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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艾思 -【掌勺皇后】《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0:15     標題: 艾思 -【掌勺皇后】《全文完》

掌勺皇后 作者:艾思

易銀芽這輩子有兩個心願:
一是要當一名可以嘗遍、燒盡天下好菜的廚娘
二是能嫁給浚哥哥,兩人恩恩愛愛相守一生──
她靠著好廚藝接連拿下皇家舉辦的金玉煌宴首獎
已是皇廚認可的民間金廚,第一個心願輕鬆達陣
至於第二個心願,難度等級就高了點……
尉遲浚容貌俊美,本該是無數待嫁閨秀的意中人
偏偏他是傭兵首領,是世人眼中為錢賣命的下等人
第一眼見到他,她就深深被他吸引,再也逃不開
一心惦記著他,想為他燒盡好菜,盼他能吃飽穿暖
好看的眉頭永遠是舒展開來,眸子裡不再有鬱色
人人都笑她笨,就算不懂看人也不該喜歡上他
但在她心中他就是這世上最好、最頂天立地的男兒
日夜盼著心上人從殺戮戰場安然歸來,好向他訴情衷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他接受皇帝指婚的消息──
她只是個小廚娘,怎比得上金枝玉葉能幫他登上高位
就算她做再多的努力,到頭來註定是一場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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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易銀芽
男主角:尉遲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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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0:22

    【楔子】

    那年春末,杏花開滿枝頭,剛滿三歲的易銀芽被一向最疼愛她的爹爹帶去算命。

    這位算命仙據說是修仙真人歐陽先生的入室弟子,當初一落腳這個窮鄉僻壤的時候,可以說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村民人人爭相排隊搶著要他給自家孩子算命。

    易老爹當然也不例外。他十歲那年開始在酒樓的灶房當助手,二十歲那年榮升為大廚,三十歲才攢到娶妻的錢,四十歲眼巴巴盼到娘子替他生下白白胖胖的易銀芽,自然是當心肝寶貝一樣捧在手心上。

    正所謂望子成龍、盼女成鳳,易老爹對自家的心肝也是作如此念想,排了好長的隊伍,天色都黑漆漆一片,好不容易才輪到他家的銀芽丫頭。

    回想那當時,算命仙撚著長至胸口的花白鬍鬚,老而不花的雙眼時不時飄到易老爹抱在懷中的易銀芽。

    最終還是易老爹沉不住氣,率先開了口:“赫連先生,你看我家丫頭如何?將來是不是能夠大富大貴嫁個好人家?”

    “令嬡命格大好,是難得一見的尊貴之相,將來有望登鳳位,當上一國之後,母儀天下,只可惜……”

    赫連先生看向小手不停揉眼的白胖小丫頭,染上點點花白的雙眉皺起,又是深覺惋惜的長聲一歎。

    “只可惜什麼?”易老爹急壞了,猛地敲拍案桌,差點把案上茶盅翻倒。

    “令嬡必須遠離庖廚,否則不能享有富貴之命。”

    “遠離庖廚?”易老爹傻了,一屁股跌坐在木凳上,“那我一身的好廚藝要傳給誰?”

    低頭看看吮著拇指睡得好生香熟的易銀芽,小丫頭片子不知老爹正在垂淚傷心,一心只惦記著爹爹說好回家煮她最愛吃的鱔絲羹,咂咂小嘴,笑得比糖還甜。

    爹爹的手藝最好了,待她長大以後,也要跟爹爹一樣……

    她要當一名能夠燒盡天下好菜的廚娘,更要嘗遍天下珍饈,天下有多大,她就要吃多少,吃盡天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0:42

   【第一章】

    昨天剛過立春,多日來的紛飛雨雪總算稍停,難得陽光露臉,錦繡酒樓外頭綿延幾十裡的臘梅,爭相競豔,看得人精神多了。

    濛濛的天剛破曉,燕國上下已經歡聲雷動,家家戶戶無不殺雞宰羊祭天拜神,大肆慶祝。

    已經很久沒這樣熱鬧了,自從燕國與周邊的幾個大國交戰之後,不僅國庫吃緊,人民也日日憂心忡忡,就怕某一日醒來家國已不復在。

    但顯然這樣的憂慮是多心,昨天前線已經傳來捷報,燕國前幾個月派出的一票傭兵,不僅英猛精悍,大大援助兵敗如山倒的燕國大軍,還一舉砍下敵國主將的人頭,徹底逆轉戰情,反敗為勝。

    消息一傳開,燕國上下無不歡騰開心,更將那票來自玄雀國的勇猛傭兵視為救國大英雄。

    燕國帝都一掃先前的烏雲慘霧,處處歌舞昇平,家家歡聲樂融融。

    錦繡酒樓是燕國帝都最遠近馳名的酒樓,酒樓裡的美味珍饈、瓊瑤佳釀向來是騷人墨客或風流雅士的最愛,若是想見見地道的酒菜,錦繡酒樓絕對是第一首選。

    天一破曉,酒樓的灶房已經炊煙嫋嫋,時不時可以聽見鍋碗瓢盆的撞擊聲。

    一道粉綠人影在灶房裡忙得不亦樂乎,白潤的臉蛋都給熱煙熏紅了,像是可以溢得出一江秋水的盈盈大眼,閃爍著點點笑意,衣袖挽得高高,露出兩小截手臂,恰如冬筍那般皓白可口。

    長長案桌上放滿各種食材,魚蝦蟹肉,瓜果青菜,樣樣都是最上等新鮮的,魚肉都已經預先處理過,刮去了鱗片,拔好了毛,汙血也已經放乾淨。

    一切都已就緒,就等著易銀芽大顯身手。

    五年前的秋末,身染重病的雙親相繼離世,茫然無依的她來到燕國,投靠開設酒樓的表姨。

    身無專才的她,只有爹親傳授給她的一身好廚藝,表姨自然是高高興興地接納了她,無以回報之下,便也順理成章當起錦繡酒樓的廚娘。

    易銀芽先拿起爐中熱好的甜酒,淋上切成細絲的海蜇,再加入少許醋拌攪,一道簡單的酒醋拌海蜇就完成。

    緊接著再將核桃、杏仁去皮,油鍋已經預先熱開,加入榛果一起爆脆,起鍋後再淋上已經調配好的甜醬,一道聞名遐邇的醬炒三果鏗鏘上桌,後邊還有石花膏、糟鵝蛋、玉蘭片等各色小菜。

    主菜方面則有以山藥佐湯去煨煮的鴨糊塗,以冰糖和桂皮入砂鍋煨煮的赤燉肉雞。

    另外再將活青魚切成大塊狀,以醬、醋、酒一起下油鍋灼燒,就成了醋摟魚,另外還有連魚豆腐、炒蟹粉等菜色。

    這一連串豐富的佳餚準備下來,日頭已經高高升起,易銀芽的鼻尖也悶出不少熱汗,她拉起袖口抹去,手中的菜刀依然握得緊妥,不曾失手過半分半寸。

    灶房裡何止是香氣撲鼻,簡直山珍海味全都備齊了,負責酒樓跑堂的李大仁才剛踏進來,一抬眼便看見長桌上擺滿滿的珍饈佳餚,肚子咕嚕咕嚕鬧了一大聲。

    “我說銀芽妹子啊,今天是燕國大軍凱旋歸來的大好日子,宮裡早已經頒佈諭令,舉國上下同歡,酒樓飯肆都不開張,人人可以歇工一天到街上熱鬧熱鬧,你一大早就在灶房忙進忙出,是要祭拜神佛還是祭祖?”

    易銀芽從油鍋中抬起頭,雖是沾染了不少油污煙垢,還是不損清麗芳菲的好容貌,偏生骨架不算纖細,比起那種動輒便要貼身丫鬟攙扶的病弱美人,她的體態較為豐腴,看上去很是福氣討喜。

    但易銀芽為此時常暗自神傷,偶爾還會生自己的悶氣,認為全是她太貪嘴的緣故,才會讓體態變得這般圓潤,和她的名字一點也不相襯。

    銀芽,顧名思義是取從豆芽而來。

    因為娘親懷她的時候,特別愛吃拌炒銀芽,於是爹爹便將她取名作銀芽,只盼她日後可以長成纖細白瘦的美人兒。

    可惜呀可惜,她偏生長成了如今這副福氣相,總歸算不上是胖,真格說來應當說是白潤豐腴,雖然自個兒不滿意,但身旁的人大多誇她好福相,將來必定旺夫益子,誰娶到她,那便是娶個福星回家。

    “李大哥,我就快好了。”易銀芽利索地揮動煎鏟,挽高衣袖擦擦額上的汗,匆匆回頭笑看李大仁一眼。

    李大仁笑道:“我懂了,你燒了這一大桌的好菜,包准是要為尉遲浚接風洗塵,對不?”

    灶房的氣溫本來就偏高,經過一番炒炸爆蒸,裡頭更是油腥煙熱,再加上李大仁這番取笑的話,易銀芽的臉比鍋中煮沸的紅糟還要熟紅。

    “李大哥別取笑我了。”白潤臉蛋忙不迭地別開,繼續煎鍋裡的紅糟黃魚,一顆待嫁女兒心卻像鍋裡的熱油,滾沸燙人。

    “平時看你做事大大咧咧的,一提起尉遲浚,小丫頭倒懂得害臊了。”

    “李大哥!”

    “好哩好哩,我不笑話你了。聽外邊守街的官兵說,大軍已經快到了,你還不快點到外頭去占個好位置,迎接你的尉遲哥哥。”

    一句語帶曖昧的“尉遲哥哥”害得易銀芽臉又酡紅,一時不慎讓盛上青花瓷盤的黃魚燙著,趕緊捏住耳珠散散熱氣。

    “你這丫頭還真老實,隨便兩句你就不打自招。”李大仁取笑道。

    “李大哥,你別再笑話我了,否則我可真要生氣了。”向來性情爽朗的易銀芽跺跺腳,臉上盡是小女兒家的嬌羞模樣。

    與此同時,錦繡酒樓外邊的大街已經人滿為患,到處擠滿迎接凱旋大軍的百姓,人人手中揮舞著喜氣洋洋的紅絲帶,振聲歡呼。

    “來了來了!大軍回來了!”忽地,酒樓外邊傳來響徹雲霄的歡叫聲。

    李大仁推開灶房的木窗,抬目遠望,似乎在洶湧人潮中發覺什麼,急忙回頭看向灶台前的粉綠人影。

    “丫頭,大軍已經快到街口,你還不快點出去迎接,晚了可就沒辦法第一個替尉遲浚接風。”

    易銀芽一聽,心裡也跟著犯急,顧不上鍋裡的紅糟黃魚還得再多煨一會兒,鍋鏟往旁邊一扔,倉皇奪門而出。

    “這丫頭真是……也不先梳洗換件衣裳,渾身油腥味兒,就不怕把尉遲浚嚇跑。”李大仁訕笑不止。

    推開朱紅大門,酒樓外邊已經滿滿是人,易銀芽個頭不算高,只能努力踮高腳尖,睜大清澈無塵的水眸,看見前方幾尺路外一字排開的燕國大軍。

    大軍穿戴輕鐵打造的盔甲,身下的鐵騎是用大筆稅賦向他國買進的汗血寶馬,手中握的也是出自一流工匠的刀戢。

    反觀落後大軍一小段路的那票傭兵,身下騎的不過是一般商隊運輸的馬,披穿在身上的也只是一般裘甲。

    兩者會有如此懸殊的待遇也是無可厚非,畢竟用銀兩買來的忠誠誰也不敢輕信,又有誰會把上等的裝備出讓給傭兵。

    這票傭兵是來自已經滅亡的玄雀國,天下人眾所周知,玄雀國的漢子是血性男兒,驍勇善戰,女子更是巾幗不讓鬚眉。

    按理說玄雀國本該是國富民強,偏偏皇族太過善戰,生性善妒,無論對裡對外都是爭鬥不休,終究走上滅亡之路,國土全讓鄰近兩個國家瓜分乾淨。

    玄雀國的子民失去家國,不願歸降的只好流亡到各國,善於打仗的便成了為圖溫飽而灑血賣命的傭兵。

    眼看落後在大軍後頭的傭兵就快走近,易銀芽兩腮浮上胭脂般的嫣紅,摸摸腦後梳盤起的環形髮髻,髮髻上還別具巧思地繞了幾條細長髮辮,飾著幾根別致的杏花簪子,其餘頭髮順著肩頭披落在粉綠衣裳上。

    儘管沒有沉魚落雁之貌,但那白潤圓巧的臉蛋甚是討人歡喜,讓人見著了就打從心底開懷。

    就算是隔了黑壓壓的人頭,即使她的身影讓無數帝都子民遮住,尉遲浚還是可以一眼看見她笑若桃花豔開的可人容顏。

    那是易銀芽,年紀不過十七來歲,已是錦繡酒樓的當家廚娘,認識她的酒樓常客都喊她銀芽丫頭,她也不覺得自己被瞧扁了,光潤的臉蛋總掛著爽淨的笑。

    尉遲浚的左右手霍予申察覺頭兒有片刻閃神,抬眼在滿坑滿谷的人海中找尋一陣,終於明白頭兒為何堅持要和大軍一起返回帝都。

    原來不喜鋪張派頭的頭兒,這一回是為了可以在那小廚娘面前顯威,才憋屈地忍受必須走在大軍後頭的羞辱。

    發覺尉遲浚的目光落在自己這一頭,易銀芽立刻高舉雙手,手中象徵喜氣歸來的紅絲帶迎風飄飛,她的笑恰如冬日中的一抹暖陽,可以融化沉積厚實的寒雪。

    不善言詞的尉遲浚笑了,雖然淡不可察,自小跟隨他身邊的霍予申可是看得相當清楚。

    “頭兒,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錦繡酒樓的小廚娘?”霍予申訕笑問道。

    尉遲浚眼角淡淡掃去,終究沒有答腔。

    “那不然就是小廚娘一相情願喜歡頭兒,真是不像話,也不掂掂自己有幾兩重,竟然敢——”

    “予申。”高坐在馬背上的尉遲浚揚聲阻止霍予申的調侃。

    與此同時,易銀芽已經飛身奔過來,粉綠色人影像初春剛長成的一截嫩芽,洋溢著風暖日好的爽淨氣息。

    尉遲浚的眼中已見暖意,看著小丫頭越過萬重人海向坐在馬背上的他靠過來,他心上一顆巨石陡然放下,幾個月來歷經無數殺戮的血腥,也在她一記巧笑嫣然下,終歸心靜氣和。

    “尉遲大哥,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松花糕。”

    易銀芽拿出用油酥紙包住的精緻花糕,忙不迭地捧高雙手,遞給高高坐在馬背上的霸氣男子。

    立春之後的日頭溫暖許多,酥暖的陽光打斜照下來,尉遲浚泰半時候面無表情的峻臉變得柔和,那一雙灰褐色的深刻長眸也熠熠如珠。

    玄雀國的男子大多生得粗獷結實,尉遲浚的相貌卻是萬中選一的俊偉,雙眉修長如墨劍,鼻挺如山,薄唇朱潤,身形又極是頎長健碩,無論用何國何地的審美標準來看,都是最拔尖出挑的。

    這樣的男子本該是無數待嫁閨秀的意中人,偏生他只是一票傭兵的頭目。只要賞賜銀兩提供飲食所需,便可以買到忠義與性命的傭兵,最為天下人瞧不起的。

    縱然有一般人家的閨女喜歡尉遲浚,但是多半也敵不過世俗目光的輕蔑,最終還是打退堂鼓。

    但,易銀芽終究和其他女子不同。

    打從尉遲浚踏入錦繡酒樓的那一日起,她的眼中就已經容不下其他男子。

    其餘的,再美再俊再好統統都入不了眼,一心只惦記著他,想為他燒盡好菜,只盼他能吃飽穿暖,好看的眉頭永遠是舒展開來,灰褐色眸子不再有鬱色。

    幾個月前當她知道他接下聖旨,準備帶領弟兄上沙場血戰,她日夜祈求上蒼與神佛,一定要讓他平安歸來。

    晝夜思君歸。

    如今他真的回來了,儘管眉頭可見鎖痕,灰褐色雙眸也有未加以掩藏的疲倦,但是他終於回來了!

    日思夜等的這段日子裡,易銀芽早已經琢磨了千百回,若是尉遲浚能夠平安歸來,她一定要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他。

    告訴他,她願意從此只為他一人燒菜。

    告訴他,她願意為他縫衣操持家務。

    告訴他,她願意這一世都為他守候。

    日夜思念著他安康否泰歸來,只因為有多好的話想告訴他……

    殷切地望著從她手中接過松花糕的尉遲浚,看他慢慢咬下一口,腦中想像著和白糖一起碾成泥的糕點在他嘴裡化開,每一口甜味都是來自她的用心。

    易銀芽喜不自勝的眯眼微笑,黑潤的水眸更顯福氣討喜,尉遲浚看了心也泛著暖意,彎低上身摸摸她讓陽光曬紅的臉頰,又摸摸她的額心,也不在乎身旁的人露出驚詫表情。

    “好像瘦了不少。”尉遲浚問著喜得犯傻的易銀芽。

    “有嗎?”

    易銀芽捏捏方才被他摸過的地方,不覺得自己哪裡瘦了,倒是憂心起臉上不知有沒有沾上油腥污水,弄髒他的手那可就不好了。

    她希望自己在他心裡是乾乾淨淨的,儘管沒有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身邊也沒有女眷丫鬟提點伺候,但她潔身自愛也懂得適時妝點自己,無非是希望能在他心裡留下好印象。

    人人都笑她傻,笑她笨,笑她再怎麼不懂得揀選夫婿,也不該喜歡上尉遲浚。

    很多人瞧不起他,視他們這票來自亡滅之國的傭兵為廢物,依附在他國之下的亡國遺民,充其量只能在戰場上逞兇鬥狠,永遠卑賤下等。

    易銀芽從來不這麼想,她喜歡上的尉遲浚,是個沉默寡言卻很懂得為人著想的男子,他照顧弟兄不遺餘力,胸中懷抱雄才大略,只是礙於身份而無法發揮。

    最重要的是,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這樣對她好。

    “最近酒樓裡還有人找你麻煩?”

    見她失神良久不語,尉遲浚以為她是受了什麼委屈不敢說出口。

    易銀芽忙不迭地猛搖頭。

    “大家對我都很好,沒有人會找我麻煩。”她自然不敢如實相告。

    畢竟是人多混雜的酒樓,偶爾會有一些閑來無事的皇家公子,倚仗著身家權勢,喜歡在言語上占她便宜,或是故意取笑她的身材云云。

    先前有幾回正巧被尉遲浚碰著,不顧會得罪皇室,他狠狠教訓了那些人一頓,還差點和那幾個貴公子的隨從打起來。

    她感動之餘不免擔心起他,就怕那些人會煽動有權有勢的父兄對付他,所以往後再碰上這等事,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讓他為她出頭。

    前方浩浩蕩蕩的大軍已經朝著皇宮方向走去,傭兵團卻因為尉遲浚的遲遲不前而落後了一大段路。

    “頭兒,我們不跟著大軍進宮領賞嗎?”霍予申問得很故意,眼角餘光還不忘瞟上粉綠人影兩眼。

    易銀芽臉蛋一紅,低下頭,抓著馬鞍邊緣的雙手就要收回來,忽然一道暖意覆上手背。

    水眸一抬,看見尉遲浚抽過她手裡的紅絲帶,然後系在韁繩上,她整張臉像嗆著了似的辣紅。

    “謝謝你為我接風,你這份心意我收下了。”尉遲浚給了她一抹比初春陽光還暖的淺笑,雖然淺,卻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笑。

    他笑起來真的好好看,那雙灰褐色眸子比娘親珍藏的瑪瑙雲石還要漂亮,他應該常笑的……

    “是尉遲大哥不嫌棄。”易銀芽低下頭,掩藏就快浮上眼底的熱霧。

    “你眼睛怎麼紅了?”

    “啊,可能是剛才被油煙熏著,所以有點紅。”

    “今天酒樓不開張,你怎麼下廚了?”雖然霍予申在旁不斷嘀咕,尉遲浚還是不動如山穩坐在馬背上。

    雖然大軍先前遠在幾裡路程之外,昨天拔營回京的時候,關於帝都正在大肆歡慶的消息還是略有所聞,也知道宮中頒佈諭令,店鋪行家得以歇息一天,奴婢家丁也可以在主人允許下上街慶祝。

    易銀芽連兩隻耳朵都紅了,音量越到後邊越小聲:“我想替尉遲大哥洗塵,所以一早就起來準備,如果尉遲大哥進宮領完賞後不嫌棄的話,可以來酒樓一趟,我會備好酒菜等尉遲大哥過來。”

    雖然覺得說這些話很丟人,可是她真的說出口了!易銀芽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大口氣。

    “洗塵?”霍予申目光挑剔的將易銀芽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就憑你也想替頭兒洗塵?”

    “予申。”尉遲浚聲音沉了幾度,灰褐色眸子出現一絲輕怒。

    霍予申重哼一聲,將臉往旁邊一甩,同屬左右手的匡智深拉高韁繩繞過來,拍拍他肩頭,示意他少說兩句。

    易銀芽始終納悶不已。

    尉遲浚身邊的左右手似乎不大喜愛她,眼神也不時流露出輕蔑之色,貌似瞧扁她,認為她沒有資格接近尉遲浚。

    儘管她出身小戶人家,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再加上雙親早逝,成了隻身一人的孤女,但是這些年下來她省吃儉用攢了不少嫁妝,熟識她的人多誇讚她乖巧懂事,再怎麼說也不至於配不上一個為錢賣命的傭兵。

    先前表姨知道她心儀尉遲浚後,還怒了好一段日子,甚至耳提面命要她把眼珠子睜亮一點,別糟蹋了女人珍貴的下半輩子。

    是以,易銀芽始終無法理解,為何尉遲浚身邊的人會用這種態度待她,但只要她一心一意的喜歡尉遲浚,她想,總有一天他身邊的人也會接納她。

    別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尉遲浚的心,這才是她最在意的。

    “如果尉遲大哥不方便,那就別勉強了,想必宮中會有更豐盛的洗塵宴。”

    說著說著,易銀芽又低下微燙的臉,眼裡全是失落。

    尉遲浚心頭一擰,不喜見到她落寞寡歡的樣子,摸摸她的髮髻,道:“等我從宮裡回來就到酒樓,你先回去等我。”

    易銀芽聞言大喜,急急點頭應許。“我這就回去等著尉遲大哥!”

    想不到尉遲大哥真的答應了!

    她真是又驚又喜,原本還不抱太大希望的呢!

    一身粉綠衣裳的白潤人兒樂陶陶地轉過身,急著趕回錦繡酒樓等待,想不到太過心急,忘了兩旁滿滿是人,冒冒失失的撞上別人。

    一隻健碩的臂彎穩妥地扶住她,易銀芽眼冒金星的別過臉一望,尉遲浚不知何時已經躍下馬背,拔長的身軀擋在她身後,宛如一座雄渾峻山替她遮蔽風雨。

    她雙頰一陣燒燙,怕是已經紅如鮮血,一道舒朗好聞的杜蘅草香飄上鼻尖,那是尉遲浚身上獨有的氣味。

    “街上人多,走路當心。”雖然只是短短兩句話,但是從沉默寡言的尉遲浚口中說出來,卻是充滿不避諱的關心。

    易銀芽紅著臉點點頭,水眸往下一落,落到仍被他一臂圈住的腰上,整個人像只下了油鍋的炸魚,渾身直冒熱氣。

    尉遲大哥抱了她……

    她的腰身不是什麼纖纖柳腰,有點圓潤,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嫌棄她?

    易銀芽很想這麼問尉遲浚,終究還是開不了這個口,只好輕手輕腳地挪開腰上的鐵臂,含咬下唇快快離去。

    真是太丟人了!

    她往後絕對不再貪嘴,就算看見再新鮮再上等的食材都不碰,她一定要讓自己的腰身跟媒人婆誇的那些名門閨秀一樣,像柳枝一般的纖細,什麼盈手可握、一折便斷,只要餓他個七八頓飯,總有一天可以的。

    易銀芽緩緩握拳,暗自在心中立定目標,往前走著走著,又喜不自勝地回過頭望向已經拉開一段距離的尉遲浚,他也停在原地目送她,即使快淹沒在紛亂的人群中,那高大俊偉的身影猶然醒目。

    她忍不住舉手朝他揮舞兩下,立刻看見他嘴角微微掀動,似是淺笑,她心兒咚咚亂響,邊傻笑邊悶頭往前走,不敢再回頭。

    一想到尉遲大哥吃著她親手烹煮的菜肴,露出欣然笑容,她就雀躍不已。

    只要可以讓心愛的尉遲大哥開心,要她做什麼她都樂意。

    粉綠色的俏麗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裡,尉遲浚收回遠望的目光,一手扶著馬鞍借力躍起,健碩身軀利索的重新坐回馬背上。

    將近三萬人的精銳傭兵,從頭到尾不敢躁動,等待尉遲浚發號施令。

    尉遲浚不動,他們不動。尉遲浚下馬,他們守候。尉遲浚若是往前,他們必定勢死跟隨。

    說到底,這群數量可觀的傭兵團隊並不是為錢賣命,他們是只為一人賣命,那人便是尉遲浚。

    他們全都擅長兵法戰術,刀斧砍過來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算身受重傷滿身是血,眉頭也不曾皺過一下,本該是守衛家國的驍勇男兒,卻因為國家已滅,又不願降服他國統治,只好淪落為餐風露宿的傭兵。

    收斂起玄雀國男子天生喜愛逞兇鬥狠的劣性,他們發下毒誓,絕對效忠眾人唯一認可的首領,那便是尉遲浚。

    整束好傭兵隊伍,馬腹一夾,尉遲浚甩動手中的韁繩,仰高俊朗的面容,朝著燕國皇宮前進。

    儘管他是為人看輕的傭兵隊首領,但那昂藏的體魄,出挑俊朗的皮相,在陽光底下盡顯非凡的英雄氣度,無不令分立兩旁的燕國子民神往讚歎。

    見過尉遲浚的人,無不讚賞他身上有著天生的王者霸氣,橫看豎看就不該是向他人屈膝躬身的低賤命格。

    但是又有誰會知道,縱然不是繼承大統的嫡長子,只是從小深受冷落的庶出,但他確確實實是玄雀國僅存的皇室血脈。

    即使家國已滅,近三萬人的傭兵隊依然效忠皇室,所以他們誓死追隨尉遲浚,養精蓄銳等待重新收復故國的那一刻到來。

    在此之前,他們必須小心翼翼的隱藏野心,跟隨尉遲浚周旋各國,成為世人眼中為錢賣命的下等人。

    金色燦爛的陽光底下,令人聞風喪膽的這一票精銳傭兵,就在尉遲浚的帶領之下,慢慢走出眾人又敬又畏的視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0:59

    【第二章】

    “表姨,您就通融一次吧,求您了。”易銀芽討好的給表姨槌背捏手,又奉上自己親釀的桂花酒。

    能夠將錦繡酒樓管理到現今這種遠近馳名的地步,樂明誘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樂明誘不到三十歲便喪夫成了寡婦,風韻猶存的她靠著八面玲瓏的手腕,和幾個丈夫的友人一起頂下當年快倒的錦繡酒樓,經營至今也算是帝都裡數一數二的小富婆。

    雖說她是易銀芽在世僅存的唯一親人,但她在商言商的性格可不會因為對方是親人就少算三分,照樣算得黑白分明,容不得半絲含糊。

    樂明誘喝了口桂花釀,嘴裡全是桂花甜香,笑睨易銀芽。

    “丫頭,給你三分顏色倒開起染坊了,今天酒樓難得休息一天,我為什麼要為了那些渾身血汗臭味的傭兵開店?”

    “可是我已經跟尉遲大哥說好替他洗塵,又不能臨時反悔,表姨,你就通融一次好不?”

    樂明誘也是個明白人,活了大半輩子見多大風大浪,這等小女兒家心事又豈會看不出來,自然明白表姨甥女費心煮了這頓豐盛的洗塵宴用心何在。

    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那個尉遲浚。

    打從尉遲浚踏入錦繡酒樓的那一日起,她這個向來只懂鑽研廚藝的表姨甥女,不僅開始注重外貌,還私下請教她胭脂水粉該怎麼塗抹才會漂亮。

    換作是從前,任憑她說破一張嘴,這個一心只想吃遍、煮遍天下菜肴的表姨甥女根本無心在男女情愛。

    她總是把自己弄得渾身油污葷腥味兒,衣裳也是洗到舊了破了才肯換,節儉得教人好生心疼。

    樂明誘膝下並無子女,自從收留這個廚藝堪稱頂尖的表姨甥女,便將個性開朗樂天的易銀芽當作女兒一般的看待。

    但俗話說得好:親兄弟明算帳。就算是親生女兒樂明誘照樣算得一清二楚,該慷慨寬厚的絕不會少上半分半毫,該公私分明的是半滴也不會少算。

    一個年輕便守寡的婦道人家能夠經營起一間酒樓,畢竟不容易,靠的不只是人脈,還有更多吞忍和精打細算的商道,即使是親人也不能掉以輕心。

    易銀芽雖然沒見過太多世面,但自小跟著雙親在窮僻村落生活,當然懂得討生活的困苦艱難,也不會怨怪表姨太過苛刻無情。

    相反的,她十分感念表姨當年只憑一封爹爹的書信便收留她,不僅供她食宿,還安排她在酒樓掌勺當廚娘,讓她可以一展長才,又能賺取自己的衣食所需,解決她無處可去的窘境。

    但是,想起爹爹臨終之前千交代萬囑咐的遺言,易銀芽不免心懷愧疚。

    記得爹爹纏綿病榻之際,還拉著她雙手不放,嘴中念念有詞的說:“丫頭,你千萬記得阿爹的話,往後不管做什麼就是別拿菜刀不要掌勺。”

    “爹爹,這是為什麼?銀芽唯一會的就是爹傳授給我的好廚藝,我不拿菜刀還能做什麼?”易銀芽抽抽噎噎的問道。

    “算命仙說過……咳咳咳……你的命格富貴,日後有望當上一國之母,是

    貨真價實的皇后命啊!但是千萬不能拿菜刀,那可是會影響你日後的人生。”

    說起來易老爹也是自私,雖然那年替丫頭算過命,明知道不該將廚藝傳授給自家閨女,應該恪守算命先生的話,讓丫頭遠離廚房才是。

    偏偏他就是不甘心,加上自己就這麼一個閨女,不將畢生所學傳承下去,那可真是死都不會瞑目。

    是以易老爹雖然將廚藝傳授給易銀芽,但是又時常耳提面命,要她往後除了燒菜給夫君吃,其他時候盡可能的遠離灶房,千萬別碰菜刀,這等矛盾的作為總是令易銀芽好生納悶。

    “爹爹,銀芽不想當什麼皇后,我只想燒出最好吃的菜,把爹教給我的廚藝發揚光大。”

    “傻丫頭,皇后可不是人人可以當的,阿爹這一生就盼著你飛黃騰達,給我們易家掙面子,好光宗耀祖啊。”

    說完又是一陣猛烈狂咳,易老爹攥緊女兒的雙手,老淚縱橫地反覆叮嚀,生怕女兒的富貴命格就這樣給誤了。

    為了讓爹爹放心養病,那時候的易銀芽自然是點頭允了。

    可是她唯一會的,也是自己最愛做的事,那就是待在灶房燒菜呀,什麼刺繡女紅她一概沒興趣,從小就是跟著易老爹在灶房打轉兒,五歲便會幫著阿爹拿菜刀,雖然好幾回拿不穩砸上阿爹的腳背,但是也讓爹娘一連讚賞了數日。

    所以一到燕國投靠表姨後,她毫不遲疑的自薦擔當酒樓的掌勺,重新拾回與爹爹一同燒菜鑽研新菜色的那種歡喜。

    她什麼都可以放棄,就是不能不拿菜刀,不能放下鍋勺,她想煮一輩子的好菜給如意郎君吃,也想讓更多人品嘗她從阿爹那兒傳承下來的好蔚藝。

    他們易家祖上好幾代都是懂吃懂煮的大廚呢,這等好手藝怎能輕易斷在她手上!

    “我說銀芽丫頭啊,你在酒樓掌勺也足足有五年了,表姨當初收留你,不僅僅是惦念與你爹娘的那份舊情,也是看重你那一身的好廚藝,只是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酒樓當廚娘,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打算。”

    易銀芽的心神讓表姨語重心長的歎聲拉回來。

    看看表姨臉上洋溢著娘親般的關懷神色,易銀芽心頭一暖,拉拉樂明誘的紫紅繡花袖口,圓巧臉蛋浮現小女兒家的嬌羞神態。

    “我知道表姨關心我,但銀芽還想多待在表姨身邊盡盡孝心,況且小川和小江還沒將我的廚藝學全,還不能放心將掌勺傳給他們。”

    小川和小江是兩兄弟,兩人分別小她兩歲與三歲,由於同樣對燒菜抱著極大的興趣與熱忱,兩年前主動來到錦繡酒樓向樂明誘自薦當灶房助手,易銀芽將他們兩人當作親弟弟一樣看待,毫不藏私地大方傳授廚藝。

    “傻丫頭,你真以為表姨年紀老了是不?”樂明誘笑駡,拍拍她的手背,道:“你呀,就是把心眼全放在尉遲浚身上,所以才會錯過其他的好人選。”

    易銀芽不知該答什麼,低下頭紅了耳根,良久才道:“我知道表姨不喜歡尉遲大哥,但是他人真的很好,對我一點也不嫌棄……”

    “什麼不嫌棄你?”樂明鏽冷哼。“應該是你不嫌棄他才對!到處去問問看,有誰家的閨女願意將下半輩子交給低人一等的傭兵,你肯喜歡他那已經是老天爺賜給他的天大恩惠,八輩子都撞不著的好事!”

    “表姨,尉遲大哥在我心中是世上最好的男兒,能夠碰上他,那才是我這輩子最走運的事。”

    “真是個傻丫頭!”樂明誘又笑又歎,知道勸不動已然動了春心的表姨甥女,也只能任她去了。

    “那表姨願意讓我替尉遲大哥辦洗塵宴了?”易銀芽喜孜孜地問道。

    “畢竟也幫我們燕國打了一場勝仗,身為燕國子民,我也沒什麼理由拒絕。”樂明繡這番說詞也算是替尉遲浚找了個臺階下。

    “太好了!謝謝表姨,明晚我再燒一桌好菜答謝表姨。”易銀芽喜不自勝地捱著樂明誘蹭蹭臉頰,就像是在跟娘親撒嬌似的。

    “瞧你這丫頭真是,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樂明誘話都還沒說完,那粉綠色人影已經像只蝴蝶翩翩飛遠,忙著替她的尉遲大哥張羅洗塵宴去。

    晉見過燕國皇帝,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賀後,不理會霍予申的喳呼抱怨,尉遲浚隻身來到錦繡酒樓。

    日頭還未落山,帝都大街小巷到處都擠滿百姓,鞭炮聲不絕於耳,酒樓雖然未開張,裡頭空蕩蕩,倒也不會覺得冷清。

    易銀芽正好端著一盤烤鴨進大廳,一抬眼便與進門的尉遲浚對上眼。她頓足,臉兒像染了色的紅蛋,紅撲撲地忒是喜氣。

    太好了,尉遲大哥終於來了。

    “尉遲大哥。”她喜孜孜的喊道,心中充滿甜蜜。

    尉遲浚微笑點頭,也不多贅言,先前沾有血跡的戎裝已經換掉,臉上的疲倦也消退了些許,看上去英姿颯爽,雄偉俊俏。

    “霍大哥和匡大哥沒有跟你一起?”難得看尉遲大哥隻身一人,她好奇的問道。

    “他們還有事,只有我一個過來。”這自然是謊話,尉遲浚根本就不打算讓那兩人跟來。

    煮了一桌子的菜,不能讓更多人一起品嘗,著實可惜,但是難得可以和尉遲大哥單獨相處,易銀芽歡喜得連腳步都輕快如雲,每走一步都快飛起來似的。

    對了,剛才光顧著張羅酒席,她還沒來得及換上乾淨的衣裳,不曉得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糟糕?

    易銀芽趕緊放下端在手中的菜,順了順衣服,摸了摸頭髮。

    “尉遲大哥,你等我一下,不不,你先用膳吧,別等我了!我身上都是灶房的油污味,怕會熏著你,我還是先回房換件乾淨的衣裳。”

    “不用換了,我不覺得你身上有什麼難聞的氣味。”

    “不行,怎麼能讓尉遲大哥聞著我身上的油污味用膳。”況且,她都還沒抹上胭脂呢!

    心下一急,易銀芽轉身就要回房,卻被尉遲浚伸手拉住,一不小心踉蹌了下,隨後跌進一具溫暖的胸膛。

    “尉遲大哥……”易銀芽羞紅著臉,始終不敢把頭抬起。

    尉遲浚並沒有鬆手,只是沖著她溫柔的微笑,道:“銀芽,忙了一整天,我們一塊兒吃吧。”

    不成不成!她還沒好好梳妝打扮,等會兒怎麼向尉遲大哥訴說自己的心意。她要拿出自己最好的樣子,尉遲大哥才不會將她當成是蓬頭垢面的廚娘。

    尉遲浚自然曉得她的自卑,摸摸她的頭,道:“銀芽就是銀芽,我不在乎銀芽身上有什麼油煙味,我聞到的都只有銀芽準備的飯菜香。”

    這種味道讓他感覺就像有家人等待著他回來,他喜愛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嫌棄她。

    “可是……”

    尉遲浚聞了聞懷裡的易銀芽,笑了笑,道:“你聞,多香啊!哪裡有什麼油煙味,你就別忙了,一起用膳吧。”

    “那好吧,我們一起用膳。”看著尉遲浚眼神真誠,易銀芽也不好再多做堅持。“對了,尉遲大哥……”

    易銀芽突然欲言又止,眼神帶點不自在的尷尬。

    “嗯?”灰褐色眸子依然注視著她。

    “我們……”看著環在腰上的男人手臂,她臉上浮現兩團羞赧的紅暈。

    尉遲大哥還抱著她呀!

    順著易銀芽的目光,尉遲浚也看向她腰身,兩人之間的曖昧氛圍始終不散,然後他才將手臂拿開。

    那抹笑容看得易銀芽心兒亂跳,腦中一片鬧騰騰,過了好片刻才回得了神。

    不行不行!再這樣下去,她恐怕會害羞的說不出話,還是快點用膳,讓尉遲大哥嘗嘗她的心意。

    兩人同坐一桌,面對滿桌子的酒菜,著實是太過豐盛了些,畢竟易銀芽原先以為霍予申、匡智深兩人也會一塊兒來,自然準備得多。

    “尉遲大哥,這些菜都是你平時愛吃的,你可千萬不要客氣。”她忙著替他張羅布菜,鼻尖都悶出幾顆粉汗。

    她性子本就心細如發,每回都會特別留意他愛吃的菜色,或是偶爾旁敲側擊,查探他的口味。

    “銀芽,謝謝你特意準備了一桌子的菜。”尉遲浚對她微笑,那一笑足可傾城傾國。

    簡單的一句話和那一抹笑容,讓易銀芽心跳好響,就像是有人在耳邊敲鑼打鼓,什麼也聽不見,雙眼瞅得發直。

    她真愛尉遲大哥這樣的笑容,一顆心仿佛快要被融化,如果尉遲大哥能永遠這樣對她笑該有多好?

    “怎麼了?為什麼那樣看著我?”尉遲浚臉上始終掛著淺笑,察覺到易銀芽走了神,問道。

    “我覺得好像在作夢,尉遲大哥竟然就坐在我面前。”她傻笑說傻話。

    “傻丫頭,你特地為了我燒了一桌菜,我不在這裡,還能在哪裡?”他的嘴角再次揚起輕淺的笑,摸摸她額頭,像在哄小娘子。

    易銀芽心下又驚又羞又喜。

    “讓你挖空心思替我準備這桌好菜,真是辛苦你了。”他替她抹去薄薄的汗,又將幾綹散落的髮絲攏到耳後。

    易銀芽傻傻的望著他,不敢相信他這麼溫柔的觸碰著她的臉頰,簡直就像相公在對待娘子一般……

    相公……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這福氣,能讓尉遲大哥成為她的相公?

    不過,此刻能這樣和尉遲大哥在一起,她就很心滿意足了。

    被他摸過的地方酥麻熱燙,她笑容甜燦,心兒也跳得飛快,良久說不出話來。

    啊,真的好喜歡尉遲大哥,每當他對她笑,摸摸她的頭,她都毫無招架之力,實在不懂為什麼會有人瞧輕尉遲大哥。

    像尉遲大哥這樣完美無缺的男子,放眼當世想必也沒幾個。

    真希望……能夠一輩子都看見尉遲大哥的笑容。

    一頓酒席吃下來,易銀芽像個貼心的小娘子,不曾歇手地頻頻幫尉遲浚夾菜斟酒,就怕伺候得不夠舒服。

    “你也吃。”尉遲浚不忘叮嚀她吃食,幾個月不見,她清減不少。

    “有哇,我吃得很多,成天待在灶房嘗菜,整個人都圓了一圈。”就怕尉遲大哥會覺得她像頭豬,近來她可是卯足了勁戒掉貪吃的習性。

    “我不覺得圓,倒是有點過瘦。”說完,又替她添了一碗小尖山的白飯。啊呀,莫非尉遲大哥真把她當成豬在養?

    “尉遲大哥,太多了,別再給我添飯了。”她在他心中,怕是已經留下貪食愛吃的形象,簡直糟透了!

    易銀芽好生懊惱,一方面又深覺可以吃到意中人親手添的白飯,真是人間第一樂事。

    這可是尉遲大哥親手幫她添的飯呢!呵,好幸福……

    不知不覺中,易銀芽得意忘形的扒了好幾口飯,吃著尉遲浚親手夾給她的紅燒八寶鴨,喜不自勝地呵呵傻笑。

    “我可以問尉遲大哥一個問題嗎?”她試探性的問道。

    尉遲浚點頭同意。

    “我想問的是……尉遲大哥心中可有喜歡的意中人?”呀!她當真問出口了!真是好羞人!

    “你為什麼想知道?”尉遲浚不是駑鈍的木頭,當然看得出易銀芽對他的情意,只是一時興起想逗逗她。

    也只有與她單獨相處的時刻,他才能這樣放鬆,也能暫時拋開肩上的重擔,只專注她一人,別無雜念。

    易銀芽沒想到尉遲浚會反問,臉紅得像辣椒,手中木筷差點握不緊,掉落地上。

    真是單純。

    尉遲浚心中直笑,灰褐色眼眸有幾分細不可察的促狹。

    情急之下,易銀芽脫口急道:“是、是聶大嬸托我問的,尉遲大哥也知道聶大嬸是帝都出名的媒人婆,她好像想幫尉遲大哥作媒,只是苦無機會,也不清楚尉遲大哥有沒有心上人,所以托我問問。”

    唔,這番說詞挑不出半點毛病,尉遲大哥應該會信她才是。

    易銀芽不停地在心裡安撫自己,生怕自己被看作是大膽示愛的淫浪女子。

    燕國風氣向來開放,也不乏女子主動求愛締結良緣的美事,但易銀芽還是想在意中人面前保持矜持的一面。

    知道她面皮薄,尉遲浚也不再逗她,笑了笑,道:“我已經有心上人。”

    啊——尉遲大哥竟然真有了心上人!

    心跳得好快,面頰也燙紅,她該繼續往下問嗎?還是應該就此打住?

    思緒百轉千回,終究還是按捺不下好奇,易銀芽半是激動半是期待的開口問:“尉遲大哥的心上人我也認識嗎?”

    但是這一回,尉遲浚只是微笑,始終沒有答覆。

    易銀芽好生失望,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好低下頭,食不知味的胡亂扒了幾口白飯。

    就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這麼好福氣,可以讓尉遲大哥留心。

    “那麼現在換我來問你。”尉遲浚看出她眼底的失望,心生促狹。

    “尉遲大哥想問什麼?”

    “你可有意中人?”尉遲浚故意這樣問。

    “咳咳咳……”易銀芽差點就讓還沒吞下肚的米飯噎著。“尉遲大哥,你別尋我開心了,我能有什麼意中人。”

    好端端的,尉遲大哥提什麼意中人,難道尉遲大哥真的不明白她對他的情意?

    “好多姑娘在你這個年紀都已經生娃娃了。”

    尉遲浚這番話也不知是在暗示什麼,聽在易銀芽耳中,卻像極了催促她快點嫁人。

    藏在心中的情意始終無法說出口,易銀芽鬱悶地拿起酒壺,替自己斟上滿滿的一杯,想也沒多想的一飲而盡。

    “銀芽,喝慢些,會醉的。”見她喝得急,尉遲浚出聲勸阻。

    “呵呵,這可是上好的狀元紅,不會這麼容易就醉的,難得這麼好的日子,尉遲大哥也喝一點。”

    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易銀芽最後終於不勝酒力,醉臥在桌沿,就連倒入尉遲浚懷中也沒知覺。

    她嘴中始終喃喃有詞,不停喊著尉遲大哥,眼角隱約還掛著幾顆淚珠,像是有苦難言,滿腹小女兒家的羞憐心事。

    尉遲浚看著懷中的白潤人兒,良久不語,大手摸上她讓酒嗆紅的面頰,低下頭,眷戀不已地吻住她的唇。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1:18

    【第三章】

    夜色濃,情意更濃。

    坐在床沿,尉遲浚神情專注的看著易銀芽。

    他的手還撫在她臉上,灰褐色眸子像窗外溫柔的月色,很醉人。

    床榻上的易銀芽突然睜開眼,因為醉得厲害,分不清自己是身在夢中,還是現實。

    她只知道眼前是她日夜思念的尉遲大哥,她心愛的尉遲大哥。

    “尉遲大哥……就算你不喜歡我,喜歡的是別家的姑娘,我還是想燒菜給你吃,這樣可以嗎?”

    剛才抱易銀芽回房的路上,她一直嚷著要尉遲浚不要喜歡別人,還說他是她最喜歡的人,那股傻氣的模樣讓人好生憐惜。

    “傻丫頭,我不值得你這樣。”尉遲浚語重心長的道。

    易銀芽感受到臉龐傳來的暖意,還有來自他身上那股陽剛的氣息,像溫暖的旭日,讓她萬分依戀。

    易銀芽將手覆上尉遲浚的手背,想要確認那溫暖的觸碰不是幻覺。

    尉遲大哥的手掌好暖好暖,讓她再也不想放開。

    但是為何尉遲大哥的神情看上去很哀傷?她好想摸摸他俊偉的面龐,挺立的高鼻,桃花瓣一般的嘴唇……

    “好好歇息,我先走了。”尉遲浚很有君子風度的起身離開。

    “別走,尉遲大哥留下來陪我——”

    已經走到門邊的尉遲浚轉過身,看見喝醉的易銀芽胡亂揮動雙手,眼看就要滾下床,只好再度折返回來,伸手扶住她的身子。

    “小心!”

    易銀芽的身子就這樣倒臥在尉遲浚懷裡,溫玉溫香在抱,尉遲浚心下不由得為此蕩漾。

    “銀芽……”

    “尉遲大哥,求你別走,銀芽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易銀芽可憐兮兮的望著尉遲浚,生怕他狠心的拋下她一人。

    想著想著,易銀芽的眼淚又撲簌簌的滾落下來。

    “尉遲大哥,我可不可以陪在你身邊,就算是個廚娘也好,只要能看見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聽到易銀芽這席話,尉遲浚幽幽一歎。“銀芽,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尉遲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只要我喜歡你就好了……”易銀芽哽咽的說道。

    尉遲浚倏地吻上易銀芽柔軟的唇瓣。

    易銀芽不可思議的瞪大圓眸,嘴裡呢喃:“尉遲大哥……我這是在作夢嗎?”

    他的傻姑娘,尉遲浚心中歎道,又低頭吻她好片刻,直到她將雙眼閣上,他才從她嘴上移開。

    “好好睡吧,我的傻丫頭。”尉遲浚不舍地摸摸她的臉,還有豔紅的唇,一直待到下半夜才離開。

    隔天一早醒來,易銀芽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只隱約記得自己喝醉酒,還勞煩尉遲大哥抱她回房休息……其餘的,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

    怎麼會這樣?好好的一頓洗塵宴就這樣被她搞砸了,尉遲大哥一定很失望吧?

    “銀芽,我說你酒量不好,怎麼可以在男人面前喝醉酒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發生事情,那還得了!”

    樂明誘一大清早就站在易銀芽的床前,數落自家表姨甥女。

    易銀芽氣得猛敲自己的額頭。“對呀,我怎麼會喝醉酒,什麼都不記得了,真是糟糕!”

    “銀芽,我說你……”樂明誘張大嘴,突然說不出話來。“唉!算了,跟你這個死心眼的姑娘還有什麼好說的,我看你啊,就算是被尉遲浚拐走,還傻傻的幫他數銀票。”

    才不會呢!她只是喜歡尉遲大哥而已,哪有表姨說的這麼誇張,而且,要是尉遲大哥肯拐走她,她可是連作夢也會微笑。

    “表姨,尉遲大哥昨晚是何時走的?”

    “大概三更天吧。”樂明鏽邊說邊搖頭,正所謂女大不中留,還真是說得對極了。“幸好是讓我看到而已,這件事若是傳出去,看你以後還怎麼嫁人!”

    “表姨多心了,尉遲大哥是正人君子,才不會對我胡來。”

    倒是因為昨日太過傷心,她一個人傻乎乎的猛飲酒,不知道會不會打壞了尉遲大哥的興致?

    易銀芽好生苦惱的扶住額頭,根本沒把樂明誘後續的嘮叨聽進去,思量著要再找個適當良機將自己的心意表明清楚。

    數日後。

    這幾天盼星星盼月亮的,有事沒事,易銀芽時常站在酒樓門口引頸期盼,都快把頸子拉成一條長線,終於盼到這一曰晉見完皇帝出宮的尉遲浚,似乎心

    情不錯,偕同霍予申和匡智深兩人來到錦繡酒樓。

    那天的洗塵宴都怪她喝醉酒,糊裡糊塗就結束,掃了尉遲大哥的興,為此,她既是扼腕,又是自責。

    雖然還相隔一段腳程,但易銀芽依然能一眼看出那抹身穿墨紫衣衫,環著素面錦緞腰帶,高挽起的髮髻以墨玉環束住,面白如上好的羊脂玉,相貌俊偉斯文的人影便是尉遲浚。

    易銀芽開心得難掩喜色,但當那抹人影又走近,亦步亦趨跟在尉遲浚身邊的左右手身影也跟著清晰起來。

    是霍予申和匡智深。

    除了上一回的洗塵宴例外,無論在任何場合,只要是尉遲浚出現的地方,一定會看見這兩人跟隨左右。

    雖然早該料到這兩人會跟來,但是親眼看到還是不免失落。

    易銀芽拍拍面頰,要自己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等了這麼多天,好不容易等到尉遲大哥來,她要好好把握機會才是。

    易銀芽打算在今夜,鼓足勇氣將自己對尉遲浚的仰慕之情完全傾訴。

    經過這場日夜苦等尉遲浚從戰場安全歸來的煎熬,她想讓他明白不管身在何處都有人癡癡等待他回家,他不是孤單一人。

    “嘖嘖嘖,看那丫頭眼巴巴的樣子,簡直就像是望穿秋水盼著自己的夫婿回來。”人未到,聲先到,霍予申的嘴巴就是刻薄不饒人。

    易銀芽自然也聽見了,只能抿抿嘴唇低下頭,裝作沒聽見,兩腮與耳朵已經悄然攀上紅雲,白潤臉蛋像是剛蒸熟的珍珠糯米丸子,讓人食指大動。

    尉遲浚目光冷冷一橫,霍予申自討沒趣的把頭扭開,不敢再造次,當灰褐色雙眸轉回易銀芽身上,清淺的笑意盈上唇畔。

    “銀芽。”

    尉遲浚低喊一聲,看見挨在朱紅繡門邊的粉綠人兒朝自己綻開笑靨,又想起前些天易銀芽喝醉酒的媚態,堅硬如盤的胸膛不自覺地震動數下。

    他還記得第一眼看見易銀芽的時候。

    那時候的她,手中端著一大盤的金絲肚羹和炒蟹,鼻尖上還冒著點點粉汗,臉蛋雖然不像燕國女子那般細緻小巧,但是燦爛的笑容卻可比暮春的日頭,令人打心底泛出暖意。

    玄雀國在他七歲那一年,因為遭鄰近兩大國合謀併吞,由於是不受君王疼愛的庶出,他自小就被送出皇宮,託付在擔任禁衛軍的舅父身邊養育成人,所以才逃過皇室滅絕的死劫。

    他的母妃是玄雀國難得一見的美人,體態沒有玄雀國女子常見的高大健美,反而是精緻瘦長,面容也是如海棠花般豔麗無雙,但就在生下他之後不幸難產而亡,因此被皇室宗族視為不祥之兆,從此也宣告了他註定為人輕鄙的不堪命運。

    誰又想得到,玄雀國一滅,複國的希望,全部落在這個從小受盡奚落的皇室庶出身上。

    由於從小受盡冷眼,他早熟獨立,懂得如何在逆境中讓自己活下來,也沒有皇族人會有的心高氣傲,他知道什麼叫做識時務為俊傑,也深諳以退為進的道理,為了保全這批誓死追隨他的屬下,他不能出任何差錯。

    每踏出一步都必須是穩實,每往前移動一丈,都必須是經過千萬算計,沒有掉以輕心的可能性。

    偏偏,他在錦繡酒樓遇見了笑容如春陽的易銀芽。

    她穿梭在絡繹不絕的饕客間,身上穿著粗棉衣裳,腰帶上沒有系著香粉錦囊,而是懸吊著一隻小調羹,以便她隨時可以嘗嘗菜色的氣味好壞。

    白潤圓巧的臉蛋上永遠洋溢笑容,即使是遇見刻意刁難或是酒品粗劣的客人,她還是很有耐心的進退應對,更親自端來醒酒的藥湯,和氣融融地叮嚀酒客下回別喝多了。

    那待人親切溫煦的笑容,一直印記在他心頭,從此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蔚娘上了心。

    這次臨上戰場之前,易銀芽不僅親手煮了一桌好菜替他送行,更私下塞給他一隻繡蘭香囊,裡頭裝著他喜愛的杜蘅香草。

    那時她仰高圓潤臉蛋,強忍憂心的說:“我知道你是出於無奈,不得不為圖溫飽而出戰,我也知道傭兵們向來是視死如歸,但是請你一定要記得,還有人惦記著你,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說完話後,小廚娘平垂雙目,一雙善於煎煮炒炸的巧手一度想抓住他袖口,終究還是膽怯縮回去。

    他看在眼底,暖在心頭,卻也沒勇氣伸手握緊她,畢竟當前的他,連一句承諾也給不起。

    復興玄雀國的大任尚未完成,他還有很多的硬仗要打,不能被兒女私情牽絆。

    從小與他一塊兒長大的霍予申和匡智深也不只一次旁敲側擊地提醒他,切勿為了一個小廚娘耽誤大事。

    “尉遲大哥。”易銀芽親熱的喊了一聲,擱在胸前的素手悄悄揪緊。好難得看見行事泰然穩健的尉遲大哥走神,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雙極深的眼眸一直瞅著她,讓她心兒鬧慌。

    “怎麼傻傻站著,進去吧。”尉遲浚斂去神游的思緒,對著眼中盈滿戀慕的易銀芽淡淡一笑。

    恰巧酒樓外的幾株梅枝已經暗香滿枝頭,輕風吹起,點點梅瓣飄落如雨,一朵梅花翩然落在尉遲浚的眉頭,肩頭上,那副人花相襯的優美景色讓易銀芽看得一怔一怔的。

    好美……佇立在梅花花瓣中的尉遲大哥簡直是人比花嬌,不對不對,尉遲大哥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能將他拿來跟花相比較。

    可是,尉遲大哥的容貌姝麗偏陰柔,膚色又比普通人還要來得白皙,就算是跟燕國的第一美妓梅雪月並肩而立,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銀芽?”已經走入酒樓大廳的尉遲浚回眸,喊著猶然傻站在門口的粉綠人兒。

    易銀芽低下頭,撩高袖口抹抹雙眼,把浮上眼前的那層迷濛抹去,趕緊跟上他們。

    今天酒樓照樣高朋滿座,畢竟交情特殊,又是酒樓的熟客,所以易銀芽便將他們帶至二樓,用精緻繡屏隔開的雅座。

    易銀芽是掌勺,不能離開蔚房太久,先將他們安頓下,趕緊回到廚房讓跑堂的李大任送上幾碟開胃小菜。

    回到廚房,她先將其他桌點的菜燒好,接著開始準備尉遲浚等人的,平時已經夠賣力的她,今天更是使出所有看家本領,炒炸煎煮樣樣都來。

    “哇,今天銀芽姊可真是使出渾身解術,肯定是尉遲浚來了。”小川笑嘻嘻的道。

    “可不是嗎,這幾天銀芽姊總是無精打采的,今天卻突然這麼有幹勁,連私房菜都出現了,肯定是另有用意。”小江也幫腔取笑。

    “你們兩個別再笑話我了!”易銀芽的臉也不知是被爐火煨紅,還是因為嬌羞,整個人從裡到外都像顆粉粉嫩嫩的紅蛋。

    小江、小川兩兄弟跟她也培養起絕佳的好默契,著實是協肋她的好助手,也是幫著錦繡酒樓生意蒸蒸日上的功臣之一。

    日後她若是離開,錦繡酒樓的生意可就要移交到他們兄弟手上。

    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尉遲浚等人的雅座裡,已經擺滿豐盛珍饈佳餚。

    “好香啊!”桌上的熱香陣陣撲鼻,縱然是一向瞧不起易銀芽的霍予申也忍不住餓了起來。

    真不愧是燕國第一掌勺,易銀芽的好廚藝已經接連拿下燕國每年由皇家舉辦的金玉煌宴的首獎,小小年紀已是榮獲皇廚認可的民間金廚。

    “吃來吃去還是錦繡酒樓的菜肴最好,就連宮裡的禦膳也比不上。”

    大抵也只有在吃人嘴軟的節骨眼上,霍予申才會對易銀芽另眼相看。

    易銀芽被讚賞得整張臉紅如辣椒,急忙又折回灶房端出自已親手焙釀的女兒紅,生怕他們喝得不夠過癮,又找出一壇深埋在灶房後院多年的花雕。

    畢竟是大好日子,多喝幾杯也不為過,易銀芽心裡這般想著,白潤臉蛋凝著雀躍不已的笑靨,腳步迫不及待加快。

    轉出廚房,她笑靨如花,一心一意只想將煨在爐上的熱酒端上二樓的雅座。

    “我聽內殿太監說,這次皇帝召見的用意不僅是探測頭兒的忠誠,似乎還有意將玉丞相的千金許配給頭兒,很有可能這幾天就會頒下聖旨。”

    霍予申的嗓門本來就大,加上二樓較為幽靜,這一句話如同一記悶雷般劈入易銀芽耳裡。

    她端著兩壺剛暖好的熱酒,一臉癡傻的呆站在原地。

    “如果真是這樣,那將是我們傭兵隊培養實力的大好機會,可以藉此拉攏朝中勢力,又可以得到更多重臣的支援。”一向謹慎少話的匡智深也難得暢所欲言,看得出來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有多振奮精神。

    反觀尉遲浚卻是雙眼平視前方,望著二樓窗臺外的那株細瘦梅枝,許久沒有任何表示。

    怎麼會這樣?莫非尉遲大哥真的打算迎娶玉丞相的千金嗎?

    看著託盤上不停冒出熱煙的兩壺酒,易銀芽咬咬下唇,鼻尖湧上一陣酸意,躑躇著該不該上前,還是繼續站在原地等待尉遲浚的答覆。

    等了又等,終於等到坐在主位的尉遲浚開了金口。

    “我並不認為打贏了一場勝仗就能得到燕國皇帝的信任,就算他心裡有這個打算,玉丞相也不見得會同意將女兒嫁給一個傭兵隊的首領。”

    “話可不是這樣講,這一次若不是我們傭兵隊及時援助,這場仗燕國是輸定了,不僅面子落地,說不定還得賠上幾箱黃金和幾個公主和親才能議和。”

    霍予申的語氣不難聽出忿意,可見外界傳言的傭兵只認錢財不認主子,並非是事實。

    匡智深道:“這次傭兵隊可是卯足了全力打贏這場仗,燕國的十來萬鐵騎大軍竟然還敵不過我們單薄的三萬人馬,燕國皇帝肯定會心生忌憚,不是想盡辦法拉近關係,就是想盡辦法把我們趕出燕國。”

    “既然服侍皇帝的內殿太監都膽敢放出這個消息,肯定不會是空穴來風,頭兒,要是燕帝真的宣你進宮指婚,你打算接受不?”

    霍予申和匡智深望著斂鎖雙眉的尉遲浚,他卻凝唇不語,似在估算,又像是權衡,灰褐色眸子抹上濃郁的猶豫之色,是向來行事果決的他,鮮少露出的神情。

    易銀芽心一慌,雙腳也跟著不聽使喚,馱著千斤的鐵鎖似,一步步走得極是緩慢。

    霍予申本想再開口說些什麼,覷及端著託盤的易銀芽已經走近,使了個眼色拋給身旁的匡智深,兩人拿起鑲刻著吉祥如意的木筷,一搭一唱地慇勤夾菜。

    易銀芽是個沒心眼的孩子,一把暖好的酒端上大圓桌,眼眶已經浮現兩泡淚,尉遲浚想不發覺都很難。

    “發生什麼事?”尉遲浚拉住放下酒就想轉身的易銀芽,一旁吃著喝著的另兩人只能裝作沒瞧見。

    胳膊讓尉遲浚一把拽住動不了,易銀芽只好乖乖轉回身,臉蛋兒壓得低低的,淚水像晶瑩玉珠在眼眶裡溜轉,怕是一眨眼便要滾落。

    “尉遲大哥真的打算迎娶玉丞相的千金嗎?”易銀芽問。

    她是個實心眼的人,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沒有女人家擅長演戲搬弄的那種本事,也是這份亂世之中無處可尋覓的單純善良吸引了尉遲浚。

    尉遲浚眸光像初春剛融的雪花,漸暖,漸軟,還沒開口卻讓脾氣衝動的霍予申搶白。

    “混帳東西!你竟敢躲在旁邊偷聽我們說話!”顧不得尉遲浚對易銀芽的百般呵護,霍予申大聲怒斥。

    易銀芽著實嚇著了,雙肩瑟縮兩下,很自然地挨近尉遲浚身邊。

    “予申,別胡來。”匡智深到底冷靜得多,一掌按下還想發難的霍予申。

    “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是剛才端酒過來的時候碰巧聽見,尉遲大哥對不起。”

    “沒事,別放在心上。”尉遲浚說話的同時也淡淡掃過霍予申,無聲警告他別再對易銀芽大聲斥責。

    霍予申就是不懂,不過就是個廚娘,何以頭兒這麼護著她,好像她是什麼珍珠翠玉似的,老是對她輕聲細語,跟平日率領弟兄的冷厲嚴峻相差甚遠。

    “尉遲大哥,你真的會迎娶丞相千金嗎?”

    強忍住滿心驚懼,易銀芽整副心神祇惦記在這件事上,鼓足勇氣又重新問一遍,只盼尉遲浚能給她一個否定的答案。

    尉遲浚雙眼揚起,漂亮的灰褐色眸子深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的靈魂都吸入那兩潭深邃的幽湖,他是她見過容貌最美麗的男子,想必也會是最後一個。

    只因為在她心中,不會再有人比他更美麗更好看。

    她早已經芳心暗許,只盼他心中亦有她,兩人可以共結連理,廝守一世真情。

    豈料,尉遲浚接下來的話,卻是令她心碎魂斷。

    “如果燕帝願意指婚,我沒有推拒的理由。”

    振興國家的大業在前,兒女私情在後,他不能拋下將所有希望託付在自己身上的這群弟兄,只能忍痛割捨私心情意。

    話一出,霍予申與匡智深同時松一口氣,易銀芽則是如雷劈頂,全身瑟瑟顫抖,白潤臉色更加沒有血色。

    “不會的,這不會是真的……”易銀芽拚命搖頭,想把剛才入耳的話都甩開,偏偏越搖越清晰,眼淚汪汪地流下來。

    日夜盼著心上人能夠從殺戮戰場全身而退,就等著這天洗塵宴上親口向他表訴情衷,萬萬想不到竟等來他願意迎娶他人的答覆。

    易銀芽一顆芳心碎成滿地秋霜,整個人由裡到外都寒了。

    不忍見她傷心難過,尉遲浚又道:“銀芽,你聽我說——”

    “尉遲大哥,我想跟著你,就算只能跟在身邊當一個丫鬟也願意,你帶我回去吧,我什麼都肯為你做。”

    顧不得其他人在場,易銀芽把藏了一整晚的心裡話全都掏出來說,生怕尉遲浚一轉眼就成了別人的夫婿,她再也沒機會守在他身邊,為他洗衣燒菜。

    尉遲浚的表情看似不喜不怒,心頭卻是一陣震晃,雖然已知她對他的情意,但此時此刻能夠聽她親耳說出,內心自然再歡喜不過。

    她不知道他的出身,在她眼中的他,只是一個居無定所為錢賣命的傭兵頭子,可是她沒有絲毫嫌棄,一心只掛記著他,還親手替他繡了保平安的香囊,他對她又何嘗不是希冀能夠長伴左右。

    “銀芽,我不值得,你別為我耽誤大好青春。”終究尉遲浚還是選擇割捨兒女私情。

    易銀芽眼淚掉得更急更凶,不算單薄的肩膀也一抽一抽,有如窗外不停隨風飄落的梅花瓣,教人打從心底生憐。

    “真的不行嗎?就算讓我在尉遲大哥身邊當個煮飯的廚娘,我也願意,不,即使是要我當幹粗活當家奴,我也可以,只要可以待在尉遲大哥身邊什麼都好。”

    霍予申冷笑,似乎在嘲諷她自抬身價,匡智深無語瞄她一眼,像是可憐她一片癡心註定無人回應。

    但這些易銀芽一概不管,別人怎麼想那是別人的事,她只在乎意中人的心思,不會輕易被左右動搖。

    “我是傭兵,沒有家沒有國,又怎麼配能擁有家奴,你也不該這麼輕賤自己。”

    尉遲浚心疼她的堅持,又不能將實情告訴她,只能痛徹心扉的勸阻她,讓她死了這條心。

    易銀芽搖搖頭,道:“在我心中,尉遲大哥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是我不夠資格,配不上尉遲大哥。”

    “丫頭,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霍予申嗤聲笑。他心想,萬一頭兒當真

    喜歡上這個才貌不出色的蔚娘,將她收在身邊,日後成功複國,他們玄雀國的國母不就成了酒樓廚娘了。

    這怎麼成!根本是胡鬧,有失國體!

    況且他們這般忍辱窩在燕國,為燕國賣命打仗,圖的就是能夠累積複國的籌碼,無論是政事上或是軍情的掌握,縱然是聯姻也很有幫助,怎能因為一個廚娘就壞了計畫多年的國家大計。

    尉遲浚自然也明白這道理,縱然心中再不舍,還是只能放開勾挽住易銀芽胳膊的手,不發一語地站起身。

    “尉遲大哥……”易銀芽不死心地望著他,只求能從他眼中看見一點希望。

    “謝謝你特地為我準備的洗塵宴,我心領了,但是你對我的這份情意,我沒有這個福氣接受,請你往後別再白白浪費心神在我身上,真的不值得。”

    這是尉遲浚給她的最後答覆。

    那一晚,易銀芽的心都碎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1:35

    【第四章】

    不出兩天,燕帝果然宣召尉遲浚入宮,當面頒佈了指婚的聖旨,但是指婚物件並不是霍予申所打探的丞相千金。

    皇帝指給尉遲浚的是早年讓皇太后收為義女的冰荷郡主。當初皇太后自知來日無多,親口向燕帝交代身後事時,還不忘叮嚀冰荷郡主的終身大事,要求燕帝千萬得替她覓得一位好夫婿,她才能含笑九泉。

    有道是人在情面在,皇太后仙逝之後,冰荷郡主在宮中的地位自然是備受冷落,只是徒俱郡主之名罷了,這次燕帝順水推舟將冰荷郡主指婚給立下護國大功的尉遲浚,用意自然是想藉由沒血緣的義妹與尉遲浚搭上關係。

    消息一在帝都傳開,燕國子民群起譁然。

    再怎麼說,區區一個傭兵隊頭子竟然可以用皇族世家之禮迎娶郡主,該有的聘禮妝奩樣樣都不會缺,地位一翻三轉大大提升,往後眾人可沒理由再肆意看輕。

    燕帝還頒下另一道聖旨,將三萬餘人的傭兵隊正式編入燕國軍營,並冊封為護國騎軍,由尉遲浚統帥指揮,等同是將傭兵們當作燕國子民看待,可說是備受禮遇。

    不過幾日之隔,尉遲浚從人人輕鄙的傭兵頭目成了燕國皇室的郡馬,帝都裡人人樂道此事,張燈結綵準備與皇宮嫁郡主的喜事齊樂融融。

    獨獨一人愁眉不展,那自然是一心一意只想守在尉遲浚身邊的易銀芽。打從冰荷郡主指婚尉遲浚的消息傳入耳裡,易銀芽身上的三魂七魄全都飄走,鎮日無精打采也提不起氣力,嚴重影響酒樓的生意。

    菜不鹹,飯不香,魚不酥,糕不甜,錦繡酒樓遠近馳名的種種坐肴都走了味。

    “丫頭,你可不能為了個男人把我的酒樓生意弄垮。”

    樂明誘不喜身上有油污腥味,平時甚少靠近灶房,近日接獲酒樓熟客抱怨,萬不得已只好踏進灶房一探究竟。

    蹲在木柴堆前的易銀芽雙手扶頰,整個人恍恍惚惚的走了神,就連灶上的油鍋已經燒幹嗶滋嗶滋作響,也渾然不覺似的。

    “表姨,這裡油腥味兒重,你怎麼進來了?”一直到樂明誘走到面前,易銀芽打了個激靈忙回過神。

    “銀芽丫頭,人家不過是給聖上指個婚,你整個人就給廢了,這樣下去還得了。”

    樂明誘話一出口,強忍好些天的易銀芽淚水瞬間奪眶,顧不上雙手都是煤灰就往臉蛋抹去。

    “表姨,尉遲大哥他就要跟別人成親,我……我什麼都不是,就連當個幫他燒菜的廚娘都當不成,嗚嗚……”

    看著哭成淚人兒的表姨甥女,樂明繡歎口氣,道:“小川、小江,掌勺的事就暫時交給你們兄弟倆。”

    小川和小江兩兄弟本來就與易銀芽情同姊弟,加上平日也是卯足心力在學習蔚藝,沒學個十成十,至少也有七八成,除非是味道敏銳的廚子或是多年饕客,否則菜色氣味上不會差太多。

    將灶房的活兒交代給兩兄弟後,樂明誘將易銀芽領到酒樓後院的安靜廂房,這裡是給易銀芽和小川、小江兩兄弟住的,這個時候不會有人過來。

    一回到房中,易銀芽趴在案桌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樂明誘撫著她後腦梳得整齊的髮髻,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傻丫頭,那天尉遲浚走的時候,我在二樓窗前遠遠看著,大概也猜到一二,肯定是讓你失望了對不?”

    “無論是誰都會選擇冰荷郡主吧?而我,既沒有豐厚的妝奩,也不能説明他登上高位,就是一個隻懂吃的廚娘,難怪尉遲大哥不要我。”

    打從指婚的聖旨頒佈下來,易銀芽的心就碎了,這幾天茶飯不思,向來充滿朝氣的圓潤臉蛋都消瘦了一圈。

    饒是一向精打細算的樂明誘看在眼裡也於心不忍。“丫頭,你這又是何苦呢?不是你不夠好,而是碰巧尉遲浚走運。”

    “表姨,我真的很喜歡尉遲大哥,難道我連留在他身邊當個家奴的資格也沒有?”

    “瞧瞧你這副小樣兒,真是太不爭氣了!”樂明誘心疼地喳呼罵著。“好歹你也是我樂明誘的表姨甥女,明兒個我就在酒樓外面張貼告示,幫你找個身家好的青年才俊,表姨出錢出力替你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易銀芽拚命搖頭。“表姨,你別這樣做,我不想要什麼青年才俊,我只想要陪在尉遲大哥身邊,就算只能遠遠看著他也好。”

    “傻丫頭!難道你真的打算到尉遲浚的府邸當廚娘?”

    畢竟是要嫁郡主,總得顧慮到冰荷郡主的後半輩子,燕帝還賞賜一座寬廣的府邸給尉遲浚,充作是冰荷郡主的嫁妝,慶賀這段天賜姻緣。

    “那有什麼不好的?只要可以每天燒菜給尉遲大哥吃,我……”

    易銀芽突然打住淚水,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抓住一根浮木,雙眼瞬間放出亮光,就像是被菩薩指點過迷津,恍然大悟。

    樂明誘驚了。“丫頭,你別嚇我,該不會是傷心到傻了?”

    易銀芽也不哭了,抹抹淚水狼狽的臉蛋,豁然開朗地綻出一抹初春花燦的笑容。

    “表姨,只要可以留在尉遲大哥身邊,就算要我當一輩子的廚娘我也願意!”

    大婚之禮就訂在三日後,但是宮中已經陸續派來隨嫁的宮人,先到燕帝賞賜的府邸預作準備。

    尉遲浚本該是喜上眉梢才對,但他面無表情坐在張燈結綵的大廳上,只手扶額,宮人奉上的菊花茶已經涼透,甘醇香氣散溢周身。

    那一日,他辜負易銀芽準備的洗塵宴,也辜負她的心意,選擇愧對她的一片情意。

    迎娶冰荷郡主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他卻感受不到一絲喜悅,當然,能夠娶得一國郡主為妻,已經超出他們原先的預期,可以說是更好的籌碼。

    能夠跟燕國皇族搭上關係,對於複國大業絕對是有益無害。

    早該清楚為了複國大計,他必須割捨自身的利益,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快就來臨。

    易銀芽。

    這個名字怕是已經刻在心尖上,想忘也忘不了。為了她好,也為了他好,他都必須放開她,不能對她表露自己的心意。

    他,喜歡易銀芽。

    不是普通的喜歡,是想攜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刻骨喜歡。

    從小大到,身為庶子的他受盡冷落與輕視,唯獨易銀芽是打從心底,真心的喜歡他。

    易銀芽對他的這份情意,就連從小跟隨左右的霍予申和匡智深也看出來了,他們不敢當面勸說,只好利用那夜故意把燕帝準備指婚的事講給易銀芽聽,想讓她死心,也逼他把兩人的曖昧徹底切斷。

    銀芽想必很受傷吧……像她那樣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應該跟他有任何糾纏。

    複國這條路很漫長,哪天會性命不保人頭落地都很難說,沒理由讓她那樣的好姑娘為他擔驚受怕,如果真心愛護她,就應該把她推得越遠越好。

    “茶都涼了,我幫您重新徹一壺。”

    尉遲浚本想擺手拒絕,灰褐色眸子突然一頓,順著端起茶盅的杏黃粉衫人兒望去。

    那笑盈盈的白潤臉蛋,別的女子身上不會有的飯菜香味,是她,易銀芽。

    “你怎麼會在這裡?”

    尉遲浚面上難掩詫異,鬱悶多日的心頭霍然放晴。

    易銀芽手裡端著青花瓷茶盅,沮喪地垂下明顯消瘦一大圈的臉蛋。

    “我知道尉遲大哥不喜歡我,我也不敢奢求什麼,只希望能夠陪在尉遲大哥身邊就好,所以……”

    茶盅匡啷一聲,摔在被宮人擦得一塵不染的地板上,易銀芽的手讓尉遲浚一舉擒住,高舉在半空中,她吃痛的皺緊眉尖。

    “尉遲大哥?”好凶的臉!好可怕!

    “誰讓你進來的!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

    “我今早看到宅院外的紅牆貼著征廚娘的告示,所以就跟管事的總管面談了,總管就讓我……”

    尉遲浚一聲不吭拽住她就朝外走,大步踩過碎裂的青瓷茶盅,不顧宮人紛紛停下手邊的活兒注視兩人拉拉扯扯。

    “尉遲大哥,你嚇到我了……”

    易銀芽想把手抽回來,無奈他抓得死緊,絲毫動彈不得,只能任憑他拉到修繕得簇新的大宅門外。

    “離開!回去錦繡酒樓,我這裡不缺廚娘。”

    尉遲浚沒放開她,灰褐色眼眸是說不盡的矛盾之色。

    想放手又怕心痛,想緊緊抓住,又怕她往後受傷害,誰人料想得到,沙場上戰無不勝的尉遲浚,居然也有這麼軟弱的時刻。

    被他冷漠絕情的態度駭著,易銀芽未語淚先流。

    “對不住,我只是……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這樣也不行嗎?”

    “我就要迎娶冰荷郡主,你待在我身邊又有什麼用。”

    傻姑娘,別為他耽誤一生,真的不值得。

    “我很有用的!尉遲大哥最愛吃我燒的菜,我願意一輩子留在尉遲大哥身邊當廚娘,況且我的廚藝不比皇宮禦廚差,可以……可以服侍冰荷郡主。”

    易銀芽哭得瑟瑟發抖,那模樣就像是即將被拋棄的糟糠妻,死活都不願意離開夫君半步。

    看見她寧可委屈自己也想留在他身邊,尉遲浚向來刀槍不侵的鐵石心腸,竟也隱隱作痛。

    他沉鬱,心疼,明知該放手才是對彼此最好的法子,既然給不起承諾那就不該留下她,對她太不公平。

    但感情一事非是理智可以左右,即使是行事果斷的他,也不禁迷惘了。

    易銀芽哭得太傷心,沒發現尉遲浚眼中的矛盾糾結,一個勁兒的苦苦哀求。

    “尉遲大哥,我真的不敢奢想可以成為你的什麼,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你別趕我走好不?我手腳利索可以幹很多活兒,一個人可以當好幾個人用,我……”

    話還沒說完,忽然唇上一熱,腰間一緊,軟腴的身子緊緊偎貼男人堅硬的胸膛,易銀芽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自己被吻了。

    四片唇瓣緊密膠合,相濡以沫。

    易銀芽傻了,以為是自己的幻覺,要不就是情急之下她“強”了尉遲浚。眼睛眨了又眨,唇上熱度不減,似乎還有逐漸加重的感覺,可以肯定這不是幻覺。

    那不然是……尉遲浚吻了她?!

    老天爺,尉遲大哥居然當街吻她!

    雙眼蒙著一層淡霧,易銀芽看見尉遲浚灰褐色眼眸裡的愛憐,腳下隱隱顫抖,因為太過感動,也太難以置信,激動得幾乎快暈厥。

    尉遲大哥的唇好軟,和他沉默冷硬的形象相差好多……

    可以這樣被他緊擁在懷,不顧旁人眼光的親吻她,她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良久,尉遲浚才慢慢放開懷裡的易銀芽,她雙頰已然酡紅,氣息與他一樣淩亂急促,巧挺的鼻尖也微微滲出粉汗,懵懂的可愛模樣讓他情難自禁。

    兩人四目對望,許久移不開彼此的面容,仿佛就要這麼一直持續到地老天荒。

    “尉遲大哥?”她恍如夢醒一般的喊出聲。

    “跟著我只會吃苦,你一定會後悔的。”

    尉遲浚沒有再試圖勸阻,也不像先前那樣激動想趕她走,只是語重心長的歎道。

    易銀芽不忍見他愁鎖眉頭,踮起腳尖抬高了她那一雙巧手,白白圓潤的指頭滑過他的前額與眉心。

    “我不怕吃苦,我只怕尉遲大哥不讓我陪在身邊。”不計較名分也不在乎身份貴賤,她只求能夠在他身邊占得一席之位。

    尉遲浚心念一動,又將她抱了個滿懷,像在呵護某樣稀世珍寶,萬分的珍惜。

    “傻丫頭,現在的我什麼都不能給你,但是我保證,只要時候到了,我一定會讓你成為我名媒正娶的妻。”

    即使知道這是很難實現的承諾,易銀芽還是熱淚盈眶,情緒激動地伸出雙手回擁尉遲浚,以最直接的行動告訴他她願意等。

    哪怕是要等上一輩子,她也一定會等到底。

    三日後,尉遲浚明媒正娶的冰荷郡主正式入門。

    當年伺候過皇太后的幾位老嬤嬤親自監禮,生怕冰荷郡主受了半點委屈,還一路隨著滿載豐厚嫁妝的馬車,送郡主出宮。

    先是打贏一場苦戰,現在又有郡主大婚之喜,燕國上下歡樂騰騰,到處紅彩飄揚,喜氣洋洋。

    自從太后薨逝,冰荷郡主在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不過此番出嫁倒也算是風光。

    畢竟是太后親收的義女,名義上也算是當今燕帝的妹妹,自然得以皇家大禮嫁之,嫁妝也是極盡侈麗之能事。

    當初冰荷郡主得知將要指婚給一個地位低下的傭兵頭目,可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哭二鬧三上吊樣樣都用上,還是躲不過這樁指婚。

    無奈之下,冰荷郡主已經想好萬全對策,一嫁入門就要將尉遲浚壓在腳底下,讓他明白兩人是雲泥之別,不敢有分毫妄想。

    圓房的事更不用說,她冰清玉潔的身子,可容不得低下的人觸碰,更何況是那不懂憐香惜玉的野蠻人。

    但是,當冰荷郡主坐在鴛鴦繡被上,大紅蓋頭被掀開,對上尉遲浚英姿颯爽的臉龐,整個人都呆了。

    傭兵頭子不都該是長得高頭馬大黝黑醜陋?

    怎麼這個尉遲浚和老嬤嬤形容的都不一樣,不僅皮膚比女人還白,眉眼甚至於鼻唇,每一樣都是精工雕琢,說是帝都第一美男子也分毫不差。

    先前腦中設想好的野蠻人形象,在對眼的這一刻,消逝無蹤,只剩下眼前這個全身上下散發王者霸氣的俊男子。

    平素頤指氣使慣了的冰荷郡主,到了尉遲浚眼下卻成嬌羞的新嫁娘,眼兒低垂,面若桃花。

    “夫君。”冰荷郡主嬌滴滴的喊了一聲,驕縱跋扈的性子隱藏得極好。

    但是冰荷郡主大概沒料想到,方才掀開紅蓋頭的那一刻,尉遲浚已經將她眼中的鄙夷不屑看入心底。

    其實他並不意外,燕帝頒旨指婚後,關於冰荷郡主哭鬧不休的傳言,便時常耳聞。

    帝都盛傳冰荷郡主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今日一見,傳言果真不假,尉遲浚面上波瀾不驚,將大紅蓋頭下的芙蓉花顏盡收眼底。

    但是再美的天仙對他來說,都比不過錦繡酒樓的小廚娘……那個一心一意只想跟著他的傻姑娘。

    “郡主辛苦了,時候不早,還請早些歇下。”

    尉遲浚心如一潭止水,將以紅絲帶系在一起的合巹酒放在桌上,轉身就要離開新房。

    “且慢。”冰荷郡主顧不上新嫁娘的矜持,急慌慌地喊住尉遲浚。

    “郡主還有什麼吩咐?”

    “你不喝合巹酒要去哪裡?”

    “郡主是金枝玉葉,委身於我實在是太過糟蹋,但是對於燕皇的聖令又無可婉謝,往後我會以禮相待,請郡主不必擔心。”冰荷郡主一聽,傻了。

    他這番話不就是明擺著要跟她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她這個郡主如此氣量大度,不嫌棄他,這個身份卑賤的傭兵頭子竟敢怠慢她?

    她可是金枝玉葉,豈容他這樣欺辱!

    “難道你對本郡主有什麼不滿?”

    想她冰荷郡主是何等人也,怎麼說也曾經是皇太后跟前的紅人,怎能落到新婚之夜獨自睡冷床的淒涼地步。

    “我只是一介傭兵首領,只懂得領軍打仗,是個粗人,怎敢對郡主有任何不滿,反而是我才般配不上郡主。”

    這些話自然是推託之詞,他自小被舅父一手扶育成人,舅母更是來自書香世家,三歲讀詩,五歲能文,七歲開始鑽研兵法,十二歲已經熟練數套名家劍法。

    舅父是有遠見的人,已經看出形同外戚傀儡的太子一旦繼位,玄雀國勢必會走上滅亡一途,所以從一開始就將他當作儲君養育。

    饒是冰荷郡主再怎麼嬌蠻,見到這般霸氣俊美的真龍天子,即使不知他真實身份,也為他所迷。

    “既然已經依禮成親,本郡主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合寢是天經地義的事,還提什麼般配不般配。”

    冰荷郡主拉不下顏面,只能以夫妻儀禮勸說。

    案桌上的龍鳳紅燭靜靜燃燒,紅色燭淚滴滴落下,告示著良辰春宵正在逐刻流失。

    尉遲浚的身影在燭火的照映下,平添雄姿英偉,冰荷郡主卻在這時才發覺他已經將大紅喜袍換成墨黑色的便裝,看不見半絲喜氣。

    “時候不早了,我會請外面的婢女進來伺候郡主更衣歇息。”

    尉遲浚不再多費唇舌,推開貼滿大紅喜字的朱門,大踏步離開。

    冰荷郡主抓下頭上的白玉蓮釵,憤恨難平地扔出去,玉釵擲上朱門,發出尖銳的撞擊聲,嚇壞了守在外面的喜婆和隨侍宮人。

    喜燭還在燒,春宵卻是徒然白費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1:51

    【第五章】

    月上樹梢,夜露深重,涼風習習拂來。

    位在大宅東側的灶房,燈火通明,不時還有炒菜香氣隨風飄出。

    今晚對易銀芽來說,是很難捱的日子。

    親眼看著尉遲浚撥開珠簾,迎接冰荷郡主走下喜轎,她與其他家僕一起跪伏在兩旁,看著這對金童玉女齊肩走過面前,她心酸酸的,卻也只能垂眼忍淚。

    雖說迎娶郡主成了皇親國戚,但畢竟地位相差頗大,今晚的喜宴上除了新郎新娘以外,其餘的都是宮中派來督禮的太監和嬤嬤,場面倒也不算熱絡,只能說是該有的禮儀樣樣沒少,行禮如儀的一場皇室喜宴。

    今晚是尉遲大哥與冰荷郡主的新婚之夜,她怕是難以成眠,只好一整日都待在灶房東摸西碰,看能不能把自己累垮,就不會再胡思亂想。

    她用糯米粉加上松仁、橙丁還有胡桃,做了一道甜而不膩口的百果糕,為了彰顯喜氣,還用可食的紅花汁液將糕點染成淡紅。

    可是賣相再美,味道再好,怕是沒人會賞臉。

    易銀芽端著滿盤的百果糕,坐到灶房外的石階上,落寞低下頭發呆生愁。

    尉遲浚站在通往灶房的長廊上,遠遠看著,糾結著一顆心,很難受。

    他刻意放緩足音,慢慢走近她身邊,看見她放在腿上的那盤百果糕,他微微一笑,不假思索的彎身取過一塊。

    易銀芽順著那只手抬眼往上望,詫異地喊道:“尉遲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個時間不是應該正在新房……

    尉遲浚就地而坐,與她同坐石階,肩頭還輕輕碰靠著,月光下,兩人倒映在地面的身影,相依相偎。

    易銀芽不敢看兩人糊成一體的影子,始終低垂臉兒,面向滿盤的百果糕。

    “銀芽,你怨我嗎?”他咬下一口蜜糕,品嘗著充滿她委屈淚水的氣味,甜中帶酸。

    “當然不怨,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留在尉遲大哥身邊,絕無怨言。”

    她強忍淚水,擠出一朵笑靨,可是隱隱泛紅的眼角卻不著痕跡落入他眼底。

    黑暗中,尉遲浚那雙冰澈的灰褐色眼眸似乎軟了幾分,像初春剛破冰的湖面,蕩漾著柔軟綠波。

    “你喜歡上我哪一點?”他又取過一塊甜糕,放到嘴邊細密品嘗,仿佛嘴中嘗到的是她女兒家心事的那股甜。

    易銀芽不敢看他,將臉壓得不能再低,道:“打從尉遲大哥走進錦繡酒樓的那一天起,我眼裡就只看得見尉遲大哥一個人。每當我被酒客欺負的時候,你總會幫我解圍,也不嫌棄我的出身,對我這般好。”

    “只是對你好,你就喜歡上我?”

    “當然不只這樣,尉遲大哥又會打仗又懂筆墨,上回你還送了我一幅霞染秋菊圖,我一直很寶貝的收藏著。”

    尉遲浚問道:“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送你那幅圖嗎?”

    易銀芽搖頭,眼中全是迷惘。

    “在我的故鄉,有一處遍地開滿各種菊花的風景,萬齡菊,桃花菊,金鈴菊,木香菊,每到重陽節的時候,舅父就會帶我到那裡賞菊。”

    “尉遲大哥的故鄉?”她偏頭尋思,道:“那不就是玄雀國嗎?”

    “如今已經不是了,那裡已經變成廢墟。”

    “尉遲大哥一定很想念原本的家鄉。”易銀芽也感染上他的喪國之殤,鬱悶不樂地注意著他。

    “看著你,我總是有一種已經回到故鄉的感覺,在你身上,我仿佛又見到了那片被晚霞染紅的秋菊。”

    尉遲浚邊說著邊握住她的手,地上本就曖昧糾纏的倒影已經融為一體。

    易銀芽才一抬頭,嘴上一暖,熱燙的男性氣息已經將她包圍,只能輕閉眼,含羞帶怯地接納他的吻。

    賓士在百里沙場上,競走在萬丈血腥間,他的腦海始終不忘她的溫聲叮囑。

    她說她會等著他平安歸來,日夜在家中祈求神佛庇佑,所以他無恙回返。她是他的幸運符,也是他心之所系的人兒。

    他想一輩子留她在身邊,成為她遮風避雨的那座山,矢志不渝。

    但是在成功複國之前,他只能暫時委屈她,讓她以廚娘的身份留下來。

    思及此,尉遲浚將她抱得更緊密,膠合的唇好似再也分不開,激烈又狂熱的深吻,使得不解人事的她身子逐漸燥熱……

    芙蓉帳裡春色無邊。

    當易銀芽回過神的時候,尉遲浚正將她抱上榻,這裡是與他書房相連的廂房,十分幽靜,還沒有發落下去,依然閒置著。

    畢竟是賞賜給皇親國戚的宅邸,雖然只是簡單的廂房,房裡雕樑畫棟,不失王胄之家該有的氣度。

    這是易銀芽第一次躺在這麼舒服又柔軟的榻上,也是初次和一個男人這麼近距離偎靠。

    “尉遲大哥……今天是你和冰荷郡主的大喜之日,怎麼可以和我……”終究是面皮薄,她不好意思再往下說。

    “這只是燕帝為了拉攏我而權宜的指婚,我與冰荷郡主全無感情,只能當有名無實的夫妻,而且她也不願意委身給一個地位卑微的傭兵頭子。”

    “別胡說,尉遲大哥一點也不卑微!”易銀芽捂住他的嘴,護君心切地道:“在我心中,尉遲大哥是這世上最金貴最希罕的寶物。”

    “傻丫頭,也只有你會不計較那些世俗人的眼光。”尉遲浚拉下她的手,輕輕吻著不算細嫩的手心。

    意識到這一點,易銀芽縮了縮手,頗是自責地悶聲道:“我的手很醜吧,肯定比冰荷郡主那雙玉手,尉遲大哥看了一定很不喜歡。”

    尉遲浚心疼的地抓高那精擅廚藝的巧手,萬般憐愛的吻著,她感覺手心隱隱發麻,細不成聲的嬌吟在失神間逸出嘴外。

    她羞恥的掩住嘴巴,連想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但是他沒有停手,還拉開她紫紅色腰帶,將手伸入衣裳。

    “尉遲大哥……”不管怎麼咬唇,還是無法阻止曖昧的嬌聲細吟,她難耐地輕扭身子。

    尉遲浚解開她的外衫,雙眼像兩道火焰般煨著她,她無處可逃,羞恥地快哭出聲。

    “銀芽,你才是我的妻,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享受至高無上的榮華富貴,不會再讓任何人看輕你。”

    “我不要榮華富貴,只要尉遲大哥過得好,我就好……”

    她害羞的別開臉,身上只剩抹胸和褻褲,雖然不曾經歷過魚水之歡,也大概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傻丫頭。”尉遲浚低笑一聲,吻了她。

    他的吻不再像前兩次一樣緩慢,而是像暴雨打落一樣的激狂,她全身發燙,發覺抹胸已經不翼而飛,他那只擅長刀劍的靈活手掌已經握住她豐腴白軟的玉峰,像揉麵團似的搓著。

    尉遲大哥怎麼可以碰她那裡……

    “銀芽,你是我的妻,你永遠都是我的人。”灰褐色眼眸像會發燙的玉石,使她望之迷醉,甚至忘了矜持和羞怯。

    他吻遍了她的全身,一邊吻,一邊脫下褻褲,她害怕得想哭,他卻溫柔地用唇憐惜那羞死人的地方。


    直到月娘隱沒,東方泛起魚肚白,兩人才在欲仙欲死的情欲煎熬中平息回魂。

    那廂縱有鴛鴦繡枕龍鳳喜燭,冰荷郡主終究獨自睡冷床,這廂不見一個喜字,卻是鴛鴦同心耳鬢廝磨,累極,倦極,交頸而眠。

    日子一久,冰荷郡主與尉遲浚琴瑟不合的消息在帝都傳開,畢竟雙方身份懸殊頗大,傳言大多是冰荷郡主看不上傭兵出身的尉遲浚。

    尉遲府裡的人都曉得實情並非如此。

    負責伺候尉遲浚的下人都知道,從新婚之夜後,主子不曾再踏入寢房,夜夜留宿在書房後側的小廂房。

    那間廂房據傳還是尉遲浚親口賞賜給一名蔚娘,冰荷郡主聽到隨身丫鬟這樣回復,氣得花容發青,摔茶盅,摔花瓶,身邊隨手可得的東西全都被她摔了。

    這段日子,她差遣過貼身丫鬟傳過好幾次口信,向尉遲浚表明盼能夫妻同心,琴瑟和鳴,然而每一次得到的回復,都是“相敬如賓互不干涉”這八個字。

    這個臉教冰荷郡主怎拉得下?她自然是氣難消,妒恨難平。

    這一日趁著尉遲浚外出不在,冰荷郡主親自領了一票下人到灶房。

    “銀芽,郡主在灶房外要見你。”掌二灶的沈青拍拍她肩膀,話中難掩憂心。

    易銀芽抹抹額上的汗水,捨不得擱下燜煮到一半的東坡肉,那可是她為了浚哥哥特地準備的,最近他常跑軍營,上教場監督大軍練習,整個人瘦了不少,她看著很心疼,想用食物幫他補身。

    “那個冰荷郡主來勢洶洶,東坡肉我會幫你照看,你就快點出去吧。”沈青接過鍋勺,將易銀芽推出灶房。

    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但這還是易銀芽初次這麼近距離與冰荷郡主相對。

    果真不負美名,冰荷郡主眉眼如詩如畫,臉上無一處不美,身段更似柳枝一折便斷,一件繡著牡丹的粉紫衣襖百褶長紗裙,將她高貴的皇家氣質烘托出來。

    冰荷郡主細細打量起躬身行禮的廚娘。

    臉兒白潤略圓,胸脯也頗是豐挺,腰身也不算細,眼前的廚娘橫看豎看都與美麗沾不上邊,至多只能算是富泰。

    尉遲浚寧願夜夜與這個廚娘同床共枕,也不願正視她這個芙蓉美人?

    這根本是天大的恥辱!

    “請問郡主有何吩咐?”

    易銀芽不敢抬頭,心裡充滿愧疚,畢竟郡主是大轎迎門的正妻,她什麼也不是,連小妾也稱不上。

    “你便是易銀芽?”

    出聲詢問的是郡主身旁的綠袖,仗著主子的氣焰在府中橫行霸道,弄得其他下人苦不堪言。

    易銀芽點點頭,正要抬臉,火辣辣一巴掌已先將她的臉打偏,廚房裡忙著幹活的眾人聞聲打住動作。

    她呆了,左頰迅速已經紅腫,替主子立了頭功的綠袖得意洋洋,又拎起她的耳朵劈頭惡罵。

    “不要臉的騷蹄子!就憑你也想跟郡主搶夫君?我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想造反是吧!”

    啪!

    又是火爆的一掌爪子,這回還烙下五道紅色指痕,分明是想讓人破相的狠勁。

    這回動手的人是冰荷郡主,想她一介金枝玉葉,居然落魄到要和一個下賤廚娘爭寵,這口氣如果不討回來,往後哪裡還有臉見人!

    “郡主手下留情!”顧不得東坡肉還在鍋裡燜著,沈青立馬奔出灶房,擋在易銀芽身前。

    “不要臉的賤東西!這麼喜歡勾搭男人!連廚子也要,真是下賤!”冰荷郡主啐了一聲,芙蓉花貌因為眼底的妒恨而扭曲。

    “沈大哥,你別理我,快回去。”

    易銀芽僵立不動,不敢撫上腫脹的臉,也不敢推開護在前方的沈青,就怕會更加惹惱冰荷郡主。

    “滾開!”綠袖大聲斥退沈青。“不過是個卑賤的廚子,也膽敢在郡主前放肆,不想活了是不?”

    “爺有吩咐過,如果有任何人找銀芽姑娘的麻煩,小的必須保護姑娘。”

    此話一出,不只是冰荷郡主等人傻了,就連易銀芽也大大愣住。

    當初尉遲浚找來沈青當二灶廚子,曾跟她說過,只要遇上任何麻煩都可以找沈青,那時候她還以為,所謂的麻煩是指廚灶裡的事。

    原來,尉遲浚安排長年照料傭兵營隊膳食的沈青當二灶廚子,用意是為了就近照顧易銀芽。

    這還得了,冰荷郡主一聽,當下怒火中燒。

    “來人,把這個易銀芽綁起來。”

    沈青也是標準的玄雀國漢子,體型十分高大,張開雙臂擋在易銀芽前面,不讓冰荷郡主帶來的僕人對她動刑。

    易銀芽嚇傻了,尤其是看見冰荷郡主想致她於死地的眼神,更是寒得瑟瑟冷顫。

    浚哥哥總說冰荷郡主也不贊成這門婚事,嫁進來只是迫於聖旨,兩個沒感情的人終究會分開,沒必要強逼對方一起過生活,是以他已跟郡主言明,往後兩人以禮待之,彼此不相過問。

    浚哥哥還說,總有一天他和郡主會和離,各自重新婚嫁,所以讓她不必心懷愧疚,只要用心烹煮出豐盛佳餚,讓郡主日日吃得舒心開懷就好。

    現在看起來,事情似乎並不像浚哥哥說的那樣單純……

    “騷貨!你還躲!”綠袖繞到後方,狠狠的擰了易銀芽後腰一把。

    “啊!”

    易銀芽慘呼,長髮被綠袖高高扯起,淚水都給逼出來。

    “做得好,給本郡主狠狠的打!”

    聽見主子金口禦令,綠袖甩巴掌甩得更爽利,還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小丫鬟幫忙架人。

    冰荷郡主在場,沈青不好動手,幾番試圖將易銀芽拉回來,卻被家僕圍成的人牆隔開。

    “給我往死裡打!”冰荷郡主一聲令下,幾個小丫鬟越打越起勁,綠袖更順手拔下發釵就要剌向易銀芽紅腫的臉。

    “啊!”

    這一刻,發出慘叫聲的人是綠袖,原本要劃花易銀芽臉蛋的那支發釵掉落地上,她的手腕差點就讓尉遲浚鐵掌捏碎。

    “誰准你動我的人!”尉遲浚的寒嗓足以冰凍周遭三尺,捏緊綠袖的手腕,目光直望著冰荷郡主。

    冰荷郡主被他懾人的氣勢駭著,又不願示弱,再怎麼說也只有她嫌棄別人的份,就算這門婚事非是兩人本意,他也應該一心一意的待她。

    “本郡主過門才不過兩個月餘,你就想收偏房,分明是欺負燕國皇族,你就不怕我回去向皇兄告狀?”

    “我對郡主向來以禮相待,何來欺負之說?”尉遲浚的眸色本就較淡,此際看來,更像是凝結成冰的兩道寒泉。

    “你每晚讓本郡主獨守空閨,卻跑去跟這個卑賤的廚娘夜夜廝混,根本就是想羞辱本郡主。”

    冰荷郡主被嬌寵慣了,哪容得下有人對她報以冷眼怒容,說著,玉淚滾了兩腮,畢竟是拔尖的美人胚子,就連落淚也是芙蓉沾露之美。

    尉遲浚無心欣賞,也無意安撫,整個人宛若冰封,寒意凜冽。

    “放開她。”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護著那個賤人?”冰荷郡主氣得淚水撲簌簌直流。

    “我說,放開她。”

    尉遲浚眼神狠絕,仿佛將粉淚掛容的冰荷郡主視為仇敵。

    冰荷郡主心底恨透了,知道再不妥協讓步,她身為郡主的顏面將會徹底掃地。

    他是在給她臺階下,而不是真心詢問她放不放人的意願。

    思及此,冰荷郡主的心又寒上好幾分。

    “郡主,您救救小的!”綠袖的手還被尉遲浚捏住,手骨都快折碎了,痛得哇哇大叫。

    尉遲浚這是軟硬兼施,饒是冰荷郡主再嬌氣蠻橫,也知道自己的處境屈居下風。

    冰荷郡主忿忿咬牙,終究只能拂袖離去。

    尉遲浚立刻甩開了哀叫不停的綠袖,大跨步走向已被折騰得不成人形的易銀芽。

    架住身子的木棍一撤走,易銀芽像失去靈魂的布娃娃,軟倒在地上,很快地,她又落入一堵氣味熟悉的懷抱,被嚴實的緊抱著。

    視線雖然很模糊,但是她知道抱住她的人是尉遲浚……

    “浚哥哥,對不住,因為我的關係害你和郡主失和。”她抽抽鼻子,虛弱搖頭。“別管我,你快去把郡主追回來……”

    “是我對不起你,因為我一時的貪念,想把你留在身邊,才會讓你受這種屈辱。”

    “別這樣說,貪求的人是我才對……”

    “銀芽,你忍著點。”尉遲浚將她抱起,朝她所居住的廂房走去。

    若不是為了複國,必須顧及跟隨他的三萬弟兄,一旦婉拒燕帝指婚肯定會引起禍端,也會影響傭兵軍隊的安危,他只好默不吭聲的接受指婚。

    燕帝畢竟是只老狐狸,想與他拉攏關係,又捨不得犧牲燕國的公主,最後便將冰荷郡主當作一份賀禮賞賜給他。

    這個冰荷郡主不過是徒具郡主之名,並無實質地位,只是用來濫竽充數,燕帝分明是想藉此牽制他的一舉一動。

    為此,霍予申與匡智深已經心生不滿,加上招買的兵器馬匹,還有囤積的軍糧也已足夠,兩人數次揚言要撤離燕國,另覓其他可以共謀複國大計的國家。

    或許,也該是時候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2:11

    【第六章】

    當夜,冰荷郡主命下人收拾細軟,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宮告禦狀去,反正她與尉遲浚根本沒圓房,這門親事說散就能散。

    接獲消息,尉遲浚的左右手也趕來,漏夜商討離開燕國一事。

    “我們派到燕帝身邊的細作已經返回,燕帝私下命人調查過頭兒的身家,很可能已經知道頭兒是玄雀國僅存的皇家血脈,相信他很快就會有所行動。”

    “月陰國有意接納我們,已經派人遊說,還帶了豐厚的賞金。”

    聽完左右手的呈報,尉遲浚眉頭深鎖,似是難以下定奪。

    當初會選擇留在燕國,一方面是出於地理位置距離玄雀國比較近,只要和燕帝打好交道,興許可以將燕國當作複國前的腹地。

    但燕帝也非是省油的燈,私下派人調查尉遲浚等人的身世,還派遣密使到當初合謀攻打玄雀國的兩大國,進行私下交易,怕是已經知道尉遲浚等人想複國的用心。

    燕帝這招分明是想過河拆橋。

    明裡重用傭兵隊替燕國打了一場勝仗,暗裡卻忌憚傭兵隊的實力,擔心再留下傭兵隊會後患無窮,所以想先除之而後快。

    計畫終究還是失了控制,加上冰荷郡主這樣進宮一鬧,又讓燕帝找到整治的藉口,對尉遲浚勢必大大不利。

    “頭兒,不是我喜歡干涉,而是你這次實在太不智了,怎麼說也不能讓那個勞什子郡主哭哭啼啼進宮告狀。”霍予申自然知道尉遲浚全是為了易銀芽,所以才更加不滿。

    尉遲浚沒替自己辯白,只是轉頭交代匡智深去吩咐弟兄,大夥兒隨時做好離開燕國的準備。

    “頭兒,你該不會真打算讓那個廚娘當上玄雀國未來的皇后?”

    “予申,那是首領的事,我們管不得。”匡智深出聲阻止霍予申的僭越。

    尉遲浚毫不避諱的道:“我答應她一輩子不離不棄,富貴同享,艱苦同受,無論能不能成功複國,我都不會離棄她。”

    “可是——”霍予申還想說什麼,胸口卻被匡智深重重肘擊一下,差點連舌頭都咬斷。

    “我們這就回去營通知弟兄。”匡智深拉起霍予申準備離開。

    “我還沒把話說完……”

    霍予申就是看易銀芽不順眼,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竟敢妄想攀龍附鳳,真是不可饒恕!

    “要緊事先辦妥再說。”

    匡智深乾脆架住霍予申,兩人拉拉扯扯的離開。

    左右手一離開,尉遲浚沒有閑下,立時返回廂房照料易銀芽。

    易銀芽睜開眼就看見尉遲浚,憂心全寫在臉上,手也握得好緊,生怕她會飛走不見似的。

    “浚哥哥,我沒事了,你去歇息吧。”

    她臉上的紅腫很嚇人,身子也四處可見瘀青掐痕,這副狼狽醜陋的模樣實在不想讓他瞧見。

    尉遲浚將掌心放在她額上,那白潤臉蛋跟他的手相比,好小好小,這些日子她著實消瘦不少,跟著他終究還是吃了苦。

    “銀芽,你怕不怕?”他語重心長的問道。

    “只要有浚哥哥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她總是開朗又樂天,仿佛他就是她的天與地。

    就是這股傻勁讓他疼入心,又放不開她,想時時將她帶在身邊,偏偏又不能,是以公器私用將沈青調派到她身邊。

    “傻銀芽,你怎會這樣傻。”

    尉遲浚好生心疼的將她抱起,抱得不能再緊。

    她是他的心頭肉,沒有她,他也無法獨活。

    “浚哥哥,我不能呼吸了。”易銀芽埋在他懷中氣喘地說。

    尉遲浚稍微鬆開手勁,還是將她抱在懷裡,就像好不容易奪來的珍寶,不敢輕易鬆手。

    她對他就像家人一般的存在,有她的地方才是家。

    他若是只無處棲身的孤鳥,那她便是那一片茫茫無岸的雲海,他願意一輩子翱翔高飛在天際,與她纏綿相偎。

    “銀芽,你願意跟我走嗎?”

    他習慣性的摸摸她眉眼,指腹傳來她面頰的燙意,兩人的心也火熱靠攏在一起,緊密不分。

    “走?去哪裡?”她迷惑地問。

    “跟著我離開燕國。”

    “可是……”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離開燕國?難道要發生什麼大事?

    “你信得過我嗎?”

    “當然!”她點頭如搗蒜。“無論浚哥哥說什麼做什麼,我都相信,絕無半點懷疑。”

    “那就跟我走,我會把一切原委從頭到尾都告訴你。”

    尉遲浚摟緊她的腰,他已將她視作他生命的一部分,決定不再隱瞞,要將長久以來傭兵隊複國的計畫告訴她。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易銀芽明白這一走很可能再也沒機會回到燕國,也許這一輩子很難再見到表姨,還有錦繡酒樓的昔日夥伴……

    但是為了浚哥哥,她什麼都可以割捨犧牲。

    有他,才有她,他就是她的親人。

    易銀芽也伸出手抱緊他的腰,依偎著他如高山可靠的胸膛,沒有遲疑的點點頭。

    “浚哥哥,天涯海角我都願意跟你走。”

    一年後

    天色昏黑,一望無際的荒野中,駐紮著無數橘紅營帳,軍士們正在生起營火,照亮整座軍營。

    易銀芽站在炒鍋前,奮力地揮動鍋鏟,準備足夠喂飽整座軍營的簡單菜肴。

    “銀芽姑娘,你就別忙了,這種粗活就交給在下來做,不需要你親自動手。”

    只要易銀芽出手,沈青就無用武之地,堂堂軍營大廚,也只能淪為幫忙盛盤的助手。

    易銀芽擺擺手,笑道:“不礙事,我也休息好多天了,再不幹點活兒,手腳都快生銹了。”

    沈青無奈苦笑,也只能隨她去了。

    易銀芽的好廚藝可是有口皆碑,當初也才掌了兩天廚,就收服所有弟兄的胃,嘗過的人都豎起大拇指嘖嘖喊好。

    更教人佩服的是,即使在食材短缺的情況下,易銀芽依然可以用傭兵打獵抓來的野味,變換出數種烹調方式,還會採集可食的香草植物加入調味。

    對吃膩乾糧與無味野食的傭兵來說,易銀芽簡直就是妙手仙子,無論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爬的,總之只要是可以吃下肚的飛禽走獸,她樣樣煮得銷魂吮指,想不征服眾人的胃都很難。

    等到一切就緒,傭兵井然有序的排隊領取今晚的伙食,易銀芽始終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替大家盛菜添飯。

    落日西沉,大家圍坐在營火旁,邊吃邊聊,易銀芽卻沒有胃口,依然站在營帳口癡癡的引頸盼望。

    這場仗已經打了兩個月,目前情勢看來勝算頗大,今日一早尉遲浚便和霍、匡兩人上前線查探敵情,遲遲未歸,她哪裡還吃得下。

    一年前她跟著尉遲浚出走燕國,隨著傭兵隊一同落腳月陰國,成為月陰國的子民。

    當時為了提防燕帝派人暗襲圍捕,他們漏夜離開燕國,也不走官道,改走陡峭險峻的山路,一行人就這樣杳無聲息的消失無蹤。

    路途上,她與尉遲浚共騎一馬,他很小心地將她護在身前,不讓顛簸的路程累壞她。

    也是在那個離開的晚上,他將自己的身世,還有肩上背負著複國的重責大任,毫無保留的全盤告訴她。

    她當下恍然大悟。

    原來他之所以這麼氣宇非凡,不同於凡人,是因為他是玄雀國未來的帝王,是貨真價實的真龍天子。

    正因為身份特殊,是以霍予申才會看她不順眼,認為她配不上浚哥哥,老是找話損她,想讓她知難而退。

    其實,一得知他的真實身份,連易銀芽也覺得自己高攀了。

    她深信有朝一日,浚哥哥一定會成功複國,到時候他就是年少有為的青年皇帝,而她呢?終究還是一個出身貧寒的廚娘。

    兩人的身份懸殊,真的可以相守一世嗎?

    思及此,易銀芽的心就酸酸糾結,整個人慌了頭緒,只能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暗自垂淚。

    等了又等,還是等不到尉遲浚三人返回營地,易銀芽在沈青的勸說下,心神不寧地胡亂吃了幾口飯,早早歇下。

    夜裡,她躺在席子鋪就的床榻,翻來覆去難以成眠,憂心著尉遲浚等人的安危。

    等到下半夜,她在一道溫熱的奇襲中醒過來。

    熟悉的觸感伸入衣襖前襟,隔著抹胸撫摸那對豐腴的椒乳,易銀芽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初嘗雲雨之歡的無知少女,很快就動情嚶嚀。

    睜開眼睛就看見尉遲浚正在脫下戰袍,腰帶上還綁著當初她為他接風的大紅絲帶。

    他說,那是他的幸運絲帶,就像她陪伴在左右,可以為他攜來好運。

    易銀芽眼波醉人,小手主動解開身上的單衣,好好犒賞忙碌一整天的男人。

    易銀芽再醒來的時候,營帳外面的天空已經亮了大半。

    她趴在尉遲浚的胸膛,還有點困,但是一睜開眼就對上那張俊偉的男人臉孔,春心又是蕩漾無邊。

    他睡得很熟,難得的熟,呼吸也很規律,雙手圈放在她光裸的後腰,指頭眷戀地撫弄著白潤脂膚。

    由於長年征戰在外,他已經養成了淺眠的習慣,只要一有聲響就會立刻清醒,自製力相當驚人。

    當然,他的體力也是。

    就算在前線奮勇殺敵一整天,回到營帳,他照樣有辦法跟她廝磨貪歡一整夜。

    思及此,易銀芽嗤嗤傻笑,面頰紅如辣椒。

    蔥白的手指,緩緩滑過尉遲浚睡容,好美,好俊,她的浚哥哥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永遠也看不膩。

    尉遲浚睜開灰褐色的眼眸,眼中有明顯的笑意,雙手也跟著圈緊她腰身,交媾的曖昧姿勢更密合,腿間的鐵杵好像又快勃發。

    “討厭,浚哥哥怎麼可以裝睡騙人!”

    “你不睡,我怎麼捨得睡。”他點點她鼻尖,一個翻身,又將她壓在身下。

    她臉兒通紅,推拒著。“不行,已經快天亮了,你會累倒的。”

    “別擔心,我只是想抱抱你。”他取笑她的多心,她嬌羞的別開臉兒,使不上力的癱在他懷裡。

    隔壁的營帳陸續傳出談話聲音,這批訓練有素的傭兵很自律,天一亮就會起來練拳,相當遵守尉遲浚訂定的軍紀。

    “浚哥哥,我們也該起來了,我還得幫忙沈大哥煮早膳,不能餓壞大家。”

    “沈青一個人忙習慣了,不必你幫忙,你昨晚睡得少,好好休息。”

    “這怎麼行,浚哥哥今天還要領軍到前線,我要親自送行。”

    尉遲浚撫過她嬌羞的面頰,一手輕放在她白淨的肚皮上。

    想到不久的將來,她將會為他生育兒女,他心頭就震盪不已。

    易銀芽自然也曉得他的心思,小手跟著壓在男人手背上,好生害羞的道:“浚哥哥別急,現在還不是時候呢。”

    “我的好姑娘,你也知道我在急什麼?”尉遲浚的掌心在她小腹上畫圓,摩擦出一股熱意,仿佛裡頭正孕育著他們的骨血。“我盼著你替我生下白胖的娃兒,替未來玄雀國的皇室生下繼承大統的太子。”

    一聽,易銀芽傻了,熱淚也跟著盈眶。

    浚哥哥的意思是……一旦成功複國,便會讓她當上頭戴鳳冠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後!

    “浚哥哥,像我這樣出身貧寒的女子,何德何能為玄雀國生下繼承大統的太子。”她鼻尖湧上酸意,自形慚穢地低下頭。

    下一刻,圓潤的小臉被尉遲浚一指勾起,又麻又燙的吻落下,燠熱了她的唇。

    “我不許你這樣輕賤自己,以後要是再讓我聽到你說眨低自己的話,我可是會重重的罰你。”

    尉遲浚口中的處罰自然不是真正的罰,而是又凶又狠的親她,吻她,嘗她,讓她半句話都說不得,只能羞笑接受這甜蜜的懲罰。

    “銀芽,我的好銀芽,如果我登基為皇,你必定是長伴君王左右的皇后。”

    “浚哥哥……”

    她眉睫含著感動的淚珠,慇勤地迎合他。

    他火熱的嘴,一口含住了她來不及說話的唇舌,雙手熟練地揉弄起她敏感的身子,重新燃起怒火。

    天方肚白,營帳裡繾綣情深,雲雨合歡,想必再過不久,玄雀國的皇室香火就要開枝散葉……

    等待無疑是世上最殘酷的一件事,讓人心如刀割,寢食難安。

    守在後備軍營裡的易銀芽一顆心糾結了好幾天,終於等到前線傳來捷報。

    尉遲浚帶領的傭兵隊英勇過人,很快的就為月陰國攻下一座城池。

    況且,這次的打仗非同小可,尉遲浚已經和月陰國的皇帝做好交換條件,等攻下這座城池就會提供軍餉和調派兵力,協助尉遲浚奪回昔日玄雀國的領地。

    是以,當戰情告捷的消息傳回後備軍營,眾人無不歡聲雷動。

    易銀芽難掩激動的落下熱淚,更不顧沈青反對,在簡陋棚子搭就的露天廚房大顯身手。

    等到尉遲浚帶領弟兄返回軍營,飯菜已經飄香十裡,累極的傭兵們一下馬就奔向首領夫人,個個眼露饞意。

    霍予申嘖了一聲。“沖這麼快,簡直就跟餓死鬼沒兩樣。”

    “怎麼,你剛才不也喊著想快點回軍營吃首領夫人燒的菜?”匡智深嘲笑的問道,奚落意味相當濃重。

    霍予申麥色的肌膚暗紅,一記眼刃狠狠刨過去,匡智深不以為意,哈哈大笑。

    其實,隨著易銀芽無怨無悔的跟著他們跋山涉水,一路上吃苦連連,當初輕鄙瞧不起她是廚娘出身的人都紛紛改觀,對她另眼相待。

    且不說別的,光是一個女人願意這樣沒名沒分的跟著男人,就已是難得,再加上她主動跟著傭兵隊出征,還時常幫著軍廚準備膳食,這份用心實屬可貴。

    亂世中,有巾幗不讓鬚眉的驍勇女子,也有像她這般不畏艱苦默默守護的堅毅女子,實在教人動容。

    由於尉遲浚在眾人面前也不避諱,總是表露出疼愛易銀芽的態度,沖著這一點,大家自然對易銀芽多了幾分敬意。

    “尉遲大哥。”

    易銀芽喜笑顏開的跑過來。有外人在場,她還是跟從前一樣喊他尉遲大哥,兩人獨處的時候才會換上親昵的浚哥哥。

    尉遲浚翻身下馬,身手矯健了得,大踏步迎上替自己接風洗塵的易銀芽。

    “先喝杯菊花茶潤潤喉。”

    易銀芽貼心遞過用削半的竹節做成的茶杯,杯中裝著香氣濃郁的菊花熱茶。

    出門在外有諸多不便,鍋碗瓢盆這些廚具自然也不能強求太多,只求方便就好,至於乾淨與否也就不講究了。

    “霍大哥,匡大哥,請喝菊花茶。”

    易銀芽不單單準備了尉遲浚的份,趕緊又匆匆捧來兩個竹杯,同樣裝著香氣四溢的菊花茶。

    霍予申悶不吭聲的接過,匡智深點頭道謝,兩人對待易銀芽的態度也已經軟化,不再像之前在燕國那樣強力反對。

    易銀芽很努力的討好他們兩人,或許不能說是討好,應該是慇勤地想拉攏關係,希望自己可以跟浚哥哥身邊的人靠得近一點,畢竟這兩個人算是浚哥哥的心腹,她也希望有一日能得到他們的認同。

    “有勞嫂子了。”匡智深邊喝邊笑笑的說。

    嫂子?聽見那句尊敬的稱謂,易銀芽像嘗了辣椒似的,整張臉皮嗆得又紅又燙。她沒有聽錯吧?

    倒是霍予申沒多大反應,一口喝幹竹杯中的熱茶,就將竹杯還給她,連句道謝也沒說。

    易銀芽也不氣餒,只是笑笑接過竹杯,回到尉遲浚身邊伺候他脫下頭盔與戰甲。

    無妨,反正來日方長,她會繼續再接再厲,努力扭轉霍予申對她的觀感,成為一個大家眼中與浚哥哥般配的女人。

    不管眼前有天大的困難,只要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浚哥哥身邊,刀山油鍋她都願意走上一遭,沒有什麼可以難倒她。

    用過豐盛的慶功宴,大家圍坐在營火旁邊喝酒高歌,高亢的軍歌在荒山野嶺中回蕩,不免顯得幾分滄桑。

    尉遲浚和霍、匡兩人則是在商議軍情的大營帳內,討論接下來的攻城計畫。

    易銀芽也沒閑下,陸續又準備了幾道簡單的下酒菜,供他們邊談邊用。

    依照約定,月陰國的皇帝湛遙飛已經派人送來一塊鐵鑄兵符,以供尉遲浚任意的調用兵馬,還在信中言明,已經備好百石軍餉,就等他一句話,隨時可派兵運出。

    沒錯,複國的時機終於成熟。

    為了這一天,他們傭兵隊多年來不顧尊嚴,曾經為了無數國家灑血賣命,也跟無數皇帝交易周旋,就是等不到有人願意出兵援助。

    想不到如今月陰國的皇帝竟然一言九鼎,實現了當初與尉遲浚交換的條件。

    “燕帝這個老狐狸,怕是已經暗中跟鄒國、鄴國通風報信,要他們提防我們。”霍予申恨恨的說道。

    鄒國與鄴國便是當初合謀滅掉玄雀國的兩個國家,身為玄雀國的忠臣,霍予申恨不得殺光敵人復仇。

    “探子也回報,兩國最近動作頻繁,各自加派不少人馬守城。”匡智深為此憂心忡忡。

    尉遲浚看著攤放在長案上的地形圖,霸氣的一雙濃眉皺著,良久不曾開口,顯然情勢相當棘手。

    “頭兒,咱們是不是該另外再派個探子去探查?”

    匡智深也贊同霍予申的提議。

    “早先派去的探子身居要職,只要稍有動作就會惹來殺身之禍,不宜隨時向我們回報,所以勢必要再派一個探子潛入才行。”

    霍予申又道:“這探子還得是我們信得過的人。”

    兩人齊同看著尉遲浚,靜等他做出定奪。

    尉遲浚眸光深遠,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怕鄒國與鄴國早已知道我們將有所動作,會暗中提防。”

    “必定要有兩全其美的方法方能進行,否則只是徒增傷兵。”霍予申謹慎道。

    “首領,就由我親自去勘察敵情吧,這樣一來也不怕有人洩密。”匡智深大膽向尉遲浚請纓。

    尉遲浚皺起兩道好看的眉,道:“怕是鄒國與鄴國早已經查清楚我們幾個人的底細,你這一去,反而成為明顯的目標。”

    尉遲浚深謀遠慮,早已經沙盤推演過一番,雖然有意派遣心腹深入敵營,卻又放心不下心腹的安危,霍、匡兩人畢竟跟隨他身邊多年,是他名副其實的左右手,斷一不可。“這……”

    匡智深和霍予申面色凝重,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對策。

    易銀芽端著酒菜進入營帳,自然也將三人凝重的神色看入眼底,一顆心跟著惴惴難安。

    跟了尉遲浚一年餘,天天看著他帶領弟兄出生入死,圖的不是求一頓溫飽,也不是什麼榮華富貴,而是想複立故國的雄心壯志。

    肩負著複國的重責大任,尉遲浚的苦處她比誰都清楚,也更為心疼,只想有朝一日可以為他分憂解勞,就像霍、匡兩人一樣,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是以,當易銀芽看見三人坐困愁城的沉重神情,不由得鼓起勇氣,大膽的提出她的見解。

    “請讓我去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2:29

    【第七章】

    這話一出口,圍坐在長案旁的三個男人齊同看著易銀芽,一人驚,一人詫,最後一人則是鎖眉不展,面色沉若深潭。

    儘管沒有一人露出欣然同意的表情,易銀芽還是沒有打退堂鼓,語氣反而更加堅定。

    “只要我可以成功混進城裡,再找機會進宮,到時候裡應外合,一定可以找到機會讓傭兵入城。”

    霍予申頭一個出聲喝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關能不能成功複國,弄不好可是會掉腦袋的!”

    匡智深也不表贊同。“我知道嫂子想幫上忙,但是茲事體大,絕對不能草率行事。”

    最後,終於輪到尉遲浚開口說話。

    他眉頭深鎖,面上雖然沒有太多表情,但是冰霜顏色般的灰褐色眼眸已言明內心的不悅。

    他並不是迂腐守舊的人,但是身為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弄到必須派女人出面協助,那豈不是太可笑。“銀芽,你先回帳裡歇息。”

    沒有責怪或是攔阻,尉遲浚單憑一句話,就表明了不要她干涉這些軍事要務。

    就算情勢再險峻,也沒有讓女人出去冒險的這條理,如果消息傳出去,傭兵隊的面子怕是也掛不住。

    面對三人反對的聲浪,易銀芽不依不饒的堅持著。“我曉得國家大事不適合女人插手,也很清楚要潛入皇宮當探子,是隨時會賠上性命的險事,但是我們好不容易才盼到這一天,如果不快點行動,萬一月陰國的皇帝湛遙飛事後反悔那可就糟了。”

    這擔憂倒是頗有道理,先前尉遲浚已經見識過太多忘恩背信的君王,往往是一開始爽快答應,事後卻想方設法的想將傭兵隊除掉,毫無誠信可言。

    這回能夠得到月陰國皇帝湛遙飛的大力援助,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一大幸事,怕是往後很難再有,如果不善加把握這次的機會,複國之路恐怕是遙遙無期。

    易銀芽雖然沒長什麼心眼,倒也不笨,跟在尉遲浚身邊久了,多少略懂謀略,知道該怎麼利用自身長才達成目的。

    “尉遲大哥,你就放手讓我去吧!我一定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

    易銀芽不肯放棄,拚命遊說,白潤的圓臉是志在必得的朝氣勃勃。

    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場,尉遲浚真想將她緊緊抱住,用他一貫的處罰方式將她親得無法胡思亂想。

    他的銀芽丫頭,雖然只是個廚娘出身的貧寒女子,卻有著比一般女子更堅毅不拔的性子,非但吃苦不喊累,如今還搶著要替他深入虎穴謀大事。

    這樣的女子怎不教他心憐疼愛?

    “銀芽,別再說了,我什麼事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事不行。”尉遲濤斬釘截鐵的拒絕。

    這是多麼艱巨的任務,他怎麼能讓心愛的女人冒如此大的風險?

    況且,她跟在他身邊吃的苦已經夠多了,沒必要把她拖進他的國仇家裡。

    “尉遲大哥,求你讓我去吧。”易銀芽不放棄,拼了命的想說服他。

    尉遲浚不再理踩她,灰褐色眸子冷到極點,不看她一眼就轉身離去,留下幾人錯愕的對望。

    眼看尉遲浚頭也不回的走向歇息的營帳,易銀芽立馬跟上,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入營帳內。

    “浚哥哥,你別走這麼快,等等我。”易銀芽個頭嬌小,腳步自然小,跟不上尉遲浚,走得氣喘吁吁。

    知道後面的人兒追趕不上自己,尉遲浚突然轉過身,面向尾隨他進到營帳的易銀芽,突然一把緊緊抱住她。

    “浚哥哥……你抱得好緊,我快不能呼吸了。”易銀芽在他懷裡抬起頭,看見尉遲浚神情鬱結。

    看來浚哥哥是真的很擔心她呢!

    思及此,易銀芽心頭不由得暖暖的。

    易銀芽想的沒錯,尉遲浚自然是捨不得她。

    他的銀芽丫頭可是他的心頭肉,如今卻為了他想冒險深入虎穴,他怎能不牢牢看緊這丫頭。

    “我不准你再提當探子的事情。”

    易銀芽從他的懷中掙脫,笑道:“浚哥哥沒事的。從小我阿爹就說我是個福星,生來就是要幫忙夫君的,浚哥哥不就是我的夫君嗎?我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曉得尉遲浚絕對不會這麼容易就被說動,趕緊又往下說:“況且我也知道,霍大哥和匡大哥並不贊成我陪在你身邊,我正好可以藉這個機會,證明自己是可以幫忙浚哥哥的。”

    “你能守在我身邊就是最好的幫助。”尉遲浚並不擅長甜言蜜語,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易銀芽對他的重要性。

    想必這個姑娘並不知道,她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否則怎麼會有想要犧牲自己,成就他雄圖大業的念頭?

    像是看穿尉遲浚的想法,易銀芽強擠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開朗的道:“浚哥哥,你就讓我去吧,敵營的人並沒有見過我,我的身份只是個廚娘,誰也不會對我起疑心,放眼望去,還有誰比我更合適?”

    “這可是攸關性命的大事,我怎麼可以眼睜踭看你陷入危險之中。”

    想到她可能遭遇到的險境,尉遲浚的眉頭皺得不能再緊。

    “浚哥歌就信我一次好不?我不是三歲孩童,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讓自己遭到危險,你就別瞎操心了。”

    易銀芽始終保持著笑容,信誓旦但,沒有任何恐懼。

    “而且,將來我就是浚哥哥的妻,如果連這點事都無法幫上浚哥哥的忙,我會很傷心的,所以浚哥哥你就讓我去吧!”

    不論尉遲浚如何疾言厲色的攔阻,易銀芽就是堅持己見,始終不肯放棄潛入敵營的念頭。

    她一再的要他以大業為重,誘之以理,動之以情,但尉遲浚說什麼就是不肯答應,甚至還賭氣不跟她說話。

    易銀芽說到口水都幹了,尉遲浚卻乾脆早早歇下,背身向著她,不再理會她。

    是夜。

    待到尉遲浚和衣就寢後,易銀芽躡手躡腳離開營帳,來到設備簡陋的露天灶房,開始著手忙碌。

    不一會兒,爐灶上已燉著一鍋香味四溢的山雞煨野菇湯。

    為了幫浚哥哥早日完成複國霸業,她必須毫不留戀的離開,這樣一來,浚哥哥會有好一陣子無法吃到她親手烹煮的菜肴,她一定要趁著離開前,再煮些浚哥哥愛吃的菜。

    趁著熬燉雞湯的空檔,易銀芽也沒閑著,巧手一變,又煮了數道尉遲浚愛吃的菜。

    這些菜肴都是她在洗塵宴上準備過的,當時的她費盡心思,只盼能將心中的情意向他坦露。

    如今,一樣的菜肴,一樣的情意,但願浚哥哥同樣也會明白她的苦心。

    可以的,浚哥哥一直懂她的……

    無論世事如何變化,滄海變成桑田,她對他的心,始終不會改變。

    等到一切安置妥當,易銀芽來到議事的營帳,點亮燭火,拿起擱放在案桌上的狼毫筆,再取過紙張,準備書寫。

    幸好易老爹一心想把易銀芽栽培成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攢了錢就把她往私塾送,希望她別像自己不識字。

    雖然當初易銀芽不怎麼認真學習,成天只想著跟著易老爹學燒菜,不過識字寫字倒也難不倒她,這都多虧了爹爹當時的苦心。

    是以,此時的她方能在紙上留下無限的情意……

    狼毫筆在小手中輕輕滑動,紙上出現數行娟秀的字跡。

    浚哥哥,此去雖然困難重重,但是請勿掛懷,銀芽一定會竭盡所能,幫助浚哥哥早曰完成複國霸業。

    相聚不知在何時,但無論身在何處,銀芽此心此情永遠不變,請浚哥哥務必珍重。

    銀芽筆

    沒有遲疑退縮的餘地。

    當夜,易銀芽換上一套不起眼的粗棉襖裙,摶著簡單的細軟,瞞著尉遲浚,在霍予申與匡智深兩人的護送下,進了昔日的玄雀國、如今已成鄒國與鄴國瓜分為二的領地。

    數個月後。

    事情比想像中要來得順利太多。

    鄒國與鄴國分別派駐由皇親國戚出任的諸侯王官,共同治理已經被一分為二的玄雀國,中央集權也在不久前遷到占地較小的白礬宮。

    昔日的玄雀國,如今已經完全失去當年的風貌,歸順的百姓也受到極不平等的苛刻待遇。

    易銀芽初來乍到,正巧碰上白礬宮正在修葺,禦膳房也缺人手,她不過是稍微施展一下身手,不必費太多心神就順利入宮重操舊業,當起她最拿手的廚娘。

    或許可以說是傻人有傻福,易銀芽本就沒長什麼心眼,性子直率開朗,加上她孤苦無依的身世很能招人憐,自然沒人會懷疑她入宮的居心。

    潛伏在白馨宮的這段時間,尉遲浚會在固定的日子派人喬裝成商旅,輾轉托人將訊息交到易銀芽手中,互相交流彼此的現況,以及接下來該怎麼裡應外合,讓傭兵隊順利進入帝京,攻佔白礬宮,奪回屬於玄雀國的土地。

    等了又等,一直苦無良機,易銀芽待在白礬宮的日子一長,不免惴惴難安,擔心她不在浚哥哥的身邊,沒人妥善照顧他,也擔心會不會有別的女子趁虛而入。

    這一日黃昏,易銀芽待在自己的廂房,反覆將仔細藏好的書信讀過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任何遺漏。

    與此同時,尉遲浚與霍予申、匡智深兩人喬裝成尋常商賈,成功混入帝京,正琢磨著該怎麼與身在白礬宮的易銀芽見面。

    “頭兒,我們這樣貿然潛入實在太冒險,還是先回去等消息吧。”一路上霍予申還是不放棄勸阻,生怕三人的身份暴露,會帶來不測。

    尉遲浚不是魯莽行事的性格,但是易銀芽不在身邊的這幾個月,他著實寢食難安,整日擔憂她的安危,根本定不下心做事。

    雖然能透過書信關心對方,但是終究比不上親眼確認她平安無恙來得安心,因此尉遲浚不顧反對,執意冒這個險,只為了看數個月沒見的易銀芽一面。

    “予申,別說了,你沒看見首領這些日子有多心煩,嫂子雖然按時梢來書信,但是也不知道她此時人是否平安,怎麼說都應該親眼來確認。”

    匡智深一向最懂尉遲浚的心思,雖然知道此趟不可行,但是也清楚他心急難耐。

    聞言,霍予申撇嘴不語。

    尉遲浚對匡智深報以一笑,感謝他的諒解還有捨命相伴。

    走在故國的土地上,三人的心情也分外沉重。

    如果當年玄雀國是交到尉遲浚的手上,今日也不會落此下場,玄雀國的子民又何必淪落到被他國統治的悲苦命運。

    帶著沉重複雜的心情,三人在帝京的一間酒樓落腳,並透過潛伏在治地使節身邊的探子,試著聯繫上易銀芽,好一解尉遲浚的相思之苦。

    易銀芽不知道尉遲浚為了見她一面,冒著性命危險來到帝京,雖然同樣十分思念她的浚哥哥,還是強打起精神在禦膳房中幹活。

    宮中的廚房就好似戰場,雖然不是伺候皇帝,但是治地諸侯畢竟也是皇親國戚,來頭不小,待在自己的封地一久,派頭自然也像個土皇帝,吃飯這等大事自然也馬虎不得。

    光是一天下來,就得烹煮將近百道的珍饈佳餚,糕點也含糊不得,必須做得精緻可口,賣相佳,味道更要合胃口。

    正是這般挑剔的工夫,先前一連累垮了數十個宮廚,正愁無人可以掌灶,想不到天降福星,來了個巧手玲瓏的易銀芽,簡直是久旱逢甘霖。

    “醬燒乳豬,爆香肉酥,紹興醉蝦……嘖嘖嘖,銀芽丫頭真的是手藝過人,同樣一道菜,別的廚子就是煮不出一樣的好味道。”

    禦膳房的其他掌灶,雖然也是經驗老道的廚子,但是一碰上挑嘴的磨人使節,照樣是叫苦連天。

    易銀芽這個年紀看來不大的小廚娘,卻在短短的數月之間,就切實的掌握了治地諸侯的口味,實在教人刮目相看。

    “幾位老大哥別笑話我了,我也是這些日子邊看邊學,還不到火候呢。”面對老前輩的讚賞,易銀芽向來謙虛不居功。

    她抓起一把嫩綠蔥花,撒上特別調配的蝦羹,宮人來來去去,忙著將熱騰騰的美味佳餚端上大殿,以供嘴巴極刁的使節趁熱享用。

    突然,一名宮人匆忙的跑進灶房東張西望。“善王想見今天負責掌灶的廚子。”

    登時,禦膳房裡吵雜的叫喊聲,以及忙碌來去的人影,鐵勺敲擊著炒鍋的匡啷聲響,全在這一刻停下。

    善王是鄒國皇帝的異母兄弟,也是與鄴國諸侯一同治理玄雀國領地的治地諸侯。

    兩國諸侯中,就屬善王的嘴巴最挑剔,從來不曾見他對哪道菜或是糕點滿意過,更別提是召見廚子了。

    易銀芽忐忑不安的跟著宮人步入映雪殿,通常兩國諸侯都會一同在此殿用膳,一方面是保持平衡友好的共治關係,一方面也是以防對方在膳食中動手腳。

    今日因鄴國的諸侯有病在身,是以早早就用完膳,回到偏殿歇息,此時,映雪殿上只剩嘴巴頗刁的善王一人進食。

    “啟稟王爺,今日負責掌灶的人已經帶到。”

    宮人戰戰兢兢的福身,跟在後邊的易銀芽也有樣學樣的躬身低頭。

    善王高坐在殿上,長長的案桌上擺滿精緻食物,幾乎每一道都是出自易銀芽之手。

    “把頭抬起來。”善王命令道。

    擋在易銀芽身前的宮人趕緊退開,易銀芽保持著欠身的姿勢,慢慢將佈滿不安的臉蛋抬起,看向殿上的善王。

    “這些菜都是你煮的?”

    善王年紀並不大,看上去頂多而立之年,相貌雖然不及尉遲浚俊麗,倒也清秀斯文,挺賞心悅目。

    易銀芽心中暗暗吃驚,原先還以為善王是個年歲已高的諸侯,想不到是個錦衣玉面的青年。

    最教她吃驚的還在後頭,善王竟然對她一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好感。

    據傳,善王個性古怪難測,妻妾不多,也鮮少有他看上眼的女子,如今想來或許也不奇怪,畢竟他樣貌不差,又貴為鄒國皇帝的兄弟,還有半個玄雀國當作領地,難怪經常有女子主動投懷送抱。

    “稟王爺,這些菜確實是奴婢所煮,不知味道是否有任何不妥?”易銀芽面容朝地,不敢再與善王對眼。

    “你是第一個可以煮出合本王胃口的廚娘,本王要好好獎賞你。”

    善王擊掌召來等候在旁的宮人,宮人立刻將數疋錦織布帛、一箱白花花的銀子,輪番呈上。

    易銀芽心下一急,趕緊跪伏在地。“這本來就是奴婢該做的,王爺這樣做是折煞奴婢,還請收回這些賞賜。”

    “這麼說,你是不喜歡這些賞賜?”善王的口氣陡然轉為森冷。

    “奴婢不敢!”易銀芽嚇得瑟瑟發抖。

    “把頭抬起來說話。”

    易銀芽半是怯怕半是遲疑的將頭重新抬起,善王站起身,慢步走到她面前,仔細打量她的容貌。

    不知看了多久,善王突然半真半假的說:“你這丫頭看著看著還挺順眼的,又這麼懂本王的胃口,不如就當本王的妃子吧,往後本王也不怕沒人照料本王的飲食起居。”

    易銀芽嚇得立馬趴地。

    “王爺別拿奴婢尋開心,奴婢只是一個出身貧寒的廚娘,沒有資格高攀,消息要是傳出去,王爺會因為奴婢被外人取笑,萬萬不可啊!”

    她的身心早已經許給浚哥哥,一女怎能嫁二夫!希望善王只是說笑罷了,並不是真心想納她為妃。

    “這裡是我的領地,本王愛如何便如何,就算想娶個廚娘為妃也是本王的事,誰管得著!”善王口氣狂妄的說道。

    “可是奴婢……”

    “區區一個廚娘,本王想娶就該跪地謝恩,還推辭什麼?”善王不耐的斥道,“莫非你是嫌棄本王不夠資格當你的夫君?”

    “奴婢不敢。”易銀芽趕緊搖頭,生怕惹火善王,不能再繼續待在白礬宮。

    “哼,諒你也不敢。”

    善王命宮人將易銀芽換到妃子居住的毓薔殿,往後她只需要替善王一人準備膳食,除此之外什麼事也不必做,甚至還撥了一名手腳伶俐的宮人當她的貼身侍女,此等殊榮可說是羨煞了旁人。

    易銀芽卻是慌得毫無頭緒,獨自垂淚到天明,心中暗自祈求上蒼可以在婚期到來之前,快點找到機會幫助傭兵隊進入玄雀國,成功奪回屬於他們的土地。

    數日後。

    入夜之後的帝京依然熱鬧不減,這裡因為屬地特殊,是以不僅居住著歸順的玄雀國子民,也有不少來自鄒國和鄴國的百姓。

    再過幾天就是元宵,帝京大街上已經掛滿爭奇鬥豔的花燈,一到入夜,便擠滿了賞看花燈的人潮。

    夜風頗涼,易銀芽披著雪錦滾毛披風,裡頭一襲繡花杏色紗襦裙,這些全是善王賞賜下來的錦緞,再由專人為她量身裁制。

    自從善王下令要納她為妃,她的行動就到處受限,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侍女跟著。

    就算得知尉遲浚等人已經來到帝京,心急如焚,礙於苦無出宮的機會,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夜夜相思難眠。

    幸好再過幾天就是元宵節,她抓緊機會,跟著禦膳房負責買食材的學徒一起出宮。

    潛伏在善王身邊的探子已經等候在街口,她抓起披風的帽子戴上,將臉藏好,趁著擠看花燈的人潮,趕緊掉頭跑向街口。

    一個體型高大身穿青色錦服的男人看見易銀芽跑過來,馬上拉住她,並用身體幫忙遮掩。

    “銀芽姑娘,冒犯了。”男人附在易銀芽耳邊這樣說,然後一路護送她直到尉遲浚等人落腳的客棧。

    一踏進二樓隱密的房間,易銀芽連披風都還沒脫下,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她已經被抱入熟悉的胸膛中。

    “浚哥哥?是你嗎?”

    易銀芽撩開披風連帽,一抬起頭,已經數月未見的男人面容就近在咫尺,她眨眨眼,淚水滑出眼底,落了滿臉。

    尉遲浚一手抱著她,一手摸索著她瘦了一圈的圓臉,臉上全是心疼。

    “不是要你好好的吃飯?怎麼瘦了這麼多。”說著,又將她抱得更緊。

    久別重逢,易銀芽也拋開女子該有的矜持,不顧羞恥心的緊緊回抱,生怕這是一場美夢,眨眼就會落空。

    “浚哥哥,我好想你。”這不是夢吧,如果是的話,她寧可一直待在夢中,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我的好姑娘,讓你受苦了。”大手捧高她的臉,他低下頭吻著,一解相思之苦。

    “不苦,一點也不苦。”她哭著搖頭。“只要可以幫上浚哥哥的忙,再多的苦我都願意受。”

    “傻丫頭。”他不舍的輕斥。

    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她永遠對他這麼死心塌地,把他當作是她的天、她的地。

    他何德何能,可以擁有這樣一個賢良心善的好女子。

    上天垂憐,能讓他遇見她,真是此生之大幸。

    “銀芽……我的銀芽……我愛你……”

    “我也愛你,浚哥哥……”

    唇齒纏綿,醉人的愛語,輕聲呢喃,他們雙雙倒在床上,解開對方身上多餘的衣服,房中只剩下此起彼落的喘息聲。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2:46

    【第八章】

    二更天,月兒高高掛在屋簷上,萬籟俱寂。

    一番雲雨過後,兩人披著單衣,相擁躺在榻上,那些沉重的複國大事都暫時拋開,他們就像兩個尋常人家的小夫妻,互道思念之情。

    “如果被治地的諸侯發現你的身份,很可能會帶來殺身之禍,浚哥哥,你以後千萬別再為我冒險。”

    “你為了我出生入死,我怎能不聞不問,況且我要是不來這一趟,怎會知道我的娘子就要被人搶走了。”

    易銀芽從他懷中抬起頭,輕訝道:“浚哥哥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自然是剛才護送你過來的探子通報。”尉遲浚雙手緊勒住她的腰身,面色不悅,眼底還有濃濃的醋意。

    浚哥哥為她大吃飛醋,表示他很在乎她!

    易銀芽喜出望外的偎入尉遲浚懷中,內心高興得快飛上天。

    “浚哥哥別多想,善王只是因為我煮的菜很合他的胃口,加上他性情古怪,所以才會動了想納我為妃的念頭。”

    “不管他是出自什麼原因想娶你,我都不會眼睜睜看你嫁,等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離開這裡。”尉遲浚定定的說。

    易銀芽聞言大驚。

    “不行!我一走,就功虧一簣了!”浚哥哥複國大業在即,如何能論兒女私情。

    “難道你真的想嫁給善王?”尉遲浚卻怒了。

    “我這輩子除了浚哥哥,誰都不會嫁。”易銀芽趕緊表明自己的一片真心。

    況且她本就是他的妻,儘管還沒有正式的名分,但他們早已認定彼此。

    “那就跟我一起走。”

    “浚哥哥,你冷靜一點。我都已經想好了,再過三天就是元宵節,兩國的治地諸侯會一起出宮賞花燈,宮中也會煮元宵犒賞軍士,這對我們來說可是大好的機會。”

    “你打算在元宵中動手腳?”

    尉遲浚話聲方落,便看見易銀芽點點頭。

    “只要我們裡應外合,這回一定可以成功奪回玄雀國的土地。”

    這可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不行,我不放心。”

    尉遲浚眉頭緊鎖,生怕自己還沒過門的娘子一走,從此就成了別人榻上的軟玉溫香。

    “浚哥哥,我知道你疼我,也擔心我,但是眼看一個大好機會擺在面前,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易銀芽繼續勸說,不明白尉遲浚怎麼會想放過這次機會。

    而且,她可不希望自己成了妨礙浚哥哥複國的紅顏禍水,她要當一個可以輔佐他完成霸業的紅粉知己。

    她要名正言順的陪在他身邊,讓所有的人都信服,不再口出反對之言。

    “浚哥哥,你就讓我回白礬宮吧,我保證一定會把事情辦成,絕對不會讓大家失望。”

    看見尉遲浚一直不肯讓步,易銀芽繼續鼓動嘴皮子遊說。

    複國大業的功敗垂成就看這回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輕易放棄!

    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即使是出身寒微的廚娘,也可以輔佐浚哥哥得天下,再也不讓任何人小覷她的存在。

    “傻丫頭。”尉遲浚又豈是省油的燈,自然多少看破她的想法,也為她的這番努力感到心疼。

    “只要是為了浚哥哥,我什麼都願意去做。”易銀芽鼻尖一酸,雙手掛在他頸子上,兩相依偎。

    “我的好銀芽,你真是我的好姑娘。”他在她酡紅的面頰印下無數的唇印,灰褐色眸子含情脈脈望著她,讓她望之沉醉。

    兩人又情話綿綿,難分難舍,直到三更天,易銀芽才在探子的護送下,順利返回白礬宮。

    元宵節,圓月當頭高高掛。

    一入夜,帝京的大街上燈籠高掛,到處擠滿路人,白礬宮中也是和樂融融,每個人都感染了節慶的喜氣,面帶笑容。

    為了這個特殊的節慶,禦膳房已經加派人手,煮了一鍋又一鍋的元宵,準備犒賞辛苦的軍士。

    由於易銀芽是善王未進門的妃子,平日除了替善王準備膳食,什麼活兒都不必做。但是因為這一天實在太過繁忙,易銀芽一主動開口說要幫忙,禦膳房的人自然不會推辭,反而還很感謝她。

    禦膳房平時就忙,時逢元宵節,自然是忙上加忙,也沒有人會注意到易銀芽動的小手腳。

    她沉著不慌,趁著身旁左右無人,悄悄從袖裡拿出暗藏的一隻丹瓶。

    瓶子裡頭裝著蒙汗藥,那晚離開客棧之前,尉遲浚親手交給她的,所以她很放心。

    盛裝在木桶中的熱騰騰元宵就擱在禦膳房的門口,等著負責托送的士兵前來領取。

    易銀芽心兒蹦跳得厲害,面上卻故作鎮定,觀察一陣過後,確定沒人注意她,才走到禦膳房的門口,將丹瓶中的蒙汗藥倒入那一鍋鍋有甜也有鹹的元宵中。

    她畢竟不是心如蛇蠍的惡毒女人,按理說,如果要杜絕後患,應該在元宵中加入毒藥才是。

    當時,霍予申與匡智深兩人也是建議她在元宵中下毒。

    但尉遲浚卻是第一個開口阻止的人,只因他不想讓她的雙手沾染血腥,也清楚她心地善良,不可能下此毒手。

    她既感動又窩心,浚哥哥不僅懂她頗深,也很保護她,不會因為霸業而不顧她的感受,強迫她做任何事情。

    放完蒙汗藥,易銀芽心中難免忐忑不安,擔心自己會露出馬腳,也不想再回到禦膳房幫忙,隨便找了藉口離開。

    咻——砰!

    推開窗子,帝京的夜空綻放絢爛的煙火,元宵夜正熱鬧。

    易銀芽整顆心都糾結了,放在桌上的元宵早已經涼透,根本沒有心思品嘗。

    探子應該已經將信鴿送出去,浚哥哥和傭兵隊就埋伏在帝京城外,隨時等著收到信號攻入帝京。

    只要守城門的士兵吃完摻了蒙汗藥的元宵,快則半盞茶,慢則一盞茶的工夫,很快就會暈厥過去。

    沒事的……事情一定會進行得很順利。易銀芽在心中不停的安撫自己。

    “銀芽姑娘,需要幫你將涼的元宵換掉嗎?”

    貼身侍女端著晚膳進房,看桌上的元宵一口都沒動過,貼心的問。

    易銀芽回過神,把內心的擔憂藏好,假裝正在欣賞窗外的絢爛煙花。

    “不必了,我沒什麼胃口。”掛心著浚哥哥的安危,她哪裡還吃得下東西。

    “這怎麼行呢,晚膳不多吃一點,哪裡有力氣侍寢。”

    侍女這番話猶如當頭棒喝,易銀芽聞之大傻。

    “侍寢?誰要侍寢?”

    “當然是銀芽姑娘呀。”侍女掩袖曖昧一笑。“今早王爺吩咐下來,賞完花燈回宮以後,要上毓薔殿歇息,這不就是擺明瞭要姑娘侍寢?”

    “可是我跟王爺還沒成親!”

    “那畢竟也只是個禮制,只要王爺喜歡,姑娘隨時都要做好侍寢的準備。”

    侍女話剛說完,宮僕已經將沐浴的澡桶送進房間,準備幫易銀芽淨身的宮人也魚貫進入。

    易銀芽雖然想逃,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若是出了亂子,難保不會替浚哥哥他們惹上麻煩,萬一事情生變,那可就糟了!

    無可奈何,易銀芽只好強顏歡笑,任宮人擺佈,替她更衣淨身。

    治地的兩國諸侯按照往常的慣例,在元宵節這天遊街賞花燈,並一路上發送宮中提供的炸元宵給百姓,彰顯兩國諸侯的德政良治。

    想來善王應該不會太快回宮……

    沐浴淨過身的易銀芽正如此想著,突然遠遠地,就聽見宮人此起彼落的行禮聲。

    “王爺吉祥。”

    剛坐上榻的易銀芽像是燙著了臀的跳起來,還微濕的長髮沒有綰起,披散下來別有一番風情,面頰也被熱氣烘托得像抹上胭脂,酡紅如醉。


    善王一進房間就看見這幅芙蓉出水的美景,不由得心馳神往。

    原先會將這個廚娘納為妃子,是看上她那雙玲瓏巧手,和那一身絕佳的好廚藝,可以時時照料他的飲食。

    但是此時看起來,這個蔚娘倒也有幾分使人傾心的姿色。

    也許是早先貪杯,體內有幾分酒意作祟,善王對面前的易銀芽是越看越順眼。

    易銀芽卻是越來越驚惶,雙手拉緊衣襟,生怕善王真對她動了歪念頭,那她寧可以死保全貞節。

    “妾身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她被善王肆無忌憚的眼神看得直打激靈,就連嗓子都在發抖。

    “過來幫本王更衣。”善王就停在三步之外,等著易銀芽伺候。

    “時候還早,王爺不多看一會兒煙花?”

    這下,不只嗓子發抖,她整個人都已經抖得不像話,就像是剛從冰窖中被撈起來。

    善王以為她是沐浴過後犯冷,上前握緊她發涼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搓揉。

    這種親密之舉應該是夫妻間才會做的,易銀芽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想將手抽出來,想不到善王看似文弱,力氣卻頗大,她根本抵不過。

    “多謝王爺對妾身的憐惜,妾身不冷……”

    “手都凍得像冰,還說你不冷。”

    “妾身特地替王爺準備了半鹹半甜的元宵,現在就到禦膳房端過來。”

    “別急。”善王拉回想往外走的易銀芽,更加大膽的抱住她。

    “王爺請別這樣,妾身……”她急得都快哭出來。

    “你就快是本王的側妃,有什麼好害羞,來,讓本王抱你上榻。”

    “這於禮不合,我們……我們還未正式成親……”

    “你都已經住進偏殿,早該是本王的人,區區名分又算得了什麼,大不了明天本王就吩咐下去,把成親禮給辦了。”

    易銀芽努力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拒絕善王,但是善王不給她時間,直接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床榻,大手揮開繡著百花齊放的帳幔。

    易銀芽嚇傻了,只能無助地不斷搖頭。

    “不行……真的不行……”

    她的身子只有浚哥哥一人可以碰,她不能對不起浚哥哥。

    “別擔心,本王會待你好的。”

    善王只當她是女兒家的嬌羞扭捏,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你不是我的夫君,不能碰我……”易銀芽瞪大圓眼,兩手緊緊交叉護在身前,阻隔善王的碰觸。

    “笑話,只要入了宮,就是本王的人,哪有什麼碰不得的道理。”善王提高音量,不悅的指責。

    驚恐的淚水滑下兩頰,易銀芽已經說不出話,眼睜睜看著善王解下錦緞外衣,就要上榻,她只能怕得瑟瑟發抖,拚命蜷縮起身子。

    “別怕,讓本王好好憐惜你。”

    善王準備幫易銀芽寬衣解帶,雙手已經伸到她胸口前,打算強行拉開衣襟。

    “不要——”易銀芽放聲尖叫。

    與此同時,一個身穿夜行衣的高大人影,像抹無聲無息的黑影,從白礬宮的屋簷翻身躍下。

    幾顆碎石子從他手中彈出,奇准的打中守門衛兵的穴道。

    不消一會兒,守衛接一一連三的倒在地上,黑影就像一陣風,飛快地竄入毓薔殿。

    毓薔殿中,清晰可聞易銀芽的推拒叫聲。

    “別這樣,妾身高攀不上尊貴的王爺……”

    “你想躲到哪裡?還不快給本王過來好好躺下。”

    身穿夜行衣蒙住臉面的尉遲浚目睹這一幕,憤怒到極點,快步奔向床榻,揮開遮住無限春光的帳幔。

    床榻上,易銀芽整個人縮在最裡邊,發微濕,眼兒也微濕,白潤的臉蛋嚇得血色盡失,楚楚可憐。

    另一名不斷欺近她的男人,錦衣玉面,但是衣衫淩亂,想必就是覬覦他髮妻的善王。

    這下,尉遲浚真的怒了。

    只見他大手一擒,便將善王從床上連拖帶拉扯下來。

    “混帳東西!”跌到地上的善王破口大駡,因為撞著床柱,他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因為尉遲浚蒙著臉,易銀芽嚇得六神無主,也不知道他是敵是友,只是拚命往床裡縮去,生怕走了豺狼,來的又是虎豹。

    “銀芽。”

    聽見熟悉的聲音,易銀芽先是一怔,身子雖然還在顫抖,但是臉上已經恢復一絲血色。

    忍下膽寒恐懼,易銀芽抬起頭,仔細端詳穿著一身夜行衣,幾乎快與黑夜融成一體的高大人影。

    寬闊的肩頭,強壯的雙臂,勁瘦結實的男人體態……

    “浚哥哥?你是浚哥哥?”

    “把手給我。”尉遲浚對她伸出手。

    一確認他是尉遲浚,易銀芽就像是溺水的人,見著了浮木,雙手緊緊抓住他,死活都不肯再放開。

    “浚哥哥……真的是浚哥哥!”她不是在作夢吧?!

    尉遲浚抱緊了她,拍拍她發寒的後背,安撫她失控的情緒。

    “別怕,我人就在這裡。”

    “浚哥哥,我真的好害怕……”她縮在他懷中不停發抖。

    “他碰了你哪裡?”尉遲浚冷冷看著昏倒在地的善王,一臉想將他碎屍萬段的兇殘。

    易銀芽見著他駭人的面色,暗暗打了個哆嗉。

    她知道,如果她跟浚哥哥說,善王不僅強行抱了她,還想剝光她的衣衫,親她的面頰……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浚哥哥,你千萬別傷了善王,現在大勢未定,我們還得將他留下來當作人質。”

    聽易銀芽這麼一說,尉遲浚才緩下想殺了善王的念頭。

    她說的沒錯。他率領的傭兵隊不過三萬,再加上月陰國調派的軍馬,一共十五萬大軍,如果鄒國和鄴國一起出兵,勢必相當驚人,恐怕不是他們這十五萬軍隊抵擋得了。

    但是,若有諸侯充當人質,局勢將會不同。

    思及此,就算再怎麼暴怒,尉遲浚也只能按捺下來。

    見他眼神不再殺氣騰騰,易銀芽松了口氣,繼而想一想,不對呀,浚哥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浚哥哥,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跟傭兵隊一起攻城嗎?”

    “我放心不下,所以先進宮找你。”

    雖然眾人都反對他獨自行動,但幸好他當機立斷這麼做,否則他未過門的妻子就要被玷污了。

    “大軍沒有指揮官那怎麼行!”易銀芽心焦如焚。

    “有予申和智深在,不必擔心。”尉遲浚說著,又抱緊她。

    真是個傻丫頭,一心只惦記著他的事情,剛才看她嚇得臉色蒼白,他有多心疼,如果他沒有及時趕到,說不定她連咬舌自盡以保住貞潔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被抱在他懷裡的易銀芽感動得說不出話。

    想不到,就在最危急的時刻,浚哥哥會不顧一切潛入宮中救她。

    宮裡戒備森嚴,今天又是傭兵軍隊攻城的重要日子,他竟然不顧自己的安危……

    浚哥哥真的很愛她,愛到連正事都撇下,只顧著她,她何德何能,這麼平凡的她竟然可以得到他的疼愛。

    一時之間,悲喜交加的情感泉湧上心,易銀芽反手抱住高大的尉遲浚,在他懷中哽咽落淚。

    希望浚哥哥不要因為她,誤了大事才好。

    她可不要變成毀了浚哥哥前途大業的紅顏禍水,她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奪回故國江山,登上王位。

    她從來就不曾想過要享受榮華富貴,只要可以長伴他左右,就算只能當一個默默無聲的影子也無妨。

    易銀芽突然想到什麼,忙抬頭,道:“浚哥哥,我們快點到善王的寢殿,找出善王的兵符和玉璽。”

    尉遲浚點頭,先將暈倒未醒的善王五花大綁,一手押著善王,一手抄抱著易銀芽,動作靈敏的離開毓薔殿。

    元宵夜,團圓夜。

    本該是和樂融融的歡喜節慶,肅殺之氣卻圍繞整座帝京。

    用過宮中賞賜的元宵湯後,不出半盞茶的工夫,蒙汗藥起了作用,守城的士兵先是感到一陣頭暈,不久便紛紛暈倒在地。

    等在帝京城外的大軍如入無人之境,輕易的進入城門,一路直搗黃龍,佔據了領地的主要命脈。

    時逢元宵夜,鄭國與鄴國千算萬算,就是料不到傭兵軍隊會挑在今天攻城,更想不到白礬宮會在第一時刻就被攻佔。

    尉遲浚已經取得善王的兵符和玉璽,一旦握有兵符,鄒國的軍士便得聽他號令,玉璽則是代表權力的轉移。

    善王清醒過來,看見自己被戴上了手銬腳繚,軟禁在偏殿,整個人都茫然,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栽在一個廚娘手裡,而且這個廚娘還是敵方首領的相好。

    尤其是,當善王看清尉遲浚的真面目,體型威武高大,氣勢雄偉,容貌俊麗,儼然是君臨天下的一代霸主。

    饒是自詡風流才子的善王也為之拜倒,當下心知大勢已去,讓鄒國與鄴國佔領了十多年的豐饒土地,勢必要雙手歸還。

    正所謂亂世之中,無奇不有,就連女子也是,又有誰想得到,流亡他國多年的傭兵軍隊,只憑一個貌不驚人的廚娘,一夜翻身奪回山河。

    那晚的月亮,是玄雀國子民見過,最大,最亮,最飽滿的圓月。

    易銀芽與尉遲浚並肩站在城樓高處,眺望城下的一列列軍隊,齊刷刷的井然有序,並對他一一舉臂,或舉刀劍,大行軍禮。

    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奔走在各國之間,為他人賣命灑血,所求的無非就是這一天的到臨。

    複國大計終於在這一天實現。

    易銀芽感動得熱淚盈眶,靜悄悄的往後退一步,卻發現尉遲浚將她的手腕握得緊密,不讓她從他身側離開。

    他轉過頭,就著皎潔的月光深望她,灰褐色眼眸蕩漾著一絲柔意。

    “除了待在我的身邊,你哪裡都不能去。”

    易銀芽在眼眶裡滾動的淚水,終是忍不住掉下來,心兒發熱,被他握緊的小手也在發暖。

    “浚哥哥……”她感動得握緊他的手,感受他眼中的柔情。

    “銀芽,你一直是我的幸運符,有你待在我身邊,沒有什麼事是我辦不到的,所以,請你永遠待在我身邊,再也不要離開。”

    無論山河多麼美麗,沒有她,他也無心流連。

    情濃愛戀,難以說出口,只能透過這一刻的深情對視,讓她明白他的心意。

    易銀芽內心的感動,已經無法用言語訴盡。

    眼淚如雨落下,她只能點頭再點頭,答應他,除了守在他的身邊,她哪裡也不會去。

    尉遲浚滿足地笑了。

    亂世之中,只求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3:01

    【第九章】

    冬至,鄒國派了來使,攜帶五大箱貢金,還有上千疋織錦彩緞,換回被扣留在玄雀國的善王。

    立春,鄒國與鄴國遣派使者,送來兩封詔書,言明從即日起將玄雀國的土地還諸尉遲浚,並尊稱他一聲可敬可畏的“真龍霸王”。

    尉遲浚的霸王之名,自此不脛而走。

    這位霸王奪回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江山,成功替自己的子民大吐一口怨氣,也終結過去只能帶著傭兵隊寄人籬下的苦境。

    一切苦盡甘來,易銀芽為此欣慰不已。

    經歷過無數的風風雨雨,昔日毀在治國者荒誕無道而走上滅亡一途的玄雀國,終於成功複立。

    先前流亡到各國的玄雀國子民,紛紛回到故國,加入了漫長的重建之路。

    毫無意外的,尉遲浚正式登基為皇,時人敬稱為“霸皇”。

    正是百廢待舉的時候,尉遲浚鎮日在前朝整頓吏治法度,拔擢有志之士出任朝中文官,畢竟武官治國總是不妥。

    因為成天忙碌,尉遲浚忘了後位還空懸著,易銀芽也始終無心提起,只是安分守己的待在後宮,閑來無事就上禦膳房露一手,燉補強身健體的藥膳食膳給尉遲浚吃。

    這一天春暖花開,易銀芽身後跟著分撥下來伺候她的兩個小宮女,漫無目的走在芝蘭宮的花園散步賞花。

    “皇上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後宮之首還懸而未決,卻也不見皇上主動提起賜封銀芽主子的事,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易銀芽看了說話的小宮女一眼,卻沒多說什麼,狀似若有所思。

    “不過,皇上對銀芽主子這般好,總有一日,一定會冊封銀芽主子為皇后。”小宮女繼續說。

    兩個小宮女分別是吉祥和如意,年紀不大,容貌端正,就是性子躁了點,有時喜歡碎嘴道是非。

    她們雖然跟著易銀芽還不久,但是對於易銀芽這幾年來始終默默守在新皇身邊的事蹟早有風聞,自然知道她的地位非同小可,伺候起來也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留心就得罪未來的皇后。

    剛才說話的人是如意,吉祥則在一旁頻頻點頭,偶爾附和兩句。

    易銀芽走在前頭,一身銀紅羅襖雲緞,領口與裙擺處繡著幾朵牡丹,把人襯得氣度雍容,更添富貴之相。

    她心情原本不壞,還頗有幾分蒔花弄草的興致,但是如意與吉祥不斷提起皇后之位還空著這件事,弄得她頓時也失了興頭。

    “如意,別說了。”

    吉祥看見易銀芽的表情有些悶悶不樂,心思敏慧的向如意使了眼色,要她別再往下說。

    “沒關係的,我沒有生氣,你們別在意。”易銀芽知道吉祥和如意是擔心冒犯了她,只好強顏歡笑的擺擺手。

    其實,她知道浚哥哥一直想冊封她為皇后,奈何滿朝文武百官極力阻止,只好暫且按下。

    不過,她貪圖的並不是皇后這個位置,只要能陪在浚哥哥身邊,就算跟以前一樣只能當個小廚娘,她也心甘情願。

    望著滿園春色,易銀芽忽然失了賞花興致,只是徒然地走著,聽著吉祥、如意在身後吱喳不休,她只是越發沉默了。

    旭日高升,永明殿上,滿朝文武百官分立兩旁,紛紛跪地行禮。

    高高坐在金雕龍椅上的尉遲浚,是名副其實的霸氣俊美君王。

    一襲繡著如意龍紋的明黃帝袍,黑髮以玉冠束起,兩條系著琥珀玉石的紅色纓穗垂落臉側,更襯出他眉目如畫,俊麗雍容的霸王氣度。

    昔日陪著尉遲浚一起出生入死的霍予申和匡智深,如今已分別受封為護國大將軍與靖衛侯。

    兩人目前正為壯大玄雀國兵馬而勞心勞力,是尉遲浚身邊不可或缺的兩大左右手。

    另外,為了重振玄雀國的人力,尉遲浚不僅派人安頓百姓的起居,同時也開始加強培養玄雀國的人才,廣設私塾,讓出身貧寒的孩童可以識字讀書。此刻,眾臣正一一稟告玄雀國內的大小之事。

    “皇上,百姓的生活起居已作好安排,相信過不了多久,那些因為戰爭而顛沛流離的百姓都可以安定下來。”

    朝中負責安頓百姓的官員上呈奏摺後,恭敬的低頭稟告。

    “好,此事有勞愛卿了。”尉遲浚專注地看著奏摺內容,片刻後抬頭道:“若眾卿沒有其他的事,那就退朝吧。”

    尉遲浚打算退朝之後,親自出宮巡視一趟,確認百姓都受到妥善的照料,才能真正放心。

    尉遲浚話才說完,有幾名臣子卻急忙的開口:“啟稟皇上,臣等還有一事上奏。”

    正打算起身的尉遲浚聽聞此言,又坐回龍椅。“眾愛卿還有何事?”

    霍予申和匡智深兩人對望一眼,心中各自有底,似乎已經知道眾臣上奏的內容。

    “皇上……”幾名臣子面面相覷,久久不敢言。

    見狀,尉遲浚語氣和緩的道:“眾愛卿直說無妨。”

    得到尉遲浚的允許,眾臣像吃了定心丸,同時躬身作揖,異口同聲道:“請皇上考慮冊封皇后以及納後宮一事。”

    另一名臣子立刻接著道:“雖然皇上年輕,但是尚無子嗣,必須儘快選出品行賢良的皇后,為皇室開枝散葉,生下可以繼承大統的太子。”

    “朕是該儘快進行冊封皇后一事。”尉遲浚沉吟片刻,道:“關於立後一事就交給靖衛侯處理。”

    又聽某臣子稟告道“啟稟皇上,後宮揀擇一事,向來是由禮部統籌,靖衛侯畢竟是武將,于情於禮都不合適。”

    尉遲浚忍住了不悅,道:“如今百廢待舉,朝中各部都還未底定,立後選妃一事不需要太過勞師動眾。”

    此話一落,眾朝臣紛紛面面相覷。

    皇后乃是一國之母,怎能草率行事?

    尉遲浚畢竟出身皇族,自然懂得宮廷法度的嚴謹,不太可能會魯莽下定奪,唯一的可能,那就是他寧可將立後一事交給左右手,也不願意讓朝中勢力干涉。

    霍予申性子向來直來直往,就算已經受封護國大將軍,依然還是不改本性,見大臣們個個噤聲不語,他索性代為出聲。

    “稟皇上,依臣看,諸位大臣的意思,是希望皇上能在王侯貴族中,選出德行賢良的名門閨秀冊封為後妃。”

    “朕心中早已經有皇后人選。”尉遲浚聽出霍予申語中有話,故意當著滿朝文武百官大聲宣示。

    他的皇后,由他決定。

    尉遲浚面溢傲氣,灰褐色眸子也如冰一般的堅毅,不容他人挑戰聖威。

    霍予申雙手抱拳又道:“綿延子嗣一事攸關玄雀國的未來,立後這件事還請皇上三思。”

    尉遲浚知道自己的左右手也不喜見他立易銀芽為皇后,原因無他,自然是嫌棄她的出身。

    他們擔心,一旦冊立出身寒微的廚娘為皇后,會令玄雀國蒙羞,讓他國恥笑,連帶皇室的顏面也盡掃落地,威嚴不復在。

    朝殿上,氣氛瞬間凝結如冰,眾人見龍椅上的俊美君王擰眉不語,也沒人膽敢再開口。

    良久後,尉遲浚單手撐額,道:“立後一事暫時緩下,退朝。”

    眾臣依照朝覲之禮,一一跪拜,尉遲浚神色凝重,退朝離去。

    面對滿潮文武百官的反對浪潮,他只能以退為進,畢竟就連左右手都不贊成他立易銀芽為後。

    縱然他貴為九五之尊,面對繁複嚴謹的宮廷禮儀,眾臣排山倒海的反對,如果沒有心腹的支持,他的立場很難站得穩。

    但是不管要耗上多久時間與眾人周旋,他都一定要讓易銀芽成為他的皇后!

    “哈啾!”

    一聽見伏在窗臺邊的易銀芽打了個噴嚏,吉祥立馬從衣箱中取出一件雲緞華織的滾毛披風,手腳利索地為主子披上。

    “主子,傍晚的風忒是寒人,小心別著涼了。”

    易銀芽攏攏身上的披風,對貼心的吉祥回眸一笑。

    如意端了一碗銀耳蓮子羹進房,喜道:“這是皇上親自吩咐禦膳房,要替主子滋補養身的。”

    吉祥喜上眉梢。“皇上政事繁忙,還惦記著主子,可真是有心啊。”

    面對兩人的一搭一唱,易銀芽面上沒有絲毫喜悅之色。

    接過銀耳蓮子羹,她只是默然望了一會兒,便又擱回桌上,毫無胃口。見她落落寡歡的樣子,吉祥和如意交換了個眼色,多少猜得到她的心思。

    易銀芽幽幽歎息。

    宮中雖然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但這樣的日子卻不是她想要的。

    她自小出身貧寒,但是樂天開朗,無論身處在順境逆境,都能安然面對,從不喊苦。

    過慣了苦日子,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並不適合她,她還是習慣待在悶熱的廚房,鑽研易老爹傳授給她的菜色。

    但是自從入宮以後,她進出禦膳房的次數實在寥寥可數,就算想親手替浚哥哥煮點東西,宮人們也會百般阻攔。

    好懷念在錦繡酒樓的那段日子,每天睜眼醒來,面對的是滿廚房的新鮮食材,油煙氣味再熏鼻,她還是甘之如飴。

    易銀芽越想越鬱悶,索性連晚膳也不用,吩咐吉祥和如意將燭火熄了,空著肚子就上榻歇息。

    夜裡,半夢半醒間,易銀芽聽見守在門外的宮女喊著“皇上吉祥”,她趕緊起身披上外衣。

    雙腳還沒下榻,房內的燭火已經重新點上。

    多日不見的尉遲浚還未更衣,身上是繡著碎雲如意龍紋的暗黃便裝,面上容光煥發,俊美無儔。

    雖然他還年輕,但畢竟是皇儲出身,他這個年紀早該有不少子嗣。

    他是一國之君,本來就不可能只屬於她一人,想必再過不久,空蕩蕩的後宮很快就會被來自四面八方的佳麗充實。

    思及此,易銀芽低頭不語,十分沮喪。

    “吉祥說你今晚沒用膳,是不是病了?”

    揮退太監宮女後,尉遲浚來到床邊,易銀芽卻遲遲不肯把頭抬起。

    尉遲浚眉頭皺起,伸手抬高她始終低垂的臉蛋。

    對上那雙漂亮的灰褐色眸子,易銀芽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但是笑意卻到不了眼底。

    “已經很晚了,浚哥哥怎麼還沒歇下?”

    “你沒用晚膳,我怎麼能放心。”也只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他會改口,不用“朕”自稱。

    他不想讓她感到身份差距遙遠,她對自己向來就很自卑,更不願在稱呼上加深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沒事,只是有點犯困。”易銀芽低下頭,不讓他看見她哭過的臉。

    尉遲浚看著她,在她眼中看見淚水的痕跡,心頭一凜。

    “銀芽,你哭了?”他的聲音聽得出濃濃不悅。

    易銀芽拚命搖頭,又揉揉眼角,仍然強撐面上的微笑。

    “可能是剛睡醒,眼睛有些不適應亮光才會流淚。”

    尉遲浚歎了口氣,將嘴硬的易銀芽抱入懷中。

    “我知道,這段日子你過得不開心,但是也不能跟自己嘔氣,要是餓壞身子,我該找誰討?”

    靠在尉遲浚懷裡的易銀芽有股想哭的衝動,但她終究還是忍下。

    “浚哥哥別多想,我沒有不開心。”

    “如果真的開心,那怎麼會連晚膳都不吃,一個人躲在房裡掉淚。”

    “我只是……有點想念錦繡酒樓的夥伴。”

    這倒不是搪塞的假話。

    當初,她跟著尉遲浚趁夜離開燕國,倉卒間沒來得及跟表姨道別,也不清楚錦繡酒樓現在的情形,她心中很是掛念。

    想到表姨那樣的性子,應該是氣瘋了才對,希望小川、小江兩兄弟沒丟她這個師傅的顏面,有將錦繡酒樓的生意好好扛起。

    知道她思念親人,尉遲浚摸摸她的頭,道:“過幾日我派人到燕國打探消息,如果真的放心不下,我再命人將你表姨接過來,讓你們好好敘舊。”

    “謝謝浚哥哥。”

    縱然知道不應該再這樣喊他,但她還是私心想保留兩人間的這點親昵。她很怕,怕一旦改口喊他皇上,兩人的感情也會跟著生變。

    “好了,現在總可以好好吃飯了?”尉遲浚關心的問。

    “嗯。”易銀芽微笑點頭。

    尉遲浚一聲令下,等候在門外的宮人趕緊將飯菜端進房,張羅佈置。

    看著眼前的大陣仗,易銀芽才知道原來尉遲浚也還未用晚膳。

    想必是因為擔心她。

    易銀芽面懷愧意的陪著尉遲浚一起用膳,她餓壞了身子不要緊,浚哥哥可是一國之尊,餓不得。

    儘管如此,早已經吃慣自己手藝的易銀芽,一頓飯吃下來,食不知味,形同嚼螺。

    “複國之後,你反而瘦了很多。”用過晚膳後,尉遲浚將她抱在懷中掂了惦,神情憂心。

    “怎麼會呢?浚哥哥多心了,我成天不是吃就是睡,還能瘦到哪裡。”

    “傻丫頭,難道連在我面前都要作戲?”尉遲浚語重心長地問。

    易銀芽終是沒能把淚水忍住。

    一顆,兩顆,三顆,轉眼間淚已經如雨落下。

    “對不起,是我讓你受委屈了。”尉遲浚歎道。

    “不是!不是這樣的!”

    “如果不是,為什麼一見到我就如此傷心?”

    “我只是……”易銀芽哽咽兩聲,將他抱得死緊。

    “只是什麼?”尉遲浚聲音溫柔似水,又逼出她的淚。

    “我很想念從前燒菜給浚哥哥吃的日子,很想再回到禦膳房,希望可以每天讓浚哥哥吃到我親手燒的菜。”

    “傻丫頭,那些粗活就交給宮人,你只要跟著我好好享福。”

    她跟著他已經吃了太多苦,從今往後,他想讓她享盡榮華富貴,過著無憂無愁的日子。

    看看她的雙手,本該是水蔥白嫩,卻因為天天待在廚房切切洗洗,長年握菜刀,揮鍋勺,變得粗糙乾燥,虎口也佈滿厚厚的一層繭。

    尉遲浚滿眼不舍,內心又是重重一歎。

    “我的手很醜對不?”

    易銀芽想把手縮回去,無奈卻讓他攥握在掌中,就是不放。

    “不讓你進禦膳房,是我的命令,因為我不想再看你為了我這麼辛苦。”他低頭親她一下。

    無論前朝國事再繁忙,身子再疲累,只要可以見到她的笑容,他立刻又恢復精神。

    “不辛苦,一點也不辛苦。”她紅著臉搖頭。

    雖然知道浚哥哥是為她好,不希望她太過勞苦,是以才不讓她到禦膳房,她也備覺窩心。但燒菜是她唯一的興趣,也是她自小賴以為傲的專長,如果此生都不能再燒菜,她會瘋掉的!

    “浚哥哥,請你收回不讓我進禦膳房的命令,我每天不是吃就是睡,悶得發慌,我很想再回到從前那樣,可以天天親手幫浚哥哥準備膳食,況且我比任何人都要懂浚哥哥的口味,你就收回命令吧。”

    “我知道燒菜是你的嗜好,但是我不能收回命令。”尉遲浚語重心長的道。

    因為立後一事,他已經和朝中大臣僵持不下,宮中又有太多耳目,如果她時常進出禦膳房,肯定會招來更多坪擊的聲浪。

    是以,他才會暗中下令,不讓她靠近禦膳房。

    但他沒想到,這件事竟然會造成她這麼大的困擾,還令她寢食難安。

    “為什麼?”易銀芽難過的問。

    “宮中自有一套法度,再過不久,你就要冊封為皇后,身為一國之母,有很多事情都要割捨。”

    易銀芽一聽,頭又低下,暗自垂淚。

    原來是這樣……

    都怪她太不會設想,居然沒想到這一點,剛才還無理取鬧的吵著要浚哥哥收回命令,她真是不懂事。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一旦當上皇后,就得放棄她最愛的嗜好。

    失去了燒菜這項長才,不善女紅,也沒有飽讀詩書的她,不就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

    思及此,易銀芽顯得有些頹喪和無奈。

    “我……真的可以當浚哥哥的皇后嗎?”

    “傻丫頭,除了你,沒有人可以當我的皇后。”

    聽出她話中的卑怯,尉遲浚將她抱得牢緊,貼在她耳邊,不停訴說著對她的情意。

    “你要陪著我一起坐享江山,一起千秋百歲,我還盼著你幫我生下白白胖胖的娃兒,等到我年老力衰,便將這大好的山河交給他。”

    “浚哥哥……”

    終究抵不過他的柔哄,易銀芽一下子就在他懷中軟化。

    芙蓉帳裡的纏綿恩愛,似火加溫,怕是要耗上一整夜的工夫才能熄滅。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3:19

    【第十章】

    昨夜下過一場雨,皇宮裡外的杜鵑和芙蓉開得遍地燦爛,被打落的花,落入土裡,成了腳下的殘紅。

    一早醒來,易銀芽沒胃口,腦門有點犯疼,又不想驚動吉祥和如意,加上這幾天她是越發的想念掌灶的日子,心情更是鬱悶。

    懶懶起身,她開始梳頭抹妝,也沒喊來吉祥、如意幫她更衣,自己動手從衣箱中取出外衫。

    隨意的抽出一件嫩青綠衣,抖開,她好生納悶,這不是宮人的衣裳嗎?宮人的衣裳怎會出現在她衣箱中?

    易銀芽歪頭想了好半晌,推算應該是負責浣衣的宮人弄錯了,不小心把宮人的衣裳與她的弄混。

    因為她的衣裳裡有好幾件都是嫩芽青綠色,加上又一直未受封,身份著實曖昧未明,會弄混也不無可能。

    易銀芽笑笑,想將手中的衣衫擱到桌上,等一會兒吉祥和如意來的時候,再讓她們拿回浣衣局。

    忽地,一個念頭閃過腦中,她沒將手中的窄袖素面緹花襦裙放下,相反地,她換上了。

    再坐回妝台前,她重新梳了個丫鬟髻,拿下雕工精細的鳳尾花簪,只別了一支樣式素淨的鴛花珠簪稍加點綴,臉上的妝容也抹淡。

    不一會兒,易銀芽已經幫自己喬裝成宮人的模樣,無論橫看豎看,應當都不會有人發現。

    聽見不遠處傳來吉祥和如意的交談聲,易銀芽人已經走出房外,故意將面朝地,眼兒也壓得低低的,裝出宮人該有的恭謹樣貌。

    吉祥和如意竟然也沒察覺,就這樣與易銀芽擦肩而過,分毫沒注意到從她們身邊越過的人,就是她們趕著去伺候梳妝更衣的主子。

    易銀芽半是歡喜,半是難過。

    歡喜的是,沒人認出她,她得到一天的自由,難過的是,她一穿上宮人服就無人識得,想必平時穿得再華美,還是掩蓋不了她的平庸。

    一股鬱悶盤上胸口,易銀芽心中苦笑連連。

    來到睽違已久的禦膳房,毫無意外的,宮廚已經全部撤換過,自然沒人認得她。

    當管事問起時,易銀芽機靈的道:“我是東瑤宮吩咐過來的,主子讓我親自熬一鍋參湯。”

    管事撇嘴,揮手,允了。

    易銀芽喜不自勝,走到她熟悉的灶台,像是見著久違的親人般,先摸摸大鍋,又愛不釋手的握緊鍋鏟銀勺。

    “好想念你們……”

    “欽,聽說了沒?”

    趁著炒菜的空檔,宮廚們的嘴也沒閑下,開始說起宮中的蜚短流長。

    “皇上想立一個無親無故的村姑當皇后。”

    “這事鬧得可大了,怎麼可能沒聽說。”正在切菜的二廚頭也不抬的道。

    禦膳房就這麼點大,蔚子們的聲量不小,正忙著燉參湯的易銀芽想裝作沒聽見都很難。

    無奈之下,也只能默默的聽著他人談論她的是非。

    “聽說那個村姑以前是個廚娘,手藝了得,還曾經在宮中臥底當細作,是幫助皇上複國的大功臣。”

    易銀芽照看著爐火,一邊聽著那人的褒揚,一邊暗自欣喜。

    至少,她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並非一無是處。

    誰知,她剛剛築起的自信,在下一刻就被無情折斷。

    “是又如何?”掌管頭灶的大廚冷哼,神情頗為輕蔑。“幹了這麼久的廚子,我還真沒聽過有廚娘當上皇后,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笑破大家的肚皮!”

    幾個在禦膳房負責洗鍋瓢的丫鬟也頻笑,道:“你們可別亂拿東瑤宮的那位主子開玩笑,聽說陛下對那位可是疼愛得很,包不准哪天真的就冊封她為皇后,你們可就糟了。”

    聽到這裡,易銀芽的頭壓得更低,圓嫩的臉蛋都快被灶上的爐火燙著。

    “這裡是廚房,難不成話會飄到那位的耳中。”二廚嗤嗤的笑。

    丫鬟使了個眼色,瞟向背對眾人,專心燉參湯的易銀芽。

    不必回頭,易銀芽也知道禦膳房的眾人肯定是看著她,适才她來的時候,便已經言明自己是東瑤宮派來的。

    他們擔心她會胡亂傳話,從中挑撥,到時遭殃的人自然是他們。

    易銀芽面頰被火光烘出兩道紅暈,不敢吱聲,見參湯滾沸之後,立馬將盛到青瓷白缽的參湯放到託盤上。

    她頭兒低垂,面紅耳赤的端著參湯,加快腳步走出禦膳房。

    但她還沒走遠,廚房裡那些人的談話聲,很快又飄入她的耳中——

    “廚娘當皇后?得了吧!那我們也都可以當王爺了!”
    “都是幹廚子的,也不是瞧扁蔚娘,倘若是封個什麼貴妃,還沒那麼惹人閒話,皇后可是一國之母啊!說出去,我們玄雀國的子民還抬得起頭嗎?”

    “可不是嘛!太不像話了!”

    不敢再往下聽,易銀芽忍住眼底的熱霧,走在曲折的宮中回廊上,身旁來去的宮人有說有笑,聽入耳中,都像是在嘲笑她似的。

    不會的,不要想太多,只要可以守在浚哥哥的身邊,不管擺在眼前是多大的困境,她都會勇敢跨越。

    易銀芽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強顏歡笑的繼續朝尚書房走去。

    等走到尚書房門前,才發現眼淚已經落下,都滴入冒著騰騰熱煙的參湯中。

    她拉高窄袖,低頭抹去兩眼的淚。

    糟了,這可是要端給浚哥哥補身的參湯,現在卻讓她的眼淚弄髒了。

    可是,這是她千方百計,好不容易才能親手熬煮的……

    易銀芽站在尚書房門口,猶豫著,究竟該不該將這碗加了她眼淚的參湯端進去。

    與此同時,尚書房中,斷斷續續傳出談話聲。

    易銀芽無心偷聽,但是因為站得離書房的門太近,自然全都落入她耳中。

    “難道皇上真的打算立易銀芽為皇后?”

    這麼激動的聲音,自然是霍予申,易銀芽一下子就認出來。

    端著參湯的兩手隱隱在發抖,她不知道是該留下來繼續偷聽,還是應該轉身離開,來個耳不聽為淨。

    “玄雀國可以成功複立,都是銀芽的功勞,你們比誰都還要清楚,忍辱負重的這段日子,一直是誰陪在朕身邊吃苦,你們也很清楚。”

    尉遲浚的聲音緊接著霍予申之後,淡定不亂的飄出尚書房。

    “正所謂糟糠之妻不可棄,更何況在朕心中,銀芽是唯一的結髮妻子,她不是糟糠,而是將要坐鎮中宮的皇后,朕絕不容許有人看輕她。”

    簡單一席話,道盡尉遲浚想立易銀芽為後的決心,就算是長伴身旁多年的左右手阻撓,他也斷然不會妥協。

    易銀芽咬唇,端在手上的參湯已經半涼,淚水卻停不下來,就像昨晚下的那場雨,一直落。

    浚哥哥真的很愛她,也很袒護她,甚至不惜跟左右手鬧翻,她何德何能啊……

    低下頭,易銀芽抽抽鼻尖,心兒半暖半涼,手上的參湯怕是沒法兒端給浚哥哥喝了,整碗參湯都被她的淚水打壞了。

    既然霍予申在,想必匡智深也在,這兩人向來就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果不其然,易銀芽才這樣想著,匡智深的聲音便跟著響起。

    “陛下的心意,臣等自然比誰都清楚。這幾年,銀芽姑娘跟著傭兵隊一起上山下海,還不辭辛勞照料大夥兒的飲食用膳,大家都看在眼中,感激在心底。”

    “但是你們卻不滿意她。”尉遲浚寒聲道。

    霍予申衝動的道:“不是不滿意她,如果陛下是要封易銀芽為皇貴妃,自然沒有人會反對,但皇后可不是鬧著玩兒—”

    “所以,連你們也覺得朕想封銀芽為皇后是在鬧著玩兒?”尉遲浚的嗓音提高不少,明顯已動了怒。

    一時間,尚書房內的氣氛宛如冬雪降下,寒得令人瑟瑟發抖,即便只是站在門外,易銀芽端著參湯的雙手也禁不住冷顫了數下。

    她很想進入尚書房,告訴浚哥哥,不要為了她和他最得力的左右手鬧得不開心,但是雙腳像是生了根,抬不起來,也動不了。

    後面他們又談了什麼,易銀芽已經無心再往下聽。

    夠了,這樣就夠了。

    原來,她的存在,竟給浚哥哥帶來這麼多的難堪。

    她還天真的以為,只要能夠守在他身邊,什麼苦都可以往肚裡吞……

    可是現在,這些苦,全是浚哥哥在替她擋,替她吞。

    她還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吃好睡,整天只想著回到禦膳房,完全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變成他的負累。

    她,何德何能?

    浚哥哥一心想立她為皇后,是出於對她的愛意,還是因為感激?

    無論是何者,朝中文武百官,還有整個玄雀國的子民,都不會樂意見到她登上中宮之位。

    但是只要她在,浚哥哥就會執意冊封她為皇后,屆時事情肯定會鬧得不可開交。

    她在,只是徒惹麻煩,根本無法幫上浚哥哥的忙。

    一股出走的決定,油然而生。

    易銀芽轉過身,端著已經涼透的參湯,一步步,遠離尚書房。

    行經御花園的亭子時,她將參湯連同託盤一起放在石桌上,趁著四下無人之際,低下已經淚滿盈眶的臉,橫越金碧輝煌的皇宮,走到奴僕出入的小門。

    因為她身穿宮人的衣裳,加上氣質本就沒有名門閨秀的貴氣,守門的衛兵自然不會將注意力擺在她身上。

    就這樣,易銀芽出了皇宮,悄然無聲的離開。

    燕國

    錦繡酒樓的廚房,一如既往的忙碌,那種廚房如戰場的日子又回來了。

    小川和小江兩兄弟負責掌勺,還有粗重的刀功,至於巡視火候,以及品嘗氣味好壞的活兒,則落到了易銀芽身上。

    幾個月前,她離開玄雀國,又回到燕國,再次投靠世上的唯一親人,也就是她的表姨樂明鏽。

    “一號桌辣炒魚皮、海參三吃、紅煨肉。二號桌火腿煨肉、紅燒排骨、芙蓉雞,上菜!”

    負責跑堂的李大仁,多年不變,依然中氣十足。

    易銀芽一手扶腰,挺著半大不小的圓肚,不慌不忙的佇立在廚房中央,指揮所有人。

    所幸錦繡酒樓的一切如故,她才能安心的待在這裡,將腹中的娃娃生下。

    易銀芽摸摸圓滾的腹部,拿起系在翠綠素緞腰帶上的調羹,再捧起杯口淺短的陶碗,開始試味道。

    “小川,這湯的味道似乎太淡了。”她咂咂嘴。

    小川從直冒熱煙的大鍋後抬頭,訝道:“太淡?我比往常多放了半匙的鹽,還擔心銀芽姊會覺得太鹹,怎可能太淡?”

    易銀芽悶聲不應。

    自從懷孕後,她越來越嗜鹹,味覺已經失去以前的準確,再過不久,怕是不適合再待在廚房。

    好不容易可以重新拾回從前的樂趣,真是……

    唉。

    易銀芽在心底暗暗歎氣,小川也發現她情緒低落,不再多說什麼,繼續努力揮鍋鏟翻炒。

    就在這時,李大仁走進廚房,大喊:“熄火,大夥兒都不必忙了。”

    易銀芽詫異。“大仁哥,怎麼回事?”

    “有人鬧事,樂姨臨時決定歇息。”

    “鬧事?大白天的,能鬧什麼事?”小川問出大家一致的疑問。

    李大仁看著易銀芽,道:“負心漢找上門,還帶了浩浩蕩蕩的一隊行伍,一副準備拆了酒樓的陣仗,不是鬧事,是什麼?”

    這麼一聽,易銀芽整個人都傻了。

    大仁哥口中的負心漢……可能嗎?難道浚哥哥真的……

    這裡可是燕國啊!

    想當初,燕帝利用完傭兵隊,千方百計想找藉口剷除他和傭兵隊,那段與冰荷郡主鬧劇一般的指婚,應該也令燕國皇室耿耿於懷。

    他來這裡,勢必是要冒著很大的性命危險……

    萬一來燕國的路途上有埋伏,他貴為玄雀國的蓋世霸皇,要是中了埋伏,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思及此,顧不得圓滾的肚子走起路來十分吃力,易銀芽快步的走出廚房,一進到大廳,圓眸瞬間睜大。

    日夜思念的那道人影就在不遠處,尉遲浚一身銀白素面絹袍,墨般的青絲,只以一根羊脂白玉簪子綰著,襯得他俊美得像是天上謫仙。

    他,真的來了。

    此時此刻,正一步步的走過來,站定在她面前,當著滿廳客人的面,伸手將她抱入懷中。

    因為顧忌到她隆起的肚子,他的動作相當輕柔,小心護著她,以及腹中的胎兒。

    “浚哥哥……你怎麼會來?”她才開口,就已經哽咽不成聲。

    “我的皇后在這裡,我當然要來。”尉遲浚的音量不大,但是足以讓整座大廳的人都聽得清楚。

    他當著眾人的面宣佈,他除了她,誰都不要,他的皇后,只能是她。

    不論阻攔的風浪,也不理會他人的輕視,他就是要立她為後。

    假以時日,所有的人會知道,或許她的出身不高貴,太貧寒,但是她的人品德行,絕對有資格坐上鳳位。

    “原諒我,因為國事繁忙,一時抽不開身,才會耽擱到現在才來。”

    易銀芽搖頭,眼淚如雨落下。

    “浚哥哥為了我,冒這麼大的風險,我覺得好慚愧……”幾個月不見,他消瘦好多,整個人都憔悴了。

    “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走,我才是真的慚愧得沒有臉再見你。”

    “我不夠資格當你的皇后,浚哥哥就放下我吧。”她心如刀割的說。

    “我已經頒佈旨令下去,你一天不回玄雀國,玄雀國便一天無皇后,要是有人膽敢再上書冊封皇后一事,即刻革職。”

    “可是……”

    “好了,你就別再說了!”站在後頭的霍予申忍不住插嘴,也不怕會冒犯已貴為帝王的尉遲浚,責備道:“你一離開,陛下根本無法靜心辦公,為了你,玄雀國都快丟了皇帝了。”

    易銀芽好生慚愧,眼眶裡的淚水又狠狠往下掉。

    “對不起,浚哥哥,是我想得不夠周全,我還以為只要我離開,一切都會平靜下來……”

    尉遲浚望著她,灰褐色眸子裡全是柔情。“你不在,什麼都平靜不下來,如果沒有你陪在我身邊,再多的江山我都不要。”

    他的好姑娘,他心疼的傻丫頭,如果不能有她相伴,錦衣玉食又如何?榮華富貴又如何?不過都是過眼雲煙。

    只有她在,他才能感到真正的滿足,那才是真正的富貴。

    易銀芽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終是喜極而泣的張開雙手抱住他。

    “跟我走,當我的皇后,陪著我一生一世,好不?”

    尉遲浚緩聲開口,憐愛的將她擁入懷中。

    易銀芽不再猶豫,眼眶發熱,鼻尖也泛酸,但是面上卻揚起光彩奪目的笑容。

    她點頭,再點頭,將手交到他掌中,許下亂世之中,永遠不變的承諾——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0-2-26 00:33:33

    【番外:命?】

    玄雀國,元曆十二年,國泰民安,太平盛世。

    時人稱頌為一代霸皇的尉遲浚,是一代明君,不僅成功複立玄雀國,更茁壯國力,使他國不敢小覷,放肆來犯。

    出身貧寒的皇后,已經生下多位皇儲,為人敦厚溫柔,開朗樂天,對待子民如同親人一般,在特殊節慶之日,還會深入民間,親自下廚與民同樂,深受子民愛戴。

    眾人在提起這位廚娘皇后時,言語無不多加褒揚,引以為傲。

    帝后琴瑟和鳴,國強民富,人人稱頌。

    就在這年,當初替易銀芽算命的算命先生正好路經玄雀國,也落腳帝京小住幾日。

    由於這位元赫連先生名氣大,消息很快傳入宮中,不多久,宮中便派來了大轎,迎他入宮。

    到了皇宮,才知道原來是易銀芽親自下廚準備酒菜,想感謝算命先生當年的鐵口直斷。

    這下,赫連先生納悶了。

    當初他替易銀芽算過,結果她的命卻和當初算的都不一樣,這還是他活到這麼老,唯一一次碰上這種特殊逆轉的命格。

    “不知皇后可否願意讓老夫再重新算過一次命格?”

    用過豐盛的餐宴後,赫連先生向易銀芽提出請求。

    易銀芽雖然貴為一國之後,卻從來不擺架子,隨和得很,當下便爽快答應。

    接過寫有易銀芽生辰年月的八字命盤,赫連先生掐指算了又算,花白的長眉皺了又皺。

    不多時,就聽見赫連先生大喊出聲:“失策啊失策,老夫當年竟然如此糊塗,委實算錯了皇后的命格。”

    “此話怎講?”易銀芽笑吟吟的問。

    “皇后命格非凡,註定非富即貴,但是這一輩子註定與灶廚為伍,當年我建議易老先生,一定要讓皇后遠離庖廚,似乎是個錯誤啊!”

    正所謂,算命者的一句話,可以使人一生平順,亦可使人一生憂懼,當真是字字珠璣,不可有誤。

    易銀芽聽了,不氣也不怒,笑道:“赫連先生別惱,當初我也沒聽您和阿爹的話,還是當了廚娘,這也算是順命而為。”

    知命而不認命,為了心愛的人,就算拿一輩子的鍋鏟,她也甘之如飴。

    或許,就是這種頑強的執著,才讓她成功逆轉了原先的命格,踏上不同的命運之路。

    赫連先生聽後,頗感欣慰的笑了。“皇后所言甚是。”

    夜裡,纏綿過後,易銀芽和尉遲浚相擁話家常,談起這件事,尉遲浚愛憐地摸摸她的頭,就像從前那樣。

    “幸好你沒聽你爹臨終的遺言,我的身邊才能有你。”

    “我也這麼想。如果不是因為待在錦繡酒樓當廚娘,我也不可能愛上浚哥哥。”

    命啊,運啊,一旦遇上心愛之人,自然會引領人踏上該走的路途。

    兩人相視一笑,交頸而眠,那些紛擾,那些苦難,如今都已經離得很遠,他們再也不需要擔心受怕。

    他們只需要好好珍惜彼此,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永不分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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