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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蘇荻 - 《海神選后》《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3:07     標題: 蘇荻 - 《海神選后》《全文完》

海神選后 作者:蘇荻

他老哥宙斯專愛拈花惹草,風流韻事一籮筐,
即使娶了老婆後仍死性不改。
但他──地位僅在宙斯之下,卻從沒女人向他獻殷勤……
他長得醜嗎? 不會呀!
他倒覺得自己那一臉絡腮鬍是男性魅力的象徵,
看起來既性格又帥氣。
要說缺點,也只是脾氣稍稍壞了些而已。
難道這樣就讓他沒女人緣? 他不信。
就是她了,那條美人魚──
他要展現身為海神的英風,說什麼都要擄獲她的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3:45

楔子

奧林帕斯坐落之處,不在色賽利地區的山巔,亦不在皚皚雲端之上。

它的所在位置,只虛存在煙霧裊裊的空茫渾沌之地。

那是由一塊塊浮冰架構而成的大片地基,或許隨風飄動,或許屹立不搖。然建築在其上的奧林帕斯神殿,卻氣勢磅礡、巍然渾宏得令人讚歎不已。

在神殿四周,有終年開得燦爛的百合,有芬香撲鼻的水仙花、紫羅蘭、番紅花、山衛菊、細裂美女櫻,也有始終含苞卻終不綻放的薔薇。

而七色牽牛花爬滿了高聳入天的整面城牆,荊棘般的野籐穿插其中,更增幾分神秘感。

能在奧林帕斯神殿周邊存活的生物並不多,除了翱翔空中的鳥兒,翩翩飛舞的蝶兒、蜻蜓,及忙碌穿梭的蜜蜂,就剩依附在葉兒、花瓣上的蝸牛。

有時再意外些,或許能瞧見一隻蒼勁迅猛的孤鷹,但據說一旦見到這孤傲之鷹,便會帶來極重的晦氣。因此,許多出入奧林帕斯的天神們,都不太希望見到它。

奧林帕斯,亦為天堂、海洋、地獄共通之界殿,其大門為一扇由層層雲羽構築之白色門扉,出入口則有四季之神輪流把守。

而門後的奧林帕斯,華麗奢靡、金碧輝煌。

通過愛奧尼亞式的雙節柱列,兩邊簷板上閃閃發亮的金飾雕刻絢爛炫目,沿路的珍奇瑰寶盡入眼簾,目不暇給。

待出了穿廊,繞著彎曲而迂迴的走道,進入明亮寬敞的中堂,正中央立著一座巍峨聳然的象牙塔;象牙塔上有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巨型猛獅,那齜牙咧嘴、張爪欲撲的模樣,彷彿它在下一秒就會跳下攻擊似的。

話說這只猛獅是渾然天成之物,不曾經過一雕一琢,乃奧林帕斯最為珍貴的無價之寶。

中堂裡有著三扇奇高無比的大門,各通往內殿、主殿及外殿。主殿議事,外殿娛樂,內殿有數以百計之寢房則供以休憩。

而奧林帕斯最主要的十二位神祇,依次為宙斯、波塞頓、赫地司、希拉、雅典娜、阿波羅、黛安娜、阿芙羅黛蒂、荷米士、厄雷士、黑佛史托斯以及迪米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愛神艾羅斯雖不在主要神祇之列,卻是民間流傳最為廣泛的一位小神,也就是俗稱的邱比特;他即為阿芙羅黛蒂之子,在奧林帕斯亦有不容小覷的地位。

但由於宙斯掌權,使他們的地位驟然下降;儘管他們依然受到應有的尊敬與擁戴,以往的風光卻不復存在。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4:10

第一章 緋色美人魚

在浩瀚廣闊的海底,是另一個美麗炫爛、多采多姿的世界,亦形成了錯綜複雜的海底世家。

這年冬季初臨時,海平面下起了稀稀簌簌的雨絲。風浪拍打沿岸,雲層壓得極低,天色也極暗。但在深邃幽明的海底下,卻正是騷動鼓噪之際。

月光蝶、黑斜蝶、網蝶、紅尾蝶等小魚們一字排開,成群結隊穿梭在透明海葵、辨子海葵或火炬珊瑚、氣泡珊瑚、珍珠珊瑚中泅泳。

珍貴的黃金海馬與紅海馬雙雙對對來回游移,上下飄浮的水母環繞四周,似有默契與秩序地在排練著舞步。

遨遊在這清澈湛藍的海水裡,所有生物看來都如此生氣蓬勃。它們深具靈性、也深諳人性,似乎人類或神祇的一切交談,它們都能明白。

當這個小團體努力舞蹈之時,更大的一支隊伍出現了。

上百隻體形修長、眼至胸鰭、有黑帶紋的飛旋海豚,動作迅速而一致地成箭形游至。它們善翻轉、喜跳躍,若在海面還能以芭蕾舞姿旋轉。然而,在這支隊伍前端領導的是一隻漂亮圓滑的暗灰色塞鯨。

這條體長約十一公尺的塞鯨,上頭還坐了一名少女。

不論塞鯨的行動如何敏捷與流暢,她依舊穩穩地坐在上頭,飛散的長髮像海草般波動。

在清一色黑灰交錯的海豚群中,她珊瑚般紅褐色的頭髮是個強烈的對比;冷艷傲絕的容顏,鑲著一雙冰藍有如鑽石般透明的瞳眸;黑長的睫毛在眨動間帶著魅力,還有少女純真的稚氣;緊抿的唇有著如玫瑰花瓣的嬌柔與銀色的光澤;冰雕玉砌的凝脂肌膚,裹在由珍珠及貝殼織成的兩截式薄裳下,把她傲人勻稱的身段襯托得完美無瑕。她一手撫著鯨背,一手舉著根緋玉權杖,宛若她是這片海底的女王,它們都由她指揮。

各種的魚兒、貝類、蝦蟹,就在此時從四面八方一湧而上,形成一支龐大得令人眼花繚亂的舞群。它們慢慢引導出一個順序,將這寂靜的深海點綴得有如陸地上百花齊開的景象。

她讚許地揮動著手上權柄,看著她的小兵們為討她歡心而努力表演。

在塞鯨的背上,她亦像一隻花蝴蝶不停在魚群之中舞動著,直到終曲結束,海豚們齊聲發出幽邃動人的歌聲。

就在此時,她游離了塞鯨的背上,面對著上萬隻的小兵,她喜悅地露出微笑,給它們一個甜蜜的飛吻。

緊接著,她翻騰靈活的身軀瞬間變為一隻銀粉紅鱗的美人魚,權柄亦縮小鑽進了她的耳骨裡,形成一個碧綠色的漩渦。舉起手,她做了拍掌的手勢,於是一群群的小兵們立即向八方驅散,獨留下一動不動的塞鯨。

她輕輕擺動魚尾游到塞鯨的身旁,拍拍它的背脊,示意可以走了。

游上好一陣子,不遠的前方漸漸出現一座由水晶、瑪瑙、琥珀與寶石打造而氣勢磅得令人讚歎的華麗宮殿。在宮殿的四周,圍繞著生長上萬年的珊瑚城牆,各式水草傍牆隨水波搖曳生姿。象牙門柱雕刻著人魚與號螺的標誌,地板則是金鋼石鋪造的。種類繁多的海底生物出入自由,到處是欣欣向榮的景象。

塞鯨護送著她到達門口遂逕行遠去。她進了宮殿門,穿過七七四十九道彎彎曲曲、大大小小的迴廊,到達「凝聚廳」的出口。歡天喜地、嘈雜熱鬧的氣氛即刻便能感受到,她毫不猶疑地滑入廳堂,看到眾家姊妹與其他分支的水澤女神們,像往常一般的笙歌彩舞、啖食作樂,笑聲、說話聲嘰嘰喳喳煞是聒噪,不過她早習以為常。人魚兵隊排列整齊地駐守在一旁,喝酒、玩牌、打瞌睡的卻比比皆是。

極目眺望,她試圖尋找伊南娜,沒想到肩膀被猛然輕拍,扭頭一瞧──

「安菲屈荻亞,你又遲到了!」

說話的人正是伊南娜──屈荻亞排名二十四的姊姊。血統相同,自然也是美人胚子一個,但她的髮色與屈荻亞有天壤之別,誇張的卷度配著漸層的海藻墨綠;豐滿的胸部由小小的珍珠貝包覆著,總讓人有呼之欲出的錯覺。

她微嘟著嘴,一手撐腰,風情萬種的眼神煞是迷人,但屈荻亞只是噗哧地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伊南娜惱怒地嗲聲叫道。

「伊南娜,我可不是俊美的提格拉茲,你想勾引我嗎?」

「廢話少說,每次咱們「水澤女神聚會」你總在尾聲才到,這是代表什麼意思?」她挑著兩條細眉瞪她。

「唉,要說幾次呢?」屈荻亞一臉懶散,漫不經心地撥著長及膝蓋的長髮。「就是沒興趣嘛。」

「那也不該拋棄我啊,每回聚會都讓我等你等到捉狂。」伊南娜不爽地歪著唇,兩手交叉置於胸前。

「早告訴你不想來的,是你硬要我參加的啊。」只見屈荻亞壓根兒不在乎地聳動肩膀。她眨著無辜的眼睛,讓它看起來水汪汪的。

「這種無趣的場合,只是一堆女人拚命講話,一點兒也不好玩,我寧可和我的貝塔到處遊玩去。」

「貝塔?就是那只酷得半點都不可愛的塞鯨?」伊南娜瞇起眼。「我真是受不了你耶,你寧可和那些魚膩在一塊也不肯和姊妹們聚會。怎麼我們「尼羅妲」會有你這個怪胎呢?」伊南娜感到懊惱。她是這麼疼愛她這個小妹妹,不過顯然的,屈荻亞不打算領情。

「伊南娜,說說你吧,提格拉茲究竟注意到你沒有?」

「他?」她翻著白眼大口呼氣。「一提他我就生氣,他根本就是呆頭鵝嘛,都暗示了千百次他還是不明白。」

「暗示?」屈荻亞皺著鼻子,十分納悶。「幹嘛不直接明示而要暗示……你有這麼含蓄嗎?」

「開玩笑,咱們五十個姊妹中就屬我最含蓄,這你難道不知道嗎?」她抬頭挺胸,理直氣壯道。

一見她突然挺起的胸部,屈荻亞故意閃開些。

「你那是什麼表情?」

「伊南娜,我想我必須坦白說,不管咱們「尼羅妲」中最含蓄的是不是你,這胸部最大的──卻肯定非你莫屬。」

伊南娜聞言頗感驕傲地再挺直腰桿,一再地猛點頭。

「說的是、說的是,能在五十人中脫穎而出,我也是不簡單的人物。」

屈荻亞禁不住開懷笑了;伊南娜就是這點可愛,也難怪在五十個姊妹中,她只和她處得來。

「話說回來,那你到底要不要和提格拉茲表白啊?」

「表白?當然要啊,可是要等時機成熟嘛。」

伊南娜一副害羞矜持的模樣,教屈荻亞直笑不停。

「我倒覺得「海詠大典」是個不錯的日子。」她沉吟一下說。

「海詠大典?」伊南娜興奮地睜大眼並抓住她的手。「嘿,你跟我想的一樣耶。」她拈指盤算。「海詠大典一連七天,整個海洋世界都要參與,連天界的神祇也會被邀請,不用說,身為西風神的他也會前來。」

「那你可得好好把握機會,不要再「暗示」下去了。」屈荻亞加強語氣。

「這還用你叮嚀我嗎?我可不比你笨。」

「是啊,你聰明,所以我好奇得很,他究竟記住你叫什麼名字沒有?」

「他……」伊南娜一時語塞。「他只知道我是「尼羅妲」中的一隻美人魚,其它的……大概還沒記起來吧。」

屈荻亞忍住取笑她這個傻里傻氣的姊姊的衝動。

「哎呀,說話說得真有些累,我看去拿些東西吃好了。嘿,先說好,你可不許亂跑哦。」見屈荻亞點了頭,伊南娜才安心地離去。

屈荻亞將目光投注到其他姊妹們身上,才發現自己除了伊南娜和幾個較有印象的姊姊外,其餘都不熟悉。

她的父親,也就是負責掌管地中海的尼羅斯,與曾是河川水澤女神之一的母親多麗絲,一共生下了五十個女兒;她們全是海洋的水澤女神,統稱為「尼羅妲」,即尼羅斯的女兒們之意。

不過當然啦,做父母的也沒有十足把握可以叫出每個女兒的名字,就像屈荻亞,她和父母也生疏得很,偏偏她又是第四十九個女兒,冷門又不吉利的號碼,不若唯一的妹妹碧特蕾百般受寵;父母從沒叫對她的名字。

也罷,她才不在乎那些呢。

「屈荻亞!」

屈荻亞怔怔地回過神,這不是伊南娜的聲音。

是西婄,「尼羅妲」的大姊。

「好孩子,你還是來了。」已經嫁人的西婄是個溫婉秀氣又優雅的好女人,她連游水都慢吞吞的,手也不敢亂動。

「我們適才商量好海詠大典時要一塊演出人魚舞,你可要一塊練習。」

「不。」屈荻亞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但幸好她懂得自圓其說。「我太沒時間觀念,如果找我一塊表演,你們光是等我就會氣死了。」

「可是說好姊妹們五十個通通到齊,你若不到,不就太不合群了嗎?」西婄為難道。

「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沒合群過,所以我相信沒人會介意的。」

「屈荻亞,你這樣真的很不好。」西婄的臉脹紅如柿子。「海詠大典五年才一次,而我們人魚族是海裡最重要的族群之一,海神波塞頓若發現咱們「尼羅妲」沒有五十名全數到齊,肯定會怪罪父親尼羅斯的。」

「他沒那麼無聊會去數吧?」屈荻亞不以為然。

「你難道沒聽說嗎?海神波塞頓是個脾氣暴躁、粗魯又兇惡的人,萬一他真注意到,那可就不好了;更何況父親、母親也不會允許你缺席的。」

屈荻亞深皺其眉,背過身去。「你好囉嗦,我不想再聽了。」

這會兒,伊南娜吃飽返回,見到西婄立即明瞭發生何事。

「伊南娜,你來得正好。」西婄求助於她。「幫我勸勸屈荻亞,她竟然想要逃避海詠大典的獻舞,這怎麼行呢?」

伊南娜反覆地吸氣、吐氣,因為她實在吃得太飽。

「不用擔心,包在我身上。」好不容易她吐出這麼句話。

「那就拜託你了。」喜色重回西婄的臉上,她開開心心地離開。

「親愛的屈荻亞,你不是認真的吧?那麼重要的大典,你怎能說不參加就不參加?」

「少一個又不礙事,再說我恐怕只會帶給大家麻煩罷了。」

「做啥要這樣想?而且你要是不來,那我多無聊啊。」

「慢慢你就會習慣的。」

「不行不行!我非強迫你這丫頭不可,不然我一個人孤伶伶地沒個伴,跳起舞來一點勁也沒有。」

「沒勁就沒勁,隨便跳跳又沒關係。」

伊南娜瞠大眼珠子。「有沒搞錯啊?隨便跳跳?在那麼盛大的場合隨便跳跳?你明知道大大小小的神都會來到,還說這種話,真是太沒責任感了。」

屈荻亞輕歎口氣,甩著脖子晃呀晃的。

「我不是沒責任感,我只是討厭那些自大荒誕的神祇,不想為他們表演。」

「就當是為了咱們父母嘛,你不想令他們難堪吧?」

「生了五十個女兒只有一個不聽話,無傷大雅。」

「屈荻亞!」伊南娜有些惱火地兩手插腰。

「唉,伊南娜,何必勉強我做不喜歡的事呢?這樣我會不快樂的。」

「你一向都不快樂,不是嗎?」

「那是因為格格不入啊。」屈荻亞顯得落落寡歡。「真希望自己是個凡人。」

「為什麼?」伊南娜愕然。

「這樣就可以常年和花為伴啊。」屈荻亞強振精神。「你知道嗎?我最近常跑去陸地上,發現好多地方都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花,那種百花齊放的景象真是美呆了,可是……花卻無法開在深海裡,只讓地上的凡人們獨有。」

「想太多了,屈荻亞,不能就只為了喜歡花,你就想當凡人呀。」伊南娜拉著她的胳臂。

屈荻亞只是哀怨地注視伊南娜好一陣子,久久未再開口。

伊南娜看她一臉可憐,知道這個不愛被束縛的小妹妹是她們眾姊妹中的異類。她常想引導她別深陷孤獨之境,但怎麼樣都改變不了她。她那個腦袋裡究竟裝的是什麼?

「好吧,排舞就排舞,我參與就是了。」屈荻亞收回目光、深吸口氣再輕描淡寫地說。

伊南娜想再說什麼,但又覺得沒啥好說,於是不待聚會結束,屈荻亞便逕自離開了「凝聚廳」,決心到陸地上去透透氣了。

甫出奧林帕斯,波塞頓的一張臉還是臭的。

他最忠心的隨從──勞瑟歐與塞瑞圖,互望一眼卻不敢輕易動作。

波塞頓愈想愈生氣,愈想愈是火大。他長得明明沒多醜,為什麼不論追誰都會碰壁?上回那個蘭黛是這樣,這回這個長得像章魚的雅美也是這樣,難道下回要追個像河豚的女人才會成功嗎?

想他波塞頓主宰海洋,掌管所有河川、湖泊、水井,地位只在宙斯之下,結果連那個孤僻冷漠、主掌地府、看起來陰沉沉的赫地司都娶了天仙絕色的春神為妻,他怎麼說都不該比他差啊,更何況他比他開朗多了;照道理應該也能迷倒不少仙女或者是女神啊。就像宙斯那樣,有了老婆還是到處拈花惹草,沒一個少女可以逃過他的手掌心,而他……卻從沒女人向他獻慇勤過。這真是他畢生最大、最可惡的恥辱!

他長得醜嗎?

摸摸自己一臉的落腮鬍,他覺得這真是男性魅力的象徵。看起來多性格、多帥氣啊!他有些沾沾自喜。

還有,他體格魁梧,大塊大塊的肌肉非常有彈性,不管是走路還是乘坐他的神駒海非斯,都是英姿颯颯、俊美挺拔的,手上還拿著一支金色三叉矛,難道沒有迷倒眾佳人的資格嗎?

既是如此,為什麼他還是沒有女人緣呢?

對了,曾有人說他的脾氣不好、個性暴躁,看起來就像凶神惡煞。

可是,這點他真是太無辜了,他只是不會放柔臉部表情嘛。

和他處事的人都知道,他是個無比仁慈善良的好男人……好吧,他承認,他確實脾氣壞了些。但他也不過凶了些,被罵過的人又何必太計較呢?

由於實在太不甘心了,他忍不住激烈地大吼大叫,把聽過的粗話都挑出來亂罵一通,把身後那兩個人嚇了一大跳。

罵完後心頭確實舒坦不少,但還是不爽。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波塞頓猛然回頭,又把他們嚇一跳。

「啊!沒、沒事。」

「你們說,我長得很醜嗎?」

明知拍馬屁是不對的,但塞瑞圖還是說了違心之論。

「不會啊,大家都知道偉大的海神波塞頓和太陽神阿波羅一樣俊美。」

當波塞頓犀利的眼神望向勞瑟歐,他緊張地趕快跟進。

「是、是啊,放眼整個海域,您確實是我們的代表性人物。」

「真的?」波塞頓皺擰雙眉,懷疑地瞪著他們。

「我想波塞頓您自己應該也有認同感,不是嗎?」塞瑞圖努力裝著笑臉。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總不能太自大啊。」

「所以今天那個雅美不喜歡你是她沒眼光,也可能是她自覺身份卑微、高攀不上你,才會不肯接受你的求愛,你就別再去想了。」

「也罷,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喜歡她,算了算了。」氣消了大半,波塞頓總算熄了怒火。

吹哨喚來神駒海非斯,波塞頓跨坐上去,另外兩人則是踩上奧林帕斯門口的代步卷雲,三人同往海宮而去。

「海詠大典的準備事項做得如何了?」波塞頓問著勞瑟歐。

「一切都上軌道了,海底各族子民都已經展開籌備,到時我會在大典前先去驗收成果,絕對會讓您滿意又有面子的。」

「那麼祭天儀式以及各項競賽的獎品呢?」波塞頓轉而去問塞瑞圖。「你都弄好了沒有?」

「大致上都沒有問題,不過,我在想最大獎項是不是應該由您來決定?」

「嗯。」他沉吟一下。「我會再想想,不過你先幫我安排好整個流程,最好列張表給我看。」

「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慢慢下降到海平面,波塞頓突然心血來潮地停住了神駒。

「怎麼了,波塞頓?」

「你們先回去好了,我想去休息一下。」

「休息?」

「反正就到處走走,順便去和河神打聲招呼。」

「哦,就是那個喜歡逢人就算命的河神費金?」

「算命?有這回事?」波塞頓斜著眼睛納悶道。

「是啊,你沒被他算過?」

「我從不知道他有算命這本事。」

「那你今天去找他可得叫他好好給你算一算,看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娶個美嬌娘回去。」塞瑞圖偷笑道。

波塞頓狠狠瞪他一眼,立即發了脾氣──

「少開玩笑,我命令你們快些回去做事!」

他們倆見他真的發怒,趕緊乘著雲潛入海裡。

波塞頓就是覺得自己這點不好,不是太過兇惡,就是不夠威嚴,才會讓這兩個死傢伙動不動就想開他玩笑。

來到陸地上,地面有著下過雨的痕跡,樹林像被狠狠沖刷過一番,顯得相當清新;每一口呼吸都盈滿綠草花香的味道,真令人無限舒服,不像在深海底感覺十分拘束。

他下了神駒,輕鬆寫意地漫步在一處開滿海芋的森林裡,不久眼簾出現一口破舊且爬滿籐蔓的水井,他縱身一躍跳入井中。

彷彿穿透至另一個空間,當他著地時週遭的顏色變成了水藍色,滴答的水聲像交響樂四起,他的身後突然刮起了一陣風。

「我還想說有誰會來這呢,原來是你這個大忙人啊,波塞頓。」一個白髮蒼蒼、駝著背的老人拄著石杖從地底鑽出;他的白鬍鬚長得著地,濃厚的白眉則蓋住了眼睛。

「老頭子,你近來如何?」波塞頓大剌剌地勾肩搭背。

「還過得去,只不過清閒了些。」

「你那些個女兒呢?她們不在?」他左張右望。

「她們是河川的水澤女神,自然是要去工作的,你……問這個幹嘛?」

「說真的,我和你交情還不錯,而且我又是海的主宰,若你肯將你最美麗的女兒介紹給我……」

「等一下!」費金緊張地打斷他。「介紹我女兒作啥?你不會是在打我那些寶貝們的主意吧?」

「怎麼,你不肯嗎?」波塞頓不悅道。

「這……不是啦,我不是不肯,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呃……」費金一時辭窮,說不出個道理。

「費金,難道你嫌我不夠格當你的女婿?」

「不、不是,當然不是。」費金用力晃著腦袋。

「還是你嫌我醜?」

見波塞頓的臉鐵青得難看,費金更大力地搖頭了。

「您先別那麼生氣嘛,我什麼話都沒說你就自個兒亂想了。不然這樣啦,讓我幫你佔個卜,好不好?」

「哼,我早就知道你會占卜了,但是你卻今天才想到要幫我占卜,實在太過分了。」

「那是因為您高高在上,我怕幫你占卜會冒犯了你的尊嚴。」

「廢話少說,快點幫我占卜,我要知道我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娶老婆。」波塞頓大聲嚷嚷。

「好好好,我去拿占卜的工具,你別急,先等一等。」費金安撫著他,忙不迭地去拿傢伙。

不一會兒,他推著一張裝著木輪的木桌出來,上頭擺放著一個尖塔形狀的水晶座,旁邊散置著一堆不知名的怪東西,以及許多畸形怪狀的石頭。

「先說好,我的占卜準確度約有八成,但不一定絕對準,你聽聽就算,不要太認真啊。」費金拿起一塊布巾仔細擦拭著水晶座。「首先,你要摒除心中一切雜念,閉上眼睛,把心靈淨空,只能誠心地在心裡反覆求問想知道的事,之後再把手慢慢地放置在水晶座上。我會依水晶座傳遞出來的指示,分析結果給你聽。」

波塞頓點頭照做,閉上眼專心一致地想著娶老婆的事。

費金有點想笑,但仍拚命忍住。

然而當波塞頓將手放到水晶座上,水晶裡真的慢慢浮出影像,費金才不得不湊近仔細看。

由於影像太過模糊,費金在隱約之間只瞧見一截魚尾,一截粉紅色的魚尾巴。

他大吃一驚,難道波塞頓將來要娶的老婆是一隻魚?

突地,波塞頓大叫一聲把手迅速抽回,只見水晶尖塔上正冒著熱煙。

「這是怎麼回事?」他惱怒地指著水晶座。

費金一臉無辜。「表示占卜結束了嘛。」

「那占卜結果是什麼呢?」

「我……我只看到一隻魚尾巴。」

「魚尾巴?」他皺眉。

「呃……我想水晶球的意思是──是你未來的老婆是只……是只美人魚!」費金靈光一現,毫不思索地脫口而出。

「美人魚?」

「是啊。」費金覺得自己的反應實在不錯,而且這麼說確實也有它的道理。

波塞頓在這個時候突然擊掌,眼中湧現萬丈希望的光芒。

「說的是!」他嗓門奇大。「以我的身份本來就該娶條美人魚的嘛。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想過呢?還一再地捨近求遠,真是有夠愚蠢。」

這麼一想,波塞頓原本的壞心情一掃而空,而且還興奮地大力拍著費金的肩膀。

「太好了,費金。我就知道你人雖老,但還是挺有用處的。」

「波塞頓,你這不會是在稱讚我吧?」費金苦笑。

「總而言之,要是我真娶了條美人魚,我一定好好獎賞你。」

費金還是繼續苦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波塞頓這回的占卜似乎不准。

娶條美人魚?

機會渺茫啊!以波塞頓這副長相與脾氣而言。

費金在心裡頭輕輕歎氣。

就不知道哪條倒楣的美人魚要被他死纏爛打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5:30

第二章 初遇紅髮少女

在這片開滿海芋、山楂、百里香的花海中,一座螺旋狀的石造高塔突兀地矗立著,後邊的墨綠山巒霧色迷濛,初冬的暖陽隱逸在雲層的夾心,微涼的風裡沁透著芬芳泥土香。

絡繹不絕的信徒出入著高塔拱門,手上捧著剛宰殺的牲禮、新鮮水果、動物香料等祭品,誠心膜拜著海神波塞頓,祈求水手們出海捕魚能夠平安返回,並且得以大豐收。

米德拉島民一年四季皆靠男丁們出海捕魚維生,因此海神波塞頓對他們而言是最重要的一位神祇。

安菲屈荻亞化為人身,果真跑到了陸地上。她穿著和當地婦女一樣的白袍、赤著雙足,將頭髮包藏在一大塊白布裡。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裡,沒人察覺她的身份不同。

許多小販藉著人潮之便,乾脆就在廟的附近擺起攤販做生意;久而久之,形成一個頗熱鬧的市集。裡頭賣著各色物品,有吃的、有用的、有穿的、也有裝飾用的。

屈荻亞來到這裡,看到有個老嫗坐在一條小麻布的旁邊,賣著自己親手做的各式貝殼飾物。她在販賣時,手還動作熟練地做著項練、手練、耳環,絲毫不浪費半點時間。

她好奇地蹲下身,拿起它們一個個把玩觀看著,挑了許久,對一條紫羽螺項練起了很大的興趣。雖然她有一堆的貝殼,但還沒看過這樣精緻的飾品,其中還搭配了許多白色石頭,真是漂亮極了。

她愛不釋手,一直放在手上不斷摸著。

那老嫗似乎看出她很喜愛,於是順水推舟地說:「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手工很好,喜歡就買回去吧。」

屈荻亞面露難色。她想買,但不知道該用什麼來買,她總不可能有所謂的錢幣吧?

東想西想,就這麼放棄著實可惜,這時,她突然發現老嫗的脖子上戴著一串細繩綁的珍珠項練。

「呃……我沒有錢幣,不過,我拿像你脖子上的珍珠和你換這條貝殼項練,好不好?」

老嫗愕了愕。

「你有嗎?」她懷疑地斜睨屈荻亞。

屈荻亞毫不猶豫地伸手到衣服裡,掏出一整串飽滿圓潤的珍珠練,把老嫗嚇得下巴往下掉,旁邊有許多人見狀也一陣嘩然。

「哇!好大顆的珍珠哦!你們大家瞧!」

「是啊,這麼多顆,肯定很值錢。」

屈荻亞不明白他們騷動的原因。她完全不知道這串珍珠對當地人民來說有何其珍貴。

「你……你要用這……」老嫗嚴重口吃。「這珍珠跟我換貝殼?」

「是啊,可不可以?」她小心翼翼道。

「可以,當然可以。」老嫗又驚又喜地猛力點頭,趕緊伸手把那串珍珠搶過來仔細看。

「你、你可以多選幾條,多選幾條沒關係。」發現這串珍珠貨真價實,老嫗高興得臉都脹紅了。

「真的?」屈荻亞好生驚訝。這個老婦怎會如此慷慨?不管它,她再多拿了兩條。「那……我不客氣嘍。」

老嫗也不理她,只是捧著珍珠練一再親吻。

雖然納悶老嫗的反應,但屈荻亞拿了東西就快走,因為她發現週遭好多人都在看著她,讓她覺得頗有壓力。

波塞頓離開了河神費金的住處,悠哉游哉地從森林裡漫步出來,心情愉快得很。他突然想到,離這兒不遠處有一座子民們為自己而蓋的廟。

現在供奉的情形不知如何?波塞頓忍不住猜測。

當下他決定前去探視,看自己的威名是否仍受沿海居民的敬重。

離上次前來已有好久一段日子了,沒想到這裡竟多了個市集,而且熱鬧非凡,使得進廟供奉的人更多了,他著實感到安慰。

轉身正想離開,突然,他聽到有人喊救命的聲音,他敏銳地立即回頭。

似乎沒人察覺這個微弱的呼喊聲。市集聲嘈雜得要命,唯有他才有這個耳力聽到這一聲聲救命。

聲音從哪兒來的?他目光犀利地四下梭尋,但人聲實在太吵了,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糟糕的是──在這裡不能亂用法力,他只好繞著市集找找看。

驀地,他看到幾個倉卒的身影沒入森林之中。他立刻像箭一般的追隨而去。

鑽入森林,便見三個無恥搶匪抓住了一個少女,正在搜刮她身上值錢的寶貝──珍珠、瑪瑙、寶石等,全被他們搶走。

屈荻亞奮力抵抗著。雖然她是「尼羅妲」,但她除了變身以及一些基本法力,並沒被賜予懲罰惡人的法力。

「你們在做什麼!」波塞頓巨聲怒喝。

「嘿,你要是識相點就快點走,不然我們連你一塊搶!」惡人齜牙咧嘴地叫囂著,手上揮舞著大刀。

「居然敢在我的地盤上搶劫,你們真是太大膽了!」波塞頓面色鐵青道。他馬步一跨、雙掌大開,整個地面開始劇烈搖晃,直至地表裂出一條縫。

那三個惡人一看,嚇得臉色慘白、東倒西歪,把刀一丟就飛也似的拔腿狂跑;但波塞頓不饒他們,移動一排樹木擋住他們的去路。惡人見此路不通趕緊另尋通路,但無論跑到哪皆被擋住。到最後,他們已經無力了,只好跪在地上死命磕頭求饒。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們不好,請您饒我們一命!」他們點頭如搗蒜,害怕得都快哭了出來。

「說!為什麼要搶劫人家財物?」

「我們……」其中一名惡人掉著眼淚,一臉可憐兮兮。「我們原本是這兒附近的水手,可是上個月出海時,一陣怪風吹垮了我們的船隻,短期間沒辦法賺錢維生,然而我們有一家子人要養啊,所以……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其他兩人跟著猛點頭。

「怪風?」波塞頓大皺其眉。

「是、是啊。明明天氣好得很,可就莫名其妙刮起一陣強風,還不是單從一個方向來,而是從四面八方一起湧上,躲都躲不掉。」惡人說著也哭了起來。

「真有這回事?」他心生懷疑,但見他們三人哭得奇慘無比,不得不信了幾分。

「真的,不信您可以去問問村裡人。大家都知道的,所以這陣子拜海神的人也愈來愈多。」

波塞頓從不知道有這回事。他是海神,一切海的變化他都會先知道,不過倘若是風神在作怪,他恐怕就沒辦法控制了。

但是有誰敢在他地盤上撒野呢?那幾個風神肯定不敢的。

「好,饒你們一命,但下次不許再擄人錢財,否則再被我發現,我會要你們好看!」

「是、是!」他們感激涕零道。

「還不快走?」

「那這……」惡人指著這些樹牆。

波塞頓一舉手,所有的樹皆變回原狀,只見他們急速地如鼠逃竄。

他望向那名少女,同時心神俱震,不敢相信這個平民少女竟然有著一頭紅色頭髮;更不敢相信的是,這少女竟有著一張天仙絕色的容顏,水汪汪的瞳孔還是驚人的寶石藍,簡直是美呆了!

屈荻亞驚覺自己的紅髮不小心露出來,緊張得忙想藏匿起來,但一回想到這個看起來邋裡邋遢的男人適才顯現法力救了她,她就覺得不需要隱藏了,因為這人勢必不是普通人。

「謝謝你救我。」她先開口說話,看他的表情有點畏懼。

「你是這兒的人?」波塞頓仍是目不轉睛地直盯著她。

要說實話嗎?屈荻亞猶豫了下。或許等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再說實話好了。

她點點頭。

「真是太可惜了。」他看傻了眼,不禁喃喃地說。怎麼費金不說他未來的妻子是個凡人呢?

「什麼?」

「呃……你叫什麼名字?」

「安菲屈荻亞。」報真實姓名應該沒關係吧?反正連父母都記不住她的名字。

「安菲屈荻亞。」他反覆咀嚼。「嗯,好美的名字。」

「那你……」

「我叫……」啊,不行。波塞頓猛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透露真實身份給這個凡人少女知道。

「我叫海生。」他隨便掰一個名字。

「海生?」真是個好土的名字,且肯定不是真名。屈荻亞想。

波塞頓看著散落一地的珍珠寶石,走過去幫她撿起來。

「你怎麼帶這麼多財物出來?難道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我不知道這些東西那麼值錢……呃,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會有人來搶。」

「總之,下次千萬別再把東西帶出來了,你不見得能有第二次好運。」波塞頓將東西全數交回她手上。

「謝謝。」

波塞頓愈看她愈是動心。這樣的絕色女子為什麼會是個凡人呢?他著實感到不甘心了。

「你呢?你也是這兒的人?」屈荻亞問。

「不,不是,我是……別地方的人。」

「你剛剛……似乎施了一些法力。」

「哦,那些啊,只是一些小把戲,別把它想得太神奇。」

「小把戲?」屈荻亞環視周圍的樹林。「隨心所欲地操縱這些樹木只是小把戲?」

「呃……總之,你用不著問得那麼清楚,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我會再見到你嗎?」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波塞頓心裡掠過一絲欣喜。竟然有女人會想再見到他,而且不是出自於利益或是貪圖他是個海神。

「你想再見到我嗎?」

「我希望能有機會謝謝你。」

「怎麼謝?」

雖然他表現得一副色狼樣,但屈荻亞還是保持優雅的氣質。

「我可以做些家常小菜給你吃。」

他想大聲說好,可是轉念一想,他未來的老婆是條人魚,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出軌,那太對不起她了。

波塞頓搔搔頭,覺得自己不該只顧眼前美色,還是趁早離開這兒吧,反正他跟這個漂亮小妞是注定沒緣分的。

「我看還是不必了,救人純粹是道義,你不需要謝我。」

「可是……」可是她想知道他究竟是誰?

「你快點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見他不再猶豫,屈荻亞只能放棄。

「那……你先行離開吧。」屈荻亞倒想知道他要用何種方式離開。

他頓了一下覺得不妥。「呃……還是你先走吧。」

看來是沒機會知道他是誰了,也罷,就別堅持了吧。於是她聳聳肩邁步走開,往市集的方向繞回去。

結果走沒兩步,屈荻亞只覺背後起了一道風。她迅速轉身,那個叫海生的怪人已經瞬間消失,她頓時呆愕。

左張右望,她確定他無法在幾秒內跑離她有限的視線,但森林空蕩得彷彿他未曾出現過。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她失神地嘀咕。

懷抱著些許失落感,屈荻亞杵在原地良久。

他會是誰呢?她有可能再遇見他嗎?

其實也沒什麼好可惜的,她告訴自己。那個男人又醜又髒,還一臉的落腮鬍,講起話來粗魯又怪聲怪調。

只是……他看她的眼神好熱烈啊,從來沒有人這麼樣看她。

就像是……在她的心湖投下石頭,泛起漣漪……

屈荻亞念頭一轉,突然覺得自己怪怪的。是受了伊南娜的影響嗎?要不怎麼連個粗人也覺得不錯?

趕緊大力甩頭,她要快些回海裡了,貝塔還在等她呢,她耽擱得太久了。

啊!對了,今兒個「尼羅妲」要練舞,她怎麼又忘了呢?

這下可好,伊南娜又要替她背黑鍋了。

一聲解散,伊南娜頹喪地看著眾姊妹們一個個游離。

她懊惱地歎著氣,決心要在這等到屈荻亞來到。

等上好一陣子,她總算瞧見那條塞鯨以及那個可惡的丫頭以極快的速度游至。

「安菲屈荻亞!」她扯著喉嚨吼。

「對不起。」發現只剩伊南娜一個,屈荻亞自責又無辜地道歉。「我又晚到了一步。」

「不是一步,是上千步。」伊南娜插著腰、挺著胸脯,氣得兩眼冒火。

「好吧,是上千步……我只能說,我不是故意的。」屈荻亞當然不會告訴她,她跑去陸地上被人給搶了。

「求求你,別再這樣了行不行?十次排舞你沒一次準時,這樣你怎麼練得熟呢?到時真要表演,恐怕你會出糗連連。」

「離海詠大典還有好些天,你不要那麼緊張嘛,我一定可以記熟的。」屈荻亞倒是頗有自信。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這麼亂來啊!你就沒瞧見,今天她們每個人的臉色有多臭,臭得都快把我給薰死了。」

屈荻亞拉住伊南娜的胳臂,誠心誠意地向她道歉。

「伊南娜,真是委屈你了,老是讓你為我背黑鍋。」

「你知道就好,我真是倒楣透了。」

「這樣吧,為了報答你,等海詠大典提格拉茲來時,我一定想盡辦法撮合你們,好不好?」

伊南娜一聽到「提格拉茲」這四字就瞪大眼睛,眨著長長的睫毛。

「撮合?怎麼撮合來著?」

「替你們製造機會啊。我想你這麼含蓄的人,一定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所以我勢必得替你們牽紅線。」

「說的也是,我覺得自己太含蓄、太害羞了,一見到提格拉茲就會臉紅,簡直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生。」

「你本來就是情竇初開嘛,只不過不小了就是。」屈荻亞就是有辦法讓伊南娜無法對她生氣。

「本來就不小啊。」伊南娜看著自己驕傲的上圍。

屈荻亞忍不住又笑了。

「為什麼你老是注意我的胸部?」伊南娜突然說。

「因為羨慕嘛。」

「別難過,你也不小啦。」她拍拍屈荻亞的肩膀。

「伊南娜,我是說真的,等提格拉茲來時,你不要像智障似的故意擺弄自己的上圍啊,不然他會覺得你胸大無腦。」屈荻亞提醒她。

「廢話,我有這麼笨嗎?更何況有哪個女人會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面前賣弄身材?」

搞不好就是你這個奇葩會!屈荻亞在心底默想。

「屈荻亞,認真地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

「從明天起不要再遲到了,好好的把舞練好,可以嗎?」伊南娜嚴肅道。

輕聲歎息,屈荻亞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混了。

「好,我保證不再遲到,如果我又食言,你儘管別理我。」

「當然不理你,再理你我是橫著走的螃蟹。」

「橫著走的螃蟹?那也很可愛啊。」屈荻亞笑。

伊南娜用拳頭捶她,一邊羞惱一邊笑著。

屈荻亞也禁不住打鬧回去,兩人如孩子般開心地玩了起來。

而貝塔則靜靜地一動不動,溫馴忠實地待在屈荻亞身後,像是一個暗戀的小男生,守候著她的回顧……

盤據深海一隅的「海神堡」,宛若海裡的太陽,刺眼、華麗、金碧輝煌,注視過久者莫不瞎眼。

黃金砌成的巨大城堡,一磚一瓦皆是鬼斧神工、精心雕琢,奢侈的藍鑽鑲於外牆中,譜綴成一幅海中奇觀。不知情的魚類經過此處,會害怕地四處逃竄,以為自己跑到海上去,才會看到這樣的金光。

波塞頓住在這個僅小於奧林帕斯的宮殿裡頭,自是十分得意,雖然總有天神批評他粗俗鄙陋,但他卻認為他們不懂欣賞。

一從米德拉島上回來,他便召來他的左右手勞瑟歐及塞瑞圖。

「我問你們,上個月靠近米德拉島的那個海域是否吹過什麼怪風?」

「怪風?」他們倆面面相覷後仔細思索。

「有沒有?」

「應該是沒有吧?」塞瑞圖皺著眉。「風神那邊並沒有傳來這個訊息,通常他們若要在海上刮陣風,都得經過咱們允許的。」

「據我們知道是沒有……除非他們擅自亂來。」

「我想風神他們也不是新手了,這點規矩總該曉得,會不會是您弄錯了?」勞瑟歐緊接著說。

「弄錯?」波塞頓想了想,他還沒去求證米德拉島上的其他居民,弄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是哪兒聽來這件事的?」塞瑞圖問。

「我今天到米德拉島上看到三個大男人在搶奪別人的財物,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原是水手,但月前出海碰上一陣怪風打壞了船身,無法捕魚維持家計,所以我想確認一下這件事情是真是假。」

「照道理說,這種事情應該是不會發生才對,或者我先去島上確認一次,如果是真的,我會負責調查這事的起始原由,如果是假的,那就不需要麻煩了。」塞瑞圖說。

「好,這件事交給你去處理,記得盡速報告結果讓我知道。」

「是。」

「還有另外一件事,我所掌管的海域中一共有多少人魚族群?」

「現今正統的人魚族就唯有尼羅斯與多麗絲所掌管的「尼羅妲」而已。」勞瑟歐回答。

「尼羅妲?」

「尼羅妲的意思是「尼羅斯的女兒們」,而她們一共有五十位美人魚,全都為海洋的水澤女神。」

「哦?」波塞頓在心中暗暗竊喜──嘿,有五十個,夠他慢慢挑了。

「那麼這次的「海詠大典」,她們也含括其中嘍?」

「是的,她們「尼羅妲」準備演出海舞,是第六天的壓軸。」

「嗯,很好、很好。」波塞頓磨蹭著下巴得意地說。

「波塞頓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沒事沒事,只是隨口問問。」波塞頓故作正色地回答。

儘管明白這其中必然有因,但塞瑞圖和勞瑟歐不敢多問。

「好啦,去忙你們的吧。」

他們倆互望一眼點了頭,於是轉身相偕離去。

波塞頓一面想著那個紅髮少女,一面想著五十條美人魚,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總是見一個愛一個,從未喜歡一個人超過一個禮拜──莫非他跟宙斯一樣,是個濫情的人?

那怎麼行?他最討厭宙斯那傢伙了,老是四處找尋獵物,把女人當搜集品一般搜集。他想自己還不至於那麼沒人格才是。

其實,他對那個紅髮少女真的挺心動的,而且還多了一點點不同的感覺。

該如何形容「感覺」這種東西呢?他說不出來,只能說她和以前碰到的那些女人大不相同,其一是因為她是凡人,其二是因為她對他很友善……畢竟以往他接觸的女人都對他有些厭惡。

當然,他知道她的友善是因為他救了她,可是除此之外,他還發現她對他感到好奇。如果她知道他就是海神波塞頓,說不定會開始崇拜他,甚至瘋狂地愛上他……

好吧,他知道自己又在作白日夢了,像她那樣的美女肯定不會覺得他好看;雖然他一再安慰自己長得不錯,但終究也該面對現實。

很少發呆的波塞頓,就這麼左思右想,決定再到米德拉島巡視了。

終曲結束,深海中的五十尾人魚以花開花落的舞步劃下閉幕的姿態。

待西婄一開口宣佈:「今天就練到這。」安菲屈荻亞立即游離眾姊妹們,背對她們游向在遠處等待的貝塔。

伊南娜料準了她會有這麼一步,因此趕緊脫隊追上去。

「等等我!」

「貝塔也在等我。」屈荻亞絲毫沒慢下速度。

「哎呀,我竟連只塞鯨都比不上。」

「貝塔是我最好的朋友。」屈荻亞只是淡淡地說。

「那我呢?」伊南娜嘟起嘴。

「你?」屈荻亞一見她嘟嘴就想笑。「你是我最好的姊姊呀。」

不一會兒,屈荻亞已來到貝塔身旁。

她摸摸它的身軀,用溫柔的眼神與它交流。貝塔輕輕擺動著尾鰭,不時地張開嘴巴似在說話。

伊南娜歪著腦袋瓜觀察好一陣,不得不發出歎息。

「屈荻亞,我發現你真的很喜歡和它膩在一塊耶。可是我不明白,它又不會說話,除了陪在你身邊,它只能算是一條很普通的鯨魚。」

「你錯了,伊南娜。」屈荻亞回過臉來認真地看她。

「貝塔是會說話的,它說什麼我都可以感應。」

「感應?」

「或許你會覺得我很自閉吧,可是貝塔是我的朋友,它不只是一隻鯨魚。」屈荻亞正色道。

「那麼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可想快些出嫁?」

「出嫁?」

「是啊,咱們眾家姊妹,少說也有二十個覓得了丈夫嫁人。因為結了婚,接觸的人更多,會更有事做。」

「現在做的事就很多啦,你我都是海洋的水澤女神,雖然都是些例行公事,無聊得很,但我覺得很自在,也很充實啊。」

「哦……」伊南娜有那麼幾秒的怔忡。「原來你覺得生活很充實啊,我還以為你閒得發慌沒事做呢。」

「那是你,我可忙得很呢。」

「說說看你都忙些什麼,看我能不能學來一點。」

屈荻亞盯著她好半晌,考慮要不要說實話。

「你不會說出去吧?」

「當然不會。嘿,你這個死小孩,你怎麼能用這種懷疑的口氣問我呢?這樣太傷人了,我待你不好嗎?」伊南娜裝哭。

「別這樣,我只是問一下。」

「好,那你老實說,你都在做什麼?」伊南娜馬上又不哭了。

「嗯……說實話,我有時會跑到陸地上去。」

「陸地上?」伊南娜嚇了一跳。

「是啊,我嚮往陸地上的生活,我覺得當個凡人很好。」

「別鬧了,屈荻亞。」伊南娜面色一正。「你忘了你是人魚嗎?假如哪天你在陸地上待超過六個小時未返回海裡,你就會慢慢枯竭而死的。」

「我挺多只待兩、三個小時而已,你何必如此緊張呢?」

「我在擔心你呀,你還說我緊張?」

「不用擔心,對於這個我有時間觀念,不會有事的。」

「是嗎?你能擔保每次都不會有突發狀況?」伊南娜義正辭嚴道。

「伊南娜,你幾時這麼杞人憂天了?我每回到陸地上也不過是晃個市集、摘個花而已,根本不會有什麼突發狀況。」就除了上回那個搶匪事件。她在心底默想。

「最好是這樣,不然失去了你,我會傷心死的。」

屈荻亞有些感動,她明白伊南娜深深關心著自己。

「放心吧,我會很小心的。可是我告訴你,哪天你要是去了一次陸地,你一定也會愛上那裡的。」

「是嗎?我不會的。」伊南娜一臉信誓旦旦。

「好,那我下次帶你去晃晃。」

「晃晃?才不要咧,這樣太危險了。」

「我又不會帶你晃很久,你那麼怕死做什麼?」

「到時候再說吧,我寧願無聊死也不會冒這種險。」

「唉,所以我說你只適合找個人嫁了。」

「那有什麼不好?至少我過得很安全啊。」

屈荻亞也不與她爭辯,逕自游到貝塔的背上。

「那就隨便你吧,我要去巡視我負責的海域了。」

「嗯哼。」伊南娜只得聳肩放她去,臨時卻又想到一句:「屈荻亞,明天記得準時。」

「知道了。」

屈荻亞沒回頭,伊南娜只看見那條塞鯨動作優美地在海底劃著波浪,漸漸成了一團黑點看不見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5:38

第三章 旋舞的女王

五年一度的「海詠大典」,終於在萬眾矚目及擊鼓鳴炮下,於金碧輝煌的海神堡前熱熱鬧鬧地展開了一連七天的慶祝活動。

身處水中,擁有法力的眾神們能夠輕易解除水壓的問題,讓所有慶典像在陸地上舉辦一般順利。

首先舉行的是祭天大禮,由奧林帕斯眾神中派幾位代表參加,以示對天地之無窮遼闊表示畏懼與尊敬。

另外掌管地府的赫地司亦出現其中。雖然他代表著死亡,但大家依舊歡迎他的到來。

不過,即使來自各方的大小神祇皆來到海裡共聚一堂,揭開了這場華麗而豐富的盛會序幕,但波塞頓理所當然還是重心人物,畢竟這廣大的海洋是屬於他的管轄範圍。於是海裡各個族群派系皆浩浩蕩蕩地來到此地,為接下來的演出先行暖身。

而這之中當然包括了人魚族。

尼羅斯與多麗絲這對老夫老妻,對於自己膝下這五十個寶貝千金充滿信心。他們也看過她們練舞的情形,驗收成果自是十分滿意。

依據整個大典的流程,他們人魚族於第六天表演,但第二天即得派人參加一連串的海底趣味競賽。

這海底趣味競賽共分七項:個人游泳、團體游泳、猜謎、歌唱、尋寶、水舞及選美。

為了爭奪排名與榮耀,尼羅斯把女兒們通通集合起來,個別將推派名單填好交出去,只是他們很顯然忘了要數人頭,因此屈荻亞又給遺漏了,她半項都沒參加。

其實尼羅斯對於他這五十個女兒都是一視同仁、十分疼愛的,只是他不可能每回都數數看是否到齊,所以這也不能怪他。

伊南娜氣呼呼地想抗議那份名單,因為「個人游泳」項目沒推派屈荻亞真是不智之舉,可是眾家姊妹吵得她耳朵疼,想打岔說個話都難,她壓根兒不知該怎麼辦。

結果等她找到屈荻亞,才知道她人根本就在「凝聚廳」外面,而她是故意不進來的。

「恭喜你呀,伊南娜。」屈荻亞一瞧見她便開心地拉著她的手恭賀。「你被選上要參加選美耶。」

「你這死小孩,為什麼躲在這兒不進去?」伊南娜不理她,逕自兇惡地逼問著。

「躲在這兒很好啊,無事一身輕,多自在啊。」

「無事一身輕?你難道完全不想參加比賽,贏取榮耀嗎?」伊南娜的綠發衝冠,顯然也在冒火。

「讓別人贏取榮耀不好嗎?更何況我去比賽也不一定能贏。」

「我們人魚族多了個尾巴是多假的嗎?怎麼說都會贏的嘛。」

「那上次比賽有人贏嗎?」

「呃……關於這個你就別管嘛,更何況你確實泳技一流啊。」

「泳技一流不代表非參加比賽不可,我壓根兒不願出這種風頭。」

「這不是出風頭,這是為咱們「尼羅妲」爭光,也是你個人的榮譽。」伊南娜好聲好氣地糾正她。

「唉,你為什麼老愛注重這些事情呢?我真替你覺得累。」屈荻亞生怕她再繼續叨念下去,連忙轉移話題。「對了,我剛剛在海神堡瞧見了提格拉茲,他已經來了耶。」

「咦?」伊南娜心臟猛地狂跳,兩眼瞪大。「來了?你看到他了?」

「是啊,不過我沒跟他打招呼,因為我想他大概不知道我是誰。」

「那……」她有些無措地撥著自己的頭髮。「那我現在要怎麼辦?是直接去找他?還是請人送紙條給他?」

「別鬧了,伊南娜。送紙條?你不覺得那很好笑嗎?」

「不然我應該怎麼做才好?」她扁扁嘴,一臉委屈狀。

「真不明白愛情怎會讓一個胸大有腦的女人變得低能。」屈荻亞一聲歎息。

「別咕噥這些,快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嘛。」伊南娜急急地搖晃著她。

「很簡單啊,直接到他的面前向他打招呼,問他是否仍記得你,然後你就開始和他閒話家常,加深他的印象嘍。」

「萬一他旁邊還有別人在呢?」

「那就一起聊啊,你還怕生不成?」

「如果他沒空呢?」

「看他要忙什麼就緊跟著他呀,發揮出死纏爛打的功夫。」

「這樣他會討厭我的。」

「像你這麼有魅力的女人,他沒理由不喜歡你的,除非……」屈荻亞故意停頓,淘氣地轉了轉眼珠子。

「除非什麼?」

「除非他已經有心上人啦。」

「這……」伊南娜緊張地心臟繃緊。「我不會這麼倒楣吧?」

「那很難說。所以呀,愈早下手愈好,否則真讓人捷足先登,你就後悔莫及了。」

伊南娜反覆地吸氣、吐氣、扭脖子、甩手臂、搖屁股、做表情,想把自己的不安減至最低。

「你到底決定得怎麼樣了?」

伊南娜鼓著兩個腮幫子,做出勇往直前、無所懼怕的表情。

「好,我去向他搭訕。」

「既然你考慮清楚了,那我們走吧。」屈荻亞也不讓她有反悔的機會,直接拖住她的手就朝海神堡游去。

而此時,廣大的海域熱鬧非凡,真可說是盛況空前,魚蝦貝類等海裡生物到處竄動,四方神祇相偕到此,來回交錯、穿梭其中。

這樣繽紛美妙的景象,是難以形容的一幅奇景。

即使出現的人那麼多,伊南娜還是一眼就發現了提格拉茲──她心目中最愛慕的人。

他有著高大頎長的體型、俊美清秀的臉龐以及翩翩風雅的斯文氣質;談吐彬彬有禮,聲音饒富磁性,笑起來那麼迷人、那麼性格、那麼出色。伊南娜早為他而傾倒了千次、萬次。

發現伊南娜突然靜寂,屈荻亞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知道她是因為瞧見了提格拉茲,於是她重重地捶著她的背,好讓她恢復清醒。

「不要看了,現在就去和他打招呼。」屈荻亞催促她。

「可是……」伊南娜感到羞慚想逃跑,但屈荻亞眼明手更快,一把揪回她。

「想想你的幸福吧,你就不會退縮了。」

「那……那你呢?你要陪我一塊過去嗎?」

「你嫌電燈泡還不夠多啊?」屈荻亞扮個鬼臉。「不用了啦,我自個兒會去遛達溜躂。」

「我……」

「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沒去跟他說話,我以後就不理你啦。」屈荻亞下了最後通牒。

伊南娜見掙扎無益,只好硬著頭皮,慢條斯理地接近提格拉茲。

他似乎正觀望著一連串的祭典儀式,且身旁也沒別人在,她想這機會絕不可失,因此一鼓作氣地衝到他的身後去。

沒想到游得太急,一個不注意撞上了他。她大吃一驚,糗得滿臉通紅,他亦錯愕地轉過頭來。

「對、對不起。」伊南娜在心裡狠狠咒罵自己:這個節骨眼你還笨手笨腳的,真是白癡死了!

「咦?是你啊。」看到她,提格拉茲好像想起什麼。

伊南娜一陣欣喜,心頭如小鹿亂撞。「你……你記得我?」

「記得呀,怎麼會不記得,上回我來海裡,你還送我一顆罕見的金色珍珠對不對?」

「金色珍珠?」伊南娜恍遭雷擊般呆住。

「啊!不是你嗎?對不起、對不起……或者你送我的是水晶海馬?」

一顆熱騰騰的心直落到冰凍的水底,伊南娜再也笑不出來了,此刻她只感到無比的尷尬與難過。

「仍然不是你?」提格拉茲再迭聲道歉。「對不起啊,因為你也是人魚,所以我以為……」

「送你東西的都是人魚?」

「是啊……那,我們究竟見過沒有?」

「有,而且我送你的是千年珊瑚。」她低垂著頭輕聲說。心中盤算著究竟有多少女人也喜歡他。

「哦,有,我有這個印象,原來那個千年珊瑚是你送的啊。」他恍然大悟。

「你還留著嗎?」

「當然,我保藏得很好。」

「那就好了。」伊南娜提不起勁地說。

「真是抱歉,可不可以再告訴我一次你的名字?」他禮貌地詢問她。

「伊南娜,我叫伊南娜。」她努力保持優雅的微笑,雖然她知道自己只是皮笑肉不笑。

「伊南娜,你也來觀看祭典嗎?」

「我……」她欲言又止,到口的表白又吞了回去。「是啊。」

「說也奇怪,我總覺得對你很有印象,為什麼我的腦子就是記不得呢?」

提格拉茲敲敲腦袋,那動作像孩子般稚氣,伊南娜忍不住真心笑了。

「沒關係,你每天要認識的人多,當然沒辦法牢牢記住每個人。」

「可是我是西風神,這樣的記憶力實在太差了。」

「神也不是萬能的,不是嗎?」

「話是沒錯,不過……」他搔搔頭,很認真地凝視她。「像你這樣的美人魚,我應該要努力記住的。」

伊南娜的心迅速奔跳起來,想從他眼中找尋話裡的真實度有多少。她很怕他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的人,畢竟他確實有這個條件。

「啊,我想起來了!」他突然叫了聲。

「什麼?」她一怔。

「就是你對不對?上回我來海裡,是你替我帶的路。當我要走時,你還依依不捨地吻了我的衣角。」

伊南娜的臉再度緋紅一片,激動的情緒亦跟著澎湃翻滾。

他想起來了,他果真記得她!

「是吧?就是你對不對?」

她羞愧地點頭,恨不得找只水母來把自己的臉蓋住。

「所以我才覺得你很面熟啊。幸好還是讓我想了起來。」他高興地說,眉毛像把彎刀與笑容成反比。

「你要在這待上七天嗎?」

「是啊,我是風神代表,當然要待上七天。」提格拉茲想想又說:「對了,你是人魚,泳技一定很好,是不是有參加競賽?」

「我?」她尷尬地笑笑搖頭。「我沒有。」

「哦,那真是可惜。」

沉默一會,伊南娜實在不知道能和他聊些什麼,而提格拉茲也已專心地在觀看祭典,她想她還是靜悄悄地離去好了。

沒想到她正要偷溜,他卻突然轉過頭來。

「嘿,伊南娜。」

她嚇了一跳撇過頭來。「什、什麼事?」

「你明天願不願意帶我在海裡繞一圈?」

她睜大眼,對這樣的請求會落到她頭上來難以置信。

「我?」

「是啊,我從沒發現海裡的世界會是如此美麗,它一樣有山巖、有河溝,而且海底的生物都好可愛,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有這個榮幸請你當我的嚮導嗎?」

伊南娜喜出望外地拚命點頭。「當然,我樂意得很。」

「那麼,我明天這個時候在這兒等你。」

「嗯。」她用力點頭。

伊南娜心滿意足、快快樂樂地離開,雖然不時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他,但一想到明天可以與他獨處在一起,她就絲毫不覺得悲傷了。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真好,她如此深刻體會。

可是,他適才說也有別的人魚送他東西,那麼,在她們姊妹之中,也有人喜歡他嘍?

真是糟糕,看來她的情敵不少,而且還是以自家人居多。

傷腦筋啊!她猜不透還有誰喜歡提格拉茲,這可怎麼辦才好?

還是先回去和屈荻亞商量商量,否則憑她這顆笨腦袋,就算想個十天十夜也想不出來。

當全海洋都沉浸於「海詠大典」的盛事中,屈荻亞選擇和她的貝塔離開這個過於壅塞的地方,到較遠一處深海去。

她翻騰身軀,瞬間轉變成人身模樣,耳骨上的碧綠色漩渦跳出,化為一根緋玉權杖,紅色的瑩光恰好符合她的髮色。

她閉上雙眼,低聲默念,然後舉高權杖,召集著她的小兵。

不知為什麼,即使最神聖的「海詠大典」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魚兒們依舊齊心遠從四面八方紛紛游至,形成另一場盛會。

像往常一樣,一旦她心情煩雜,便會與這些小兵們同游,與它們心靈相通,共同譜出美麗的舞曲。

她乘坐在貝塔的背上,默契相合。飛散的紅髮像一道傘狀的虹瀑,但偶爾會成波紋飄動,指頭大的小魚在她發間鑽動,細碎的水泡像鑽石閃動著光采,連海星都力爭上游,緊隨在後。

屈荻亞最得意自己的地方就是這個,雖然她不過是一介小小的人魚,但她卻可以讓上萬隻的小兵臣服於她、聽她的指揮,與她一塊悠遊在這藍藍的海洋之中。

也唯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海底的一份子,甚至她會認為自己是海中的女王,因為她深受海中生物們的愛戴。

這或許就是一種天生的本能吧,她如此深信不疑。

離開貝塔的背上,屈荻亞自在舒服地徜徉在魚群之中,讓它們完完全全包圍住她……

然而屈荻亞沒有注意到遠處已有人見到了這一幕,且大為震驚。

波塞頓與勞瑟歐停在一塊珊瑚礁之後,將適才的一切全攬進眼底。在他們巡視海洋一圈後,一方面奇怪這個區域為何充滿各類魚群生物,一方面納悶它們怎能如此規律地齊舞。

後來他們發現了一隻塞鯨上坐了一名女子,她舉著權杖,儼然是個指揮者。在她顧盼生姿的風采中,有著一股王者的氣勢與風範,彷彿她是它們的女王,它們都是她的子民。

於是當波塞頓乍見到紅髮少女,他整個人都呆掉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非牢記住她的容顏,他真不敢相信那位女王般的少女是她。

可是,一個平凡女子如何在如此深的海中行動自如呢?看來,她肯定不是普通人了。

勞瑟歐見波塞頓看得兩眼發直、一瞬也不瞬的,霎時就明白他們這位海神又迷上了一名少女。他偷偷地歎口氣,知道悲劇又要重複上演了。

「波塞頓,我們還得回到海神堡前的廣場上繼續儀式……」他提醒道。

「瞧見沒?」波塞頓粗聲打斷他。「這女孩美呆了。」

勞瑟歐仔細瞧了幾眼。「美是美,可惜挺傲氣的樣子……哎呀,波塞頓,你老是這個樣是不行的。」

「什麼意思?」波塞頓立即不爽地瞪他。

「意思是,你不能見一個愛一個嘛,而且這個一看就不太可能……」

「為什麼不太可能?」他更凶了。

「因為……」雖然有些害怕,但勞瑟歐還是說了實話。「因為這女的太漂亮了,肯定又不會接受你的求愛的。」

「你又知道漂亮的女人都會拒絕我,說不定她就是那個例外。」

勞瑟歐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你以往喜歡的那些醜女人都看不上你了,這個又怎麼可能呢?

「跟你說句實話,我以前就見過她了。」波塞頓坦白說了。

「哦?」

「就是那回我去米德拉島時遇到的,我還以為她不過是個平凡人,沒想到她竟然騙了我。」

「你是指那次你知道有怪風一事?」

「是啊……」波塞頓這才想起。「對了,我不是叫你辦這件事嗎?你去查了沒有?」

勞瑟歐趕緊點頭。「我後來去了一趟米德拉島求證事情真偽,發現怪風確實有,只是我還沒去問風神。」

「這回海詠大典,風神代表是提格拉茲,或許你可以問問他。」

「提格拉茲啊,那我知道了。」

這時,屈荻亞已經舉杖撤兵,準備離開。

波塞頓親眼看著她轉變成一隻美人魚,整個人激動地叫了起來──

「美人魚!她是一隻美人魚!」

勞瑟歐不解地看他。「我也看得出來她是一隻美人魚,但這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嗎?」

「你知道嗎?」波塞頓過度興奮地掐住他的肩膀。「上回我去給費金算命,他說我未來的妻子會是一隻美人魚。」

「真的?」勞瑟歐瞇著眼。「他是這麼對你說的?搞不好他算得不准也說不定。」

「這是水晶塔顯示出來的結果,我想錯不了的。」

「就算真是如此,也不代表你未來的妻子就是她呀。」

「不,我相信一定是她。」

「波塞頓,這「尼羅妲」一共有五十隻美人魚,你如何判定就是她呢?」

「反正我的直覺不會錯,絕對是她。」波塞頓強硬道。

「好吧好吧,是她就是她吧。」勞瑟歐放棄與波塞頓爭辯,既然他要這麼一廂情願,他也沒辦法。

「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既不會嚇跑她,又能讓她接受我。」波塞頓躍躍欲試,一副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的模樣。

見他有幾分認真,勞瑟歐也不想敷衍他。

「就用你的誠意感動她吧,如果你這回不是濫情症發作的話。」

「濫情症?」他有點火冒三丈。「你的意思是我以前都是濫情嗎?我只是……只是……」他接不下去,因為突然覺得勞瑟歐的形容很貼切。

「只是比較博愛。」勞瑟歐乾脆再替他接下去。

「唉,勞瑟歐,你既然瞭解我,又何必挖苦我呢?」波塞頓洩氣地說。

「唉!」他也跟著唉聲歎氣。「我就是瞭解你,才覺得你這回也許又是三分鐘熱度,不得不先提醒你呀。」

「如果是三分鐘熱度,也得試了才能知道呀。」波塞頓說得振振有詞。「而且我總覺得這回的感覺很沉重。」

勞瑟歐欲言又止,心想還是不要再勸他比較好,免得他待會兒又捉狂,然後破口大罵。

「不如這樣吧,人魚族於海詠大典的第六天表演,到時「尼羅妲」那五十名人魚都會出現,如果你在看過所有美人魚後仍堅持只喜歡她一個,那麼你就直接和尼羅斯說去,看他願不願意介紹他的女兒給你。」

波塞頓沉思半晌,覺得勞瑟歐的話挺有道理。「這倒是個不錯的方法。」

「不過那女孩當時一定不知道你就是海神波塞頓吧?」

「是啊,我告訴她我叫海生,她確實半信半疑。」

「那你有問她叫什麼名字嗎?」

「她叫做……安菲屈荻亞,這應該是本名才對。」

「既然連名字都知道了,那麼你想追她應該就沒困難了。」勞瑟歐的口氣十分輕鬆。

波塞頓知道「沒困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總得試一試才行。

轉頭一看,她的身影已經不在了;那處海域已經恢復寂靜,彷彿什麼事都未曾發生過一樣。波塞頓有股強烈的失落感,想再看她幾眼。

看勞瑟歐一臉對他沒信心,波塞頓著實有些不甘心。怎麼濫情的人都不會有認真的時候嗎?

話說回來,連他自己都不敢誇口說大話,畢竟這回若又只是一時沖昏頭,到時可又要被他們恥笑了。

身為海神波塞頓,他非得拿出點氣魄給他們瞧瞧,決計不能教他們給看扁才是。

日夜交替,海詠大典進行第二天的流程,而主持工作理所當然是交給勞瑟歐。

海底趣味競賽的第一項是個人游泳,各族的代表選手在西太平洋的中間點出發,游至海神堡的終點線,等於是繞了半圈的地球,得有相當的體力與毅力才行。

參加的各族依次有人魚族、大洋族、化人族、水神族、仙女族,還有各個不同海域的水族。

集合完畢,鼓聲一擊,各路人馬以最快的游速射了出去。

伊南娜擠在眾姊妹中,觀看了好一陣的比賽。由於「個人游泳」耗費時間較長,不能馬上知道結果,因此她趕緊趁著空檔去赴提格拉茲的約,要帶他在海底繞一圈。

她昨兒個和屈荻亞商量過,屈荻亞教她要盡量談些海底的事、問他問題,才能多多瞭解他的為人與想法。

而她今兒個也特地打扮美麗,把最好看的飾物叮叮噹噹地掛滿身上,雖然屈荻亞說她這樣子很俗氣,但她自己卻覺得可以增強自信心。

於是一找到提格拉茲,她迫不及待地迎面前去。

「提格……」

孰料,她看到她最小的妹妹碧特蕾打扮得比她更為過火,已先她一步游到他面前。

「提格拉茲,我上回送你的金色珍珠,你還留著嗎?」碧特蕾嬌嗲的聲音像蜜糖似的黏上他。

「你是……」提格拉茲望著她,同樣一頭霧水。

「我叫碧特蕾,你不記得了嗎?」

「碧特蕾?」他茫然且歉然地搖著頭。「對不起,我沒這個印象。」

「沒印象沒關係,反正這幾天我都會陪著你,好不好?」

碧特蕾開門見山地說,伊南娜在後頭差點沒暈了過去。

「這……不、不用了。」他婉轉拒絕。「我有許多事要做,如果你陪著我,會造成我的不方便。」

「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做事的,我會安安靜靜等你有空時再理我,好不好?」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你……這樣還是會增加我的麻煩,我想還是不要了。」

「人家就是想陪你嘛,你幹嘛不領情呢?」她任性地說。

「我不是不領情,實在是因為……」她這女孩怎麼這樣呢?提格拉茲在心底直叫苦。

「難道你很討厭我嗎?」

「不是的,我……」

提格拉茲似乎急了,左張右望想找人幫忙解脫,突然,他一眼瞧見了默默站在後頭的伊南娜,他趕緊將呆呆的她順手拉了過來。

「對不起,我已經答應了伊……?」他又忘了名字。

「伊南娜。」她低聲地替他接下去。

「是啊,我已經答應伊南娜要一塊走,所以才不能答應你。」

碧特蕾的臉色倏地一沉,惡狠狠地瞪著伊南娜。

伊南娜心中一驚,不相信碧特蕾竟然以如此陰狠的眼神看著她,她好歹是她的姊姊呀。

「伊南娜,你為什麼要橫刀奪愛?」碧特蕾氣憤地逼問。

伊南娜張口結舌。

橫刀奪愛?這話未免太嚴重了,她根本什麼都還沒做啊。

「碧特蕾,注意你的口氣,我是你的……」

「姊姊有什麼了不起?做姊姊的人難道就可以搶妹妹的心上人嗎?」

伊南娜瞪大眼,簡直被她的兇惡給嚇住了。

「我根本不知道提格拉茲是你的心上人,你怎能全怪在我頭上?」

「意思是說,你果然也是喜歡他的?」

「碧特蕾……」伊南娜無力招架她的伶牙俐齒。

「哼,提格拉茲,我告訴你,我姊姊不是什麼好貨色,你千萬別被她給騙了。」她轉而對他說。

「比司蕾……」

「我叫碧特蕾!」她大聲糾正他。

「好吧,碧特蕾,我和伊南娜只是朋友,你實在不需如此無理取鬧。」提格拉茲試著安撫她。

但碧特蕾不理會他的話,她用銳利如刃的眼神上下瞥視伊南娜,那意思像要把伊南娜的身軀撕裂一般。隨後,她不發一語地離開這裡,但伊南娜整個人卻禁不住打個哆嗦,頭皮也開始發毛。

碧特蕾是怎麼一回事?

她們是自家姊妹,她卻用那麼仇恨的眼光看她。

「真對不起,讓你們姊妹反目。」

她搖搖頭,苦笑著歎口氣。

「也罷,我和她原本就不熟,沒關係的。」

「但她的脾氣似乎很壞……」

「那是被寵壞的,不過,我想她也只是說說氣話罷了,用不著去當真,所以我不會與她計較。」

「你修養真好。」

「做姊姊的人本來就該寬容一些,不是嗎?」

提格拉茲的心底對她激生出一點讚賞。他微笑著點頭,溫柔的目光裡似乎還夾帶著些許情愫,但伊南娜卻什麼也不懂,只是一再地傻笑。

「走吧,我們去晃晃。」

「哦,好。」她高興地點頭。

忘記先前所有的不愉快,伊南娜很快就投入與提格拉茲相處的滿足中;像被愛情灌溉的小花苗,正努力地茁壯當中。

但她卻忽略背後那雙妒火熊熊的眼睛,似要將她燒得面目全非、屍骨無存……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6:00

第四章 后冠風波

水神族所表演的戲碼告一段落後,接下來就是大家最期待的選美比賽了。

多達五十多位的參賽者待在一處由水草連接的空間裡,擁有各自的休息區。此時此刻,每個人莫不使勁妝扮自己,以求得到評審的青睞。

也是參賽者之一的伊南娜,一直到比賽前一刻才知道提格拉茲也是評審員之一。

碧特蕾強迫性地與另一名姊妹換了比賽項目,明顯是要和伊南娜比個高下。

由於生怕自己會因為緊張而頻頻失態,再加上碧特蕾給她的心理壓力,伊南娜不得不硬是抓了屈荻亞來幫她忙。

而屈荻亞在知道碧特蕾一事之後,便猛拍著伊南娜的肩膀向她道賀。

「恭喜你,一號情敵出現了。」

「我出現了情敵你竟然恭喜我?」伊南娜氣嘟嘟道。

「有情敵表示你眼光不賴,才會有人同你搶啊。」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伊南娜一邊綁著頭髮一邊不安地問。「不過依你看,提格拉茲會比較喜歡我還是喜歡她?」

「我又不是神算或先知,如何知道他喜歡誰?」屈荻亞啼笑皆非地搖頭。「這該問你的提格拉茲才對呀,只有他才能給你正確答案。」

「我覺得提格拉茲應該不會討厭我,只不過,他好像也不討厭碧特蕾。」她歪著嘴巴嘟噥著。

「討不討厭是一回事,重點是他肯挑你一塊去晃晃,應該對你比較有好感吧。」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你知道嗎?碧特蕾那丫頭真的超級沒禮貌耶,對我惡言惡語也就算了,還威脅丹妮把參賽的資格讓給她,真的很過分。」伊南娜替另一個妹妹抱不平。

「所以啊,你可得打敗她贏得后冠,才能證明自己比她強啊,是不是?別忘了選美不只是選美,還包括機智反應、才藝表演,即使不能奪冠,你也要讓提格拉茲覺得你是最出色的,不是嗎?」

「唉,別說了,愈說我愈是緊張,真不知道待會兒會不會出岔子。」伊南娜對鏡仔細端詳自己每一處地方。

「放輕鬆吧,壓力說不定是助力哦。」

「嗯。」

在準備差不多之後,屈荻亞一瞥眼就瞧見了她唯一的妹妹碧特蕾。

不過屈荻亞可不覺得碧特蕾有任何討人喜歡之處,正如她此刻盛氣凌人、狀甚跋扈地來到她們面前。

其實屈荻亞對她原先就不具好感,因為碧特蕾既任性、又驕縱,經常利用自己身為老么的優勢來討取父母的歡心,贏得不實的寵溺與獎賞,讓她很是不爽。

這會兒,碧特蕾雙手交叉置於胸前,揚著下巴,用著極度不屑的目光上下瞄著伊南娜,露出輕蔑的笑容。

「伊南娜,你會不會覺得自己臉皮挺厚的?憑著你的大胸脯,就想和我搶后冠。」

雖然伊南娜的脾氣一向不佳,但她這回卻表現得心平氣和,因為她不想在這節骨眼動氣。

「我至少還有大胸脯,不像你什麼都沒有。」

「哼,就憑我年輕貌美、聰穎過人,怎麼說都比你強,即使我得不到第一名,大家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也會比你多十倍。」

「那要看是欣賞的目光還是唾棄的目光。」一個更為尖酸刻薄的聲音插了進來。「不管你長得多美、智慧多高,就憑你這張爛嘴巴,只是讓我們人魚族的名聲被你糟蹋罷了。」

屈荻亞跨前一步擋住了伊南娜,冷冽的藍眸裡是無情的冰鋒。

碧特蕾一見著她那陰寒的神色,竟有幾秒鐘的懼意。

「你……」

「我知道你記不得我的名字,我叫安菲屈荻亞,你第四十九個姊姊。」她特別強調「四十九」這個數字。

「不要拿姊姊兩個字來壓我,我才不認同你們兩個。」

「你認同也好,不認同也罷,反正我們出生的時間就是比你早,你怪不得誰。」

「屈荻亞,你不要以為你嘴巴比我狠就可以替伊南娜擋話。」

「真是抱歉,我只是嘴巴狠,不像你心腸壞。」

「你……」碧特蕾這下氣炸了。她青筋爆凸,握拳的手指掐得死白,瞪視屈荻亞的目光像已把她千刀萬剮一般。

「再提醒你一句,你現在這個樣子很醜,如果直接參加選美,我想會得第一名……只不過是倒數的。」屈荻亞轉身拉著伊南娜。「好了,我們走吧,讓她繼續發飆去。」

「屈荻亞,你給我記住,你們兩個不會得意太久的!」碧特蕾在背後叫囂著。

「我們不打算得意,因為我們會快樂很久。」不再理會她,屈荻亞已經和伊南娜離開剛剛那個是非之地。

「屈荻亞,我發現你在吵架時口才特別好。」伊南娜有點崇拜地說。

「可見我有多麼可怕,對不?」屈荻亞笑道,覺得罵了碧特蕾一頓之後心情特別好。

「對別人而言或許可怕吧,可是我倒是希望自己罵人能有你那麼流利,連想都不用想。」

「謝謝你哦。」屈荻亞戳了下伊南娜的額頭。「好了,不去想那些,讓我瞧瞧你打扮得如何了?」

「反正怎麼弄都是這個樣啊,我已經覺得沒希望了。」

「對自己有信心點,就像你以往那樣,覺得自己怎麼看都美,怎麼看都是最棒的,尤其你身材那麼豐滿。」

「唉,一旦被擺在一堆美女之中,我就變成一隻小丑魚啦。」

屈荻亞想再說些鼓勵的話,轉個念頭又覺得多餘,還是什麼都別說了吧。

一陣陣召集的鈴聲大作,表示選美大會即將開始。伊南娜匆匆忙忙歸隊,屈荻亞則退到場外,選擇混在人群中當個觀眾。

不一會兒,一個自稱是海神波塞頓的得力助手出現。他介紹自己名叫塞瑞圖,拉拉雜雜說了些話,緊接著介紹五位評審──

第一個是來自奧林帕斯的代表人物雅典娜。健康的小麥膚色與深具智慧的容貌始終是她的標誌,但她今兒個顯得慵懶;由於鮮少到海裡來,神情自然有些疲倦,也沒笑容可言。

第二個是來自地府,亦掌管地府的赫地司。他的出現代表著死亡與陰沉,不過自從他娶了春之女神波瑟芬妮,整個人就變得柔和許多;他們這對愛侶的婚姻,在天神中是少見的美滿。

第三位則是陸地代表,為知名的酒神戴安尼塞斯。他福泰的身軀與高度的親和力,是他深受平民百姓喜愛的緣故;第四個也來自陸地,為眾樹之女神戴雅德,而第五個即為風神代表提格拉茲。

屈荻亞始終納悶,為什麼海詠大典都進行到第五天了,海神波塞頓始終沒露面呢?她以前曾聽姊妹們說,由於他其貌不揚,因此不喜歡在公眾場合裡隨便露面,把很多事都交給他的手下辦理,連各族在表演時他都躲在另一處地方看,說來實在離譜。

難道他真的這麼見不得人?

可是據說他喜歡追著女人跑,尤其是奧林帕斯裡那些個年輕女神。

又醜又好色,看來比花名在外的宙斯還要糟糕。

群眾的鼓噪叫好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她振振精神,看著那座由黃金搭建而成的平台早已熱鬧非凡。一個個美如天仙的女孩紛紛站上去,伊南娜也是其中之一。靦腆如她,兩頰早已泛起羞澀的紅潮。為公平起見,她也恢復足身,讓豐滿的上圍顯得更加突出。

至於碧特蕾,她始終充滿自信、毫不緊張地保持著最甜美的笑容,不過屈荻亞覺得她根本不美,再純真的笑容都虛假得讓人想過去揍她。只是,有幾個評審會如此認為呢?恐怕很少吧。

自我介紹過後,是各人的才藝表演。伊南娜帶著自己細心編製的各式手環上台。那是她累積多年經驗所做出來的寶貝,況且她尋遍海底各種材料製作,不但創意新鮮,做出來的成品也格外精緻。因此,評審們在這一項都給了她不低的分數。

然而,當碧特蕾空手上台後的下一秒,她摀住臉,開始嚶嚶地低聲哭泣。

又想變什麼花樣?屈荻亞冷眼等著看她的好戲,可是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乎意料之外。

不一會兒,塞瑞圖皺著眉從一旁走來。

「怎麼回事?你怎麼在哭呢?」

「我……我……」碧特蕾斷斷續續地抽噎著。

「你有沒有準備才藝表演?」

她哭著點頭。

「那你怎麼不快點表演?」

「我準備……準備的是──自己所做的手工藝品。」

「手工藝品?那東西呢?忘了帶是不是?」

「我帶了,可是……」她哭得更加楚楚可憐了。「可是我姊姊伊南娜把我的東西搶去了。」

「什麼?」塞瑞圖大吃一驚,眾人也一陣嘩然。

「她說她不知道要表演什麼,還告訴我妹妹應該要讓姊姊,所以……所以……」

「她說謊!」突然,伊南娜情緒憤慨地衝了出來。她脹紅著臉,氣得渾身顫抖,咬著牙大聲吼。「碧特蕾,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那些東西明明都是我的,你憑什麼說我搶了你的東西?」

只見碧特蕾哭得更加厲害,什麼話都不說。她故意利用這種手段讓眾人的心偏向她。

「你太可惡了,碧特蕾,我真沒想到你會卑鄙至此,如果你只是想要那頂后冠,我不跟你搶,但是你一定得還我一個清白,證明那些東西確實是我的!」伊南娜激動得沒辦法思考,已經顧不得任何事情。

「是你先拿走我的東西,怎麼可以又叫我還你一個清白呢?」

「胡說!你從來就沒有做飾品的習慣,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果你現在不澄清,我也有辦法請別的姊妹前來證明。」

「好了,請你們兩個不要吵了。」塞瑞圖不得不出面阻止她們,對伊南娜頻皺眉頭。

「塞瑞圖,我倒有一個好方法可以解決她們的問題。」提格拉茲突然開口說了。

「什麼好方法?」

「很簡單。」提格拉茲風度翩翩地微笑著。「叫她們現場做一個,這樣不就能證明那些東西是誰做的嗎?」

他的方法一提出,許多人就紛紛贊同地點頭附和。

「你們倆覺得如何?」塞瑞圖轉頭去問她們。

「我同意。」伊南娜冷靜地說。

「我……我的手受傷了。」碧特蕾哭喪著臉說。她早有心理準備,因此割傷了一隻小指頭。

「這怎麼辦?」這下塞瑞圖可真傷腦筋了。

屈荻亞在台下實在忍耐不住,決定要幫伊南娜。

「我有一個更好的方法。」她大聲喊著。

原本鬧烘烘的群眾忽然沉默,因為屈荻亞的聲音無比洪亮、直衝腦門而來。

她從人群裡掙出,走到台前。

塞瑞圖見著她愣上一愣,心中不禁納悶著:這樣美麗的女子為什麼沒參加選美呢?

「你倒是說說看。」

「你只要把伊南娜的飾品拿出來,看碧特蕾能否說出各個材料的名稱。如果她無法一一答出,那麼事情的真假就很明顯了。」

一聽到這話,碧特蕾的臉色當場驟變。

「這個方法值得一試。好吧,伊南娜,麻煩你把你剛剛帶出來的東西再拿出來一下……」

「不用了!」碧特蕾大聲一喊,厲眼直射屈荻亞。

「怎麼,你決定承認自己撒謊了?」屈荻亞冷冷地瞪她。

「哼,我用不著撒謊,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只不過我只曉得搜集材料,不曉得材料的名稱。隨便你們這些迂腐的人怎麼想吧,我才不屑今天的選美比賽。」說罷,碧特蕾轉身欲離去。

「碧特蕾!」塞瑞圖很嚴肅地拉住她。「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是在藐視神聖的海詠大典?」

她兇惡地甩開他的手,不理會眾人的愕視與指點直接掉頭離開。

塞瑞圖心中有氣,但明白此時不能發洩出來,選美還得繼續才行。

「現在我宣佈碧特蕾棄權,且永不得參加此類競賽,以示公平。好了,我們現在繼續比賽。」

伊南娜向屈荻亞投以感激的眼神,便趕緊回後台去了,而屈荻亞也返回人群中,遠遠觀望台上的一切。

比賽進行至最後一個階段,塞瑞圖解釋后冠只有一頂,意思是說,這場選美只會有一位佳麗當選,而這位佳麗在未來五年擁有「海詠皇后」的頭銜,且將會被賜予諸多特權與能力。

話說到此,他請出了頒發后冠的人。讓所有人料想不到的是,這個人竟會是海神波塞頓。一向不輕易在公眾場合露臉的他,這回給足面子地出現在選美台上。由於他才剛料理完一些雜務,因此匆匆到來,所以先和五位評審寒暄一番。

而屈荻亞看著這位「海神波塞頓」,一時間五雷轟頂,震驚得整個人都傻掉了。

一瞬間,她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恍惚感。怎麼那個名叫「海生」的男人,居然是鼎鼎有名,又和她息息相關的海神波塞頓呢?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不清或視線模糊,極力說服自己的記憶力出了問題。

如果她記錯了那張臉,那麼她會覺得舒坦一點。不過這只是自己欺騙自己罷了,他不止是天神,他擁有的權力只僅次於宙斯。

無論如何,她不希望那個「海生」就是波塞頓。一直以來,波塞頓給她的感覺很不好,粗魯、暴躁、易怒、兇惡、好色……什麼壞毛病都有,這樣的人怎會出現在平地上,還出手救人呢?

屈荻亞怎麼想都想不透,整顆頭都快爆炸了。

最後她推斷出一個結論──那天純粹是巧合中的巧合。不管她到底記對人沒有,如果沒記錯,波塞頓也應該不記得她了。

不過她還是感到不安,明日就換「尼羅妲」表演水舞了,她也是當中一份子,如果波塞頓沒忘記她,那麼她就糗大了。

她東想西想,開始猶豫著要不要當個逃兵。

這時,週遭人熱烈的拍掌及吹哨聲把她嚇一跳,往台上仔細一瞧,「海詠皇后」已經誕生了。然而,封冠的不是伊南娜,而是化人族的一名女子。

失望與不忍的心情齊湧而上,屈荻亞為伊南娜感到可惜極了。如果不是碧特蕾中途這樣亂來,或許今日封冠的就是她了。

待選美比賽告一段落,屈荻亞準備去找伊南娜,但她卻眼尖地發現提格拉茲先一步找上伊南娜。她很識相地退開了,突然覺得這樣的結果也不壞啊。

「還好吧?」

伊南娜聽到這親切的聲音,怔忡地抬起臉來。

她看到提格拉茲善解人意的表情與溫柔如水的眼睛,像張魚網緊緊地包圍住她。

「其實這「海詠皇后」原本該是由你得到的。」提格拉茲用著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

她有些難過地垂下眼瞼,相互絞弄著手指。

「都是因為碧特蕾,對不對?」

「一部分吧,最主要是顧慮到受封的皇后不會受到太大的爭議,再加上你先前情緒有些失控,他們認為你氣質不夠……」

「沒關係,我只是有些沮喪,你不必和我解釋那麼多原因。」伊南娜輕聲打斷他。

「我看你那麼難過,所以……」

「難過多少有一點,但是──」她強自振作地扯動嘴角苦笑。「我想我很快就能釋懷了。」

「對了,剛剛那個出面為你說話的女孩子是誰呀?」

「哦,她是我妹妹,叫做屈荻亞。」

「你們姊妹感情很好?」

「嗯,那也僅止於和她罷了,其他的則普普通通,碧特蕾算是個特例就是。」

提格拉茲欲再開口,這時塞瑞圖卻走過來。

「對不起,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他禮貌地詢問。

「那麼……」提格拉茲頓了頓。「伊南娜,待會兒一塊走,好嗎?」

失掉了后冠,卻獲取了提格拉茲的關心,伊南娜著實感到溫暖與窩心。她淺淺一笑點了頭。

於是提格拉茲與塞瑞圖逕行到一旁去。

「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波塞頓說一個多月以前,米德拉島附近的海域曾經起過一陣怪風,吹翻了不少船隻。他對於此事十分關切,因為他事先並不知情,所以我想向你查明這件事情。」

提格拉茲愕了下,立即明白塞瑞圖指的這道怪風是什麼。

「老實說,那道怪風是風王亞奧勒斯下令施放的。」

「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這……」提格拉茲面有難色。「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亞奧勒斯他……他最近心情不大好,有時候脾氣一來,就任性地為所欲為,我們也攔不住他。」

「心情不好?」塞瑞圖大皺其眉。「怎麼能因為這樣就如此亂來呢?你們應該要盡早告訴我們才是。」

「那一回弄翻許多船隻,我們東西南北四個風神就要他承諾以後絕不再如此,他也乖乖答應了,我想往後應該就不會有這種情形才是。」

「無論如何,這事我還是會回報給波塞頓知道,也希望你轉告亞奧勒斯,如果他再如此意氣用事,波塞頓一旦怪罪下來,那可是沒人可以替他維護及擋罪的。」

「我知道,我會告訴他的。」

「好了。」塞瑞圖看了遠處的伊南娜一眼,語調也輕鬆起來。「你喜歡那只美人魚?」

喜歡?提格拉茲微感窘迫地傻笑。

「這……我是覺得她脾氣很好、心地善良,很值得交個朋友認識一番。」

「唉,不用客氣,憑你這樣好的條件,她肯定是喜歡你的。」

「是、是嗎?」

塞瑞圖拍拍他肩膀。「沒事,那麼我走了。」

「哦,好的,您慢走。」

提格拉茲目送塞瑞圖離開,隨後才回到伊南娜面前。

「你要回去了嗎?」

她搖頭。「時間還早,你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

「哪會有什麼事呢?」他笑笑。「平常待在風島上,也是十分無聊;一半的時間花在例行公事上,一半的時間就是到處走走看看,幾乎都是這樣。我想你在海裡會多采多姿許多吧?」

「才不呢,海裡的景色雖然變化多端,但是長年待在這裡也是挺悶的。」

「你有這麼多的姊妹,照道理應該很愉快才是。」

「我們「尼羅妲」和其他的水澤女神確實有固定聚會,不過,我不是很熱中地參與,畢竟太多的話也有講完的時候啊。」

「有空的話,我帶你去風島玩玩,好嗎?」

她欣喜地睜圓她那綠油油的瞳孔。

「真的?你要帶我去?」

「是啊,你有這個意願嗎?」

她猛力點頭,差點沒把脖子扭斷。

「太好了,等海詠大典結束,你挪出了空檔,我會大開風島之門迎接你前來作客的。」

「哇,好好哦,我終於可以離開海裡幾天了。」

「對了,你是美人魚,如果脫離了海……」

「放心,我們有自由變身的能力,而且風島同樣是神居之處,和凡人所住的陸地不同,不會有任何困擾。」

「嗯哼,這樣我就放心了。」

不知怎麼地,伊南娜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好深邃呀,讓人無法不去揣測那代表什麼意思。是她過於自作多情導致錯覺產生嗎?她覺得提格拉茲好像漸漸對她產生好感,才會這麼快就對她採取行動。會嗎?她會這麼幸運嗎?

可是提格拉茲肯邀她去風島,就代表著她確實很幸運了,不是嗎?

這樣想想,心情豁然開朗,她早已不對未封后冠一事感到遺憾。

終於輪到人魚族表演了,在此前夕,尼羅斯與多麗絲緊張地頻對她們加油打氣,順便交代一些注意事情,並要她們盡量放輕鬆,以最自在的舞姿將這回的演出表達得淋漓盡致。

屈荻亞的心情卻起伏不定、忐忑不安,掙扎著要不要乾脆逃跑算了?

她很怕海神波塞頓會從眾人之中發現她。她不知道他會怎麼想?一個美人魚跑到陸地上裝成平凡女子的樣子,成何體統呢?而且還撒謊騙他。

懊惱了大半天,最後她還是被迫上場去,因為伊南娜把她盯得緊緊的,她根本休想逃跑。

「你怎麼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在那邊動來動去的。」與屈荻亞相反,伊南娜顯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伊南娜,我……我身體不大舒服。」

「少來,你是不是又想玩什麼把戲了?」

「說實在的,我不想表演。」

「為什麼?我們排練這麼辛苦就為了今天,你卻不想表演,那幹嘛練得那麼痛苦啊?」

「當初還不是你硬逼我一塊練的。」她皺皺鼻子。

「好啦好啦,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雞婆。可是,你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才打退堂鼓吧?」伊南娜見她一臉煩躁,不免若有所思。「哦,我知道了,你有心事對不對?瞧你烏雲蓋頂的模樣。」

「唉,算了,我老老實實對你說吧……」屈荻亞見隱瞞不了,於是一五一十把她遇上波塞頓的經過說出。

伊南娜一聽杏眼圓睜、嘴巴微張、歪頭呆臉,既驚詫又擔心,百種情緒全浮現在臉上。

「所以我說去陸地上準沒好事的嘛。你瞧,你竟然惹上了海神波塞頓,這下可好,傳聞他這人挺恐怖又很會記恨。雖然他救了你,但不表示他可以原諒你的行為。」

「問題是當時我又不知道他是誰,怎麼可能坦白告訴他我是誰?」

「那你幹嘛裝扮成平凡人?」

「我……我到那種地方去如果像現在這種樣子,那不是很奇怪嗎?」

「那你就不要去啊,這樣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可是已經發生啦,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伊南娜吹脹著兩頰,轉動眼睛為她想想法子。

「我看,你還是認命點一塊表演吧,幸運點的話,說不定他根本不會注意到你;如果注意到,應該也不至於有太嚴重的後果吧?」

「我不知道,這是我擔心的地方。」

「若你缺席,到時候他發覺了那更不好,罪加一等,還是別冒險比較好。」

「說來說去,我還是得一塊表演?」屈荻亞大聲歎氣。

「想開點,我想這事不會太嚴重,搞不好我們「尼羅妲」表演得好,他就不會計較啦。」伊南娜樂觀地說。

「像他那樣的人,有可能不計較?」

「賭一賭嘍,反正你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真是淒慘,要抱著這種複雜的情緒表演。」屈荻亞呆滯著臉喃念。

「好了,走吧,咱們要上場了。」伊南娜拍拍她。「西婄已經在那兒喊了好幾聲。」

屈荻亞知道再掙扎也沒用了,只得硬著頭皮上場表演。或許就像伊南娜所說的,有表演總比二度被「抓包」的好。想到此,她只能挺著胸膛、打起精神,勇敢地面對未知的未來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6:26

第五章 追心計畫

當音樂悠揚地如瀑布流瀉在寬闊的海底空間裡,五十朵美麗如花的身影以盛放之姿從四角同時躍然出現,,迅捷而一致的動作開始在水中流利地穿梭齊舞。

說她們個個貌美如花,一點也不誇張;由於遺傳了尼羅斯與多麗絲的良好血統,她們皆生得一張標緻的臉龐。當然,環腴胖瘦各有不同,這也成就了各人的特色,教前來觀賞者目不暇給,每看一個心動一次。

然而連波塞頓自己都無法明白,為何獨對安菲屈荻亞這面無表情的美人魚有所感覺。在五十人當中,唯有她半點笑容都沒有,但傲然出眾的容貌卻最吸引他的目光。

他一邊在心裡讚歎著這「尼羅妲」出色的舞姿,一邊羨慕著尼羅斯有這麼五十個寶貝女兒。哪像他,連半個子嗣都沒有。

不過他難以理解的是,為何這安菲屈荻亞這樣冷漠,沒有絲毫的喜悅。有時在她眼神流轉之間,都會透露出一種極度的不安與警戒,莫非她在害怕些什麼,以至於無法專心投入舞蹈之中?

波塞頓皺眉在心底胡亂猜臆著,忍不住就磨蹭起自己的落腮鬍,有些坐立難安。

「波塞頓,你怎麼了?」勞瑟歐注意到他的蠢蠢欲動,像只水蚯蚓在匍匐前進一般。

「沒事,我以為椅子不穩。」他故作鎮靜道。

「哦。」

「對了,你瞧見沒有?我的安菲屈荻亞就在那兒。」

勞瑟歐舉手咳了咳。「她不是你的,你這用詞不妥。」

「放心,我相信她遲早是我的。」

「你看來看去,不會只中意她一個吧?」他壓根兒不信。

「如果這「尼羅妲」是一束花,那麼安菲屈荻亞肯定不在裡頭,因為她一個就能代表一束花了。」

勞瑟歐驚愕地瞠大眼睛。「真是了不得,你竟然說得出這樣的比喻,實在太難得了。」

波塞頓眉眼一揪,昂起臉兇惡地瞪他。

「勞瑟歐,你這是在羞辱我嗎?」

「不,不,我哪有天大的膽子敢羞辱你?我只是覺得你對這個安菲屈荻亞,還真有幾分認真。」

「犯不著說些違心之論,我知道你這話是在敷衍我。」波塞頓冷哼。

「唉,我……」

「廢話少說,去替我把尼羅斯請來,我要和他閒話家常一番。」

「這……好吧,我馬上去就是。」

勞瑟歐一走,波塞頓繼續細細咀嚼這場繽紛絕美的水舞,直到尼羅斯到來,他才連忙回過神。

儘管尼羅斯已見過波塞頓數回,但對他兇惡的臉仍舊感到畏懼。

「尼羅斯,你這「尼羅妲」可真是傑出,瞧你有這麼多個好女兒,真是幸福啊。」波塞頓大力地誇讚他。

尼羅斯感到些許不習慣,但不可否認心中頗為開心。

「哪裡,不過她們確實都很乖,不曾讓我操心過。」

「我很好奇,你有五十個女兒,可是你每個都叫得出名字嗎?」

「這……」尼羅斯面露難色。「這當然是不大容易的事,基本上,我可以辨認出她們每個人,但不一定喊得出正確名字。」

「那麼……不知道你記不記得這當中的一個名字?」

尼羅斯怔了怔。「什麼名字?」

「安菲屈荻亞。」

「安……菲……屈荻亞?」尼羅斯困惑地歪著腦袋想了想。由於這名字不是很熟悉,他半點印象也沒有。

「應該多少記得名字而想不起臉孔吧?」

「呃……」尼羅斯不敢坦白告訴他:其實我半點都想不起來。「是、是啊,我一時想不起來。」

「記不起來沒關係,我可以指給你看。」

波塞頓施展法力,把眼前觀賞的那塊帷幔清楚地放大,直接針對屈荻亞的臉孔集中顯示,好讓尼羅斯明白他說的是誰。

「就是她。」

「她?」尼羅斯下意識一愣,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奇怪,他對這個女兒感覺陌生得很,可能是他很少注意到她;不過更教人不解的是,她好似表演得心不甘情不願,什麼表情也沒有。

「她就是安菲屈荻亞?」

「咦?你是她父親,怎麼你比我還不肯定?」波塞頓不解。

尼羅斯趕緊轉移話題,生怕波塞頓有所怪罪。

「也、也不是啦……怎麼你找她有什麼事嗎?是不是她惹了什麼麻煩或做錯了什麼?」

「沒有、沒有,她是很好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惹出麻煩?」

見波塞頓那不自然的笑容,尼羅斯的雞皮疙瘩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來,萬個問號在腦子裡閃爍。

「怎麼波塞頓您認識她?」

「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她並不知道我是海神波塞頓。」

「哦。」尼羅斯還是不懂。

「事實上我很欣賞她,因為她集美麗與智慧於一身,和海裡生物相處得非常融洽。當然,你那五十個女兒都很出色,安菲屈荻亞不見得是最漂亮的一個,可是在我的眼中,她卻是最完美的。」

彷彿聽出了什麼蛛絲馬跡,尼羅斯的表情從怔忡轉為僵硬,一時之間笑容凝固,面皮微微抽搐著。

原來這個波塞頓是看上了他的女兒啊。

微歎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尼羅斯盡量保持心情上的平靜。

「波塞頓,有話你就直說吧,我不會介意的。」

波塞頓不笨,早已注意到尼羅斯神情的變化。因此,他的心涼了一半,臉皮也垮了一半。

怎麼,他的行情真有這樣差?瞧尼羅斯一明白他的意思,當場就擺了張死人臉給他看。

想到此,波塞頓不免興起了滿腔怒火,只是當他思及做為一個父親想保護女兒的心情時,他不免洩氣了。

說來說去,都怪他的名聲與風評不好,只是有些傳言並不是真的,他真的不是大家所想的那麼糟糕。

「尼羅斯,你可不可以老實告訴我,在你們心底,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要不然你們為何這樣排斥我?好像我是個瘟神一般。」波塞頓努力壓抑著自己,表現出心平氣和的樣子。

尼羅斯面露難色。他低頭思忖一下,考慮著該怎麼回答比較妥當。

「波塞頓,我們都很尊敬你,真的,不全是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海神,事實上你管轄海域確實很有能力,而且有自己的想法及規畫,我們由衷地佩服您。但是,你在追求女人方面……」

「繼續說下去呀,我保證不會怎麼樣。」他急道。

「大家都知道你的感情較為氾濫,從來不會固定喜歡一個女人超過一個月,所以你要我允諾將自己的愛女嫁給你……」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波塞頓趕緊澄清。「我向你提到安菲屈荻亞的用意,是希望能夠取得你的同意讓我追求她,不是強迫你要把她嫁給我。」

尼羅斯有些吃驚,原來是他想偏了。

「哦,是這樣的嗎?」

波塞頓的心裡又是一陣難過。

「我看起來有那麼專制嗎?」

「對不起,波塞頓,我想是我誤會你了,我以為你娶不到老婆,所以把腦筋動到我的女兒身上……」

「我懂,你們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話,是吧?」他悶悶地擰著粗眉。

「當然不是。」今天的一番談話讓尼羅斯對他改觀不少。他跟大家傳聞中的頗有差距。「我一直都很希望你能娶個好老婆,從此不再拈花惹草。」

「但我就是娶不到,能怎麼辦呢?」他無比沮喪,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多麼權威與崇高,直接擺了張苦瓜臉出來。

尼羅斯見狀十足不忍心,也突然覺得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是很悲慘的,尤其像波塞頓這樣有聲望的海神,沒有老婆相伴更是顯得淒涼。

「這樣好不好?你盡可能去追求安菲屈荻亞,只要她肯接受你,我絕對不會反對你們在一起。」

乍聽到這話,波塞頓簡直喜出望外。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尼羅斯,激動地抓住他的手感謝著。

「太好了,尼羅斯,你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但是──」雖然答應他,但尼羅斯仍有些顧慮。「你不會沒兩天就想追別的女人了吧?」

「相信我,我這回是下定決心要改頭換面,給我點信心好嗎?」他信誓旦旦道。

儘管對他的話十分存疑,但尼羅斯不想反駁他;反正好壞全讓安菲屈荻亞自個兒體會,他操心不了那麼多。

「尼羅妲」的表演也告一段落。

波塞頓反覆在心中琢磨,要如何去追求安菲屈荻亞?他唯一確定的是不能太過魯莽,不然肯定會嚇著她。

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要追求一個人得用這麼多的心思,難怪他以前會全數遭到拒絕,因為只憑一股勁去拼。

不過無所謂,從這一刻起,他已經決定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了,至於究竟該如何下手,還得再計量。

麻煩的「海詠大典」終於落幕了,屈荻亞一方面慶幸沒發生什麼事,一方面替伊南娜感到高興,因為提格拉茲邀請她到風島上玩個幾天。瞧她這會兒正開心地在打包一些隨身物品,十足像個沉溺幸福中的小女人。

「我是說真的,你要不要一塊去嘛?」

「用點腦筋好不好?你跟你心愛的提格拉茲在一塊,還要我跟去做什麼?替你煽煽風、捶捶背嗎?」屈荻亞不客氣地翻白眼。

「你不是很喜歡到陸地上去嗎?風島也算是啊,而且你也沒去過,所以我想說我們一塊去比較有伴。」

「提格拉茲就是你的伴啊。不要這麼傻呼呼的,更何況我對風島半點興趣也沒有,你還是自個兒去吧。」

「說實在的,我有點擔心耶。」

「擔心什麼?」

「擔心丟臉啊。每回在提格拉茲面前,我就會頻頻出糗。」

「相信我,久了就不會了,而且我覺得這次提格拉茲會找你去,肯定有他特殊的原因。」

「真的?」伊南娜睜圓眼睛。「你想那會是什麼?」

「不知道,反正你去了就能真相大白,何必想那麼多?」

「哎呀,人家好緊張嘛,要和提格拉茲相處那麼多天,我真怕自己心臟負荷不了。」伊南娜一邊撫著胸口,一邊仰著臉歎息。

「我看你不會心臟負荷不了,而是會快樂得不想回來海裡了。」

「不會啦,我一定會回來的。」

「那很難說,我真怕你一去不回。」

「呸呸呸,少說這種話,我怎麼捨得你這親愛的妹妹呢?」伊南娜噁心道。

「謝謝你哦,我親愛的姊姊。」

「唉,我是不是該重新梳梳我的頭髮?」

屈荻亞懶得理會她的無病呻吟。她喚來貝塔,準備到處遛達去了。

伊南娜沒敢留她,畢竟她就要出發到風島,不敢多作耽擱。

像往常一樣,屈荻亞一感到無聊且無所事事時,就會想到陸地上去瞧瞧。

她乘著貝塔,自由自在地在海裡游來游去,有時是深不見底的海溝、有時是高聳嶙峋的高山、有時是一望無際的沙地、有時是五彩繽紛的熱帶魚世界。

偶爾會有些小魚、小蝦跟在後頭,屈荻亞便當起老大,發號施令的模樣是既愜意又得意,跟她和小兵們旋舞時又是另一回事。

突然,腳底下的巖壁整個劇烈晃動,像生長的海藻般直線豎起,形成一面巨大的牆,把屈荻亞的去路給全部擋住。

她震懾地先行驅走魚蝦,然後與貝塔慢慢後退,才驚覺後面也是同樣的情形。雖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她鎮定地停在原地不動。

果然,正如她第一時間所想到的,出現在她眼前的是海神波塞頓。她本以為「海詠大典」一過就什麼事也沒有,沒想到這個男人還是不肯饒了她,竟然追到這裡來了。

波塞頓手舉三叉戟,一襲藍色的袍子閃閃發光,威嚴的臉孔在乍看之下有些恐怖。他自己似乎也熟知這一點,因此盡量柔化臉上的線條,免得她害怕。不過看樣子,他這樣嚇唬人的出場方式,還是讓她畏懼得起了敵意,一雙藍眸尖銳得很。為此,波塞頓特意與她保持一大段距離,以消弭她的劍拔弩張。

「還記得我吧?」他用輕鬆的口氣先行說話。

「當然,我還久你一次人情。」

「那麼你現在看到我在這,一定很驚訝嘍?」

「一點也不。」她面不改色。

「哦,為什麼?」

「因為你是海神波塞頓。」簡單的一句回話,屈荻亞乾脆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既然對方是波塞頓,你居然還用這種不屑的口吻對他說話?

波塞頓瞬間呆了呆,有好幾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什麼都還沒說,她就知道他是誰,他本想給她一個驚喜呢。

「你……你知道我是誰?」

「在選美比賽時看到才知道的。」屈荻亞從容不迫地應對著。「當然,我相信你也知道我是誰了。」

「別一臉冷淡,好嗎?我並不是要找你麻煩。」

「是嗎?你知道我不是凡人,一定很不爽我欺騙了你。」

「我也同樣騙你自己名叫海生、來自別的島啊,我們扯平了。」

屈荻亞不講話。她謹慎地注意著他的表情與動作,想找出他話裡的破綻。

像他這樣的人若不會計較,那可真是見鬼了。

「怎麼,你不相信我?」

她聳肩把臉撇開。「不是不相信,只是……說扯平就扯平,你有這麼乾脆?」

不得了,這只美人魚在挑釁他的人格?不管拒絕他的女人有多少,她們也不敢對他不敬。

「我是海神波塞頓,說話當然算話。」

「哦?那你那天說你叫海生,你是嗎?」

「呃……」他沒料到她會有此一招。

「身為海神波塞頓,還像個小孩子似的愚弄別人,你不覺得羞愧嗎?」

「我……」波塞頓被她說得耳根窘紅,但他自大的本性立刻又反擊回去。「不對,那是因為我以為你真是個凡人,所以我不能隨便透露出自己的身份啊。」

「如果真是如此,你既不是要來找我算帳,也不打算懺悔,那你現在擋住我的路是什麼意思?」

「我是海神波塞頓,你對我說話難道不能客氣點嗎?」

「客氣要看情況,如果你是專程來找我麻煩,那我就客氣不起來了。」

「我……」

「你什麼?」

明知道說實話是一件十足愚蠢的事情,但波塞頓的腦袋不曉得被什麼給堵住,他傻呼呼地直接表明。

「我想追求你!」

彷彿聽到有生以來最可笑的笑話,屈荻亞的嘴巴扭曲地歪到一旁,表情僵硬成石雕狀,連底下的貝塔都起了一陣騷動。

這個花名在外、粗魯無禮、暴躁易怒的男人要追她?

屈荻亞遲鈍地捏自己一把,發現會痛,才認定這一切是真的。

他是哪根筋不對?還是他追求那些女神們追膩了,現在要換換口味,以至於挑上她?

照道理,一個高高在上的神祇要追她,她應該會覺得很榮幸才是,但這個神祇若是波塞頓,那肯定是自己的悲劇了。

「你不相信?」見她始終沒反應,他急急地開口,且逼近她好幾步。

應該要相信嗎?一個花心大蘿蔔看上她,而且還裝得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她是笨蛋才會相信。

「你已經沒有女人可以追了嗎?」她冷淡道。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我是……」

「你以為我待在海裡就不知道有關於你的事,所以比較好騙?」

「我的事?我的什麼事?」波塞頓心急如焚且無辜極了。

「據說你因為想娶老婆想瘋了,所以瘋狂地追著奧林帕斯裡的女神。只是很可惜,她們個個都拒絕了你,連半點機會也不給你,所以你決定轉移陣地,回到自己的地盤上找尋獵物。」

波塞頓一聽到她這番話,不禁羞惱地火冒三丈。

「安菲屈荻亞,你好大的膽子敢這樣對我說話!」

他這麼大聲一喝,屈荻亞確實嚇了好大一跳。

「我……我不過是把事實說出來。」

「事實?你明白什麼是事實?事實就是我長得太醜、樣子太凶,所以沒有女神們願意給我機會,並非是我花心,這你明不明白?」

「可是……可是你應該要執著啊,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又怎麼會那麼快就換人?」

「那是因為我以前不懂得真心是什麼。」

「難道你現在就懂了嗎?」

「我……可是我現在……」

「別說你現在遇上我就懂了,我可不會相信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雖然狠心,但屈荻亞覺得快刀斬亂麻是最好的。

失望再加上絕望,波塞頓真有那麼點心痛與難過,怒火被屈荻亞的冷水給澆熄了。

「你半點機會也不給我?」

不管他臉上那種沮喪的表情是真是假,屈荻亞都被撼動了一下。她垂下臉,緩和了口氣。

「能有什麼機會呢?就算是我高攀不上你好了,對不起。」

「為什麼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證明我是認真的呢?」

「時間?時間只會讓你更快去喜歡別人。」

「如果真是如此,你給我時間證明又有何妨?」

「何必呢?你以往都是這麼對她們說的嗎?」

「不,你是第一個。」

「哦?所以我是第一個試驗品嘍?」

波塞頓快受不了屈荻亞的尖酸刻薄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說夠了沒有?如果我真要拿你當試驗品,還需要取得你的同意嗎?」

「波塞頓,我知道你高高在上,真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如果你今天硬要拿我當試驗品,我也無話可說。」

「你……」

到了此時,波塞頓才真切地瞭解到自己做人徹底失敗,連拿出真心要追個女人都被拒絕得那麼徹底。

他的神情黯淡、肩膀垮下,收起三叉戟,整排的巖壁慢慢退回地底,然後,他決定放棄了。

「你走吧,沒事了。」說完,他轉身預備離去。

「等、等一下!」

不知怎地,屈荻亞竟下意識地喊住他,喊住後自己才愕了愕。

「放心,我不會去纏著你。」他以為她和那些女神一樣,是要交代這件事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收回一身傲氣,屈荻亞看起來平和多了。「我是想問你,你為什麼想追求我?」

「因為你是第一個見到我卻沒有露出嫌惡之情的女子。」

「那麼我今天的態度一定很讓你失望吧?」

「怪我自己吧,風評差得一塌糊塗,才會導致今天這樣的結果。」

「……」

「我以為男人追求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當我熱中娶妻一事時,我很努力地去找尋自己想要的伴侶;可是我並沒有想太多,覺得不錯就追了,也沒想過是否真有感情……唉,算了,說這麼多你也不信。」

「不,我希望你說下去。」

雖然他有些驚訝她的轉變,但他決定坦白自己的想法。

「那天在米德拉島與你相遇,我就覺得你很不一樣,事隔多天,我還是念念不忘;後來發現你不是凡人,我更告訴自己不能錯過你。當然啦,很多人都勸我不要傻了,憑我過去那一堆爛帳,根本不有女人會喜歡上我。」

「就只是這樣?」

「當然不止,那天你與我說話的語氣、態度,都讓我覺得很舒服、很愉快;同樣地,你是個聰明的女子,那些胸大無腦的女神全然無法和你相比,我才驚覺自己過去是那麼愚笨。」

「你倒是挺會說些花言巧語的嘛。」

「不、不是,我說的是真的。」

「話說回來,你和大家傳聞的海神波塞頓確實不大相同。」

「以往我根本不會在乎別人是怎麼說我的,因為我覺得無傷,如今我才知道它已經變成我的致命傷了。」

屈荻亞沉默一下,好似在考慮著要怎麼做。

「如果你不嫌棄,我們可以做好朋友的。」

「好朋友……」波塞頓可憐兮兮道。「那更代表著我不能追求你嘛。」

「要不然……」

「要不然什麼?」

「我們來作個協定好了。」

「什麼協定?」

「君子協定,證明你是真心喜歡我呀。」

波塞頓重燃希望,不由得露出欣喜之色。

他那拙拙的笑容,讓屈荻亞一見也不免有了笑意。

沒想到她笑起來會如此甜美,讓週遭的海水都成了糖水,而他的心也從地底飛回天上,還多了一雙翅膀……

「什麼樣的君子協定?」

「等於是要考驗你呀。如果你都能通過我的考驗,我才能相信你是真心喜歡我。」

「考驗?」他自信滿滿。「那有什麼問題,任何考驗我都一定能夠通過的。」

「不要高興得太早,聽我把話說完。我在考驗你的時候,嚴格禁止你使用法力。」

「什麼?那……那怎麼行?」

「要不然你那麼厲害,我不論考驗你什麼,你都會通過的。」

「可是……可是沒有法力,我還能做什麼呢?」

「放心,我不會太刁難你的。」

屈荻亞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做了讓步,只覺得她不該半點機會都不給他。她不想和那些奧林帕斯的女神一樣,是個只注重外貌的虛榮女人。

「那麼,你打算幾時開始考驗我?」

「看你啊,我閒得很。」

「我……我也有空得很。」

「既然如此,那就從明天開始吧。」

「明天。」他點頭,下了決心勇往直前。「好,就從明天開始。」

屈荻亞的腦筋動得快,一連串的鬼主意直冒心頭。

「那……你會乘著你的神駒來凝聚宮接我嗎?」

「你是指海非斯?」

「是啊,據說它是宙斯賜給你的御騎,深具靈性,而且天地府三界來去自如。」

「我倒覺得你那只塞鯨深具人性,再加上它是你自己馴養的,這才比較稀奇。」

屈荻亞很高興他這麼說。她摸摸貝塔,但貝塔不知怎地卻蠢蠢欲動。

「它有名字嗎?」

「貝塔,它叫做貝塔。」她試著安撫它。

「貝塔,它似乎想離開了,是不?」波塞頓讀出它眼神傳出的訊息。

「你也看得出來?」她好生驚訝。

「如果我不能跟海裡的生物溝通,那麼我還有資格當海神嗎?」

「說的也是。」

見貝塔急似想離開這裡,屈荻亞便說了:「那麼我走了。」

「謝謝你。」他突然彆扭地說道。

「謝什麼?你半樣考驗都還沒通過呢,現在謝我未免太早了些。」她忍不住揶揄他。

但波塞頓心裡確實充滿感激。

「我走了,再見。」屈荻亞直率地揮揮手,依著來時路回去。

波塞頓目送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慢慢變成一個黑點隱逝不見。

他戀戀不捨,反覆咀嚼心中奇異的情緒。

一股暖流熱烘烘地流過胸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6:53

第六章 海中花

若非親身體驗,伊南娜無法想像棉絮般的風力在腳下竄動,並載送著她的身體,使她無法觸碰到地面,卻還保持高度平衡感。

不過眼前的景像是有些荒蕪的。

「風島」顧名思義,這兒一年四季、無時無刻吹著來自各方的風,成就一幅奇異的景象──可以看到風在流動的各種姿態:翻騰、斜轉、低伏、拍打、交錯……有時,你甚至還會看到風的表情──微笑、哭泣、憤怒、悲傷、喜悅……

一整排光禿禿的樹屹立不動,礫石鋪滿整片大地,直延伸到盡頭去;天空澄澈空蕩,見不到雲影,偶爾出現的小神像風掠過,掀起的又是一道輕風。

伊南娜感動地看著這幕景象。離開海裡,她才發現自己的視野那樣狹隘、那樣淺薄。

她踩著腳底的風道,隨著提格拉茲朝嚮往已久的風堡而行。

提格拉茲關懷備至地照顧著她的一行一舉,把她當成孩子般看待,令她感到窩心與喜悅。

「累嗎?」

伊南娜搖頭,臉上洋溢著因興奮而脹紅的光采。

「一點都不累,這兒好有意思,我從不知道樹會變成這個樣子,整個空間是那麼蒼茫、那麼虛幻,什麼壓力、浮力都沒有。」

「你難道不覺得很無聊嗎?這兒什麼都沒有。」

「看慣了海裡的多采多姿,我反而喜歡風島的簡單;好像生長在雲上,但這兒的天空卻半片雲也沒有。」

「這兒的風太大,雲都被吹得極遠,所以也長不出什麼植物出來,連些小動物也見不著。」

「但你們身為風神,每天都四處跑,能見識的地方還是很多啊。」

「我是西風神,再怎麼樣也只負責西半部,其它地區我倒還沒去過。」

「你那麼自由,有機會應該會去遊玩吧?」她在這麼說的同時,殷切的目光中還有著一絲企盼。

他溫柔而深情款款地迎視她,霧色般的輕風拂在他臉上,吹動瀏海上下飄著。他的嘴角上揚,露出青澀的笑容。

「如果真有機會,你願意和我一塊去嗎?」

從未想過提格拉茲會如此問她,她有一點恍惚、也有一點不知如何反應。

「你……是說真的嗎?」

「當然是。」他熱切地點頭。

伊南娜抿抿唇瓣,心臟怦怦地亂跳。她眨著長長的眼睫毛,眼中閃耀出興奮的光芒。

「我……我怎麼可能不願意呢?」她低語。

此刻的一切是如此美好,他忍不住輕輕盈握住她的一根小手指,細細撫觸她的肌膚與關節。

她羞紅著垂下眼睫,如置身幻境般輕飄飄的,心情也直衝雲霄至世界之外,到達一個至美的境界中。

「好奇怪,為什麼獨對你有這樣的感覺呢?」他突然說。

「什麼感覺?」

「心動的感覺。」

她不說話,因他饒富磁性的聲音迷醉了她。

「這一定是命運女神們的安排,是不?」

「如果是,我會好好感謝她們一番。」她小小聲地說。

「瞧,已經可以看到風堡了。」他指著前方。

伊南娜抬起臉,遙遠的彼方有著一排黑色建築物,算算至少由二十棟以上的城堡連結而成。

每個城堡頂端皆呈尖柄狀,狹窄的堡身十足高挑,約有二十層高,每接近一些,伊南娜更能感覺出它的巍然。

「怎麼了,你怎麼在發抖?」發現她微微顫抖,他憂心地問。

「我……我好緊張,我頭一回來到陌生的地方。」

「放輕鬆,風堡的人都很親切的,就除了……」他欲言又止。

「除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沒事。」

見他避開不談,她也沒想太多。

此刻,風堡已經在眼前了,她渺小的身子佇立在風堡主前,幾乎像是一隻小小的螞蟻。

「哇!好壯觀啊。」

「來吧,我帶你進去。」他微笑地說。

提格拉茲一站到鐵鑄的大門前,門便自動開了。

一踏入內,腳下的白煙冒得更厲害了。簡潔大方的空間裡走動著各色人等,他們向提格拉茲打過招呼後,便逕自去忙了。

伊南娜左張右望,看著銅壁上的那些圖畫,都是凡間名畫家筆下的名畫,不過有的也出自天神之手,而直接嵌進牆壁裡。

垂吊的燈飾像太陽般光亮卻不刺眼,溫暖的空氣舒服地拂進心頭,她的嘴角禁不住上揚,喜悅漲滿全身。

「嘿,提格拉茲,你終於回來了。」

忽聞一個聲音,伊南娜瞥向聲音來源處,看到三個氣度翩翩的男子從白色迴旋梯上緩緩降下。

「原來你們都在啊。」提格拉茲帶領她迎向前去。

「是啊……咦,還有個可愛的小客人啊。」

「我替你們介紹一下,她是人魚族的伊南娜。」提格拉茲轉過臉再對伊南娜說:「而他們各是東風神歐魯斯、南風神諾特士、北風神波利爾斯。」

「哦──她就是伊南娜,上回好像聽你提過。」東風神歐魯斯邪笑地說。「怎麼,你真的把人家給拐回來嘍。」

「是啊,我們四風神不會是你第一個娶老婆吧?」南風神諾特士打趣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是我們風堡的一大喜事哦。」北風神波利爾斯也不甘示弱地插上一腳。

「話說回來,喜歡你的美人魚不是不少嗎?看來,你對這個伊南娜是情有獨鍾。」歐魯斯偏不給提格拉茲機會說話,硬要看他面紅耳赤的樣子。

「依我看來,這個小姑娘也很喜歡咱們提格拉茲啊。你們瞧瞧她,臉紅得像蘋果一樣。」諾特士更機靈地接下去。

「所以他們是兩心相許、彼此相愛嘍。」波利爾斯哈哈大笑,作了個總結。

「好了,你們夠了吧,每回講話都要讓別人無法招架才甘休。」提格拉茲窘透了。

「哎呀,因為你情竇初開嘛,不笑笑你怪難受的。」歐魯斯再說。

「沒錯,像我們這幾個只想遊戲人間,不像你,要嘛就無動於衷,不然就死心塌地。」諾特士磨蹭著下巴點頭。

「你們也別太誇張,提格拉茲不過才剛開始談戀愛,你們就把人家說得像要廝守終生一樣。」波利爾斯道。

「喂喂,合作點,你只要攪和就好,別管邏輯對不對。」歐魯斯瞪他一眼。

「等一等、等一等,你們可不可以別再說了?」提格拉茲真怕自己得了心臟病。

「好啦,暫時饒你一命,不過,我們今晚可要好好招待伊南娜小姐一番,感謝她的大駕光臨。」歐魯斯總算沒再揶揄下去。

「我去吩咐大廚做些宴會菜。」諾特士說。

「那我去打理飯廳。」波利爾斯不忘參一腳。

說也奇怪,他們三個說做就做,話一講完一哄而散,再沒對他們兩個說些什麼。

伊南娜鬆了口氣,但臉上的紅暈可沒辦法立即消褪。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他們三個就是這樣,老是喜歡一搭一唱,連我都拿他們沒辦法。」

「他們其實……挺不錯的,由此可知,你們感情很好啊。」

「嗯,我們雖非親兄弟,但感情跟兄弟一樣深;他們三個算起來比較資深,我還排在他們之後。」

「對了,你們不是還有個風王嗎?」

提格拉茲一聽到風王兩字愕了愕,臉上表情有些複雜與沉重。

「他……他可能出去了。」

「怎麼了嗎?」忽見他神情凝重,伊南娜不由得擔心起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沒有的事,只是風王亞奧勒斯經常不回來,連我都許久未曾看到他。」

「他不是風的攝政者嗎?沒有他在,你們如何分配工作。」

「風的攝政者只是一個頭銜,事實上,我們四風神配合得天衣無縫,根本不需要他來指揮。」提格拉茲平靜地敘述著。「而且他從來也沒有帶領過我們,風堡今天能有這樣的規律與繁盛,都是靠我們四個努力而成的。」

「那他到底在幹嘛?」她皺眉不解。

他沉默了一下,振振精神避開話題。

「我想關於這些你還是別問了……」他呼口氣。「走吧,我帶你去瞧瞧我們風堡上唯一能夠種植農作物的田地區域。」

「哦,好啊。」伊南娜點點頭。她明白適時的閉嘴是一種禮貌。

望著提格拉茲的側臉籠罩一層黯光,她不禁有些迷惘。他們兩人的距離怎麼突然變得遙不可及呢?

風王亞奧勒斯……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一早,太陽尚未照射到海平面,但屈荻亞就被嘈雜的各種聲音給驚醒。她惺忪慵懶地離開心愛的蚌殼,才發現她的眾家姊妹們正議論紛紛地躲在壁邊,指指點點地看著外方。她狐疑不解地游過去,跟著賊頭賊腦地探出頭看,才錯愕地想起昨兒個的事。沒錯,此刻待在外頭的正是海神波塞頓和他的神駒海非斯。他此時正與尼羅斯談話,兩個人看起來都很愉快。

「屈荻亞,原來你在這。」大姊西婄總算找著了她。她拍著她的肩膀並拉住她的手。「走吧,父親要我找你出去。」

屈荻亞呆呆的,任姊妹們驚異的目光擺放在她身上。

當她來到波塞頓面前,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多麼俊美的一匹駿馬呀!濃密的鬃毛,強壯的蹄子與肌肉,炯炯發亮的眸子,黑色的身軀搭著兩片黑色翅膀,簡直是太美了。

她一邊讚歎著,一邊來回欣賞這匹傳聞中的神駒。

「咳!咳!」尼羅斯輕咳幾聲,將屈荻亞的注意力拉回。

屈荻亞瞭解他的意思,雖然她看尼羅斯的眼神那樣陌生,但她還是很溫順地說:「波塞頓王你好。」

「呃……」波塞頓感覺拘謹。「喊我波塞頓就好了。」

「那麼屈荻亞就麻煩你好好照顧她了。」尼羅斯誠心地說。

「當然。」

尼羅斯很快就離去了。波塞頓伸出手,示意要讓她跨上馬座去。

屈荻亞考慮了幾秒便轉變為足身,然後抓著他的手,一躍坐上馬背去。海非斯安安穩穩的,沒有絲毫的動作變化,比一隻綿羊還要來得溫馴。

她看著波塞頓,點頭表示可以離開這裡了。由於深知週遭有許多人在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因此他們都沒開口說一句話。

波塞頓坐到屈荻亞的身後去,輕拍海非斯,它便揮動翅膀,慢慢地出了人魚宮。

和坐在貝塔背上的感覺截然不同,屈荻亞發現神駒果然是神駒,乘坐在上頭,一點也感覺不出它的身子在前行,輕鬆得不必出任何力氣,也不必擔心會摔下去。

她摸著海非斯細短的黑毛,它們遠比絲緞來得柔滑,坐在其上又舒服又穩當,她一下子就愛上了它。

「說它是神駒一點也沒錯,它明明揮動翅膀在前行,卻不會讓我們感覺出它有在動。」

「所以你若是騎慣了海非斯再去騎別的馬,會感覺到相當大的差異。」

「那麼你大概被寵壞了吧?除了海非斯,你一定不肯去騎別的馬匹。」

「話倒不是這麼說,我唯有在海中才會騎乘海非斯,如果有機會,我也很願意去騎騎生長在陸地上的馬匹呀。」

「哦。」屈荻亞心想:嗯,下回倒是可以考驗他這一項。

「好了,你已經想到要如何考驗我了嗎?」波塞頓很慎重地摩拳擦掌,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你準備好了?」

「嗯。」他把他的大頭點了下。

「好,我的第一個考驗是──在海底種出陸地上有的花。」

他愕然地呆了數秒,感到些許迷糊。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必須去陸地上取得任何一種花的種子,然後在海裡種活,讓它也長出花來。」

「這是不可能的。」他蹙起濃眉很快地說。

「就是因為不可能才要考驗你呀。」她聳肩。「你要接受嗎?」

「你……你這擺明是在刁難我。」他的臉垮了下來。

她笑瞇了眼,故作輕鬆地甩甩頭。

「如果你真覺得做不到,那麼沒關係,你可以拒絕接受這樣的考驗,我不會怪你的。」

「等一下!」見她瀟灑地打算作罷,他趕緊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接受,我當然接受。」

「哦?那你要答應我,不能使用法力讓種子開出花來,可以嗎?」

「你放心,我拍胸脯以人格保證,絕對不會做出這樣卑劣的事。」他認真嚴肅地說。

他一嚴肅起來,整個人就變得十分兇惡。她雖然有些懼怕,但又覺得他不會騙她。

「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想問就問吧。」

「為什麼要我在海裡種花?」

屈荻亞望了望他,歪著腦袋歎了口氣。

「因為我很喜歡花,很希望自己是個凡人女子,可以終日與花相伴。」她輕聲地說。

波塞頓大感驚訝,難以置信像她這樣的美人魚會希望自己是凡人之身。世上多少凡人妄想成仙,她卻擺明不屑一顧。

「可是,即使你不是凡人,也可以常到陸地上去看花呀。」

「那不一樣,如果我生長在陸地上,那麼我所居住的地方,四週一定要開滿各種花卉,而且春夏秋冬各有不同的花盛開;每天早上,我可以聞到花香、可以看到蝴蝶與蜜蜂齊舞、可以徜徉在花海裡,和它們一塊日昇日落……你想像得出來嗎?那是一幅很美的景象。」

「你真的這麼喜歡花?」

「是啊……」她說著不免有些洩氣。「有時我真希望自己不是美人魚,而是百花女神,那麼我不止可以整天與它們為伍,還可以看顧它們的花開花落,決定哪一季開什麼樣的花。」

「屈荻亞,你確實該是個百花女神。」波塞頓見到她眼中純真少女光芒,心兒不禁再被觸動一次。

她說話時的神情絕美而清麗、嬌媚而柔情,輕啟的唇瓣在開閉間似有音符跳動,眨動的眼睛靈活生動,怎麼看都無法生厭。

「你呢?如果你不是海神,你會希望自己是什麼樣的身份?」

「說實在話,這個問題我倒沒有想過,但我愛這片海洋,我想我是無法離開它的。」

「那麼你比我好多了,至少不會胡思亂想要變為凡人,對不對?」

「雖然你無法成為百花女神,但你該慶幸可以自由來去陸地與海裡,好讓你欣賞陸地上的百花。」

「或許有距離的欣賞也是一種美吧,已成事實的事我也沒辦法。」

「說不定哪天你可以在陸地上擁有自己的小房子,有空就來住個幾天,那也是不錯的啊。」

「問題是我們人魚一旦脫離海裡超過六小時,就會慢慢枯竭而亡的。」

「那是因為你們尚未進化完全,像你的父親尼羅斯與母親多麗絲便已經進化完全,即使長時間待在陸地上也不會有事。」

「那要怎麼樣才可以進化完全?」她不懂,從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些。

「呃……這其實很簡單……」他有些吞吞吐吐。「就是──你只要結了婚,經歷了「那種事情」,就進化完全了。」

屈荻亞本來不懂他口中「那種事情」的意思。結了婚還會有別的事情嗎?仔細一想,她終於恍然大悟,同時,也有些羞惱。

「什麼嘛!你堂堂一個海神居然跟我說這個。」

「我說的全是實情啊,而且這也是因為你問我,我才會這麼回答你的啊。」他無辜極了。

她再瞪他一眼,便撇過臉去。

雖然頗為尷尬,但她的內心深處仍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原來,只要結了婚就可以無拘無束地待在陸地上。她還以為她永遠都只能在海裡生活,現在能夠知道這個好消息,真夠她開心個好幾天了。

「關於你的考驗,我會努力的。」他突然說,眼中閃著勇往直前的光芒,手也握拳表示決心。

屈荻亞知道這個考驗太難,但她沒有軟化,只是心房中似發出一個小小聲音:波塞頓,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的。

「那麼,等你的好消息嘍。」她微笑以待。

「在海裡種花?」

塞瑞圖與勞瑟歐兩個人面容扭曲地呆杵在那,一時之間無法言語、無法思考。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個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的海神波塞頓,竟會答應接受這樣的考驗。

在海裡種出花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虧這個屈荻亞想得出來,可憐的是,波塞頓還天真地以為他做得到。

「波塞頓,你明知道她是存心刁難你。」塞瑞圖不悅地為他抱不平。

「錯,是擺明在耍你。」勞瑟歐歎息著。

「我不這麼認為。」波塞頓獨排眾議地說:「既然陸地上有花,咱們海裡為什麼不能有花?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那是因為海裡有壓力啊,而且愈深的地方愈接收不到陽光,你要花如何長出來呢?」

「說不定這世上就有什麼花可以適應這樣的環境啊。」

「太荒唐了,任何一種花一旦浸泡在海水裡沒多久就枯掉了,更遑論把它種活了。」

「是啊,而且海水起伏不停,花瓣又那麼脆弱,就算冒出一點芽也很快就死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是不是?」波塞頓固執地說。

他們見實在拗不過他,也只好認真地開始替他想辦法。

「好吧好吧,我們幫你想想。」

一刻鐘過去,塞瑞圖突然擊掌。

「啊,我們真笨,去問問百花女神就行了啊,看她知不知道有什麼花可以種在海裡。」

「說的也是,百花女神負責花的起落,問她最為直截了當。」

「那麼百花女神在哪兒?」

「去奧林帕斯瞧瞧問問吧,我們也不確定她會在哪兒出現……」

勞瑟歐話都還沒講完,就看到波塞頓如煙一般的不見了。

一直到這個時候,他們倆才略微感受到波塞頓這回是認真的。

只不過,到底會認真多久?

奧林帕斯神殿

波塞頓一跨進外殿便極目四望,隨便拉住了一個穿著紅衫袍的女神。

「喂,你知不知道誰是百花女神?」

黛美拉一瞧見這個粗魯兇惡的男人,卻也無懼意,只是懶懶地一笑,把他的手甩開。

「好厲害,你拉對人了呢。」

「快說是誰,我急著找她。」

「不用找啦,你跟她近在呎尺。」

「近在呎尺?」他左張右望。「到底是哪個?」

「就是我啊。」她笑嘻嘻的。

他一愣。「你?」

「是啊,你懷疑嗎?」

「怎麼,不像嗎?」

「我以為百花之神全身都是花。」

「謝謝你哦,那麼穀物女神全身不就都是麥子了?」

「好了,廢話少說,快告訴我什麼花可以種在海裡?」

「等等,請問你是哪位啊?這麼沒頭沒腦地問我問題,也不先報上自己的姓名,怎麼你名氣很大嗎?」她斜著鳳眼看他,語帶輕蔑。

他強憋著一肚子氣。「我是海神波塞頓,你不可能沒聽過我吧?」

百花女神怔忡幾秒,倒也沒多麼驚訝。

「這就難怪了,我剛才還在想,有哪個神祇這樣粗魯的,原來是鼎鼎大名的波塞頓你啊。」

「少跟我扯別的,你只要告訴我什麼花的種子可以種在海裡就行。」

聽完,她呵呵大笑起來。

「怎麼,你這粗人也喜歡起花來著?竟然異想天開要在海裡種花呢。」說罷繼續笑。

「不准笑!」海塞頓怒喝一聲,一張臉變得鐵青。「你說是不說?」

「唉,做什麼那麼凶呢?更何況又不是我不說,而是根本沒有這種花啊。」她故作無辜狀。

「不可能,你是百花女神,一定知道有什麼花可以種在海裡的。」

「問題是世上確實沒這種花……」她彷彿想到什麼。「不過……」

「不過什麼?」

「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為什麼要種花在海裡啊?」

「這不干你的事。」

「哦,那我就沒義務告訴你嘍。」

「你……」

「別生氣,我也是一番好意嘛,告訴我又何妨呢?」

波塞頓真沒想到自己竟為了一朵花而淪落至被人欺負的地步。他咬牙切齒,又不得不說。

「為了達到我心上人的考驗,這樣你滿意了吧!」

「那麼,她恐怕會失望嘍。」

「為什麼?你不是還有「不過」嗎?」

「我「不過」的意思是,有一種花我不確定可不可以。」

「什麼花?」

「珂蒂馬若花。」

「這是哪來的怪花名?」

「如果我沒記錯,珂蒂馬若花專挑艱難困厄的環境生長,例如冰寒雪地、酷熱火山、低劣沼澤等等,而且這種花四季都能開,只是數量稀少,連我這百花女神都只見過兩次。」

「我不懂,你是百花女神,各類花卉都由你掌管……」

「所以我不確定的原因就在於此,珂蒂馬若花是有自由意志的,不受任何人掌控。」

「自由意志?」他一呆。

「讓我很簡略地告訴你一則故事吧。在幾千年前,有個名叫珂蒂馬若的小花神,為了逃避一個醜陋無比的大力士追求,知道他對花過敏,而且怕冷、怕熱、討厭黏濕惡劣的環境,因此化身變成一朵花,四處逃避他可能出現的地方。日子一久,她漸漸地習慣這樣的生活,在安於現狀的情況下,她不再戀棧塵世,甘心以花身永久地生存下去。」

「這就是珂蒂馬若花的由來?」

「是的,所以你要找到它,恐怕得費上一番工夫,更要緊的是,我還不確定它能否在海裡生根發芽。」

「但是值得一試,不是嗎?」

她置身事外,灑脫地聳著肩。「如果我是你,我會放棄,因為珂蒂馬若花生長的環境實在太險惡了,就算找到它,你也不一定能在海裡種活它,又何必傷身傷神、浪費時間?」

「那是你個人的想法,我不這麼認為。」波塞頓的意志力出奇牢固,完全不因她的話而有所動搖。

「所以你還是要去找?」

他點頭。

「好吧,那就祝你成功吧。」百花女神頓了頓,覺得這波塞頓倒不如旁人形容的糟糕,這麼一想,決定幫他一把。

「來,這個給你。」她從腰帶裡拿出一條彩虹絲巾遞給他。

「這是什麼?」他動也不動。

「如果你真找到了珂蒂馬若花,那你最好把種子放進這條絲巾裡,以免它一旦脫離原有的環境即告死亡。」

波塞頓有了一瞬間的感動,他沒料到這個看來刁鑽的百花女神肯幫他。

「收下吧,丟了可休想再向我要。」她擺出冷傲的臉,把絲巾塞到他手裡。

他也沒說謝,只是感激地看她一眼,轉身便離開了外殿。

百花女神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心情不禁愉快起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7:18

第七章 受困風島

為了這朵珂蒂馬若花,波塞頓頭一次領受到狼狽的滋味。

從冰天凍地的雪地、酷熱乾燥的沙漠、濕濘惡臭的沼澤到蟲獸遍佈的雨林,他無不硬著頭皮,老老實實地深入每一地區找尋。雖然他壓根兒不清楚這珂蒂馬若花的樣子,不過他想應該不難辨認,因為這些地方根本不可能開出任何花來。

他實在慶幸自己身為神人之軀,對於再惡劣的溫差、空氣與環境都有較大的忍耐力,否則像他這樣日以繼夜地折騰之下,早就筋疲力盡倒地不起。

但由於答應屈荻亞不使用法力,他必須說到做到。

他付出不少代價,就像是此刻,他冒險登上伊利普羅達活火山,心中懷抱一絲珂蒂馬若花正開在上頭的希望。

咬緊牙根,用粗劣的攀巖手法,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爬上去。

順著逐漸陡峭聳高的地勢,空氣也愈顯稀薄,不過他並不懼怕吃這麼一點苦頭,他害怕的是,萬一他一個沒抓好摔了下去,那可就完蛋了;除非他自食承諾施展法力,否則他還是會摔個粉身碎骨。

都怪這些天的天氣不好,烏雲壓得低,將火山的全貌遮蓋。

幾隻烏鴉劃過天際,沙啞粗嘎的叫聲頗為刺耳。

偶有利刃般凸出的石尖刺傷他的手腳、擦破他的膝蓋,任血汩汩在流,他卻不去理會。

或許再神勇的身軀終有透支的時候,他上氣不接下氣,缺氧的腦袋單靠大口大口的呼吸是不夠的。此刻,他不得不稍作停留休息。

從上往下眺望這風景絕美的大地縮影,雖因天色稍暗而顯得朦朧,但茂密的森林與蜿蜓的河流仍能清楚辨認。

在喘息中交替著冥想,他已經忘記爬上這座火山有多久了,只記得太陽和月亮在頭頂交換了好幾次,他卻不曉得爬到一半沒有。

然後他想起屈荻亞,那個不知何以能夠讓他甘願如此的美人魚。在疲累摻雜的渾噩中,似又衍生出一絲莫名的甜蜜,激起他另一股不認輸的氣勢。於是,他振振精神又開始往上奮鬥。

氣溫直線上升,熱氣從巖縫中密密地冒出來,竄進他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他汗如雨下,這樣酷燙的溫度是他未曾領受的,若是一般人,或許早被這樣的灼燙給烤焦了。

在煎熬了一天一夜之後,波塞頓在黎明出現之際終於抵達了火山口,這個稍一不慎就會化成灰的可怕地方。

滾熱冒泡的紅色岩漿,熱氣沖天的煙霧,他找不到一處平地可站。在金雞獨立的情況下,他很難在渾沌中釐清視線,尋求可能出現的珂蒂馬若花。他一邊眺望、一邊小心翼翼地移動。

全身像火燒般發熱、發燙,他有預感,只要再多待一分鐘,他肯定會像露珠一般蒸發掉,即使他是神人之軀。

但他還不打算放棄,堅持地慢慢移動,俯身接近地面,任熱氣灼痛了眼睛。

倏地,一朵粉嫩粉嫩的小白花乍現眼前!

小小的,沒有枝身、沒有綠葉、三瓣花瓣看來脆弱與孤單。

如果不是錯覺、不是眼花、不是妄想,那麼這肯定就是珂蒂馬若花。

他屏住呼吸、瞠大眼睛,頭部一陣陣的暈眩、四肢僵硬,但內心情緒澎湃擺盪。

他好害怕,害怕此時它會突然消失不見;他不敢亂動,怕嚇走了它。

僵滯了許久,原本明亮的天空已漸黃昏,一天即將過去,他若再不行動,就得再等一晚。

他鼓起勇氣,掏出百花女神給他的彩虹絲巾,躡手躡腳地將它覆蓋到花上。

該怎麼拔呢?他不禁陷入苦惱,這花既沒枝蔓也沒根部,僅僅貼附著岩石,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原本覆蓋在花上的那條彩虹絲巾,竟慢慢地捲曲成圓形,將那朵花完全包圍住。

波塞頓怔怔地呆了好一會兒,伸手去拿那個彩虹絲巾,珂蒂馬若花已牢牢地包在裡頭。他打開一看,裡面不就是一顆種子嗎?

欣喜若狂的他趕緊把絲巾收好。

結果他猛力站起,一個重心不穩向後一摔,幾乎還不確定自己會失去站直的能力,火光一瞬間,他筆直地掉入了萬丈深淵中。

在風島做客已達一禮拜之久,伊南娜與提格拉茲愉快地共度每一段時光。去遍了風島上的每一個地方、看盡每一處引人入勝的景色──風的千變萬化,日昇日落的風轉奇景,地底下的綿延曲流,一望無際的石礫沙漠、海市蜃樓、仙人掌花……

漸漸的,他們培養出一種奇妙的默契,只談佳景,不說其它閒務雜事。雖然避諱得有些辛苦,但這樣的相處倒也還算快樂。

提格拉茲是溫柔的,細心注重每個小細節,讓她倍感窩心。他不像一般大男人,總是粗心得不知道女人要的是什麼;相反的,他的心思縝密,比起她這粗枝大葉的小女人,他實在強得多。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沒有度不完的假期。該是返回海裡的日子了。伊南娜感歎時間的無情,不能再讓她繼續待下去,要不然她丟下的工作,可是沒人可以接理。

她一邊整理著小包袱,一邊回憶著這些天的美好光陰,沒注意到身後有人靜悄悄地走來。

他不動聲色地站到她的身後,伸出毛茸茸的手,冷不防地放到她肩上,把她嚇得跳起來低叫一聲。

她想轉身,卻被對方更快的動作給制住了雙手。包袱散落地面,她的嘴巴也被狠狠摀住。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懼意佔滿心頭;直覺告訴她,這個人絕對不是提格拉茲,也不是其他三名風神,因為他們的手不像這個人一樣毛茸茸的……

突然,她駭地倒吸一口氣。

難道……難道這個人是……是亞奧勒斯?

但是,她既不認識他,也沒招惹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為什麼?

「我是亞奧勒斯,如果你乖乖地不掙扎、不大喊大叫,我就放開你。」對方說話了,果然正如伊南娜所料,這人真是風王亞奧勒斯。

她試著平穩害怕的情緒,顫抖地點點頭。

亞奧勒斯放開她,她腳軟地坐倒在地,撇過臉,看到他的模樣,表情就更加失措了。

他的身高恐怕有兩百公分吧?粗壯的肌肉是她從未見過的,高大粗獷的體格與她相較之下,她就像只螞蟻,他隨便踩個一腳就死了。

而他的面目陰冷無情,從額頭到下巴橫掛著一條刀疤,一隻耳朵上穿一隻大銅環,孔武有力的身軀披著盔甲披風。

「你來自海底?」

他的聲音又粗又低沉,像壞掉的銅鑼般尖澀難聽,教她不得不瑟縮身子後退至牆邊。

「回答我!」他怒吼。

「……是……」她發抖著回答。

「你是「尼羅妲」之一?」

「……是……」

「那麼,你知道波塞頓是誰吧?」

她點頭。

沒想到他竟扯動嘴角冷笑,那模樣用「笑裡藏刀」四個字來形容最為恰當。

「哼,這個死傢伙!霸佔了我的海神位置如此之久,今天總算給我逮到機會扯你後腿了。」

她睜大眼,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亞奧勒斯把她散落一地的包袱與東西用力踢至牆角。

「告訴你,你暫時不用回去了。」

「為……為什麼?」她驚恐道。

「因為你是我用來威脅波塞頓的利器。」

伊南娜的思緒完全亂了,整個腦子無法思想,只能呆呆地張大口。

「若不是波塞頓,我也不會吃癟受氣這麼久,如果不讓他瞧瞧我的厲害,我實在太不甘心了。」

吃鱉?

鱉這東西能吃嗎?伊南娜心中一陣作嘔。

「放心,只要你好好待在風島,我不會為難你的,我甚至不會動你一根寒毛。」他昂起下巴做出清高的表情。

她噤聲不言。

「據說提格拉茲喜歡你,是不是?」他的表情千變萬化,此刻是邪氣的奸笑。「真是有趣,先前那麼多喜歡他的女孩子他不要,偏要去找一條美人魚,這下被我拿來當作把柄,他怨得了誰?」

「提格拉茲他……他不會准許你這麼做的。」她鼓起勇氣囁嚅地說。

「閉嘴!」他大喝,用著痛恨的目光一步步逼近她。「你難道不知道在這風島上誰是老大嗎?告訴你,我是風王,風島上的一切事全由我掌控,即使是提格拉茲,他也必須聽命於我。」他以狂妄自大的口吻說著。

「但是你與波塞頓的恩怨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該囚禁我。」

「誰叫你來自海底,還是「尼羅妲」中的一個呢。」

「我……」

「我不管你意願如何,那與我無關,反正你只要想逃出這裡一步,我就把你抓到陸地上去曬個三天三夜,讓你慢慢死去。」

伊南娜再打了個冷顫。她抱緊自己的身子,再也不敢說話了。

這會兒,提格拉茲正巧從外頭走進來。他正奇怪著伊南娜為何收拾東西要耽擱這麼久。

「伊南娜,你好了沒有……」他驟地住口,震驚地看著亞奧勒斯。他的臉倏然下沉,凝重地蒙上一層灰,尤其在看到伊南娜瑟縮著身子在一旁時,他眼中更是迸出了沖天怒火。

「你對她做了什麼?」

亞奧勒斯吊兒啷當地斜睨他一眼,只是冷冷一笑。

「提格拉茲,你該感謝我,我替你把人給留住,你盡可以與她多恩愛幾天。」

提格拉茲的手已然握拳,胸口反覆起伏,泛白的關節卡喳作響。

「不可以。」他重重地說。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亞奧勒斯似乎毫不懼怕提格拉茲,鄙視而不屑地看著他。

「因為伊南娜是無辜的,你沒有理由硬要把她牽扯進來。」提格拉茲大步跨到伊南娜面前,然後將她扶起。「走,我這就送你回海裡。」

「我不准!」亞奧勒斯立即陰沉地怒喝。

提格拉茲不理他,還是決定速速將伊南娜送離這裡,沒想到亞奧勒斯卻攔身一擋,將提格拉茲撞至牆壁。他把伊南娜的身子掛到自己肩上,再一個劈掌將她給擊昏。

「亞奧勒斯,你不要讓我恨你!」提格拉茲拂去嘴角的血絲,目眥盡裂地怒視他,像要把他碎屍萬段。

「唉,別這樣,好歹咱們兄弟一場,我受波塞頓的氣也受了幾百年,現在機會來了,你忍心不讓我揚眉吐氣一番?」

「這不是揚眉吐氣,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既然你執意這麼說,原先我還想讓你和伊南娜甜甜蜜蜜聚在一塊,現在──哼,你等著看我怎麼折磨她吧。」說罷,亞奧勒斯如風般消逝,任提格拉茲如何瘋狂地叫喊,他也沒再出現。

日子閒淡得過於平靜,少了伊南娜的叨絮,雖圖了個耳根子清靜,卻也令屈荻亞無聊得發慌。

她乘著貝塔在海裡游來游去,沒有目標地四處搜尋,偶爾出了海面坐在岸邊岩石上,看著橙色夕陽蔓延整片天際,逐漸朝天的一隅落去;偶爾幾隻海豚搖尾擺首沉浮於海面,咿咿呀呀齊聲唱著歌,她會面帶微笑地打著節拍,或者與它們一塊哼歌同樂。

許多時候,她都以為波塞頓會來找她。心裡藏著一絲企望,卻又不許這點祈求表現在臉上,她故作若無其事地過著每一天,想像往常一樣。但是,事實卻不容許她漠視自己的情緒,她覺得自己度日如年。

是不是她出的這道題太難了?所以波塞頓無從找起。

她想她是有點任性吧,堅信海裡定能開出花來,說不定天底下根本沒這種花,只是她一廂情願作的白日夢罷了。

帶點沮喪的,她輕聲歎息。

不知道他有沒有真的去找?

搞不好他轉移目標了也說不定,像他這樣濫情的人!

可是,他答應時的表情那麼誠懇、那麼認真、那麼堅定、那麼……那麼令她動容。

還是他現在正在找呢?

一顆腦袋瓜胡思亂想著,她兩手撐著下巴,把兩腮脹得鼓鼓的,兩條光溜溜的腿在那晃呀晃的。

驀地,平靜的海面起了陣陣水泡,一尊人影從裡頭冒了出來。

塞瑞圖像鬼魂一樣的飄到屈荻亞面前。他面罩寒霜,像看到仇人似的張大眼怒瞪她。她則一臉莫名其妙,不曉得這個人在幹嘛。

「有事嗎?」她坐直身子,很鎮定地問他。

「我是塞瑞圖,你是安菲屈荻亞?」

「塞瑞圖?我應該不認識你。」她聳聳肩。

「但是你認識波塞頓。」

她怔了兩秒,不解地皺眉。「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塞瑞圖憋著一肚子氣。「你知不知道你麻煩大了?」

「麻煩大了?為什麼?」

「廢話少說,跟我回海神堡。」他前進一步。

她抗拒地起身。「為什麼我要跟你回海神堡。」

「波塞頓為了你,爬上依利普羅達活火山,為摘一朵珂蒂馬若花而摔下萬丈深淵。該死的是,他竟然沒使用法力讓自己安全落地,而選擇自生自滅,從百丈高的山上直接撞擊到地面!你知不知道,若非他為神人之軀,恐怕早已粉身碎骨、屍骸遍地,就只因為你禁止他使用法力。」

屈荻亞震懾得臉上血色盡褪,冷意從腳底竄到後腦門。她捂著口,難以置信地微微軟腳。

塞瑞圖觀察著她的言行舉止、臉部表情,本以為她會滿臉不屑地說他自作自受,但沒想到她卻失措地無所適從,還焦急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那他……他還好吧?」她想保持鎮定,但還是亂了手腳。

「死不了的,只不過連他這個堂堂的海神,都得好好休養一陣子。」

「很嚴重?」她不安也內疚。

「皮綻肉開,像被火鞭抽過一般,身上骨頭全數斷裂,身體各器官整個大移位,連內臟都繃離了身體,幸好當時沒被森林裡的野獸給叨走;神醫花了不少時間為他修補,總算撿回一條命。」

屈荻亞說不出話了,慘白著一張臉,冷靜中壓低了姿態。

「我很抱歉。」

「抱歉沒有用,現在就請你隨我到海神堡一趟吧。」

她硬生生地咽口氣。

「我知道了,我跟你去就是。」

初至海神堡,屈荻亞卻無心眷顧這富麗堂皇的建築與裝潢。她靜靜地尾隨在塞瑞圖身後,穿過一道道拱門及彎彎曲曲的迴廊,來到天外天的一道金色門前。

不少階級頗高的人頻頻進出,在見到屈荻亞莫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屈荻亞無心理會這樣的注視。她凝肅著面容,端正著舉止,一直到進入海神波塞頓專屬的寢宮裡。

她想她是錯了,在見到波塞頓的那一剎那。

破碎的身軀皮塊、待縫合的斷骨肢架、血肉模糊的五臟六腑,就見數名神醫勞心費神地在那縫縫補補,還不時地搖頭兼歎氣。

一種撼動心神的疼痛,就在此刻鞭笞著她的每根神經。她的身軀顫抖得如風中落葉,血液與心臟急速凍結。她不能呼吸、不能動彈,雙目瞪視著這個可怕的東西,幾乎無法辨別他是死是活。

這怎麼可能呢?

她的眼前一黑,只覺天旋地轉,實在無法招架這樣的局面。

教她如何相信這人是波塞頓?那個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波塞頓?

他怎麼可能為了她而……而從依利普羅達火山上摔下,且依言不使用法力?

分不清是動容還是內疚,淚就像涓涓溪流自她眼眶中掉落,濡濕了她顫抖不停的唇。

這時,忙碌不停的神醫驟地停住動作。

「你們瞧瞧這是什麼?」其中一個喚來大家。

「這……這好像女人家用的絲巾……」另一個喃喃說著。

「咦?這絲巾裡怎麼有粒東西啊?」神醫好奇地將它打開。「這……這是什麼啊?」

屈荻亞聞言倏地抬起頭,激動地奔過去將絲巾拿過來。

一顆黑黑小小的種子,靜躺在絲巾裡,閃過一道黑光。

「是花的種子。」她呆愣道。

塞瑞圖跟了過來。

「莫非這就是珂蒂馬若花的種子?」

「我想一定是的。」屈荻亞將種子握在掌心,發現它還在發熱,像有什麼東西在種子裡急著掙脫出來。

塞瑞圖冷眼看她。「既然如此,這表示波塞頓找到了你所要的花了,不是嗎?」

她忖度了一下。「我會試著去栽種它,如果可以成功發芽的話。」

「屈荻亞,我可不許你再出這種難題,否則我會要你付出代價。」出自於保護波塞頓的心態,塞瑞圖不得不說了重話。

「放心吧,不管這種子種不種得出花,波塞頓都完成了我的心願。」她淡然地說。

「最好真是這樣,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塞瑞圖心中還有氣,一想到先前波塞頓被山神救回的那個樣子,他嚇得頭皮發麻,簡直連腦漿都要從鼻孔裡迸出來。萬一波塞頓真有個三長兩短,教他們這些做屬下的如何對眾天神們交代呢?

屈荻亞望著波塞頓許久,百感交集的思緒早匯流成海,淹沒了她的每一道脈絡,興起了巨大的漣漪。

「我……我可以留下來照顧他嗎?」

塞瑞圖一愕,豎起耳朵倍感懷疑。

「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否可以留下來幫忙照顧他?」她認真且嚴肅。

「當然可以。」他聳肩,為波塞頓感到些許慶幸。「這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

她靜靜地不再說話,注視著神醫們繼續手忙腳亂地醫治波塞頓。

複雜的情感,跟著手中的那顆種子,慢慢地發熱著,燙平所有起伏的思緒。

看著提格拉茲那張鐵青無比的臉,其他三個風神還真有些怕怕的。平常口齒伶俐的三個人,到了這個節骨眼也是表現得無能為力,畢竟亞奧勒斯是老大,他們又只是一介小小風神,能拿他如何?

可是,他們又不忍心看提格拉茲在崩潰邊緣掙扎痛苦,那歇斯底里的模樣實在嚇人。

東風神歐魯斯看不過去,不得不走過來搭上他的肩。

「振作點,事情或許沒你想的那麼糟。」

「他把伊南娜帶走了還不算糟?」提格拉斯忿怒地瞪視他。

「你也知道他的脾氣嘛,他是吃軟不吃硬,偏偏你又喜歡跟他硬碰硬,他當然會強行把伊南娜押走啊。如果今天你肯跟他妥協,暫時聽他的話,那麼伊南娜不過是多待幾天,又有何妨?」

「你不是我,你不能瞭解我的感受。伊南娜是客人,我們沒有任何人可以禁止她離開這裡。」

「提格拉茲,不要這麼牛脾氣,否則你再這麼樣下去,只會讓亞奧勒斯更生氣,到時候對伊南娜的處境就更不利。」

「是啊,歐魯斯說的對,識時務者為俊傑,退一步海闊天空。亞奧勒斯雖然惡劣了些,但他不是那種大惡之人,不會真對伊南娜怎麼樣的。」南風神諾特士也附和著。

「要是他會呢?」提格拉茲面色卻更加難看了。

歐魯斯和諾特士一時答不出話來,兩個你看我、我看你的。

「唉!」北風神波利爾斯說話了。「我想說那些都是多餘的,不如這樣吧,我們想辦法去找出亞奧勒斯的下落,試著和他溝通,讓他先放伊南娜自由,至於之後他想要怎麼樣就任他去吧。他對波塞頓積壓多年的仇恨,也該讓他發洩一下。」

「亞奧勒斯來無影、去無蹤,要怎麼找他?」歐魯斯反問一句。

「事在人為嘛,不試試看誰知道找不找得到?」

「你說呢?提格拉茲。」他們眾人望向他。

提格拉茲仍是一臉鐵灰,一方面痛恨自己的無能,一方面自責將伊南娜帶到這是非之地,如今只好如他們所說,先確定伊南娜平安再說吧。於是他點了頭。

「好,那我們四個分頭去找,每人依照自己負責的方向去找,找到了就施放七彩風煙,好讓大家知道。」

由於這件事刻不容緩,他們在協定後立即各自出發。

焦急的提格拉茲翻遍每一座山頭、深入每一處森林、走盡每一片沙漠,找尋亞奧勒斯可能藏匿的地方;但數天過去了,連個人影都沒尋著。他挫敗地坐在地上,感覺絕望就在他眼前盤旋。

然而就在第六天一早,他看到了七彩風煙自北方以龍捲風之姿出現。

迫不及待的提格拉茲直接像風一般的飛速奔過去。

好不容易到了現場,這是一處險狹的山谷,其他兩個風神都已盡快來到,而波利爾斯正和亞奧勒斯面對著面。

亞奧勒斯冷淡地掃視他們眾人一眼,似乎對他們四個人不屑不顧。

「怎麼,你們以為四個聯合起來,就可以對付我了嗎?」

「不是的,亞奧勒斯。」波利爾斯趕緊壓低姿態。「你也知道,我們從未想與你作對或起衝突,這回提格拉茲會對你沒禮貌,也是基於保護伊南娜的心態。你知道的,提格拉茲喜歡她,當然不願她受到傷害,所以你若是願意放了伊南娜,我們保證不會讓她離開風堡一步,這樣好不好?」

「我要如何相信你們不會放走她?你們這幾個,從來就沒當我是老大。」亞奧勒斯冷哼。

「唉,您這麼說就太污辱我們了,若我們沒當你是老大,又怎會跟了你這麼多年?」

「你們是逼不得已,別以為我不知道。」

「亞奧勒斯,你到底想怎麼樣?」提格拉茲忍耐不住,火爆的話就脫口而出:「別以為你是風王就可以為所欲為。」

歐魯斯頭痛地打了額頭,心想提格拉茲這傢伙就是沉不住氣,怪不得伊南娜會被抓去囚禁。他趕緊把提格拉茲拉到自己身後。

「你能不能別再把事情搞砸?看不出來我們都在幫你嗎?」他壓低聲音對提格拉茲說。

但是來不及了,亞奧勒斯的臉閃過一抹陰沉。

「我想怎麼樣是嗎?問得好,我就等著你們問這句話。」

「什麼意思?」

「你們只要替我完成一件事,我就放了伊南娜。」

「完成什麼事?」歐魯斯戒慎地問。

「去幫我帶話給波塞頓,告訴他,他海中子民的一個美人魚在我手上,如果他想保住海神的威名,且不會被唾棄沒種,就來和我單挑。我給他三天的時間考慮,一旦超過三天,伊南娜的下場他自行負責。」

提格拉茲激動地想說什麼,但波利爾斯及諾特士極力架住他並摀住他的嘴巴。

「好,這事交代給我,我一定會告訴波塞頓。可是你必須先釋放伊南娜,還有,你絕不能動她一根寒毛,不管波塞頓究竟會不會答應你。」歐魯斯鎮定地說。

「可以,反正他這傢伙最愛面子,不會棄他的子民不顧。但是──」他的眼神在剎那間又變得恐怖與陰狠。「你們要是有誰敢讓她離開風島,我就革除你們風神的身份,直接下墜地獄成為厲鬼。」

歐魯斯硬著頭皮答應了,而亞奧勒斯也依言釋放了伊南娜。

亞奧勒斯總算還是個人,只讓她吃下昏睡的藥丸,並沒有傷害她一絲一毫。

「可以放心了吧?」亞奧勒斯盯著提格拉茲,那語句帶點諷刺。

提格拉茲抱著伊南娜瞪著他,但什麼也沒說。

不過歐魯斯可就麻煩了,他身負重任必須去傳達訊息。真不知是招誰惹誰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8:46

第八章 發芽的愛情

在眾家神醫們不眠不休、日以繼夜、傾盡全力地治療下,波塞頓的身軀終於慢慢地接縫完成。

屈荻亞留在海神堡內未曾離開,但她顯得落落寡歡,總是面無表情,沒有太多的喜怒哀樂;可是每當看到波塞頓的滿身傷痕,一種微妙的心情變化就在心底不斷發酵著。

此外,她向塞瑞圖求得一席土地,供她種植珂蒂馬若花的種子。在她細心照料下,不到三天,種子便開出一個白色小花苞。花苞看來脆弱而嬌嫩,但卻沒有夭折之虞,因為屈荻亞觸摸過花苞,令她驚愕的是,此花堅硬如金石,絲毫不受水流與壓力的影響。

此時此刻,屈荻亞待在波塞頓的房裡,照著神醫的交代,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為他敷藥。

這些天來,他始終沒有醒過,原本粗壯的體格一寸寸消瘦下去。

雖是神人之軀,但復原的速度還是慢如老牛。屈荻亞一方面著急,一方面不安,總覺得波塞頓身上那些如蜈蚣般難看的傷疤與縫線,似乎永遠都不會平復;或許等他醒來,他會抓狂地勒住她的脖子大聲叫罵吧?

突然,有人開了門進來,屈荻亞回頭一瞧,看到塞瑞圖領著一個不知名的男人進入。

「你不相信就自己進來瞧吧,並非我故意擋著你,實在是波塞頓他……根本沒辦法見客。」

塞瑞圖緊繃著一張臉,讓東風神歐魯斯進來看個清楚。

歐魯斯一臉不信地來到床榻邊,在瞥了一眼屈荻亞後,接著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波塞頓。

「什麼?他……」歐魯斯震驚極了,難以置信地後退數步。

「海神他從數百丈高的火山上摔至地面,能撿回一命已是大幸,如今你要我請他去赴亞奧勒斯的約,豈不是強人所難?」

「但是……」歐魯斯仍舊無法從這樣的驚慌中回神。

「你再仔細瞧瞧吧,打從他受重創那天至今,他就沒醒過,即使天神們都派了人來幫忙,可他還是這個樣。好吧,假設今天他醒了,但就憑他現在這種狀況,你又怎能叫他去和亞奧勒斯單挑?分明就是叫他去送死。」塞瑞圖愈說愈生氣,還不時地瞪屈荻亞幾眼。

「塞瑞圖,我很能體會你的為難,可是……可是……亞奧勒斯這人是不能惹的,倘若三天後波塞頓不去赴他的約,那麼……我實在不能保證那個女孩還會不會有命活著。」

「關於這個問題,你應該去求助尼羅斯,因為她是他的女兒,他肯定會去解救她的。」塞瑞圖不得不硬起心腸說。

尼羅斯?這時,屈荻亞心頭一愕,忍不住岔了句詁。

「對不起,請問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問塞瑞圖。

塞瑞圖這才恍然想起。

「對哦,你也是「尼羅妲」之一,那麼由你去傳話最方便了。」

「她也是美人魚?」歐魯斯趕緊問。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說話的樣子讓屈荻亞不由得皺起眉頭。

「伊南娜你該知道吧?她是……」

歐魯斯的話未完,屈荻亞就反應激烈地從椅子站起。

「伊南娜?伊南娜她怎麼了?」

歐魯斯被她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呆愕了幾秒一時答不出話。

「伊南娜她到底怎麼了?你快點說啊。」屈荻亞氣急敗壞道。

「你……你不要那麼激動好不好?我的心臟禁不起這樣的頻率。」

「拜託別說廢話了行不行?伊南娜去風島作客,難道出了什麼問題嗎?」

「你跟她很要好?」

「我們是姊妹,感情一向也最好,你究竟說不說?」屈荻亞凶神惡煞地道。

「我說我說,你這麼生氣做什麼呢。」歐魯斯潤潤喉嚨,帶點心驚膽跳地說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們風王亞奧勒斯,在數百年前開天闢地之時,一直是海神的內定人選,不過,由於波塞頓是宙斯的兄弟,在分配世界控制權時,憑著他特殊的身份得到海洋權。不用說,亞奧勒斯當然不爽啦,尤其他到最後只落得一個掌風權,對波塞頓更是有一股強大的怨氣在。

「這股怨氣鬱積了這麼多年還是久久不散,不巧的是,伊南娜到風島上作客被他知道,他當下便決定要以此威脅波塞頓與他單挑,分出個高下,好讓他心服口服……」

「那他把伊南娜怎麼樣了?」屈荻亞緊張地逼問。

「關於這點你倒是可以稍加安心,提格拉茲盡他所能地保護著她。她的處境暫時不成問題,可是,倘若波塞頓在三天後無法赴約,那麼連我都不敢保證亞奧勒斯不會抓狂。」

屈荻亞只覺腦子裡雞飛狗跳,疼痛得教她忍不住低叫。

「不!不可以這樣,伊南娜是無辜的,這樣的事情不該發生在她身上!」她慌張失措地轉而抓住歐魯斯。「雖然他只是個風王,但是他好歹是個天神啊,怎麼可以做出這種違背常理的事情?難道奧林帕斯沒人可以插手管這件事嗎?」她再望向塞瑞圖。

塞瑞圖無奈地搖頭。「天神也是人,同樣都有喜怒哀樂,恩怨、仇恨、嫉妒是在所難免的事,誰想插手,誰就倒楣。你想,誰願意蹚這種渾水?」

「可是波塞頓他現在重病在床,沒辦法去赴亞奧勒斯的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伊南娜任他宰割吧?」

「我也不希望海神的名聲受損啊,問題是……根本沒別的辦法啊;更何況,波塞頓會變成這樣該怪誰呢?」說到這裡,塞瑞圖心裡就有氣。

「根本就是你不想幫吧?因為你不喜歡我,所以你對「尼羅妲」也沒有好感,更不會想幫忙拯救了,對不對?」她大聲咆哮。

「不要對我吼!」塞瑞圖的臉色難看到谷底。「我已經說過我沒辦法,今天就算你叫得我耳膜破掉,我也幫不了忙。」

「一定有辦法讓波塞頓盡快復原的。他是海神,奧林帕斯的天神們難道忍心不救他?」

「他們已經救了,不然波塞頓不會完整地躺在這。」塞瑞圖忿怒道。

「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為什麼不直接把他救醒過來?」

「能不能醒過來要靠波塞頓他自己,問題是──你到底鬧夠了沒有?」塞瑞圖真想抓只水母塞進她嘴裡,免得她在這兒吵死人。

屈荻亞硬生生地將到口的忿怒與不滿吞回肚裡。她知道這一切只能怪她自己,若不是她堅持要波塞頓去找海中花,他不會爬上伊利普羅達火山;若她沒有要求波塞頓不許使用法力,他不會從火山上摔下來而體無完膚。

她黯然地坐回椅子上,不發一語地凝視波塞頓,心中百轉千回,糾葛的思緒纏繞在一塊,根本無從整理。

歐魯斯站在一邊顯得既尷尬又無地自容,雖然找麻煩的不是他而是亞奧勒斯,可是他好歹也是風神一員,怎麼說都難辭其咎。

「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嗎?」儘管不想插手管這件事,但塞瑞圖又不想讓波塞頓的名聲蒙羞。「可不可以請亞奧勒斯延長期限?波塞頓是一定會赴約的,只不過現在的健康狀況實在不允許。」

「老實說,連我都不太肯定亞奧勒斯的人品如何,如果讓他知道波塞頓受重傷臥病在床,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塞瑞圖的火氣直往上冒,說話的嗓門立即上揚。「難不成他敢直接篡位不成?」

「我不知道,我不敢說。」歐魯斯趕緊搖頭。

「可惡,竟然在這個時候找碴,而且是用這種卑劣的方式,實在太過分了。」塞瑞圖氣得渾身發抖,在原地踱來踱去。

「那現在怎麼辦?」歐魯斯一張苦瓜臉,想到回去無法交差,還得面對提格拉茲那張哀怨的臉,他就想哭。

塞瑞圖背過身。

如果她的手上有重物,屈荻亞一定毫不猶豫往塞瑞圖的頭上砸,可惜她兩手空空,只能跟著生氣與著急。

「說不定波塞頓這一、兩天就會醒過來了,不是嗎?」歐魯斯突然樂觀地說。

「休想!」塞瑞圖粗魯地打斷他。「剛復原就去和人單挑,這我絕對不允許。」

歐魯斯被他這麼一喝,嚇得再也不敢說話了。倒楣如他,看著同樣無助與呆滯的屈荻亞,心想這個爛攤子該怎麼收拾?看來,還是先去通報尼羅斯比較實在吧。

夜半時分,倦意早爬上眼瞼,腫脹的眼袋黑黑一層,但伊南娜卻瑟縮著無法入睡。

儘管閉著眼,但她可以知道提格拉茲靜靜地凝視她,用他溫柔的眸子、認真的感情、不安的思緒。

她的心似被太陽照得暖烘烘的,甜意流竄體內,先前被擄的不安一掃而空。

還是放棄了入睡,她睜開眼睛,迎視提格拉茲充滿憐惜的眼神。

「睡不著?」他待在床邊,始終不曾離去。

「你呢?」她坐起身,仔仔細細地望著他。

他沒有回答,伊南娜感覺到她的手被一雙厚實有力的大手覆住。

「對不起,無端讓你受罪。」

她微笑,鼓起勇氣用另一隻手去摸他的臉。「又不是你害的,而且我沒吃到苦頭啊。」

「可是……你還是受到了驚嚇。」

「沒事啦,反正都過了,我這人很健忘的,已經不覺得恐懼了。」她天真地說。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你離開這裡的。」他信誓旦旦地說。

「不要冒險,好不好?我願意待在你身邊。」她將身子偎緊他一點。

「我也不想冒險,可是你待在這裡不是辦法,我很怕亞奧勒斯對你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會保護我的,不是嗎?」

「我當然會。」

「那就好啦,沒什麼好擔心的,而且我想海神波塞頓一定會赴約的,他那麼厲害,應該不至於連風王都對付不了吧?」

「我不知道,如果真如你所說,事情或許會簡化許多。」

此刻的感覺就像作夢一樣,伊南娜一直看著他,直到她發現他的臉離她愈來愈近,她不自禁地閉上眼……

提格拉茲總是溫柔如棉絮,他的吻又輕又淡,伊南娜忍不住環住他的肩頭,用力地回吻他。

他好像被她的舉止給嚇了一跳,但他又好像很高興,把她抱得更緊、吻得更熱切,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乾脆就滑到了床上去。

伊南娜暗自責怪自己的上圍過於龐大,以至於提格拉茲壓住她時,她幾乎要斷氣了,於是翻轉個身,換她壓在他上頭。

結果這麼一換,她看到了提格拉茲充血的眼睛與渴望的眼神。

她有些害臊,雖然早聽聞這種事是人之常情,可是,沒有經驗的她仍舊羞怯地面紅耳赤,全靠他半生疏的動作指引著。

「你會嫁給我吧?」

在火熱中,他在她耳邊吹著氣。

「嗯。」她點頭,把身上多餘的衣物褪去。

提格拉茲急促地手忙腳亂,眼睛也不大敢亂瞄;可是伊南娜有些不依,她最驕傲的就是她的上圍,他怎麼可以連正眼都沒瞧一眼?

「我是不是很熱情?」伊南娜抓他的手到她起伏的胸前。

他不說話,用吻堵住她的問題,掀起雲被覆蓋住兩人蠕動不停的身軀。

溫熱的觸碰中,不時傳來他們逗鬧的笑聲。

伊南娜怕癢,提格拉茲更怕癢,兩人想盡辦法避開敏感地帶,免得從頭笑到尾。

「你愛我嗎?」在快到達愛的邊界時,她嬌喘地問。

他重重吻她鼻尖。「我愛你,愛得想把你一口吞進肚子裡。」

繾綣的兩人,停留在幸福的山峰,永遠……永遠……不想下來了。

屈荻亞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再三確認了這朵珂蒂馬若花是真的開花了。

在水波晃動中,它的枝身與葉瓣也跟著左右晃動,但它堅韌剛強得沒有一絲損傷,在水中亦不會因過度的水壓而凋零。

真的很神奇,不是嗎?

她蹲跪在這朵花前,身心彷彿都受到強烈的撼動。

連一朵小花都活得如此認真,她又怎能馬虎?

想著波塞頓,想到伊南娜,生命的無常與無奈,比一朵花的生死還難捉摸。

她精神恍惚地起身,踱步回波塞頓的寢宮,神醫正好收拾完醫具準備離開。他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歎口氣便走了。

屈荻亞什麼都沒問。望向波塞頓,他面容愈來愈難看,枯黃肌瘦,黯淡有如乾枯的沙漠。

她靜靜地坐回椅子上,專注地看他,用手仔細觸摸他額骨上縫合的傷口。雖是小小的凹凸起伏,她卻能感覺到那分痛楚。

從百丈高的山上摔至地面,是多麼可怕的經歷。她就像個劊子手,無情地間接推落他。

無意識的,一顆晶瑩剔透的淚迸出眼眶,下滑成一條淚痕,弄濕了臉頰,滴到他的手臂上。

她的思緒在天人交戰中。

她希望他趕快甦醒過來,但又不忍心要他拖著受傷未癒的身子去與亞奧勒斯打鬥。可是,伊南娜需要人去救她,她不確定父親尼羅斯是否有辦法。

想了一個晚上,在黎明初升之際,她才趴在床頭沉沉地睡去。幾天下來的不眠不休,她的體力早已透支。

一隻虛弱的手,就在此時循著她的紅色髮絲,顫抖地、屏息地撫上她細柔的發頂。

他用她的髮絲纏繞自己的指尖,真實感受她的存在。在她緊閉的眼瞼上,睫毛又黑又長,哭腫的眼袋也有著殘餘的淚跡。

她是在擔心他?還是擔心她的姊妹?他微瞇著眼睛注視她、想著她。

從他昏迷到現在,對於外界的干擾他是有知覺的,但卻沒有餘力立即清醒過來回應。

這些天來發生哪些事、哪些人來了又去,他心知肚明、一清二楚,也正如塞瑞圖所言,他根本無能為力。

以他現在的體力去和亞奧勒斯單挑,太冒險了,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夠打勝仗;再者,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還是個問題。

他傷得太重,重得超出他的預期,未曾想過連他這樣的神軀也會摔得粉身碎骨。

他痛,每一處傷口嚴重疼痛,但他用意志力對抗所有的痛楚。

就像現在,牽一髮動全身,剛縫合的傷口稍一不慎就會裂開,體內的器官比瓷器還要易碎,他再禁不起一點重擊。

可是,他是多麼高興她肯待在他床榻邊照顧他,不管她是出於內疚還是補償。

雖然因她而重傷至此,但是,他心中反而無比暢快。

因為他完成了她的考驗,他成功了。

他感到興奮、愉悅、滿足,沒想到全心全意去為一個人付出,是這樣幸福的事。

心中彷彿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訴他:波塞頓,你做得真好,愛就是這樣,你總算明白啦。

本來扯動嘴角想笑,但一笑又痛得想哭,他不得不保持平靜,試著調養身體作息,讓傷口快些好起來。

不過現在的他還不知道亞奧勒斯這件事要怎麼解決比較妥當。他老早就明白亞奧勒斯對他的不滿與怨恨,只是他沒想到,他竟會選擇這種方式與他抗爭,實在太卑鄙也太下流了,虧他還是一介風王……

「哎喲!」

一不小心,他不慎扭到自己的手肘,牽動的痛楚讓他禁不住叫了聲。

屈荻亞在這一瞬間猛地驚醒。她霍然抬起頭,緊張地直視他。

醒了?他醒了?

她欣喜若狂地盯瞧著他,呼氣吐氣再三確認自己並非處在夢中。

「你……你醒了?」她又是開心又是惶恐地顫聲問。

波塞頓的表情顯得尷尬,他的另一隻手還抓著她的頭髮,便趕緊放開。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急促地起身,檢視他身上各處傷口。「要不要我去找人來……」

「不、不用了。」

「還是你……」

「我說了我沒事。」他大聲說。

她一愣,睜著無辜的眼睛,杵在那一動也不敢動。

「別誤會,我不是在對你凶,只是……你可不可以坐下來,不要那麼緊張?」他緩和了口氣。

她溫馴地點點頭,就著椅子坐下。

「你沒睡好?」他看到她憔悴的臉龐,不由得一陣心疼。

「對不起……」她抿唇別過臉,不敢面對他。「讓你傷得這麼嚴重。」

「是我自找的嘛。」他故作輕鬆地傻笑,儘管面目神經抽搐疼痛。「你不必自責。」

「那朵珂蒂馬若花……真的在海底發芽開花了。」

「真的?」他喜上眉梢。

「嗯。」

「那麼我通過了你的考驗,對不對?」

她很緩慢地點頭。

「你開心嗎?」

聽到這個問話,她怔了又怔,迎視著他詢問的目光。她內心波濤擺盪,掀起翻天巨浪。

她認真地與他四目對望,認真地點頭,認真地回他一個恬靜的笑容。

「我很開心,謝謝你。」

他也不管臉部神經痛得都快裂開,只是一逕地笑,開心的程度有如小孩要到糖吃般快樂。

「開心就好,我真怕你無動於衷。」

「怎麼可能無動於衷,我感動得……都快痛哭流涕了。」

波塞頓高興極了,在她莞爾的語氣裡,他知道他多少打動了她的心。

「對了,有關於你那位姊姊……」

「你知道這件事?」她錯愕道。

「我雖然昏迷,可是外界的一舉一動我清楚得很,所以你們那天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你聽見了?」

「嗯,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她叫伊南娜。」

「你跟她很要好?」

她輕輕點頭。「在所有姊妹當中,我跟她最好。」

「那她怎麼會到風島上去?」

「她是受西風神提格拉茲的邀請而去的。」她聳聳肩。「事實上,她很喜歡提格拉茲。」

「這可真是糟糕。」他的語調有些不穩,氣息也稍弱。「現在我這個樣子,說實在也沒辦法去救她呀。」

「我知道,你這樣的身體是斷不能勉強的。」

「可是你一定很希望我去吧?」他反問她。

她一時語塞又搖頭,心慌意亂地作不出回答。

「不用擔心,我會另想辦法的。亞奧勒斯違背了天理,總有人治得了他,至少他想取代我的這個宏願,是不可能實現的。」停了半晌,他又說了:「知道嗎?你肯來照顧我,我很意外。」

「這是我應該為你做的。」

「你想太多了,這朵海中花是我心甘情願為你去摘的,你不該有愧意才是。」

她怔忡,滿心疑惑。「你……你不後悔?」

「當然,我看起來像有後悔的意思嗎?」

「但是……」

他迫不及待地打斷她。「我這回是認真的,相信我好不好?」他緊張地口吃起來。「雖……雖然我過去喜歡過那麼多女人,但唯有你能讓我真正用心去愛,也只有你值得我這麼拚命,你知道嗎?」

他的一番告白模糊了心裡的界線、弄垮了防備,屈荻亞沒辦法抗拒情愫在沉浮的心海裡如花發芽。但她靜靜地不說話,也不讓任何表情出現在臉上。

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實話她不想替自己徒增困擾,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這些惱人的問題。

波塞頓對於她冰冷的神情感到有些難受與挫敗,他明白要真正打動她的心是件難事,只是,她就不能多給他一點希望嗎?

「放心,我絕對絕對不會勉強你,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冒犯了你。」

屈荻亞想告訴他;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她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既然我已經醒來,我想你可以不用照顧我了,等會兒我讓塞瑞圖派人送你回去。」

「我……」

「至於伊南娜的事,你不用擔心,我保證會想辦法讓她平安回來。」

「等一等,你……我……我不放心你……」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希望我來照顧你?」

「我想你並不是真的心甘情願來照顧我,又何必勉強你自己?更何況我不會介意這種事的。」

「可是我介意。」她脫口而出。

「你介意?」

「是的,我介意,請你讓我留在這裡為你做些什麼。」

「有這個必要嗎?」

「至少我會比較心安。而且你現在這個樣子,確實需要有個人在一旁服侍你。」

「宮裡人手很多,不一定得讓你來服侍我,我不想讓你受委屈。」

「怎麼會委屈?我一點也不覺得啊。」

「你是怕我棄伊南娜於不顧,因此強要待在這兒?」

他微帶諷刺的語意教屈荻亞的心陡地一沉。

「不是的,我是擔心你。」

「擔心我?」

「波塞頓,你是我們海洋的靈魂領導,如果你的身體再出一次差錯,我縱使有十條命都賠不起。」

「沒關係,一命抵一命就行了,還能跟你雙宿雙飛呢。」難得他還有這個氣力開玩笑。

屈荻亞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就在此時,波塞頓的瞳孔驟地睜大並劇烈地一咳,從喉管深處的破裂口赫然吐出一大口鮮血來,而且是驚心怵目的黑紅色,他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

屈荻亞恐慌地撲過去按住他的胸口,並且放聲大叫:「來人啊!波塞頓吐血了,快把神醫找來!」

守在外頭的衛兵聽到她的聲音,迅速前去通報勞瑟歐及塞瑞圖。他們知情後先行找來神醫,以第一速度趕至了波塞頓的寢宮。

「怎麼回事?」氣喘吁吁的,塞瑞圖面色凝重地瞪向屈荻亞。

「可不可待會兒再審問我?先救人要緊。」屈荻亞求饒地喊。

三名神醫動作敏捷地控制住波塞頓的脈搏與呼吸,然後餵他喝下仙液,再徹底為他檢查一次傷口。

勞瑟歐對屈荻亞沒有敵意,但他也感歎波塞頓老是喜歡一些不該喜歡的女人,雖然這個女的比以往那些女人漂亮且又仁慈了些。

不過,單從她給予波塞頓的苦難,恐怕又是極端的殘忍,真是最毒女人心啊。

「他怎麼樣了?」塞瑞圖著急地問。

「無礙、無礙。」神醫竟然面帶笑容。「波塞頓剛剛一舉將瘀積在胸口的廢血全數吐出,這對於他病情的癒合相當有幫助,而且他已恢復神智,只要這些天好好調養生息,以他這樣的神人之軀,不出幾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真的?」他們喜出望外。

「不過還是得注意別讓他再受到傷害,否則就算是再神勇、再堅固的神人之軀,也是會生命終了的。」

「我知道,我絕不會再讓波塞頓去做冒險的事。」塞瑞圖斬釘截鐵地說,眼神有意無意地掃了屈荻亞一眼。

「那波塞頓現在是怎麼了?」勞瑟歐還是一臉擔憂。

「他太累了,必須再好好休息,我想我們就別再吵他。」

「那我們都退出去吧。」勞瑟歐頓了頓,又說:「就讓她繼續留下來照顧波塞頓。」

塞瑞圖皺著眉。雖然他並不覺得屈荻亞能扮演好這樣的角色,但他又不想讓波塞頓失望。

「你願意嗎?」他冷淡地問她一句。

她點了頭,看起來卻很憂鬱。

逃避不了的岔路,她的生命出現了好多的問號及抉擇。

寧願是是非題,也不要是選擇題。

對錯容易分,但選擇題的正確答案可能不止一個。

她迷惘地想不起任何排列組合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8:54

第九章 亡命血戰

波塞頓才昏睡沒多久,尼羅斯便自人魚宮匆匆趕至。

心急如焚的他為著伊南娜的安危憂心忡忡,然而當他得知波塞頓是為了屈荻亞才摔成重傷,他不禁更加頭痛欲裂。

來到海神堡,在塞瑞圖的帶領下,他親眼瞧見了波塞頓,也看到女兒安菲屈荻亞。他氣急敗壞地欲責怪她,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他也有責任。

屈荻亞看到父親來到,心情自是複雜與難堪,結果看到碧特蕾居然也跟在後頭進來,她的面色驟地一沉。

「嘿,真是了不得、了不得,你的魅力可真大,瞧瞧咱們偉大的海神波塞頓,竟為你而變成現在這副德性,嘖嘖,真是太厲害了,佩服佩服。」碧特蕾極盡諷刺地說。

「碧特蕾。」尼羅斯皺眉。「做什麼說這些話來著?」

「親愛的父親,你應該覺得很驕傲吧?有個這樣偉大的人喜歡你女兒,而且喜歡得神魂顛倒,怎麼說都是光耀門楣的事。」

「住口!」尼羅斯震驚地看著碧特蕾。這個他自小疼愛的女兒,怎麼一下子變得這樣惡言惡狀?「你是怎麼回事?先前吵著說要跟來,現在卻一逕地講些莫名其妙的話。」

碧特蕾見尼羅斯不高興,趕忙陪著笑臉撒嬌。

「我是開玩笑的嘛,人家是怕氣氛太凝重。」

「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要亂開玩笑,你難道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

見父親真的動怒,碧特蕾也不大高興。她以為備受寵愛的自己是不會挨罵的,沒想到父親竟為了屈荻亞而教訓她。

「事情又不是我惹出來的,你光對我生氣有什麼用?」她不悅地撇過臉。

「對不起,塞瑞圖,讓你看笑話了。」尼羅斯轉身歉然地說。

「既然人你已經瞧見了,我想你應該明白,波塞頓無法去救你的女兒伊南娜。」塞瑞圖說。

「我瞭解。」尼羅斯黯然道。「那麼,可不可以請亞奧勒斯通融,我願意代替波塞頓與他單挑。」

「父親,你說什麼呀?他要找的人又不是你,你幹嘛自討苦吃。」碧特蕾趕緊阻止他。

「尼羅斯,我知道你護女心切,可是亞奧勒斯對波塞頓積怨甚深,這是沒人代替得了的。」塞瑞圖說。

「問題是波塞頓現在重病在床,亞奧勒斯給的期限又剩不到兩天,如果我選擇坐以待斃,我還算是為人父親嗎?」

「但是……」塞瑞圖面有難色。「我說的是實情,亞奧勒斯針對的只有波塞頓一人,誰去和他單挑都沒用的。」

「至少我該去和他談一談,請他不要為難我的女兒。伊南娜是無辜的,他沒理由找她麻煩。」

就在這時,碧特蕾左張右望、晃呀晃地來到波塞頓旁邊,見沒人注意她,她伸手去摸他額頭。她的手心似乎沾了什麼黏液,就塗抹在他的皮膚上。

「你在做什麼?」

塞瑞圖大喝一聲,碧特蕾嚇得趕緊將手縮回。

尼羅斯原本凝重的神情更加難看了。

「碧特蕾,你剛剛在幹什麼?」

「我……我想說珍珠粉有淡化疤痕、加速癒合的功效,所以就帶了點替他敷上。」她囁嚅道。

「波塞頓是神人之軀,癒合的能力已經比一般人來得快,珍珠粉對他來說是無效的。」

「哦。」

始終未開口的屈荻亞,看到碧特蕾眼中一閃而過的陰狠,有些不寒而慄,一種未明的不安浮上心頭。

直覺告訴她,碧特蕾不是那種好心的人,更何況她曾在伊南娜與提格拉茲之間從中作梗過,她應該會恨不得伊南娜消失才對。

那麼……她到底抹了什麼東西在波塞頓頭上?

屈荻亞立刻來到波塞頓床邊,用手巾擦去他頭上的東西,但是那些東西似乎已快速滲入他的真皮內,擦不掉了。

「怎麼,不相信我的人格嗎?」碧特蕾冷哼道。

「碧特蕾,你到底抹了什麼東西在他頭上?珍珠粉不會在短短幾秒內就完全被皮膚吸收,更不會半點粉末都無跡可尋。」屈荻亞慍怒道。

「我用的珍珠粉是液狀的,因為調和加了蘆薈和雪山冰水,所以一下子就被人體完全吸收。」她昂著臉看也不看她。「好歹我總是你唯一的妹妹,你這樣懷疑我,不覺得太可笑了?更何況讓他受重傷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才沒你那麼心狠手辣。」

「你──」屈荻亞咬牙切齒。

「怎麼,你回心轉意決定接受波塞頓的求愛了?所以留在這兒照顧他?」碧特蕾裝模作樣地歎息。「唉,我就說嘛,人家可是有權有勢的海神,你怎麼可能不動心?」

屈荻亞不打算為她的話再次動怒。她不理她,仔細端睨著波塞頓是否有何變化。她實在擔心碧特蕾會加害於他。

她細細觸摸他的額頭,審視他每一處肌膚的紋理,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尼羅斯看著女兒,似乎感受到她的變化。他瞭然於心,便轉回身來。

「無論如何,還是讓我去一趟風島吧。不管亞奧勒斯究竟打算如何,我還是堅決和他談談。」

「這……」塞瑞圖十分為難。

屈荻亞亦不願父親去冒險,她回過頭想說什麼,手卻突被握住。

她愕然地轉向波塞頓,此刻的他已睜開眼清醒了,她不禁吃驚而呆楞。

「不用了。」

波塞頓喉嚨沙啞地開口,在場人莫不驚訝地轉而注視他。

「波塞頓……」塞瑞圖急急地迎向前去。

「我已經沒事了。」他緊握著屈荻亞的手。她感覺到他的手微微在顫抖。「你們放心,我會在約定時間內去赴亞奧勒斯的約。」

「不行!不可以。」塞瑞圖急躁地叫。「你的病還沒好,去和亞奧勒斯單挑一定會出事的。」

「我看起來像會輸的樣子嗎?給我點信心好不好?」

「別鬧了!你明知道你自己虛弱得連只章魚都打不過,遑論和亞奧勒斯那樣的狂人決鬥了。」

「我傷口恢復的情況很好,大概再躺個一天就像以前那樣了。」

「波塞頓!」塞瑞圖氣得滿臉脹紅。「你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海神,整片海洋都需要您的領導,倘若你要是有了什麼意外,這世界的二分之一都會大亂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海神,就該明白我的職責是保護所有子民的安全。今天伊南娜落入亞奧勒斯的手裡,我若不去救她,我還配稱海神這個頭銜嗎?」

「可是……救人是一定要救,但不能拼著你的性命去賭啊!」

「賭了至少有輸贏,不賭卻注定要輸。」

「輸了可以重來……」

「但伊南娜的命卻不一定能回來。」波塞頓冷靜道。

「波塞頓。」塞瑞圖氣極了,但又不知該怎麼做。

「好了,別說了,我明白你的顧慮。」波塞頓難得和顏悅色。「相信我,我的傷很快就會好的,到時肯定可以去赴約。」

「波塞頓……」屈荻亞忍不住也喊了聲。

「怎麼了?」他仍握著她的手不放。

「你不要太勉強你自己,你的傷……真的很嚴重。」她黯然道。

「喲,你瞧瞧,為了自己心愛的人,竟然連自己平日最要好的姊妹都要棄之不顧……」碧特蕾話未完,就被波塞頓那可怕的目光給嚇得閉嘴。

「兩個都是你的姊姊,你這樣口不擇言,是不是太過分了?」波塞頓適才聽到碧特蕾對屈荻亞所說的每一字,因此對她甚沒好感。

「我……對不起,波塞頓王,我很抱歉。」碧特蕾連忙道歉。

「下次你再對屈荻亞無禮,縱使尼羅斯阻攔我,我也定要嚴懲你。」波塞頓無情地說。

「是、是,我知道了。」

「你真的不要緊?會不會覺得哪兒不舒服?」屈荻亞還是擔心,總覺得碧特蕾的心機深沉。

「真感謝你會如此關心我。」波塞頓還有心情揶揄她。「放心吧,我好得很。」

塞瑞圖還想說些什麼勸退的話,但是看到波塞頓那堅毅固執的眼神,他只好挫敗地宣告放棄。

「尼羅斯,你可以帶著你身旁那位走了,兩天後,我保證將伊南娜平安帶回人魚宮交還給你。」

「那你……」

「我說過我沒事,不要再囉囉嗦嗦了。」波塞頓不耐煩地喊。

尼羅斯不敢再說話,使個眼神給碧特蕾,示意該離開了。他並且看了一下屈荻亞,肯定地朝她點頭。

屈荻亞明瞭地點點頭,尼羅斯於是走了。

塞瑞圖送走了他們,倒也沒再多說話就退了出去。

剩下他們倆沉默相對,一種醞釀的情意在靜默中延。

他仍握著她的手,虛弱的力道其實抓不穩她。她於是反握著他的手,給他一種支持的力量。

「其實……」好半晌,她開口說了。「我覺得塞瑞圖說的很對,你去和亞奧勒斯單挑,根本就是去送死。」

「我寧願光榮戰死,也不要畏畏縮縮地成為他人日後笑柄,這道理你能瞭解嗎?」他歎息道。

「我能瞭解,但是……我實在無法接受。」她心慌意亂地搖頭。「我把你害成這樣,現在又要你捨命去救伊南娜,倘若你真有了三長兩短,我想我也沒有臉去面對整片海族的萬民。」

「我都說了我會平安回來,為什麼不信我一次?」他嚴肅地問。

「不是不信你,而是你的身體……」

「給我一點時間,我很快就能復原的。」

「但是只剩下兩天不到的時間啊。」

「那已經很夠了。」

「你在騙人。」她連看都不想看他,心裡難過得要命。

知道她關心自己,他心中有著強烈的感動。

無論如何,他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聽我說,你想救伊南娜,對吧?」

「那是兩回事,而且你說過可以另外想辦法救她。」

「與其讓亞奧勒斯說我是懦夫,我不如赴約和他單挑,更何況只是要分出個高下,不一定會死。」

「我……」

「好了,再說我就翻臉了。」他不願再談。

情緒激動的,屈荻亞竟忍不住緊抱住躺在床上的他,任淚水撲簌簌地放肆流下。

你是在擔心我嗎?親愛的屈荻亞。還是擔心伊南娜?你最親愛的姊妹。或者──兩者都有呢?

但是,只要有一點點擔心我,我就很高興了。

我頭一回發現自己像個小孩,渴望你的愛來灌溉我未來的路程。

波塞頓感歎地想,輕拍她的背頸。她哭顫的身子濕熱溫暖,他多想用他厚實的臂膀擁她入懷啊。

她傾聽到心裡的聲音,反覆與現實掙扎反抗,但仍抵不住愛意如花綻放與茁壯,在心中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以及一聲聲的愛你、愛你、我愛你……

歐魯斯不敢再講任何一句話。他難堪無辜地杵在正中央,只能選擇低頭注視自己的腳。

「波塞頓果真重傷?」諾特士愕然道。

歐魯斯點頭,還是看著那雙腳。

「所以他不會赴亞奧勒斯的約了?」波利爾斯更加怔忡。

他再點頭。

「而你通知了尼羅斯,卻沒有下文?」諾特士再問。

「嗯。」除了點頭,他沒有別的選擇。

突然,提格拉茲激動地上前揪住他的衣服。

「你的意思是,他不理會伊南娜的生死,是不是?」

「提格拉茲,你別這樣。」伊南娜趕緊將他拉回來。

「拜託!」歐魯斯一臉的苦哈哈。「我都解釋了不是嗎?並非是波塞頓不救,而是他身受重傷,根本沒辦法赴約啊。」

「他是海神,有著至高無上的神人之軀,誰能傷他半根寒毛?」

「這你就不知道了,他是為了討一個女人的歡心,爬到伊利普羅達火山上頭要摘一朵花,結果不慎失足落下,摔得全身零零碎碎。」

「他有法力,沒理由會摔得粉碎。」

「所以我說這很複雜嘛,你們大概也無法相信,他是為了守住諾言才沒施法,寧願自高空摔下。」

「短時間內恢復不了?」

「如果你親眼瞧見了他的慘狀,你就不會認為他恢復得了了。」歐魯斯惋惜地搖頭。

提格拉茲把伊南娜擁得好緊,無法再發一言。

「我想,時間所剩不多了,我們還是另想辦法把伊南娜送離這裡吧,這是下下之策,可也是唯一的方法。」歐魯斯說。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啦。」諾特士頭一個反對。「亞奧勒斯掌控了風島上的每個出口,有他的監視,我們根本不可能離開風島一步。」

「是啊。」波利爾斯同意。「亞奧勒斯說過,只要我們誰敢放走她,他就革除我們風神的身份,而且直接下墜地獄,這太可怕了。」

「他向我保證過,不會對伊南娜怎麼樣的。」提格拉茲面容凝重。

「那是因為他自信波塞頓一定會赴約;如今波塞頓不來,萬一他抓狂起來,要拿伊南娜開刀,也是很難說的事。」

「說來說去,誰也保障不了伊南娜的死活,是不是?」提格拉茲心痛難當。

伊南娜依偎在他的懷裡,憂鬱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愛莫能助,一個個洩氣地沒有主張。

好久好久,歐魯斯力圖振作地大聲喊:

「別這樣,我們都不會放棄的,對不對?」他急急地說:「如果無法讓伊南娜平安離開這裡,我們四個就盡全力保護她,和亞奧勒斯對抗,好不好?」

歐魯斯的話令提格拉茲很是感激,他大力點頭。

諾特士和波利爾斯則心有所感地跟著點頭。

「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會推辭的。」諾特士很義氣地說。

「是啊,我也是。」波利爾斯爽朗地拍著胸膛。

「好,那麼我們該好好計畫一下,如果波塞頓沒來,而亞奧勒斯決心傷害伊南娜,我們應該如何對抗他。」歐魯斯鏗鏘有力地說著。

「嗯。」

伊南娜看著他們為她的性命而努力,心中不禁萬分感動。她含著眼淚、紅著鼻子在提格拉茲的懷裡偷偷哭泣,不好意思教所有人看到。

提格拉茲憐惜而心疼地摟著她的身軀,吻著她的髮絲,恨不得她已平安回到海裡。

彼此心屬的他們,千言萬語只在無聲間傳遞。

已經是最後一天了。

神醫不斷奔波來去、進出寢宮,務求讓波塞頓的體能保持在最好的狀態。

海洋各族得知波塞頓受傷的消息,擔憂之餘莫不送來各種補身療傷的仙藥至此。

在屈荻亞細心照料下,波塞頓的病容已有明顯起色,傷口癒合的程度也達到百分之八十。討厭吃藥的他,難得溫馴地什麼怨言也沒有。

塞瑞圖看在眼裡,多少有些安慰。

他想波塞頓這回是真的被收服了,尤其當他發現屈荻亞同樣用心地照顧波塞頓時,他大半的疑慮皆煙消雲散了。

只是,他終究不放心波塞頓與亞奧勒斯單挑。

波塞頓已能下床走動,這邊走走、那邊逛逛。屈荻亞跟在其後服侍著他,生怕他會重心不穩再度摔跤。

雖然傷口好了大半,但內傷仍在。他表面上故作鎮定,其實每走一步都痛得令他面目扭曲。

「屈荻亞。」

「什麼事?」她走到他身旁去。

「帶我去看珂蒂馬若花。」

「……嗯。」她有些詫異地點了頭。

出了寢宮,屈荻亞主動去攙扶他的背,並且小心翼翼地護著他走。

來到那一片花圃,波塞頓看到了那朵他歷經你千辛萬苦才找到的珂蒂馬若花。

它生長得出奇美麗,枝幹挺直,在水中依舊如在烈陽之下盛開。

連波塞頓自己都被撼動了。多麼神奇的花,能在水中綻放得如此剛毅堅強。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海中真能種出花來?

「好美,真的好美。」他喃喃說著。

屈荻亞露出會心的微笑。「是啊,我也覺得好美,不同於陸地上那種數以萬計的美。」

「不知道珂蒂馬若花可不可以繁衍得多一點,這樣你就可以在你住的地方種滿珂蒂馬若花了。」

她聽了卻拚命搖頭。「不,種多了就失去它的意義了,而且珂蒂馬若花是有靈性的花,只憑它的意志繁衍,我們不能左右它。」

「嗯。」波塞頓贊同地頻頻點頭。「你說得是。」

「花朵尚且如此,我們應該要更強韌,不是嗎?」她意有所指地道。

他拍拍她的手臂,大剌剌地仰頭笑了笑。

「安啦,像我這樣的人,一定會賴活著死不了的。」

突然,屈荻亞伸手將他的臉轉向面對自己。

「你說過你喜歡我,對不對?」她的目光深邃,直望進他的內心。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但表情顯得笨拙而窘迫。

「那麼,平安回來,好不好?」她認真地凝視他。

她晶瑩剔透的瞳孔閃爍著幽幽醉人的光釆,波塞頓早已為她傾倒千百回。

「我當然會回來。」他給她一個似笑非笑的苦笑。

看著他,她才發現一個原本醜陋又粗魯的人,也可以是溫柔與深情的。

原來愛情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眼光,把狹隘變寬廣。

她很高興自己從不以貌取人,尤其她更覺得波塞頓在這樣不修邊幅的外貌下,有著一顆纖細的心。

「我知道你會回來,可是,我要你完整的、平安的回來。」她一字一字、加重語氣地說。

他想大聲說好,不過,他實在不想欺騙她。

「我盡量活著回來,可不可以?」

「如果你沒活著回來,我會去地府向赫地司要人,知道嗎?」她恐嚇地說。

波塞頓怔了怔。「哦?你敢去嗎?」

「為什麼不敢?你敢死我就敢去。」

他有股衝動,想把她攬進懷裡用力吻她,但是──他怕會嚇走了她──暫時還是忍耐好了。

他鼓起勇氣。「如果……如果我活著回來,有沒有獎賞可拿?」

「獎賞?」她睜大眼。

「是啊。」他理直氣壯道。

「如果你活著回來,就是完成了我給你的第二個考驗。」

「哦,這也算是考驗啊?」

「是我給你的考驗,你一定會成功的,對不對?就像你摘到了珂蒂馬若花一樣。」

「可是你還是沒告訴我,通過這兩樣考驗,我有什麼獎賞?」

「獎賞是──」屈荻亞故作神秘地微笑不言。「到時候你就知道。」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通過這兩樣考驗,還有第三個考驗等著我吧?」他可憐兮兮道。

「沒錯,你明白就好了。」她點頭。

波塞頓唉聲歎息,覺得自己不但苦命,連感情都得委屈辛苦。

然而這一夜過去,又是怎樣的苦難爭鬥,他是連想都不敢想啊。

當太陽光乍現地平線上,像一層金圈覆蓋大地,沉寂一夜的黑幕才撤退。

煙霧四散,亞奧勒斯站在風島上最高的一座山頂,單腳直立,閉目養息,等著波塞頓到來。

一聲長喝,平靜的海面上大起波瀾,白色的大浪拍打海岸巨岩,波塞頓舉著三叉戟破水而出,伴著他凌空劈下的吼聲,出現在另一座稍矮的山頂上。

他同樣單腳站立,高舉著三叉戟瞪視亞奧勒斯。儘管傷口未痊癒,但他咬緊牙關,讓自己看起來意氣風發。

「我已經前來赴約了,伊南娜人呢?」

「她被保護得很好,只要打贏我,我保證你能將人完整地帶走。」

「不行,我要先看到她。」

亞奧勒斯冷笑。「可以。」

他放出一道白色煙幕,朝風堡的方向擲去。

歐魯斯他們看到這道煙幕,個個欣喜若狂。煙幕的出現表示波塞頓前來赴約,而他們必須帶著伊南娜前往。於是,他們立即出發。

不一會兒,提格拉茲與伊南娜很快出現在亞奧勒斯身後。

「波塞頓王。」伊南娜向他行禮,兩頰因激動而微微脹紅。

「只要打敗我,她就隨你回去。」亞奧勒斯冷冷道。

「好,我們現在開始吧。」波塞頓二話不說,身子騰空。

亞奧勒斯熟知風島每一處地形,便用他擅長的煙霧戰術,一下子就讓波塞頓墜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

他出其不意地從背後襲擊他。

波塞頓閃躲不及中了兩掌,一口鮮血自他口中噴出。他連忙調養脈息,迅速吞下塞瑞圖給他的鎮心丸。

不甘示弱的,波塞頓運用法力,將浩瀚海水蓋天倒灌而下,衝散了百里煙霧。

現形的亞奧勒斯瞬間閃進峽谷下的山林裡。

波塞頓隨後追去,移動枯枝,將它們聚集包圍住亞奧勒斯。

狡猾的亞奧勒斯鑽進地表再從一個崖口衝出,撞垮山石使崩落而下,狠狠地往波塞頓身上砸去。

波塞頓雖閃過了其中一個巨石,但仍被許多面積不小的石頭給擊中背骨。

原有的舊傷再加上新傷,他痛得眼淚快冒出來。每處神經都在抽痛,而且不知怎地,他覺得視線有一陣沒一陣地模糊。他用力甩頭力圖振作,才發現亞奧勒斯乍現在他面前並凝聚全身氣力,朝他發出致命的一掌。

波塞頓用三叉戟勉力一擋,卻還是臂骨盡裂、鮮血灑出。

亞奧勒斯笑得既狂妄又得意。

「波塞頓,你也不過如此嘛,我還以為你多麼勇猛。」

波塞頓悶不吭聲,集中注意力念著法咒。

一道藍光自三叉戟的軸心射出,穿透亞奧勒斯的膝蓋,令他慘叫著滾落地面數尺。

然而當波塞頓追上去,準備再給他致命的一擊時,他的視線再度模糊,而且模糊的時間延長兩倍。

亞奧勒斯見有機可趁,趕忙跳起,用他僅餘的氣力,雙手運風,準備一舉貫穿波塞頓的腦袋……

猛地,他的手被另一道猝不及防的掌力給阻斷,撇頭一看,竟是提格拉茲!

「提格拉茲,你這是做什麼?」他聲色俱厲地怒斥。

「如果我眼睜睜看著波塞頓死在你手裡,我會對不起自己。」儘管他的法力根本不及亞奧勒斯的十分之一,但提格拉茲還是決心拚一拚,因為他絕不能讓伊南娜成了害死波塞頓的萬古罪人。

亞奧勒斯發出駭人心肺的怒號吼嘯,雙目爆火地朝著提格拉茲攻去。

此刻,波塞頓像個破碎的重物,砰然一聲坐倒在地,從他的七孔中,汩汩泛出黑色的血水。

他一摸自己的血,才赫然發現自己的血竟是黑色的。

他大驚失色,心中急速掠過這個千年毒咒的名稱。「達拉黑咒……」

大量失血的他可以預見自己破碎的身軀快要垮台,但他卻不能輸。

眼看提格拉茲徒勞無功地抵擋著亞奧勒斯的無情攻擊,波塞頓決心在這最後一刻豁出所有僅存的法力。

撿起三叉戟,他顫抖地將血塗抹在握柄的藍眼鋼鑽上。

三叉戟像帆一般迅速撐大,發出驚天動地的金色光芒,連太陽都相形失色。

波塞頓的右眼頓時失明,痛苦不堪,但仍用盡了力氣拋出三叉戟。

三叉戟衝向亞奧勒斯,像魚網一般完全圍住他,然後咻地一聲,來不及聽到亞奧勒斯最後一聲慘叫便血濺四地;魚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他的身軀撕扯分裂,散落在地面的是細碎模糊的血塊。

但三叉戟也毀了,在毀掉亞奧勒斯後。

提格拉茲呆震著跪了下來。亞奧勒斯的血在他身上滴滴滑落,他無法想像那樣強悍的一個人竟然死得如此淒慘。

他來不及思索眼前的一切,因為波塞頓已經喪盡氣命地橫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飛奔過去救起波塞頓,緊急施放召集的風煙,好讓其他三個風神趕來幫忙。

提格拉茲身上除了褐紅色的鮮血,也沾染上波塞頓不斷冒出的黑血。就這樣,血腥結束了紛爭,也帶來了死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9:20

第十章 希望曙光

不待通報,提格拉茲等人直接衝入海神堡。

比起上回波塞頓摔落火山下的慘狀,這回似乎也是同樣的慘烈。

塞瑞圖與勞瑟歐兩人都快瘋了,他們上上下下地指揮分派著。疲於奔命的神醫頭痛欲裂,而在寢宮裡的屈荻亞看到了他,整個人就崩潰地哭了出來。

她原以為自己夠堅強,然而,當波塞頓再一次體無完膚地出現她眼前,她根本無法壓抑心口的痛楚與煎熬。

他說過要活著回來,但是,她卻感覺不到他還有生人的氣息。

她一再告訴自己要鎮定,然而,她卻焦躁慌亂地拉住塞瑞圖的袖子。

「他還活著嗎?救得回來嗎?」

塞瑞圖什麼都沒說,只是凝重地看著波塞頓。

伊南娜隨提格拉茲進入海神波塞頓休息的寢宮。被嚇呆的她,忽聞熟悉的聲音夾雜著哽咽,她一時間回不過神。

是屈荻亞!

當她分辨出那個消瘦、憔悴得不成人樣的女子是屈荻亞時,她差點腿軟地跪在地上。

她還來不及思考太多事情,提格拉茲就突然自她面前暈了過去。

「提格拉茲!」她驚恐地尖叫。

歐魯斯從另一旁緊急地扶他,發現他面色發黑。「糟了,提格拉茲也受了嚴重內傷……」

勞瑟歐注意到他們,於是派了另一名神醫前去檢視。

「把他抬到這邊來。誰幫我先擦掉他身上這堆亂七八糟的血,我要知道他的傷口在哪。」神醫焦頭爛額地喊著。

整個寢宮兵慌馬亂,神醫個個忙得不可開交,直至其中一名說了一句話:「達拉黑咒?」他語帶顫抖地看向塞瑞圖。

只見塞瑞圖的臉驟然變色,迅速罩上一層更為冰冷的寒霜。

「你說什麼?」

「沒錯,是達拉黑咒,我原以為波塞頓會流黑血是因為亞奧勒斯施了什麼毒,但是經我仔細檢查,才發現波塞頓的五臟六腑都已敗壞,腦神經也被啃蝕殆盡,才會阻斷視覺神經,使他呈現失明狀態。」

「但是……但是……達拉黑咒怎麼會發生在波塞頓身上?」

「依照傳說,要施行達拉黑咒,必須屠殺世上七七四十九種毒獸毒蟲,取其致命的毒膽或毒液,以施咒人身上的鮮血加以調和,便成了達拉黑血。」神醫深深地歎息一聲並搖著頭。「事實上,這種毒咒已經沒人會去使用了,若說是凡人還有可能用此古老方法,但以我們神人來說,想殺害誰根本不需如此大費周章,尤其達拉黑咒是一種違抗天理的毒咒,除非真有深仇大恨,否則誰能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

「這種毒咒有沒有解藥?」屈荻亞在一旁聽了,激動地衝上前來。

神醫顯得很無力。「到目前為此,達拉黑咒尚未有解藥。」

「你的意思是……」

「我們治得了波塞頓上上下下的所有傷口,但唯獨這個……我們實在無計可施。」

彷若青天霹靂,屈荻亞思緒化成碎片無法再作思考。

「我上奧林帕斯去告訴宙斯這件事,務必請他們幫忙拯救波塞頓。」勞瑟歐二話不說,立即離開了這裡。

「那現在呢?能不能先想辦法拖延波塞頓活命的時間?」塞瑞圖問神醫。他保持鎮定,明白此刻必須控制局面。

「其實波塞頓已經不能算是活的了。他沒有脈搏、沒有呼吸、沒有生命跡象,如今唯一能做的是盡力阻止達拉黑血擴散全身,否則到時即使找到解藥,波塞頓身上的神經也被這些黑血啃光了。」

「好,那你們就全力做這件事,就算……就算波塞頓到時真活不了,我也要他有個完整的軀殼。」塞瑞圖黯然地說。

「是。」

塞瑞圖走到屈荻亞面前,怒濤洶湧的火光在眼裡閃現。

「為……」屈荻亞倉皇地退了一步。「為什麼這樣看我?」

「是你下的毒?」

屈荻亞渾身發顫,不敢相信地望著他。

「你……你認為是我?」

「這些天都是你在照顧波塞頓,不是你還有誰?」

她只覺腦子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厥過去。

「是的,這些天都是我在照顧他,但是,我怎麼照顧他的,你應該很清楚不是嗎?」她咬著嘴唇,眼中充滿了淚,蒼白的臉頰上湧現激動的紅光。

塞瑞圖說不出反駁的話。

「如果我要害他,又何必在害他之後還留在這裡等著被你揭發?」

他面無表情。「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對波塞頓做這種事情。」

「因為想不出來,所以犯人一定是我?」

塞瑞圖煩死了,急於揪出加害波塞頓的兇手,但是他卻半點頭緒也沒有。

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屈荻亞絕不會是犯人,那麼會是誰呢?

「我知道是誰了。」半晌,屈荻亞冷澀地說了這句話。

「是誰?」

她昂起臉,陰鬱的目光淒淒切切。

「碧特蕾,我的妹妹。」

碧特蕾?

聽到這三個字,伊南娜也抬起頭,不禁打了個冷哆嗦。

她顫巍巍地走到了屈荻亞身旁,直至屈荻亞看到了她。

「伊……伊南娜?」她驚愕地倒吸一口氣。

「是我,我……我平安了。」

雖然她們分離的時間不久,但是她們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滄桑感。

伊南娜流下眼淚,抱住屈荻亞痛哭失聲。

「太好了,伊南娜,你好好的沒事。」屈荻亞在淚中不禁帶著一絲笑容。「真的太好了。」

「我讓大家擔心了,對不起……」伊南娜拚命抹著酸澀的淚花,然後急急地說:「屈荻亞,你為什麼在這裡呢?他們說波塞頓為了一名女子從火山上摔下,那人……」

「不要說了,是我,我是那個害他的人。」

「屈荻亞……」伊南娜有點害怕,覺得屈荻亞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像以往那般堅強,而且她的眼神竟是那樣悲傷。「你剛剛說,碧特蕾是那個下咒的人?」伊南娜在一邊都聽見了。

「不是因為她來過這裡我才誣賴她,而是她那天碰了波塞頓的額頭,還謊稱她擦在他額頭上的液體是珍珠粉。」

「可是波塞頓和她無冤無仇,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能原因有很多個,第一,她想把兇手的罪名轉嫁給我,因為上回選美我阻礙了她的計畫,她懷恨在心,想藉此報復我;第二,她以為波塞頓在中了達拉黑咒後會立刻死掉,這樣他就無法去赴亞奧勒斯的約,你就會死在他的手裡,但波塞頓是神人之軀,達拉黑咒沒有立刻發作。」

「碧特蕾怎麼有這樣毒辣的心腸?真的只因她也愛著提格拉茲嗎?」伊南娜好難過,心痛地望向昏迷的提格拉茲。

「愛有時也是一把利刃,可以毫不猶豫變成殺人的理由。」塞瑞圖沉重地說。

「塞瑞圖。」屈荻亞知道他都聽進去了。

「我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的,不管兇手是誰,他都休想遁形。」他信誓旦旦地道。

奧林帕斯神殿

「達拉黑咒?」天神宙斯一聽這名詞即蹙起眉。

「我從沒聽過達拉黑咒有藥可解。」天後希拉雍容華貴的臉肅靜著,同情地看著勞瑟歐。

「如果他的靈魂已經入地府,赫地司能挽回嗎?」勞瑟歐沉重地問。

「不能,即使是兄弟,赫地司也不能漠視律法的公平。」宙斯正色道。

「所以,除非找到解藥,否則波塞頓非死不可?」

「沒錯,而且得在七天內,因為你說波塞頓已經斷氣,所以現在他的靈魂已經通往地府路上,一旦過了七天,任誰也喚不回他的命。」希拉點頭。

「問題是,怎麼樣才能找到解藥呢?我連解藥是什麼都不知道。」

眾神們面面相覷,個個皆是莫可奈何。

絕望地離開神殿,勞瑟歐的心情無比沉重。

然而當他要踏上代步卷雲,一個聲音喊住了他。

「請你等一等!」

回過身,是個不知名的女神,她看起來優雅端莊,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花香。

她微微一笑。「我是百花女神黛美拉。你是海神波塞頓的左右手之一,對嗎?」

「你有什麼事?」他不解。

「反正他都是死人一個,所以……不論用哪種雜七雜八的方法醫治他,都沒有關係吧?」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有個很奇怪的建議,不曉得你們能不能接納就是。」

「你可以說說看。」

「不妨用珂蒂馬若花的花瓣磨成粉狀,讓波塞頓服下。」

「珂蒂馬若花的花瓣?」

「這個方法有點荒謬,不過……試一試也無妨啊,對不對?」她聳聳肩。

「可為什麼是用珂蒂馬若花的花瓣?」

「因為珂蒂馬若原是一名小花神,具有自由意志,在凝聚了千年的靈性之後,說不定有解萬毒的功效。」

「你確定?」

「我不確定,但反正都是死,何不試一試?」

不知怎地,黛美拉的話說服了他。

「好,我會試試看這個方法,謝謝你提供這個法子。」

「不謝,快去吧。」她微笑,打心裡欣賞起這個既性格又有魄力的男子。

「再見。」

他說完,踏上代步卷雲揚長而去。

為查明加害波塞頓的元兇是誰,塞瑞圖來到了人魚宮。然而當尼羅斯發現碧特蕾的屍體時,她早已斷氣數時,身上每一寸皮膚皆泛著紫色與綠色的紋路斑點,很明顯是身中劇毒。

尼羅斯痛失愛女不禁號啕大哭。塞瑞圖看到這個情形,知道真相已大白。

碧特蕾為除心頭之患而宰殺七七四十九種毒獸,卻在無意間也染上劇毒,如今體內毒物發作,她也一命嗚呼。

尼羅斯深知自己的過度寵愛才使她命該如此。他不怨誰,只怪自己未曾好好管教她,如今還間接害死了波塞頓,他幾乎無顏面對。

塞瑞圖沒說什麼離開了。該死的人都已死去,不該死的人也已死去,他仰望著天,渾沌的天就和這渾沌的海一樣如此蒼茫。

再返回海神堡,勞瑟歐已經回來。

「怎麼樣了?」塞瑞圖忙問。

「百花女神說,或許珂蒂馬若花的花瓣值得一試。」

塞瑞圖怔了怔。

「我已經請屈荻亞前去摘取,能否有效,待會兒就知道了。」

伸手去摘,才發現珂蒂馬若花的花瓣如鋼鐵般牢固,根本無從摘下,連用力拔下都不太可能。

雖然先前默禱過請求珂蒂馬若原諒她的行為,不過顯然的,她被拒絕了。

屈荻亞坐在地上,眼睛直盯著花身,徹夜未眠與連串哭泣早耗光她的心神勞力。她再一次的掉淚,卻不是傷心的淚,而是極度忿怒的淚。她為著這樣的結局感到極度不甘心。

「我都已經說對不起了,為什麼你還不肯讓我摘下花瓣呢?」她大扯嗓門對著珂蒂馬若花叫囂著。「我知道你擁有自由意志,可以作下任何決定,可是難道為了救人,只是一小片花瓣你都不願施捨嗎?」

她愈說愈傷心、愈說愈不平。

「波塞頓遠從伊利普羅達火山上將你摘下,你應該能明白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吧?不論他的身份是什麼,掉個一片花瓣嘗試著救他,你應該很樂意的,不是嗎……」

突地,她停止哭叫,因為珂蒂馬若花早已掉下兩片花瓣,落在她的膝蓋前。

屈荻亞欣喜若狂,一顆心怦怦地亂跳。她俯身輕捧起花瓣包在手心,一站起便奔往波塞頓的寢宮。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她過度興奮地邊喊邊叫,明知道這不過是黑暗中微弱的一線光明,但她深信著波塞頓可以活過來。

神醫接過來,立即著手將花瓣磨成粉狀。

「屈荻亞。」

此時,伊南娜和提格拉茲進了寢宮。

屈荻亞回過身,見到他們手牽著手,彼此緊靠著。

「伊南娜……」她望向提格拉茲。「你的傷好了?」

「嗯,有神醫的醫治就是不一樣,傷口很快就癒合了。」他點頭。

「你們……」屈荻亞原本還不確定他們的感情如何,如今一看到他們這種親匿的舉動,立即瞭然於心。「一切還好嗎?」她勉力擠出一絲微笑,心中像有什麼微微刺痛著。

「嗯。」他們相視而笑,各自都露出幸福與甜蜜的表情。

「那……波塞頓還好嗎?」伊南娜看到屈荻亞黯然神傷的樣子,趕緊問道。

「不知道。」她回頭凝視波塞頓。「沒人保證珂蒂馬若花的花瓣可以救活他,現在是孤注一擲,已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們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神醫將磨好的花瓣粉加水攪拌後,一點一點的送進波塞頓的口中。

屈荻亞屏息著走到床邊,握著波塞頓的手,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奇跡出現。

「怎麼樣才能知道這花是不是解藥?」塞瑞圖問著神醫。

「如果珂蒂馬若花是解藥,那麼波塞頓體內的達拉黑血應該會停止擴散,並且淨化血液,使其恢復紅色。」

「要多久的時間?」

「這……」神醫面有難色。「從來沒人試過,所以……我實在不清楚。」

「也就是說,現在只能等待了。」他喃喃自語。

等待,又是這兩個字。

經過了漫長的等待還是等待,屈荻亞學會不再焦躁與浮動,只是──等待。

「你喜歡波塞頓嗎?」

等待中的第四天過去,伊南娜突然問了屈荻亞這麼一句。

出乎意料的,屈荻亞半秒都未停頓地立刻點了頭,反倒是伊南娜驚動了一下。

很難想像屈荻亞竟會欣賞波塞頓這樣的人……呃,也不是因為波塞頓其貌不揚,實在是由於他過去的風評不佳,脾氣又壞,所以她一直以為屈荻亞不會看上他。

「那……」

「我很奇怪對不對?」屈荻亞苦笑。

「不要這麼說嘛,感情這東西本來就很奇怪,你預先想的跟後來愛上的,一定頗有距離。」

「可是像你喜歡提格拉茲,他就喜歡你啦。」

「那是特例嘛。」伊南娜害羞地說。

「有時我在想……如果我沒有碰上波塞頓,生命會是怎樣的?」屈荻亞輕呼一口氣。「我知道,我還是會像以往那樣過下去,可是我現在卻不覺得後悔,即使……他很可能不會活下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跟我有相同的體會,在什麼都不愛的時候,覺得任何事情都不害怕,然而一旦愛上、一旦付出,就好害怕失去。」說著說著,屈荻亞一度哽咽,卻淚中帶笑。

伊南娜走近她的身旁,安慰地抱住她的肩頭。

「不會有事的,你們的愛才剛開始,奇跡總會出現的。」

「奇跡……」好遙遠的一個名詞,到底值不值得相信呢?

跨越希臘的海岸深入腹地,要度過許多島嶼走上大陸。

當夜狂風淒淒,地獄的門檻遙望在前。

徘徊的孤魂,我是跟著張望的一個,無情的催命鬼,歇斯底里地推我背膀。

蹣跚的步伐,顫抖地阻止我千萬別行進,極目四望,何處是歸途?

只想和你並肩,凝睇你的花容;相偎相依,聽你傾訴。

我是否應再等你片刻,訴盡胸中愛意,我滿懷鬱悶,心底戰慄。

啊!我欲語無言,肝腸寸斷,,我熱血沸騰,火辣直衝雙頰;

我雙目失神,嘈雜聲震耳欲聾;我四肢顫抖,汗下如雨,面枯勝秋草,難堪死神纏……

「啊──」震天動地的一聲嘶吼吶喊,掀起巨尺高浪,直破雲霄撼動整個奧林帕斯。天神宙斯自休憩椅上跌下,回憶那聲吼嘯──那是波塞頓的聲音啊!

陷入瘋狂喜悅與忙亂的海神堡,上上下下都知道珂蒂馬若花的花瓣奏效,一度徘徊在地府大門的波塞頓,在第七天將命給搶了回來。

他一方面快速失血,一方面快速製造新血。大家屏息著看他瞬間從槁朽之軀回復成完整的身體,個個緊張得快要不能呼吸。

倏地,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圓睜,彷彿他只是熟睡,未曾死去;但是一下子他的目光又恍惚茫然起來,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伸著手臂向前胡亂地摸索。

「波……波塞頓?」屈荻亞急向前去握住他的手。

「我……」他覺得頭重腳重,有個大石塊壓在他身上。他重重地呼吸。「我還活著?」

「是啊,你還活著,因為你有心跳。」屈荻亞情緒千轉百回地撫著他胸口,欣喜若狂地說著。

「你……你還在這裡?」波塞頓恍恍惚惚,顯得有些呆滯。

屈荻亞來不及回答,幾名神醫便盡快檢視波塞頓的傷勢。

「如何?」塞瑞圖關注道。

「真是太神奇了,我本以為那朵珂蒂馬若花無效,沒想到她不但解除了達拉黑咒,還治癒了他身上每一處傷口。」神醫讚歎道。

許多記憶此刻紛紛在波塞頓的腦子裡湧現,迅速而清晰地一一掠過。

「亞奧勒斯……死了?」

「是的,他死了。」屈荻亞回答著。

「死了……」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哀悼他的死去。「那麼,我身上中的達拉黑咒……」他猛然想起。

「解除了,所以你還活著。」她溫柔地輕聲說。

「為什麼?達拉黑咒沒有解藥的。」波塞頓吃力地說著話。「是、是誰救了我?」

「是你自己呀。」屈荻亞微笑地說。

「我?」

「是的,因為救你的正是珂蒂馬若花,而找到這朵花的是你自己。」

波塞頓怔了又怔,慢慢理解事情的始末來由,包括加害他的人是誰,他們也一一告訴了他。

「其實救我的人應該是你才對。」波塞頓深邃的瞳孔突然凝望著屈荻亞。

屈荻亞愕了一下。「為什麼?」

「因為是你要我去找那朵花的。」

「我……」

眼看他們準備要深情相訴,在場閒雜人等皆識相地一一離開。

而波塞頓感覺出自己的身體愈來愈輕盈,壓在身上那股重物感似乎慢慢消失,他的傷勢神奇地整個好轉。

「你瞧,連疤痕都淡掉了。」他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已經癒合。

「嗯,不管是感謝我,還是感謝你自己,至少我都感謝上天,讓我把你的命給要了回來。」

「你?……」他愣著不動。

不逃避了,她告訴自己,要鼓起勇氣將心裡的話說出。

「或許從我第一次遇上你,我們的命運就纏在一起分不開了。如果你不會再變心,請容許我守在你身邊永遠照顧你。」

波塞頓無比感動,心中如有溫暖的河水流過。

「知道嗎?當我在黑暗間跌跌撞撞地奔跑時,唯一聽到的就是你嚶嚶泣血般的哭聲。我一直叫你別哭,可是你聽不到;我彷彿看到你為我哭泣的模樣,每滴眼淚都讓我無比心碎。」他想表現出心疼的樣子,無耐面部神經沒辦法聽話,反而扭曲得跟章魚一樣。

屈荻亞在這樣的深情中,仍然禁不住噗哧笑出聲。

「那你要怎麼賠償我?我這些天為你流的眼淚,快跟這浩瀚江水一樣多了。」

「我願意再接受你給的考驗,不管是十個、二十個、三十個……我都可以去做。」

屈荻亞正了正神色,相當嚴肅地板起臉孔。

「怎麼,你想再一次喪命是不是?就算你能一再的起死回生,我也不要再承受這種精神上的折磨了。」

「哦?你怕了啊?」

「是,我怕了……」她抿抿唇,豁出理智與自尊,一咬牙便撲進了他的懷裡。「我害怕你又得去和死神報到一次。」她酸楚地喊。

波塞頓乍時熱血沸騰、又驚又喜,她如此真情流露地投懷送抱,簡直是他此刻最佳的救命仙丹。

他知道自己注定栽在她手裡,醉在她眼裡。

「這一切是真的吧?」因為太真實,他忍不住低問。

「是假的。」

「那你喜歡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說過我喜歡你這句話嗎?」她驚訝地抬起頭。

「你現在不是說了嗎?」

「呃……那不算數。」

「怎麼你說話不算話的?」他擰眉不爽。

「這不能混為一談吧?」

「難道你不喜歡我嗎?」他一時氣脹了臉。

屈荻亞主動親吻他的嘴唇,看著他呆掉的表情。

「我不止是喜歡你,而且還愛上你了。」

波塞頓還是呆著不動,就像個無知又純情的小男生,白癡得教屈荻亞覺得可愛與好笑。

「我們美人魚都是很熱情的,你沒嚇一跳吧?」

「我……你不是在耍我吧?」他有些害怕。

她搖頭。「你那麼高高在上,誰敢耍你呢?」

「所以你……」

「所以我們不要辜負眾人所望,趕快結婚生小孩吧。哈!」她又叫又笑,捏住他的鼻子吵鬧著。

波塞頓不要她亂動,一把將她攬在懷裡重重親吻。莫名而喜悅的淚水從他這個海神的眼中流下,他的一顆心已被她全盤收服。

「我愛你。」他深情款款地說。

「可是你鬍子好刺人。」她皺著眉喘氣道。

「我明天就去剃掉。」他一再吻她,口水沾了她滿臉。

「你的力氣太大。」

「下次溫柔點。」

「你……」

「噓!再說話我揍人了……」

屈荻亞不說話了,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已經準備好為他綻放……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3 00:19:40

尾聲

話說波塞頓在追求安菲屈荻亞成功後,果真一反往常,只專情於她一個人。不過生性刁鑽的屈荻亞總是不給他好日子過,三不五時便給他來個考驗,要試探他對她是否真能專情於她。

這一對不太搭配的戀人,成了眾人眼中的歡喜冤家。為了贏取佳人青睞,波塞頓可說是卯足了勁去討她的歡心。

像是這回,屈荻亞發現貝塔不喜歡波塞頓。她在納悶之餘驀然驚覺,原來這貝塔竟然暗戀著她呢,生怕她給波塞頓搶走。

於是,她便把這道難題丟給了波塞頓,只要他能讓貝塔接受他,她便答應他這第一千次的求婚。至於他究竟成功了沒有?

若依據希臘神話的版本,他當然是成功啦!

而伊南娜與提格拉茲這對愛侶呢,那就更不用說了。

在得到尼羅斯的點頭准允後,提格拉茲將伊南娜自人魚宮給迎娶回風堡,兩人便熱熱鬧鬧、歡天喜地辦了喜事。

對了,雖然風王亞奧勒斯已亡,但宙斯並未另覓人選遞補他的位子,因為這四大風神各司其職、互信齊心,根本不需再找人統率他們。

另外,珂蒂馬若花憑著她的自由意志,很快就開滿整個海神堡,成了海洋中人人口中傳述的一段奇跡佳話。波塞頓力戰亞奧勒斯的英勇事跡,自然也為他的功名再添一筆,更大大改變海族子民對他的不良觀感。

再附註一個小插曲:勞瑟歐自從在奧林帕斯與那百花女神黛美拉有過一面之緣,自此結下不解之緣,種下了愛的種子。

波塞頓知道這事後,理所當然是盡力幫忙與撮合,尤其這黛美拉幫過他不少忙,可以說他的命也是她間接救活的。

然而屬於這片深海中的愛情故事,如花發芽般滋長的還不知有多少呢!不是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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