀子的事就眉開眼笑。」

    「祖母啊,這銀子雖說是阿堵物,但這世間事離了銀子可是萬萬不行的,我不努力攢銀子,這一大家子的吃喝馬上就沒著落了!」

    嫁進來這幾年,她到底也見識了那些姑嬸表親們的威力,這些人天天巴望著鳳連城早死,希望過繼自己的孩子給他,然後承爵。

    後來那些隱密的下毒手段一樣樣被她找出來,鳳連城的身子愈來愈好,至于那下毒之人也被她揪了出來,竟是他的奶娘收了鳳三夫人的銀錢,才做出這樣狼心狗肺的事。

    查出真相後,鳳三夫人交由老太君處置,她則讓人打死了那奶娘,還令闔府的奴僕觀看,讓她們知道在王府背主的1場是什麼。

    當然,她跟鳳連城很清楚,還有些人有著壞心思,只是沒被揪出,可那不要緊,惡人總有尾巴露出來的那天,總之對于那些蠢蠢欲動的人,這事也算給了他們一個震懾了。

    自此,那些心懷異心的人慢慢變了心思,要不到權就換成要銀子,她們想方設法地從王府的庫房中搬銀子,想著搬愈多愈好。

    平子甄最討厭大戶人家里面這些以親戚之名行依附之實的舉動,因為這會讓她想起平家那些人的嘴臉,偏生又不能真的將他們掃地出門。

    想到自己賺的銀子,總有些不得不落入他們的手里,平子甄心里就窩火。

    還好只要再幾年,她攢夠了銀子便可以實行她的計劃,等到弄垮平家,她就不用和那些牛鬼蛇神斗法了。

    平子甄閃了神,埋頭想著心里的事。

    鳳老太君看了她好一會,彷佛在思慮什麼,然後突然開口問道︰「丫頭啊!你有沒有听見一件事,是關于你娘家的?」

    平子甄想了想,平家最近有出什麼事嗎?半年前她曾听說之前在族中總是同她不對盤的七姑娘平子語出嫁了,且因為政治利益,嫁給了某個朝中大臣外傳有龍陽之癖的庶子。

    「祖母听著了什麼有趣的事嗎?」她很清楚,老太君並不會拿這些旁人家的事來閑談,會這麼問八成有原因。

    她心上一緊,莫不是平家又做$什麼黑心的事?這三年來,平家幾乎將這一輩的姑娘們都拿去攀附權貴t,只剩下六、七歲的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若不是這兩個堂妹年歲小,應該也被賣了吧。

    想到這里,平子甄心里一陣陣惡心,小姑娘成親不是沒有,但大多是為了沖喜,像平家這種人家,竟真能舍下臉皮做這種事?

    「是你們平家七姑奶奶的事。」見平子甄被引來了興趣,鳳老太君的眸中竄過一絲詭計得逞的笑意,但隨即又正色說道︰「听說她近來日子可不好過。」

    「不就守守活寡嗎,其它應該不至于吧。」

    「嗅……你在外行走,當真沒有收到一丁點的風聲?你不知道,唐尚書的那個庶子不但有龍陽之癖,還喜歡折磨姑娘,以前常折騰花樓里的姑娘,要是做得太過,花點銀子了事即可,可這回他不知道是失心瘋還是怎麼樣,竟然使勁折騰自己的媳婦,听說平家七姑奶奶傷得不輕,到現在還氣若游絲地躺在榻上,不能起身。」

    听到這事,平子甄的心火熊熊燒了起來。若是連深居在府的老太君都知道,那得折磨得多嚴重啊!她問︰「平家沒作聲?」

    「怎麼沒有,風聲傳出來的第二天,平家的兒郎們就打上門去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唐家太過能說善道,這事就這麼平息下去了。」

    听到這話,平子甄氣壞了,她咬著牙,話語像是從牙縫間給擠出來的,「好一個能說善道!」

    當然不是唐家能言善道、長袖善舞,而是唐家夠舍得,舍出了足夠的好處給平家,那當家的人自然不會再為難。

    平家為了權勢富貴,當真是越發走火入魔了,自家的女兒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氣,他們卻因為拿到了足夠多的好處,就可以眼睜睜地瞧著?

    他們不是人,可她是,若是連一點血性都沒有,當初她也不會千方百計地要從平家脫身。

    想到這里,她按捺不住,猛然起身。

    鳳老太君看似被那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實則眸中的笑意更盛,「甄丫頭這是怎麼了?」

    「祖母,我要去唐家看七妹妹。」

    「這……你這樣殺氣騰騰的,似乎不妥吧……」對于平子甄的要求,鳳老太君故意裝作有些為難。

    平子甄深吸了口氣,即使她現在氣得很,可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平順些,「沒什麼不妥,我上門瞧自家妹妹,有人能說什麼嗎?」

    「可是你平素只管家里的事,又和唐家不熟,這樣冒然上門,倒是失禮了!」

    也不知道心里在盤算什麼,向來平子甄想做什麼都由著她的鳳老太君,這次任憑她怎麼說都不肯松口,她說的每一句話,鳳老太君都能用理由輕巧地擋回來。

    若換做平時,以她的敏銳,必會深思鳳老太君的每一句話,但她這回真的動了怒,不及細思,她怕自己晚去一步,平子語便會死,若是平子語死了,平家想必不會真的為平子語討什麼公道,倒是會用平子語的死索要更多的利益,因此她非得阻止。

    「無論如何我都要去,祖母……」平子甄難得強硬,擺明了不管鳳老太君答應不答應,她都要現在去唐家的決心,甚至不顧禮節,不等鳳老太君發話,轉身就想走。

    這態度是她嫁進鳳家三年來從沒有過的,不僅是眾丫鬟、婆子,連嚴嬤嬤都驚得目瞪口呆。

    這麼對待老太君,老太君能不上火嗎?世子夫人到底是怎麼了?

    平子甄的不管不顧讓鳳老太君眸中劃過一絲笑意,她開口說道︰「沒說不讓你去,只是要讓城兒陪你去。」

    鳳老太君話音剛落,鳳連城剛好到了門口,听到她這話,還來不及細問,便看見平子甄那一臉藏都藏不住的怒意,與他錯身時,她視而不見,連停都沒停,他連忙沖著她的背影道︰「去哪兒?我陪你去!」

    鳳老太君听他這樣說,揮了揮手,剛剛甄丫頭听我說了她娘家妹妹在唐家被人欺負的事,這會兒正心急火燎地想要去瞧瞧呢,你快陪她走一趟,免得她吃虧。

    見他趕緊追上去,她又揚聲對著他的背影道︰「護著她點,誰都可以吃虧,就是她不能……」

    直到人影都沒了,嚴嬤嬤這才從一團紊亂中回神。她揮揮手讓其它的丫鬟、婆子下去,自個兒上前替鳳老太君理了理身後的枕靠,說道︰「老太君這是故意惹得世子夫人著急?」

    鳳老太君長嘆一聲,「是啊,再不逼逼她,讓她知道城兒的好,我要到哪一天才能抱孫啊!」希望這兩個孩子是當真有緣分,能結下好姻緣,不然甄丫頭往後真的要走,她也沒有強留人的道理。

    平子甄伸手敲了敲與車夫之間的隔板,吩咐道︰「再快一些!」

    七娘她還好嗎?還活著嗎?來得及嗎雖然小時候,七娘望著她的眼神總是帶著濃濃的鄙夷,但此時想到她那張俏麗的小臉蛋,她的心里沒有一絲的怨念,只有不舍與著急。

    她急得手心攢成了一個拳頭,便是指甲掐進肉里她也不覺得痛,她彷佛看到了她娘被困在平家時那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絕望。

    想到這里,向來冷靜自持的她也不淡定了。

    鳳連城兩道濃濃的劍眉緊緊地攏起,覺得自己彷佛瞧見她渾身冒了一團火,正熊熊燃燒著。

    娶了她這些年,他從來沒有瞧過她這樣著急的樣子,每回就算生氣,她也不過是用清亮的眸光冷冷地瞧著,那眸光就像淬了冰一樣,能刺得人皮膚生疼。

    他才剛下朝回家,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見她這模樣,心里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你別急,有什麼事還有我呢。」他嘴里安慰著,不忘伸手將她緊握的拳頭松開,就怕她傷著自己。

    這些年他們並沒有圓房,但頂著夫妻的名頭,他多少也有些了解她,還以為她天生性子冷,除了賺銀子的事,什麼事都不上心,就連對他也是,除了為他治病之外,旁的啥都沒有,別說是噓寒問暖,她每回見到他,不刺個幾句就不錯了。

    不過也多虧了她,若不是她那輕蔑的眼神,他不會咬牙鍛煉體力,除了練好了身體,也順便練了一身好功夫,就他現在這個健壯的樣子,誰會相信他三年前曾經瀕臨死亡,更別說他不顧眾人的笑話,兀自參加科舉,考上了一甲榜眼,得到皇上賞識,不必承父蔭就已經官拜三品,認真說起來,這些豐功偉業還真的都是她的功勞。

    听到他的話,一直陷在自己思緒中的平子甄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眸光一掃,看出了他眼底實打實的擔憂,心底竄上絲絲暖流,可她不允許自己沉溺,想要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可他卻不讓。

    她輕聲道︰「我沒事,只是擔心七妹妹的情況。」她相信鳳連城在朝為官,應該早就已經听說了這事,所以她也沒遮掩,平家做得出這樣賣女求榮的齷齪事,是他們無恥,與她何干?

    為了安她的心,他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肯定地說道︰「嗯,那唐家做的這事的確是不厚道,不怕,我今天就陪你去唐家好好理論理論,替姨妹爭出個理來。」

    雖然知道他是為了她,可她不習慣這樣的親近,不由自主地又抽了抽手,想將自己的手從他那溫熱的掌心中抽回。她不自在地道︰「其實……你若有事便去忙,這事我可以自己處理。」

    鳳連城抬頭望著她,三年的相處下來,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每回他只要覺得他們稍稍親近了一點點,她便會毫不留情地將他驅離。

    這種事不是第一回,他應該習慣,可想到他一心想用自己的力量護衛她卻遭到她這樣的對待,突然間,他的胸臆之中竄起了熊熊怒火,原本還帶著溫柔笑意的臉頓時一沉。

    他生氣了!平子甄輕易地從他那緊繃起來的身軀和陰沉的臉色中發現他的情緒。對于他的氣怒,她有點心虛,但卻有著更多的理直氣壯。

    她遲早要離開,除了借康平王府這柄大傘撐一撐,她心中並沒有任何攀龍附鳳的打算,對于她和鳳連城來說,一切皆為權宜之計,她不想有太多牽扯,所以這幾年她只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懊為他治的毒,她一樣不落,平素的食衣住行她也樣樣親自處理,不假他人之手,但凡屬于自己的麻煩,她從來不跟他開口,更不打擾他,任何事她都憑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今日若非老太君堅持,她也不會勞煩他走這一趟,她相信自己可以解決這件事,畢竟她是康平王府的世子夫人,就算是唐尚書,也得給她幾分薄面。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4:37

第5章(2)

    在幾息的靜默之後,他突然開口說道︰「你是我的妻子。」那語氣不如平素溫和,反而帶著尖利,「你是我的妻子,唐家欺負了你妹妹,那也是在打我的臉,我走這一趟除了為你,也是為著王府的臉面「嗯。」見鳳連城把話說到這分上,平子甄也沒傻得非要咄咄逼人地把他逼走才行,于是她靜默,想著反正不是專程為她就好,她並不想再多欠他人情。

    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著,雖然兩人不再說話,可低著頭的平子甄還是可以感覺到鳳連城那灼灼的目光不曾自她身上抽離。

    她悄無聲息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再挪一挪自己的身子,盡量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王府與唐家都在同條大街上,只不過一個街頭,一個街尾。

    在馬蹄答答的聲響中,平子甄和鳳連城很快就到了唐家。

    平子甄的侍女春草才剛躍下馬車,平子甄便抬手掀起了簾子,急急地想要下車鳳連城卻拉著她的手不讓她下去。

    她眉心緊皺,回頭看著他。

    迎著她那疑惑的目光,鳳連城沒好氣的解釋道︰「你是世子夫人,便是要去唐家理論,也得先遞名帖,否則豈不是落人口實。」

    她這副對自己身分沒有絲毫自覺的模樣,讓他氣結。

    「我想趕緊去瞧瞧七妹妹,听祖母說,她傷得很重,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一想到平子語,平子甄就想到了她娘,她再也不希望任何平家的女子像她娘那樣被禁錮,然後無聲無息地死去,就好像不曾來過這個世間一樣。

    「我知道,但就算心急,咱們也要讓人出來迎一迎。」鳳連城冷聲說道,隨即給自己的長隨遞了個眼色。1那長遞立馬跑到了唐家的門房處遞上名帖。

    不一會,唐尚書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不知世子親自上門,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現在的康平王世子可是在皇上心中佔了重要地位的能臣,既能文又能武,原本幾年前大家以為康平王府出了個病秧子世子,就要勢微,誰知道打他娶了平家的小媳婦,不但身子骨日漸好了,也開始刻苦習武、鈷研學問,逐漸在朝廷里博得了好名望。

    且因為皇上日漸倚重,康平王世子成了官場上的嬌客,人人都想結交,如今康平王世子竟然親自上門,叫他如何能不喜不自勝。

    他完全沒有瞧見鳳連城身旁站著的平子甄,那雙眼楮只差沒有黏在鳳連城的身上。

    「還請唐尚書原諒本世子的無禮,如此冒昧上門。」鳳連城先禮後兵,他領著平子甄走進了唐家那朱漆的大門。

    「平素是請都請不到的貴客,世子這話倒是顯得生分了。」唐尚書語氣佯裝不悅,一雙眸子卻閃著興奮的光芒,可他心頭那股興奮勁都還沒下去,就發現了那個落後鳳連城半步的女子。

    在瞧見平子甄那冷然的目光時,他驀地愣了神,世子夫人怎麼也來了?莫不是因為最近坊間議論不斷,關于他那個不爭氣的庶子的事?

    雖然他的兒媳婦和康平王世子夫人是同宗之女,可平素少有來往,所以他一時沒有想起來,如今想到了其中的關鍵,人卻已經迎了進來……

    唐尚書腦子轉得飛快,正想著要怎麼阻止平子甄去探看老三媳婦,鳳連城就已經搶先一步說道——

    「既然唐尚書這樣熱情,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向你討教,請尚書大人安排個丫頭領著內人去瞧瞧她妹妹,咱們飲酒論國事,她們也可以說說體己話。」

    「老三媳婦前幾日染了風寒,這幾日都遵著大夫的指示待在自個兒的院子里頭休息,不方便見客呢!」隨意編了個借口,唐尚書認為只要是稍微知禮的人家,自然會順從主人家的意思,不多叨擾。

    誰知道他話聲才落,平子甄已經徑自領著春草直往內院的方向闖去。

    「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唐尚書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老三媳婦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樣,哪里能夠見人啊!他還以為只要安撫好平家的人就萬事太平,誰知道會突然冒出一個世子夫人。

    瞧著那毫不掩飾的殺氣,唐尚書心里一陣發毛,急急地揮手要下人去攔。

    幾個機靈的丫頭見狀,腳步一邁就要去攔,可才跑幾步便覺得後膝窩一疼,腳失了力,幾人頓時跌成了一團,只能眼睜睜看著平子甄帶著春草揚長而去。「唐尚書何時變得這麼不近人情了$?」鳳連城方才的笑臉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懾人的冷凝。

    「世子,世子夫人怎可如此無禮地擅闖我唐家後院?!」

    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把它變成是康平王世子理虧,不然若是那些御史當真為了老三那孽子做的事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本,他可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過是去找自家姊妹說話,怎麼是擅闖呢?難不成你家後院真的有見不得人的事嗎?」

    鳳連城一句話便堵得在朝堂之上口若懸河的唐尚書無話可說,他只能憤怒地瞪著鳳連城,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鳳連城又開了口,話鋒一轉,「其實這件事,唐尚書要說是擅闖也行,不如咱們一起去皇上面前說清楚,想必皇上會憐惜內人憂心妹妹的姊妹情深。」

    「這……」原本怒氣沖沖的唐尚書一听到這話,登時無法再那麼理直氣壯了,還真是一棒子就打上了他的要害。

    「擇日不如撞日,如今天色還早,不如咱們現在就進宮吧。」鳳連城伸手一拉,拖著唐尚書往外走。

    一旁因為貴客光臨而候著的下人們瞧見這一幕,頓時傻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唐尚書終于不得不認輸,「世子這是什麼?老夫……老夫也沒說要進宮。」

    若今天真的被這樣扯進宮里,他們唐家的臉面肯定會丟得一干二淨,今天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那該死的平家,竟然敢言而無信,左手拿著他給的好處,右手就推世子夫人上門找碴。

    听到唐尚書的話,鳳連城停下了腳步,但扯著他的手卻沒有松開,只是居高臨下地緊盯著他,「不進宮理論嗎?」

    「不理論,不理論……這世子夫人姊妹情深,來唐家探望妹妹也在情理之中,是老夫一時想岔了,才鬧出這麼多的誤會。」

    「嗯,的確是唐尚書想岔了,原本我只是看內人憂心,這才帶她一起來,怎知會……」鳳連城淡淡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

    唐尚書心里堵得慌,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鳳連城已經邁步走了。

    他要去哪?看著鳳連城那閑適的背影,唐尚書只覺得頭皮一麻,連忙跟了上去。

    他該不會像世子夫人一樣說闖後院就闖後院吧?唐尚書才剛這麼想,就見鳳連城腳步一轉,眼看著要狀似不經意地轉到後園子去,此情此景讓他忍不住揚聲喝道︰「世子爺,您這是要往哪里去呢?」

    听到唐尚書的喝斥,鳳連城抬頭扯了抹笑容,說道︰「沒去哪兒,只是想帶我家夫人離開,免得你為難。」

    「您千萬別這麼說,還是我讓人進去說一聲。」唐尚書現在是巴不得這兩個瘟神快走,這樣他才騰得出手來收拾善後並找平家算帳。

    他以眼神示意總管快些動作,就怕鳳連城又說出什麼讓人氣悶的話來或改變心意。

    總管才剛邁開步子,通往內院的月亮門那兒已經傳來一陣陣喝罵聲,引得唐尚書和鳳連城都抬眼望去。

    「快、快攔著,夫人發話了,誰能攔住,就賞三個月的月錢……」

    大喝聲隱隱地傳來,兩個大老爺們同時變了臉色。

    鳳連城原本漾著笑的臉色一變,冷聲問道︰「這是要攔誰呢?莫不是你們唐家想要攔著我夫人,不讓她離開?」話聲未落,他听到平子甄那清冽的嗓音喊道——

    「世子爺快來幫忙!」

    一听到這求救,不等唐尚書解釋一番,鳳連城幾個起落就到了月亮門前,瞧見平子甄因為被人推搡,一個不穩就要跌在地上,當下他什麼也顧不得,沖上去想要穩住平子甄,但因為昨夜下了雨,園子里的泥地有些松軟,他腳下的石子被他一踩便滑動。

    鳳連城身子不穩,連帶著被他抓住的平子甄也站不穩,兩人雙雙跌倒在地,還好他的反應快,手里巧勁一撐,平子甄遲了些才跌落,而且剛剛好落在他的上頭,有他做墊子,自是毫發無傷。

    這麼一摔,所有人都愣住了,康平王世子和世子夫人在園子里頭跌倒了,而且還是因為她們的阻攔才會如此,這該是多大的罪過啊!

    原本還奮力拉扯的下人們全都石化了,手足無措地僵立當場,一雙雙眼楮中都含著驚懼,瞧著跌成一團的兩人。

    這兩人要是傷著了,就算賣了他們也不夠賠。

    「甄兒可還好?」剛摔倒時,他忙著確認平子甄的狀況,可後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有些不對勁。

    這幾年鳳連城的身子愈長愈壯實,平子甄也很縴細,壓不壞人,可他現在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被那含著馨香的柔軟身軀給砸了個正著,他的下半身頓時一緊,驟然起了反應。

    靶覺到了鳳連城身體上的變化,身為醫者的平子甄自是了解發生了什麼事,臉驀地一紅,來不及回應他的關心,緊抿著唇就手忙腳亂地要爬起來。

    若是平時,眼色好的春草早就一溜煙地來扶了,可現下她還攙著一個虛弱的人兒,伸不出手。

    柔軟離開了自己後,鳳連城緩緩地深吸了幾口氣,等待下身的躁動平復,這才有些狼狽地站起來。

    因為剛才在平子甄面前丟了臉,他心下正有些懊惱,抬起頭語氣沉沉地朝一直跟在平子甄身後春草道︰「怎麼伺候的?要是夫人摔了,你有幾條命可以賠?」

    「世子爺,是唐家欺人太甚了,世子夫人摔倒是因為唐家人動的手。」

    隨著春草的指控,鳳連城終于瞧見那幾乎半攤在春草身上的女人,瞧著她臉上青紫一片,渾身無力的模樣,他已經知道那人的身分。

    何至于此……將一個女人生生打成這模樣,不但鼻青臉腫、氣若游絲,那手上露出來的地方也都裹著滲著血的紗布。

    他看到了平子甄眸底的悲憤,心中也是怒氣橫生。

    「本來該讓人抬著出來,但尚書夫人攔著,丫鬟阻著,我怕不拚著這一次帶她出來,她會生生被折磨死在唐家,所以我只能讓春草扶她出來,誰知尚書夫人命下人們死也要攔住我們姊妹……」平子甄說著說著,眼中泛起了淚光。

    其實她是確認過平子語的身子狀況禁得起如此,她才會這麼做。她就是要把平子語的慘狀擺在眾人面前,她倒要瞧瞧平唐兩家的家主們還想要怎樣用利益交換,文過飾非。

    鳳連城怒道︰「哼,原來流言說的都是真的,竟真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打去半條命,這還是我夫人的妹妹,看來你們唐家真的是不把我們康平王府放在眼底了。」

    說生氣,但凡是個人,瞧著平子語的慘狀都會生氣,然而更令他生氣的是唐家因為想要遮掩,竟然連平子甄世子夫人的身分都不顧。

    他的女人是可以這樣4欺負的嗎?原來真有人不把她當回事,家里那些叔叔、嬸嬸是這樣,外頭這些人也是這樣瞧她的嗎?他們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好,有著精湛的醫術、聰穎無比的頭腦,還有……

    這幾年她為他和鳳家所承擔的一切,他都看在眼底,雖然平素他嘴里總嚷嚷著嫌她冷淡無趣,也總被她的漠然給氣得跳腳,不過……他知道她的好,真的知道。

    他只是一直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她那冷漠的心牆,也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她心里那個想要離開鳳家的決心。

    幾個箭步上前,他立在了看似孤立無援的平子甄身前,擺出一副護衛的姿態,「咱們帶妹妹回家,其它的等大夫診治了再說。」

    「嗯。」鳳連城的建議正符合平子甄的想法,她毫無異議地點了點頭,冷然的眸子環顧著一臉不知所措的尚書夫人和滿臉怒氣的唐尚書,說道︰「今日你們加諸在七妹妹身上的一切,我都會還給你們的°」

    那低沉而肯定的語氣,就像在唐尚書的怒火上頭又澆了一桶油似的,讓唐尚書氣得都快噴火。

    這事的確是他那孽子做下的錯事,但最可惡的是平家,左手收好處,右手又讓世子夫人來討公道。

    好,很好,想戲耍他嗎?

    他會讓平家知道什麼叫後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0-2-7 17:05:15

第6章(1)

    啪地一聲,平宛的掌重重落在她身邊的幾案上,連上面放置的茶盞也跟著連跳了兩跳,可見她憤怒至極。

    這個該死的六丫頭,她怎麼可以如此!平宛眯著眼,眸中有著濃濃的殺意。

    這幾年她因為心中的憐惜,所以有了私心,由著六丫頭過自己的小日子,卻沒想過她竟然會這樣壞她的事!

    想到今日唐家的總管上門興師問罪的模樣,再加上最近街頭巷尾的議論聲浪,她的臉色黑到不能再黑。

    唐尚書是她舍了一個平家小姐才搭上的線,本來事情發生時,她還挺高興能捉住唐家的把柄,只要唐家還要臉面,為了保住名聲,唐尚書就得讓平家予取予求。

    只犧牲一個姑娘,就能為平氏一族換取莫大的利益,莫說平家在朝堂之上的兒郎可以靠著唐尚書的提攜,步步高升,唐家的生意也可以受到許多照拂,彼此各取所需。

    這本來就是他們與唐家達成的協議,豈料六丫頭竟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來插手管這事,要是換做她是唐尚書,能不氣得想要剝了唐家的皮嗎?

    前幾年看著六丫頭倒也還好,雖然不曾踏足平家,連三朝回門也說夫婿病重不能離身,所以沒有回來。

    可听說康平王世子的身子一天好過一天,在皇上的面前也愈來愈得臉,她曾派人去找六丫頭,但鳳老太君總阻擋著不讓她們見面,所以這幾年她沒見過那丫頭,可她心里想要靠著六丫頭拉攏康平王府的盤算卻一直沒有停過。

    誰知道她還沒有找上王府,這六丫頭就已經先壞了她的事,而且還將人家唐家的媳婦堂而皇之地帶去康平王府……這事究竟該怎麼做?

    平宛思索著,手指無意識地順著茶盞劃著圈。

    若是自個兒徑自上康平王府要人,這事肯定會鬧得更加不可收拾,所以絕對不能明著來,否則唐平兩家的名聲只怕要更臭了。

    可也不能放著不管啊,唐尚書已經發話了,能讓咱們平家的兒郎官升三級,自然也能讓他們連降三級,若真發生這種事,那麼這幾年來的布局就全完了。

    在她苦無破解之法時,一個穿著華麗的身影邁過門坎,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還有一盅冒著熱氣的湯。

    彷佛沒有瞧見平宛此時陰霾滿布的神情,平子丹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語氣輕柔的說道︰「家主,該用藥了!」

    「先放著吧。」沒有心情理會那殷勤的討好,平宛只是冷淡的應了一聲,完全懶得瞧平子丹一眼。

    雖然這個孩子已經是家中小共里最出色的,但還不夠好,因為四丫頭不如六丫頭,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她得知是六丫頭醫好康平王世子身上的毒時,那種瞠目結舌的訝異。

    一個小姑娘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掩藏自己的能力,還能替自己謀劃出路,六丫頭是頭一個,也是最好的,可惜不能為己所用,還處處壞事。

    替平宛放好了藥碗,平子丹卻沒有退去,而是靜靜地垂手肅立一旁,並不出聲打擾平宛的深思。

    直到幽幽一聲長嘆傳來,她這才開口說道︰「家主是因為唐尚書家的事而煩惱吧?」

    「自然是為了這事。」

    雖然不是最好的,可是她年紀大了,只能將就,有些事她漸漸放手讓平子丹去做,大部分的事也不瞞平子丹,唐尚書興師問罪的事平子丹自是知道。

    「家主何須擔心,世子夫人憂心姊妹之余做下錯事也不奇怪,只要趕快將七妹妹送回唐家,無論是唐尚書的怒氣還是坊間流言,皆可平息。」

    平宛抬頭睨了平子丹一眼,緊抿著唇,什麼都沒說,但那無言的責難已經砸得平子丹七葷八素。

    說起來很簡單,可是做起來卻沒那麼容易,若當真能這樣輕易解決,她又何須如此頭疼。

    在得知此事的第一時間她就已經派人去康平王府了,說是要接七丫頭回平家休養,可是被婉拒了,說是七j丫頭傷重,不宜搬動。這借口粗糙得完全不顧兩家人之間的臉面,若是真的不宜搬動,那麼他們還敢上唐家搶人?就不怕害死七丫頭?

    六丫頭絲毫不在乎與平家撕破臉,這是公開叫板來著了。

    平宛愈想臉色愈鐵青。一對母女都是禍害,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讓六丫頭跟她娘一起去了,現在她也省心。

    「若是你有法子,就去將七丫頭給帶回來。」她心煩意亂,隨口說說,誰知道平子丹卻應了一聲好——

    「好的,家主,我會盡快將七丫頭送回唐家。」

    現在這個時候,無論解釋什麼,都無法堵住旁人的嘴,唯有以事實證明平子語與唐家三公子之間的沖突是個意外,才能平息外頭的議論。

    「你有把握?」沒想到平子丹會答應得這樣利落,而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這點倒讓平宛有些另眼相看。

    平子丹語氣稀松平常,「自然是有的,兩個妹妹只是不懂事,我上門去勸勸便行了,若是真的勸不通,那就只好想辦法讓她們听話了。」

    這幾年她可不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平子甄在康平王府里頭自在逍遙,過快活日子,該布的棋子她早就在六妹妹待嫁的那段時日不動聲色地布好了,她不動只是覺得還沒到時候罷了。若是六妹妹當真以為只要嫁進王府就能脫離家族的掌控,那真是太天真了。

    「你有把握?」沒有問具體要怎麼進行,平宛一雙透著精明的眼楮直視著平子丹,彷佛只要瞧見一絲的不確定,她都不會讓平子丹出手。

    不放心啊!瓜竟這關系著王府,行事不仔細,搭上了這幾年好不容易建立的關系,那可真是……

    「家主還不相信丹兒嗎?丹兒是平家養大的,自然一心向著平家,丹兒知道只有平家好,丹兒才會好的。」

    「你倒是個聰明的,若是六丫頭也能這樣想的話……」

    盡管話聲未竟,平子丹仍知道平宛要說的是什麼,心中頓時妒恨翻騰。她不懂為何家主這樣精明的人,卻對六妹妹念念不忘,明明六妹妹就是個白眼狼,可家主仍對六妹妹另眼相待。

    在平宛那聲長嘆中,她听出了濃濃的不舍,這份不舍讓她知道雖然平子甄已經外嫁,可若是有朝一日重歸平家,平子甄依舊是家主心里的頭一人。

    「六妹妹總有一日會想開的,畢竟她娘是那樣死的,心頭那股子怨恨總是需要多點時間才能化開的。」見平宛臉上滿是惆悵,平子丹親斟了茶水端上,憤怒與不平沒有在她的臉上顯現,她細聲細氣地說著開解的話語,看似柔婉,但她不過是在提醒平宛,那平子甄與平家有親,亦有仇平宛喝了口茶,壓了壓胸臆之中的燥怒,她這般精明的人,又怎會听不出平子丹話里的挑弄之意。

    她緩緩抬頭,厲眸一掃,嘴角似笑非笑,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盞,先是不語,直到盯得平子丹背脊發涼,才開口說道︰「這等伎倆在我面前算不上什麼,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看重六丫頭,可你別不服氣,她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就是你們這些丫頭做不到的。」

    她話鋒一轉,「若是你這回真能處理好這事,我自然會全了你的心願,待我死後,你就會成為平家說一不二的家主。」

    听到平宛的話,平子丹的心中彷佛有什麼爆了開來,努力了這麼多年,終點終于出現在眼前,怎不叫她心花怒放,現在唯有一件事讓她放心不下……

    六妹妹始終是個障礙,她得好好想想,這回要如何將六妹妹徹底驅逐于平家之外。

    一陣濃郁的胭脂味襲上鳳連城的腦門,嗆得他頭昏腦脹。

    這幾年來,因為平子甄的關系,他的屋子里不再燻香,頂多就是燻個藥香,習慣了清淡,現在驟然聞到這麼濃的胭脂味,他還真是不習慣。他抬頭,發現了不屬于自己院子中的兩個陌生女人,身段婀娜、容貌姣好,一雙眼瞪著他就像看到了什麼金山銀山似的,閃閃發亮,一陣不好的預感頓時涌上心頭,他不能猜、不想猜,因為他怕自己若是真猜著了就會火冒三丈。

    他冷聲問道︰「你們是誰?」

    「奴婢叫春俏。」

    「奴婢是春嬌。」

    既然自稱奴婢,就是個丫頭,鳳連城心中那抹不祥更盛,再開口已經是咬牙切齒,「誰讓你們來的?」

    「是世子夫人。」

    轟地一聲,心火立刻竄得如天那麼高,他再問時,聲音中已經染了殺氣,連他那張俊美的臉龐也變得陰沉而駭人,「她讓你們來干什麼?」

    「說是世子爺上火,讓咱們姊妹……」春俏話還沒說完,鳳連城已經爆吼一聲「滾!」

    「世子爺……」兩人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說翻臉就翻臉,雖被怒吼嚇得抖了抖,可是她們心里還作著美夢呢,沒人想要離開。

    這可是個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世子夫人答應為她們開臉,而且現在世子爺身邊別說是妾室,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若是她們能得到世子爺的寵愛,以後在那些下人面前可是多大的臉面啊!

    瞧著兩人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不但沒有落荒而逃,那驚懼的眼神中還藏著深深地渴望,鳳連城氣壞了/抬腳踹倒了身邊的幾張桌椅,不等那兩姊妹花再說話,便像匹馬般沖了出去。

    那該死的女人,竟然敢把他當垃圾,扔給別的女人,他要掐死她,一定要、現在就要!她怎能如此忽視他的存在,這樣折辱他的驕傲,就算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也沒有權力這麼做!

    鳳連城怒氣沖沖地疾步而行,理智早已被胸臆中的怒火燃燒殆盡。他繞到了離他院子不遠的笑雲居,不理會想要向他屈膝行禮的丫鬟,直接沖進平子甄的屋子里,但進了屋子卻不見一人。

    撲空的鳳連城轉頭再看向丫鬟,咬牙問道︰「世子夫人呢?」

    「世子夫人去替平家的七姑奶奶換藥了。」許久未見世子爺這樣形于外的憤怒,丫鬟登時提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細聲細氣地交代了平子甄的去向。

    「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既是去了姨妹哪里,他就不方便去了,但不找她算帳又不甘心,索性一**坐到窗戶邊上平子甄特意擺著的長榻上,就這麼等著她。

    他偶爾會見到她無事時躺在這兒看看書、發發呆,精力旺盛的他總嫌她白日里這麼躺著無趣,可現在閑著也是閑著,干脆躺下來,他還得等在這兒找她算帳呢!

    他雙手放在後腦杓,眼珠無聊地轉啊轉的,突然間,他坐起來,愕然地瞪著這間屋子。

    這哪里像是一個世子夫人的房間,多寶格里空空蕩蕩的,除了幾個拿來插花的瓶子外,什麼裝飾都沒有。還有那最簡單的簾子,素色的,沒有繡上什麼花鳥圖案,就像隨時會被人遺棄似的掛在那兒。

    鳳連城猛地跳了起來,沖到梳妝台前,手一掀,只見那首飾盒里頭一樣空得可憐。他怒道︰「可惡!」

    以前沒仔細瞧,仔細想,今天這般觀察了之後,鳳連城只確認了一件事兒,她當真沒有打算在這兒久待,瞧瞧這房子多空,沒有任何一樣是她個人的玩意兒。

    這個發現讓他胸中那熊熊的怒火如被潑上一層油般,火勢更加猛烈。

    她當真沒把這當成是她的家,這麼空曠冷清,沒有一丁點家的感覺。

    看著這間房子,他知道她把王府當成暫住的棲身之地。很多事情若不細想就不會發現,以前他總以為那時她說會離開只不過是隨口說說的,所以他從不往心上去,她對他冷淡,他也認為那是她的性子使然?若是當真不將他放在心上,她又何苦每每耐著性子去同王府里的幾位夫人周旋?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她今年及笄,他們就會圓房,然後會像正常的夫妻一樣生活一輩子。可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原來她一直準備離開,所以她讓自己像個客人似的住在這簡陋的屋子里頭。

    明明接受她是那樣的理所當然,從頭一回見她,她就彷佛應該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但原來她想做的一直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對未來的美好想象瞬間崩塌,鳳連城有些頹然地再次坐回榻上。他怔怔地發著呆,直到門外傳來了她清亮的嗓音,一個念頭閃電一般快速地竄入他的腦海——

    留下她,不準她離開,她是他的妻,沒有資格把他這樣推給旁人。

    鳳連城驀地起身,正好簾子掀起,與平子甄四目相望,她眼底的愕然這樣明顯,他知道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兒。

    怒火再次升起,鳳連城幾個箭步沖上前去。

    隨著她進來的春草見他來勢洶洶,想要擋住他,卻被他一把撥開,倒在一旁,一時半刻起不了身。

    見狀,平子甄柳眉微蹙,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他就已經沖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瞪著她,一副想要將她拆吃入腹的凶狠模樣。

    她問︰「你這是怎麼了?」

    相處了三年下來,基本上鳳連城算得上是個溫文儒雅的人,就算真的惹得他不開心,他也頂多黑著一張臉,賭氣不肯說話,真的像這樣怒目而視、氣得像想要殺人一樣還是頭一回。

    自己有哪兒惹到他嗎?應該沒有吧……她不但沒有惹他,還貼心得很,打前兩天在唐家發現他的「沖動」之後,她就讓管家挑選了幾個家生子,由她自己親自點了兩個,送到他的院落去。

    難道是那兩個丫頭伺候得不好嗎?還是他太挑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5:52

第6章(2)

    平子甄瞧著鳳連城,那眼神就像是瞧著撒潑的孩子一般,透著濃濃的無奈。

    任何人被這樣的眼神瞧著都會很不高興,尤其是像鳳連城這樣驕傲的男人,看到這眼神,覺得自己被羞辱得十分徹底。

    她竟然以為自己只是在發小孩子脾氣!他早已經是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了,難道她從來沒有發覺嗎?

    「為什麼送人到我的院子里?」他抬腳又往前踏了一步。

    平子甄向來習慣了一個人,也從來不讓人這樣靠近她,因此對于他的逼近,她下意識想要躲開,可是只要她挪一寸,他便逼上前一寸,惹得她皺起眉頭,但仍努力抑下不悅,同他說理,「你有需求,我讓人過去伺候你,有什麼不對嗎?」

    「她們是什麼人?憑什麼讓她們來服侍?」

    「要不然該誰去服侍?這種事強忍著不好。」為醫者,平子甄就事論事,倒也不像尋常女子那樣動不動就臉紅羞怯。

    這種事強忍著不好,他也知道啊,問題是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這該是誰的責任啊?

    氣上加氣,鳳連城又欺上前一步,他的前胸幾乎抵到她身前,兩人之間沒有間隙。

    平子甄想退沒有地方退,不知他為何這樣步步進逼,索性抬眼瞪他。她的脾氣可不比他小,不過是平素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眾人皆以為她是個沒脾氣的罷了。

    「這不該是你的責任嗎?你是我的妻子!」沒有半分遲疑,鳳連城很理所當然地答道。

    「世子爺明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們……」

    耙情當真是來找碴的嗎?老太君和他都很清楚她的進門不過是一場交易,她醫治他,而他們鳳家則提供庇護,如今他怎這樣一副指責的模樣,活像她有多麼不盡責似的?

    她不解地瞧著她,那眼神還帶著一點點的不悅和無辜。

    瞧著那雙水靈明亮的大眼,他又氣又無奈。她無辜,他也很無辜好嗎!明明就是他拜堂娶進門的妻子,卻總拿自己當個孩子看,還避他如蛇蠍,有這樣做人妻子的嗎?

    只听說過夫婿要招通房、要納妾,做妻子的心痛難當,誰像她一樣大大方方地將人推出去,還擺出這副模樣。「誰說是權宜之計?話都是你一個人在說,打你嫁進來那一天起,這個家有人不當你是世子夫人嗎?便連我也是打心底將你視為我的妻子,可你呢?」鳳連城指控著,愈說愈覺得委屈,他和祖母早已將她當成一家人,她想做什麼都由著她,可她心里卻將他們當外人。

    不但如此,還親自送女人上他的床!

    鳳連城心中的那個氣簡直是不打一處來,見她又要張口,想到她平素說起話來半分不留情面的模樣,他只想堵住她的巧言善辯,鬼使神差的身子一傾,他的唇就貼上了她的。

    初時冰冰涼涼的,但當她身上清淺而讓他熟悉的藥香襲來,他的腦子頓時一熱,想要索取更多。

    罵人的唇舌此時成為最好攫取的對象,便是感受到她的抗拒,他也不肯放棄,抱著她,很有耐性地用唇舌描繪著她那菱角似的紅唇,細細地誘哄著,一回不成就兩回……

    這廝究竟想干啥?初時,掙不開他那鋼鐵般禁錮的平子甄腦子還能轉著這問題,可許是他的氣息太過強大,不一會兒她就頭腦發暈,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知道應該撕咬拉扯,擺脫這個發瘋似的男人,可她的手一搭上他那寬厚的胸臉,就能隔著衣服感受到他的心跳在她的掌心之下躍動,令她的暈眩更嚴重。

    他究竟在想什麼?她與他怎麼可能當真夫妻,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P,所以她從不對他敞開心房,一直公事公辦。

    可為什麼就不能是夫妻呢?這樣的念頭猛地竄進她的腦海,就像發了芽的種子,不斷生根,然後她的腦海里也不斷盤旋著「為什麼」這三個字。

    當真沒被他吸引嗎?其實像他這樣風姿偉岸的男人,又有哪個女人會不被吸引?只不過是她用兩人之間的差距說服自己一切都只是一場交易,讓自己不去多想罷了!

    心兒輕顫,彷佛有什麼被撥開,她的唇不由自主地微微開啟。

    他的舌立即靈巧地鈷了進去,然後輕探著,誘惑著。

    她終于閉上眼,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的動作舞動了起來,交纏飛舞,終至陷落……

    向來光明磊落的平子甄開始和鳳連城玩起捉迷藏。

    她突然間忙得腳不沾地,就連平素她懶得理會的事也都拿來做,整日只見她滿府亂竄,只有在各個院子都落了鎖後,才肯安安穩穩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平常那個總是面無表情、就算天塌下來也從容淡定的世子夫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既慌且亂的小姑娘。




    她的心不再平靜,只要瞧著鳳連城,其實不用看到,只要想到,她就會心慌不該啊!他怎麼可能對她動心思?就算他們之間有著救命之恩,可他們都知道那不過是一場交易,他是王府世子,而她不過是一個出身普通的女子,這樣的身分差距,沒人能跳過去。

    當年鳳老太君是心急才會答應她的條件,如今他好了,日復一日的強健,也有了出息,換成她是老太君,也會想為他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更何況他們並沒有圓房,等到她做完自己該做的事,只要向外說這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他們之間便連夫妻之名都不會再有。

    因為清楚的知曉這些,所以她一直提醒自己,即便他有多好、多有成就,那也不是她能高攀的。

    她不想象平家的那些族人一樣,只要瞧著了可踩的富貴路,就拚了命想要往上爬。她之所以還留在京城,就是想要告訴平家,他們的做法是錯的,就算現在看似風光,但只要稍有不慎,一切便是鏡花水月,還會白賠上平家女兒們的好姻緣。

    其實她早就打算好了,等到一切結束,她便要去當個鈴醫,四處行醫倒也是一件樂事,也算幫平家為了榮華富貴而造下的孽債贖罪。

    平子甄一邊想著,一邊走著,終于到了平子語休息的院落。

    她走進屋子便瞧見平子語斜斜地倚在床上,臉上的青紫養了幾天後已經稍稍淡了,漸漸回復了往昔的面容。

    听到聲音,平子語抬眼,瞧見平子甄走進來,她並沒有漾起笑臉,只是眼神淡淡地瞧著平子甄。

    以前還在平家時,她就瞧平子甄不順眼,這回是平子甄救了她,她表面上態度雖然一樣,心中卻有著感激。

    以為能擦腰的娘家,在得到好處後,便由著她被人折磨而不聞不問,她日日祈求他們可以來救自己,可真正帶人打上唐家救她的卻是她最看不上眼的平子甄。

    靶激的話說不出,但咒罵的話更是說不出,平子語只能怔怔地望著她,等著承受平子甄的笑罵污辱。

    換做是她,也會想要出一口惡氣。

    平子甄看出了平子語的嚴陣以待,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淺淺微笑,說道︰「今兒個應該好多了吧?傷口還疼嗎?」

    平子語沒有等到想象中的辱罵,她以為的仇人正笑容可掏地含笑輕問自己的傷勢,溫柔的語氣中沒有半點惡意。

    她愣住了,吶吶地不知該怎麼回答,只是傻傻地看著平子甄動作輕柔地掀開纏在她傷口上的布巾,小心翼翼又仔細地檢視著傷口愈合的情況。

    「還疼不疼?」平子甄輕聲問著,就怕問得大聲一些會嚇著平子語。

    「能不疼嗎?」平子語苦笑,語氣無奈得讓人心酸,也不知道是傷口疼還是心疼。

    「傷口看起來愈合得還不錯,這幾日還是不要踫水,我給你做了玉肌膏,只要認真涂抹,不會留疲的,放心吧!」

    「縱是留疤也無妨,反正沒人憐惜。」平子語澀然一笑,不到二八年華的她好像已歷盡滄桑,毫無生氣。

    「怎麼行呢,留了疤,以後的夫君要嫌棄的。」平子甄彷佛沒有瞧見平子語臉上的哀傷,兀自笑道。

    平子語沒說話。夫君?她還能有嗎?雖然唐大千早有斷袖的名聲在外,可還沒出嫁時娘告訴她,那不過是男人一時貪新鮮、好風雅罷了!所以初嫁人時,她的心里其實是有期待的,不但有期待,還一直相信自己會過得很好。

    可是嫁過去之後她才知道遭夫婿冷遇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婆母嫌她不會伺候人,所以留不住夫君的心,而公公根本不管後院里頭的事,她夜夜獨守空閨也就算了,她總想著浪子會有回頭的一天。

    然而到頭來她的耐心等候換來的是一頓又一頓的毒打,唐大千只有在外頭受了氣或被公公責備不爭氣時才會回房來,只要她稍有抱怨,就是一頓折騰,這樣的日子她忍了一陣子,直到這回幾乎被打去半條命,她才敢讓人偷偷回娘家報信。

    本以為爹娘會為她討公道,誰知道她的報信換來的是另一場非人的折磨,後來她才知道娘家不是沒派人上門來,只不過在得到了好處之後便不管她的死活,讓她逆來順受,說既已嫁為唐家婦,就不要再想回平家。

    一想到來救她的竟然是打小一直被她看不起的那個六姊姊,矛盾的情緒就在她的心里糾結著,對于平子甄的打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什麼都不說。

    笑語得不到響應,平子甄也沒放在心上。她只做自己該做的,從沒想過要人感激,便是對鳳連城也一樣,她當真沒想過他會「以身相許」。

    見平子語沒有話要同她說,她也不勉強,只安撫道︰「你在這里好好養傷吧,把傷養好了才能決定下一步。」

    因為看出了平子語的不自在,所以她體貼地將空間還給平子語,轉身離去。

    「六姊姊還是送我回唐家吧,否則只怕會讓你惹來麻煩。」平子語終于開口。

    這幾天她在鳳家的後院休養,雖沒听到什麼閑言碎語,可她知道平子甄是打上唐家將她搶出來的,她是被救了,但平子甄的舉動肯定會惹怒平唐兩家,若她還待在王府養病,只怕外頭的風波不會平息。

    「一筆寫不出兩個平字,你是我的妹妹,受人欺負,我不會袖手旁觀的。」平子甄緩緩回頭,定定地看著平子語,每一個字都是那麼樣的肯定,斬釘截鐵。

    「你騙人,你明明恨著平家,你嫁來王府這些年,從沒踏進平家的大門一步。」

    「我是恨平家,恨平家那些連親人都可以出賣的貪婪,但我不恨你,你只是同我娘一樣可憐的平家女兒/你是我的妹妹。」面對平子語的指控,平子甄語氣平靜,沒有急著解釋。她只是說她想要說的,至于平子語信不信,她一點都不在意。

    「四姊姊總說你不知感恩,是平家養大了你,你卻頭也不回地離去,說你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這麼難听的話傳進平子甄的耳里,她一點也沒覺得刺耳,只是淡淡一笑,說道︰「平家若再這樣無止境地追求權力,早晚會惹來滔天大禍,你……信不信我其實是在救平家?」

    平子語張了張嘴卻沒出聲。她該毫不猶豫的說不相信,可不知怎地,望著那雙清澈到幾乎透明的眸子,她竟然說不出話來。

    瞧著平子語眼底的震驚和不敢置信,平子甄沒再多做解釋,有些事做就對了她道︰「你好好休息吧,唐家和平家不能將我如何,亦不能將你如何。」

    她肯定的語氣讓平子語那死寂的心緒稍微透了一點亮光,她直直望進平子甄的眸子,在那之中看到了自信與肯定,讓她不由自主地想相信平子甄,不過她還是擔心。

    「可我終歸是要回去的!」無論是唐家或平家,雖然她再也不想回去,但她已經被明媒正娶抬進唐家,又怎麼可能不用回到那地獄之中呢?

    罷亮起的希望之苗轉瞬間熄了,她再次低頭不語。

    「放心吧,一切有我呢!只要你說一聲不回,我就有把握讓你和離。幼嫁從親,再嫁由身,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听到平子甄的話,平子語倒抽了一口涼氣,這種話能這種輕易說出口嗎?可……她說的好自信,讓人忍不住地想要相信,然而平家早已今非昔比,隨著她們這一代一個個出嫁,平家能依仗的靠山愈來愈多,早已密密地結了個網,牢不可破,就算是康平王府,要對付這些人也是不易吧?

    望著那利落轉身的挺直背影,不知怎地,平子語心中突然爆出了一股勇氣,沖著那背影說道︰「我再也不想回唐家了,求姊姊救我!」

    求平子甄原本該是多令人厭惡的事情,可現在她只感到一陣輕松,原本死氣沉沉的眸光也閃爍著一種名為希望的光芒,她……真的可以期待嗎?

    平子語看著那漸行漸遠的人影背著身朝她揮了揮手,頭也沒回地離去……姊姊這是答應了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6:29

第7章(1)

    想躲他,有這麼容易嗎?

    想起那個吻,鳳連城探手撫了撫自己的唇,那兒彷佛還留有屬于她的溫度,溫溫的,讓人覺得溫柔。

    那一吻之後,她想甩他一巴掌,可沒有得逞,然後向來舉止有度、氣定神閑的她就像夾著尾巴的貓兒一樣,溜了!

    這一溜就溜得沒蹤沒影,只要他在的地方她一定不會出現,就算剛好遇到,她也會找借口轉身開溜,真是滑溜得很。

    可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大白天眾目睽睽之下她能溜,這黑燈瞎火的,除非她想鬧得眾人皆知,否則他倒要看看她還能溜去哪兒!

    就著今日又大又圓的月亮,鳳連城看平子甄那已經長開了的眉眼,沒想到不過幾年的時間,她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如畫。

    熟睡中的她少了平素端在臉上的清冷,睡得紅通通的臉蛋帶著幾分的圓潤與稚氣,看起來賞心悅目極了。

    他毫不客氣,也不怕吵醒人,徑自擠上床。

    突然有了那麼大的動靜,床上的人怎麼可沒有察覺,平子甄一睜眼就撞進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結結實實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鳳連城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她瞪著他,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就連質問也沒有,只是傻傻地看著他,想著他究竟想要干什麼?

    「真教我好找,果然還是要這樣才能逮個正著。」鳳連城的語氣帶著些促狹與沒好氣。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眉眼、她的唇,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這樣思念她,每天見面時不覺得,如今她躲了他這麼些天,他才發現思念早就藏在他的心里。

    「你這樣于禮不合。」平子甄好不容易吐出了這樣生硬的指控,但話才出口,就知道自己是在說廢話,鳳連城身為康平王世子,自小熟讀聖賢書,還憑著自己的實力在科舉中獲得好成績,他又怎會不知道這樣于禮不合呢?

    「我知道。」

    他們雖然拜堂了,可因為她的年紀未到,所以還沒圓房,既然還沒圓房,當然有該守的分際,他自然是不能隨意闖進她的香閨,也甚少涉足她的院落。

    可那是以前,現在誰又在乎呢?以前謹守禮教從不越雷池一步,可她心中卻隨時盤算著要走,若他再守規矩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妻子就會沒了,所以這禮教不守也罷!

    「你既知道,就不該做這種事,要是傳出去,誰知道那些言官會說什麼,尤其你現在還沒承繼爵位,雖然靠著自己的實力參加科舉已領有官位,但還是該步步為營,以求早日繼承爵位。」

    「那些不重要。」鳳連城一丁點也不在意她的擔憂,以前他或許會憂心皇上總不發話讓他承襲爵位,可如今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既能憑一己之力在皇上面前掙得一席之地,又何須擔憂不能承爵?縱然不能承爵,他也可以靠著自己的力量搏一個爵位。

    至于言官,誰又在乎他們說什麼?

    「怎會不重要,咱們那日闖了唐家,又帶走人家的媳婦,只怕現在三皇子那邊的人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參你一本了,你今天這事雖是家事,若是傳出去,也是會讓人議論的。」三皇子是唐家背後的靠山。

    望著她那清亮得足以映照出自己臉龐的水眸,他很認真地說道︰「為了你,我願意,我不在乎,就算被參無數本,我想見你便要見你,有我在,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就算天塌下來我也會替你頂著。」

    平子甄愣住,她竟沒發現,什麼時候那個氣弱游絲、瘦骨如柴的少年,已經長成了這能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許是因為一開始相見時他的虛弱,讓她一直只當他是病人,卻沒發現在這幾年中,他早已不復當初的模樣。

    他想要為她撐起一片天呢!打她記事以來,她就只有孱弱的娘親可以依靠,可隨著她的成長,娘親越發病弱,所以早慧的她只能提早扛起一切,包括自己和娘親。

    對于這些,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突然有人跟她說她可以愛怎麼鬧騰就怎麼鬧騰,就算天塌下了也有人頂著,令她心中很復雜,但不可否認的,這話很誘人,如果不用再一個人機關算盡,如果有個^可以商量,無論怎麼想,都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可是能信嗎?

    她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總不能直接告訴他,她不知道該不該信任他吧!若是她這麼說,她敢保證他會氣得想要當場稈她掐死。

    因此平子甄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審視著、猶豫著。

    看見她眸中閃過地猶豫、懷疑、不安等等的一切情緒,鳳連城的心微微地揪著,他本該憤怒,因為她的不信任,可是她的不信任只讓他覺得心酸與心疼。

    她才幾歲?今年正要及笄,卻已經獨自承擔了那麼多年責任,而他竟以為王府這把大傘足以使她無憂,所以沒有認真地關心過她。

    鳳連城原本緊緊抿著的唇微微向上彎了彎,心中的憤怒轉瞬之間消逝的無影無蹤,在他發現原來是自己做的不夠好之後,他對她的怒氣就消失得一點也不剩。

    他猛地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你現在可以不相信我,但我會一件一件做給你看,前提是你是我的妻子,別再想離開的事。」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還沒來得及說,他就坐上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回神時,已經置身于他的懷抱之中。

    突如其來的氣息包覆著她,讓平子甄有一瞬間暈眩,她閉上眼定了定神4睜眼時卻又撞進了那雙幽深的眸子之中,她的心再次亂了。

    「你別這樣,這樣我不能思考!」好半天後,她終于揚聲抗議,卻在不經意之間泄露了他對她的影響力。

    听到這句話,要比靠著自己的學識考得佳績還要令人開心,他勾唇而笑,那笑容帶著壞壞的痞樣,「原來我對夫人也這般有影響力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辯解的話戛然而止,她不想自欺欺人,有些事就算騙得了旁人,也騙不了自己,她的確是對他動心了。

    就算再聰慧早熟,她也不過是一個渴望被愛、被保護的少女,對于鳳連城這樣的男人,又是她名義上的夫君,怎麼可能沒有一絲悸動?只不過她向來冷靜,屢屢說服自己,她與他之間的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但他突然做出那些舉動,惹得她心顫不已,再也無法平靜。

    深吸了一口氣,她誠實地將自己心中的憂慮像倒豆子似的全都倒得干干淨淨,「我的確被你影響了,但我不知道這樣的影響能持續多久,或者是好是壞。」

    話剛說完,她便覺得自己的心輕松了,也定下來了,再也沒有前幾日的惶惶不安,也不會想要逃離,她知道這種事只能面對,就算是想逃避,又能逃多少時間?

    「自然是好的,咱們是夫妻,若是不被彼此影響,那不算同根同命,就是要這樣你影響我、我影響你,才能糾纏著一世都不分開。」

    這話纏繞著濃濃的情愫,平子甄的臉驀地紅了一片,心也跟著竄過一絲甜。

    以前她不懂為何娘親為了爹的死意志消沉,她知道若非有她在,只怕娘早在爹死的那一刻便跟著去了,原來娘想的便是同根同命嗎?

    「可……我很麻煩的。」她一如既往地誠實和直接,沒有絲毫掩飾,提醒著他。

    「我倒覺得我比你麻煩多了,想想你費了多大的勁才幫我解完毒,又花了多少的心思才破解那些人的下毒之法,縱然現在你還是時時受她們侵擾,可她們再也無法蹦了。」鳳連城誠心說著,也打心底這樣認為。

    「可你接下來還得替我擺平七妹妹和唐家的事,還有……」

    「還有你想給平家一個教訓,對吧?」

    平子甄愕然地抬頭望著他,這幾年來,她從來沒有和這個家里的任何人談過這件事,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心思?

    「換了我是你,我也會有這樣的心思。」平家逼死了她的爹娘,還逼得她不得不裝傻充愣,為自己找個婆家,這樣的平家,若不受點教訓,怎教人甘心呢!

    這話讓平子甄比方才更加激動與感動,因為終于有人懂了。

    「你……」她張了張口想要說話,但眼眶一熱,喉頭哽咽,竟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任由淚水佔據她的眸子,然後匯集成淚,一顆顆落下。

    淚水很快就泛濫成災,鳳連城從沒哄過女人,一見她的淚便僵住手腳,幾息之後才手忙腳亂地將她擁入懷中,笨拙地哄著。

    向來警醒、從不在人前失態的平子甄竟也沒了防心,在那一遍遍的輕哄中,沉沉睡去。

    瞧著那張猶帶淚痕的睡顏,鳳連城的眸子倏地沉了下來。

    那平家當真是該受點教訓了!

    不敢見嗎?

    平子丹瞪著眼前那張被毫不留情退回的拜帖,握緊拳頭。

    這個該死的丫頭怎可如此無視自己的存在?她當真以為自己拿她沒法子嗎?

    所有平家女兒的夫家們基本上都已經串連妥當了,就連三皇子那里也暗暗發令,要趁此事徹底挫一挫康平王府的銳氣。

    誰讓鳳連城幾次三番拂了他的面子,便是他已發話,還是不肯交出唐家的兒媳婦,也不肯讓人出來闢謠,甚至還將此事捅到皇上面前,惹得龍顏大怒。

    這件事若再這麼鬧下去,絕對會讓三皇子的陣營元氣大傷,所以三皇子陣營已然決定反擊。

    所有的言官都已在寫奏折,準備彈劾鳳連城縱妻壓人,不顧禮法,奏請皇上奪去鳳連城的世子之位。

    這幾年,誰不知道康平王府一直處在風雨飄搖之中,雖然鳳連城藉由科舉獲得官職,在皇上面前露臉,皇上也對他大為贊賞,但就是遲遲不下詔讓他繼承爵位,所以三皇子對于拔除這顆眼中釘還是很有把握的。

    平子丹勾起唇角。一旦鳳家沒了康平王的封號,她想要對付六妹妹簡直易如反掌,更何況……早在六妹妹嫁去鳳家時,她就準備了後招,一個生不出子嗣的世子夫人,在男丁單薄的鳳家怎麼可能立足不听話的六妹妹,只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中毒了吧!

    想到這里,平子丹幾乎要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平子甄若知道自己以後的一切富貴榮華都掌握在她手中時,會有怎樣的神情。

    她猛地起身,正準備交代外頭的侍女為她準備車馬,便見自己身邊向來得用的大丫鬟明珠匆匆地奔了進來。

    「小姐……小姐……」明珠奔得急,喊了兩句就喘得說不出話來。

    「這樣慌張像什麼樣子!」平子丹端著架子喝斥著,行事作派如同平宛,那種冷凝及不苟言笑幾乎一模一樣。

    「奴婢知錯,但那是因為奴婢心急,方才成掌櫃遞了個消息給奴婢,說咱們家今年打算供給御用的花綢全被內務府給退了。」

    「胡說,這怎麼可能!」听到這個消息,平子丹自是不相信,要知道,為了走通織造局,她花了多少心血才搭上線,又花了許多真金白銀才換來這筆生意,幾萬匹的綢緞都已上繳,若是被退,那結果想到這里,她的臉色一白,但仍強自鎮定,故作平靜地說道︰「讓成掌櫃來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奴婢也說要讓成掌櫃自己來稟,但成掌櫃卻說不只御用的花綢出了事,咱們名下的通天閣也說菜品出了問題,讓許多人鬧肚子,這事已經鬧上了衙門,成掌櫃還得忙著去處理這事。」

    連通天閣也出事了,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兒?這不可能是巧合,是有人在找他們平家的麻煩!是誰?

    她細細思索著,還能有誰?這必定是六妹妹那個死丫頭做的,壞了自家與唐家的交情還不夠,還要壞自家的生計,六妹妹就這麼想毀了平家嗎?

    她不會讓六妹妹得逞的,絕對不會!

    心中的氣怒讓平子丹再也無法忍耐,來不及讓人備車,她直接沖到馬廄,隨意選了一匹配了鞍的馬就翻身而上,急馳而去……

    嘖,真狠!倒沒想到看似溫文儒雅的鳳連城竟然是個下手這樣狠辣的主,不過幾天的時間就已經布置好了一切……不,不對,不是幾天的時間,這是他早已安排好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7:10

第7章(2)

    得知消息的平子甄驚愕之後,心間竄過了一股暖流,原來他早已做了那麼多,只是自己從來沒有看到。

    不是她瞎了,而是不敢期盼啊!誰知道他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到了她的面前,就算違背禮教,也要夜探香閨,將他為她做的一切都放在她的眼前。

    她的心暖暖的、軟軟的,這個男人做了所有她想做的一切,可這樣就足夠了嗎?

    當然還不夠!她想,很快就會有人找上門來興師問罪了吧。

    平子甄好整以地翻著賬冊,突然間,一陣幽幽的異香傳來,她皺了皺眉頭,沒想到這些人還來這一套啊,這技倆早就被她抓過一次了,怎麼這宅子里的婦人們這麼記吃不記打。

    聞著那異香,平子甄沒動作,只是在心里有了另一番心思。以前她總想著自己要離去,所以沒向那些心懷不軌的鳳家人下重手,可如今她就算想走,只怕鳳連城也不讓了,那男人囂張霸道得很,若是在他表明心跡之後她還執意要走,掀起的只怕是滔天巨浪,更何況她也沒真想走。

    她原本堅定的心早被他的那一席話和今日的作為攻陷,她舍不得離開他啊!

    她一向是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若是鳳連城不嫌棄她配不上他,那麼她便不會自慚形穢,這世子夫人的位置她會坐得穩穩當當的。

    想到這里,她扯了扯唇角,那暗暗的幽香她倒真是不懼,不過是個粗淺的毒物,傷不了她,她好奇的是究竟是誰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做這件事。

    「春草!」她輕輕地喊著在跟前服侍了她幾年的大丫鬟,卻始終不見人影,這種種的異常讓她心中浮現一抹不好的預感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平子甄靜靜的尋思著,心突然覺得有些慌,但慌什麼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種感覺很奇特,畢竟她向來對任何事都是胸有成竹,從來不畏懼事情找上門來,她總想著事情來了就面對,反正她孤身一人,也沒啥好損失的是因為昨夜那個令人貪戀的溫暖懷抱嗎?因為感受過那樣的溫暖,所以突然懂得了害怕,怕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可以享受那樣的溫暖?

    平子甄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但她卻明確知道自己在感情上十分不爭氣,不過幾句話、一個懷抱,便已深陷。

    或許她早已陷入情網,只是自己無知無覺吧。

    「唉……」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平子甄正想起身去弄清楚她的院子為何空無一人,這般的安靜,可是才站起,便見春草急急地走了進來。

    「世子夫人!」春草來得急,完全沒有料到一進門便會對上平子甄那雙清澄的眸子,微微一愕,神情顯得有些慌張^春草向來是個情緒外顯的人,性子也直,總是藏不住心事,所以平子甄一眼便瞧出了她心里有事,于是開口問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樣安靜?」

    「是奴婢找借口打發了她們。」

    「喔……為什麼?」听到春草的話,平子甄又挑了挑眉,想起了那抹突如其來的異香,心中頓時有了一種想法。

    這想法讓她心中驚駭,可卻不動聲色,只是定定地看著春草。

    那干淨而犀利的目光看得春草心里發溫,這是提拔她的主子啊!若非不得已,她又怎會干出這種混蛋事?可是……可驀地撲通一聲響,打破了屋子內令人窒息的寧靜。

    平子甄瞧著突然跪在地上的春草,心中長嘆了一聲。

    真沒想到,一向唯她命是從,對她忠心耿耿的春草竟然會是旁人埋的棋子。倒不是她大意,而是春草埋得太深、太好,一個忠心耿耿、幾乎沒有破綻的誰又會無端懷疑呢?

    平子甄無視春草那一跪,淡淡地說道︰「有什麼話就說吧。」清冷的嗓音中沒有被背叛的怒氣,反而平靜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

    春草說話前先重重地叩了一個響頭,這才看著平子甄,恭恭敬敬地說道︰「是奴婢遣去了眾人,因為有個人想要見夫人。」

    「你剛才去接人了吧,讓客人在外頭候著不好,快讓她進來吧。」

    對于平子甄的響應,春草愕然,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她,好半晌之後才咬了咬牙,開口想要解釋,「夫人,奴婢自知有罪,但是「既然知道有罪,不論是什麼原因,你都背叛了我,我不需要知道原由。」

    平子甄打斷了她,沒讓她繼續說下去,神色始終平靜著。

    就像她娘說的,看似忠心耿耿,但其實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多奇特的巧合啊!原來她和娘始終逃不脫同樣的命運,同樣被困住,同樣被背叛,那始作俑者只怕是同樣的一伙人吧。

    「去把你的主子請進來吧。」平子甄不再看仍跪在地上的春草,決然地轉身步至自己方才坐著的位置上坐下,端茶吃點心,一副再平常不過的閑適模樣。

    听到她那冷然的話,春草渾身一震,忍不住地想要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夫人,我是被迫的,她們以我兄長的性命做要挾,我家就這麼一根獨苗,我爹娘以命相逼,我——」

    平子甄一點也不想听,手一抬就打斷了她的話,「人活在這個世上,誰能沒個苦衷?若是你先告訴我,我不但不會怪你,還會幫你,可如今你做下這事,我不會原諒你。」

    很果斷、很決然,幾年的主僕之情至此一刀兩斷,平子甄連瞧著春草的眼神都變得陌生。

    她伸手搭起了自己的脈,閉了閉眼,果然方才心中那股不安的感受成了真。

    知道春草背叛的那一刻,她就想通了一切,那異香不是想害她,而是想告訴她,她已經著了人家的道,要她自己掂量掂量是不是要乖乖听話呢。

    但……乖乖听話嘛,她向來沒那個習慣,更何況她現在可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閑適地斜倚榻上,周身散落著幾個軟枕,沒有如臨大敵的戒慎,平子甄那副自在佣懶的模樣看在平子丹的眼里,簡直就是在她的怒火之上澆下一桶油。

    她張口想要罵人,平子甄卻朝她揮揮手,不讓她說話,然後徑自轉頭看著一臉淒然的春草,對著她說道一一「去內院管事嬤嬤那兒領回你的賣身契,你回家去吧。」

    春草一听這話,心都涼了,如同墜入冰雪之中。她雙膝一軟,又跪倒在地,「夫人,奴婢……」話只開了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幾年夫人待她是真心實意的好,她不想要這樣被驅離,可她知道自己做下的事若由世子爺發落,就是活活打死也有可「去吧!也算全了咱們主僕一場的情分,以後你好自為之吧!」平子甄的語氣很輕,對春草臉上的惶然視而不見。

    對她來說,背叛就是背叛,即使只是一點小事,她也無法容忍,更何況春草的背叛不只是傳遞消息那樣簡單,春草是真的對她下了毒,而這毒若是找不到藥引,只怕無論她想不想,都只能灰溜溜地離開康平王府。

    伺候了平子甄幾年,春草多少也知道她的個性,明白這樣的話一旦說出口,便再無轉圜的余地,因此她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退了出去。

    「妹妹倒是好性子,這樣便讓她走了,像她這樣吃里扒外的奴才,還不如一頓板子打死了事。」眼瞧著平子甄在她的面前處置自己埋下的釘子,平子丹半絲羞愧都沒有,反而對著她指手畫腳。

    她想著,就六妹妹這副心慈面軟的模樣,早就該被那些偷奸耍滑、踩低拜高的下人們給生吞活剝了,這樣的人憑什麼做王府的當家主母?還是得要她來指點指點?六妹妹要是听話,便能穩坐主母的位置,要是不听話,那也不要怪她心狠了。

    「四姊姊不惜暴露自己布了這麼久的眼線來見我,應該不是為了敘姊妹情誼,那麼姊姊究竟所為何來?」

    能在她的身邊養那麼多年而不被發現,除非她們從來不連系,又藏得隱密,否則不可能不露餡,如今四姊姊卻這樣大刺刺地告訴她這個釘子的存在,只怕到了不得不掀牌的地步了,這麼筒單就被逼急了,她這個四姊姊的心思和謀略,的確不如現任家主啊!

    這就是只知賣女求榮、不求提升自我的下場,就算她不出手,平家也不可能與真正的簪纓世家比肩。

    「內務府和通天閣的事是事是你做的?」平子丹揚聲質問,望著平子甄那慵懶的不將她當成對手的模樣,她有一種被徹底蔑視的污辱感。

    「不是。」

    「你敢做不敢當?」

    「錯,我敢做敢當,我敢打進唐家救七妹妹,我就敢承認,為何不敢承認?她是我們的血親,你們能賣女求榮,但我無法做出這麼惡心的事。」

    「什麼叫賣女求榮?平家供她吃穿、供她花用,她的婚事自然該由族里決定,這是她該付出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應該被活活打死?」平子甄厲聲質問,語氣不再平靜無波,看著平子丹的眼神更添憎惡。

    平家養出來的家主候選人,果真自私且殘忍。

    「這是她的命,誰讓她這樣蠢笨,不能討好婆母和公爹,所以唐家才沒人替她撐腰。」

    平子甄無奈,四姊姊還是丁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畢竟從小她就被教育著要為家族付出一切,只要家族強盛,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犧牲的,因此她自然不覺得平子語被犧牲有什麼不對。

    「你有沒有想過,就算討好了公爹和婆母,但她的夫婿不愛女人,她得永遠被關在那方小小的後院,過著一輩子寂寞的生活,就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能有。」

    平子丹挺著胸,理直氣壯地說道︰「那是她的命,為了家族,這一切都是應該的犧牲,你知不知道,有了唐尚書家的支持,咱們平家的子弟就可以步步高升,將來就算官居一品也未嘗不可。」

    多理所當然啊!平子甄望著平子丹的眼神就像望著什麼怪物一般,即使她說了那麼多,平子丹依然一點也不以為自己有錯,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麼好心軟的?

    她抬眼,眸光森冷地看著平子丹,冷然地說道︰「這一次你們不會得逞的!我不會讓你們一次又一次賣掉七妹妹,更不會讓你們繼續這賣女求榮的惡心行徑,我還要替我娘討一個公道!」沒有藏著掖著,她這是清清楚楚地向平家宣戰。

    此生傾盡她所有,也要讓平家得到教訓!

    「你敢!」平子丹揚聲喝斥,怒視著平子甄,恨不得上前好好教訓她。

    「我不但敢,而且已經這麼做了,我是不會讓七妹妹回唐家的,至于你們想要怎麼做,我都等著。」

    「你……」平子丹氣得咬牙切齒,但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的怒氣轉瞬之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胸有成竹的淺笑,「你既會醫術,自該知道自己已經中了母。」

    平子甄沉聲道︰「我知道。」

    原本不知,因為她們下的本來不算是毒,平素就算吃下肚子也沒有什麼大礙,可她體內堆積的東西一旦與剛剛那抹異香結合,就會立刻變成一種極為陰寒的毒藥,不能輕易解去。

    身中此毒的她身子會愈來愈陰寒虛弱,而一個身體陰寒的女人是無法孕育下一代的,這點在嫡系一脈單傳的鳳家是不可能被接受的,饒是鳳連城再喜愛她,老太君也不會接受一個無法開枝散葉的孫媳婦。

    「既然你知道,那你這是什麼態度!」六妹妹不該求著她嗎?就算六妹妹有再高的醫術,可是這毒可是她費盡了心血才尋來的,那些解毒需要的藥材都千金難求,饒是她當初花費了重金,也只弄來一顆雛。

    平子甄顯然被她的話給逗樂了,噗嘯一笑,嬌俏的臉上滿是燦笑。

    平子丹柳眉緊蹙,不知她在想什麼。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般汲汲營營?你稱我妹妹十幾年,卻還不了解我的性子。」

    「你不怕被康平王府掃地出門?」

    懂了平子丹話語底下的含義,平子甄搖頭,她是絕對不會被威脅的。

    那意思清清楚楚,可平子丹卻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

    「你自以為你們攀上了三皇子便萬無一失,可你知不知道,三皇子失德之事已被上告皇上,你們以為自己會有的從龍之功,轉眼間就要灰飛煙滅。」她話鋒一轉,「其實四姊姊一直不太了解我的性子,你以為我這幾年光是躲在鳳家,什麼都不做嗎?」

    其實她不動聲色的做了很多,用自己的醫術結交了無數官家和權貴夫人,以後院的力量讓她們的夫君正視皇上的心思,讓他們的夫君知道搭哪條船更妥當,她還讓她們成為康平王府最好的助力,所以在唐家天天喊冤瞎鬧之際,言官、御史才沒有一股腦地彈劾鳳連城,康平王府才會依然吃立不搖。

    「我有一身醫術,便是離開王府,依然能靠自己的力量活得很好,不用成為一只搖尾乞憐的狗。」

    她的意思是,他們平家是一只搖尾乞憐的狗嗎?她怎麼可以這樣說!平子丹氣極,多年來心間的不平在平子甄那尖刻的話語中徹底的失控了,她揚起手,想也不想就要朝著那張可惡的臉揮去,卻被平子甄反握住,重重地甩開。

    「你等著,不用多久,你便會看到平家敗得多慘!」平子甄不等她站穩,說完自己想說的就準備離去。

    她再也不想看到這些自以為是的平家人,大樹將傾,其余的不用再多說了。

    平子甄向外走去,眼角余光瞧見了門邊一晃而過的衣擺,藏青的顏色一向是鳳連城的最愛。

    他听到了一切,知曉了一切,然後……他靜默無聲地走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7:41

第8章(1)

    幾乎頂天的權勢富貴,在一夕之間灰飛煙滅。

    無數指控的、喊冤的奏章被擺上了皇上的案頭,一樁樁都直指三皇子的狼子野心,朝堂上亂成了一團。

    喊冤也得有人信啊,折子上面的每一件事,皇上都派密探清查過,沒有半件事是做假,也正是因為這些鐵證,這位九五至尊才會這樣盛怒。

    皇上氣呼呼地將成迭的奏章全都擲在了跪在殿前的三皇子身上。

    嚇得渾身發抖的三皇子不能躲也不敢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躲了、閃了就蔑視皇恩,所以他只能在朝臣們的議論聲中直挺挺地跪著。

    「你真是太讓朕痛心Y!」

    留下了這句話,皇上踩著憤怒的步伐步出金殿,緊跟著的是對那些依附三皇子的官員的清查和血洗。

    當初使盡手段想要攀附的官員和世族們,如今閃得比誰都還要遠、還要快,平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對待那些人家,皇上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可與其它家族不同的是,平家被抄家了,雖然人都沒事,但失了錢財和地位的平家人,只能寄居在城外的永覺寺中沒有想到傾倒來得這樣快,更沒想到平子甄當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絲毫不顧全她的娘家,反而讓自己的夫君鳳連城將平家這近二十年來的那些骯髒事全都掀出來。

    一時之間,滿京城的人瞧著他們的眼神都變了,就連乞丐都不願意靠近平家人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平家的人個個賣女求榮也就罷了,還不知遮掩,只要有足夠的好處,就算自家女兒在夫家被休離、被欺負,他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當成沒有看到,任憑自家女兒在後院里香消玉殞,含恨而終。

    這可不是空穴來風,想當初平家七姑奶奶被打得鼻青臉腫、身受重傷,偏偏平家硬是沒接回女兒,反倒是康平王世子夫人顧念姊妹情誼,硬是頂著謠言和指指點點,將平家七姑奶奶給接回王府休養,平家七姑奶奶這才撿回一命。

    正因為有了這樁活生生的例子,這些流言到處瘋傳,平家的名聲如今已是徹底毀了。

    如今的平家家主平宛早已沒了往日的威儀堂堂,事情發生之後,她一字未語,只是日日盤坐于佛前。

    她想問自己究竟有什麼錯,明明平家已站穩腳跟,往後得了從龍之功便可躋身大家,如今卻落得這樣身敗名裂的下場。

    毀了這一切的,不過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

    她悔啊!當初就該將六丫頭一輩子關在家中,即使掐死、溺死,也不該讓她嫁入鳳家。她早就知道六丫頭不愚鈍,偏偏她小瞧了六丫頭,覺得六丫頭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孩子。

    瞧瞧六丫頭這幾年做的,靠著一手醫術,無數的大家千金與之交好,就連那些官夫人也個個奉她為上賓,更別提她那些鋪子,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明明同樣是香餅、同樣是衣裳,她就是能把生意做得比旁人好、比旁人大。

    原來鏡娘生的孩子不只是聰明,而且是絕頂的聰明,如果當初她沒有拆散鏡娘夫妻,沒有逼死那男人,那麼這個聰明的丫頭是不是就會願意為平家出謀劃策呢?

    現在拉攏那丫頭還來得及嗎?g她知道四丫頭手中還握著六丫頭身上之毒的解藥,或許六丫頭願意看在那個解藥的分上,放平家一條活路。

    想到這里,平宛原本死寂的臉上終于漾出了幾許光采,她朝著唯一還跟在她身邊的關嬤嬤說道︰「去叫四丫頭過來!」

    她話聲才落,平子丹剛好跨進大殿。

    這幾日的打擊震撼讓平子丹形容再不復往日精神,反而顯得有些頹喪。她強撐著精神問道︰「家主找我有事嗎?」

    她相信平家只是一時遭難,只要她能想到法子,就能重興平家家業,可這幾日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法子,這才想來找家主商量看看。

    「把六丫頭的解藥給我!」

    「家主這是要救她?」

    「嗯,那是咱們唯一能請她幫忙的法子了,把解藥給她,或許我們還能有一線生機。」平宛閉目頷首,對她來說,向一個小共認錯賠罪也是一種懲罰,可瞧著族里幾個才剛出生的嬰兒,那是他們家的希望,她不得不低頭啊!

    或許……是真的錯了,若是當初不賣女求榮,而是專心培養族中優秀的子弟,或許就不會有今日之禍了。

    為了心中的貪欲,她犧牲了自己的女兒,也犧牲了自己的外孫女,或許現在她該做點什麼,好為平家留下一點根。^「不行,不能給她……絕對不能給她……」向來恭謹的平子丹听到平宛的決定,頓時氣瘋了,憤怒讓她的雙目一片通紅為了贏過平子甄,|她舍棄一切,卻輸得連絲毫反擊的機會都沒有,那入骨的恨已經融入她的血液中,她又怎可能把解藥給平子甄,讓平子甄繼續待在康平王府過著錦衣玉食、奴僕侍奉的日子。

    她不能這樣做,她相信只要堅持,平子甄必會屈服,等平子甄不能生育的消息傳入鳳老太君的耳里,被趕出王府時,一定會跪在她面前求她給解藥。

    就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她到現在,可如今家主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就要讓她屈服,她怎麼能服氣?

    「給我!」平宛看著神態幾近瘋狂的平子丹,伸出手去。

    那威嚴的語氣讓平子丹一愕,但她隨即冷笑了起來,說道︰「你難道忘了嗎?就是她讓平家落得如此下場,就是她處心積慮地想要絕我平家的生路,你竟然還要對她認輸,你以為你逼死了她的親娘,她還會給平家一條路走嗎?」

    「拿來!」平宛再次開口,臉上已經染了怒意。

    可氣瘋了的平子丹並不如平時那般畏懼平宛,反正現在她也沒什麼可損失的了,她什麼也不怕!

    平子丹瞪著平宛,後退一步,伸手入懷,拿出一個瓷瓶,將里頭那顆黑黑的藥放在手心中,「你怕了,要去對她搖尾乞憐了?我不允許!」

    為了平家,她說服母親將自己嫡親妹子嫁給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做繼室,就是為了證明她比平子甄好,比平子甄更看重平家,可如今一直告訴她要做好家主便要冷血無情的人,卻要拿著她唯一可以讓平子釀俯首稱臣的東西去向平子甄搖尾乞憐?

    這是個什麼樣的笑話?

    她縱聲狂笑,在迅雷不及掩耳間,將那再難求得的解藥扔進自己的嘴里,「現在你可以死心了!」

    完了!平宛見到平子丹瘋狂的舉動,迅速起身,卻因用力過猛搖搖欲墜,最後頹然坐倒在地上。

    平家當真完了,鳳連城的怒火只怕真要燎原了!

    站在她的位置,她瞧得很清楚,皇子塌台,平家頂多是被訓斥一頓,傷些皮毛便能揭過此事,偏偏四丫頭瞧不清局勢,鐵了心一條道走到黑,惹得鳳連城為六丫頭搜集證據,才會讓平家被查抄。

    如今只怕查抄是小懲罰,以鳳連城的心性,再加上他對六丫頭的愛重,得知六丫頭中毒,還不知會怎麼報復他們,弄不好就是株連之罪啊!

    想到這里,她嘴里驀地一陣腥甜,一口血就這麼生生地噴了出來,暈了過去。

    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平子甄一樣一樣地將東西交給了王府總管,包含賬冊、庫房鑰匙、王府的印信,無一遺漏。

    「世子夫人,您真的要走嗎?」

    「自然要走。」

    那一日,鳳連城扯著她要去找平宛要解藥,正好瞧見平子丹一口將她的解藥給吞進口中。

    鳳連城氣得差點沖進去將平子丹大卸八塊,卻被平子甄硬生生扯住。

    沒有了平家的依靠,平子甄知道平子丹未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對待這種人,讓她失去最渴望的富貴權勢才是最大的懲罰,任她自生自滅吧!

    「可是老太君沒有發話,您當然可以留下,您對鳳家有大功啊!」

    先不說世子夫人治好了世子爺的病,就說這幾年來王府的後院能夠如此平靜,送往迎來能夠這麼順利,哪一樁、哪一件不是這個世子夫人的功勞?就算真的不能生育,將來抱養也使得,何必一定要離開呢!

    對于總管的話,平子甄含著笑溫聲說道︰「這幾年倒是有勞總管的照顧了,我與王府本就是條件交換,大不大功的就別再提了,是我該離去的時候了,你將這些東西替我交還給祖母吧。」

    雖然她臉上滿是笑意,但若是細瞧,不難發現她眸中其實含著淡淡的不舍。

    可她不願搖尾乞憐,便是對自己心儀之人也不行!

    與其日後要瞧著他以子嗣為名妻妾成群,還不如現在就離開,那畫面她光想便覺得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她不願折辱肉己的驕傲,便被人說是妒婦又何妨?總之,她不願意在這事上委屈自己。

    送走了總管,她環視著這間住了幾年的屋子,這段時間也不知道鳳連城發了什麼瘋,常常往她的屋里塞些奇珍古玩,今日一架屏風、明日一幅好畫,將這個屋子塞得滿滿當當的。

    這些東西她當然不會帶走,但看著這一切,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子的酸意與濃濃的不舍,她的眸子隱隱閃動了幾許淚光,但隨即隱去。

    「舍不得就別勉強了!」

    平子甄聞言驀地回頭,只見平子語斜倚在門旁,一丁點大家閨秀的端莊模樣都沒有。

    將自己的目光自那些鳳連城送進來的東西移開,平子甄暗暗吸了幾口氣,平穩了自己的心緒,這才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唐家的人方才送來了和離書,我就想著,若你要離開京城,不如咱們結伴。」

    平子甄笑了笑,打趣道︰「你不是總看我不順眼,覺得我會害你嗎,跟我結伴不怕食不知味?」

    「我倒是擔心你使壞,但一個人離開又挺寂寞的,不如靠著你蹭吃蹭喝的,怎麼說你也有一手好醫術,便是做鈴醫也餓不死。」

    平子語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听到的事,她更懂得細細琢磨,到底明白了平子甄這麼做不單單只是為她的爹娘討公道而已。

    如今三皇子黨雖被清洗,可他們還沒作亂,所以頂多依罪查抄,死不了人,若是六姊姊當真心狠,大可等到他日三皇子謀反事敗時再將一切掀開,那時平家才當真是萬劫不復,滿門抄斬。

    如今她好歹還給平家留了些希望啊!這個族姊看似冷淡,卻是個心善的,所以她早就盤算著要賴在這,好歹是個王府,總少不了她一口吃喝,也能讓她隨心所欲過日子。

    可如今六姊姊中毒的消息傳開,還是這個笨蛋自個親口向鳳連城說的,這下連王府也待不下去了,她只好賴著六姊姊了「好,就收下你這個累贅了!」平子甄含笑點頭,沒理會平子語對「累贅」兩字的嬌聲抗議。

    緩緩地偕著平子語步行,沒讓丫鬟跟著,已經自請下堂的她不再是世子夫人,自然也不需要丫鬟。她有手有腳,還有一身出色的醫術,雖不能解去自己的毒,但她也不怕餓死。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8:09

第8章(2)

    雖然心中有底氣,可平子甄的步伐很慢,慢得讓平子語忍不住翻白眼道——

    「走這麼慢,是舍不得嗎?」

    「怎會舍不得,只是在想咱們要不要先去永覺寺瞧瞧,家主如今暫住在那兒。」

    「你想去就去唄!」想開了的平子語如今就像飛出了籠子的鳥,歡快恣意得很。

    她已為平家犧牲過一次了,如今的她只屬于自己,再不屬于平家,所以對平時很畏懼的家主,也沒該有的敬畏。

    平子甄頷首,領著平子語正要邁出鳳家大門,「嗯,是啊,想去就去唄!」可惜的是,想留卻不能留……

    「你這個女人究竟想去哪里?!」喝斥的聲音傳來,听起來距離有些遠。

    平子甄渾身一震,驀地回頭,就見鳳連城昂然地立于正堂石階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們。

    盡管心中酸楚難忍,眸中也泛起了一陣陣的酸意,但她仍昂著頭,朝著不遠處的鳳連城說道︰「離開。」

    「該死的,你還有哪里好去!」

    平家已經被抄,平家的族人好一點的勉強還有個棲身之所,至于平宛和平子丹,她們早已無家可歸,寄居在永覺寺中,如今除了他的身邊,她還想去哪里?

    「天下之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

    「你不準動,你給爺等著!」鳳連城又吼,哪里還有向來保有的優雅從容,筆直地沖向平子甄,在她面前約十步遠之處停下。

    原本站在一旁的平子語很自覺地往旁邊退了好幾步,留鏟他們兩人四目相對。

    可不是她不講江湖道義,而是那男人一瞧就知道是在盛怒之中,她可不想去捋虎須。

    反正她這個姊姊本事好,偌大的平家讓她這麼一聲不吭地弄倒了,想來對付一個世子爺自然也不在話下,何況誰不知道世子爺十分在乎六姊姊,為了她,暗地里做了許多事才能弄垮三皇子,這般在意愛重她,又怎可能真的傷了她呢!

    鳳連城終于伸手握住了平子甄那有些單薄的肩膀,咬著牙說道︰「你哪里都不鳳連城終于伸手握住了平子甄那有些單薄的肩膀,咬著牙說道︰「你哪里都不準去!」

    「我……不能留下。」她啞著聲說,語氣之中全是無奈。

    她不懂為可他還要出聲留人,他難道不知道,從她注定一生無子開始,他們之間就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嗎?

    「你就是得留下!你說說,哪有像你這樣的人,大刺刺地要求我以身相許以償救命之恩,現在我幫你做完事,你就拍拍**走人,你這女人有沒有良心啊!」鳳連城沒好氣的一串數落,臉上鐵青未褪,眸中的怒火熊熊燃著。

    方才匆匆趕來時,他恨不得掐死她,可現在瞧見她的淚眼之後,卻又舍不得了,只想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這種又氣又憐的心緒幾乎要將他弄瘋^他的那一番數落,平子甄愈听眼楮睜得愈圓,「我……」有|這麼顛倒是非的嗎?

    「你什麼你?你就是得負責任,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你敢走,我就天涯海角追緝你!」

    這是赤luoluo的威脅,可這威脅听在平子甄的耳里非但不恐怖,還讓她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崩塌了一角。她咬著唇,「或許這輩子我身上的毒都解不了,那我們便不會有孩子……」

    「沒有孩子便沒有,那是什麼屁大的事?」鳳連城粗魯地說道︰「咱倆之間抱都抱過了,親也親過了,雖然還沒圓房,可你就是我的女人,天大的事都有我頂著,我有發話讓你走嗎?」

    怎麼她的顧慮到了他的口中,好像真的都不怎麼重要了?但這是他的想法,那老太君呢?老太君會怎麼想?老太君容得了她?

    「過來!」說話的同時,他長手一伸,已經將她牢牢地抱在了懷里,「事情都是商量出來的,有你這樣不商量就想著跑的嗎?」他嘴里咕噥著,可環著她的手卻攬得越發緊了。

    她的淚滑落,「商量也沒用,我或許不能生了……」

    「不就是毒和幾味藥嗎?你就這麼看扁我,我好歹是康平王世子,哪天皇上開心了,我就是康平王,你就是王妃,你還怕我找不來那幾味藥嗎?他沒好氣地又是一通數落,但手卻溫柔地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的不安。

    「可是若真不能生呢?」她邊哭邊問,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再聰明、再理智的人也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啊!平子語自小討厭平子甄,就是因為她從小雖裝傻,卻一直是個小大人的模樣,她從來不曾見過六姊姊哭鬧,如今倒是瞧見了一回,卻是在一個男人的面前。

    突然間,她羨慕起平子甄,雖然自幼孤苦,但瞧瞧這王府里的人,僕人們就別說了,光說她這個姊夫,便是連六姊姊不能生都還這樣哄著、抱著,若非打從心底愛著,又怎麼可能做到。

    雖然這不只是他們小兩口的事,府里的鳳老太君頭一個難說服,可他還是趕來了,還不顧這兒是大門前,就這麼抱住六姊姊,令她好生羨慕啊!

    「不能生,咱們就從旁支過繼一個過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他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祖母——」

    「我怎麼了?你中了毒,我可是關懷備至,可有給你一點臉色看?你這丫頭自個兒疑神疑鬼,把咱們祖孫倆當成那種沒良心的人了!」

    伴隨著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鳳老太君蒼老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怒氣。

    她氣呼呼地走來,聲若洪鐘,替自己喊冤,惹來了幾個正好經過的老百姓好奇地張望。

    「祖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現在背著包袱要走又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們王府忘恩負義,知道你不能生養就要趕走你,還是說你覺得我們就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一心只盯著你的肚子瞧8」

    老人家火力全開,一句句質問弄得平子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望著鳳老太君半晌,說不出一句話,轉頭看向門外愈聚愈多的百姓,最好只好將目光看向鳳連城,希望他能為自己解圍。

    可是鳳連城才不理會她,只是兀自等著,希望祖母再開口罵罵這女人,好罵醒她!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頭想什麼?你就是怕城兒以後會用這個借口納妾,是不是?」

    听了這話,平子甄在心底贊了一聲姜是老的辣,果真一語便猜中了她的心思,害她忍不住紅了臉。

    「我這就告訴你,方才城兒就是來找我說這事,他告訴我他想留下你,但這輩子只怕咱們家的香火就會斷在這兒,就算真要續香火,也只能去抱養。」

    听到鳳老太君的話,平子甄瞪大了眼,驚愕地望向鳳連城,才剛停止的淚水又成串地流下來。

    她從來不敢奢望,可他卻……

    「現在你知道他有多看重你了,連沒有子嗣也不在乎,還寧願不閃不避地任我責打,現在……你還要走嗎?」

    耳邊還不斷傳來鳳老太君叨叨絮絮的聲音,可是震驚之中的平子釀什麼都听不見,她的眼里只有鳳連城。

    這個笨蛋,怎麼就這麼笨呢?竟然可以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她本就舍不得他,現在更舍不得了……

    「你怎麼這麼傻?我都不記得自己對你好過……」被他摟在懷里,她咕噥著,本以為他听不清,誰知道他竟然听到了「你也知道自己對我不好,那你就更該留下來伺候我、補償我,沒孩子算是什麼丁點大的事,我才不在乎。」他粗聲粗氣地說著,將她稍稍推開一些,然後認真地凝望著她的眸子,「以後不準再提什麼和離這種狗屁事,你哪兒都不能去,能乖乖待在我的身邊,知道嗎?」

    听著他的話,她再無遲疑,連連點頭。

    不走了,以後再也不走了,原來當初就是這樣一份舍不得離去的心情,才讓她娘即便是拋下孤苦無依的她,也想去陪她的爹爹。

    原本不懂的事,此時終于懂了!因為理解,所以再無芥蒂。

    她仰首瞧著他,懂了男女之情的她主動地踮起腳尖,送上自己的紅唇。

    鳳老太君瞧著她的舉動並沒有出聲斥責,搖了搖頭便朝來時路慢慢走去,然後一邊還不忘跟伺候在身旁的嚴嬤嬤說道︰「是該選個好日子給他們倆圓房了。」

    不能生嗎?她才不信呢!當初所有的人不也都跟她說城兒活不了嗎?可現在他不但活得好好的,還一肩扛起了王府,因此她可不認為自己抱不著重孫子!

    康平王府的牌匾在燦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今日那朱漆紅門一早就大大的敞開著,透著門望進去,王府的前庭擺著香案,鳳老太君身著莊重威嚴的朝服,領著鳳連城、平子甄和府中眾人在案前等待著。

    不一會兒,馬蹄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幾匹駿馬緩緩地在康平王府前停下,幾個太監翻身下馬,一臉肅穆地步入王府。

    「宣旨!」

    那為首的太監在與鳳老太君點頭致意之後,展開了聖旨,用尖細的嗓音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康平王世子聰慧多智,造福社稷,屢建大功,朕心甚慰,命世子即日起承繼康平王之位,以昭其功,欽此。謝恩!」

    鳳老太君欣慰地連連點頭,她終于在有生之年等到了這一天,康平王的爵位得以繼承了!還好當初她沒有囿于世俗之見接受了這丫頭的條件交換/才有了這一天在眾多的恭賀聲中,她抬眼掃視周圍,卻沒瞧見那個大著肚子的孫媳婦,她眉頭一皺,再定楮一瞧,便見雖然眾人團團相賀,但是自家孫子也不知道何時不見了。

    是領了聖旨就跑了吧!

    鳳老太君氣得瞪眼,卻也深知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孫子、孫媳不懂事,她可得圓這個場面啊!

    她只好在眾丫鬟的攙扶下上前與宣旨太監寒暄,還忙不迭地使眼色讓人去找人。

    真是一時失算啊,這幾天甄丫頭一直吵著要出門,她怕甄丫頭傷著了肚子里的重孫子,所以沒允,誰知道那膽大包天的丫頭會在選在宣旨這天趁亂跑掉,她是仗著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才無法無天的吧!

    但……算了,甄丫頭的確是為鳳家立了大功了,她當真是個好丫頭,不怪她,當真不怪她。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8:35

尾聲

    答答的馬蹄聲傳到了她的耳中,在這蜿蜒的山道上,平子甄因這規律的聲音昏昏欲睡。

    「想睡便睡會兒,讓你待在家里,你偏不听,挺著個肚子四處跑!」鳳連城看著她那搖頭晃腦的模樣,嘴里雖隱叨著,卻伸手輕柔地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還體貼地為她蓋上了小毯子,仔細呵護著,就怕她著涼。

    「我又沒怎麼樣,為何不能出門?」

    被他伺候著的平子甄舒服地眯了眯眼,不忘揚聲抗議。

    「還說沒怎麼著,你瞧瞧你,誰像你這個樣子還不好好待在家里,偏生要來上香拜佛,祖母也不管管你,由著你胡來。

    平子甄輕撫著已經顯懷的肚子,笑容滿面地說道︰「那是因為她老人家知道我不會胡來。」

    她是真的不會胡來,畢竟這樣的幸福得來不易,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

    從人人取笑的傻子到康平王世子夫人,再到康平王妃,這一步步走來多麼艱辛,她怎麼可能會忘。

    再者,從滿懷希望到絕望,再到他不惜散盡千金也要為她找齊最重要的那味藥,這其中的深情,她更是至死也不會忘。

    因為不忘,所以她更珍惜自己!

    她今日來,是听說平宛病重,想見平宛最後一面,問問平宛後不後悔。

    「罷了,怎麼說你都有理,我要是再念叨下去,到時惹得你不快,回去祖母又要給我排頭吃了!」

    他總是這樣堅持不久便讓步,所以養成了她予取予求的任性,可那又怎樣,他鳳連城的女人自然是得要捧著、寵著的,就連他自己都不願給她一點點的委屈受隨著車夫勒停了往前奔馳的馬兒,鳳連城利落地下馬車,而後小心翼翼地攙著平子甄下來,完全不肯假手于他人,只一心護著。

    下了車,只見明悟帶著一臉笑意,瞧著大腹便便的平子甄,誦了一聲佛號。

    平子甄含笑地幾步上前,對著明悟合十為禮之後,揚唇取笑道︰「倒是像模像樣,真的像個大師了。」

    「施主不也像模象樣的成了康平王妃嗎。」

    「倒也是!」望著眼前的故人,平子甄多了幾分輕松,她抬眼望著眼前香煙裊裊的永覺寺,不過幾年的時間,便覺得恍若隔世。

    在鳳連城的攙扶下,她緩步走在寺院蜿蜒的走廊上,抬眼看看身旁的男人,忍不住地嘆息道︰「還好當初救了你……」

    救了他,也算救了自己,那些年若非靠著王府這把大傘,想要在這麼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弄垮平家,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平家,便想到了她今日要來見的人。她又看向明悟,問道︰「她……還好嗎?」

    「在後院的禪房,平素不出門,偶爾有平家的子孫來探望,才會開口說上幾句話,日日夜夜念經,倒是把身子骨熬壞了°」

    她想也沒想就說道︰「我去看看吧!」這才是她今天來的目的,她有孩子了,不想再抱著這些前塵舊事折騰自己,所以今日想來瞧瞧平家曾經的家主。

    知道她的想法,鳳連城也沒出聲阻止,只是攙著她在明悟的指引下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進了院子便能听見房里傳來那低沉的誦經聲,平子甄輕輕地掙開了鳳連城的攙扶,自己慢慢走進屋子。

    突如其來的訪客讓誦經聲戛然而止,平宛抬頭瞧了瞧她的肚子,眸中驀地閃過了一絲欣慰,「你終于願意來見我了她等了幾年,終于盼來了這個她想見的人。

    雖然最想見的那個,已經再也見不著了。

    「是啊,我終于來見你了,其實我並不想來見……姥姥的,卻又忍不住想來替我娘問你一句話,你悔不悔?」

    沒有片刻的遲疑,平宛听到那聲姥姥時,就已經激動地抖著手指著她,「你都知道了?」知道鏡娘其實是她的親生女兒,也知道她其實是自己的親外孫女。

    當年她被權勢蒙蔽了雙眼,不顧女兒的苦苦哀求,一心想要將女兒禁錮在自己的身邊,用女兒的聰慧來替她出謀劃策,女兒卻志不在此,並在意外愛上一個小秀才後與他私奔生下了這丫頭。氣怒之下,她指使人打死了那個小秀才,然後將這兩個至親關在自己的身邊。

    問她悔不悔,她怎會不悔!

    若是她沒有鬼迷心竅,女兒怎會早亡,外孫女怎會吃了那麼多的苦頭?若是她沒有做下那些錯事,那麼或許自己此時還有女兒承歡膝下,還有外孫女和曾外孫女可以圍繞著她。

    「悔!」她顫聲說著,即便平家倒了,她也沒掉淚,可此時卻淚如雨下。

    怎會不悔?就算日日夜夜在佛前誦經,可那心頭的悔意從沒少折磨過她,還好沒有再鑄成大錯,她的六丫頭有了身孕,以後應該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

    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了笑容,她仔仔細細地瞧著自個的外孫女,直到終于將那容顏深刻心間,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記清了外孫女兒的臉龐,等到她闔眼的那一日,或許她也可以去找女兒說說話了,她想她那善良的女兒終究會原諒她吧……

    「其實,娘雖怨你,卻不曾恨你。」

    得了一個悔字,平子甄的心結解開了,她定定地望著平宛那平靜念經的模樣,輕輕地說了這句話,便不再停留,走了出去。

    迎著鳳連城有些不耐與不安的目光,她緩緩綻出一抹微笑。

    這笑立刻便化去了鳳連城心中的不悅,他輕聲說道︰「辦完了這件事,你總可以乖乖地待在家里幫我生孩子了吧!」

    平子甄迎著鳳連城那滿是愛意的眼神,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之後她告別了明悟,就像告別過去那段時間的艱辛。

    上了馬車後,她緊緊握著鳳連城那雙大手,便是忍不住睡著了也不肯放開。

    娘,你放心,我會連著你和爹的分,一起幸福的!

    【全書完】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2-7 17:09:02

後記

    恣意生活

    又該寫後記了!每一次寫後記,小雙雙都覺得感恩,也不知道小雙雙是不是真的年紀大了,寫後記之前都會忍不住感嘆一番,應該有些親愛的讀者們已經發現了,小雙雙的出書量似乎一直在遞減,很多人一定會以為是小雙雙偷懶,可小雙雙真的想喊冤。

    天地良心啊!真的不是小雙雙偷懶,而是最近腦袋有些頓了、有些殘了,寫稿時常常力不從心,今天寫了開頭,明天就會覺得寫得不好,砍掉重練,這樣的戲碼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復上演,漸漸的,小雙雙就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再不能說故事了,想放下又覺得不甘心,不放下又寫得跟小龜龜在爬沒兩樣,抓頭發、撞牆基本上是常有的事,我就在無比的矛盾中度過一天又一天。

    這次若非咱們絮絹姑娘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催著,我想這本書只怕也是胎死腹中的下場,所以小雙雙真的很感謝她的不放棄,因為她的不放棄,小雙雙就算心里很想,但也抵死不能放棄,呵呵!

    要說這幾個月來,其實生活並沒有多大的改變,每天就是忙著店里的事,爬爬文章、看看小說。有朋友說小雙雙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我倒是不否認這點,活到了這把年紀,從年輕時的汲汲營營到現在平淡安然地過日子,改變其實還是挺大的,沒有了年輕時的沖勁,卻多了一份安然與自在,一杯茶、一本書就能陪小雙雙度過一日。

    有人說這是不求上進的表現,但小雙雙卻覺得自己對人生的想法有所進益,閑來無事陪陪雙娘,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好好送雙娘一程,讓她舒心地吃好、睡好、玩好,最後走好。

    人生就像一本小說,有的清淡如水,但滋味雋永,有的高潮迭起,讓人拍案叫絕,可最終又彷佛什麼也沒留下,以前的小雙雙喜歡後者,現在卻更喜歡前者的平淡,那便是福啊!

    自從上回失戀到現在大約三年多了,好多朋友見了面都問,怎麼不找個伴呢?

    以前小雙雙大約只能甘于寂寞三年吧,可如今卻覺得人生之中有伴侶很好,若是真的尋不著,也不要勉強,日子過得舒適最重要,若不是一個很好的伴,能讓日子過得更加有滋有味,那還不如沒有。小雙雙年紀大了,擇偶的條件更嚴謹了些,要找一個不互相羈絆,能給彼此快樂而不是麻煩的男人還真是有點難,所以只能萬事隨緣,所幸小雙個人也能過得挺不賴的,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興趣,還有一堆能一起瘋跑、一起說話、一起四處走走看看的好姊妹們,足矣!

    每次後記寫到最後,都要寫一下新希望。以前總是寫著要努力多寫好故事,這一回總要來點新意,小雙雙希望自己未來的日子能夠更加隨心所欲,若是心情正佳,心有所感,就會努力爬格子,若是心中悠閑,只怕又會消失好久,但還是希望各位別輕易忘了我,小雙雙仍會時不時冒出頭來告訴你們我還活著,不但活著,而且還活得很好!

    小雙雙也希望隨著我一起成長的讀者朋友們能跟我一樣,活得越發恣意與快樂,要不然到臨終之時,不覺得自己虧大了嗎?!

    呵呵!好啦,小雙雙不說了,電子書里那成堆的書山書海又在召喚小雙雙了,向來受不住誘惑的小雙雙要去沉浸在書香之中了,咱們下回有緣再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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