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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維倪]寵兒夫(天機不可說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5:56     標題: [維倪]寵兒夫(天機不可說之一)[全文完]

寵兒夫(天機不可說之一)   作者︰維倪

記性差不是病,只是忘起來要人命!
唉,被人追殺,她連理由是什麼、得罪什麼人都不知,
被救後眼前這位帥恩公,居然一臉被她始亂終棄的棄夫樣,
還死皮賴臉的一天到晚「掛」在她身上,撒嬌磨蹭兼揩油,
但說也奇怪,她明明常一覺醒來就張冠李戴,認不得人,
唯獨他在她心中的印象是一天比一天鮮明,
她記得,逛大街時他緊牽著她手的溫度,
她沒忘,兩人逃命跳下萬丈瀑布時他不曾松開的懷抱,
等到她發現,這男人已經成為她最害怕忘記的存在,
于是她更加努力的刻印他的一切,不許自己像以前一樣,
一個生病發燒就忘了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
豈料,她小心的守護自己的記憶,卻不知失憶不是她特權,
誤服藥物的他不但把她忘了,還性情大變,
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6:32

楔子

    青衣女子冷然望著一隊平空冒出的不速之客。

    「姑娘,請隨我們走一趟吧。」

    請?分明是容不得她拒絕。

    低頭撫摸著臂上的金色小鳥,鄔亦菲對周圍人視若無睹。

    對方有些掛不住面子,但又深知這位大小姐的脾氣,只能好言相勸,「姑娘,在下也是奉侯爺之命,還請……」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插翅難飛了?」她抬頭,眸中三分清冷、三分慵懶、三分不屑,還有一分的難以捉摸。

    「在下不敢,侯爺有令,姑娘是貴客,要以禮相待。」

    鄔亦菲冷笑,「噢?那我現在要你們讓開,你們從是不從?」

    「請姑娘莫要再為難在下,侯爺吩咐,無論如何都要將您帶回。」

    「真是令人感動的『以禮相待』。」說的比唱的還好听,鄔亦菲撇撇嘴。

    「鄔姑娘,我家侯爺誠心相求,您何必屢次刁難?」他實在不明白,同樣是天機派掌門無塵子的座下弟子,慕無極謙恭有禮,蘇清妙更是菩薩心腸,怎麼獨獨這位大小姐如此任性?

    「刁難?」鄔亦菲不贊同的搖搖頭,「我向來不愛玩刁難的把戲,我只是—很直接地拒絕了。」

    「鄔姑娘,請別逼在下不敬。」

    「嘖嘖,你已經在做了,陳侍衛。」

    綏靖侯心腹周亮聞言皺眉,「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回頭再向侯爺請罪了—還有……在下姓周。」這是他今天第五次糾正,鄔姑娘記性真糟。

    「那也要你有這個本事才行。」鄔亦菲逗著臂上的小鳥,不見絲毫慌亂。

    「在下很好奇姑娘的自信從何而來。」據他所知,鄔亦菲以精通奇門遁甲聞名江湖,但並無武功防身。

    「好奇嗎?」她喃喃自語般的邊撫弄著小寵物邊道,「小羽,你來告訴江侍衛如何?」

    听得懂似的,那小鳥竟真的撲騰起翅膀。

    「……在下姓周。」周亮無力地重申,並向手下使了個眼色。既然用「請」的對方不配合,那就不能怪他們用激烈的手段—

    猛地一陣大風刮過,周身塵土飛揚間,似有金光耀眼四射。

    下一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這一幕震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金色羽毛的映襯下,鄔亦菲一襲青衣猶如一顆翡翠瓖嵌其上,耀眼到讓人目眩。

    周亮仰望天際,面如鐵色。

    「翡、翡翠飛仙……」

    「再會了,張侍衛。」留下一句話,鄔亦菲便芳蹤杳然。

    「……在下姓周。」最後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整座綏靖侯府幾乎都在震動。

    「豈有此理!」中氣十足的怒吼聲傳來,下人們均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侯、侯爺息怒!」周亮傾身跪地。

    綏靖侯是武將出身,曾經縱橫沙場數十年,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如今年過半百,依然老當益壯。而且只要有長眼楮都看得出,這位侯爺此刻正處于暴怒狀態。

    「你再說一遍,她是怎麼逃走的」

    「是……」周亮擦著額上冷汗,他也想說實話,問題是,他懷疑侯爺會采信,說不定撒個謊還比較有可信度。

    「說!」

    「是被一只金色大鳥救走……」主子一施壓,他立刻從實招了。

    「放屁!」

    「是……卑職放屁……」周亮垂頭喪氣的。

    他倒寧願這真是自己在放屁,可是,鄔姑娘騎著一只金光閃閃的大鳥飛天而去是不爭的事實啊。況且民間早有傳聞近年「翡翠飛仙」驚現江湖,只是鮮少有人親眼目睹,而誰又想得到她竟然就是侯爺要找的人。

    綏靖侯盛怒未消,「這一次,是騎著載人的大鳥,下回你是不是說她乘著龍飛走了一群蠢材!」他大掌一拍,茶幾頃刻間搖搖欲墜,只掙扎兩下,便「轟隆」一聲,壽終正寢。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付出什麼代價,我立刻要見鄔亦菲!再拿這種狗屁倒灶的借口推搪,本侯先拿你開鍘!」

    「侯爺,鄔姑娘狡猾多端,我等又不能傷她一根寒毛,不如……」本想說「不如侯爺另謀高人」,但面對主子要活活剝去他一層皮的駭人目光,周亮吞了吞口水,硬生生把真實的想法咽了回去,拱手道︰「卑職……領命!」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7:01

第1章(1)

    捧著熱呼呼的湯面,鄔亦菲卻是半點食欲也沒,她用筷子的頂端撩了撩碟子邊的小寵物,對方不悅地避開,換了個位置,繼續啄食。

    「沒心沒肺。」

    小羽的確是只沒心沒肺的鳥兒,有了吃的就開心得不得了,才不會去管主人有什麼煩心事。

    「無極有家了,清妙漂泊不定,真無聊啊。」她的人生真是平淡得可悲,而其中最可悲的則是—

    「死老頭莫名其妙地將我逐出師門到底是什麼意思?」

    鄔亦菲郁悶地丟了筷子。

    她的師父無塵子在江湖上威望極高,奇門遁甲、紫微星象、岐黃之術皆是一絕,她和師弟、師妹一人承襲一脈,各有專精。

    身為「天機三奇」之一的她,是沒有師弟慕無極那一手觀星佔卜知天機的本領,也沒有師妹妙手回春專與閻侯爺搶人的本事。這些年來,跟在師父身邊修行,一心專研奇門遁甲,不說心如止水,但也從未動過什麼惡念,老頭究竟為什麼突然將她逐出師門?

    「小羽,你倒是說說,我哪里做得不好,他憑什麼趕我下山?」

    小羽吃得正開心,完全不鳥主人。

    「貪吃的笨鳥。」鄔亦菲嘆息,「都是被無極給寵壞……喂!」

    不知怎的,小羽猛地朝她臉上撲去。

    鄔亦菲扯開小寵物瞄了瞄四下,果然看見幾個人鬼鬼祟祟地觀察她。

    「以後提醒我有危險時叫兩聲就是,不許再撲到我臉上!」她捏起小羽丟進袖子里,擱下銀子離開面館。

    她記得才甩掉那個綏靖侯府的侍衛不到兩天,竟然又纏了上來。

    不疾不徐地在人群中穿梭,鄔亦菲思考著這次該怎麼耍弄那些人……無論如何,總要找個人少的地方。

    待遠離了人群,她停下腳步。周圍沒什麼可以藏身的事物了,對方也該現身了。往常這個時候她該是一回頭,就對上那張已經有些熟悉的臉,不過今天—

    「符侍衛,你今天的臉變得好奇怪。」怪得像她沒見過一樣。

    對方不說話,只是朝身後打了個手勢,其余人便如鬼魅般圍了上來,步步逼近。

    這是準備翻臉了?鄔亦菲凝神警戒,終于發現有些不對。

    這些人的步伐輕盈矯捷,看得出功力非同尋常,不像一般的侯府侍衛。而且,雖然記不住長相,但為首的這人眼神顯然與當初追擊她的那位侍衛完全不同,那一閃而過的殺機,她並未錯過。

    原來是「新朋友」。

    看來又惹上棘手的麻煩了,鄔亦菲暗叫不好。這里不夠偏僻,如果在這讓小羽變身……可能會引發騷動。小……小羽?

    她一摸袖子,里面空空如也。

    怎麼會?

    罷才路過一個燒餅攤時似乎覺得袖子一輕—該不是那只笨鳥在這種關鍵時刻為了食物拋棄主人了吧?

    「不報上名號嗎?」好歹讓她知道自己死在誰手上。

    為首男子表情冷傲,一開口卻是一串的「哇啦哇啦」。

    竟然不是中原人?

    鄔亦菲皺眉,听起來像是苗疆方言。

    本來還想問問是不是誤會,如今根本是雞同鴨講,這回她真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既然如此,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狀似悠閑地看了看遠處,突然失聲尖叫,「啊—」

    對方立即警戒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湖綠色衣裙蕩漾開來,鄔亦菲沒命地狂奔而去。

    開什麼玩笑,誰要死在這呀?

    對方見狀,氣怒的哇啦了一句,立刻追了上來。他們說什麼,鄔亦菲當然听不懂,也沒心思弄懂,這種生死關頭還有什麼比逃命更重要?她本想往人多的地方躲避,但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來,胡亂奔跑的結果是越來越偏僻。

    老天,我鄔亦菲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這樣對她?她一邊沒形象地狂奔,一邊在心中質問蒼天。

    肩膀猛地一陣刺痛,她知道自己定是中了暗器,上面有沒有毒她沒空去查看,但幾乎可以感覺到鮮血在噴涌,她暗咒一聲。這樣奔下去,不但逃不掉,她還會先因失血過多而倒下。

    對方出手如此毫不留情,看來是要她的命,他們絕對不是綏靖侯府的人!

    突然,膝蓋一軟,她整個人失去平衡,順著山坡滾了下去,頭部被重重撞擊一下。

    不要昏、不要昏,會死掉啊……

    突然,金光破空,隨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詭異的眼。

    「蠢小羽……」

    還知道回來啊!松了口氣,她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失去意識前,她感覺自己似乎被人抱住。只是,怎麼可能?笨鳥那兩只翅膀哪會這麼輕柔地抱人呢……

    鄔亦菲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額上撞得不輕,眨個眼都會疼,臂上的傷口似乎被處理得極好—好到已經沒什麼知覺了。只是她記得胸口並未受劇烈的撞擊,那這種悶悶的感覺是……

    她忍痛挪了挪身子,看了看身邊熟睡的容顏。原來胸口壓著的是這個男人的手,怪不得感覺這麼重啊,呵呵……

    呃,男人!

    彼不得疼痛,她掙扎著起身,男人被驚動,猛地睜開眼。

    于是,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男人似乎驚喜交加,看在鄔亦菲眼中卻益發覺得詭異,她不解地瞇起眼,「你……」

    「亦菲!」他飛撲向她。

    噢!她發出痛苦的低吟,眼前詭異的情況尚可忍受,但身上被扯動的傷口就讓人痛不欲生了。

    這男人是禽獸嗎?她都傷成這樣,他還能興致勃勃地「撲」上來!

    「疼……」

    男人終于听到她氣若游絲的吃痛聲,趕忙起身,眼中滿是歉意。「抱歉,我見妳醒了太高興才……」

    鄔亦菲根本無心听他解釋,身上痛得要死,頭暈沉沉的,一時還無法適應眼前的環境。

    「我怎麼了?」

    男子一怔,他還以為鄔亦菲醒來第一句會問「你是誰」,結果竟是「我怎麼了」。

    看來她忘的比他以為的還要多。

    「妳受了重傷,渾身是血從山坡上滾下,還好我及時趕到,那群雜碎已經被趕跑了,妳別怕……」說到這,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森冷。「他們竟敢傷妳,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鄔亦菲一邊听,一邊努力地搜索自己腦海中的記憶。

    受傷?

    嗯,的確有這回事,就算腦子記不得,身上的傷總不是假的。可那些人,她似乎並未見過,至于得罪……不知道,反正她得罪過的人絕對比幫助過的要多就是了。不過這些都不是很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請問……我見過你嗎?」她終于問出口。

    男人有張很不錯的皮相,俊眉星目,鼻子挺拔,嘴唇厚薄適中,不說話時很有味道,可一說話—唇角上揚,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顯出些許稚氣。

    男人似乎並不意外,笑了笑,「我是羽昶歡。」

    「噢,羽公子。」

    好了,她確定這個名字自己听都沒听過。正當鄔亦菲準備告誡這位救命恩人別隨便佔病患便宜時,他卻繼續道︰「不過妳熟悉的是我另外一個名字……」

    皺眉,小小的動作扯動額上的傷口,她卻無暇顧及疼痛,因為心中涌現不好的預感。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7:24

第1章(2)

    羽昶歡俯身在她耳邊,溫熱的氣息吹得她有些癢。「不記得了嗎?以前,妳習慣叫我—小羽。」

    鄔亦菲打了個冷顫,接著開始回憶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她莫名遭到一批人的追殺、失足,最後……

    她記得自己看見了一對金色的瞳仁,本來以為是小羽那只笨鳥,如今想來,絕、對、不、是!

    她猛地瞪向笑得燦爛的羽昶歡—黑色的,不是他。

    「啊,對了,你剛才說……你是誰?」她當自己沒睡醒,听錯了好了。

    羽昶歡一臉激動地握緊她的雙手,「亦菲,我是小羽!」

    還來?鄔亦菲很想不顧傷勢的吐血給這個瘋子看。

    她甩開他,「你是哪里來的瘋子?」

    「我不是。」

    「那你是什麼?」

    「小羽,羽昶歡。」

    「去死!」她終于忍無可忍開罵,「我家小羽是一只金翅鳥!」

    金翅鳥,傳說中象征吉祥的神鳥。鮮少人知道這種鳥是真實存在的,而幸運的她就擁有一只—不過還是只雛鳥,所以平日就像只連飛都不會的小雞,只有關鍵時刻才會現出原形。

    畢竟是珍稀的動物,為了不引起騷動,鄔亦菲只有在情急時刻才會動用。

    不過,她從未听過金翅鳥可以化為人形這種說法,所以—

    她冷下臉,「不要再開玩笑了,你救了我我很感謝,但你到底是誰?說清楚,否則你的熱心,我不接受!」

    接下來,可怕的事發生了。

    羽昶歡眼中的欣喜漸漸隱沒,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失落、傷心、無奈等情緒,像在控訴她的始亂終棄。

    等等,為什麼要這樣看她?鄔亦菲頭疼。天哪,那種被拋棄的眼神,還真有些像當初被她忘記時的小羽。

    「亦菲……」

    羽昶歡一開口,鄔亦菲就覺得自己的心緊緊地揪了一下。

    「妳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真的是好心酸、好委屈的聲音,而且讓人好有……罪惡感。

    鄔亦菲閉起眼,使勁地想,可她本來就忘性大,對于陌生的臉幾乎沒有能力記住。

    「亦菲……」

    鄔亦菲想哭了。別再為難她了,她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嘛……

    「對不起。」

    羽昶歡正演到興頭上,聞聲一怔,看見鄔亦菲眼底深深的內疚。

    他關心地探了探她的額頭,「怎麼,不舒服嗎?」

    鄔亦菲搖頭,面有愧疚。「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你是誰。」

    她記不住人的面孔,有時候連熟人都會忘記,她也不想這樣,已經很努力地在矯正,可是沒有辦法。每次看到別人面對她時那種失落的眼神,她都很難受。

    羽昶歡心底一軟,眼神柔和起來。

    真是的,他明知道她很在意這點,干麼還逗她,看她難受,最心疼的還不是自己。

    「沒關系。」

    她還是老樣子,外表冷漠,卻又心軟得一塌糊涂。

    他俯身在她唇上「啾」地輕啄一下,笑了笑,「真的沒關系。」

    忘記了,重新認識就好。

    被他一吻,鄔亦菲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炸開。

    鄔亦菲傷得比自己想象中要輕,原本躺個三五天就能下床,可是事實上直到半個月後……她才正式下床走動。原因,自然就是那個平空冒出的羽昶歡。

    就像此刻—

    「亦菲,妳傷剛好,我扶妳。」

    「放手,你沒有骨頭啊!」她冷冷地睨著假借攙扶之名將她整個人圈在懷里,頭枕在她肩上的登徒子。

    「亦菲……」撒手—可憐兮兮的眼神攻擊。

    鄔亦菲將狼爪拍開,閃身離去。

    半個多月,早免疫了。

    這家伙根本就是吃定她心軟,老拿同一招對付她,偏偏她還很沒用地吃這一套。就像現在,羽昶歡又不屈不撓地「掛」了上來,而她已經懶得再罵他。

    就當自己養了只個頭大又愛撒嬌的神獸吧!

    「亦菲妳餓不餓?」神獸還很會照顧人呢。

    「餓。」所以快點為她去弄吃的,好讓她可憐的肩膀不要再承受一個大男人的重量。

    丙然,羽昶歡目光一亮,「我去買妳愛吃的香蔥酥,妳等我喔—」

    最後一聲傳來時,他已經風馳電掣地飛出老遠。

    真好的身法。鄔亦菲不由得感嘆。

    這些日子,她對這個人多少了解一些,可她依舊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他。這種奇怪的個性,就算是記不住臉,她也該有強烈的印象才對啊……

    難道他真是小羽那只臭鳥變的?

    「哈、哈。」自嘲的干笑兩聲,鄔亦菲決定繼續迷茫,想不通總比胡思亂想要好。

    肩膀的箭傷已經好多了,脫臼的手臂也活動自如了,至于頭部—這個破腦袋撞不撞也沒區別,反正原本就什麼也記不住。

    差不多也該報個信給師弟師妹了。可是,小羽那只臭鳥到底死到哪去了?

    「啾啾!」

    鄔亦菲聞聲一望,果然在窗邊看到那只該死的貪吃鳥兒正撲騰著翅膀。

    「笨雞,還有臉回來,臨危棄主,忘恩負義,早晚把你宰了炖湯!」

    「啾啾、啾啾!」誰是雞啊!小羽拚命地拍著翅膀抗議。

    鄔亦菲冷笑,「是啊,你是金翅鳥,神聖的棄主而逃的金翅鳥—想必下了鍋的味道也很不一般。」

    「啾啾……」不是有意的啦。小羽氣勢一弱。

    「听說金翅鳥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寶,不知道對治療我的健忘癥有沒有效?」

    「啾……」不要……小羽哀求。

    鄔亦菲一拍桌子,嚇得小羽跳得老遠,但她卻只是提筆在紙上寫了「平安」兩字,然後折了折系在小羽的腿上,食指在鳥頭上輕彈一下。「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來了。」

    「啾啾!」明白明白,主人妳放心吧!

    小羽雀躍著跳下桌,卻在下一刻,突然又拍著翅膀飛回來,使勁地朝鄔亦菲臉上一撲。

    「蠢鳥,告訴你多少次,有危險叫兩聲就行……喂!」她氣急敗壞地揉臉,再抬頭卻見小羽已經揚長而去。

    鄔亦菲無語問蒼天。知道有危險還丟下她去送信?

    缺根筋的笨鳥!

    金翅鳥這種生物十分靈敏,往往在危險來臨之前就能準確地感應到,絕無差錯。

    可是……鄔亦菲看著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羽昶歡就快回來了,不能再把他卷進來,得趕快離開這里才行。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7:52

第2章(1)

    鄔亦菲氣喘吁吁地靠著身後的古木。

    沒有武功,又帶著傷,即使拚盡全力,她又能跑出多遠,沒一會,一隊人馬已經追上。

    「鄔姑娘!」

    正暗道糟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令她一怔,抬頭看,是張依然有些陌生的臉。

    「在下周亮。」早已習慣了她這個眼神代表的含意,他主動報上名號。

    鄔亦菲點了點頭。嗯,記起來了。

    「好久不見,梁侍衛。」

    「……在下姓周。」綏靖侯府的侍衛長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糾正這件事,突然他注意到對手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禁皺眉,「鄔姑娘似乎……氣色不佳?」

    何止是不佳,根本是受了重傷。

    「不勞掛心。」鄔亦菲又恢復了冷漠神色。

    既然對方是綏靖侯府的人,那麼她大可不必擔心他們會傷害她。反正綏靖侯那個老頭,還有事要求她。

    周亮詫異,「鄔姑娘可是受人襲擊?」

    「是又如何?」

    「在下斗膽奉勸,姑娘傷得不輕,需要好好調養,不如隨在下前往綏靖侯府,侯爺必會好生……」

    「不必。」鄔亦菲別過臉。

    周亮觀察她的氣色。說實話,很糟。他又注意到對方今天臂上沒有那只金色小鳥。

    「鄔姑娘……難道以為如今還有能力與在下談條件嗎?」怎麼看,她都該束手就擒了吧。雖然少爺千叮萬囑不可傷她分毫,但如今她受了重傷,也失去了「飛天」的能力,簡直就是老天賜予他的機會嘛!

    鄔亦菲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一邊忖度著。

    和綏靖侯府的人拚個玉石俱焚實在是太不值了,可如今這形勢……閉目半晌,她睜開眼。罷了,就去見見那人又如何?

    「好,本姑娘這次就不為難你,但這一路上,你必須護得本姑娘安全。杜侍衛,你能保證嗎?」

    「那是自然!咳……在下姓周。」

    「起程吧。」她想起身,卻發現休息過後的身體似乎更加無力,連走動都艱難。

    周亮見狀,趕忙上前攙扶,「鄔姑娘,不如先讓人背妳出了這片林子,林外有馬車……」

    話音未落,鄔亦菲突然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

    利刃破空聲傳來的瞬間,周亮只覺得左臂麻痛不止,甚至來不及開口,便被重重擊飛出去。

    「亦菲!」

    下一刻,鄔亦菲整個人被飛卷而起,電光石火間,已然落入另一堵懷抱,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雙不陌生的焦急眼眸。只是……是錯覺嗎?那黑眸深處似乎涌動著一縷金色火焰。

    然而來不及細問,她的頭就被按壓到對方的胸口。

    「亦菲,妳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肩膀被攬得死緊,昭示著這人的焦急和心憂,她不禁又心軟,「我沒事。」

    「真的?」羽昶歡滿眼驚恐,「可妳的氣色好差。」

    「真的沒事。」她反手握住他的,要他安心。

    她本想引開來人,誰料他卻自己追上來,還這麼的……緊張,害她又有罪惡感了。

    羽昶歡惡狠狠地瞪向周亮,「我的人也敢動,真是向天借了膽子!」

    他的……人?鄔亦菲眉頭糾結。

    周亮被那一擊傷得不輕,此時又遭羽昶歡充滿殺氣的一瞪,不由得再退一步。

    同一時刻,鄔亦菲掙開他的懷抱,臉色陰沉地道︰「你說誰是你的人?我沒听清楚。」

    他們有熟到這種程度了嗎?

    「妳不願意做我的人?」

    「廢話!」她鄔亦菲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東西!

    兩人旁若無人的互動令眾人面面相覷,但下一刻的發展又讓他們嘖嘖稱奇,畢竟他們沒看過鄔大小姐吃癟。

    「既然不願意就算了。」羽昶歡竟出奇的淡然。

    嗯?鄔亦菲挑眉。

    旋即他開懷地拉過她的手,「那我做妳的人,反正都是一樣的,我不在乎這些,哈哈。」

    白痴……鄔亦菲很想破口大罵,可礙于還有另一方人馬在場,決定暫時忍耐。

    周亮卻是一怔。

    「那個大……不,鄔姑娘,這位公子是?」在一片看得津津有味的人中,周亮是最先恢復過來的一個。

    「不認識的人。」

    「她最重要的愛人。」

    異口不同聲,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亦菲……」哀怨,沒完沒了的哀怨。

    「去死。」絕情,無休止的絕情。

    周亮卻彷佛看見一線生機,突然有些興奮。這是不是代表,他終于有些新的消息可以帶給主子了?是不是代表主子罵人的句子可以有些變化了?

    「鄔姑娘……」

    「怎麼,還要打嗎?」羽昶歡幾乎是立刻換上一張臉,「你們是什麼人?跟苗疆那頭是什麼關系?」

    「苗疆?」周亮一怔,「我們不……」

    「他們是綏靖侯府的人,跟那群苗人無關。」鄔亦菲冷聲提醒。

    羽昶歡有些訝異她竟然如此肯定。

    「你們是綏靖侯派來的人?」他瞇眼問道。

    綏靖侯,平定邊疆叛亂的大功臣,素有沙場第一猛將之稱,他听說過。可是,他找亦菲干什麼?

    他越想,眉頭越糾結,「難、難道這老頭年紀一大把還色欲燻心,覬覦我家亦菲的美色?」

    又或者,他听說中原的王公貴族會在民間搜羅美貌女子獻入宮中以換取榮寵,該不是……

    「老烏龜,讓他死了這條心!」

    「欸?不、不是呀!」看出某人顯然已經陷入非常離譜的聯想,周亮不得不為主子澄清。

    「羽昶歡!想死是不是?你罵誰是老烏龜!」另一個替綏靖侯發聲的竟是鄔亦菲。

    完全不明白她為何憤怒,羽昶歡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挨了一腳。

    于是,好不容易插進話的周亮又再一次被晾在一邊。

    這……這到底要怎麼向侯爺回報?

    原本筋疲力盡的鄔亦菲被瘋子氣得潛力爆發,一口氣又走了好遠。

    「亦菲……是我錯了,妳不要生氣。」

    在羽昶歡的警告下,周亮等人當然不敢跟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離開。

    並不說話,她只是憤憤地摧折擋在眼前的樹枝。

    「妳的傷勢才剛好轉,不要這麼用力,我來幫妳。」他體貼地幫她將瞪視已久的那根礙眼枝條折斷,還很狗腿地送到她眼前。

    鄔亦菲白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轉過頭去。

    他討好地湊過去,「是我不該跟妳開玩笑,我認錯,妳不要生氣嘛。」

    誰教她平日總是冷冰冰的,只有生氣的時候臉色才會如此紅潤,可愛至極,所以他才逮到機會就想逗她。

    鄔亦菲卻沒他的好心情,「你到底是什麼人?」

    雖然她的記性差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讓她無法確定自己以前是否見過他,但是如今她至少確定了一件事—她以前一定得罪過他!

    羽昶歡根本是老天專門派來整治她的。

    「我是妳的昶歡啊。」他好深情地凝視她。

    「什麼『你的我的』,我不認識你!」無奈佳人並不領情。

    「妳敢確定?」

    耙!有什麼不敢的?點個頭,說聲「是」,從此甩開這個大麻煩。可是—她可悲的良心啊……

    她氣得咬牙切齒。

    「說不出來了吧。」羽昶歡根本是抓住了她的弱點。鄔亦菲看起來冷漠,但其實骨子里很正直,昧著良心的話和事她不會說也不會做,而以她的健忘程度,更不敢肯定任何一件事的絕對性。

    「就算我以前認識你,可現在對我而言你跟陌生人沒兩樣。」鄔亦菲痛恨自己的沒出息。

    「沒關系,反正我對妳不陌生,我們還是可以好好相處。」某人絲毫不氣餒。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照顧妳呀。」

    「我不需要你照顧。」

    「可是我需要妳!」羽昶歡又深情款款起來。

    鄔亦菲欲哭無淚,她實在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招惹了這位煞星。

    健忘健忘,早晚要被自己的健忘體質給害死!

    末了,她唯有嘆息,「羽昶歡,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是不是?」

    「對不起我的?」他怔了怔,隨即像是陷入回憶。半晌,他綻出一抹略微苦澀的笑容,「妳要我記得妳,但妳自己卻忘了我,這算不算?」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8:11

第2章(2)

    鄔亦菲當下說不出話來。

    算不算?算不算?

    鄔亦菲一整天都在想著這句話。

    如果那句話真是她說的……

    算,當然算!雖然無心,可她確實是傷了那家伙的心。

    他說那些話時,眼中的那種苦澀不是裝出來的。

    此時,兩人已經回到之前休養的小屋,羽昶歡就靠在她身邊,發出輕微的鼾聲。

    鄔亦菲自認個性偏冷,從小很少對什麼東西上心,她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可以讓一個男人為她這樣執迷不悟。

    想到白天羽昶歡鬧別扭的樣子,她不由得失笑。

    真虧他說得出口。

    肩膀微涼,原來是羽昶歡睡著睡著重心滑到桌面上,失去一個人的體溫,半邊身子都涼涼的。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啊,已經開始依賴了嗎?鄔亦菲有些懊惱地抱住肩膀,真是可怕的「習慣」。

    輕輕推了推身旁的人,「喂,會著涼的,起來到床上睡。」

    羽昶歡睡眼惺忪,對著她眨了眨眼,有些犯糊涂的問︰「我怎麼睡著了?」

    「你問我?」她哪知道。

    她被他死纏爛打地帶回小屋,坐下沒一會他就睡著了,而且,連睡著了都死拉著她的手不放,害她動也不敢動,半邊身子都麻了。

    「我真是的。」他有些懊惱地坐起身,「你一定餓了,灶上還有些……」

    「我不餓。」她攔住他,「你累了就去睡吧。」

    羽昶歡回過頭,不安寫在眼底。

    天……別再拿那種眼神看著我……

    她終究還是敗下陣來,「我不會走。」

    話音未落,不意外又得到一個大大的擁抱,鄔亦菲哭笑不得,只不過……已經開始下意識地接受了。

    「我就知道你最好。」

    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總之,她這回八成是遇到克星了,鄔亦菲幽幽一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許多,周亮很識相地遠遠派人盯緊他們,卻絕不近身。羽昶歡的可怕他和屬下們都見識過,誰也沒膽量上前捋虎須。

    鄔亦菲的身體一天天的康復,但是,她依然想不通,那天的追殺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從小離家跟隨師父修行,可以肯定自己沒有去過苗疆,所以不可能得罪苗疆哪邊的勢力。可那些人下手狠辣,擺明就是要她的小命。

    鄔亦菲一睜眼,就是放大的俊顏,「起床吃飯嘍。」

    她下意識地將那張臉推開。

    羽昶歡一臉受傷,不過很快又打起精神去擺放碗筷。

    而鄔亦菲則揉了揉眼楮,然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肩膀上的「新朋友」。

    「小羽?」

    「什麼?」羽昶歡一臉驚喜地回過頭。

    「我是在叫它!」

    在羽昶歡肩膀上親密依偎的不是那只笨鳥又是什麼?可她記得金翅鳥生性多疑,小羽從不曾主動親近她師門以外的人,他到底是……

    羽昶歡皺眉,抬手輕彈肩膀上的小鳥,「差點忘了,你我還同名呢。」

    小羽蹦跳到鄔亦菲身上,「啾啾」地叫個不停。

    「它說它已經完成任務了。」羽昶歡體貼地代為翻譯。

    鄔亦菲挑眉道︰「你又知道?」

    是錯覺嗎?她怎麼覺得他跟小羽似乎比她還要熟稔?

    「當然。」羽昶歡神秘地眨了眨眼,卻不繼續說下去。

    不再理會他,鄔亦菲徑自解下小羽腿上的紙條,展開來,上頭只有一個「子」字。很好,師弟還是這麼惜墨如金。

    「寫什麼?」

    一邊裝作若無其事,一邊又不停地瞄過來,鄔亦菲白了他一眼,將紙條丟了過去。

    他看過一揚唇,「好事吶。」

    「對,我有師佷了。」鄔亦菲忍不住幽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羽昶歡失笑,「怎麼女人一听到下一代就會感慨這個。」換作是他,肯定是先高興自己有了晚輩。

    「男人,你不懂。」

    師弟成家,她當然高興,可多少也有些失落,加上清妙的事她又無法插手……唉,師弟妹們都能獨當一面了,那她人生的下一個重心要擱往哪兒呢?

    「好,我不懂,先吃東西吧。」羽昶歡拉過椅子坐下,忽又抬首,「亦菲,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她一怔,想了想,「有差嗎?」不都是孩子。

    「我倒是比較喜歡女孩,像你這樣漂漂亮亮的,再加上文靜乖巧的性格,那就完美了。」如果他有這樣一個女兒,肯定每天抱在懷里挨家挨戶地炫耀。

    「你是想說我不夠‘文靜乖巧’?」她注意的重點顯然與某人有所偏差。

    「啊……」羽昶歡忙捕救,「你也很好,不,非常好,不不,你最好了!」

    不錯嘛,說了這麼多的「好」,就是沒有一句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我當然很好。」瞪了他一眼,鄔亦菲埋首喝粥。

    吃飽喝足,精力充沛,不再理會羽昶歡期期艾艾的目光,她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亦菲?」

    鄔亦菲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麼,「傷好得差不多了,我得去看看我的小師佷,順便送一份滿月禮。」

    「那我……」她還是決定甩開他嗎?羽昶歡心中有些失落。如果她堅持的話,他會尊重她,反正對他來說,只是又退回到從前。

    「別又露出那副表情!」她別過頭。

    「那你還會回來嗎?」羽昶歡此時像極了被主人拋棄的小狗,渾身散發出鄔亦菲最怕的灰色氣息。

    「不會了吧。」她在這里差點被殺啊,誰還會傻傻地回來送死,說不定那些人還在四處搜捕她,就等著她自投羅網。

    灰色的氣息開始擴散,鄔亦菲打了個冷顫,耳邊泫然欲泣的聲音幽幽飄來,「亦菲……」

    「你都沒有自己的事要做嗎?」

    「我在做啊。」羽昶歡很認真的點頭,他現在需要忙的事就是--跟著她。

    鄔亦菲無語。

    「你跟著我到底能做什麼?」

    「我要保護你的安全嘛。」他理所當然地道︰「你看,老是有莫名其妙的人來騷擾你,我怎麼能放心?雖然……你還沒想起我,但是沒關系,我記得你就夠了不是嗎?」

    看著他瞬間有些黯淡又強笑著面對她的神情,鄔亦菲沒來由的一陣心虛。

    她……該不是忘了什麼該負責任的事吧……

    真是--唉!沒、辦、法!

    「亦……」

    比了個「停止」的手勢,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你不收拾東西嗎?」

    羽昶歡一怔,隨即瞠眸不可思議地道︰「你是說……」她不打算丟下他?

    「別誤會,我沒要帶你走,你不想走大可留下來。」她轉身,不去看那張有些呆楞的臉。

    「走!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羽昶歡的世界瞬間春光明媚鳥語花香。

    用不著說得這麼義無反顧吧,跟表白似的……鄔亦菲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算了算了,反正甩掉他,他還是會跟上來,在事情解決之前,就隨他好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8:53

第3章(1)

    鄔亦菲一直記得那日在樹林中,羽昶歡從周亮手中解救自己時的眼神--嚴肅、認真、焦急,和平日閑散無賴的樣子完全不同,教她毫不懷疑,若周亮動了她一根頭發,羽昶歡絕不會只是殺了他這麼簡單。

    然而,大多數時候,羽昶歡又像個懂事到讓人不忍的大孩子。這種感覺,很容易激起人的保護欲,並因而忘記他本身就是個大麻煩這項事實。比如現在--

    他對琳瑯滿目的商品的興趣不在話下,可即使這樣,他還是忍住好奇,專心地牽著她,生怕走散。

    鄔亦菲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又栽了,輕嘆一聲,她停住腳步,「我累了。」

    羽昶歡听了,雖然奇怪卻也沒說什麼,畢竟他們才走沒多久。

    「那我們到那邊坐,」他對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百依百順,「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用,慢慢走就可以。」說著,她朝一旁的捏面人攤子走去,她注意到,羽昶歡盯了那里許久。

    「你喜歡?」意外全寫在臉上,他沒想到鄔亦菲會和普通姑娘家一樣喜歡這些可愛的玩意。

    「嗯。」她點點頭,佯裝在認真挑選,「你說哪個好看?」

    他幾乎是想也沒想指向其中的「廣寒仙子」,「這個!」他從剛才路過時就覺得那身姿和亦菲有幾分相像,尤其是眉目間的三分冷淡。

    鄔亦菲拿了幾文錢給小販,「我要這個。」然後拿了就塞到羽昶歡手里。

    他對此舉莫名所以,「亦菲?」為什麼要給他?又不喜歡了嗎?

    「不是你喜歡的嘛。」丟下這一句,她加快了腳步。

    羽昶歡一怔,眼神從訝異到明白,又到欣喜,心中一股暖流涌動。

    原來如此。

    她果然沒變,跟當年一樣,依舊單純、可愛、外冷內熱,讓人無法自制的被吸引。而他對她的思念未因見到本人而遞減,反而越加強烈,越陷越深,已經無法滿足于現狀。

    他這一次是來對了吧?

    望著手中和他不搭的捏面人,羽昶歡笑得得意。

    旋即,他幾個大步追了上去,「等等,亦菲,我還想看看那邊的字畫。」

    「字畫有什麼好看?」

    「我……」

    後面的話不必出口了,因為鄔亦菲已經轉身朝字畫攤步去。

    「我還要看雜耍。」

    「羽昶歡,你不要得寸進尺!」

    「那我們喝茶啦,茶樓那邊有人說書啊,好熱鬧!」

    鄔亦菲嘆氣,拉他到二樓找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羽昶歡嫌這邊太偏僻,還在翹首眺望。

    她不禁奇怪,「你沒逛過市集嗎?」他該不是什麼不知民間疾苦的貴族子弟吧?

    他搖搖頭,「沒有,我來中原不久,而且一直在找你,沒工夫注意這些。」

    咦?「你不是中原人?」

    「我爹是,不過我從小跟妹妹在苗疆生活。」

    苗疆?一怔,她想起那幾個苗疆人,巧合吧。

    「那你知道你救我的那次,那些苗強人都說了什麼嗎?」既然這樣,他應該听得懂苗疆話吧。

    羽昶歡很配合的問︰「你說哪一句?」

    「我怎麼知道,我又听不懂,何況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她搖頭,根本不了解狀況。

    「他們是苗疆火鳳教的人。」

    「火鳳教?」好像有听過,對了,那個首領的衣服上就繡著一只藍色鳳凰。

    「可我根本沒有去過苗疆,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他們。」

    羽昶歡一怔。「你連這個都忘了?」

    「我該知道嗎?」她索性放棄回憶,反正也是徒勞。

    他皺眉,「那你……不記得小羽是怎麼到你身邊的?」

    她搖搖頭,「以前我生了一場重病,醒來後它就跟在我身邊了。」對,當時小羽也是這個表情,滿目哀怨,好像她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

    羽昶歡放下茶杯,以少有的嚴肅口吻說︰「那你要記住,以後再遇見火鳳教的人,能跑多遠是多遠,千萬別跟他們正面對上。」

    這一回,他得到消息趕來已是千鈞一發,他不敢想象若晚來一步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你知道他們要殺我的理由?」她望向他。難道他與那群苗強人同時出現不是巧合?

    「根據教規,他們的確有充份的理由要殺你。」

    「為什麼?」她只想知道理由,為什麼一夕之間自己就成為火鳳教的緝殺對象。

    「……因為你帶走了火鳳教的聖物。」

    她猛地被一口茶水給嗆到。

    「咳!你說什麼?」她為什麼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羽昶歡面露難色,「你不知道比較好啊,那個東西你無論如何都不會還給他們!」

    「不會吧,有什麼東西比命還重要?」她才不要以後的日子得到處逃亡呢,周亮的緝捕她根本是拿來當調劑,就算真的被捉到綏靖侯府也沒什麼,可是那個火鳳教不一樣,對方是嗜血的狠角色,落到他們手上,她絕對是死路一條。

    「再說,我根本不記得有過這樣的事,也許我只是無意間冒犯了他們,我努力回想一下,把東西還給人家不就結了。」不過,要是那東西已經被她丟了或弄壞了……她也無能為力。

    羽昶歡搖搖頭,「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就算你要還,那‘東西’也不會願意跟他們走的。」

    什麼?鄔亦菲啞然。難道那「東西」還有自我意志喔!

    「小家伙很難纏的,而且你也一定舍不得。」羽昶歡搖頭嘆氣。就算她趕走了它,它也還是會跟著他,他和她在一起,結果都是一樣的。

    又有不好的預感,她不想再兜圈子。

    「你直說吧,它到底是什……」

    「客官,這是兩位要的點心。」味道香甜的核桃酥,是這家茶樓的招牌點心,剛出爐的,保證味美。

    「啾!」一聞到香氣,袖里的小家伙又不安份起來。

    鄔亦菲一甩手,金黃色的小毛球翻滾到盤子旁,一頭埋進甜點里。

    「小羽,到一邊去吃!」由著它不管的話,一盤子的食物會被它嗑光的。

    听懂了一般,它竟真的跳到鄔亦菲分出的小碟子去享用。

    羽昶歡有興趣地道︰「它倒是很听你的話。」

    「只限定有吃的時候。」她無奈,這只貪吃的金翅鳥給她惹的麻煩實在是多到數不清了。

    「如果要把它送走,你舍得嗎?」

    「送走?為什……」鄔亦菲一怔,隨即靈光一閃,「你的意思是……」

    下一刻,羽昶歡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測,「沒錯,火鳳教聖物,就是金翅鳥。」

    小羽不只是她的寵物,還是她特別的朋友、她拜師歲月的見證。雖然已經記不得細節,但從她八歲因為一些想不起來也不想去想的理由而被送到藏雲峰拜師學藝沒多久,似乎就有了這家伙的陪伴。

    據師弟慕無極幫她「溫故」時說的,小羽最初是她從山上帶回,準備烤來吃的一顆蛋。但他見這蛋不同尋常,便想方設法打消了她拿它下菜的打算,並將它放在雞窩里孵化。

    當時,他們沒人知道這顆蛋的來歷。

    後來出于對這顆蛋的好奇,她無聊時就守在雞窩旁觀察,直到有一天,蛋殼由內而裂,一顆金黃小腦袋冒了出來,而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跟它一樣瞪著眼楮的她。

    听說鳥類會將出生後看到的第一樣事物當作母親,師弟說他本來還不相信,但親眼看到連路都還走不穩的小鳥鍥而不舍地跟了她三天三夜後,他終于為事實所折服了。

    不過那陣子,她的健忘癥就已經很嚴重,所以這樣的小事,自然沒過兩天就被她拋在腦後,不過她倒是默許小鳥一直跟著她,後來還替小家伙起名叫「小羽」。

    一直到對這方面頗有研究的師妹清妙到來之前,他們都不知道這只不起眼的「小雞」原來就是傳說中的金翅鳥。

    後來她又大病一場,忘掉的事更多,連帶小羽的存在也忘了,不過興許是習慣了自己健忘的個性,她見到什麼也都不驚奇,也就又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小羽。

    這些她早已半點記憶也沒,但是--

    「不可以!」

    整個二樓都被角落里拍案而起的女子吸引了目光。

    鄔亦菲這才反應過來,有些窘然地坐下。

    「亦菲?」羽昶歡從沒見過她如此激動的模樣,不禁嚇了一跳。

    「小羽不能還給他們!」有了之前的教訓,她這回收斂很多,但態度強硬依舊。

    「你剛才還說沒什麼比性命重要……」羽昶歡沒料到她會這般堅決。

    「那不一樣!」她將不知什麼時候停止啄食的小羽攬到手邊,無聲地宣布所有權。

    似乎也感受到什麼,小羽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主人的手臂,仿佛在給予安慰。

    羽昶歡竟有些不是滋味地瞪了它一眼,「這只笨鳥的地位顯然比我高多了。」

    「啾!」那是當然,我和主人是什麼關系呀!鳥兒昂首挺胸擺明就是在炫耀。

    「切,你跟小羽怎麼能比。」主人則一臉莫名地火上澆油,「如果你是聖物就好了,我二話不說還給他們。」反正以他這種說風是雨的個性,估計不出兩天,對方就會哭著求他離開。

    很好,羽昶歡可以確定自己真的受傷了。

    「你臉色怎麼這麼差?」鄔亦菲語出傷人卻不自知。

    都被你這般棄如雞肋了,還能好嗎?又不能真的跟只畜生爭寵,羽昶歡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吞,搖了搖頭道︰「其實你送還與否都是一樣的。」

    「咦?」

    「金翅鳥是火鳳教守護神獸,所以除了神中祭司之外,不可以再有別的主人。」

    鄔亦菲心中一涼,「你是說,無論我交還與否,對方都非要我的命不可?」

    「可以,這麼說。」

    真過份!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得到那顆蛋的,總之不會是故意偷竊,對方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也太囂張了。

    「要殺我的是那個大祭司嗎?」

    「不是,絕對不是,你千萬別對這一任祭司有任何誤解。」

    「你怎麼這麼清楚?」鄔亦菲挑眉。他似乎相當維護那個火鳳教的大祭司。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9:14

第3章(2)

    「因為我……曾經……見過他,他不是這樣的人。」

    她皺眉,「認識就說認識,什麼叫‘我……曾經……見過’。」說個話需要這麼費勁嗎?

    「很久沒見了,需要回憶一下。」

    「我的健忘癥不會傳染吧。」她冷哼。

    「好啦,我們不說這個。」他連忙轉移話題,「總之,你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你。」

    「這不是長久之計,難道你要護我一輩子嗎?」

    「有什麼不可以?」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突然覺得心跳漏了一拍,她怔怔地看向他,「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當然,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呀。」羽昶歡一臉認真,不像在開玩笑。

    「那你要怎麼照顧?」老天,他到底知不知道中原這邊的「照顧」是什麼意思?

    這陣子除了擁抱外,他沒有再有更造次的行為,她便當這是羽昶歡的肢體習慣。畢竟邊疆民族性情似乎都比中原人外放熱情,也許苗疆人也是如此,這樣一想,她也就不再往心里擱。而羽昶歡平日的表白更是自然,對她來講就跟「今天天氣不錯」沒兩樣。

    羽昶歡終于發現哪里出了問題,「你該不是一直以為我在開玩笑吧?」

    鄔亦菲一怔,「難道……不是嗎?」

    奇怪,他的眼神怎麼不一樣了?好像又有金色火苗涌竄,她竟有種心虛的感覺。怪了,她做錯什麼了?

    半晌,就在鄔亦菲以為對方要跳起來對著她大吼或又哭哭啼啼指責她負心時,羽昶歡卻只是輕輕一嘆。

    很輕很輕,然而听在她心里,卻沉重極了。

    「喂……」她依然堅定地認為自己沒說錯什麼,可是……「如果我說錯什麼,我道歉。」可是她心軟啊。

    羽昶歡卻搖搖頭,同時像是堅定了什麼信念一般,抬起頭,鏗鏘有力的道︰「一定是我做得不夠好,才讓你感受不到我的真心,我要再接再厲!」

    鄔亦菲啞然。

    不好的預感又強烈起來了。

    他是認真的?

    不會吧。

    接下來幾天,鄔亦菲破天荒地沒有像從前那般輕易地將別人的言行拋諸腦後,反而久久回想著那天在茶樓羽昶歡的眼神和話語。

    她有哪里好?

    鄔亦菲對著鏡子照了照。

    嗯,臉不錯。這點師弟和師妹曾經很直接地告訴過她,免得她面對登徒子還要好奇人家的動機。

    可是,師父說過,再美的皮囊也有破敗的一天,不能太放在心上。

    那她還有什麼值得人喜歡的地方?個性?鏡中的秀美微蹙。

    她的個性絕對稱不上好,她心中的好個性,起碼也要溫柔似水、善解人意才是。

    那……才華?

    她回身拿了幾只杯子,按著五行八卦的原理隨手擺了個「出水式」。奇門遁甲、五行八卦陣,她最擅長的就是這個,師父也說過她有這方面的天賦。

    但這個能算才華嗎?

    「在想什麼?」溫熱的氣息輕拂耳側,她嚇了一跳。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抬手推離羽昶歡,鄔亦菲以眼神警告他保持一定距離。

    羽昶歡也不氣餒,搬了張椅子又貼靠過來,「你在擺陣?」

    「我在思考。」思考她哪里值得這家伙一往情深。

    「噢。」他點點頭,顯然並未領悟她話中玄機,他把玩著其中一個茶杯道︰「如果拿走這個?」

    「剛好踩中機關。」

    耶?好可怕。羽昶歡吸了口涼氣。

    「那……這個是陣眼?」

    她目露同情,「那是死門。」

    一腳踩進去,包準完蛋。

    羽昶歡探出的手一僵,乖乖地收了回去。「真復雜,當年我回苗疆後,也想過要學一點,結果卻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明明就是幾個杯子而已,竟有這麼多玄機。

    「你想學?」

    他搖頭,「因為你喜歡,所以我才想了解的。」不過顯然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鄔亦菲心中一動。

    「我……」我有什麼好?

    那一刻,這句話她幾乎脫口而出,她有什麼好,讓他千里迢迢的來找她;她有什麼好,把他忘得徹底他卻一點也不怨;她有什麼好,讓他總是把「喜歡」掛在嘴邊,她又有什麼好,讓他每回都急如星火的趕來救人。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

    「我……」

    羽昶歡突然神色一變,「小心!」

    下一刻,她猛地被撲倒在地,背脊重重磕在地面上,疼得她幾乎流下眼淚。然而還來不及反應,她又被羽昶歡抱著在地上翻滾兩圈。

    整齊的聲響傳來,鄔亦菲一側頭,耳邊不到一尺處,赫然插著一排泛著藍光的銀針,而方才的那張桌子已經被某種毒粉腐蝕,整個桌面冒著惡心的焦味。

    我的天……早聞苗毒狠辣,可這也太夸張了吧。

    「走!出去再說!」沒有給她時間感嘆,羽昶歡拉著她朝門口跑去。

    他眸中泛著寒光。想不到這些人如此大膽,在城鎮里也敢下如此重手,看來是被逼急了。護住懷中人,他自腰間掏出一包粉末撒過去。

    「屏氣!」

    鄔亦菲忙捂住口鼻。

    「抱緊我!」

    她使勁抱住他結實的腰身,只覺得身體一凌空,再一睜眼,兩人已經落到客棧外的街道上。

    鄔亦菲下意識地去摸袖子,卻被羽昶歡攔住,「別叫小羽,對方有能操控金翅鳥的短笛。」

    原來他們是靠這種方式駕馭神鳥。鄔亦菲見身後幾點寒光,知道又有人追上,不由得望向羽昶歡。

    一改玩世不恭之態,羽昶歡此時語氣中滿是鎮定與自信。「把他們引到人少的地方。」

    夜里的街道雖然靜謐,但依舊有晚歸的路人來往,不適合打斗。兩人又是一陣疾奔。

    羽昶歡心中衡量著局勢,以他的武功,對付這些人綽綽有余,但是暗箭難防,若想護得亦菲安全,還是要盡量避免和他們正面沖突--真是惱火,他羽昶歡什麼時候淪落到被這些小雜碎追殺了!

    看來他有必要提醒某人,最好在他大開殺戒之前加緊動作了!

    兩人不知道奔了多遠,鄔亦菲大病初愈,體力也快到極限,她猛地拉住羽昶歡。

    「你先走!桂管我!」

    她找個地方躲一躲,對方未必能馬上發現她,反倒是這樣逃下去,白白牽連了他。

    羽昶歡怒道︰「你說什麼傻話!」

    這一回,鄔亦菲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的火焰。那……那不是錯覺,羽昶歡的眼楮在情緒激動時,會泛起一種類似火焰的金色。

    金眸?她茅塞頓開,那天在昏迷前見到的人果然是他!

    「你……」

    「別說話,听!」羽昶歡突然嚴肅起來。

    鄔亦菲一怔,豎起耳朵仔細聆听,似乎……似乎是水?

    像是想到什麼辦法,他欣喜道︰「亦菲,再堅持一下,我們向有水的方向跑。」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但見他眉間的自信,鄔亦菲不禁點頭。

    遲疑間,身後的腳步聲再度迫近,背部仿佛都能感覺到騰騰殺氣。

    水聲越來越近,鄔亦菲不禁皺眉。這……這不是普通的水,而是--

    身後的殺氣越來越近,兩人卻停下腳步,再無法前進。

    浩瀚的水氣漫天襲來,涼風陣陣,潭下白霧蒙蒙,宛若仙境雲海。

    眼前分明是一道氣勢磅礡的大瀑布!

    回過頭,玄衫縛金鳳的殺手已圍至跟前,殺機凜然,反觀羽昶歡竟是一派氣定神閑。

    鄔亦菲皺眉,「你走,別管我了,我不會怨恨你的。」

    「再說這種話,我絕對會怨恨你!」他攬在她肩頭的手臂收緊,相當不悅。

    「總比大家死在一起好吧!」她掙扎,卻是白費力氣。

    「同生共死?听起來不錯。」

    「你……」他的口氣不像在開玩笑。

    羽昶歡鎮定地凝視她的容顏,「亦菲,什麼也別想,相信我,照我說的做。」

    鄔亦菲被他目光中的堅定一震,向來平靜的心湖竟然波瀾不止,似乎連血液都沸騰起來,她突然萌生一種想不顧一切的沖動。

    同生共死是嗎?

    好吧,也沒那麼可怕,她鄔亦菲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9:34

第4章(1)

    見她緩緩點頭,羽昶歡一陣欣喜。

    他回頭向苗人首領不知說了什麼,看表情似乎是警告之類,對方竟然真的露出猶疑的神色。

    下一刻,他卻猛地回過頭,一把將她帶進懷里吻上她。

    幾乎是瞬間僵掉,好像被雷擊中一般的腦袋一片空白。

    這次的吻,不同于從前的淺嘗即止,而是夾著狂風驟雨襲來,充滿了侵略性,舌尖趁她失神時探索至深處,在她口腔中攻城略地,每一處都不放過,根本是完全不容她反抗的霸道!

    就在她幾乎以為自己要窒息時,羽昶歡緩緩放開她,目光堅定中又帶些戲謔,「有沒有勇敢一點?」

    鄔亦菲驚喘,頭昏目眩間根本听不清他在問什麼。費了好大勁定下心神,耳邊卻傳來他輕笑。

    「看起來不錯。」

    「你……」她剛抬頭瞪他一眼,他突然的指示又令她一楞。

    「抱緊!」話音未落,他已經帶著她朝瀑布下一躍。

    「啊--」鄔亦菲只來得及放聲尖叫。

    凜冽的風從臉頰刮過,利如兵刃,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震耳欲聾的水聲,唯有身邊的溫暖不曾遠離,緊緊地將她包裹在胸前。

    沉淪。

    鄔亦菲從未如此真切地體會到這兩個字。明知死亡將近,她卻不想掙脫、不想逃跑,甚至連恐懼也沒有,只想與身邊的人緊緊相擁,不顧一切,就此沉淪。

    忽地,一聲了亮的鳴叫響徹雲霄。

    金色光芒在瀑布進濺的水光反射中幻出七彩,奪目至極。瞬間,金翅鳥化作一道金光沖上雲霄,任那些苗人縱有短笛在手,此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

    靶受到熟悉的羽毛質感,鄔亦菲瞬間想通了羽昶歡的打算。原來他是計劃借瀑布的水聲蓋過笛音,再近距離召喚她袖中的小羽。只是這樣的跑路方法,未免太刺激了。

    而且……為什麼他也懂得怎麼召喚金翅鳥變身?他金色的眼眸又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火鳳教的人見到他會緊張?

    驚險過後是驟然來襲的虛弱,脫險後的放松讓鄔亦菲之前忽略的疲憊此時驟然放大數倍,連帶肩膀上的傷也隱隱作痛。

    「累了就先睡一下吧。」身邊的人似乎感受到她的不適,體貼地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嗯。」

    雖然心中有一堆疑問,但過度的疲勞讓她著實提不起精神。

    睡吧,反正都說了要相信他的。

    望著漸漸合上的眼皮,羽昶歡眼中暖意漸濃。

    她永遠不會知道,方才在瀑布邊,她毅然點頭的一瞬間,他是多麼的欣喜。

    他拂了拂安適恬靜的睡顏,輕聲道︰「亦菲,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就是你們中原詩人口中的比翼雙飛?」

    「啾……」喂,當它不存在啊。小羽抗議。

    「噓。」羽昶歡比了比唇,笑得有些邪惡,「敢吵醒她,我就立刻舉報你臥底通敵的事實。」

    臥的,當然是鄔亦菲的底,而通敵嘛,自然就是他這個「敵」啦。

    卑鄙啊,也不想想它是為了誰。小羽晃了晃頭抗議。不要啦,它不要主人知道它是臥底啦……

    驚險已過,留下的是靜夜如斯,風月無邊。

    鄔亦菲醒來後,面對眼前放大的俊顏已經是見怪不怪。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扶著她坐起來,羽昶歡體貼如故。

    她搖搖頭。

    這一覺睡得很沉,周身一直有暖和的氣流環繞,她作了一場好夢。

    「啾啾!」小羽已經恢復成原樣,在桌上朝她撲了撲翅膀。

    「它說,你沒事就好。」

    「咦?」她一怔。

    「啾啾,啾啾。」

    「它說,多虧有它,我們才能脫險……嘖!真臭屁。噢,最後一句是我說的。」羽昶歡白了桌上的小家伙一眼。

    鄔亦菲的注意力當然不在他們內容無聊的對話上。「你……你真的能听懂?」

    「嗯,算是吧。」

    「何止是听懂小羽的意思,他才是小羽宿命的主人呢。」輕柔宛轉的嗓音傳來,鄔亦菲朝門口望去,向來淡漠的眸子染上喜悅。

    「清妙!」

    「咳!」羽昶歡有些不悅地看向來人,「蘇大夫,偷听別人說話有礙你的醫德吧。」

    紅衣女子溫婉一笑,「醫德意在醫字上,羽公子言重了。」

    鄔亦菲古怪地看著他們兩人,「你們……認識?」

    這一問,羽昶歡又是一臉受傷,而蘇清妙則好笑地回答,「他當年來過藏雲峰,無極師兄也記得,只有你忘了而已。」

    「真有這回事?」鄔亦菲將信將疑。

    羽昶歡負氣道︰「你有什麼資格懷疑?」

    鄔亦菲無語。是啦,反正她大病一場,什麼都不記得啦。

    「這又不能怪師姐,有些人自己難以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怎麼能怪人家記不住。」

    無塵子座下三個弟子,自小一起長大,親如手足,而其中尤以蘇清妙最為護短。

    羽昶歡瞪向某個以溫柔外表欺騙世人的女人,冷笑,「蘇大夫,你虛偽的性格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蘇清妙依舊笑得溫柔,「羽公子謬贊。」

    兩人一來一回之間火星迸濺。

    鄔亦菲看著他門,只覺得莫名其妙。算了,反正十之八九又是她忘記了什麼。

    她定神看了看周圍,是一間簡單整潔的小屋,不大,透出些許藥草的清香。

    「這里是哪兒?」不是清妙的居所藥谷。

    「洛陽城郊。」

    咦?

    「洛陽……」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眸中滲出些焦急。「清妙,你怎麼會在這里,你不是該去京城綏靖?」

    她明明有捎信給師妹要她上綏靖侯府走一遭!

    一听到「綏靖」兩字,某人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拉長。為什麼亦菲看起來似乎很惦記老色鬼所在的京城?

    「這……」蘇清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師妹我是要去京城的啊,可是你知道的,我……呵呵。」事實上,她是昨天才同人打探到這里是洛陽城,而非她以為的京城。

    鄔亦菲暗罵自己的壞記性,她怎麼會忘記一件事,清妙是個出名的路痴!

    「糟了!」她猛地僵直身體,「你我傳信已經過了多久?」怪不得近來周遭的追緝越來越密切,原來是清妙一直未抵達綏靖侯府。只不知,那人的身體是否支撐得住?

    「師姐莫急,我雖然人未至,卻一直有寄藥方到綏靖侯府,他的情況在我控制之中,不會有事的。」只是她本人一直走不到京城這塊土地,她也覺得奇怪了,明明京城不是很遠……

    鄔亦菲這才松了口氣,「還好……」

    羽昶歡古怪地看著她鮮少展露的焦急神情,心中不禁有一絲介意。那個「他」是誰?為什麼亦菲看起來如此緊張?該不是那個老不修綏靖侯吧?

    他看向蘇清妙,很好,對方直接無視他的存在。

    昨日亦菲睡時突然發高燒,他一急隨便找了個地方降落,卻發現四下人煙罕至,上哪里去找什麼大夫?好不容易遇到個獵戶一打听,才知道有位落腳附近的大夫剛剛離開,他二話不說連夜追了過來,一見,才發現竟是蘇清妙。

    雖然這女人陰險又惡毒,但在這個時候遇見,連他也不得不承認,亦菲實在是幸運--芙蓉醫仙畢竟不是浪得虛名。

    「昶歡。」

    「在。」羽昶歡兩眼放光,鄔亦菲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去綏靖侯府!」

    「啊?」羽昶歡皺眉。

    「我要去綏靖侯府,跟不跟隨便你。」她一邊說一邊起身,仿佛馬上就要上路。

    「師姐,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不如休養一段日子再……」

    「不行,我要親眼看到他無恙!」

    羽昶歡眉頭益發緊蹙,鄔亦菲緊張的樣子讓他不安而嫉妒,這個「他」到底是誰?

    猛地起身的鄔亦菲頭部一陣暈眩,下意識地抓緊羽昶歡的手臂。

    「亦菲!你還是听蘇……」但一對上她的目光,他到底是妥協了。「至少喝了這碗藥,再休息一個晚上,否則你連路都走不了。」

    他沒見過這樣的亦菲,彷徨焦慮,心慌不已,她甚至連平日里那層驕傲冷漠的面具都忘了戴上。她總說自己拿他沒轍,其實面對這樣的她,他又何嘗說得出半個「不」字。

    蘇清妙望著兩人,只是輕輕勾了勾嘴角。

    有些事,他們互相慢慢了解就好,這個美麗的過程不需要她這個外人去點破。

    當然,如果借此機會能看到羽昶歡氣急敗壞的樣子,何樂而不為呢?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39:51

第4章(2)

    綏靖侯府內,熱鬧一片。

    「給我閉嘴!廢物!蠢材!箍蛋!渣滓!」

    可憐的周亮此刻又跪在大廳,被迫承受老侯爺連珠炮似的妒罵。

    「什麼叫把人給跟丟了,這種借口你也好意思說!」綏靖侯大掌一揮,精致珍貴的花瓶應聲而碎。

    看著地上的白玉碎片,周亮心里「嘖嘖」感嘆,可惜了。

    「連個丫頭都帶不回來,還號稱我綏靖侯府侍衛長,都是放--屁!」

    周亮使勁低頭,躲開噴涌的唾沫星子。

    「你倒是說話呀!啞巴了嗎!」

    周亮有苦難言。剛才明明是侯爺命他閉嘴的……

    「卑職放屁……不不不,卑職無能,侯爺教訓得是。」

    所以這件任務根本就不適合他,他寧可去協助京城捕快抓江洋大盜,和官兵去圍剿土匪也行,就是別讓他再去面對鄔大小姐。當初一個鄔亦菲已經夠他受了,如今又多了一個羽昶歡……

    嗚……周亮眸中水光流動。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當初就該听老爹的話在家鄉種地,不該堅持要練武,還有同武館師兄的舉薦下進了綏靖侯府當差,展開了他慘淡無光的命運。

    在外要被鄔亦菲耍,回來要受老侯爺教訓,連原本不菲的俸銀都快要被扣光了!

    就在周亮無限懊悔的時候,一道輕軟又不失份量的聲音傳來。

    「爹,怎麼又生氣了?」

    頓時使周亮覺得如沐春風。天可見憐,救星終于來了。

    一身儒衫的少年眉清目秀,氣質淡雅,淡笑時如三月春風拂面,暖意襲人,只是那不見血色的薄唇和眉間的不舒展昭示著他似乎身體不佳。

    「康磊!」綏靖侯大驚,「你這孩子怎麼出來了?大夫說你需要好好休養……」

    「爹,我今天覺得自己狀況不錯,所以想出來吹吹風,也不能總是悶在屋子里。」在丫鬟的攙扶下,他在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倒是爹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告訴你多少次了,如今太平盛世,不比您當年征戰沙場,戾氣要收斂些才是。」

    一番話說得綏靖侯頓時心酸不已。為什麼兒子這麼的懂事啊。

    「是是,爹听你的,爹不生氣。」說罷,回頭瞪了周亮一眼,「還不快……」

    「咳!」耳邊倏地響起似虛弱不堪的咳嗽聲。

    于是「滾」字硬生生咽下,綏靖侯深吸了一口氣,用一個自以為慈眉善目的表情對著他的侍衛長道︰「還不快……下、去。」

    咬牙切齒又強顏歡笑的表情嚇得周亮差點跌倒。媽呀,今天晚上一定會作惡夢的。

    可憐的侍衛長背影有幾分淒涼蕭索,善良的侯府世子禁不住在心中施舍了一點點同情。

    「爹,是不是又為了……」

    「別給我提她!」一說到鄔亦菲,綏靖侯又是滿腔義憤。

    「爹……」

    綏靖侯習慣性地又想發作,卻在看見兒子的目光時把話又吞了回去,不甘心地嘀咕道︰「本來就是她不對,竟然還找幫手打周亮,這不是擺明和我過不去,這個鄔、亦、菲!」

    康磊嘆息道︰「爹,我已經好多了,現在已經不需要她來破藥谷的機關,您索性就別再逼……」

    蘇清妙隱居的藥谷外有鄔亦菲親自布下的五行陣,外人難以破解,這正是綏靖侯府下令尋訪她的目的……之一。

    「我逼她,我逼她什麼了?明明就是她、不、對!」綏靖侯雖是上了歲數的人,賭起氣來卻還是跟小孩子一樣。

    「是是,總之您是對的。」康磊勸說︰「爹,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這樣逼她……」唉,只會讓她越走越遠。

    等她想開了,有了心理準備,一定會回來的。

    他的笑容虛弱中卻有著讓人安心的神奇力量。「爹啊,您只要別忘了,她姓什麼……」

    綏靖侯听到這一句,卻是一怔,隨即望向遠方,目光悠遠起來。

    忽然,門外周亮匆忙奔了回來,「侯爺!她……她來了!」

    綏靖侯猛地站起身來。

    「綏、靖、王、府。」一字一頓的念出來,羽昶歡靜靜地等待鄔亦菲下一步的行動。

    蘇清妙被打包扔上小羽快送了過來,而他們則是緊隨其後,風塵僕僕地趕了七天的路。只是不知這綏靖侯府里到底有何方妖魔鬼怪,竟讓向來淡漠的亦菲如此踟躕不前。

    「亦……」

    「我們走!」羽昶歡話音未落,鄔亦菲已猛地回頭。

    「啥?」他連忙拉住她,「你特意趕來,怎麼又不進去?」

    「我不想進去了!」看到這幾個字,就想到里面的人,見到里面的人就會發生爭吵,爭吵後她又會煩心無比。

    「那你不擔心了?」他試探地問道。

    她搖搖頭,「有清妙在,他不會有事的。」

    那人若出了什麼意外,綏靖侯府絕對不會這麼平靜,回來看一眼,她也就放心了,又不一定非要見面。

    將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羽昶歡心中疑慮更深。到底是誰佔了亦菲如此多的心思,誰讓她愁眉不展,左右了她的心情,令她這七日來吃不下、睡不好?

    每每他想問出,卻又在看到她眼中深深的憂慮時收了口,這樣的眼神讓他丟盔棄甲,力量全失,只能默默的嫉妒。

    鄔亦菲此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絲毫沒注意到羽昶歡的欲言又止。半晌,她嘆道︰「我們還是走……」

    「慢著!」綏靖侯府大門緩緩開啟,「侯爺早已等候多時,還請姑娘入府一敘。咳……在下綏靖侯府侍衛長周亮。」周亮自認真是個盡職有素養的好侍衛,隨時不忘針對某人自我介紹。

    羽昶歡一皺眉,瞪了他一眼,後者不由得目露怯色。

    鄔亦菲伸手一攔,「別和他們動手。」

    這時,一道渾厚的嗓音自門內傳來,「鄔姑娘,既然來了,又何必偷偷摸摸,莫非名動天下的‘翡翠飛仙’連面見本侯的膽量也沒有嗎?」

    「都一把歲數了,還玩千里傳音炫耀內力。」鄔亦菲昂首冷笑,「我們進去。」

    啊?剛才不是還說要走嗎?

    羽昶歡注意到她的精神已經進入極度戒備狀態。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何三頭六臂?可以把向來冷靜的她逼到如此地步,想著,他的神色不禁也凝重起來。

    鄔亦菲冷哼,「我本不想與他起沖突,但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了。你放心,我不會有事,你不要動手。」

    羽昶歡點頭,尾隨其後。

    反正有他在,那老不修若是要用搶的,他會先要他好看。

    綏靖侯當年平定西蠻有功,被先皇賞封綏靖侯世襲爵位,並賜于一座佔地廣大的侯府頤養天年,以昭示朝廷對功臣的厚待。

    一入院門,大門便重重合上。

    「‘翡翠飛仙’大駕光臨,敝府真是蓬華生輝啊。」綏靖侯緩緩自廳內步出,氣勢洶洶,壓迫感迎面而來,不愧是當年一夫當關的猛將。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侯爺關門是為了家丑不要外揚。」鄔亦菲目光犀利,口氣冰冷,竟是絲毫不遜色。

    「是啊,本侯的家丑自是不需要‘外人’干預!」綏靖侯吹胡子瞪眼。

    「既然如此,亦菲這個‘外人’不打擾就是了。」鄔亦菲氣勢逼人地頂了回去。

    羽昶歡心下微微好奇。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有什麼過節,若是血海深仇,偏偏又誰也不動手,可大眼瞪小眼就好像老虎對獅子,誰也不讓誰。

    綏靖侯冷哼一聲,大掌一揮,「周亮,送客!」

    「不勞!」

    羽昶歡一怔。這樣就完了?

    兩人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轉身各奔一方。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0:08

第5章(1)

    周亮見勢不妙,忙道︰「侯爺,大小姐好不容易才回來,你……」其實他想說的是,拜托,好不容易鄔亦菲主動送上門來,他不要繼續過每天搜索的日子啊。孰料此語一出,場上出現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

    羽昶歡皺眉。大……小姐?

    「住口!周亮!誰是你們大小姐?叫我鄔姑娘!」

    「這……」周亮感動,這麼多年鄔亦菲第一次叫對他的名字。

    「你看看!她根本不當自己是鄔家人,我也不需要認這個孽女!」

    「侯爺……」拜托您老人家少說一句。

    孽女?羽昶歡眉頭又打了一個結。

    「老頑固,就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我走就是,你干麼還一路派這家伙來騷擾我?」

    「本侯就是要落井下石,讓你在外面過不好!」

    「然後好逼著你自己回家來。」一道輕而不失力道的聲音傳來。

    回……回什麼?羽昶歡聞聲望去。

    月牙白衣衫襯托著出塵的氣質,鄔康磊面色嚴肅而無奈,「爹,你明明念著姐,怎麼就不能坦白點?難道真要將她逼走才甘心?」

    「我……」綏靖侯面對小兒子嚴厲的辭色,綏靖侯一時語塞。

    羽昶歡傻在原地。

    也就是說,這對互罵得跟仇人一般陰狠的一老一小是……父女?那麼亦菲其實是綏靖侯府的大小姐,那麼被他咒罵了很久的老烏龜就是--他未來丈人!

    鄔康磊注意到狀似受了不小打擊的羽昶歡,有禮地道︰「這位是羽公子吧,我都听蘇大夫說了,抱歉讓你看笑話,在下鄔康磊。」

    羽昶歡看著這個面帶病容的少年,即使猜測他應該就是鄔亦菲急著趕回綏靖侯府的原因,卻半分也討厭不起來。等等,他姓鄔,那他……

    「你是亦菲的?」

    鄔康磊溫和一笑,「弟弟。」

    沒錯,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原來如此。

    面對如宜人春風的少年,羽昶歡心底橫了多日的疙瘩總算解開了,怪不得她會急成這樣。都是那個該死的蘇清妙,明知他誤會了卻故意不澄清……

    在鄔康磊的居中調停下,一場家庭紛爭終于宣告暫停。除了晚飯的時候,老侯爺和大小姐一人掀了一桌菜,總計摔碎五十二只碗;吃點心時老侯爺劈了一張椅子,鄔亦菲甩門而去……除了這些,一切都很好、很安寧。

    很好,很安……寧個屁!

    鄔康磊頭疼地回到房間,有些同情整個晚宴上忙于護著父女倆不被陶瓷碎片傷到的羽昶歡。

    這對父女根本就是天敵,完全沒辦法和平相處一刻鐘以上。

    「二少爺,大小姐來了。」

    「快請進來。」鄔康磊並不意外,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姐姐這回為什麼會主動回家。

    「康磊?」鄔亦菲輕輕推開門,小心翼翼。

    鄔康磊失笑,「姐,我好多了,不會風一吹就倒了。」

    鄔亦菲欠身坐下,「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清妙怎麼說?」

    「能怎麼樣呢,就老毛病,不好也不壞,有清妙姐姐幫著調養,姐你就放心吧。」

    「你若有什麼事,可一定不要往心里藏,你知道這個家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姐。」鄔康磊無奈,這一老一小一樣的口是心非。「你別老當我是長不大的小娃娃。」依他看,倒是姐姐如今情況要糟糕一些。

    「我是姐姐!」

    他語重心長的表示,「我能有什麼心事,若你和爹能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好好說話,我便快樂無憂了。」

    「對不起康磊,姐姐實在沒有這個能力。」

    鄔康磊無語。老姐,用不著說得這麼誠懇而直接啊,竟然跟爹的答案分毫不差,而且同樣連猶豫都沒有。

    「你的心結還是不能解開嗎?過去對你來說有那麼難以放下嗎?你看我如今好好的,什麼事也沒……」

    「康磊,這兩天姐會好好陪著你的。」她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

    鄔康磊嘆氣,「那好,不說這個,說說那位羽公子吧,听清妙姐姐說你們以前就認識,我怎麼沒听說過?」

    「清妙以前不是這麼多嘴的。」鄔亦菲別過頭,前一個話題她不喜歡,這一個她又不怎麼想面對。

    「我們都是關心你,我只有你一個姐姐,我有權了解我未來的姐夫。」他振振有詞。

    「亂說什麼?」她橫了他一眼。什麼姐夫!她怎麼都不知道自己有「夫」?

    鄔康磊眼中瞬間寫滿失落,黯然神傷道︰「唉,我就知道,弟弟怎麼也沒有妹妹貼心,姐姐就是嫌棄我身子破、性子軟,不像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認輸。」她雙手合十投降。老弟這招是直戳她死穴。

    「速速招來。」鄔康磊頓時笑逐顏開。

    鄔亦菲,你早晚被自己的心軟害死,這話她說了很多遍,可如今依然沒有任何長進。

    「他呢……很奇怪。」她坦言。

    哦?鄔康磊豎起耳朵。

    「對人好,都是需要理由的吧。可是他就這麼忽然冒出來,說什麼‘喜歡’啊,‘非你不可’……多奇怪。」她說這些話時,只覺得舌頭有些不听使喚。

    「哪里奇怪啊?」鄔康磊笑出聲來,「姐,我問你,你疼我只是因為我是你弟弟嗎?」他特意加重了某個字。

    她想了想,搖頭,「不全是。」還因為康磊的性格和別的原因吧,反正她和這個弟弟就是合拍,從小她就心疼得要緊。

    「那不就是了,又哪需要那麼多理由呢?」他慢慢地點醒這個笨蛋老姐。他大概知道羽昶歡的苦楚了,一門心思為佳人而來,結果佳人竟是不解風情。遇上老姐,真不知該說羽昶歡是幸運還是倒霉。

    而且,他更擔心的是--

    「姐,你……記得住他嗎?」不會每天早上醒來都問人家「公子貴姓」吧?那羽昶歡就太可憐了。

    鄔亦菲搖頭,「本來我也擔心,但是……從見面到現在,我還沒忘記過他。只要不發燒的話應該……」而且當日在瀑布的那一幕,如今偶爾回想起來還會臉頰發熱。

    「好厲害。」

    鄔亦菲一笑。

    「我是說羽昶歡啦。」能讓冰心老姐露出這種少女思春般的表情,真厲害,鄔康磊由衷地稱贊。

    鄔亦菲笑臉微僵,「怎麼你們都向著他?」清妙也就算了,她和羽昶歡是舊識,康磊又是怎麼了?

    因為我們都希望你能有個人照顧,免得一天到晚老是想要照顧別人。鄔康磊心中嘆息。

    「姐,如果可以接受,就相信一回吧。」明眼人都看得出羽昶歡對她何其用心,而姐姐若無意,早像對周亮那樣轉瞬即忘,如今,怕是當局者迷。

    相信?

    鄔亦菲想了想。她一直相信他呀!雖然信得莫名其妙,就像康磊說的,沒有理由。可相對的,她總是覺得不踏實,她忘記的到底是什麼?他們的相識是如何?他又為什麼會對她念念不忘?她真的很想知道啊。

    鄔亦菲嘆氣,「你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有些事真是越想越亂。

    目送著她離去,鄔康磊搖搖頭。

    「你可以出來了。」

    話音方落,簾幕後一角紅衫出現,蘇清妙笑容依然自若,「師姐實在是很遲鈍。」她都那樣暗示了,師姐卻還是糾結于那段在她看來「一點也不重要」的過去。

    「她心里藏的事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忘了是些什麼事,可感覺卻依然在。」他瞄了她一眼,「所以我才會拜托你,進展如何?」

    「尚可。」蘇清妙口氣輕淡得就像在說天氣,「當然,我總是喜歡保守而謙遜的回答這樣的問題。」

    「希望如此,」對于她的表里不一,鄔康磊早已見怪不怪,忽然,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那火鳳教那邊……」

    「有我和那邊聯絡,放心,這件事羽昶歡也不知道。」言談間,蘇清妙笑意不減,眸中卻有精光閃過。

    羽昶歡當然不知道,她此行可不只受鄔康磊一人之托,自然要加倍小心才行。

    擔心姐姐的弟弟這里有一個,而另一邊,可還有個擔心兄長的妹妹。

    「真慶幸我沒有這種讓人頭疼的哥哥姐姐。」

    鄔康磊不由得感慨,「真慶幸我不是你的敵人。」

    「世子,我只是個治病救人的大夫而已呢。」蘇清妙回過頭,溫聲提醒。

    但願如此。」

    沒來由的,鄔康磊打了個冷顫。

    姐,你記得住他嗎?

    鄔亦菲一路悵然,弟弟的話在她的腦海里盤旋不去。雖然當時那樣回答了,事實也如此,可是……唉!

    她記不住人面孔的毛病是從小就有,最開始的原因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反正只要對方一離開她的視線,她多半就會忘得徹底。以前她不曾在意,師父師弟妹們她有信心不忘掉,康磊和老頭子就更不用說了,但是--並不是人人都能用十幾年在她記憶中種植印象的。

    她已經忘了羽昶歡一次,萬一某天一早醒來,她又記不得一切,他會如何呢?

    暴怒地指責她薄情寡義?

    不太可能,昶歡從未對她動怒過,她甚至覺得,這個人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讓她傷心。

    突然,鼻尖一點清涼。

    她抬手一接,竟是下起雨來。夏夜原就燥熱,這場去暑的雨來得倒是時候。

    白光一閃,轟隆巨響從天際傳來。

    電閃雷鳴,真是最有默契的搭檔。

    夏夜的陣雨,幾乎瞬間就將鄔亦菲打成落湯雞。

    再沒了方才漫步的閑情愜意,她快步朝自己的院落跑去。不能淋雨,從小,她只要一淋雨就會生病,而每次生病就又會忘記很多事,她不想忘記昶……

    她猛地停下腳步。

    她不想忘記羽昶歡?

    頭頂的巨雷轟隆連響,突然驚動了她心中的某根弦。

    這個聲音……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0:26

第5章(2)

    「轟隆--」

    對!就是這個聲音,跟那日瀑布的水聲如出一轍。

    她記憶中鮮少有那樣清晰的片段。

    那時,羽昶歡那樣深深地看著她,一對眸子仿佛要將她的三魂七魄都吸了進去,然後他突然狂熱地吻她,吻得她七葷八素,頭腦一片空白,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窒息時,他卻突然抱著她跳了下去……

    她看到他鬢角有一絲凌亂,不知道是混著汗水還是瀑布的水氣,張揚地貼在臉頰上,眼神凌厲而深沉,整個人狂野得與平日判若兩人。

    水氣在他們周圍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像一道小小的彩虹,襯著身後的霧海仙雲,美麗得不似凡塵。

    于是,她就像著了魔再也感覺不到其他,甘願與他就此沉淪。

    她記得這般清楚,每個細節、每寸光線、每一點滴,包括自己那時澎湃的心境。

    是啊,她不想忘記。

    這些,她又怎麼能忘記?

    又是一道驚雷轟頂。

    鄔亦菲卻再也不前行,任大雨將她淋個痛快,就著雷聲回憶那日的種種,仿佛要將它們刻在心里一般決然。

    她要好好的回憶,然後記住最精確的細節,以至于日後閉上眼,就宛如自己此時仍站在那瀑布之上,側過頭,便能看到那個給她不顧一切的勇氣的男子,有道聲音在心底響起--

    記住,那個人叫羽、昶、歡。

    「亦菲!」

    腦海中的聲音益發真切,竟似近在耳邊,恍惚中,她睜開眼,看見羽昶歡撐著傘辜至她身邊。

    「怎麼站在這里?你不能淋雨的……」他突然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太對,「亦菲?」

    暴雨中的鄔亦菲幾乎是在大笑,凍得發紫的嘴唇彎成好看的弧度,眼中笑意盈盈,與平日的清冷模樣判若兩人。

    她記住了。鄔亦菲突然一字一頓地喊道︰「羽、昶、歡!」

    「什……」

    下一刻,她猛地撲進他懷里,硬生生令他噎了話。

    羽昶歡吃驚不小,被撞得後退了兩步,連傘都掉在地上,瞬間被淋成第二只落湯雞。

    「亦菲?」鄔亦菲突如其來的主動讓他受寵若驚。但即使這樣,他還是擁住她--無論她的理由是什麼,他都不想放開。

    鄔亦菲抬起頭,臉上全是雨水,卻眸光如炬,「我……我記住了!」

    我記住你了,記住你的名字、你的眼神、你的擁抱、你的吻,只要願意,就一定不會忘記。

    沒錯。

    她記住了很多,卻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淋雨,會生病。

    「哈啾!」

    一屋子人齊齊望向噪音的來源。

    「哈啾!蘇……蘇哈啾……亦菲到底……哈啾!怎麼了?哈啾!」

    她才不叫「蘇哈啾」!

    很不想對號入座的蘇清妙無奈搖頭,「她的傷剛剛痊愈就馬不停蹄地趕路,如今又淋雨受寒,需要臥床休養。而你……」

    「我我我哈啾……沒事。」羽昶歡死要面子。

    「沒事的人不會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蘇清妙毫不留情地諷刺。沒病的話,「哈啾」個沒完做什麼,舌頭抽筋?

    「誰說我哈啾……不出一句……」

    「那請。」表演吧。

    「哈啾!」完整吧?羽昶歡賭氣般的以他最強項的聲音還擊。

    蘇清妙送給他一記不失溫柔的白眼和一聲不失優雅的冷笑,然後以大夫特有的口吻下命令,「來取藥。」

    她當然知道這樣說羽昶歡不會買賬,所以快到門邊時她又補充道︰「如果你不想我跟師姐談談你和你的小臥底……」

    話音未落,他起身奔至蘇清妙暫住的院落。

    吵鬧聲令鄔亦菲微微皺眉,想說什麼卻是口干舌燥發不出聲音。就這樣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唇間似乎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在游走,她下意識地想汲取更多。

    低沉的笑聲傳來,「如今你我皆是病患,倒不怕誰會傳染誰了,就不知以毒攻毒的效果如何。」

    話畢,羽昶歡將碗中藥汁飲了一口,再度低下頭,其實蘇清妙也不完全那麼討人厭,至少教了他這個讓人喜愛的喂藥方法。

    有液體流入喉嚨,然而經過舌尖時卻是苦澀無比,鄔亦菲皺眉,意識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咳!」她嗆了一下,沉重的眼瞼終于掀開。

    羽昶歡見狀,忙放下手中的藥碗,抬手查探她額際的溫度。「醒了?」還好,燒也退了。

    看著他嘴邊的藥汁,鄔亦菲再遲鈍也知道剛才的苦味是怎麼流入喉嚨的,不禁微微有些窘迫。

    「亦菲?」見她不說話,羽昶歡不安地望著她。

    「……我沒事,」鄔亦菲搖頭,卻又忽然笑了出來,「最近每次醒來第一眼看見的都是你。」

    羽昶歡笑了笑,「是呀,高不高興?」

    鄔亦菲唇角微微揚起。

    她其實很高興,不是高興見到他,而是高興自己高燒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忘記之前的人和事。

    這一笑,羽昶歡竟是看痴了,不由得又想起昨夜雨里鄔亦菲大笑的樣子,那時的她,長發濕漉漉地披散著,惹火的曲線被緊貼的濕衣裳勾勒而出,暢快中更有著說不出的魅惑。如果不是擔心之情凌駕一切,他肯定在大雨中盡情的擁吻她吧。

    「昨天是怎麼了?」他抬手將被角掖好,雖然覺得鄔亦菲這樣也不錯,但還是想知道她轉變的原因。

    她搖搖頭,「沒什麼,只是高興而已。」

    「什麼事那麼高興?」能讓她不顧自己傷勢初愈,這般忘情的在雨里從頭到腳淋個痛快。

    她看了看他,卻不答反問︰「你怕不怕被遺忘?」

    羽昶歡手一緊,抬頭望進她瀲灩的雙眸。

    「怕,怕死了……」眸中掩藏的焦慮終于流露,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淋雨對她來說意謂著什麼。

    鄔亦菲嘆息。

    這是芙蓉醫仙蘇清妙也無能為力的事,每次鄔亦菲發高燒之後,就會跟著忘掉許多的人和事,記憶回到最開始的狀態,只記得最親近的幾個人。這不是病,而是心理上的一種暗示,連她自己也沒有辦法。

    所以在雨里的時候,她真的很擔心自己醒來又什麼都不記得了,以前就算了,至少這一次她破天荒的想扞衛自己的回憶,不想忘記。

    羽昶歡繼續道︰「我真怕你醒來又要問我一遍「你是誰」、「為什麼在這里」,而我卻無從回答。」

    上一次事隔多年,他可以不在意,可如今他陷得更深,他不敢保證自己能否承受上一刻還相擁的女子用陌生的眼光質問他。

    想到這些,他幾乎是手足無措的,仿佛心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般,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不過,後來我又不怕了。」

    「為什麼?」

    他笑了笑,「你忘了又怎樣,難道我就會負氣離開你嗎?我才不會那麼便宜你。玩弄我的感情,就要付出代價。」

    他說得煞有其事,鄔亦菲不由得道︰「听起來真可怕。」

    「反正對于你我誓在必得,用強的也在所不惜。」

    她失笑,「你敢!」

    「至少你的身體可以記住我,我之于你不再是個不相干的外人。」

    鄔亦菲心中一震,她知道羽昶歡是認真的。「我到底……哪里讓你如此執著?」終于問出口了。

    「別問些我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這個問題他很多年前就放棄尋找答案了。

    竟然這樣說啊。鄔亦菲無奈,隨即也只能嘆息,「知道我昨天為什麼要淋雨嗎?」

    他沉下臉,「不管為什麼,都不能有下一次了。」

    鄔亦菲不理會他,繼續道︰「我听見轟隆的雷聲就想起在大瀑布時的點滴,越想越入迷,生怕自己會忘掉。」

    羽昶歡一怔。

    「那個時候我真怕自己會將連日來的種種忘掉,我不想這樣,所以才強迫著自己回憶,我是說……呃,是……」不習慣說這種話的鄔亦菲突然覺得有些窘迫,「我想說的是……怕遺忘的,也許不只是你一個人。」

    那時,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變得忐忑不安?為什麼自己開始害怕遺忘?為什麼自己對他越來越依賴?

    這個男人太狡猞,他將自己融入她的生活以及呼吸,他用無微不至的關懷使她動容。他的付出,是點點滴滴的滲透,是時時刻刻的維護,是絲絲縷縷的糾纏……讓人一旦適應便再也離不開。

    她雖淡然,但也是有心的凡人,羽昶歡的付出她看在眼里,如何能夠不感動?

    羽昶歡的眼中有著狂喜和不敢置信,他再度抬手查探她的額頭,「你沒有發燒對不對?」

    「不知道,這要去問清妙,也許我現在根本是在說夢話……」

    「不準!」他靠近她,「不準忘記,不準忘記你剛才的話,你明明就說了,我听到了!」

    一直知道亦菲外冷內熱、反應遲鈍,所以他無數次告訴自己要耐心等待,如今這喜悅來得這樣快,他反倒手足無措起來。既然她已經給了他響應,他就萬萬回不到最初了,別說遺忘,就是疏遠,他也忍受不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0:49

第6章(1)

    鄔亦菲這次是真的笑出聲來,笑聲如銀鈴,清脆悅耳。

    羽昶歡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不過隨即眼角余光瞟到還剩半碗的藥汁,壞笑立刻浮上嘴角。「藥都涼了,我們繼續‘喝藥’好了。」

    「我自己喝。」她哪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掙扎著要起身。

    「由不得你!」

    惡狼撲羊!

    「我是病人……唔……」

    他也是呢。

    蘇大夫交代過,這藥要兩個人一起「喝」才有效。

    謹遵醫囑。

    鄔亦菲的病如那一場夏夜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而羽昶歡本是習武之人,自然更是好在她之前。

    只是--

    「催眠?」羽昶歡的聲音不大不小,末尾鼻音輕輕上揚得恰到好處。

    蘇清妙點點頭,這就是她無法醫治師姐的根本所在。

    師姐的失憶癥並非天生的,而是人為的催眠暗示,可以說,並不屬于醫術的範疇。

    「是誰做的?」

    懊不是……

    羽昶歡痊愈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蘇清妙詢問鄔亦菲失憶癥的原因,他不想兩人以後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更生怕一覺醒來自己之于她就成了陌生人。

    「你這是‘問’我啊?」蘇清妙笑得好溫柔,溫柔得羽昶歡渾身發冷。

    忍耐、忍耐,他深吸一口氣,如今亦菲的失憶癥比較重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不信蘇清妙沒有栽在他手上的時候。

    經過一番忍辱負重的自我建設,羽昶歡再回頭時已經謙和文雅。「不,我是在‘求教’蘇大夫。」

    「這樣……」蘇清妙做冥思苦想的樣子,「其實事情似乎與火鳳教有關。」

    羽昶歡皺眉,「你說清楚一點。」

    「我知道的都不清楚,又怎麼說清楚?看在師姐的面子上,能說的我都告訴你了。」

    羽昶歡眼楮一亮,「那不能說的呢?」蘇清妙對于文字游戲實在是樂此不疲。

    「不能說的?比如「催眠術是歷任火鳳教教主才懂的不外傳奇術」,還是「歷任教主都懂得解開催眠的方法」,又或是「這件事多半跟綏靖侯父女倆感情有關」?」

    「……多謝。」

    「很悅耳的兩個字。」看著羽昶歡低頭的樣子實在很痛快。「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請火鳳教教主來解除催眠,多麼簡單輕松容易,你一句話便能成的事,畢竟你們關系非比尋常。」

    皺眉,「你又在打什麼主意?我們火鳳教的事你這個外人都已經比我還清楚了,真不知道如月這個教主是怎麼當的。」被蘇清妙這種雙面人知道太多事絕對是不明智的。

    我們?

    真是值得玩味的詞,蘇清妙淡笑,「如月自然是認定我值得信任。而自己教中之事竟要從‘外人’口中得知的你,在怪罪別人太懂得做人之前,不該先反省自己這個大祭司的失職嗎?歷任火鳳教教主和大祭司都‘夫妻情深’同進同退,雖然你與如月特別一點,但無知到這種程度……嘖嘖,真讓人對貴教主寄予無限同情。」

    羽昶歡冷笑,「本祭司為了清除教中余孽而以身犯險做出重大的犧牲,自認為對得起先祖。」

    「哦?」蘇清妙文雅地品了一口茶,「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對我師姐道出真……」

    忽地,她眉頭一皺。

    糟了,玩大了。

    羽昶歡並未發現對方神情的變化,自顧自的道︰「用不了半個月,如月就能將事情料理妥當,而有我在,誰也別想踫亦菲一根寒毛,我才不要讓這些爛事影響她的生活。」

    「很深情。」

    「哈,我沒听錯吧,你在贊美我嗎?」真是罕見。

    「可惜……」後面幾個字蘇清妙心虛地壓低聲音。

    「你說什麼?」羽昶歡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她沒听見。」

    他皺眉,「你到底在說什麼?」

    她雙手握緊茶杯,臉上盡量保持平和的笑容,「就是--你剛才的話全都被門口的師姐听去了,而且只听到「真相」之前的那句……」見對方越來越陰沉的臉色,蘇清妙第一次正視羽昶歡不是那麼好惹的這個事實。

    「蘇、清、妙,我早晚要你付出代價!」

    看著鐵青著臉追出去的男人,她微微吞了口口水。

    誰知道向來冷靜的師姐這回這麼沉不住氣,她本來只是想借此機會讓師姐了解更多的情況,畢竟自家師姐被人蒙在鼓里,她總是過意不去,豈料弄巧成拙……

    呀,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他--

    「羽昶歡,如月已經來了呀!」

    嘖,走得那麼急,準是听不到了,希望不要更添亂才好……

    被迫在床上休養了好些時日,終于得以出來透口氣的鄔亦菲卻並未感到絲毫的輕松。小羽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安靜地躲在她的衣袖里,面對飄香的烙餅竟難得的沒舍下主人飛奔而去。

    一場雨的清涼解不了整個夏季的燠熱,沒一會,鄔亦菲已經冒了一身香汗,索性找了問小茶樓坐下歇腳……

    相較于方才的煩亂,如今的她已平靜了許多。只是師妹的話始終在腦海中盤旋--

    夫妻……

    夫妻!

    猛地一震茶杯,引得周圍的茶客側目。

    若她是武林高手,這杯子多半已經碎成粉末了。

    她不生氣,不氣羽昶歡的欺騙,不氣自己那一瞬間的心痛,不氣師妹的蓄意隱瞞,不氣火鳳教的追殺……她不氣,真的!

    周圍偷望的人,被她瞪回去。她不氣,她只是不小心散發出過于盛氣凌人的氣勢而已。

    「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家心、情、好啊!」

    茶客們在她的怒目以對下居然跑了一大半。這是哪里來的姑奶奶呀,店小二心中叫苦不迭。

    突然,街上隱約有喧鬧聲傳來。

    鄔亦菲循聲望去。

    只見不遠處一群苗人打扮的人馬浩浩蕩蕩而來,身上雖然同樣繡著舒翅金鳳,卻與之前的玄衣人不同,皆著清一色白衫。正中間,一頂華麗的軟轎上輕紗飄動,坐著一名以紅紗掩面的華衣苗女,身形窈窕,氣質出眾。

    「火鳳教?」

    鄔亦菲腦海中最先冒出的竟是羽昶歡的叮嚀--若遇見火鳳教的人,躲得越遠越好。

    她按了按袖口,當下決定立刻撤離。任誰都看得出這不是一般的人物,說不定也等著殺她。

    保命要緊。

    豈料她尚未動身,那軟轎已在茶館前停了下來。

    柔美的女聲自簾後傳來,「就在這里歇息吧。」

    「是,教主。」

    鄔亦菲渾身一震。

    教……主?

    「亦菲!」

    慌慌張張的呼喊在綏靖侯府到處流竄。

    「看見你家大小姐了嗎?」隨手撈來路上一個丫鬟,羽昶歡只有這一句話。

    「沒、沒有。」小丫鬟的臉頰在他的逼視下迅速泛紅。

    沒有就沒有,你臉紅什麼啊!羽昶歡丟下人,繼續尋找。

    「亦菲,亦菲你出來見我,你听我解釋,完全是蘇清妙設計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儒雅的少年听到此處,眉頭一皺。

    「姐姐想成怎樣?」

    「就是我和如月……咦?」他一回頭,被身後無聲無息出現的少年嚇了一跳。

    「鄔康磊?」

    鄔康磊溫和一笑,「羽公子,你跟姐姐一樣叫我康磊便可。」

    「康磊,看到你姐姐了嗎?」

    「姐姐最近不是都和你在一起嗎?」自從那日姐姐回去後,到處都能听聞大小姐和未來姑爺兩人如膠似漆的傳言呢。

    「她誤會我了,我要找她解釋!你知道她上哪了嗎?」

    鄔康磊搖搖頭,剛要說話,就見羽昶歡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姐姐不在府里。」鄔康磊嘆息,下一刻,羽昶歡又飆了回來。

    「你看到她了!」

    鄔康磊苦笑,「是府里的下人告訴我的。」他倒是先听他把話說完啊。

    「我去找她!」

    「羽公子!」他拉住他,「你稍安勿躁,姐姐不是心胸狹窄的人,綏靖這麼大,你上哪去找她?下人說她沒拿行李,只是出去逛逛。這麼久了,我想她也快回來了,還是等等吧。」

    羽昶歡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小舅子,謝謝你!」

    鄔康磊突然發現自己這個準姐夫還挺可愛的,當即笑了笑,「不如你到我那坐坐吧,我給你講講姐姐從前的事。」

    「好啊。」一听跟鄔亦菲有關,羽昶歡又神采飛揚起來。

    「對了,亦菲說你身體不好。」

    問了許多關于鄔亦菲的問題,羽昶歡才想起來心上人似乎不是一般的疼這個弟弟,而他說話間不時的輕咳更印證了他體弱這個事實。也許是蘇清妙的調養有了效果,鄔康磊如今的臉色是比初見那日好上太多了。

    「我自小身體就弱,」鄔康磊對此並不避諱,「姐姐一定沒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吧。」

    羽昶歡沮喪地搖搖頭。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自己在不停地說。況且--

    「她大概也記不住干……」在他眼中,鄔亦菲是千般好,唯獨這記性,他實在沒法包庇。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1:15

第6章(2)

    不料此語一出,鄔康磊竟是幾分失落。

    「她不是記不住,是根本不想記。」

    咦?

    「她一定也沒說,當年她會受到催眠,並不是意外吧。」

    羽昶歡皺眉,「你是說……她自己不想記得過去?」

    鄔康磊嘆息著起身,幽幽細說從頭,「這事說來話長,我和她是異母姐弟,相差四歲,從小感情就好……只是,我娘親出身不好,卻生了我這個長子,所以大娘一直不喜歡我們母子,連帶也有些怨恨姐姐是個女孩,對她很冷漠。」

    羽昶歡心中一緊。他一直以為亦菲會上藏雲峰是因為對奇門遁甲之術的喜愛以及一部份天性--她原本性子就淡漠喜靜,會跟隨無塵子上山修行一點也不奇怪,他從未想過亦菲會是有家歸不得。

    「所以她就跟隨了無塵子?」

    鄔康磊目光沉凝地搖頭,「不,真正改變她的是那件事……」

    隨著他的講述,羽昶歡的心也漸漸沉了下來。怪不得亦菲會選擇遺忘過去,怪不得她與父親的關系會如此僵硬,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曲折。

    只是,她真的忘得掉嗎?

    那個催眠,在十幾年後的今天,依然封鎖著她的童年嗎?

    「不知不覺講了這麼多……」鄔康磊似乎也有些累了。

    羽昶歡誠心地說︰「謝謝你。」

    鄔康磊笑得有些虛弱,「如果這些話能讓姐姐幸福,我便是說千遍萬遍又如妨?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放不下,家里根本沒有人怪她,事情是大娘做的,與她又有什麼關系呢……」

    「她若听到,會很開心的。」

    鄔康磊嘆息,「可她根本不願面對。」

    羽昶歡自信的道︰「放心,以後有我慢慢開導她,早晚把她的心結打開。」只是如今他也和他們一樣,不忍逼她。

    鄔康磊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對了,羽公子,這是特意拿來招待你的新茶,你嘗嘗。」

    「你不喝?」

    鄔康磊苦笑,「我這副身子只能喝藥……」

    羽昶歡心一軟,雖然奇怪鄔康磊突然的殷勤,但也只當是這少年因為說了太多心事而有些尷尬。于是當下不疑有他,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火鳳教教主?

    鄔亦菲眼神像被吸附一般,瞬間也無法從那女子身上移開。

    不料那女子卻朝她款款而來。走動間,身姿婀娜,面紗搖曳。

    那女子在她身旁止步,徑自坐下,並同時不顧屬下的阻止撩起面紗。

    「教主,不可!」

    「退下!」女子的聲音不怒自威,隨即回頭面向鄔亦菲,「人家姐姐如此國色天香都沒遮遮掩掩,我這模樣有什麼不敢大方見人的?」最重要的是,戴著那東西,熱死了!

    鄔亦菲一怔。這姑娘竟是在夸她美麗,而且似乎……並非諷刺。

    「你……」

    「我是卞如月!」很直爽的自我介紹。

    卞如月?這個熟悉的名字令鄔亦菲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她就是羽昶歡的……想著,忍不住抬頭多看了眼前的女子兩眼。

    卞如月眸子晶亮靈動,五官端莊,自有一番韻味。

    「這位姐姐可是傳說中的「翡翠飛仙」鄔亦菲?」

    面色不改的否認,「不是。」

    「果然是仙子一般的人物,羽昶歡那家伙倒是難得的有眼光。」卞如月自動忽略了鄔亦菲的回答,說著更挨近她,言談舉止間竟頗有些……故意親近的感覺。

    錯覺嗎?鄔亦菲眉心微蹙,「姑娘有事不妨直說。」既然否認無效,那不如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否則她剛一出府這些人就找來,未免也太巧了。




    卞如月眼楮一亮,欣喜道︰「姐姐果然是明白人,其實小妹就是來聯絡感情的,你我兩人今後就是姐妹了,自當站在同一立場,共同打擊那個混蛋才是。」

    姐妹?

    鄔亦菲越听心頭火氣越大。

    誰會跟她做姐妹?這女人是不是瘋了,哪有女人會高高興興地自己來找這種共享丈夫的「姐妹」的?而且哪個「正妻」會稱丈夫外面的女人叫「姐姐」的?就算苗疆與中原民情不同,這個卞如月的反應也太古怪了。

    鄔亦菲當下放下茶杯,冷聲道︰「姑娘想必弄錯了,我不認識你口中的羽昶歡,更跟他沒有一點關系,這個「姐妹」恕我擔不起。」

    「嗄?」卞如月眨了眨眼。

    不會吧,那家伙手腳這麼慢,還沒有搞定啊?真是沒用……唉,既然如此,看在他們關系特殊的份上,她拉他一把好了。

    「姐姐是不是和他吵架了?」沒等鄔亦菲回話,卞如月正經八百地揮了揮手,「不用說了,我知道一定是他不對。他這人就是這樣呆頭呆腦的,經常做一些惹人討厭的事,不過呆也有呆的好處啦,那家伙對人絕對是一心一意,尤其對姐姐你,說是魂牽夢縈也不為過啊。」

    誰料鄔亦菲臉色卻更加陰沉。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那家伙雖然差勁,但對你是真心的,離開教中的時候,幾乎是逼著我用性命擔保你的安全,真的把你看得比我都重要!

    「不過……是一家人我才說的,他從小到大也只有這麼一個優點,個性暴躁易怒,一點也沒有歷代大祭司身上的高貴氣質,而且為人尖酸刻薄陰險,如果不是因為他該死的是我卞如月的孿生哥哥,我擔任教主後第一個要除的就是他,這種人放在身邊,簡直太可怕了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說了我不認識……」突然,鄔亦菲一怔,「你說什麼?」剛才她耳邊似乎滑過一個詞。

    見她臉色微僵,卞如月一怔,「太可怕了」?」

    「前面的一句。」

    「我擔任教主後第一個要除的就是他」?」卞如月很配合地連語氣都原汁原味。

    「再前面的一句?」

    「是……「哥哥」什麼的吧?」她的記憶力沒有好到精確到背起每一句話啦。

    鄔亦菲瞪圓了一雙美眸,「羽昶歡是你兄長?」

    「是、是啊,」卞如月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有什麼不對嗎?」

    「可我听說火鳳教歷屆的大祭司和教主都是夫妻……」她當然是听師妹說的。

    「沒錯呀!」卞如月坦然地道︰「可很不幸,這一代的繼承人是雙生子,總不能兩個都當教主,所以便分了一個做祭司,反正差不多啦。」

    火鳳教是苗疆最大的教派,由來容易發生教主與祭司爭權之事,于是不知道從幾代前以夫妻共治的方式避掉這種紛爭。然而到了這一代,兩位繼承人卻都對教主之位避之唯恐不及,所以說卞如月此生最大的怨恨就是小時候被兄長詐賭贏走祭司一職,導致大好青春時光她必須被拴在這個教主之位上。




    看著鄔亦菲的眼神,卞如月突然有些了然,「你……你該不是誤會什麼了吧?」天啊,她打了個冷顫,是誰誤導了鄔亦菲這麼可怕的猜想,她光是想象都覺得生不如死。

    「可是……你們不同姓!」鄔亦菲很想拒絕承認自己惹了大笑話,仍做微弱的掙扎。」

    「因為我外公只有我母親一個女兒,所以他隨父姓,我隨母姓嘍。」這樣很公平啊。卞如月皺起眉頭,「我的姐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原因讓你跟初見面的小姑我講這麼冷的笑話?」

    听說他們中原人論輩份不論歲數,鄔亦菲是她未來的嫂嫂,叫一聲「姐姐」也不為過。

    「……蘇清妙。」

    「我就知道是她!」

    真是所托非人啊,早知道這個損友不可靠,捅了樓子只會落跑。

    心底罵著某人,卞如月可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她指甲輕輕拂過杯沿,端起來道︰「既然誤會已經說清楚了,想必亦菲姐姐你也渴了,來,小妹為你倒杯茶水。」

    鄔亦菲這才回過神,態度較方才的謹慎自是平和許多。她接過茶杯,卻在對方過于熱切的眼神中放了下來,「卞教主……」

    「叫我如月,如月就好。」她笑眯眯地表示。

    「你可否告訴我,羽昶歡到底是來中原做什麼?」就算他們是兄妹,可昶歡是火鳳教祭司這點還是讓她十分驚訝,怪不得當初他那般維護那個不知名的大祭司。

    鄔亦菲不得不承認,向來淡然的她,很在意很在意。她想知道羽昶歡的事,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那家伙沒說?」卞如月一怔,隨即緩緩道來,「近幾年金翅鳥現世,教里的一些長老想借機鬧事,我想假借這個理由清理門戶,不過那家伙不同意我立即動手,說是怕那群人的余黨狗急跳牆,萬一因為金翅鳥的事傷到你就糟了,所以他堅持要親自來保護你。于是我們以三個月為限,這段時間由他來保護你,而我則重整教務,順便鏟除那群有異心的長老。」

    三個月啊……已經這麼久了?鄔亦菲回想起往日種種,還恍如昨日,記憶的畫面是罕有的清晰。

    其實卞如月沒說的是,他們之間的約定可不只是這樣而已。

    掩下得意的笑容,卞如月故作輕松地將那杯茶又向鄔亦菲推了一推,「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那個家伙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復雜。說了這麼多,來,喝茶吧。」

    鄔亦菲有些古怪地看著她。「說了這麼多」的是她自己吧,都不會口渴的嗎?

    「你……」

    「亦菲!」

    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心中一動。

    就是這樣,每次她走遠,那個人都是這樣焦急地尋找她,那聲音里的不安總會讓她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然後無奈地回過身見他大驚小怪的樣子。

    那個人,不是羽昶歡又會是誰?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1:31

第7章(1)

    他在綏靖侯府苦等遲遲不見心上人歸來,終究忍不住出門尋找。誰料在街上老遠就見到火鳳教的人,再探頭一看,見到那一身白衣繡金鳳,他頓時意識到是誰來了。

    「卞如月,給我退離我家亦菲十步開外!」看清心上人身旁之人後,他幾乎是咆哮著飛奔而來。

    卞如月回敬了一記頗為嘲弄的眼神。

    下一刻,鄔亦菲猛地被他擋在身後,「亦菲,別和這家伙多說話,會變陰險的!」

    又是「這家伙」,不都說雙生子心有靈犀,感情格外親密嗎?這對兄妹可真是異類。

    「羽昶歡,你給我放尊重一點,這是你身為我教大祭司對教主該有的禮儀嗎?」卞如月揚高了下巴,這是她當上教主後唯一慶幸的事--終于可以光明正大欺壓兄長了。

    「此乃中原,本座以為在這里計較教規並不合適。」他一臉無所謂,反而認真地轉身面對心上人叮囑道︰「亦菲,你要切記,遇見火鳳教的人,除了我以外,一定要繞路,比如這種……」他指向身後的人,嘆氣道︰「否則會變笨的。」

    鄔亦菲啞然。

    卞如月面部開始抽搐。

    「還有啊,」羽昶歡還在盡責的諄諄告誡,「卞如月說的任何事你都不要當真,我知道她一定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你只要發揮你最大的強項,甩甩頭,忘得一干二淨就可以啦!」

    鄔亦菲繼續無語。

    「最後呢,」他越說越來勁,「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既然親親你在意,我不在乎再提醒自己一次這個不幸的事實,老天不長眼--這個卞如月的確是我孿生妹妹。」

    「教主息怒!」身後的幾個火鳳教眾急忙攔住怒火中燒的卞如月。

    「別攔我,我要殺了他!」

    「總算把誤會解開了。」羽昶歡淡定地將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還不忘搖頭感嘆,「走了這麼遠,真有些渴了呢。」說罷,也不管瞠目結舌的妹妹,拉著心上人便要離去。

    鄔亦菲看看表情古怪的卞如月,卻被羽昶歡孩子氣地把頭扳了過來,「別管她,听說多看笨蛋幾眼也是會傳染的。」

    眼見祭司走遠,教眾才放開自家老大,受不了,每回見面,教主和祭司必然要大吵一架,苦了他們當下屬的人。

    「教主?」

    那教眾突然有些緊張。往日這時候,教主早就跳起來破口大罵了,今日怎麼如此沉靜?

    卞如月望著遠去的身影,面色益發凝重起來。

    那一杯是用來協助解開鄔亦菲催眠的「醒夢蠱」,是和蘇清妙的約定之一……

    清妙,真的不是她故意要把事情搞砸,她也沒想到她老哥會冒出來把那茶杯搶過去喝了……

    鄔亦菲回過神時已經被羽昶歡拖出老遠。快到綏靖侯府的時候,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羽昶歡小心翼翼地道︰「亦菲還在生氣啊?」

    鄔亦菲不語。她也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雖然誤會解開了,可知道昶歡瞞著自己這麼多事,心情總歸還是很不好。

    羽昶歡嘆息,「我也不是故意想瞞你。」

    「那又為什麼?」破天荒的,她主動追問,「為什麼三個月來你從未提過你是火鳳教的大祭司,還是你……」

    「亦菲,我接近你的確是有目的。」

    看來亦菲這回是真動了怒,她性子淡漠,如今眼中卻迸發著閃閃的光芒,昭示著情緒的起伏。

    鄔亦菲听到這里,只覺得心一冷。

    羽昶歡知道這時自己唯有坦誠才有可能換得原諒。亦菲發怒的原由就在于他的隱瞞,而且更不可饒恕的是,他利用了她健忘的弱點。

    見她沒有轉身便走,他暗自松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第一次到藏雲峰的時候,你不過十三歲左右。我的確一直惦記著你,這點你可以問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你的師弟妹,他們應該都有印象,這絕不是騙你。」

    「為什麼?」

    她不相信自己十三歲的時候便有讓一個男人念念不忘的魅力。

    「因為你真的很特別,最初我只是好奇,然後是莫名的關注,而在我離開後,這樣的情懷就成了不可抑制的想念。于是我想著,總有一天要去找你,就算這些年我不存在于你的生活,就算你根本不記得我,甚至就算你已經有了愛人……可我卻是認真的,這樣的情感總要讓你知道。」

    想見她,想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怎樣,可身為祭司,他也有難以脫身的責任。那幾年他與如月初掌教務,教中幾個長老欺凌他們兄妹年幼,他與如月必須用全部的精力去守住父母傳承下來的位置。而時間久了,「鄔亦菲」三個字就成了他心中的魔,一種詭異的執著,他也道不清這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羽昶歡看向她的眼,「別再問我為什麼,因為那些問題的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

    鄔亦菲唯有沉默。

    「直到金翅鳥現世的消息傳回苗疆,一些長老欲奪金翅鳥與我和如月做最後的抗衡,而我一想到你可能會有危險便心急如焚,于是與如月商議分頭進行,留她坐鎮教內,而我來負責保護聖鳥。」

    鄔亦菲輕甩衣袖,小羽自內蹦出,嘰嘰喳喳地朝燒餅攤撲去。

    「你也是為了它?」

    原來主角一直是那無憂無慮的小家伙。她心中涌上掩不住的失落。

    「可若非在它身邊的是你,我決計不會親自出馬,因為你的安全交給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她抬頭,看到他眼眸深處似乎又有火焰跳動。

    「多年來積累的情感在看到你渾身是血跌下山坡時潰堤,幾乎把我整個人吞噬,你永遠不知道那一瞬間我的恐懼。而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慢慢的了解你、懂得你,然後越來越……不想離開你。」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卻在得到與她相處的機會後變得貪心,再也不願遠離。

    「……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不說實話?」鄔亦菲原就是嘴硬心軟之人,加上也是氣他的隱瞞而已,態度較方才軟化許多。




    羽昶歡苦笑,「一是不想干擾你的生活,我想看你開開心心的樣子。」雖然亦菲並非喜怒形于色的人,但他卻可以透過她的眼眸觀察她的心情。

    「第二嘛,我就是擔心你認為我是因為小羽那只笨鳥才接近你,一開始是不知道怎麼說,後來……就是不敢說了。」

    金翅鳥不只是火鳳教的守護神獸,更是傳達神諭的聖鳥,而祭司則是唯一能領會神諭之人,兩者關系密切。所以早在幾年前,他便已憑著祖傳方式喚回小羽,並憑借祭司與聖鳥之間的默契了解亦菲的情況,而一直不召回的原因也是不想斷了和她的這一絲牽絆。

    說起來,這只笨鳥也算他們的媒人。

    「亦菲,怎麼都不說話?」羽昶歡有些心虛地瞄向一直冷著臉的心上人。

    「我還能說什麼?」

    羽昶歡心中一沉,「如果、如果我真的讓你這麼生氣的話,我……我會在你眼前消失一陣子。」不過就是再回到暗地里關注她一舉一動,不能想、不能踫的苦日子……

    鄔亦菲卻抬頭瞪了他一眼,「你是笨蛋嗎?做了那麼多事,沒一件問過我的想法,現在你們教里的人還等著殺我,你又要丟下我不管?」

    他忙搖頭,「不不,我會偷偷跟著你的,有我在誰也……咳!桂想踫你一根寒毛!」

    咦,喉嚨怎麼有些干……

    「男子漢大丈夫,偷偷摸摸像什麼樣子!」她真要讓這家伙氣死了,為什麼平時挺聰明的人,一面對她就變得楞頭楞腦的?

    羽昶歡見她似乎沒有之前那麼冷淡了,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那我要怎麼樣你才肯不生氣?」奇怪,怎麼突然有些熱?他抬起手揚了揚。

    「我還沒想好,不過……」鄔亦菲板起臉,「至少以後都不許有事情瞞著我。」

    不知道是不是太高興的原因,羽昶歡竟覺得有點暈了,「那是自然。」

    就知道他的亦菲最通情達理了。

    「先回去吧……嗯?」方才背著光她還沒注意到……鄔亦菲突然探向羽昶歡的額頭,「你不舒服?」

    他一怔,「沒有呀,怎麼了?」

    「可你的臉色……」天啊,怎麼慘白成這樣,該不是中暑了吧?這麼熱的天又滿街的找她,他自己風寒也才剛好。

    想著,鄔亦菲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軟。

    「快回去找清妙看看,你臉色差透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2:04

第7章(2)

    「我的臉色?」亦菲突然對他如此關心,他是很高興啦,不過他的臉色有差成這樣嗎?羽昶歡用手一摸,也嚇了一跳,「天,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他剛才是很緊張沒錯,可這也太夸張了吧?

    「這麼燙!」她手下的溫度簡直驚人,燒成這樣,他還若無其事的站在這里簡直是奇跡了。

    「很燙?」羽昶歡只覺得頭益發暈眩,「怎麼會……」

    咚!

    望著驟然倒下的身影,鄔亦菲驚叫,「昶歡--」

    綏靖侯府中,客房內安靜得能听見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鄔亦菲、鄔康磊和新來的客人卞如月,此刻臉色一個比一個凝重,都緊張地望著正在號脈的蘇清妙。而蘇清妙則是閉目靜心,久久不曾開口,偶爾皺一下眉,屋內的幾人便都覺得心口被彈了一下般的緊張。

    鄔亦菲忍不住要開口,卻被弟弟攔下。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蘇清妙才緩緩抬頭,嘆了一口氣。

    她這一聲嘆息不輕不重,卻把鄔亦菲一顆心嚇得差點跳出喉嚨口。「清妙,他到底得的是什麼怪病?」

    「這……」

    「上午還好好的,怎麼說暈就暈了?」鄔康磊也上前道︰「清妙姐姐,我在茶里下的「一日迷」絕對是按你說的步驟來的,不可能出錯啊。」

    蘇清妙額上冒出黑線,「其實……」

    卞如月跟著沖了上來,「‘醒夢蠱’只是一種協助解開催眠的蠱蟲,本身無害,他怎麼會昏迷不醒呢?清妙,我是按你的吩咐做的呀!」

    蘇清妙在心里把這兩個沒義氣的家伙詛咒了一百遍。

    沒錯,「醒夢蠱」常人服下自然沒有大礙,問題是羽昶歡那時才剛喝了康磊招待他的那杯--其實是她蘇清妙準備的「一日迷」,如今兩者綜合的效果--

    咒術和藥物相結合,即使是她這位自認嘗過百草的芙蓉醫仙,也沒有嘗試過啊。

    「咳……」

    「蘇、清、妙!」這是從牙縫里擠出的聲音。

    「在……師姐。」慘了,平日師姐是最疼她和無極師兄的,不過她若真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就算她蘇清妙自詡天不怕地不怕也只能像見了貓的老鼠。

    「啪!」

    鄔亦菲一拍桌子,「說!你們一個個背著我到底在算計些什麼!」

    卞如月和鄔康磊拎起衣角準備開溜。

    「站住!」鄔亦菲面若寒冰,「給我一、個、一、個、的、說!」

    媽呀,這氣勢好可怕!

    卞如月嚇得教主威信全無,險些腿軟,「亦菲姐姐,我是無辜的……」看在混蛋老哥的面上饒她一命吧,臭老哥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表才相信,這三個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鄔亦菲冷笑一聲,決定先清理門戶,「康磊,你說。」

    鄔康磊擰眉看了看她,隨後嘆氣,「姐,是我的錯,我只是想讓你解開心結,別再自責當年的事,所以就托清妙想辦法在你的身上動手腳,就是……卞姑娘說的「醒夢蠱」。不過,我沒想到清妙姐姐會借卞姑娘的手去做。」

    鄔亦菲皺眉,「我何時有過心結?」

    「你忘了……」

    「既然都忘了的事,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逼我想起來?」

    鄔康磊低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見鄔亦菲震怒,卞如月忙跳出來主動自首,「我、我來說,我和這家伙……不不,是兄長,約定的內容還有一個︰就是三個月內,若你依舊不接受他,就由他回教中掌事半年,而我可以四處游山玩水,所以我拜托清妙想辦法在他身上動些手腳,就是那包……咳,一日迷……不過,」她瞪向蘇清妙,「我沒想到你會借鄔康磊的手去做!」她更不知道就這麼巧羽昶歡剛喝完一日迷。

    她總不能真的去破壞老哥的姻緣,所以才求來能讓人安睡一天的一日迷,只要讓臭老哥誤了三月之期,便是她贏了!




    蘇清妙頭疼地瞪著這兩個過河拆橋的家伙。明明是如月自己成事不足,還好意思把責任推到她身上來!一道視線射來,她打了個冷顫,心虛地望向師姐。

    很好,他們三個人一路將她和昶歡耍得團團轉,而罪魁禍首--

    鄔亦菲怒極反笑,「你們兩個先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和‘蘇大夫’談。」

    卞如月與鄔康磊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閃人了。

    「師姐,我……我沒有惡意。」蘇清妙低頭,不敢看鄔亦菲的冷臉,企圖用可憐的姿態喚起對方的同情心。

    鄔亦菲面部的線條竟然真的緩和起來,「清妙,你不必說了。」

    她一怔,「你、你不生氣了?」

    「我何時對你和無極認真的生過氣?」鄔亦菲搖搖頭。

    「師姐……」蘇清妙心中一動,內疚感攀了上來。

    從小到大,師姐對她和無極師兄真是沒話說。也因此她才會希望師姐早日有個好歸宿,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清妙,你也不小了。」

    正沉浸在感動中的蘇清妙一楞,她嗅到了不妙的前兆。

    只見鄔亦菲向來看不出表情的臉上依然寫滿了慈愛,「也該成家了,你自幼孤苦,我雖不是你的親姐姐,卻自問待你不薄,這點你可有異議嗎?」

    「沒、沒有。」

    「既然如此,長姐如母,我即刻命人去為你物色對象。」

    「師姐!你、你明知道……」蘇清妙大驚。

    「知道什麼?」會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人可不只她蘇清妙一個。鄔亦菲冷哼。

    慘了,師姐這個表情--她、生、氣、了!蘇清妙內心哀號。

    「師姐!我真的知錯了……我、我這就去替羽昶歡煎藥,保證三日後他醒來生龍活虎什麼毛病也沒有。」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對于師妹的醫術造詣,她從不曾懷疑呢。

    「是、是……」天,她要怎麼告訴師姐,羽昶歡醒來後有可能出現的癥狀?蘇清妙心中打鼓,「我、我先去煎藥,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話音未落,人已落荒而逃。

    三天以來,綏靖侯府內都籠罩著陰沉的氣氛。

    羽昶歡果然如蘇清妙所料的,整整昏睡了三天,他醒來後,眾人再度圍在客房內,只除了蘇清妙不知為何于清晨不告而別。

    在三雙圓眼夸張的注視下,床上的男子先是打了個冷顫,隨即有些別扭地緩緩睜眼。

    「臭老哥,你醒啦?」卞如月一陣歡呼。

    「羽公子,感覺怎麼樣?」羽昶歡變成這樣也與他有關,鄔康磊一直十分內疚。

    羽昶歡奇怪地看了看他們,眨眨眼,又看向第一眼見到的女子。她冷著臉,卻掩不住眼中瞬間的釋然,似乎是因他的清醒而重重地松了口氣。

    突然,他在卞如月和鄔康磊的訝異中,直視鄔亦菲道︰「你不說話嗎?」

    鄔亦菲一怔。說不上為什麼,她覺得昶歡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不像從前那麼……平和。

    「他們都問我怎樣,你卻連話也不說嗎?」

    「……你想要我說什麼?」

    罷才康磊和如月都已經問了,需要她再問一遍嗎?

    不料羽昶歡卻是冷冷一哼,「比如說,這是哪里,你又是誰?」

    「轟隆--」

    窗外一聲悶雷,大雨傾盆而下。

    最近的天氣多變,真是一點預兆也沒有。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2:26

第8章(1)

    沒有人願意承認這個事實--羽昶歡失憶了。

    不過三天,三天前他還在一心一意地對鄔亦菲表白,可如今,他們的角色卻驟然對調過來。鄔亦菲不再擔心自己會忘了羽昶歡,然而他們之間終究還是因「遺忘」而生分,只不過那個人並不是她。

    他忘了她,如今,他的記憶停在遇見鄔亦菲之前,所以除了卞如月,所有人之于他都是陌生的。

    大雨已經下了兩天。

    鄔亦菲有些沉悶地呆坐在屋內,無聊地翻著書,思緒卻全然不在上面。

    一個人失憶後,性格會變得這麼徹底嗎?

    如今的羽昶歡是她全然陌生的,冷靜、深沉,甚至有一絲暴戾,與從前陽光開朗的他完全不同。這樣的他讓她無所適從。她很想上前問,羽昶歡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而你,又是誰?可是有人說在了她之前,而且是對著她--

    你是誰?

    羽昶歡這樣問她的時候,她竟怔在那里說不出話。

    她才知道每回他緊張兮兮地盼她醒來又怕她醒來時是怎樣的不安;她才知道每回自己問出「你是誰」三個字時,听者是多麼的無奈心酸。

    這就是報應嗎?

    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她沮喪地將額頭抵在桌上。

    雖然沒有對任何人說,但是心里……真的好難受啊。

    「我是誰……既然你都不知道我是誰,我告訴你又有何用?」

    她決定一輩子都討厭「你是誰」這三個字。

    那麼輕易的脫口而出,听在人心里卻是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受。原來被遺忘是這麼不好的感覺,怪不得康磊老是想要幫她解除催眠,也是擔心她哪天沒心沒肺到連爹和弟弟都忘了吧。

    「唉!鄔亦菲,你自作孽,師父一定就是因為這個才逐你下山的!」

    「你作了什麼孽嗎?」

    熟悉的聲音,不熟悉的冷硬口吻,鄔亦菲微僵,卻不回頭去看那雙會讓她難過的眼。

    冤家!她心中輕嘆,我作的孽就是你。

    「閣下有事不會先敲門嗎?」這好歹是女子的閨房。

    她愛理不理的態度讓羽昶歡微皺眉,「我敲了,你沒听見。」

    「那你應該繼續敲,直到我听見為止。」還是背對他,因為她實在不知道現在該怎麼面對現在的羽昶歡。

    「一直背對著人說話並不禮貌吧。」

    鄔亦菲微微動了動身子,卻又決定不轉身,「不禮貌就不禮貌吧。」

    不敢呵……她真怕再看到那雙沒有自己倒影的眼楮,會死的,她會立刻心碎而死。

    是在什麼時候,已經陷得這麼深了呢?

    「臭丫頭說你想見我?」結果她卻自始至終背對著他。

    「那是她騙你的。」不難猜到卞如月在想些什麼。

    「我知道。」羽昶歡的回答很淡定。

    自從他醒來以後,這個女人連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哪可能主動要求見他,況且,若真是她的要求,也會是主動去找他,而非坐在自己房里出神等待。

    鄔亦菲起身,「那你還來?」真是奇怪的人。

    「你不想見我?」

    「我……」她到底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不過馬上又移開目光。「我只是剛才沒有特別的想見你。」

    回頭的一瞬間,她分明听見心底有道聲音傾訴︰我最想見的那個,又不是你。

    飛快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落寞,羽昶歡心中涌起一抹說不出的情緒,「但是我很想見你。」

    鄔亦菲身形一僵,隨即自嘲地笑了笑。他只是隨便說說,她又在期待什麼呀?

    但是……

    「你別再說這種話,」她終于轉身正視他,眼中滿是無奈與苦笑。「如果你忘了,就別再說這種會給人希望的話。」她已經知道被自己所在意的人遺忘有多苦了,如果是報應,也夠了。

    羽昶歡心中一緊。他不喜歡她這樣的表情,那眼中的苦楚仿佛要融進他心里,讓他倍感不舍,他寧可她一直像剛才那樣冷漠視人。

    「如月說我……喜歡你很多年了?」對于這段「所謂的」事實,他似乎不難正視。

    「喜歡與否不是別人說了算的,事實是你忘了,連帶忘了曾經的一切。」而誰也不知道他何時能想起過往種種,也許立刻,也許一輩子都想不起……這是清妙在留書中寫的。鄔亦菲嘆息。

    而她沒有那個自信,讓他再喜歡自己一次,她承認自己懦弱,至少短時間內,她需要療傷,治療被那句「你是誰」創下的傷痕。也許明天以後她會勇敢地面對這些,甚至放手去挽回,但今天她真的做不到。

    終于在桌角找到了雨傘,她點點頭道︰「所以,恭喜,你可以重新自己的人生了。」

    抱喜?她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你從前就是這麼口是心非嗎?」

    「哪有,我是真的開心。」

    又一句口是心非。

    「要出門?」

    「女人在‘太、開,心’的時候就需要花錢調劑一下。男人,你不懂。」那三字被她加重了語氣--所以現在「太開心」的她決定上街去不遠那家新開的布莊看看。

    似曾相識的語調讓羽昶歡怔了一下。似乎……記憶中也有人說過類似的話,他望向鄔亦菲,記憶中的身影與她重合。

    見他跟了過來,鄔亦菲微訝,「你也來?」

    「有何不可?」羽昶歡接過她手中的傘,將她攬在身邊。

    有一瞬間,鄔亦菲幾乎以為回到了之前的日子,他雖然不記得一切,可是攬著她肩膀的手卻依然輕柔如昔、溫暖如昔。

    街上行人不多,兩人漫步在浙浙瀝瀝的雨里,乍看和諧而愜意。

    「你喜歡雨天?」他見她總是對著雨絲出神。

    「我喜歡打雷。」又沉又悶轟隆隆的那種。

    「怎麼這麼的……特別?」羽昶歡失笑,也分不清她是認真的還是玩笑。

    「因為一個朋友而已。」她簡單帶過,準備換個話題。「不知道布莊今天會不會開?」

    羽昶歡正思索著那引人遐想的「朋友」兩字,半晌才望向在屋檐下避雨的小販。「方才的大雨沖散了不少生意人。」也只有她才會突發奇想地冒雨逛街。

    「是啊……」鄔亦菲的目光卻望向檐下避雨的捏面人小販。

    羽昶歡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意外,「你喜歡?」原來她也有尋常姑娘家的一面。

    「不,」她扭過頭不再多看,「以前有個朋友喜歡。」

    又是「朋友」?

    羽昶歡直覺的斷定這個「朋友」不簡單,似乎在鄔亦菲心中佔著很重要的地位,心底有絲酸酸的感覺。他竟然……在嫉妒那個該死的「朋友」。

    走到了街角的布莊,兩人收傘進屋,老板娘熱情的迎了上來。

    而在看到鄔亦菲容貌的一瞬間,老板娘不禁一怔,隨即嘴甜地道︰「這位相公真是好福氣,夫人這般的如花美眷,自然要用最上等的衣裝打扮才是。」

    鄔亦菲一楞,微微有些窘意的解釋,「他不是我相公。」

    老板娘卻理解成別的意思,「原來還沒成親,敢情是喜事近了,我們這里也有上好的喜服料子,不如一起看看?」

    鄔亦菲微惱,羽昶歡卻是忍俊不禁。

    「別惱了,先挑吧。」

    這樣簡單的幾個字,竟是溫柔得讓鄔亦菲想哭。明知身後的人不是原本的羽昶歡,卻還是忍不住心弦一動。

    「姑娘,你未婚夫婿脾氣真好,不過也難怪,你這樣的美人,是男人都會疼你到骨子里的。」

    鄔亦菲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說給誰听,「有什麼用呢!」

    老板娘一怔,在兩人之間瞄了瞄,識相地沒再開口。

    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五顏六色的布料,心思卻怎麼也定不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只大掌按在她眼前。

    「我看這塊不錯。」

    淺淺的綠,是澄澈的湖水映著藍天的顏色,她最喜歡的顏色。

    見她久久不語,羽昶歡眉心微攏,「不喜歡嗎?」他覺得很適合她。

    見他蹙眉,鄔亦菲竟又有了那種被他磨到心軟的感覺,下意識地點了頭,「就這匹吧。」

    唉,她綠色的衣服夠多了,本來想換個花樣的……算了,下次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2:42

第8章(2)

    離開布莊時,雨已經停了。為了生計而奔忙的小販們又布滿了街道。羽昶歡緊緊地牽著鄔亦菲,生怕一個失神她會走丟似的。

    「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走著走著,羽昶歡開口。不過她一直避著他,所以始終沒有合適的機會,而今天,氣氛似乎還不錯。

    一詫,鄔亦菲抬頭,「你說。」

    「如月說我喜歡你很多年,這點……我相信,」他停頓了下,才又說︰「我想問的是,你又是怎麼想的?」

    鄔亦菲開了口,聲音卻梗在喉間。

    她……

    羽昶歡皺眉,「我在想你一定非常討厭我。」不然怎麼會這麼難以啟齒。

    「不是的。」她連忙否認,卻在抬頭一瞬間見到他閃過笑意的眸子。「你……」

    看著臉色泛紅的鄔亦菲,羽昶歡不禁有種像惡作劇得逞的快感,同時確定,自己以前一定也很喜歡這麼逗她。

    「你以前不是這麼喜歡捉弄人的。」鄔亦菲轉身欲走,袖中的小羽卻突然躁動不停。

    「危險!」她直覺地回身去拉羽昶歡,但卻快一步被他撲倒在巷角。

    下一刻,方才所站之地,已被釘下一排毒針,連地面的雨水都成了靛色……

    拜托,有點創意行不行,又是這招!摔成落湯雞的鄔亦菲憤恨地看向遠處屋頂那幾名玄衣繡金鳳的火鳳教教徒。

    玄衣金鳳?

    「是長老派的爪牙。」從妹妹口中听說了這幾年教內的變動,羽昶歡眼中閃過一絲陰狠,「還敢來?找死。」

    「死」字音未落,他一揚手,竟以快于方才那幾根銀針幾倍的速度發出三道金光。幾乎與此同時,三名玄衣人跌落地面。

    鄔亦菲驚得說不出話來。

    才片刻工夫,被金色暗器打到的玄衣人竟已印堂發黑,身體開始腐爛,發出淒厲的哀號。

    羽昶歡卻恍若未聞,撈起鄔亦菲,飛身奔向巷子深處。

    哼,老家伙們的勢力已經被清除差不多,這些多半是余黨,如月真是退步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還不長記性嗎!

    「不怕死就都過來!」他揚聲躍入人煙罕至的深巷。

    丙然,暗處又有幾名玄衣人追擊而來,面對地上慘死的同伴毫無懼色,是拼上性命的死士。

    「抱緊。」低聲叮囑著懷中之人,羽昶歡奔跑中氣息不亂,看得出輕功底子極好。

    鄔亦菲認命地听話,反正……唉,也不是第一次了。

    「再遇見這種事,不要管我。」

    頭頂飄下的警告讓她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她剛才回身提醒他的事,敷衍地「嗯」了一聲。

    似乎對這樣的答案並不滿意,擁著她的臂膀又加重了力道。

    鄔亦菲倔強地別過頭。

    有什麼辦法,完全是身體自動的反應,她可是比任何人都惜命吶,不然怎麼會闖蕩江湖什麼功夫也不會,只帶著一只逃命用的笨鳥……

    無論如何,在城里引起騷動總是麻煩。羽昶歡帶著鄔亦菲七拐八拐地鑽進較深的巷子里,這才停下腳步。

    鄔亦菲捂胸猛喘,她畢竟是普通人,若非羽昶歡借力帶著她,她早被遠遠甩在後面。

    「不……不逃了嗎?」對方的人數似乎不少。

    羽昶歡回頭,眼中除了譏笑之外,還有金色的火焰在跳動,「我什麼時候說過要逃跑?」他只是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引起騷動而已。

    人跡罕至的小巷的確是比較容易毀尸滅跡……鄔亦菲冷冷的吞了口口水,只不過她腦海中的「尸」怎麼想都是羽昶歡與自己。

    「對方很多人……」她好心提醒。

    「雜碎再多也是雜碎。」

    「你確定不是在逞英雄嗎?」

    羽昶歡語氣中有戲謔,「害怕你可以抄小路先走,不過我賭你舍不得我。」

    自信的發言換來鄔亦菲怒視。這家伙吃定她心軟的死樣子倒是一點都沒變!

    「切,誰怕死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負氣嘀咕。

    「上次不會也是跟我吧。」

    她瞪了他一眼,冷笑,「是跟一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掉的朋、友。」

    「你這個「朋友」還真是該死得特別。」抬指勾起她的下巴,在她的震驚中吻了下去。

    懊死的是你!失憶前後都是色胚!

    鄔亦菲心中一邊怒罵,一邊又為這久違的接觸動容不已。火熱的唇舌激烈的糾纏,絲絲縷縷地將她的記憶又深刻一遍。用上自己最後的理智,她狠狠地咬向羽昶歡的唇。

    「別怪我沒提醒你,他們來了……啊!」伴隨驚呼,她整個人被帶轉一圈,左耳邊擦著發髻而過的兵器聲讓她幾乎失了半邊魂,右耳卻被火熱的唇貼膚擦過。

    「多謝,提醒得剛剛好。」

    很好,剩下的半邊魂也被勾走了。

    鄔亦菲耳根頓時紅透。這種時刻也不忘調戲她的色痞!

    羽昶歡飛身一躍,躲開一柄雪亮的長刀,眼中閃過譏諷。「老頭子們沒教過你們嗎?刀不是這樣用的!」

    話音未落,只見他肘部一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奪刀一揮。

    血腥味迎面撲來,鄔亦菲一皺眉,忍不住抬頭,卻是渾身一僵。

    此刻的綏靖侯府,卞如月與鄔康磊正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蘇清妙跑了,丟下爛攤子不管,他們當人弟妹的總不能不管。

    「羽公子呢?」

    「找亦菲姐姐去了。」依她看,亦菲姐姐對老哥的影響依舊,不然他不會這麼容易被支開。

    鄔康磊嘆氣,「姐姐真的很傷心。」雖然姐什麼也沒說,但他就是看得出來。

    「別擔心了,記憶可以抹殺,感情卻不是說忘就忘得掉的……」卞如月搖搖頭,「我現在頭疼的還不是這個。」

    「你是指羽公子性情變得古怪一事?」鄔康磊大概猜到她在煩惱什麼。

    「嗯!那家伙現在的模樣簡直和當年……」卞如月痛苦地抱頭,「你不知道他那段時間是什麼樣子,太可怕了。」

    「你說清楚一些。」鄔康磊敏銳地察覺到她似有什麼隱情。

    卞如月沉吟半晌,終于還是緩緩道出當年之事--

    「當年,我們兄妹的父母,也就是火鳳教的前教主和祭司其實是遭人陷害而死……」

    他們的爹,是歷代火鳳教祭司中唯一的中原人,但他能力卓越、人品純良,並獲得金翅鳥的認同,是以深得教眾擁戴,只除了一群守舊又野心勃勃的長老,一直以他的血統借題發揮。

    後來苗疆部落發生一起中原人到當地做生意,卻遭到殺害的事件;引發漢苗的對立,當時中原朝廷甚至派了兵想征討苗疆,是他們的爹出面與帶兵將領談判,交出了殺害那名漢人商賈的凶手才彌平戰事,誰知那群老賊開始在教內四處散播重傷他們爹的謠言,讓他們的父母埋下嫌隙,又設下陷阱將兩人雙雙殺害。

    可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一幕,被玩捉迷藏而躲在密道的她撞見。

    為了替父母報仇,他們兄妹裝作年幼無知,由著還需要靠他們當傀儡的老賊們擺布,然後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老哥那時候既要周旋于教眾與凶手之間,又要保護她,漸漸養成詭譎莫測的性格,甚至有……入魔的傾向。

    她清楚記得老哥只要心魔一起,眼楮就會泛起詭異的金色,教眾都說那是金翅鳥轉生的標志,因此無人敢忤逆他,甚至連那群老賊都有些忌憚而想要痛下殺手,結果反倒被他們兄妹給重創了勢力。

    但老哥的性格卻不見收斂,反而益發暴躁嗜血,直到他從藏雲峰回來後,突然平靜了許多,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從那以後他幾乎再沒有發過狂。

    卞如月擔憂地道︰「我擔心的是,他如今的樣子與當年儼然如出一轍,一旦受人撩撥,只怕又要大開殺戒……絕不能讓他有機會發狂!」

    亦菲姐姐就像是老哥體內的一張鎮魔符,如今符紙被揭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鄔康磊目瞪口呆。原來羽公子是這樣的人物,他還一直當那種陽光的性格才是他本色。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3:03

第9章(1)

    「二少爺!」門口突然傳來通報聲,「卞姑娘的手下有事稟報。」

    鄔康磊揮手示意。

    「什麼事?」卞如月問道。

    一名穿白衣繡金鳳的教徒匆忙進來稟報,「啟稟教主,手下的人剛剛查到,京城有玄鳳余孽伺機向鄔姑娘動手!」

    「什麼!」卞如月拍案而起。

    鄔亦菲仿佛瞬間被抽走了魂魄。

    血撲面而來,帶著濃濃的腥味以及人體獨有的溫熱,她從未見過這麼刺目的紅……怔忡之間,身體已猛地被人帶向後方,那股噴出的血液在空中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弧線後灑向地面,並無一滴濺在她身上。

    而那血液的主人已經成了一具無頭尸!

    包令她錯愕的是,昶歡他……竟然在笑,笑得那麼邪、那麼狂,宛如被鮮血開啟了封印的魔--他的瞳仁已經變成了純然的金色。

    羽昶歡一手擁著鄔亦菲,一手邪笑著凝視依舊滴落血液的刀身,他抬腳踩在那具尸體上,語氣森然,「還有誰準備好來送死?」

    對方顯然被這血腥的場面震懾了,紛紛停下攻勢。

    「猶豫了?」羽昶歡金色的瞳仁中卻透著冷酷寒意,「已經太晚了,在向我羽昶歡動手的那一刻,就該想到自己的下場。」他將尚未從震驚中回神過來的鄔亦菲護在身後,手中長刀猛地擲出。

    「啊……」伴隨一聲慘叫,又一個玄衣苗人應聲倒下,竟是被長刀直直劈開腦袋。然而心髒還在跳動,痛苦不已的他只能在地上翻滾掙扎,慘叫聲讓人渾身毛骨悚然,仿佛硬生生在人心上抓下爪痕。

    在場人無不震驚。

    這等功力、這等殺機,哪里是教中那慵懶樂天的大祭司!分明是地獄來的惡鬼!

    教眾不由得又退了幾步,同黨撕心裂肺的慘叫還在耳邊,他們實在沒有勇氣接近眼前殺氣騰騰的怪物。

    然而,羽昶歡卻在笑,他看向鮮血,仿佛在看著什麼令他瘋狂的事物,高舉起手,他以王者的姿態俯視眾人,「殺了他。」

    鄔亦菲一怔。他在說什麼?

    一步一步的向眾人走去,他聲音幽冷而清晰的道︰「誰殺了他,我就饒他一命,否則,今天誰也別想活著離開!」

    巷子一時間陷入死一般的靜寂。

    慘叫的聲音已經漸漸化成呻吟,昭示著一條生命就快走向盡頭,羽昶歡冷笑,「你們的時間可不多了,看他多痛苦……」

    「羽昶歡!」鄔亦菲終于從震驚中找回自己的神智,「你瘋了嗎!」

    「我哪里瘋?」他望向她的眼神中有著不解。

    「你要殺就殺,干麼這樣折磨他們!」這樣的他陌生得讓她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他怎會性情大變到如此地步?以前的他總是盡量避免殺戮和沖突,如果那才是他的話,如今眼前的惡魔又是誰?

    「那怎麼行?」羽昶歡眼中沒有妥協,反而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敢對我的人動手,下場絕不只是償命這麼簡單!」

    「你冷靜一點。」

    「不要再說了!」他暴怒道︰「我沒有做錯,這些人都該死,該死!」

    「昶歡!」她沒法眼睜淨看著他墮入魔道。

    羽昶歡卻不再看她,而是回過頭面向一干臉色鐵青的火鳳教叛逆,「要怪就怪你們是那幾個老賊的人,你們全都該死!」

    頃刻間,羽昶歡已經欺身入那二十幾個苗人之中,所過之處血濺五步,對方雖然人數眾多,卻被他的殺氣攝去了魂魄,竟是方寸大亂。




    慘叫四起,羽昶歡果然如他所說,不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且刀刀狠辣,卻又不給人一個痛快,一時間小巷之內哀鴻遍野、血流成河,儼然已經成為一片修羅地獄。

    鄔亦菲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不……這不是羽昶歡,那是誰……那是誰!

    那一張張猙獰的臉,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哀號讓她頭痛欲裂。

    恍惚間,腦海中有一張女人扭曲的臉孔浮現,獰笑著,掙扎著,向她傾訴著死亡--

    你知道死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嗎……

    別說了、別說了!她不想听,她不要听!

    然而血的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住手!住手!住手!」她幾近瘋狂地抱頭叫喊,「羽昶歡,你住手!」

    似乎突然被拉回魂魄,他回頭看向崩潰的鄔亦菲,一皺眉,即刻打了個信號。

    听聞召喚,小羽自鄔亦菲袖中躍出,身形迅速變大。

    剎那間金光萬丈,它似乎也感受到主人情緒的波動,引頸長鳴,聲音卻比往日多了一絲淒厲。

    羽昶歡扔下兵器,帶著鄔亦菲一躍而上,金翅鳥長鳴一聲,飛天而去。

    這一場屠戮終于畫上句點。

    不一會,白衣苗人匆忙趕至,卻在面對眼前景象時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

    半晌,其中一名弟子強忍著嘔吐開口,「教主,這……」

    為首的女子懊惱地閉眼,別過臉,「我們來晚了。」

    那個人體內的魔醒了。

    你知道死是什麼感覺嗎?

    夢中,有女人不停地這樣問她,那聲音冰冷至極,陰森至極。

    別問她,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放過她,別再來纏著她了!

    求求你,求求你……

    娘!求求你!

    鄔亦菲猛地驚醒。

    正在為她擦拭額頭的羽昶歡詫然,對上她寫滿驚慌的眼眸。

    鄔亦菲卻突然坐起身,死死地抱住他,像在自我催眠一樣道︰「忘了,忘了,我全都忘了!昶歡,你快告訴她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亦菲!」羽昶歡皺眉,「醒醒!那是夢,你醒醒!」

    她一楞,眼中依舊寫滿慌張和疑慮,「是……作夢?」

    「是。」他的失魂落魄讓羽昶歡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焦慮,但卻又有道聲音在不斷地告誡他︰要鎮定,鎮定,她還要依靠你。

    深吸一口氣,他捏捏她的臉,「看,會疼,現在你已經醒了。」

    「醒了?」鄔亦菲像個好騙的稚兒般摸摸自己的臉頰,卻又皺起了眉頭,「不疼的。」

    那是他沒使勁捏啦……羽昶歡無奈。

    似乎終于清醒一些,她甩甩頭,看向四周。

    這是一間客房,但不是家里的。

    「這是客棧,我們的樣子暫時不適合回綏靖侯府。」

    鄔亦菲順勢看到他衣角的血跡,之前的可怕記憶如潮水般涌向腦海,她突然猛地推開他,「你別踫我!」

    羽昶歡有些錯愕,隨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驚懼和……久違的鄙夷,便知道她想起了什麼,心口突然狠狠一疼,他冷冷一笑,「怎麼,剛才可是你自己投懷送抱的。」

    話一出口,鄔亦菲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可是之前的畫面太過清晰,她竟無論如何都無法從腦海中抹去。她望向羽昶歡,神色中有著痛苦,「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昶歡該是笑容像陽光一般溫柔的男子,該是那個會把心愛之人視若珍寶的男子,是個笨拙而可愛的男子。

    那眼前這個人又是誰?

    「變?」羽昶歡的瞳仁又開始變化,笑得有些殘忍。「我從來都沒有變過,這才是真正的我,怎麼,害怕了?那鮮血的顏色配著你碧綠的衣角很美麗呢,我以為你會喜歡。」

    低沉的嗓音宛如詛咒,鄔亦菲顫抖地望向裙角,那里的確有一小塊干涸的紅,在碧綠的衣裙上刺目得宛如心尖上的血,她痛苦地閉眼。




    然而羽昶歡並不放過她,他狠狠地扳過她的身子,「看著我!不許閉眼,看著我!」她無視他的樣子讓他發狂。他听如月說過她健忘的毛病。她閉上眼是想忘掉他的一切嗎?是想抹殺他的存在嗎?

    不可以,他不、允、許!

    「鄔亦菲,睜開你的眼看著我,不許把我忘掉!」

    她猛地驚醒,有些茫然與眼前金色的瞳仁對視。這雙眼楮,她不是第一次看見。多少次醒來、多少次情動,陪伴著自己的都是這雙眼楮的主人。可是,他還是他嗎?他還是當日的羽昶歡嗎?就算他待她始終如一,但自己又能經過幾次這樣血的洗禮?

    可是,難道就這樣放棄了?

    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的畫面,在市集上的溫馨相伴,大瀑布邊的生死相許,病愈後的互許衷情,這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她不惜一切守護住的珍貴回憶。她那樣認真的想守護過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啊……

    並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忘掉的,她也有想守護的東西。

    想到這里,像突然堅定了什麼信念一般,她揪起羽昶歡的前襟欺身向前,「你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你告訴我!」

    凝視著眼前目光堅韌的女子半晌,羽昶歡心中波瀾起伏。不願意放棄嗎,還是不願意放棄嗎?

    「若我說永遠別想了呢?」

    鄔亦菲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震驚,也許是因為想通了,反而更容易接受了,就像當初羽昶歡說的︰怕,又不怕……反正無論如何她不會就這樣放棄,那麼--

    她突然揚起有些驕傲的笑容,「那我就親自幫你想起來。」那語氣居然是不輸于羽昶歡的高姿態。

    羽昶歡一怔,隨即竟被挑起難以言喻的欲望與征服欲,以及一種比火焰還要熾熱的情感。

    玩味的笑容綻放在唇角,他抬起鄔亦菲的下顎,「你要怎樣幫我?比如這樣……」

    他俯身吻上柔嫩的嘴唇,不同于之前的猛烈,他像是在親吻羽毛一般輕柔,細細地品味著少女獨有的幽香。

    並未掙扎,她反而探出舌尖主動迎合,像是最煽情的邀約。

    羽昶歡身子一僵,猛地退離敵人太過動情的陷阱,眼神驟然深沉,「我不保證下一次還會將你推開。」

    這是警告,絕對的警告。然而有人並未感到絲毫的危機。

    鄔亦菲的笑容是任何男人都難以抗拒的嫵媚,聲音卻是堅定而決絕。「如果這樣能幫助你,我可以不在乎,甚至是……這樣。」

    第一次,她主動送上紅唇,舌尖探入羽昶歡口中,淘氣地挑逗著。

    旋即,羽昶歡猛地奪回主導權,再度展開攻勢,他以最後的理智操著沙啞的嗓音提醒她,「別忘了,你的身後是床……」再發展下去,不是她與他要不要的問題,而是他是否有那份定力停得下來的問題。

    然而,鄔亦菲卻輕笑著回敬,「我還知道我的身前--是你。」

    啪!

    他有些挫敗地嘆了一口氣,「听到了嗎?」

    「什麼?」雙手搭上他的肩,她喜歡他現在快要失控的樣子。

    「我最後一根理智之弦斷裂的聲音。」

    「那種東西早就該丟掉……唔!」

    鄔亦菲,是你自己找死!

    同一時間的綏靖侯府。

    「還沒有找到他們嗎?」卞如月一臉焦慮。

    相形之下,鄔康磊顯然要冷靜一些,「卞姑娘,你如今煩躁也無濟于事。」

    她猛地回頭,「為什麼你還能如此的冷靜,那是你姐姐!你沒見過我那個混蛋老哥發起瘋來的樣子,跟惡鬼上身沒兩樣,他最可能傷害的就是你姐姐鄔亦菲!」

    而等他明白過來,他將後悔一輩子!

    然而,鄔康磊眼中雖然也有擔憂,更多的卻是平靜。「卞姑娘,我想你誤會了。」

    她不解,「你說什麼?」

    「我姐姐鄔亦菲可不是一個懦弱的人啊。」

    平日雖然迷糊,記性也不好,可一旦處于逆境,姐姐其實是很強的。

    沒錯,鄔亦菲絕對不是一個只會軟弱等死的人。

    迷惘過後的她心智一片清明。這場戰爭是自己挑起的,她勢必奉陪到底。

    接收到她挑釁的眼神,羽昶歡的心髒幾乎漏跳了一拍。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

    她在誘惑他,她在不擇手段的逼他淪陷,然後左右他、掌控他。

    「我給過你機會的。」現在要後悔也晚了。

    「嘶!」

    布帛碎裂的聲音倏起。

    鄔亦菲感到肩膀一陣冰涼,未有所反應,整個人已經被按倒在床上。到底是初經人事,就算有心理準備,也難免些許驚慌,她咬牙道︰「你是禽獸嗎?衣服不是用來撕的!」

    「別忘了,變成禽獸也是托你的福!」也不想想剛才是誰誘惑他!

    在眼前化為猛獸的男人鄙視下,鄔亦菲終于認清了自己的掙扎是多麼無力,看來她顯然要付出比預計還要慘痛的犧牲了。

    神啊,她要反悔還來得及嗎?

    「等一下!」她突然使勁收緊已然光luo的雙臂,將羽昶歡的頸子攬到跟前,借以暫時約束他肆無忌憚的雙手。「我說,我們打個商量,好歹我、我是……第一次,你輕一點,留個美好的回憶行不……唔!」

    羽昶歡的回應是干脆地堵住她聒噪的小嘴。鄔亦菲唯有在心中憤恨的抗議,可不可以有點新意,不要每次都用這一招!

    羽昶歡的氣息粗重而火熱,吻從唇一路落到她敏感得早就通紅的耳廓。「真抱歉……我現在是稱職的禽獸,听不懂人類的語言。」

    這很重要。

    沉默半晌,就在鄔亦菲準備轉身離開時他說了--

    「我又愛上你一次,這個理由行嗎?」

    沒有撒謊,這是真的。

    于是,鄔亦菲笑容蕩漾開來,如春水漣漪、美麗至極。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3:25

第9章(2)

    「羽……啊!」

    與尖叫聲甚為和諧的布帛碎裂聲再度響起,鄔亦菲身上最後一絲遮體的布料宣告壽終正寢。

    「羽、昶、歡!你禽……唔!」

    後面的抗議全被身上那只禽獸吻去,反正他也知道她要罵什麼。也不想想,是誰先挑逗誘惑,如今箭在弦上,她卻跟他談起條件來。

    他早說過,她找死!

    身體似乎被點了火,羽昶歡唇舌經過的地方都變得滾燙而敏感,異樣的感覺自下腹生起,鄔亦菲的眼神也漸漸迷亂起來。可即使這樣,她依然不允許自己退卻,雙臂緊緊地攀著他的臂膀,仿佛狠狠地抓著他的靈魂。

    她知道,在這個身體里,睡著另一個羽昶歡,那個愛她護她,不忍傷害她一點的羽昶歡,她的守護者羽昶歡,而這一個,需要她的拯救。他眼中的傷和痛,每一絲細微的感情她都看得到,別問她為什麼知道,她就是懂得。她明白他變成這樣,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原因。

    「嗯……」撕裂般的痛楚讓鄔亦菲不由得呻吟出聲,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不痛,不痛的,這點痛算什麼,他會性格大變至此,必然經歷了更痛的事,這點痛又算得了什麼!

    強忍著不推開他,鄔亦菲收緊臂膀,咬緊下唇。

    「不痛的,不痛的……」輕柔而熟悉的聲音在耳際盤旋,溫柔而濕熱的唇吻去她眼角的淚珠,鄔亦菲心中有說不出的暖流涌起。

    他在,她的羽昶歡還在,即使忘了她、忘了一切,可她就是知道,她的羽昶歡沒有消失,想著,淚水止不住地流淌。

    羽昶歡細細的吻去她的淚,不知道她是因痛楚或是因傷心,他只能停下來等她適應自己的存在。他詫異自己竟然為一個女人如此不舍。從前的他必然沒有現在這般惡劣,必然不曾將她惹至哭泣,否則他斷然不會忘記這種心痛的感覺。

    「你……別哭,我盡量……嗯,不禽獸。」最後三個字輕如嘆息,不過沒關系,反正他就貼在她耳邊。

    于是,羽昶歡認輸,代價就是完成生平最艱難的自我超越--在關鍵時刻由禽獸進化成人。

    淚痕未干的鄔亦菲卻忍不住又笑出聲來。

    又哭又笑,真搞不懂女人,可他不得不承認,當這個女人笑的時候,自己的心仿佛也在跟著笑,連眼角的淚珠都格外晶瑩。很不錯的感覺,以前的他必然也眷戀著這份笑容。

    這一刻,羽昶歡再也無法故意無視,就算記憶無存,他也依然愛這個女人,愛得要死!

    見鄔亦菲不再露出痛苦的表情,羽昶歡的忍耐也快到了極限,他開始緩緩的帶她適應自己的節奏,引導她注意疼痛以外的感覺。

    「嗯……昶歡……」

    羽昶歡額上浮出汗珠。

    拜托,真要他控制就別發出這麼挑戰意志力的聲音。渾身的欲望都在叫囂,理智之弦早被她扯斷了,她要他上哪里臨時再找一根!

    鄔亦菲煽情的喘息著,連呼吸都有**的味道,突然,她似乎十分痛苦地道︰「你快一點,這樣好難受!」

    羽昶歡一瞬間差點脫力--他忍得這麼辛苦到底是為了誰!

    「鄔、亦、菲……」咬牙切齒。

    「嗯……」她迷茫地回應著他。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聲音--

    理智……那是什麼?

    再沒有言語,有的只是原始的律動、瘋狂的喘息,以及心的相融……

    羽昶歡其實很想問,今天晚上,找死的到底是誰?

    小雨浙浙瀝瀝地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方歇,雨後的清晨空氣微涼。

    晨光透過窗格子灑落在屋內相擁的男女身上。

    女子呼吸均勻,似乎睡得正熟,頸子上點點紅痕昭示著昨夜某人的禽獸行徑,而禽獸此時正茫然地望著頭頂的床帳,目光唯有「呆滯」二字足以形容。

    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是店小二。

    「客官,起來了嗎?」

    羽昶歡皺眉,「沒呢,再住一天,沒事別來打擾。」說著,他輕輕為身邊人掖了掖被角。

    鄔亦菲似乎被驚擾了夢境,羽睫輕輕顫動兩下,最終還是敗給了疲憊與困意,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累壞了吧……羽昶歡讓她舒適地躺在自己懷里,輕柔地在她眉間印下一吻,然後--

    繼續望向頭頂的床帳,恢復呆滯的表情。

    羽昶歡啊羽昶歡,這下你真的死定了。

    鄔亦菲醒來時已經幾近晌午,事實上,她是被餓醒的。

    「餓了吧?」

    她很自然地「嗯」了一聲,也不特別去注意那說話的人。

    反正,她已經習慣了自己一睜開眼見到的就是他。

    「什麼時辰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午時了,你先梳洗一下,我叫店小二買了香蔥酥。」

    鄔亦菲一怔。他怎麼知道她喜歡吃……她偷偷瞄了瞄似是很忙碌的背影,有種奇怪的感覺。

    「昶歡?」她試探地叫了一聲。

    「嗯?」他回過頭,視線在落到她光luo的肩膀時,瞳孔中又有金色閃動。「該不是還要本座服侍你大小姐穿衣吧?」當然,如果她不介意,他是樂意得很。

    鄔亦菲這才想起自己的情況,昨夜的記憶瞬間涌入腦海,不禁窘迫與氣惱交加。怎麼會以為他這麼快就恢復記憶了?真是妄想。

    「咳!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麻煩轉過身去。」

    羽昶歡笑問︰「你確定?反正那麼親密的事都做過了……」

    「我、確、定。」她咬牙道。

    他聳肩,「女人起床的時候果然很暴躁。」

    「那是因為她面對的人總是說討厭的話。」她冷哼一聲,背過身穿戴好貼身衣物,可是外衣……

    她淡定地鑽回被窩,「羽昶歡,我蔽體的衣物被禽獸毀了。」而禽獸此刻還悠哉地靠在窗邊賞景。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他的身形似乎僵了一下。

    屋內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

    突然,羽昶歡轉身解開自己的外衫,在她一臉詫異中丟到床上。

    「先穿上,等我回來。」

    鄔亦菲呆呆地看著他離開,又望著自己手中的外衫。其實她還裹在被子里,穿不穿都無所謂的,而且外面剛下完雨,也很冷呢,他就這樣出去了……

    想著,她粉唇微勾。

    為什麼不像買香蔥酥時一樣差遣店小二去呢?

    無論是哪個羽昶歡,這種時刻都可愛得讓人想笑啊。

    羽昶歡動作很快,在站到鄔亦菲眼前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套款式簡單的衣衫,依舊是綠色的。

    「謝謝。」

    鄔亦菲披著他的外衫,曲線畢露,羽昶歡喉嚨一干,別過頭去。「只能找到這種,將就一下吧。」

    「這很好啊。」是她平常的款式,她不在侯府長住,所以家里的那些華服反而穿不慣。

    听著身後衣衫摩擦聲,羽昶歡認真地在心底默念「不要心猿意馬」十遍。

    「可以轉過來了。」

    鄔亦菲注意到雖然依舊冷言冷語,但今日的羽昶歡似乎平靜許多,代表情緒波動的金眸也相對黯淡。

    「收拾好了就走吧。」將香蔥酥塞到她手里,羽昶歡若無其事地拉著她出門。

    咦?她詫異,「去哪兒?」

    他卻不回答,只道︰「侯府那邊我已經差人捎信回去了,你不必擔心。」

    鄔亦菲皺眉,「你到底怎麼了?」

    羽昶歡攬著她的手似乎僵了一下,隨即搖搖頭,「你這女人,跟著我走就是,哪來那麼多廢話。」

    語氣欠扁依舊,可不知道為什麼,鄔亦菲卻覺得他與之前的樣子有點不同,狂妄中似乎欠了一點什麼。

    罷了,就看看他又要耍什麼花招。

    兩人出了京城後便一路南下,無人時便招出小羽代步,大大加快了行程。

    鄔亦菲想,其實這樣也不錯,就兩個人,這麼天南海北的雲游,就算羽昶歡永遠恢復不了記憶也沒關系。

    有什麼關系呢?

    反正在她看來,他對她不曾變過。

    即使失去記憶,他在市集上還是會始終牽著她的手;即使入魔失了心智,他還是會在她崩潰時停止殺戮選擇帶她離開;即使在耳鬢廝磨的那一晚,他還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欲望,不想傷害她,這樣的男人,她是傻了才會放棄;像這樣的傻瓜,天底下真的找不到第二個了。所以要抓牢,一定要抓牢……

    「你不舒服?」感覺到手中的柔荑驟然施力,羽昶歡皺眉。

    「沒有。」她搖搖頭,「我們走了半個月了,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

    這一次,羽昶歡出奇地沒有冷言冷語,怔怔看了她一眼後,別過頭道︰「快到了。」

    三天後,他們進入了苗地。

    「你要帶我回火鳳教?」看著已經完全回異中原的風土民情,鄔亦菲暗罵自己的後知後覺。

    羽昶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反應好平淡吶……

    「為什麼?跟小羽有關?」除了這個,她想不到別的理由。

    羽昶歡搖頭,「聖鳥在不在教內無所謂,我依舊可以隨時控制它。」

    就是說他同意小羽繼續跟著她嘍?

    「是因為玄衣苗人的關系?」

    「那是臭丫頭的責任,他們不惹我,我也懶得找麻煩。」不過,他猜那些余孽如今也已被卞如月清得差不多了。

    這也不是,那還有什麼?

    鄔亦菲不解,「到底為什麼?」不猜了,直接問。

    「火鳳教有個習俗,」他停頓一下,似乎在思考後面的話怎麼說出口才好。

    「就是……大婚的儀式有一部份一定要在教內進行。」

    噢,原來是大婚啊,早說嘛……停!鄔亦菲頭腦剎那一片清明。

    「誰要大婚?」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我。」

    鄔亦菲皺眉,「跟誰?」

    羽昶歡眼中有金色火焰在跳動,「你以為呢?」她問得真是該死的淡定啊。

    「我怎麼知道?」又沒有人通知她。

    「你這女人非要和我作對是不是?就是你,沒有別人!」羽昶歡冷然的語氣顯然不容拒絕。

    「可你沒跟我說過……」

    話一出口,鄔亦菲就感覺到一股寒氣將自己包圍。

    「你、不、願、意?」

    四道目光激烈地對峙,空氣中幾乎要迸出火花。

    半晌,鄔亦菲嘆氣,「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雖然她也認定了他,可是這不代表他就可以不顧她的意願擅自決定。

    「那是什麼?那儀式簡單得很。」

    「你……誰在跟你說那個!」鄔亦菲怒火中燒,「這麼簡單你干麼不隨便找只貓狗辦了,何必大老遠的把我帶回來?」

    他皺眉,「你到底在鬧什麼脾氣?」他知道她不討厭他。

    「我鬧脾氣?」鄔亦菲用見鬼一樣的眼光瞪他,半晌後終于挫敗地搖頭。

    冷靜、冷靜……她在心里叮囑自己要拿出引以為傲的冷靜和這個禽獸講道理,好半晌,她抬起頭,「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娶我,你想起什麼了嗎?」

    羽昶歡怔忡了一下,隨即快速地搖頭,然後又有些苦惱地問︰「想不起來過去的事就不能成親?」

    鄔亦菲揮揮手,「問題在于,你憑什麼確定自己想要攜手一生的女人是我?難道只因為……只因為那一晚……」後面的話她說不出口,那以後,羽昶歡變得很君子,未再對她有任何不軌,她還為此以為他轉性了。

    「你在說什麼?要娶誰我當然可以確定。」他才不像中原人那麼迂腐,認為上了床就一定要為此負責到底。他唯想負責的人是她,那種事做與不做都不會影響他的決定,當然……咳!

    做了更好。

    毫不猶豫的回答讓鄔亦菲一怔,隨即臉頰不受控制的有些發熱,「我、我是說你想好了嗎?可別後悔……」

    「絕不後悔。」

    面對那堅定的目光,鄔亦菲的心不禁有些動搖,嘆息,她再退一步,「至少,我要個理由。」

    她當然不會反對這門婚事,但是,就算他不能恢復記憶,她也依然希望他對她的感情依然如昔。

    懊死的,為什麼她總是要問他理由?

    若是從前,他可以大方的傾訴愛慕,有那麼多的思念可以傳達,可如今--

    一旦他那麼做,就要面對那個自己所恐懼的事實……羽昶歡內心糾結不已。

    「有這麼為難嗎?」難道向他要一個娶她的理由是很過份的事?失憶前的羽昶歡很直白,失憶後的羽昶歡直白到囂張,為什麼現在會為難成這個樣子?

    鄔亦菲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失望。

    半晌,羽昶歡終于開口了。「你……非要听嗎?」

    她直視他,鄭重地點頭。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3:43

第10章(1)

    火鳳教上下對羽昶歡這個大祭司果然相當敬重,連帶做為祭司的貴客鄔亦菲,自然也受到高規格的禮遇。尤其在他正式宣布了她的「身份」之後,全教上下更是報以熱情與歡迎,讓她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羽昶歡沒有騙她,儀式真的很簡單,不過就是一個大長老在殿上遞來兩杯聖水,她與他各飲半杯,然後交換,飲下另外半杯。

    禮成。

    真的是很簡單,比起中原不知道要簡單多少。但是後來羽昶歡才告訴她,這只是訂婚儀式。

    鄔亦菲無語。

    「就是這個儀式讓你大老遠的折騰回來?」這個儀式在他心里有那麼重要?

    羽昶歡看了她一眼,儀式過後的他似乎輕松不少,語氣也不再那麼冷硬。

    「我其實不怎麼在乎。」

    訂婚與否,他們都注定要相守一世,對他來說沒什麼差別。只是……該死,這種情況,後面的話又沒有辦法說了。

    鄔亦菲好奇地看著欲言又止的他,「你到底怎麼了?」不是錯覺,最近他真的怪怪的。在路上時就這樣,她時常發現他在偷看她,她一回頭,他又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那眼神真是心虛極了。

    意外的,羽昶歡竟然嘆息了,他輕柔地拉起她的手,「亦菲,現在,我們是夫妻一體。」

    熟悉的稱呼讓她一怔,可還沒來得及細想,又為「夫妻」兩字心中一動,「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帶你去個地方。」

    鄔亦菲見他神色平和,索性就任由他牽著,她也想看看這些日子來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火鳳教並不小,他們繞了半天才來到後山,鄔亦菲為眼前美景一怔。

    一汪碧湖,襯著藍天白雲、鳥語花香、群山環抱,儼然一片世外桃源。

    「美嗎?」

    她的眼神已回答了一切,羽昶歡自身後擁她入懷,貪婪地吸取她發頂的幽香。

    鄔亦菲按住腰間的大掌,放心地偎向身後,體貼地分擔他的不安。

    「現在可以說你最近到底為什麼變得奇怪了嗎?」

    「如月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嗎?」

    「一點點,」不過卞如月聰明的點到即止,「剩下的,我想听你說。」

    羽昶歡望著遙遠的天際,思緒仿佛也越飛越遠,然後,像怕破壞了這片寧靜,他的聲音也變得很輕很柔。

    「我和如月的爹娘是被人害死的,那一年,我們才七歲,我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過程,但卻從不小心撞見那一幕的如月口中得知所有事情,我們的爹娘是如何被暗算,又被殘忍的毀尸滅跡!」

    說到這里,他手中力道加緊,鄔亦菲輕柔地覆住他的手,無言地傳遞著力量。

    「可是我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我大聲地訓斥如月……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像心硬生生被剜下一塊的難受,痛成這樣,我卻不能哭,甚至不能讓跟我一樣的如月宣泄她的痛苦,因為仇人就在眼前,我不能讓他們洞穿我的想法,我不能讓自己成為他們下一個誅殺的目標,我得保護如月。」

    降低他們的戒心,忍辱負重地活下去,伺機報仇,是他唯一的信念,支撐著他走過許多艱難的歲月。

    「那幾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如果沒有如月這個責任,可能我早就瘋了。多年精密策劃,我們終于一點點拿回自己的東西,召集舊部,暗中運作,我不只要手刃仇人,還要把他們的勢力一並鏟除。」

    輕柔的吻落在他眼角,「你贏了。」

    雖然羽昶歡說得並不詳細,可輕描淡寫間卻是透盡心酸,仿佛多說一個字都要顫抖一分,听得鄔亦菲說不出的心疼。

    「是啊,我贏了。」羽昶歡的眼神漸漸清明,像終于從回憶中醒來。「那麼多年,我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不曾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甚至為了逼迫如月成長,我刻意無視她的孤獨、漠視她的痛苦,那時的我無情得……連自己都厭惡。」

    鄔亦菲搖頭,「那不是你的錯,如月也沒有怪你。」

    「也許吧。」他苦笑,「多年的算計下來,那群老賊也到了強弩之末,教內反對他們的人越來越多,眼看我就要奪回一切,可是……」

    「可是,越接近勝利,我卻變得越暴戾,復仇幾乎是我這輩子的精神支柱,一旦完成之後,我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那幾年,我變得嗜血好殺,幾乎一見鮮血就會興奮。可一到夜里,無數猙獰的嘴臉又在我眼前徘徊,淒厲的慘叫在我耳邊回蕩,當時,我每天都在崩潰的邊緣,教眾對我雖有尊敬,但更多的是畏懼,依你們中原人的形容,說是魔頭也不為過……」

    鄔亦菲轉過身緊緊地抱住他,「我不怕,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怕。」

    羽昶歡心中一震,卻又突然垂下眼瞼,「即使……我會傷害你?」

    「不會,你不會傷害我的,你忘了,你在任何時候都始終護著我的,」她在他懷中蹭了蹭,柔聲道︰「即使你真的傷害我了,那也一定不是出自你的本意,我不怕……昶歡,我不弱的。」

    羽昶歡貪婪地汲取著懷中的溫暖,幾乎想就這麼天荒地老下去。

    他何其幸運,能遇見她、擁有她,所以……

    「你呢?」

    鄔亦菲一怔,「我什麼?」

    「亦菲,我也很強,我可以做你的精神支柱。」

    「你……」她怔怔地看著他的金眸,不確定地道︰「你知道了?」

    他憐惜地撫摸她的臉頰,「我到底也是火鳳教的祭司,教主的親哥哥,催眠術的效用最多只有三年而已,如今……是你自己不願回想吧。」其實在侯府時,他就意識到這一點,只是,他希望她能主動告訴他。

    亦菲被施催眠術的時間是幼年,應該是他父親,即前任教主所為。他父親羽滄天與無塵子素有交情,他兒時也隨父親去過藏雲峰。只是,三年早過,亦菲身上的催眠術應該早已自行解除,如今會記不住人臉孔,多半該是心理因素導致,是她的執著強硬地延長了催眠術的時間,不知不覺為自己設下更深的暗示。這是心結,需要她自己解開,「醒夢蠱」只是輔助。

    鄔亦菲別過頭,「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嗎?」刺探她的過去。

    羽昶歡嘆息,「我只是太了解事情憋在心里的感覺,我不想看你痛苦。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我甚至可以讓如月再幫你催眠一遍,將你的記憶埋得更深,再過幾年,如果你依然不想說,就繼續催眠,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不再想忘記,我願意等。」

    「……你不怕我連你也一起忘了?」

    他搖頭,「我不怕,難道你忘了我,我就會離開你了嗎?既然無論如何都離不開你,不如想辦法讓你快樂。」

    她怔忡半晌,隨即有些沮喪地靠上他的胸膛,「為什麼你和康磊一樣,都用這樣的方法逼我面對,我並不是在逃避,我只是不想承認……」

    「承認什麼?」

    「我不想承認當初自己那麼壞。」

    「你做了很壞的事嗎?」真想知道亦菲對「壞」的定義是什麼?

    鄔亦菲閉上眼,努力去回想當年的往事。「你不知道,當年我娘……她並不討爹爹喜歡。」

    她的娘親是堂堂皇室金枝玉葉,從小心高氣傲,看上了當時才剛被封為綏靖侯的爹,便不管爹其實已經有個元配,硬要以正室之名嫁進綏靖侯府,君命難違,爹是如娘所願讓她當正室,可是卻也不滿她驕慣霸道而對她不理不睬。另一方面,也自覺有愧降為妾的糟糠之妻而對其加倍寵愛,後來並生下一個兒子,也就是她弟弟鄔康磊。

    「我和康磊感情很好,可是我娘卻把二娘和康磊看作眼中釘,直到那年端午,她借口約二娘游湖,竟然當著我的面……把二娘推進湖里。」說到這里,鄔亦菲的聲音有一絲縹緲,她難受的閉了閉眼。

    為什麼這麼多年了,她還是記得那時候娘親的眼神、扭曲的表情,以及那陰森森的威逼--

    「她像瘋了一樣,掐著我的脖子,不停地問我︰你看到了什麼……」鄔亦菲覺得自己竟有些喘不過氣。

    她來了嗎?又來了嗎?

    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她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她已經為她撒謊了,為她在爹的面前說出這輩子最違心的話--二娘是失足墜入湖里的。

    她看到二娘死後被湖水泡得腫脹的尸體,不想自己也變成那樣,不想……被自己的親娘溺死!

    「亦菲!」羽昶歡用力扳開她掐在自己頸子上的手,將她牢牢禁錮在懷里。

    「別怕,過去了,都過去了。是我不對,我不該逼你,我們忘了她,我這就要如月加緊腳程趕回來為你催眠,我……」

    熟悉的胸懷讓鄔亦菲清醒一些,她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神態依舊有些恍惚。「不,不要催眠,我不想再忘記了,這些年,我忘記得夠多了。」




    「為了這麼一件丑陋的事,我變得膽怯,索性再不對任何人事物投入感情,到後來便患上了健忘的毛病。久而久之,催眠的作用淡化,我也漸漸開始面對這些事實,只是我連這些過去都記起來了,但記不住人臉孔的毛病卻改善不了。」

    在藏雲峰,她則干脆拒絕與外界接觸,于是癥狀益發變本加厲,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鄔亦菲自嘲地笑了笑,「娘親那時的樣子,真是可怕極了,我想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只是我最怕的,又不是這個。」

    羽昶歡擰眉,為她努力掩飾的顫抖。

    「二娘死後,爹對我娘更是變本加厲的漠視,最後,娘就瘋了……沒熬過那個冬天。她到底是我的親娘,那時我想,如果二娘不存在,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了。于是,我竟然開始仇視康磊,甚至不只一次想過……」

    她痛苦地低頭,「我……我怎麼能這樣,康磊是我弟弟,他從小身子就不好,又沒了娘,最依賴的卻不是爹,而是我這個姐姐,可是我……」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一片清明,「我最怕的不是我娘的臉,而是我自己的心魔,昶歡,那時候,我甚至不敢見他,我怕見到他的笑臉會嫉妒,會喪心病狂地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來。」

    「可是你沒有!」他有力的反駁,「結果是你依然對他好,比任何人對他都要好,而他也依然愛你。」

    「我……」

    「亦菲,我們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只魔,可是你比我做得要好,你戰勝了它,你沒有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他低頭在她額上一吻,「你比我堅強,這樣值得驕傲的事,為什麼要忘掉?」

    鼻頭突然有些發酸,鄔亦菲才知道,心底的秘密得到傾吐之後竟然是這樣輕松,而被人理解之後,竟然這樣的……想哭。

    「謝謝。」擁緊眼前的懷抱,鄔亦菲恨不得時間就停在這一秒。

    「以後你有我,你要記住,我們是夫妻一體。」

    鄔亦菲微感奇怪。訂婚儀式他們做了,夫妻之實他們也行了,他還有必要一直特意強調這四個字嗎?

    似乎有些古怪。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我是說……我們已經是‘夫妻一體’,所以如果我偶爾、我是說偶爾有事瞞著你的話,你是不是……」

    鄔亦菲眸中精光一閃,注意看羽昶歡的眼神。

    很平和、很平和,沒有一絲的暴戾,甚至有一絲心虛……

    這個眼神,她很熟悉啊。

    腦中的片段點點滴滴拼湊起來--

    他知道她喜歡香蔥酥,他知道她衣服的款式尺寸,他了解她的習慣以及過去,那一晚之後,他更不曾用過激的言語刺激她,偶有的諷刺也像是心虛的逃避……

    鄔亦菲,你真是白痴,竟然現在才發現!

    保持表情不變,她將雙手搭在他頸後,好「溫柔」地道︰「什麼時候的事?」

    羽昶歡吞了下口水,「就、就在那天早上醒來以後。」

    鄔亦菲笑容益發甜美了,「就是說,對我逞完獸欲之後,你就神跡般地恢復記憶了?」

    那她算什麼?采陰補陽?真是該死的冷笑話!

    「這樣說不好听……」心虛地揮揮手,在看到鄔亦菲眼中的凜冽後,他很沒種地干咳一聲,「嗯,可、可以這麼說。」

    崩計,是一日迷和醒夢蠱融合一起後產生的詭異藥效淡化了,他也就恢復正常了。只是,偏偏是在那件事之後,實在是讓他很難面對事件的受害人……

    老天,禰果然在玩我!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4:01

第10章(2)

    「然後?」鄔亦菲的表情依舊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起伏。

    羽昶歡抓緊機會表達自己的內疚,「我懊悔、沮喪,深愛你的我竟然在第一次給你留下這麼不堪的回憶,簡直是禽獸……不,我哪里擔得起這兩個字,簡直是禽獸不如啊!亦菲你千萬別說沒關系,做了這種事,連我都不能原諒自己!」

    要誠懇、要義憤填膺,要仿佛口中那個十惡不赦之徒是自己的滅門仇人,羽昶歡在心中提醒自己。

    「然後?」鄔亦菲想提醒他自己的耐心有限,廢話可以省掉。

    「然後……」他垂頭喪氣,「然後很害怕,害怕你從此留下陰影。」所以只好繼續演下去。

    「那個時候為什麼又騙我?」在她問他為什麼娶她時,他還在裝酷,那個時候他明明有機會坦白的!

    「我沒騙你,」他討好地環住她的腰身,「我是真的又愛上你一次,在恢復記憶之前就已經確定了非你不可,這是老天注定,誰也分不開我們。」

    「是噢。」這個時候拿天意來壓她。鄔亦菲冷笑的逼近。

    「亦菲,你不生氣了對不對……」

    「對。」

    「真的?」羽昶歡驚喜。

    鄔亦菲看起來很平靜。「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又不是你。」

    還是怨恨很深吶……羽昶歡再度沮喪。

    「昶歡。」

    「在。」她的聲音好溫柔,這說明他慘了。

    「你看這碧湖真美是不是?」

    「是、是啊。」他有不好的預感。

    「看著這樣的美景,真是想氣也氣不起來啊。」她淡笑著轉身,本就非凡的容貌此刻看起來更是風華絕代,羽昶歡一時失神,便也沒注意身後已是碧湖邊緣。

    于是,只見某仙子揮袖輕輕一推,某人便真的飛起來了……

    「撲通!」

    無視身後四濺的水花,鄔亦菲瀟灑地轉過身離去,自始至終,臉上帶著笑容。

    誰會生氣啊?

    她才不生氣。

    真的。

    京城依舊繁華熱鬧,綏靖侯府的主人依舊老當益壯、中氣十足。此刻,整座侯府又在搖晃。

    「我、不、同、意!」

    在場眾人一致地抬手堵住耳朵,拒絕接受老侯爺的咆哮攻擊,當然,可憐的周亮除外,他若動一下,絕對會首當其沖地被主子拿來出氣。

    「理由?」在場唯一一個冷靜的女子開口,難得的沒有劍拔弩張。

    「你是我生的,我不同意,你誰也不能嫁!」綏靖侯仇視地瞪了羽昶歡一眼,後者無奈。

    女子額上爆起青筋,看得出正在極力忍耐。「誰問你這個理由了?」

    「咳!」鄔康磊適時地站到兩人中間,阻止一場激戰的爆發。「爹,姐姐有歸宿是好事啊,羽公子是可以信賴的人……」說著,他向準姐夫使了個眼色。

    「侯爺,我一定會好好對待亦菲的。」羽昶歡是何等機靈的人物,岳父的馬屁當然是拍得響亮。

    「那是必然的,誰敢欺負我女兒!」綏靖侯又轉化成了護雛的老母雞,「能娶到我們家亦菲,是你小子的福氣!」

    羽昶歡眼楮一亮,「多謝岳父成全。」

    還真是滑頭,不放過任何機會。鄔亦菲無奈。不過,他們顯然把老頭子想得太簡單了。

    鄔康磊卻是一怔,「爹,你不氣姐姐啦?」

    听听,「我們家亦菲」,多麼感人的話啊,沒想到他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這對父女和睦相處。鄔康磊差點熱淚盈眶。

    鄔亦菲苦笑。看來,家里除了一個孩子氣的爹,還出了一個一直都搞不清狀況的弟弟。

    「我什麼時候氣過你姐姐了?」面對最疼愛的小兒子,綏靖侯不由得也放緩了口氣。

    咦?鄔康磊一楞。「可是、可是你們不是一見面就吵,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鄔亦菲嘆氣,「康磊,你從來沒問過老頭子跟我不和的原因嗎?」

    「難道不是因為我娘的關系?」

    綏靖侯似乎更迷糊了,「我跟臭丫頭不和與你娘有什麼關系?」

    啊?

    鄔亦菲從容地拿出一本書遞給傻在原地的弟弟,「給爹。」

    出于意氣之爭,她還是不願意親手端端正正地送給老頭,而出于待嫁女兒的身份,她還是規規矩矩地叫了聲「爹」。

    鄔康磊低頭一看,封皮上還透著些墨香,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奇門異術?」

    綏靖侯接過書,頓時一喜,大笑道︰「哈哈哈!臭丫頭,你終于肯拿出來了!」

    鄔康磊皺眉。這就是爹和姐姐爭吵多年的……原因?

    鄔亦菲好心地為弟弟解惑,「所謂奇門遁甲之術,其實也包括行軍布陣,你知道的……老頭子一听到有兵法陣型就吵著要我教他。」

    「那姐姐你為什麼不早……」

    「天機派要術哪能隨便教給外人。」其實是她懶得廢工夫收個老弟子。

    正在鑽研書本的綏靖侯卻像被踩了尾巴般地跳起來,「外人!我是外人?康磊,你听听她在說什麼,老子是你爹,是哪門子的外人!」

    「不是師門不就是外人!」

    「你這死丫頭,怎麼不說自己度量狹小,明明打賭說好,輸了那盤棋就將所學盡數教給我,你卻反悔說不教‘外人’!」這個‘外人’還是她爹!綏靖侯滿腔忿懣。

    不說還好,這一說,鄔亦菲也動了氣,「你還好意思說,為老不尊,我那年才九歲,你根本就是哄騙!」

    「什麼哄騙,輸了就輸了,耍賴不認賬,算不得好漢!」

    「我本來就不是好漢。」鄔亦菲冷哼。她是陰險小女子。

    「你們……」鄔康磊的聲音在兩個活力超強的人面前益發顯得氣若游絲,「你們就為了這個理由吵了十年?」

    羽昶歡憐憫地看著未來小舅子。這一刻鄔康磊的身影真是份外蒼白飄逸啊……

    鄔亦菲冷哼,「還不是老頭子無聊,哪有爹的樣子?」

    「你又有個女兒的樣子了嗎!」

    「那也是你教出來的。」

    「你這兔崽子……」

    「爹!」鄔康磊生平第一次這樣大聲說話,顯然也是怒到了極點。「你為什麼一直不跟我說清楚?」

    綏靖侯被兒子一吼,立刻沒了氣勢,「我、我哪知道你不知道啊,要不然你以為我和臭丫頭這麼多年嘔氣是為了什麼?」

    「我以為……我以為……」鄔康磊有種想哭的感覺,原來到頭來,這個家最可憐的是他……

    鄔亦菲看不過去地道︰「康磊,老頭子年歲大了,難免糊涂,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她曾看出這個弟弟心結頗深,只是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只能頻頻暗示,不過對方顯然沒有接收到。

    「姐姐,那你又為何離家多年不歸?」

    「多年不歸?沒啊,每次過年我都有回來陪你和老頭子不是嗎?」

    鄔康磊一怔。似乎……真的是這樣……

    那這麼多年他到底在糾結個什麼啊!

    羽昶歡看著鄔康磊蕭瑟的身影,不由得又是一陣憐憫。有這樣的姐姐和爹爹,真是苦了康磊小弟……啊,差點忘了正事。

    「岳父,你看這婚事……」

    越早越好,越早越好,羽昶歡在心中施展碎念大法。

    綏靖侯大都的精神都放在鄔亦菲那本手抄冊上,揮揮手,「拿去、拿去。」

    鄔亦菲青筋爆起。「臭老頭,你再說一遍!」

    羽昶歡更是心下一凜。剛才不是還說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連書也不要了?

    「爹……」鄔康磊從旁說服。雖然自身的命運也很讓他感嘆,可當務之急還是搞定姐姐的終身幸福。

    綏靖侯卻是一臉不耐煩,「你們這群人又在羅唆什麼?我都說了臭丫頭你喜歡就拿去,別的事我不管,定了吉時再來請本侯就行了,別來煩我,我要專心研讀……」

    鄔亦菲幾乎是跳了起來,「臭老頭,你還說!那什麼鬼話,什麼叫喜歡就拿去!」把她堂堂「翡翠飛仙」看成什麼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亦菲,冷靜、冷靜。」

    「姐姐!爹同意了,開心一點、開心一點。」

    羽昶歡和鄔康磊連忙上前安撫暴怒的鄔亦菲。

    這對父女……這對父女啊……

    鄔康磊長嘆,自己的人生果然充滿了坎坷。不過,等他也成了親,就不用管這些事了吧,倒是未來姐夫比較辛苦,姐姐可是他一輩子的麻煩啊……

    鄔康磊無限同情的瞟了眼一臉諂媚在安撫鄔亦菲的羽昶歡。

    好在,這世上他就這麼一個姐姐,否則他上哪找那麼多任勞任怨的姐夫呀!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4:20

尾聲

    青衣女子冷然望著一隊平空冒出的不速之客。

    「姑娘,請隨我們走一趟吧。」

    「你們是不是‘又’覺得我插翅難飛了?」女子眼中盡是無奈。

    「在下不敢,侯爺有令,姑娘是貴客,要以禮相待。」那侍衛頭領的聲音從頭到尾平靜無波。

    「一點創意也沒有。」女子冷笑,「廢話少說,我現在要你們讓開,你們從是不從?」

    「鄔姑娘莫要再為難在下,侯爺吩咐無論如何都要將您帶回。」

    「我呸!」鄔亦菲終于忍無可忍,「李侍衛,你回去告訴他,本派術法不傳外人,自己悟不出來就別強求了。」

    那侍衛看起來淡定異常,「侯爺會說‘老子是你爹’。咳!在下姓周。」

    周亮內心無比糾結。

    他受夠了,真的受夠了。原以為大小姐成親後他終于有好日子過了,結果什麼也沒有變,完全是老樣子,不不!若是老樣子還好,當初只需對付一個大小姐,如今還又加了個……

    「周侍衛,好久不見。」小屋里,笑得很和善的公子推門而出。不用說,這人當然是羽昶歡。

    「小的見過姑爺。」稱大小姐「鄔姑娘」完全是因為父女倆賭氣的緣故,對羽昶歡自然就不必了。只是,想起這幾個月以來的遭遇,周亮面部忍不住抽搐。

    「吳侍衛,你表情好奇怪。」好像抽筋一樣痛苦。

    周亮氣若游絲地道︰「小的姓周,好了,小的明天再來。」

    如今有了羽昶歡,他打也打不過,勸又勸不動,索性就跟著拖下來,反正回去也是受死。

    他的薪俸已經扣到明年,今年過年連件新衣也別想添了……

    「他的臉色好蒼白。」確切的說是每天都更蒼白一分,鄔亦菲嘆氣搖頭,「改天叫清妙來幫他看看吧。」

    「本想留他吃晚飯呢。」羽昶歡對夕陽下被拉得很長的蕭索背影有些同情,最近被親親娘子傳染,心腸也變得很軟了。

    「昶歡。」

    「嗯?」

    「時候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回苗疆看看吧。」有點想念碧湖的清風了啊。

    羽昶歡一怔,隨即神情有些猶豫,「半年之期還沒有到耶……」當初卞如月為了賠罪,主動擔起教務半年,由著他們夫妻新婚燕爾四處游歷。

    「不是馬上,是順路。我想先去看看無極,再到濟州看看我告老還鄉的奶娘,然後去藥谷看看清妙,順道再回家看看康磊……」

    羽昶歡眼中有精光閃過。按著這個行程的話,回教里應該就是明年的事了呢,那實在是……很不錯,想到妹妹暴跳如雷的樣子,他實在不是一般地解恨。

    「昶歡。」

    「還有什麼事嗎?」

    「你們教里還有什麼儀式沒有?」

    「哪種?」羽昶歡注意到妻子今天有些奇怪。

    「比如……」她思忖著婉轉的措辭,「我很想知道火鳳教對于‘新生’的理解。」

    新生?

    羽昶歡想了想,隨即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難道……

    「亦亦亦……」

    「菲,」鄔亦菲好心地幫他補完,「你別激動,我只是……只是懷疑。」事實上,她懷疑三個月了,所以才會考慮趁著現在還方便,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小羽!」羽昶歡猛地站起身。

    金翅鳥長鳴一聲,迎風展翅,一道金光直上天際,中間還夾雜著顯得很微弱的抗議。

    「你听不懂話啦?我只是懷疑、懷疑而已!我還有好多地方沒走……」

    「立刻給我回教內安胎!」

    「羽昶歡!反了你了,這麼跟我說話……唔……」

    羽老大,你就只會這一招嗎?

    小羽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平穩地向苗疆上空飛去。

    「啾!」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2 17:44:53

番外篇 相遇

    五年前

    藏雲峰下,一臉淡然的鄔亦菲無聊地走著。

    是,很無聊,藏雲峰下布著無塵子引以自豪的困龍陣,若不對門路,便是千軍萬馬前來也近不得藏雲峰半步。

    因此,這些年來,前來打擾無塵子的人大都無功而返。

    可是,對于在山上生活的人來說,這就是很麻煩的事。試想,每次下山買東西都必須繞上老半天,偏偏又通曉這困龍陣的原理,卻沒有任何快捷方式,不得不東一步西一步的繞,半步也錯不得,真是無聊得要死。

    十三歲的她已經是初見姿色,星眸小嘴,可以預見再過幾年會美得如何驚心動魄。

    她不怎麼小心翼翼地數著路,到了轉彎處卻突然停下。

    她走錯了?不可能吧。

    八歲以後這個陣的走法她就倒背如流了,也就是說--

    她嗓音清亮地問道︰「你是誰?」沒走錯的話,眼前這個應該不是幻影。

    男孩個子比她高出不少,不過眉眼份外細致,文雅與剛毅都恰到好處,跟山下村里那群男孩不怎麼相同,尤其是那雙眼楮,真不像孩子的眼楮。

    「你又是誰?」少年戒心似乎很強,眼里一瞬間滿是暴戾之氣。

    脾氣竟然比她還差。鄔亦菲皺眉。

    「你是誤闖進來的嗎?」雖然這家伙看起來不怎麼友好,可師父說遇見誤入困龍陣的人還是要秉著慈悲心將人送出去。

    「我來找人。」少年撇嘴冷哼。

    「噢,然後困在里面了?」

    「嗯……胡、胡說!誰困在這了!」他瞪她一眼。

    死要面子。鄔亦菲皺皺鼻,這樣的人她見多了。

    「跟我來,我帶你出去。」

    懶得和他爭執,她領頭往回走,卻見那少年並不動身,深沉的眸中似乎有火焰在跳動,滿是不信任。

    「我憑什麼要跟你走?」

    鄔亦菲並不畏懼,依舊神情淡漠,「憑我能帶你出去。」

    什麼世道,做好人都這麼難。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她白了他一眼,「你這人怎麼這麼羅唆,我說帶你出去就會帶你出去!」要不是師父交代,她才懶得管呢。

    少年眼中精光一閃,迅速出手點了她的穴道,逼她吞下一顆藥丸。

    「唔!」鄔亦菲大驚,「你做什麼?卑鄙小人!」

    少年語氣中有一絲訝異,「你不會武功?」

    「呸!」鄔亦菲冷笑,「練武功干麼?又苦又累,還不如多睡上幾場覺、看上幾本書。」

    少年冷哼,「你倒活得輕松。」

    鄔亦菲注意到他話里難掩的嫉妒,「你活得很累嗎?」

    少年並不回答,只道︰「你懂什麼?你又知道我經歷過什麼?」的確,她的天真清澈讓他嫉妒,原本這樣的童年他也有的。

    「我怎知你經歷過什麼?」她無所謂地道︰「我連自己經歷過什麼都忘了。」

    她點頭,忘了就是忘了。

    少年一怔,嫉妒的心情竟益發強烈了。而他,卻連忘的權利都沒有!

    「我騙你干什麼?喂,你還沒說給我吃了什麼?毒藥嗎?」真是,好人沒做成反倒惹了一身麻煩。

    「化功丹,食者一個時辰內功力全失。」

    「哇,這麼狠毒。」多虧她沒有武功,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藥給她算浪費了。

    「哼。」確定她沒有什麼威脅後,少年解開她的穴道,但還是小心謹慎的退了一步。

    看到他所踏之地,鄔亦菲突然神色一驚,「別動。」

    然而為時已晚,陣中驟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眼見少年就要被卷入死門,她猛地撲上前將他推開。

    兩人順勢滾出老遠,沒等停穩,鄔亦菲就連忙爬起來,拉著少年跑到一座大石後。

    風險稍過,兩人皆心有余悸。

    「嚇死我了。」一身狼狽的鄔亦菲沒形象地癱坐在地。

    少年也是吃了一驚,想不到這陣法如此厲害,他以為自己不亂走,至少可以安全退出去,結果才幾步就踩著機關。方才若非她提醒……

    「你為什麼要救我?」他剛才還對她動了殺機。

    鄔亦菲被氣到不行,「你這人羅唆死了,我愛救就救,你奈我何!」什麼事都要問出個理由的話,她老早頭發都白了。

    少年沉默了一會,別過頭去。

    鄔亦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吧,天快黑了,我送你出陣。」

    「我要上山找人。」

    「這山上的人不一定想見你。」

    少年眼中又有金光閃過,「你怎麼知道?」

    鄔亦菲聳肩,「山上只有無塵子和他的徒弟,你找的必定不會是那幾個還不成氣候的小孩子,而無塵子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外人了。」這男孩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怎麼會有這麼重的心事、這麼強的戒心?

    「我爹與無塵子是至交。」

    鄔亦菲一怔,「至交?」

    「羽滄天正是家父,在下羽昶歡。」

    鄔亦菲想了想,還是記不起來。

    「這麼說你就是小羽兒了,我帶你上去好了。」嗯,就叫小羽兒好了,跟她家的小雞差一個字。

    羽昶歡有些驚訝于她的好說話,以及--

    「別叫我小羽兒!」有夠娘們的!

    鄔亦菲恍若未聞,「我呢,記性不太好,只知道當年有個人,大概就是你口中的「至交」叔叔,他幫過我抓過樹上的小鳥,我幫你一次,也不算什麼,對吧小羽兒。」其實,人長什麼樣,她早就記不清了,但事情本身她還有印象。能上來藏雲峰的人不多,那個人應該就是那位「至交」叔叔。她記得小羽就是那年撿到的。

    「你剛才救過我一次了。」羽昶歡好意提醒,「還有,別叫我小羽兒!」

    「那不算,我說算了才算。」她隨意道︰「本來想讓你跟我家小雞有區別,你不領情,那就算了,小羽,跟緊我,這陣變化莫測,如今我也要重走,一不小心是會要命的,我不能每次都救你。」

    自言自語一堆,最後的結論是將他稱呼簡化為「小羽」嗎?羽昶歡翻翻白眼,實在懶得再跟她計較稱呼問題。但當視線觸及她主動牽著他的白嫩小手時,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似被觸動一下。她話說得狠,可卻是小心翼翼地牽著他一步也不松懈。




    「別發楞,跟緊跟緊。」說話的小女孩催促著,但還是放慢了步伐等他,「對了,我听師弟說,那個叔叔好像很多年前就不在了,你過得還好嗎?」鄔亦菲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看少年一副冷硬的樣子就起了開導之心,這大概是多年來當姐姐落下的毛病。

    羽昶歡明顯怔了一下,不過並不作聲。這關心來得有些突兀,甚至他知道也許只是客套話,但還是起了貪心,想多听一些。

    見他不說話,鄔亦菲又繼續道︰「我見你性格暴戾,師父說這樣不好,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入魔的,小小年紀還是要笑口常開、放輕松,這樣才能一生平安快樂。要記住浮,小羽。」

    她說這話時,自己卻完全是一副冷漠的樣子,一點也不懂得什麼叫「以身作則」。

    其實鄔亦菲性格偏淡漠,只是談起「姐姐經」就如同觸動開關一般,一路將羽昶歡當作弟弟教育起來,也忘了對方其實還大她幾歲。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鄔亦菲突然想起一件事,「咦,對了,你怎麼不問我是誰了?」

    「你都說過了。」無塵子座下三個弟子,兩女一男,猜也猜得到她不是蘇清妙。

    「是嗎?唉,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弟弟,也是小小年紀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真讓人沒辦法。」

    「我不是你弟弟。」而且他比她大。

    「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對你碎碎念而已。啊,到了!這個陣法我果然已經悟透了,怎麼走都難不倒我。」鄔亦菲即使在驚喜的時候語氣也平平淡淡,她指指前方,「你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我師父了。」

    牽著他的手驟然松開,羽昶歡竟有些惆悵,「你不去?」

    「拜托,新的陣式還沒有參透就偷溜下山回家,我不想找罵挨……」沒辦法,康磊又病了,她不回去看看總是放心不下。

    話音剛落,鄔亦菲頓覺鼻尖一絲清涼。

    咦?

    來不及驚呼,大雨傾盆而下。

    兩人找到一塊石檐下避雨,鄔亦菲不禁大呼倒霉,「老天玩我!真是豈有此理,淋了雨一定會發燒,發了燒又會健忘……」

    羽昶歡靜靜地听著她嘀咕,不動聲色地將由于身法極快而未怎麼濕的厚實外衫遞給她。

    她一怔,隨即友好地道︰「謝謝。」

    「你也會忘了我嗎?」

    鄔亦菲回過頭,陰暗的天色令她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她歉然地點點頭,「對不起,我記性一向不太好。」

    少年望著雨霧,難掩失落。

    鄔亦菲不禁又有些心軟,「要不……要不這樣,你若不嫌麻煩的話,就由你來記住我吧,然後有時間的話就來找我,三年五載的提醒我一下……」她越說越小聲,最後懊惱道︰「怎麼可能,師弟說「至交」叔叔是從苗疆來的,你也是吧?苗疆那麼遠,你就當我說笑吧。」

    羽昶歡卻不作聲。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雨勢轉小後,兩人從石檐下走了出來。

    「咦,小羽,你錯了啦,這邊才是上山的路。」

    「我先送你回去。」

    鄔亦菲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道︰「那多謝。」

    這人似乎變得友好了呢,看來她的「姐姐教育」有成果了,不如趁著這段路繼續吧。

    「後來呢?」鄔亦菲听得入迷,追問。

    「後來?」羽昶歡支顎回想,「走到半路你就高燒暈倒了,我把你送回山上交給慕無極,又按他說的找了蘇清妙來,這才去拜見無塵子。」

    因為爹娘「突然暴斃」,很多事都沒有交代,所以便由他來向祭司生前至交無塵子請教一些事。其實,這不過是老賊們察覺了他的異心,設下圈套想在外狙殺他罷了。于是,他將計就計,以自身引開了對方的注意力,再由如月狠狠地對他們進行一次清算。




    不過,也多虧這樣,他才有機會見到亦菲,更甚者,當時尚未與金翅鳥產生心靈聯系的他也是那時候第一次看到小羽,而且一得知它就是亦菲口中的那只「小雞」,他除了啼笑皆非,還有種莫名的喜悅,仿佛兩人間有了再也斷不了的牽絆。

    「再後來呢?」一定還有別的什麼吧?

    羽昶歡搖搖頭,「再後來我就回苗疆了,還有什麼?」雖然很遺憾沒再見到亦菲,但那時候教里余孽未清,留如月一個人太久他也不放心。

    「這就完了?」

    「完了。」不然她以為呢?

    「你就這樣就認定我了?」怪不得清妙一直暗示她過去不重要,這樣的過去確實也只能說是萍水相交了。找到她時他一臉的激動,她還以為自己當年對他施了多大的恩惠。

    羽昶歡想了想才道︰「我說過的,當時只是覺得你很特別。」

    尤其在听到她可以毫不在意地丟掉過去時,他與其說是嫉妒,不如說羨慕又無奈,而後她奮不顧身救他,他心中多少有些溫暖的。可當得知她會輕易忘掉他時,他又有種說不出的郁悶,仿佛被人拋棄的感覺……

    「回到教里後,忍不住就常常想起你,還有你的那些話。」那時候的他是孤獨的,做為兄長,他必須保護如月,做為祭司,他必須守住整個火鳳教,做為人子,他更得替父母報仇……太多太多的壓力,讓他無處宣泄,打听亦菲的消息就成了他唯一的樂趣。

    召回小羽以後,他便利用祭司與金翅鳥的溝通能力從小羽那獲取亦菲的消息。經年累月下來,「鄔亦菲」這個人像刻印在心版上,已經抹滅不去。

    「啾!」小羽叫了幾聲。羽老大,你可別出賣我。

    羽昶歡看了它一眼,及時收口,食指輕彈小羽毛茸茸的腦袋。

    鄔亦菲不解地看著這一人一鳥的詭異互動,覺得哪里奇怪,卻又說不出來。

    羽昶歡及時表心跡,「亦菲,其實過去的事沒必要斤斤計較啦,現在我們很幸福很幸福,不就行了?」

    鄔亦菲睨了他一眼,撫著肚皮,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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