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維倪]偽妾(天機不可說之二)[全文完] . [列印本頁]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0:00     標題: [維倪]偽妾(天機不可說之二)[全文完] .

偽妾(天機不可說之二) 作者︰維倪

江湖傳言,芙蓉醫仙幫人看病卻煞到人家的準夫婿,
不顧尹大莊主的冷臉也硬要倒貼做小的——
挖咧,不是她要說,謠言能信,母豬都能飛上天,
人家她才不是什麼偷不著的心酸小三,
大家說的跟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其實是她好不好,
只是因為背上刺著人人夢寐以求的藏寶圖,
她不得不改名換姓,以另一個身份行走江湖,
就算早就成為人妻也得遮遮掩掩,
而她家相公也真是典型的別人的孩子死不完,
明知有人想要對她謀財害命,
還無良的撿回一個中毒昏迷的姑娘當她的替死鬼,
基于愧疚與醫德,她盡心盡力替那姑娘解毒,
卻沒想到對方也是有計畫的接近她……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0:28

楔子

    天下第一莊曉劍山莊內如今上上下下人心惶隍。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隨著門口一聲通報,背著醫箱的女子在眾人的簇擁下步來。剛到門門,一名衣著華貴的婦人滿面淚痕地沖了出來。

    「大夫,求你救救我家老爺!求求你!」

    「夫人,我自當盡力。」女子溫聲安慰。

    「娘,你這樣會妨礙大夫為爹診治的。」一旁的錦衣公子連忙上前將婦人拉開,又回頭道。「大夫,請您務必全力醫治家父。」

    「那是自然。」女子頷首間,神色是慣有的柔和,襯著一身藕色裙襦,豐姿綽約如畫。

    听著這一聲保證,屋內眾人竟有種莫名的安心。

    在下人的引領下穿過花廳步入內室,迎面而來的是撲鼻的藥味。靜靜望著床上垂危的老者,女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

    尹老莊主,一生叱吒江湖,呼風喚雨,一手創建天下第一莊,真是好不威風!而今不也是躺在這里,等著黑白無常索命?

    她施施落坐,伸手探向老者右手之脈。

    听著那微弱的脈搏,她心中有一絲波動,這個人最後一絲生存希望就在自己手中,而她只要微微一用力……女子唇間漾起一絲冷笑。

    忽然,床上的人猛地睜開眼,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腕。

    女子一驚,想退卻已來不及。

    抬手間,她對上老者渙散的目光。

    「你是文……」最後兩個字幾不可聞,隨即他再度陷入昏迷,手卻還緊緊箝著她的皓腕,彷佛十分不甘。

    見是回光返照,女子才松了一口氣,接著眸中有殺機閃過。

    她咬牙。要怪就怪你不該落在我手上,更不該用那個名字硬生生扯出她的惡夢!

    想著,她食指輕彈。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5:18

第1章(1)

    清晨時分,眾人熟睡之際,一抹靈巧身影鬼鬼祟祟地拉開綏靖侯府的後門,一閃身便消失在圍牆轉角。

    背著簡便的行囊,那身影一門氣竄出好幾條街才氣喘吁吁地放慢腳步。

    「師姐啊師姐,別怪我算計你,我本來也是好心嘛,想替你治好健忘的老毛病,要怪就怪卞如月那個成事不是、敗事有余的家伙,虧她還是苗疆最大教派火鳳教的教主,竟然讓我要她替你準備的『醒夢蠱』被羽昶歡給當成開水喝了,再加上他體內原本就有的迷藥……」

    女子緩了口氣,繼續自言自語,「未來師姐夫的失憶癥可是咒術和藥物相加乘的結果,我醫術再高明也治不了。唉,我知道師姐最疼我和二師兄,為免你一時沖動做出後海之事,我還是先避一陣子的好。」

    只是接下來要去哪里呢?

    藥谷?

    那是師姐追捕她的首選之地,萬萬不能回去了。

    去投靠二師兄?

    不,師姐到藥谷撲了空,肯定轉往那兒逮她。

    去苗疆找卞如月?

    也不妥當。她還沒忘記那損友是如何臨危棄友,一五一十地將她供出來,況且羽昶歡又是火鳳教的大祭司,要是被那些教眾知道她干的好事……

    藏雲峰……啊,差點忘了,她已經被師父掃地出門了。

    算了!蘇清妙嘆氣。還是繼續四海漂泊吧,

    想起師姐那天微笑著說要替她物色對象的神情,她忍不住打個冷顫。這次師姐是真的發怒了。她還是多躲一陣子,再寫信央求二師兄替她說些好話才是。

    話說,他們三人本來是天機派掌門無塵子的座下弟子,各自承襲了師父的一項絕學,人稱「天機三奇」,卻不知何故全部被師父逐出師門,「造福」天下來了。師姐鄔亦菲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二師兄慕無極觀星佔卜之天機的本事,而她繼承了妙手回春的醫術。不過三人離開師門後的境遇,那可是天差地別……

    一陣冷風吹過,給瘦削的背影平添幾分蕭索。

    二師兄成家了,師姐身為綏靖侯府的大小姐,就她這個小師妹最可憐了。

    無家可歸,還有此她更可憐之人嗎?

    地,她嗅到空氣中一絲異樣的氣味。這是……

    蘇清妙站定,轉過身,聲音淡定柔和,「來者何人,何不出來相見?」

    「芙蓉醫仙」,名號再動听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她不過是一個大夫而已,照理說,她的仇家應該不多,會來找她的不外乎來「請她」,或來「捉」她,而無論是哪一種,目的都只有一個——治病。

    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遇到,她並不怎麼害怕。

    話音剛落,街道上立刻閃出幾條影,看得出都是練家子,對方似乎對於她能察覺他們的跟蹤感到有些訝異。

    「蘇姑娘好功力。」

    「我哪來的武功,做大夫的,總要敏銳一些罷了。」好功力的,是他們才對,該是跟蹤她幾天了吧,若是她早點察覺,斷不會挑上今天跑路。

    一點也不似受了驚嚇,蘇清妙的聲音沉穩柔和,「不知道府上是?」這些人身強體壯,個個是高手,實在不像需要她救治的樣子,那想必是為主子辦事了。

    那人卻恭敬地呈上拜帖,「曉劍山莊,拜請蘇神醫。」

    曉劍……山莊?

    蘇清妙接過拜帖打開,看到落款時,眸光一亮。

    說是「請」,但清晨時分四下無人,對方人多勢眾又個個高頭大馬,她一個不懂武功的女大夫也沒什麼余地拒絕——江湖名門就是不一樣,連搶人都搶得這麼理理氣壯。

    曉劍山莊乃中原武林第一門派,黑白兩道都要賣幾分面子,鮮少有人敢得罪。前幾年,老莊主病逝,家業如今由他的長子尹蔚藍繼承。據說他不似老莊主那般寬厚待人,怎麼說的來著?對,為人喜怒無常又心狠手辣,頗受江湖人忌憚,老莊主生前他便不顧念手足之情獨攬大權,在老莊主死後,更是極力排擠二公子……

    此時,蘇清妙正站在曉劍山莊的大廳,等著面對那「沉默而強大」的尹蔚藍,也就是如今的天下第一莊莊主。

    雖然心里已經無聊個半死,然而她的人前功夫絕對不是練假的,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她依然神態自若,唇角甚至還帶著春風般的笑容,繼續展現自己的好涵養。

    「蘇大夫!」大老遠就有呼喊聲傳來。

    一會兒,一名眉目清朗的男子快步入內,一見到她,眼中頓時笑意盎然,「蘇大夫,好久不見!」

    「二公子……不,現在應該叫你二莊主了,久違了。」她有禮地道。

    男子笑得更加開懷。果然,果然還是他心中那個「笑若春風又賞心悅目」的女神醫,這舉手投足間的風韻,簡直是女子的典範。

    看慣了蒙爽灑脫的江湖女子,不知道第幾度為眼前的溫柔女神醫所傾倒。

    「蘇大夫,自上次一別已有三年,你過得可好?」

    「多謝二莊主掛念,」蘇清妙淡笑,「清妙只是四處游歷而已,談不上好與不好。不過可以的話,清妙倒希望自己沒有機會再來曉劍山莊,只是不知這回是何人身體不適?」

    其實她想說,他們能否別動不動就用「劫」的?

    「怎麼這麼說,沒人生病就不能來了嗎?蘇大夫這是不把我當朋友了。」

    「二莊主說笑了,清妙無心之語,還請不要在意。」蘇清妙笑容可掬,言談得體,只是話語間卻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連冷漠疏離都表達得這麼含蓄有禮!

    反正對尹湛青來說,蘇神醫做什麼都是優雅的。

    「對了,蘇大夫,這回請你來是關於我大哥的事,他也快來了,你稍等。」這也是他早早過來的原因之一。「我大哥他面冷,你別介意,他人其實挺好的。」

    蘇清妙淡笑以對,心里卻有些詫異。言談間他對這位兄長多有維護,也不像在作假,這麼看來,關於這兩兄弟的傳言似乎有誤了。

    「可是莊主身體不適?」

    尹湛青搖搖頭,「不是我大哥,是我未過門的嫂嫂中了一種奇毒,天底下大概只有你有辦法能解了。」

    嫂嫂?

    她微微揚眉,聲音不變的道

    「這麼嚴重?」

    他也不見外,點頭後又道︰「我那嫂嫂的芳名蘇大夫你應該也听過。」

    「噢?」她微訝,「我對江湖事所知並不多。」

    尹湛青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文湘芸,這個名字听過嗎?」

    蘇清妙一怔,思緒似乎飄向很久很久以前,半晌,她搖搖頭。

    「蘇大夫,你不是江湖人,不知道也不奇怪,文姐姐是我爹的義女,可惜十二歲那年便失蹤了,幼年時她與我大哥互有情意,如今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那——」蘇清妙正要開口,卻被另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斷。

    「湛青,你閑到需要對一個外人嚼舌根的地步了嗎?。」

    她循聲望去,門口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道欣長的身影。

    「大哥,你來了。」尹湛青朝她做了個鬼臉,隨即背過身笑道︰「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蘇神醫。有她在,你也可以松口氣了,文姐姐一定會平安的。」

    「尹莊主,久仰大名。」

    蘇清妙毫不避諱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俊逸的眉眼流露著冷傲之氣,表情莫測高深,這副不苟言笑的尊容,的確讓人覺得不好親近,也難怪流言傳成那樣。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蘇大夫說話的語氣較平時多了絲雀躍,連看大哥的眼神也有些……熠熠生輝啊。尹湛青疑惑的微皺眉。

    「尹蔚藍,久聞蘇神醫大名。」

    他的態度是輕而隨意的,就差在眼中寫上「瞧不起」三個字了,實在是……蘇清妙輕嘆。太明顯了!

    但她面上不動聲色的輕笑,「不敢當,清妙仰慕莊主豐采已久,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客套嘛,她最會了。

    尹蔚藍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她也不在意,見到他系於腰間的鴛鴦玉佩,不禁眼中笑意更濃,「尹莊主愁眉不展,似乎有心事?」

    尹湛青微微訝異。蘇大夫向來對誰都以禮待之,有問必答,卻難得見她對誰主動過問。

    「沒有。」相形之下,尹蔚藍的態度實在不僅僅是冷淡而已。

    「清妙也不過是隨便說說,俗話說『病由心來』,莊主心胸豁達,這是利於養生的好事。」

    不是錯覺,他再次發現,向來嫻雅的芙蓉醫仙在面對他大哥時,神色有一絲絲的興奮?

    難道淡定如蘇大夫也拜倒在大哥的魅力之下?

    反觀大哥,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大哥果然對文姐姐以外的女子沒興趣。尹湛青輕嘆。

    他對蘇大夫有好感,但只是單純的仰慕。若非大哥心有所屬,倒也……想著,他不禁為蘇清妙惋惜。

    希望一會見了文姐姐,蘇大夫別太受打擊才是。

    在尹家兄弟的引領下,蘇清妙幾乎是被「押」著前往文湘芸養病的院落。

    走到廊角時,尹蔚藍突然退了兩步走到她右側,剛好擋住她遠眺的視線。

    她側首道︰「那座院落倒很別致。」

    尹湛青暗道不妙,正要開口,尹蔚藍卻冷冷開口,「曉劍山莊里別致的地方多得是,湛青,晚些時候你帶蘇大夫到處走走——那邊除外。」

    指的自然就是蘇清妙唯一有興趣的那座院落。

    她踫了個釘子,倒也不惱,神色依舊柔和。

    尹湛青好心地挨到她身邊,小聲道。「蘇大夫,你別介意,我大哥就這個臭脾氣。」

    「沒事,」蘇清妙友善地笑了笑,也配合地壓低聲音說︰「那邊到底是什麼地方?尹莊主似乎很不喜歡人提起?」

    她今日意外的話多,讓尹湛青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

    「那是莊里的禁地。」

    「禁地?」

    「不過……我想很快就不是了吧,呵呵,文姐姐如今都回來了。」雖然可能會傷了蘇大夫的心,但這種事還是說清楚的好。

    兩人說著,竟已落下尹蔚藍十余步的距離。

    尹湛青膽子也漸漸大了些,便低聲道。

    「那里原是文姐姐當年所住的院落,不過她十二歲後便荒廢了,大哥一直禁止他人接近那里,連我都不行。」

    很過份呢,其實他也很想念文姐姐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5:39

第1章(2)

    「既然如此,」蘇清妙有些不解,「為什麼文姑娘如今並未被安置在那里?」

    他撓撓臉,「大概是院子舊了,大哥想翻修一下吧。」只能這麼解釋了,不然怎麼解釋大哥前幾日依然獨自去那院子?文姐姐都回來了啊。

    「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

    尹湛青不禁心生憐意,「蘇大夫,你別怪我說話直,我勸你千萬別對我大哥存有希冀,這麼多年來,他對文姐姐的心意我們大家都看在眼里,你是一點的機會都沒有。」

    蘇清妙一怔,望進他清澈的眼底,未了竟是輕聲嘆息,「二莊主,謝謝你。」

    才想回話,他一抬頭,看到前面轉角處大哥居然破天荒停下來等他們。尹湛青心中訝異,他趕忙催促蘇清妙跟上。

    看來文姐姐對大哥的影響力果然非同一般,能讓他一再破例。

    再回頭看看匆匆趕上的蘇清妙,他嘆氣。蘇大夫,你沒希望了啦。

    文湘芸所住的院落與尹湛青的生母姚鳳嬌頗近。對她,蘇清妙還有些印象。三年前尹老莊主病危,哭得最凶的就數這位二夫人了。

    一路上,尹蔚藍未再開過金口,只是她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飄向他。尹湛青看在眼里,也只有嘆氣。

    一進院落,蘇清妙就發現不對了。

    七月溽暑,她不過走幾步路已是香汗淋灕,而眼前這座院落,更似由內冒著熱氣一般。

    丙然,房門一開,熱流便撲面而來,她忍不住後退一步。

    定楮一看,她發現房內竟然擺著五、六只火盆,熱氣蒸騰,燻得視野都模糊起來,床上的女子卻還蓋著厚厚的棉被。

    「這是……」她不解。

    尹湛青解釋,「文姐姐不知道中了什麼毒,極為畏寒。」

    蘇清妙皺眉,欲進房內,誰知剛一抬腳,就被一只健觀攔住。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她好言道︰「莊主,我要救人。」

    尹蔚藍認真審視她的表情,似乎眼里終於有了這個面容清麗、性子倔強的女神醫。

    「在這里救。」

    「莊主是在開玩笑嗎?清妙自認沒有十步診病的本事。」更別說她如今還站在門檻之外。

    尹湛青也覺得兄長的堅持有些過份,「大哥,蘇大夫是可以信任的人,這點我可以擔保。」

    他依舊不說話,眼神在蘇清妙身上游移片刻,才似有不甘地放下手。

    「里面溫度很高,你受得了嗎?」

    「我是大夫。」依舊是輕聲細語,只是語氣中流露著堅決。

    尹蔚藍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懊惱,隨即冷哼一聲。

    尹湛青真想大聲稱贊她的膽識。敢這麼跟他大哥說話的女人,她絕對是第一個。

    蘇清妙一個姑娘都不懼怕這些熱氣,他們兩個大男人自然二話不說當起開路先鋒。

    房內的熱氣燻得她有些一暈眩,她強忍著不適診了文湘芸的脈搏,不過片刻便搖頭道。「莊主,麻煩叫人將房內的火盆悉數端出去。」

    「咦?」尹湛青詫異,「可她一直喊冷,這……」

    「此乃寒毒,寒氣自內而生,這些火盆擺再多,她也是感覺不到的。」她抬頭正視兩人,「寒毒被困於體內,外界再以酷熱相逼,寒氣不得擴散,她只會越來越冷。」

    尹湛青恍然大悟,正欲吩咐,卻見大哥望著床上昏迷的人若有所思。突然,他逼視蘇清妙。「她怎樣?」

    「她?確實很美啊。」

    她是故意的,故意曲解他的問題!尹蔚藍強忍住,不去回瞪那雙還在裝無辜的大眼。

    尹湛青敏銳地察覺到自家大哥身上的寒氣更強了。這……真不明白,蘇大夫干麼要故意氣他大哥呢。

    眼見局面又僵,可憐的尹小弟忙上前轉移話題,「蘇大夫對此毒可有概念?」

    蘇清妙搖頭三下,「沒見過,沒听過,沒解過。」

    好個「三沒」,還真是直接。

    「可有把握解毒?」

    「勉強可以一試。」話雖如此,蘇清妙的語氣中卻听不出一絲為難,反而是滿滿的自信。

    是了,她總是喜歡謙虛而謹慎的陳述自己的能力。

    尹蔚藍眼中閃過不悅,「人命不是拿來給你試的。」

    「大哥,要對蘇大夫的醫術有信心,她只是謙虛而已。」尹湛青及時打圓場。

    「你倒了解她。」冷睨了他一眼。

    「我……」被兄長一瞪便沒了氣勢。

    媽呀,好可怕。

    蘇清妙皺眉,「莊主,清妙的醫術如何,試過便知,清妙從不對病人做任何承諾,今天也不會例外。」

    尹蔚藍眼中似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你確定要試?」

    「大哥,蘇大夫是最後的希望了。」

    他冷哼,「神醫不是還有一個嗎?」

    醫仙蘇清妙,毒手鍾離春。

    當今天下恐怕再沒人能在岐黃之術上超越這兩人。

    按理解毒乃毒手所長,但話雖如此……

    「大哥,」尹湛青無奈開口,「毒手近兩年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如今是死是活我們都不知道,要上哪里找人?」

    在听到「毒手」兩字後,蘇清妙面色不禁微冷,「既然莊主信不過清妙,就另請高明吧。」

    同行相忌沒听過啊?

    很好,敢在她面前提死對頭鍾離春的名字,有種。

    「大哥!」尹湛青不免埋怨。就算他跟蘇大夫不對盤,也犯下著在這個時候生事啊。江湖上誰不知道蘇清妙與鍾離春理念不同,勢同水火。「你就為了文姐姐少說幾句吧。」

    「湛青,你今天話太多了。」

    為了「文姐姐」啊……蘇清妙頗玩味地瞟向面色陰沉的尹蔚藍。

    「文姑娘長得如此國色天香,也難怪莊主情深義重,英雄美人,的確是天作之合。」話一出口,她才驚覺酸味有多重,不禁也有些懊惱自己失控。

    「蘇大夫,你未免交淺言深了。」尹蔚藍後面一句,似乎說得格外用力。

    「失禮了。」蘇清妙恢復成溫和笑顏,「莊主索性讓清妙一試又如何,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保住莊主的未婚妻不死,清妙自認還是辦得到的。」

    尹湛青突然覺得頭好暈。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開始懷疑蘇大夫該不是故意挑釁吧?

    「蘇大夫,你……」

    她淡定自若的啟唇,「二公子放心,清妙不是心胸狹窄之人,更不會因為嫉妒而遷怒文姑娘,這是清妙身為大夫的驕傲。」

    言罷,她頭也不回的離開院落,留下汗流浹背又目瞪口呆的尹湛青。

    因、因為嫉妒而遷怒?

    他沒听錯吧,她就這樣承認了?向來含蓄溫婉的蘇大夫,竟然真的承認對大哥有意思?

    丙然是一見鍾情……尹湛青不由得感嘆。

    敝不得啊。

    蘇大夫必是早聞大哥威名,暗懷傾慕,一見本人便芳心暗許,誰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傷透一顆心,又見文姐姐貌美而大受打擊,這才導致方寸大亂。一連串的故事瞬間在尹湛青腦海中成形。

    唉,可憐的蘇大夫。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6:02

第2章(1)

    火盆被撤出院落後沒多久,蘇清妙便開出第一帖藥方,尹蔚藍看也沒看內容便吩咐下人去抓藥熬煮。

    尹湛青原以為生性多疑的大哥終於對蘇大夫放下防備,然而在她提出要就近照顧文湘芸時,他卻又堅決反對。

    最後,終究是蘇清妙退了一步,住進較為偏僻的西廂房,只是這樣一來,她診病開方就變得十分不方便。曉劍山莊範圍並不小,內院更是結構復雜,她原就是個路痴,這樣一來,無人帶路的話,她幾乎不能出房門。

    尹湛青覺得這樣對蘇清妙實在說不過去,甚至為此跟他大哥爭執了幾句,不過顯然沒什麼效果,一莊之主的決定向來難為人所左右。

    尹湛青無奈,只能前來安慰,「蘇大夫,我大哥只是太擔心文姐姐的安危,絕不是有意刁難,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二莊主放心,清妙不會。」她依舊是笑,只是笑意卻末達眼底。

    他只當她是戀情受挫,不禁道……「蘇大夫,你真的對我大哥……他……」

    「一見鍾情?」這二莊主是那種單純到把心思全寫在臉上的人。

    「竟然是真的!」見她不否認,他萬千感慨,「蘇大夫,若、若那人不是文姐姐,我必然是站在你這邊的,可……唉,你還是死心吧,我大哥心里從來就只有文姐姐一人,再無他人位置。」

    「不努力怎麼知道不行呢?」她並不氣餒。

    尹湛青苦口婆心勸道。「你都看到了,你只是對我大哥表現出一點興趣,他就防你防得像什麼似的,生怕你被嫉妒心沖昏頭做出傷害文姐姐的事,還不顧待客之道把你安排到最偏僻的廂房。蘇大夫,你晚了十幾年,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了。」

    晚了?這話曾經有人對她說過呢……

    「這麼絕對?」她秀眉輕蹙,「你大哥真的那麼在乎那位『文姑娘』?」

    「當然,當年文姐姐失蹤時,我還小,不過我始終記得大哥那時的可怕樣子。就算是所有人都放棄了,大哥依然堅持相信文姐姐沒死,他甚至放下家業不管,離家多年,四處尋人,可惜都是無功而返。」

    「後來呢?」

    「後來就連大哥都與莊里斷了聯系。前幾年,我爹急了,派出人馬四處尋找,終於把大哥找了回來。只是他回來後,依舊沉默寡言,好在多少不似以前那樣頹廢了,只是閑暇時經常在文姐姐的屋里出神……咦?蘇大夫,你怎麼哭了?」

    尹湛青嚇了一跳,

    原本只是說出來想讓她死心,怎麼說著說著她眼淚就掉下來了?

    「沒事沒事,我哪有哭,只是眼楮有些不舒服。」她胡亂抹抹通紅的眼楮。真是的,竟然听故事听到流淚。

    「我還以為你感動到流淚。」原來是眼疾啊,看來還滿嚴重的,淚珠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啪嗒淌個沒完,真把他嚇壞了。

    「是有些感動,想不到你大哥用情如此之深。」

    提到兄長,尹湛青神色頗有些驕傲,「我大哥雖然面冷,但一旦認定一人就絕不會變心,所以……」他不死心地打擊她,「蘇大夫,你就死心吧。」

    一心一意想拉蘇清妙回頭的他沒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繼續道。

    「蘇大夫,你個性好,一手精湛醫術又救人無數,將來一定會遇見比我大哥更優秀的男人。」

    蘇清妙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看看眼前一番好意的尹湛青,她眨了眨眼。可惜某人並未看懂她的暗示。

    「我絕對不是在奉承你,第一次見到蘇大夫時,我就想,將來我的妻子,要有蘇大夫一半的氣質我就知足了。那些江湖俠女的粗魯勁,我真是受夠了,女兒家就該有女兒家的樣子,就像蘇大夫這樣才對……咦?」他終於注意到她神色不太對,「蘇大夫,怎麼,眼楮還是不舒服嗎?要不要我找大夫來……」

    「二弟,你忘了,蘇大夫本身就是個大夫嗎?」

    幽冷深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尹湛青僵在原地。

    「大、大哥?」

    慘了,大哥叫他「二弟」而非「湛青」,這是他每次倒楣的前兆。

    相形之下,蘇清妙就鎮定許多,只是望向尹蔚藍的眼神,灼熱外似乎又多了一絲玩味。

    尹湛青頭皮發麻,總覺得向來溫和的蘇大夫一看見他大哥就像看見什麼美食,隨時要撲上去一口吞掉。唉,敢情他之前的勸諫都是白搭。

    「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毛遂自薦蘇大夫『更優秀的男人」的時候。」尹蔚藍的聲音冷冷淡淡,依舊听不出什麼情緒。

    「咳!」看出尹小弟的尷尬,蘇清妙好心解圍,笑道︰「莊主,二莊主也是一番好意,怕清妙泥足深陷而已。」

    他冷哼,「蘇大夫如此蕙質蘭心,想必早有無數少年俠上傾慕,一出門也就把剛才的話忘了,又哪里需要擔心這些呢。湛青,你太多事了。」

    「大哥,你……」雖然知道大哥是故意這樣說,好教蘇大夫死心,但未免過於犀利了些吧。

    「莊主,清妙這一生只一顆真心,亦只給一人。」

    尹蔚藍看她的眼神似乎深沉了些,「有些話,嘴上說來再容易不過。」

    「清妙向來重諾,而有些承諾一旦出口,便是一生。」

    「蘇大夫!」尹湛青無奈。怎麼他的話她完全沒听進去呢?他大哥今生是非文姐姐莫娶,她就是再深情的表白也沒有用啊。「難道……難道蘇大夫願意委屈自己當妾?」

    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不認為大哥會改變主意,大哥對文姐姐的事,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注意到尹蔚藍越來越陰沉的臉色,蘇清妙的心情似乎更好了,「沒關系啊,只要能跟在莊主身邊就好啊。」

    尹湛青以為自己听錯了。這真是向來含蓄嫻雅的芙蓉醫仙嗎?

    「尹某這一生,只會有一個妻子。」

    「有的女人不怎麼在乎名份的。」蘇清妙話里有話。

    「那麼尹某這一生,只會有一個女人。」尹蔚藍黑著臉又強調了一句。

    蘇清妙盯他的眸光似乎更加熾熱了,語氣中竟有些雀躍,「莊主真是有情有義之人,但願莊主記住今日所言。」

    為什麼蘇大夫絲毫沒有受到刺激,反而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尹湛青費解。

    「二弟,方才二娘有事找你,你過去一趟吧。」

    一聲「二弟」頓時熄滅尹湛青滿腔好奇。

    慘,又是「二弟」,看來這回大哥是真的生氣了,只是不知是惱他這個弟弟多一些,還是那個胡鬧的女神醫多一點?

    望著尹湛青有些蕭瑟的背影,蘇清妙突然有感而發,很真心的。

    「二莊主是個不錯的人啊。」

    尹蔚藍的目光緩緩對上她澄澈的雙眸,面有慍色。

    某人卻笑得益發開心,「怎麼,莊主心情不好?」

    「別再接近文湘芸,藥叫下人送去就可以了。」

    「可我是大夫。」

    他的目光灼熱起來,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蘇大夫,尹某奉勸一句,做人要記得給自己留後路。」玩他的代價很沉重,他怕她付不起!

    說完,他拂袖而去。

    蘇清妙卻是唇角一揚。

    那怎麼成!這回她可是專程來找他樂子的啊。

    同一時間,京城綏靖侯府內。

    「你說她被什麼人帶走了?」鄔大小姐眼神發亮,嚇得侯府侍衛長周亮冷汗涔涔。

    「來人說是曉劍山莊的人。」不過奇怪的是,對方知道他是綏靖侯府的人後,就沒了敵意。

    「原來如此。」既然是他來抓人,她便沒什麼好擔心的。

    說起來好久不見,她都快忘了那人長什麼樣子了。不過,她才剛說要替清妙說門親事對方就出手,未免太巧了吧。

    鄔亦菲冷哼,「連我身邊都布了眼線,算你狠。」

    「大小姐,現在……」

    她瀟灑地揮了揮手,「沒事了,張侍衛,你休息去吧。」

    「是,大小姐,」周亮面不改色地道︰「還有,卑職,姓周。」

    反正他家主子就愛玩他,他只是個苦命的侍衛長而已……

    接下來的日子,為了不真的激怒某人,蘇清妙還是很听話地留在廂房里不亂走動,藥都是透過下人送到文湘芸那里。偶爾尹蔚藍會來廂房了解文湘芸的情況,不都是與尹湛青一起。也因此,尹湛青益發肯定,蘇大夫已經被他大哥迷得神魂顛倒,那熾熱的眼神實在讓他毛骨悚然,甚至,他真怕哪天自己不在時,蘇大夫會趁大哥不備撲上去。

    而尹蔚藍則每次從西廂房出來後,臉色總是更陰沉一分,顯然在強作忍耐。

    這幾日,關於芙蓉醫仙迷戀他們莊主的消息已在山莊內傳得沸沸揚揚,下人間更定傳得繪聲繪影,甚至已有人下注蘇清妙幾日後會被逐出曉劍山莊。

    尹湛青倍感無奈,大哥依舊無動於衷,只是臉色已然可以和張飛媲美了。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第七日,下人傳來消息,文湘芸轉醒。

    在尹湛青的詫異中,尹蔚藍又下一道命令——不許讓蘇清妙得知此事。

    這一次,連他都覺得,這樣的保護未免有些太過了。不讓蘇大夫了解情況,她又怎麼準確的下藥?有時候,他委實覺得大哥對文姐姐的重視程度,甚至不如蘇大夫,面對蘇大夫他至少還會生氣,可對文姐姐則像完全事不關己一般。

    不應該呀……

    尹湛青百思不解,只得在看望蘇清妙時婉轉相問。

    「蘇大夫,如果……我是說如果,文姐姐有轉醒的跡象的話,在用藥上需要做什麼調整嗎?」

    「當然要。一旦轉醒,我便得換另幾味藥為她調理身子,不過……」她注意到他似乎有些失神,「她的毒在我的掌控之中,這幾日也該有起色了,若還是不醒,說明毒素比我想像中侵入得還要深,那麼我便得每日施以針灸助她逼出寒氣。」

    「那、那假使耽誤了時辰呢?」

    蘇清妙一怔,隨即面色有些凝重,「這樣就難辦了,毒素滯留過久對身體傷害很大,就算以後清除乾淨,恐怕也會落下病根。」

    「這麼嚴重?」尹湛青默默記下她的話,準備回去全部轉述給兄長知道。大哥那麼在乎文姐姐,一定不會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的。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大哥拋開成見,讓蘇大夫親自去診斷文姐姐的病情。

    透過他的反應,便多少掌握了情況,她試探道,「怎麼,文姑娘醒了嗎?」

    「沒有沒有。」沒得到兄長首肯之前,他還是沒膽忤逆大哥的命令。

    蘇清妙佯裝松了口氣,「那就好,二莊主,人命關天,這可是一刻也耽誤不得的事。」

    「是是,我知道。」他點頭,一會又有些憂心的開口,「蘇大夫,你還是沒放棄我大哥嗎?」

    「為什麼要放棄?」反問得好自然,自然到尹湛青覺得似乎自己才是那個問了蠢問題的人。

    他嘆氣,「就算如此,那……那你不會傷害文姐姐吧?」文姐姐不只是大哥的心上人,在他心目中,也是像姐姐一般的存在,他不希望她成為女子嫉護心下的犧牲品。

    蘇清妙收起玩笑神色,「二莊主,這是兩回事,我是大夫。」

    自知失言,「抱歉,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蘇大夫,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听到了蘇大夫的保證,他已然安心,就如同當年她救治他爹時一樣,一句「盡力」,硬是把一只腳踏進鬼門關的爹又拉了回來,雖然一年後爹依舊辭世,但對於蘇神醫的醫術,曉劍山莊沒有人會懷疑。

    「不送。」蘇清妙笑顏溫若春風。

    反正只要不是在尹大莊主面前,她依舊是江湖上淡雅出塵的「芙蓉醫仙」。

    望著尹湛青有些慌張的背影,她的眼底涌出笑意。

    瞞著她?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主意。

    唉,該說對方是關心則亂吧,他就不怕被人看出一二?這麼拙劣的手法,也真的是小瞧了她。

    盛夏的夜悶熱難耐。

    當晚,蘇清妙早早熄燈就寢,然而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最後,她坐起身拿著涼扇走到院落的躺椅上享受消暑的夜風。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薄紗般的中衣,雖然規模不大,不過這里好歹也是座獨立的院落,這麼晚了應該不會有人來才是。這樣想著,她便放心地閉眼。

    躺一下,只躺一下,涼快一些就回屋里去睡。

    想是這麼想,可是隨著夜風的吹拂,思緒仿佛也越飄越遠。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她身邊低咒一句,然後輕手輕腳地將她抱進屋里,很輕很輕,像捧著什麼寶物一樣。

    「這麼沒防備,真多虧了這里是偏僻的西廂房。」來人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惱意。

    落入床鋪後,蘇清妙感覺到眉心似乎有溫暖的氣息在游走,然後是眼、鼻尖,最後是唇。

    「熱……」她下意識地揮手阻擋。

    對方似乎有些恚怒,強行扳回她的臉頰,溫熱的觸感印上她的嘴唇,而且不滿足於淺淺的摩挲,尋求著更深入的探索。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6:26

第2章(2)

    她稍微清醒一些,卻也不驚訝,只是繼續抗議,「喂,很熱……」

    「那就做點更熱的事。」男人的聲音低沉而輕柔,偏偏語氣中就是沒有妥協。

    蘇清妙無奈,索性不再掙扎,輕輕地回應著他,「怎麼過來了?」

    「某人不就希望我過來。」

    「誰呀?」她無辜地眨眨眼。

    「哼。」男人瞪她一眼,加大了動作的力道。

    「你輕一點兒。」蘇清妙咬唇,不敢喊太大聲。他們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偷情」呢。

    「我說過,別不給自己留後路……唔!」男人悶哼一聲。這女人嘴里斥責他的同時,又伸手捏他大腿。

    「你來跟我算帳的?」她不悅地質問。

    要算帳,也該是她先來。

    「豈敢,我只是來提醒你,你就快要當寡婦了。」語氣中又多了一絲輕浮。

    蘇清妙皺眉,攀緊了堅實的臂膀,「這麼嚴重?對方那麼厲害。」

    「對方一點也不厲害。」至少對他來說如此,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那你……」

    「厲害的是你!」黑暗中,男人的聲音里多了一絲隱忍,「你快把我氣得吐血了知不知道!」

    一切暗示,她全都無視,他要她怎樣,她就偏不怎樣,根本是打定主意來搗亂的。

    「人家只是個大夫嘛,總不能見死不救……」那樣多愧對師父的教導啊。「或者,你是在嫌我『礙事』?」

    「你還敢說?」他話已經說得夠露骨了,某人當時也一副樂不可支的表情,這會還來秋後算帳?好處都被她佔去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好啦,我開玩笑。」蘇清妙識相地求饒。

    「什麼都能拿來開玩笑,就是不準懷疑我。」懲罰似的,又是一記深吻,好半響才帶著低低的喘息道。「說救人,你又知道對方是什麼來歷,值不值得你救?」

    「那……中毒總是真的。」唔,她覺得嘴唇有些腫了。

    「答應我,」男人的聲音略微沙啞,「絕對不許再讓自己陷入危險。」

    「那當然,這還用你教嗎?」她將面頰向他胸口蹭了蹭。

    「還有,不許給我搗亂。」

    「可以。」蘇清妙配合極了,反正「搗亂」的定義由她自己解讀。

    「那再加上……」男人悶哼一聲,「女人,警告你,再在這種時候掐我,我咬你哦!」

    「是你先得寸進尺。」他提要求提上癮了吧?

    「嘿!」男人不懷好意的邪笑,「我讓你見識什麼才叫得寸進尺。」

    緊接著,房內傳來女子的低呼。

    還有力氣反駁他,一定是他不夠努力。男人加緊侵略,努力地將她的注意力拉回當前要事當中。

    於是春宵一刻,芙蓉帳暖,春意融融。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男人起身穿衣,回過頭,不意外地看見女子目光清明。

    他低頭吻上她還有些紅腫的唇,好半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快了,就在這幾天。」

    女子柔柔一笑,眼中卻閃過頑皮,「你現在好像采花大盜哦。」

    清晨,床帳里,一男一女,衣不蔽體,這情景跟說書先生口中形容的好像。

    男子剛燃起的**之火頓時悉數被熄滅,他冷冷哼道。「蘇清妙,你等著真相大白那一天吧!」

    諒她好日子也沒幾天了,到時候就等著被他光明正大地正法。

    不能接觸病人的大夫就是閑人一個,蘇清妙一覺睡到正午方才起身。梳洗妥當後,精神飽滿地踏出房門,卻見門外竟早有人等候。

    討喜的小丫鬟笑呵呵地道︰「蘇大夫,二夫人有請。」

    「哦?」蘇清妙一怔,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眼面前的小丫鬟,友善地問︰「你在這里等了很久了?」

    不知是哪一方的人。

    小丫鬟搖搖頭,「不久,莊主晌午才通知奴婢的,莊主說如果奴婢來時,蘇大夫房門緊閉,就在外等候,切勿打擾。」

    原來是尹蔚藍的人。

    蘇清妙點點頭,「那我們這就去吧。」

    她跟著小丫鬟一路繞來繞去,總算又來到了與文湘芸所居住的院落十分鄰近的廊橋,只不過這一回一轉便到了另一座院落前。

    「二夫人,蘇大夫到了。」

    一進門,蘇清妙便注意到尹蔚藍也在,不禁微微意外。不過她仍不失禮數地來到姚鳳嬌跟前。

    這位二夫人已經不復當年的華衣濃妝,一襲青衫樸素至極,神色上也不見半分跋扈,只余一抹淡然,三分蕭索。

    「二夫人。」

    「蘇大夫別來無恙。」

    她柔柔一笑,然後望向尹蔚藍,「莊主,早啊。」

    尹大莊主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愛理不理地「哼」了一聲。

    「蘇大夫,今日請你來,其實是想向你請教一些事。」姚鳳嬌溫聲道。

    「談不上請教,夫人有事,盡管問就是,清妙一定知無不言。」如果是「不知」的,她就愛莫能助了。

    「其實是關於湘兒這孩子身上的毒,我想問問,蘇大夫如今有幾成把握?」

    她微怔,「二夫人這是懷疑清妙的能力?」被人質疑什麼都可以,但是看家的本領可就另當別論。

    「不、不,蘇大夫千萬別多想,」姚鳳嬌連忙辯解,「我只是想了解湘兒的情況,這些時日,她已不似當初那麼畏冷,且有轉醒的跡象。」

    「文姑娘醒了?」她佯裝訝異。

    「怎麼,蘇大夫不知道?」姚鳳嬌怔忡。

    「其實,為了文姑娘的安全起見,清妙並不被準許過多接觸她,大概是下人傳遞消息有誤,忽略了這點吧。」說著,她瞟了一旁的男人一眼。

    依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尹蔚藍面不改色地道,「大概是下人沒說清楚。」

    蘇清妙在心里白了他一眼。他還好意思說啊。

    姚鳳嬌卻顯然對此深信不疑,「原來如此。蔚藍,蘇大夫是我們曉劍山莊的恩人,你連她都防範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蔚藍知道。」他對這個二娘還是十分敬重的。

    「既然如此,蘇大夫,以後湘兒就多勞煩你照顧了,她是個苦命的孩子,若、若是天意弄人,請蘇大夫務必據實相告,讓我早有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蘇清妙心中冷笑,抬頭又對上尹蔚藍有些復雜的眼神。

    她心中嘆息,笑顏不變道︰「二夫人放心,文姑娘『必定』會平安無事的。」

    姚鳳嬌神情似乎凝滯了一瞬,隨即說︰「蔚藍,你帶蘇大夫再去湘兒那里看看吧,我累了。」

    「是。「

    出了院門,蘇清妙又恢復成對尹蔚藍無比迷戀的樣子,簡直滿眼都寫著企圖,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蘇大夫,請注意你的舉止。」

    「我舉止又怎麼了?」她低頭打量自己。沒什麼不對,很端莊啊。

    「輕浮。」他冷哼一聲,吩咐身邊的丫鬟道︰「送蘇大夫回去休息。」

    「咦?等等,」她皺眉阻止,「莊主,二夫人要我去探文姑娘。」

    「不需要。」

    蘇清妙嘆氣,「尹大莊主,我已經三天沒有接觸過我的病人了,我是大夫不是神仙,這樣我難以拿捏藥的劑量。」說話間,她有意無意的揚高聲音,引得左右的下人不禁側目。

    尹蔚藍深吸了一口氣,再回過身時,已經與平時無異,「蘇大夫,你非要我直說嗎?我不信任你。」

    「你不需要信任我,你要信任的是我的醫術和身為大夫的道德操守。」她有她的原則,要不就別讓她治,既然出手了就沒有救人救一半的道理。

    「道德操守?」他眼中閃過輕蔑,冷笑,「蘇大夫,你確定你有這種東西?據我所知,有些人翻臉如翻書,昨天說過的承諾一覺醒來就能忘得一乾二淨,簡直可以和某人健忘的師姐媲美。」

    不用想,遠在京城的師姐一定在打噴嚏了。

    蘇清妙想笑,隨即又覺得不妥,乾咳了一聲,正色道,「我只是盡我身為大夫的職責而已,莊主的話恕清妙不懂。」

    「我想蘇大夫不了解她的身份和重要性。」

    他不想讓某人冒一點險。

    「我有把握。」蘇清妙終於說出這四個字。

    罷剛趕來的尹湛青聞言不由得一怔。

    蘇大夫說過,她從不對病人或家屬做任何保證,那如今為了大哥,她算是破例了?

    尹蔚藍看蘇清妙的眼神卻沒有驚喜,反而多了一絲質疑。

    她倒是笑得從容,「我有完全的把握,這樣說行嗎?希望莊主能讓我好好診治文姑娘。」

    「大哥,」尹湛青也上前勸道……「你還在顧慮什麼?讓文姐姐早點康復,不好嗎?」

    蘇清妙別有深意地看了尹蔚藍一眼,不意外的又被後者猛瞪,她也不在意,逕自向近在眼前的院落走去。

    「蘇清妙。」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竟透著些許不安。

    她站住,等著他的下文。

    「你最好記住你的承諾。」尹蔚藍話中有話。

    蘇清妙笑著點點頭,「放心。」

    尹湛青怔怔的看著這兩人,突然覺得今天的他們似乎有些不同。

    那句「放心」說得那樣自然熟稔,以至於讓他懷疑蘇大夫到底是要大哥別擔心誰?是屋內的文姐姐,抑或是……她自己?

    大哥在擔心蘇大夫?

    望向依舊面無表情的兄長,尹湛青益發糊涂了。

    可能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6:56

第3章(1)

    文湘芸醒了,蘇清妙的醫術再度被神化,整個曉劍山莊歡欣一片,也不知誰傳出的消息說喜事近了,管家竟已開始暗自采辦東西。也對,尹蔚藍和文湘芸這對苦命鴛鴦歷經種種磨難,如今終於苦盡甘來,不能不說可喜可賀。

    要說樂不起來的,也就只有最大功臣蘇清妙了。芙蓉醫仙不計個人恩怨,大仁大義救情敵的高潔品行傳遍江湖,蔚為佳話,甚至曉劍山莊里也有少部份人看準了蘇大夫的潛力,認為她早晚會被他們莊主收做妾室,甚至是與文姑娘平起平坐。

    「胡說!」

    罷過轉角,就听到尹湛青的怒斥聲,蘇清妙忍不住停步。真罕見啊,向來好脾氣的湛青會氣成這樣?

    「這件事到此為止,再讓我發現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說蘇大夫的壞話,我唯你是問!」

    「是、是,奴婢知錯。」小丫鬟被訓斥得淚花漣漣,好不可憐。

    蘇清妙皺眉。此事與她有關?那倒有趣了。

    「二莊主。」

    他似乎嚇了一跳,「蘇大夫,你、你怎麼在這兒?」槽了,剛才的話不知她听去多少?

    「我本來想找個人將這帖藥送到廚房去熬煮,沒想到走著走著又迷路了。」

    尹湛青了然,對於蘇神醫千好萬好,獨獨在識路方面完全不行這一點,亦早有耳聞。

    她將藥帖遞給雙眼紅腫的小丫鬟,柔聲道。「麻煩幫我送到廚房好嗎?」

    小丫鬟忙不迭地點頭,「是、是!」

    見那小丫鬟跑遠,他不禁嘆氣,「蘇大夫,你心腸未免太軟了。你可知方才那了頭將你傳得多不堪,我本想重罰她,你卻來替她解圍。」

    「與我有關?」她狀似好奇的問。「是什麼樣的傳言呢?」

    「咦?原來你沒听到……」尹湛青有些懊惱,連忙改口,「沒什麼,下人不懂規矩,亂嚼舌根罷了,蘇大夫千萬別在意。」

    「二莊主,你我也算相交一場,什麼話傳到你這里我都不擔心,但是清妙什麼事都被蒙在鼓里也不好受呢。」

    她這麼一說,倒讓他不好意思起來,「真的沒什麼,就是一些誤會而已,只不過事關蘇大夫名節,下人信口開河,實在是……」不好出口啊。

    「那我更要知道,」她沉下臉,「二莊主但說無妨,清妙也好反省一下自己哪里錯了,才引人這樣議論。」

    想了想,尹湛青覺得她的話也有道理,於是吞吞吐吐道︰「其實是……唉,竟然有人說,近來夜里看見西廂房有男子出沒。」

    西廂房乃曉劍山莊留宿客人之地,如今只有蘇大夫一人居住,這樣的滾言一旦傳開,教蘇大夫一個姑娘家的顏面往哪里擺?

    蘇清妙表情有一瞬間僵硬。

    「蘇大夫,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此事我一定稟明大哥嚴正處理,你是曉劍山莊的貴客,沒人可以這般詆毀你的名節!」尹湛青想起來還義憤填膺。

    「對對,」她擦擦額上不合時宜的冷汗,「一定要嚴正處理,要還我清白,這種事可不能亂說。二莊主,你一定要向莊主稟明,一定要稟、明、啊。」最後幾個字咬得格外用力。

    尹湛青以為她擔憂的是心上人誤會自己的品行,他理解地點頭,「蘇大夫放心吧,我大哥最討厭那些造謠生事的小人,至於西廂房你可以放心居住,我們一定多調些人手保護你的安全。」

    嗄?蘇清妙笑容微僵。還要調啊?

    別了吧,調再多也是裝飾而已,那個「采花大盜」要來的話,誰攔得住。

    不過想到某人听到這個消息的表情,她突然忍不住想笑。

    「蘇大夫,你笑什麼?」

    啊,她竟然真的笑出來了?

    「沒,」她趕忙恢復正色,「我只是松口氣而已。」

    「蘇大夫,此事你就放心吧,我和我大哥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的。」尹湛青滿眼都寫著堅決。

    「好啊……嗯,」她認真地點點頭,「我等著。」

    事實證明,人不能亂說話,因為很容易成真。

    二更天,蘇清妙梳洗完畢回到內室準備就寢,卻在解腰帶的同時僵住。

    「听說你在等我?」

    低沉而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床鋪那邊傳來。

    蘇清妙在黑暗中朝那個方向白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道︰「才二更天,你瘋啦?現在外面可是四處在『通緝』你。」

    男子將她攔腰抱起,口氣中不無怨慰,「問你啊?三更天後我還進得來嗎?」

    外面可是他親自安排的人馬,還因態度漫不經心被正義感十足的二弟指責他,「忘恩負義、挾私報復、讓人失望透頂!」

    真是搞笑,他為什麼要布下重重兵馬來對付自己啊!

    「噗哧!」即使看不到表情也知道他說這話時有多麼郁悶,蘇清妙忍俊不禁,「你自己不知收斂,被人抓著把柄,跟我有什麼關系?」

    「誰曉得三更半夜還有人在外邊閑逛。」他也是一時大意。

    「真難得呀,我本來還擔心你連自己人也會滅口呢。」沒想到他竟然任由流言傳開而無動於衷。

    「我哪有那麼冷血?」男人委屈抗議著,隨即聲音里又透出慣有的不懷好意,「喜歡傳就去傳好了,最好再捉奸在床,我也省得昭告天下了。」到時看她還往哪兒跑。

    還說自己不冷血,根本是把別人利用個徹底。蘇清妙冷哼。

    「呦,你有意見?」

    「還『呦』?」她將他的語氣學了三分像,「你學三姑六婆倒是滿快的嘛,讓別人看見,保證你從此威嚴不存,看你還怎麼服眾。」

    真是形象破滅,她甚至開始覺得他一板一眼的樣子比較好了,因為現在的他,總讓她這個自認為不那麼笨的人沒轍。

    「有什麼關系,你又不是別人,我連小曲都給你唱過。」男人的手又不老實起來。

    「你還答應等我今年生辰再給我唱。」她從容地拍掉狼爪。

    「我現在就可以唱啊,」狼爪不死心地再去與她的衣帶纏斗,「不過我覺得在床上唱比較有意境,要是再配合一些運動來醞釀情感,則更能品出其中韻味啊。」

    這男人沒一刻正經!

    「你先說正事!」她擒住他的手。

    「拜托,我哪有什麼正事?真好笑啊你。」

    蘇清妙瞪他。

    於是男人就真的笑了,「清妙,我也只是個普通的男人而已,別把我想得太復雜,偶爾放松一些。」

    她面無表情地瞪他。

    於是男人開始誘哄,「乖,別費力氣了,太黑了,我真的看不到你在瞪我……嘿,你又想掐人了是不是?」

    「你招不招?」蘇清妙眼一橫,大馬金刀地坐到「犯人」懷里,大有「再不招就壓死你」的意思。

    「是,蘇大人。」男人聲音中有無奈,伸手環住她的縴腰抱怨,「女人太聰明了就是麻煩。」

    雖然「偷香竊玉」只是他計畫中自我獎勵的部份,但也是很重要的動力呀。

    「事情有變是不是?」蘇清妙一顆心不由得提起來。他會冒險來這里,必是計畫出了紕漏。

    他之前不敢常來,是為了她的安危,而最近常來,甚至冒著曝光的危險,也只會是因為她的安危。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大魚要入網了?」

    「還不是你做的好事,」男人泄憤似的在她耳垂輕咬一下,「文湘芸一醒,對方不動手行嗎?」

    「你不願我冒險,我也同樣不喜歡你冒險。」她不甘示弱地在他手臂上咬回去,「說好一起行動的,你卻偏要一肩擔起。」既然如此,他也別怪她不按計劃來。

    「反正你有你的道埋,我也有我的,我們一人一半,平了。」他早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會甘於被保護的角色。




    蘇清妙依偎進他懷里,享受著格外思念的溫暖氣息,「明知道他們要動手了,你不去守著你的『摯愛』,跑到我這個『未來妾室』這兒來鬧什麼?」哼,她就不信莊里的流言他沒听過。

    「想你了啊,」男於耍賴地將頭埋進她頸窩,汲取著那獨有的藥香,「俗話說妻不如『妾』嘛……」

    他的胸襟猛地被扯起來,蘇清妙笑得危險,「俗話還說妾不如『偷』。」

    男人正色,「所以說,俗話就是給俗人講的,為夫我堅信像你我這等『不俗之人』斷不會理會這些歪理,娘子你說是吧?」

    唉,再聰明的女人也改不了愛鑽牛角尖的毛病,明知他的「妻、妾、偷」是三位一體,還吃這個飛醋。

    蘇清妙哼了一聲,突然想到什麼,又沉默起來。

    男人體貼地擁她入懷,「沒事,別擔心。」

    「這是老天對我倆最後的考驗了吧。」其實這一路走來,他們都很累了,她真怕他們其中一個會堅持不到最後。

    「會的,這是最後一次了。」他低頭輕吻她的額頭。

    「我這輩子一顆心只給一個人。」蘇清妙似在說給他听,又似在自言自語。

    「我亦然。」只有一個妻子,只愛這一個女人。

    突然,男人敏感地起身,「有人來了。」

    「上床。」蘇清妙當機立斷地將他推上床,然後拉緊窗幔。

    「難得你主動。」男人不忘調笑一句,遭白眼後認命地躲入床帳。大丈夫能屈能伸,當如是。

    「蘇大夫。」幾乎與此同時,敲門聲傳來。

    「二莊主?」蘇清妙的聲音佣懶如初驚醒,「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抱歉蘇大夫,文姐姐夜里突然有些不對勁,勞煩你……」听得出尹湛青真的很焦急。

    「你等一下,我馬上出去。」她朝帳內的人影打了個手勢,開門隨二莊主而去。

    那一瞬間,男人皺眉。

    明明一切都很順利,為什麼心中還是會不安呢?

    男子閉目片刻,隨即拔身隱入黑夜。

    蘇清妙一進文湘芸的屋內,一股刺鼻的味道便襲來,她不由得皺眉。

    快步上前,她扶起床上面色慘白的人。

    「文姑娘,文姑娘?」

    竟是吐得虛脫了,她剛剛蘇醒不到三天,身體本就還很虛弱,這樣吐下去會要了她的命。見她唇色青紫,似寒毒發作的模樣,蘇清妙立即取出銀針。

    「大哥,你怎麼現在才來?」見到門口高大的身影,尹湛青有一瞬間怔忡。怎麼覺得今日的大哥風塵僕僕的,甚至有些狼狽?從大哥所住的院落到這里,沒那麼遠吧。

    「咳!」尹蔚藍直接來到床邊,看看狀況不妙的文湘芸,才問︰「怎麼回事,白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不知道,晚膳後沒多久便開始嘔吐不止,下人去找你……可是你不在。」

    「我在帳房。」他四兩撥千斤。

    「她晚上吃了什麼?」蘇清妙適時插話。

    到底是百密一疏,她雖控制了文湘芸的用藥,但畢竟不能完全掌握她的飲食,而對方——竟然一出手就如此歹毒。

    「是最普通的白粥,廚房嚴格遵照蘇大夫的指示,不敢胡亂更改。」

    「還有剩嗎?一會我要看那粥,另外,」她將九枚銀針擺好,然後回頭正色吩咐,「莊主、二莊主,請你們回避。」

    尹湛青應聲,正要走,卻見兄長呆立于原地不動。

    「大哥,我們回避吧,你要相信蘇大夫。」他擔心兄長在此時重提對蘇清妙的偏見。

    然而,下一刻,尹蔚藍竟流露出氣憤的神色道︰「蘇清妙,別忘了你答應我什麼。」

    她一怔,隨即——

    「我記得,」仰頭一笑,她眼中滿是自信,「放心。」

    我答應你,保證自己的安全。

    沒來由的心慌意亂,尹蔚藍任弟弟拉著出了屋子,卻又守在門口,不肯離開半步。

    蘇清妙望著門外清晰的輪廊,沉下臉,靜心應付接下來的考驗。

    九針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鑱針,長一寸六分;二曰員針,長一寸六分;三曰鍉針,長三寸半,四曰鋒針,長一寸六分;五曰鈹針,長四寸,廣二分半;六曰員利針,長一寸六分;七曰毫針,長一寸六分;八曰長針,長七寸;九曰大針,長四寸。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7:35

第3章(2)

    她現在要救人,穴位、用針皆是分毫不能出錯,更不宜分心。可是——

    幾不可聞的聲響出現在身後,冰冷的利刀緊貼她雪白的頸項。

    「你可以停手了。」

    蘇清妙並不震驚,神色甚至顯得淡然,「你可終於現身了,要不我都不知該如何進行下去。」說話間,手卻末停,一寸六分的銀針準確地紮入文湘芸背後穴位,與此同時,她自己頸間也出現一條血痕。

    「我叫你住手!」女子的聲音有些低沉,不知是不是怕驚動外面的尹家兄弟,但殺氣卻是毫不掩藏。

    她相信,自己只要紮下這第二針,立刻就會走在文湘芸之前。

    「二夫人,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這一次,蘇清妙依言停手了,因為她得保命——保住所有人的命。

    姚鳳嬌一怔,「你怎麼知道是我?」

    難道這一切都是陷阱,難道尹蔚藍早就知道她的企圖?若如此,她更是非殺了蘇清妙不可。

    「二夫人,容我提醒,你仔細看看她的背。」

    握劍的力道未減,她目光順著蘇清妙的頸項移到文湘芸美麗無瑕的背部,突然她雙眸睜大,「她、她不是……」

    無視頸上的利刀,蘇清妙輕輕地回過頭,「你再看看我呢?」

    姚鳳嬌幾乎說不出話來。

    蘇清妙輕解羅衫,優美的背部曲線展露無遺,只是肩胛處一個巴掌大的圖騰詭異而突兀。

    「認出來了嗎?」她輕笑,「你們個個費盡心機,要的不就是這個!二夫人,你說,你還能殺我嗎?」

    這是特殊藥水繪制的圖騰,身體主人一死,就立刻會消失。

    「原來一切都是你們設計好的,這女人根本就是個幌子,」姚鳳嬌眸中閃過陰狠,一字一句的道︰「你才是真正的文、湘、芸!」

    她早該想到,文湘芸失蹤多年,怎麼會突然出現又身重劇毒?她上當了!

    「是啊,我才是那個人,」蘇清妙很不願意提起那個名字,包括不願意見她曾經住過的屋子,也不願意想起任何關於那個名字的回憶。「一別多年,久違了,二娘。」在過去,她就是跟著大哥這麼喚她的。

    「的確久違,」姚鳳嬌素淨的臉上閃過殺機,「既然你承認了,那麼該死的就是你了!」說著,手上的長劍又加了力道。

    「你真舍得我死?」蘇清妙冷笑,「在看到我背上的確有藏寶圖之後?」若是她能放下,今日便不會出手。

    「我根本不在乎什麼寶藏,既然你是文湘芸,那麼老爺的死,定然也與你有關了?」當時尹俊病危,只有她這名「蘇大夫」能夠接近,殺他簡直易如反掌。

    蘇清妙冷哼,「與我無關。」

    「你以為我會信?誰不知道你恨尹俊入骨!」

    當年尹俊正是為了這張藏寶圖,才劫了年幼的文湘芸回曉劍山莊,明著收為義女,暗里卻企圖從這孩子口中套出藏寶圖的下落。直到文湘芸十二歲,尹俊終於得知那張圖是刺在她背上,便謄走副本。而文湘芸則被追捕她的人一掌震碎心脈,墜落懸崖,生死未卜。

    想不到她不僅沒死,還成為天機派掌門無塵子的座下弟子,學得一手好醫術。

    「你想不到的事可多了,我恨尹俊入骨沒錯,但是一個垂死之人,根本不值得我弄髒雙手。」

    「你又為何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要你收手。」身前的「文湘芸」一陣咳嗽,蘇清妙手法快準地又落下一針。

    「她是誰?」為何文湘芸不顧自己也得救她?

    「一個外人,別以為人人都眼你們一樣冷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我只想救人。」無辜的生命不該被牽扯進這可悲的殺戮。

    姚鳳嬌冷哼,「你倒變了很多。」

    以前的她並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

    「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威脅我,說若我有膽子就此憤世嫉俗走上邪路,就死給我看。」蘇清妙說這話時,眼中閃爍著光彩,只是語氣中又顯得頗為無奈。「我孬,屈服了,從此面向陽光,誓做好人。」不過對她說這話的人,到如今還是沒救的自我至極、虛偽成精,嘴上說她頭頭是道,自己做來卻我行我案。

    說著,她又紮下一針。

    第一針封住毒不蔓延,所以可以停歇,但第二針到第九針就沒這麼輕松了,必須連續而精準地施針才行。而她這一手功夫,就是毒手鐘離春也不得不佩服。

    接連七針,如行雲流水,準確而平穩。

    她的手法似乎又有進步了呢。蘇清妙有些自我陶醉地想。

    「文湘芸,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我若想做什麼,今日你斷不會有機會在這里拿劍指著我了。二娘,我叫你一聲『二娘』,你還不明白嗎?」自始至終,她面色舒緩,安之若泰。

    姚鳳嬌神色復雜,看得出內心十分掙扎。

    於是,蘇清妙聲音放柔,「為二莊主想想吧,就當為你唯一的兒于制造一個假像也好。若他知道父母十多年的婚姻只是一場騙局,你嫁進曉劍山莊為的是一張可笑的地圖,他心里會怎麼想?何況,你的心里恐怕早已沒有什麼寶藏了吧。」

    時間可以將一個人的稜角磨平,甚至一點點腐蝕人的性格。

    二娘當初雖然是為了藏寶圖而接近尹俊,然而十幾年的夫妻情份卻不見得全是假的。至少當年她救治尹俊時,二娘的眼淚是滾燙的,那時候的她,不是江湖人,只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所以她賭,賭這件事可以圓滿的解決,賭二娘會放棄曾經堅執的信念。

    「不,你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的,我過去待你並不好。」姚鳳嬌雖然仍有疑慮,但面色已和緩許多。興許是她多年來禮佛的緣故,即使並不那麼虔誠,可耳濡目染下,心靈多少受到一些洗滌。

    這一刻,她真的覺得累了。

    「二娘,待我不好的人我一個也沒有忘記,我並未對你隱瞞半絲恨意,你們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記得,我只是懶得追究了。」因為還有待她很好的人,護著她一路走來。

    「你的條件是什麼?」她的心徹底動搖了。

    「忘了那個名字、忘了地圖,從此安心做你的二夫人。」

    姚鳳嬌搖頭,「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他們更不會放過的是我,」蘇清妙淡笑,眼中沒有一點畏懼,「或者說,從來沒人想過給我一條生路,可我還在,不是嗎?」

    手中的劍緩緩放下,素淨的臉龐布滿哀愁,「我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就如她所料,二娘的執念並不深,做為一個江湖人,她拼搏了一生,做為一個女人,她失去太多。

    「我只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既然藏寶圖是真的,那麼寶藏呢?真的有寶藏?」

    蘇清妙望向她,沒有說話。

    「哈!」姚鳳嬌竟是失心般地狂笑,然後棄劍而去。

    她這一生當真是可笑!

    與此同時,門猛地被擊開,如風般的身影瞬間將蘇清妙擁入懷中。

    尹蔚藍在約定的時間沒有听到她的暗號,就知道她又私自篡改了計畫。然而他恨得咬牙切齒卻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個沖動反倒害了她。在听到兵器落地聲的剎那,他驚得頭腦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沖了進去。

    「清妙!」

    尹湛青功力不及兄長,並不清楚屋內發生什麼事,卻是一進門就看見震撼性的一幕。他揉揉眼——

    大哥居然死死地抱著蘇大夫不放?

    他瞟向旁邊。文姐姐已被安置在被褥中,睡得很平穩,面色也多了一絲紅潤。

    只是……再看看一直沒有松手之意的兄長,以及蘇大夫身上的血跡。誰來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沒事。」蘇清妙安撫著渾身緊繃的男人,卻在被踫到頸上的傷口時,倒抽了口冷氣。

    「你答應過我,保證自己安全的!」緊緊逼視她,眸中有火焰跳躍。

    「我做到了,我全身而退,什麼事也沒有。」笑得有些虛弱,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也流血不少。二娘方才情緒激動,雖然不致命,但劍上用了不少力道。

    尹蔚藍看著她頸上已經凝固的血跡,以及半邊被血浸透的肩膀,他語氣更加低沉,「早知道你這個小騙子不會信守承諾。」

    「哪有,只是你我對承諾的定義有所區別罷了。」她索性也不掙扎,就這樣垂眸靠向他懷里,任由血跡染上他的袍衫。

    能力所及的事,她總希望盡量多為他分擔。就算二娘為大哥所擒,他心中必定也會因為愧對湛青而不好過,所以她才試著用另一種方法解決問題。

    「以後不許再跟我玩文字游戲!」

    「好,」蘇清妙順從地點點頭,「我累了。」要在全神貫注下針的同時應付一個情緒不穩的女人,她真的累壞了。

    「我扶你去休息。」語畢,尹蔚藍扶著她,回頭交代,「湛青,這邊交由你善後。」

    「呃……是,大哥。」

    尹湛青委實佩服自己還能發出聲音,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兄長親密無比地攬著蘇清妙離去。

    真的、真的不是他的眼楮有問題嗎?

    大哥不是很討厭蘇大夫?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7:54

第4章(1)

    出了屋子,尹蔚藍索性將她打橫抱起。

    听著他平穩的心跳,蘇清妙渾身的疲憊似乎都一起涌上,被放置在床鋪上時,她幾乎已經是半夢半醒的狀態。

    「這是?」她迷迷糊糊地問。

    「我房里。」

    「怎麼沒去西廂房?」她以為他會送她回去呢。

    尹蔚藍瞪了她一眼。現在還有心力鬧他?

    當初將她安置在偏僻的西廂房,就是要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那個幌子身上,當然方便私會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了。心愛的女人就在身邊,每天摸不得、踫不得,還得極力掩藏思念故作冷淡,最可恨的是,這女人還吃定他不敢輕舉妄動,在大白天里盡情挑釁,他若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十成十會讓她氣得吐血。

    沒錯,疏離溫和的外表下,她就是這種愛玩愛鬧的惡劣性格。

    蘇清妙討好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說,我的換洗衣物還放在那邊。」

    「明天早上叫人送來就是。」

    「我現在就想換欸。」衣服沾著血液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好難受。

    「你睡個覺穿那麼多干麼?反正天候不冷,連著中衣都脫了,省得費事。」他見那染血的衣物就心煩。尹蔚藍一邊數落著,一邊端來熱水幫她清理傷口。

    省誰的事啊?

    她很想回嘴,但……算了,他們之間也不在乎這個。於是她開始動手解衣。

    動至肩膀處時,她見他處理傷口的手法頗為嫺熟,不禁得意道︰「大哥,你的包紮手法還是我教的呢……疼疼疼,大哥?」

    一聲「大哥」叫得尹蔚藍心一顫,手下力氣也重了幾分。明明湛青也是這樣喚他,可是那兩個字從她嘴里呼出來時,竟不知被施加了什麼神奇的力量,總是讓他激動又無比安心。

    「躺好別亂動,」細心地為她清理傷口,他的語氣轉柔,「好久沒听見你這麼叫我了。」曾經,他以為自己再也無緣听見這一聲「大哥」了。

    「你喜歡,我以後天天叫。」

    「只是感慨而已,」他斜眼看她,「你知道我喜歡你另一個喚法。」

    蘇清妙淡笑,隨即想起今日最大的戰果。

    「她願意就此收手了。」

    「你相信她?」尹蔚藍抬眼,對上她澄澈的水眸。

    「我信,為了青弟,她會的。」二娘也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不會步上尹俊的後塵。

    尹蔚藍擦拭著她身上的血跡,食指劃過她背上的圖騰,「清妙,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恨你父母,就像你恨我父親一樣,他們已經欠了你親情,卻又狠心地將災禍加諸在你身上。」

    蘇清妙看看他,終究沒有說話。

    是怎樣狠心的父母,才將這種會帶來災厄的印記加諸于一個孩子身上?為了那張荒謬的地圖,為了根本不存在的寶藏,江湖上一陣腥風血雨,湘兒則是這場爭斗中最無辜的犧牲品。

    每每回想起這一段往事,尹蔚藍都心痛難遏。

    當年,他父親尹俊打著誅殺邪魔歪道的旗幟,率領武林正道圍攻月魔殿,背地里卻在月魔殿死傷慘重之際,劫走據說是藏寶圖唯一線索的湘兒,並在事後對外宣布收養了一個孤女,實則藉此繼續調查藏寶圖的下落。

    湘兒六歲住進曉劍山莊,與他和二弟湛青共同生活了六年,期間,她是他最疼愛的小妹,是湛青喜愛的小姐姐。

    說來也奇怪,人人都說他心性高傲、難以親近,獨獨就湘兒看出他冷漠外表下的閑散天性,而他也對這個表里不一的小丫頭很有興趣,久而久之,兩人就走得近了。在他眼里,湘兒慧黠聰穎卻又懂得在人前藏鋒,比起外面那些名門閨秀、江湖俠女不知有趣多少。

    他那時總想著,等再過三、四年,一定找戶好人家,將這寶貝妹子風光出嫁。對方得人品好、身世佳,要懂得欣賞她的好,絕不能拿那些迂腐教條困住她,要讓她的聰明才智有用武之地,否則她會不快樂,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對方不能在婚後逼她疏遠他這個大哥——如今想想,這條件可不就是為自己定的嗎?

    那樣的獨佔欲,又叫什麼兄妹之情?

    她兒時經歷促使她心境早熟,他自負聰明,卻在這方面慢她一步。於是,女孩情竇初開,少年卻是榆木腦袋,後知後覺。

    直到她十二歲那年,她肩上藏有地圖的事被父親發現,和睦的假像瞬間被撕得粉碎。父親一生都在追尋那張謎一般的藏寶圖,已到了偏執的地步,而得到之後,自然不容別人窺去,於是宣判了湘兒的命運——死亡。




    他只覺得父親瘋了,想也不想便帶著她逃走。一路上追兵重重,他們的境遇凶險又困苦,打小養尊處優的他,不在乎餐風宿露,只心疼她必須一起受苦,只知道要保護他心愛的小花逃過這場劫難。

    可是最後,他終究沒能保住她,相反的,最後關頭是她保護了他。

    「大哥!」嬌小的身影在看到利箭的瞬間,毫不遲疑地替他擋下,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衫。

    「湘兒!」他發狂似的沖上前,卻被自家侍衛攔住。

    「別過來!」她抬頭,仿佛一眼望進他流血的心底。「大哥,夠了,你對湘兒的情意,夠重了!」

    山風陣陣,她的眼神熱烈而堅定,唇角溢血卻又帶著笑,那一幕,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不,不夠!大哥帶你走……咳!」強運內功,急火攻心,他竟覺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

    「大哥!」她神色一緊。

    「我沒事,我還能帶湘兒走!」說著,他又要上前。

    「大哥,听我一次,回去吧。」聲音微微顫動,她閉眼平復了氣息,再度睜開時,竟一片決絕,「大哥,湘兒不喝孟婆湯,下輩子回來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嬌小的身影踉蹌的奔了幾步,縱身一躍,沒入山谷。他掙扎得手臂幾乎脫臼才脫離箝制。然而沖到崖邊時,他卻連她的腳踝也來不及抓住……

    「湘兒!」

    尹蔚藍猛然驚醒。

    蘇清妙抬手撫上他的額頭,「怎麼了?」

    清理完傷口,已經是四更天。說起來,他們之前也分別了數個月,見面又礙於形勢必須偷偷摸摸,這樣單純相擁入睡的情景倒是久違了。

    「吵醒你了?」他有些懊惱。

    「沒有,你知道我的,天一亮便睡不著了。」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屋內透進些許的光線。

    尹蔚藍不禁嘆息。淺眠是否也是沒有安全感的一種表現?這麼多年了,她到底也還是沒能忘記當年那場驚心動魄。

    見他不說話,蘇清妙立刻知道他想到什麼。

    「大哥,你別多想,我這是多年的習慣,不是想改就能改掉的。」

    想了想,他終於下定決心道,。「明天我叫人將你原來的居所拆了吧。」他知道她討厭關於文湘芸的過去。

    「無妨,」她自是明白他的心意,「你對那里有感情,我知道。」跟她不同,那里對大哥而言,充滿了美好的同憶,他會不舍、會懷念、會故意以身形為她遮擋視線,這些她都懂的。

    「可是……」

    反正她都在身邊了,他還留著那地方做什麼。

    「大哥,」她偎向他懷中,汲取更多的溫暖,「這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光,以前的事我已經淡忘了,而這都多虧了你。」

    就是現在,老天要立刻收回一切,她也不會有任何怨懟,她知足了,真的知足了。不過,她知道這樣的話大哥必然不愛听,那麼她便不說。

    尹蔚藍搖搖頭,「當初救你的是無塵子,不是我。」

    「師父他老人家是我的恩人,我自是不能忘懷。」

    不只師父,師姐鄔亦菲、師兄慕無極都是她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

    只是她好惡過強,到底不是修行的料,流落江湖自生自滅也是遲早的事,所以最後被逐師門,她並不意外。

    天機派不似其他江湖門派,修的是道,求的是心境,志不在此者徒留無益,倒不如帶著一身本領游歷江湖來得實在。師父必然也是看透了這一點吧。

    師門對她恩重如山,這不可諱言,但如果只是這樣,她不會是今日的蘇清妙。

    「大哥,你別忘了,我天生好猜疑,性格乍看圓滑,實則偏激,若是放任我自生自滅,如今早就四處尋仇去了,就這麼死在哪個仇家手上也說不定。正是因為你一直陪著我、引導我,我才沒有走偏,還相信天底下有美好的東西。」蘇清妙笑了笑,「最重要的是,大哥,你別忘了,我這人總愛自以為是,不是你說的話,我根本听不進去的。」

    所以沒有他,她絕對不行的。

    尹蔚藍看看她,神色柔軟起來,「反正話都是你在說。」

    他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用這麼危險的方式試出二娘的心意,不外乎為了替他保住湛青這個兄弟,她知道孤身一人的苦,所以不要他也嘗到。想著,他更用力擁緊懷中的嬌軀。

    頭抵著他的下顎輕笑,「大哥今日好君子。」

    說起來,她此時全身只著肚兜褻褲,與luo裎差不了多少,而某人的祿山之爪竟老實的放在她腰間一動不動呢。

    知道她故意轉移話題不讓他傷懷,尹蔚藍心中又愛又憐,也順著她話道︰「想知道原因嗎?」其實不是他想君子,實在是不得不。

    「因為我有傷。」他總是很憐惜她。

    「這是其一,其二嘛……」他心有未甘地道︰「你叫我『大哥』時,我做那件事會不自在,好像在……欺負你一樣。」

    蘇清妙這回真的想笑了。

    「有什麼區別嗎?」怎麼叫還不都是他?他是否自在她是不知道,反正每回也不見他收斂過。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不一樣的,唉,你不懂。」尹蔚藍面色微窘。

    他們之間的感情,本來就在男女之愛外,還有著兄妹之誼,而每次她喚他「大哥」時,兄妹間的感覺就濃了一些,他便就只想守著她、護著她,不讓她受半分委屈。可能是他性格中那一小部份一板一眼的因數在作祟吧,他給自己角色定位的界限過於分明。所以他才說,他更喜歡听她喊他另一個稱呼,就是——

    「那大哥,你再給我唱個曲吧?」她偏不改口。

    尹蔚藍皺眉,「你就那麼愛听,唱來唱去我也就只會那麼一首。」

    「我就愛听。」

    他看了看她,終究嘆氣,將她的頭壓王自己胸前,輕哼道︰「連姻緣,與君相約……」

    突然——

    「大哥!大哥!」門外傳來激烈的敲門聲。

    「湛青,」尹蔚藍皺盾,「這小子又在急什麼?」

    「大哥,快起來,不好啦,蘇大夫她……」

    蘇清妙一怔,隨即似乎是猜到什麼。

    「蘇大夫她不見了!」一夜想東想西睡不好的他,方才跑去西廂房想找蘇大大解惑,誰知屋內根本無人,昨夜是大哥親自送蘇大夫回去的呀,怎麼會這樣?

    下一刻,他似乎听到什麼巨物撞擊聲以及……笑聲,很熟悉,就像是……蘇大夫的。

    不會吧?

    他被自己大膽的猜想嚇了一跳。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8:12

第4章(2)

    「湛青,她沒失蹤。」尹蔚藍帶著些許郁悶的聲音傳出,隨即是壓低了的催促聲,「這位『失蹤的蘇大夫』,別只顧著笑,說句話。」

    尹湛青傻眼。這語氣……是平日里那個冰山大哥?

    又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過後,某神醫依舊在忍笑的聲音才傳來,「二莊主,我沒事,勞煩掛心了。」

    緊接著,是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別鬧了,快穿衣服!」、「你踩著我褲子了」、「糟了,我換洗的衣物還在西廂房呢!」這類的低呼,有蘇大夫的,竟也有大哥的……

    傻子也知道屋內的男女是什麼狀態了。

    好半晌,門「吱呀」開了一條縫,尹蔚藍探頭出來,「湛青,來得正好,叫人去西廂房把她衣服取過來。」

    「你怎麼把我的衣服扔了!」屋內傳來蘇清妙的抗議。

    「染了那麼一大攤血,不扔留著嚇人啊?先穿我的!」他回頭駁了一句,又對弟弟叮囑,「連她的行李和藥箱也一起拿過來吧。」反正以後也不用住那邊了。

    尹湛青當場石化。他……他沒听錯吧,冰山大哥在開玩笑?

    看出可憐的弟弟還沒有進入狀況,尹蔚藍好心地推他一把,「別愣著,快去快回。」

    伴隨話音落下,門板頂著他的鼻尖掩蓋,發出乾脆的響聲。

    他努力在腦中消化自己看到的景況,甚至忘了通知下人,而親自跑去西廂房取了東西回來。

    就這樣,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屋內兩人梳洗妥當開門後,尹湛青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大哥!」這簡直太過分了。

    「什麼事?」尹蔚藍臉一沉,不怒自威。

    尹湛青一怔,不禁又有些怯意。

    他當然不知道此時尹蔚藍在盤算什麼——想也知道這小子要算帳,此時不拿出兄長架子來壓,更待何時?

    「咳!」蘇清妙有些看不過去某人欺人太甚的行為。還說她性格惡劣、表里不一?她看他倆根本是半斤八兩。

    尹湛青一驚,天生的正義感又燃燒起來,「大哥,你怎麼能這樣?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最近還真是經常讓你失望呢。」尹蔚藍冷哼。

    那不以為然的態度對他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大哥,我一直敬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誰料你今日竟做出如此敗壞門風之舉來!」

    「願聞其詳。」

    「你……」尹湛青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兄長的回覆,「我之前只知道你與蘇大夫性格不和而已,沒想到你卑鄙至此,竟趁人之危做出壞她名節之事,你這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枉我還以為你這些年來一直對文姐姐痴心不悔,結果你……」

    「二莊主……」蘇清妙的聲音無論何時總讓人如沐春風,可惜尹湛青此時听不進任何聲音。

    「蘇大夫,你不用為他說話,我知道你對他有意,可這等不義之人真的值得你托付嗎?這事是曉劍山莊愧對你,我必然要大哥給你一個交代!」他顯然是真動了怒,臉色微紅,義憤填膺。

    她無奈,瞪了尹蔚藍一眼,「解釋。」這家伙根本是在記仇,就因為上次湛青背著他「毛遂自薦更優秀的男人」給她。

    「他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尹湛青不禁替她抱不平,「為今之計,大哥,你立刻娶蘇大夫過門,這個責任你必須得負!」

    好一身凜然正氣!

    蘇清妙簡直要為尹湛青豎指喝采了。

    實在難以想像,尹蔚藍這種內在懶散到極致的人,竟然有這麼一個骨子里正義感十足的二弟!深受尹湛青激昂情緒所感染,她不由得隨之起舞贊了聲「好」,然後不意外地換來尹蔚藍的一記白眼。

    放下茶杯,他沉穩地道︰「湛青,你到底是在為你文姐姐抱不平,還是為蘇大夫?」

    尹湛青一怔,剛要說話卻又被兄長打斷,「無論是哪一個,你的心意都已傳達到了,而且對方還感動得不得了。」他瞟了眼一臉看熱鬧的某人。

    「大哥,你到底想說什麼?」尹湛青皺眉。

    「很簡單,」尹蔚藍很優雅地笑了笑,旋即轉身面向蘇清妙,「蘇大夫,麻煩告訴我二弟,你平時怎麼稱呼我的?」

    「『莊主』呀!」她笑吟吟地回答,惹來他的一瞪。呃……好,不鬧了。「叫『大哥』啦。」

    咦?尹湛青怔仲。

    為什麼蘇大夫也稱他大哥為「大哥」?

    尹蔚藍有幾分滿意地點點頭,「我說過,如今我听了這兩個字就愛感慨,我還說過我喜歡你用另一個稱呼。」

    蘇清妙知道他又要玩人了,心中嘆息之余,還是順著他的意思,甜甜地叫了聲——「相公。」

    尹湛青的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她依舊笑吟吟的,開口卻是驚天的真相。

    「二莊主,我與我家相公,也就是你大哥尹蔚藍,已經成親快五年了。」

    五年。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懸崖邊驚心動魄的一幕一晃眼都快十年前的事了,她依稀記得那夜的風和月夜下的大哥痛不欲生的神情。

    被了,真的夠了!大哥帶她逃出這麼遠,背負這麼多,這份情誼已讓她不枉此生了。就算他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又怎樣?她始終是他珍若生命的寶貝;只能是「妹妹」又怎樣?至少他心里有她。

    寒風凜冽刮得她臉頰生疼,原來這就是自由,飛翔的感覺並不如想像中美好,又或者只是因為沒了那個擋風的懷抱。

    事實上,她並沒有機會感覺到任何撞擊,她人在半空時久已昏迷。

    不過,夢中,她痛不欲生。

    再度醒來時是被痛醒的,似乎渾身的骨頭都斷了。

    人死後都是這麼痛苦的嗎,

    那麼,大哥,你可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好半晌,她才慢慢張開眼楮,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似乎身處一間木屋里。

    竟然沒死?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她,有一瞬間怔忡。

    「你醒了?」一個漂亮得像搪瓷娃娃的女孩探頭過來,四目相對,文湘芸直覺地露出警惕,而女孩的眼里卻只有興奮。

    「師姐,她是人,不是鳥兒,不會像小羽一樣第一眼看到你就認你做娘的。」她身後的藍衫少年對著小美人無奈嘆氣。

    盯著那藍衫,文湘芸有些出神。

    大哥也愛穿藍色的農眼。只是大哥的藍,純然中帶著厚重,透著讓人信賴的氣息。而這個少年的藍,太過澄淨又太過純粹,不適合這個渾濁的塵世。

    「無極,我看起來真像這麼沒常識嗎?」漂亮的小姑娘跟她年紀不相上下,眸底不經意間流露的淡漠讓她熟悉,不過大哥倒是鮮少用冷然的一面面對她。

    「這是哪兒?」她听到自己聲音沙啞得厲害。

    「藏雲峰。」素雅的少年連聲音也溫潤如春風,讓人听了很是舒服。

    藏雲峰?她似乎听過這個地方。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本以為那位小美人性格會眼看上去一樣冷漠,想不到一開口竟是這樣一句關心的話語。

    「痛。」她實話實說。

    「喝藥吧。」少年從桌上端了碗藥走過來,「師父說,你醒了必然會十分難受,喝了這個會好許多。」

    「嗯。」第一次,向來疑心重的她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接受了這兩個同齡陌生人的關心。也許是因為傷重索性豁了出去;也許是緣份,讓她一眼便相信自己這回交了好運,遇見了好人,反正後來,這兩人一個成了她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師姐,一個則成豆腐嘴也豆腐心的二師兄。

    「你叫什麼名字?」藍衫少年問道。

    她看見屋外老樹葉間灑下的光線,絲絲縷縷像最縴細秀麗的琴弦,隨著樹葉的搖崗波動著無聲的旋律。陽光溫和而寧靜,那是最她喜歡的顏色,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卻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樣美麗的事物,這算是老天給了她新的開始嗎?

    然而……

    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想忘了大哥。

    「……沒有。」

    但她卻必須忘記,如果她的存在只是給他帶來無盡的災厄。

    「什麼?」

    她抬起頭,輕聲道︰「沒有,我沒有名字,沒有過去。」

    「嗄?」

    於是,十二歲,文湘芸死,蘇清妙生,名字是二師兄慕無極依她的生辰八字幫她取的,她並成為無塵子座下專攻岐黃之術的三弟子,江湖人口中菩薩心腸的「芙蓉醫仙」。

    她沒想到的是,四年後,她又見到了尹蔚藍。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8:34

第5章(1)

    一晃眼,四年春秋流逝,蘇清妙十六歲。

    醫術不比其他,需要更多的經驗,因此她雖然入門最晚,卻成為三個師兄妹中第一個下山游歷的人,懸壺濟世,磨練醫術,如今已小有名氣。

    「蘇大夫,真多虧了你,否則犬子必定性命不保。」

    「是啊蘇大夫,你的恩情咱們沒齒難忘。」

    斑升客棧的掌櫃夫婦拉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謝。

    蘇清妙無奈。果然剛才她不該顧及禮貌留下的。

    「衛掌櫃,衛夫人,我說過,這多虧了令公子福大命大,求醫及時,若是再晚個一時三刻,清妙也無能為力,你們該答謝的是那位送他回來的俠士。」

    斑升客棧掌櫃獨子路過搶匪,多虧一名俠士搭救,又將衛公子送回家中,這才讓她這個投宿在此家客棧的大夫有了用武之地。只不過,衛公子被送回來時,已經重傷得只剩下一口氣,那位俠士十之八九也是當作屍體送回來的,若非她在,恐怕回天乏術。

    於是掌櫃夫婦說什麼也要報答她的恩情,如今衛公子已無大礙,對方卻執意留她不肯放人。

    「蘇大夫,那位俠士的恩情我們自然不會忘記,今晚我一家三口置辦了一桌薄酒款待二位,聊表心意,你可一定要來啊。」

    蘇清妙幾不可聞的嘆氣,但笑容卻不改,「好的,清妙必然準時赴宴。」

    既然盛情難卻,就當開開眼界,見見什麼叫「江湖俠士」吧。

    她雖然身世復雜,但與真正的江湖之人卻鮮少有機會接觸。兒時在月魔殿的記慮早模糊不清,後來到了曉劍山莊,周圍的人形形色色,除了老莊主和尹家兩位少爺,其余都是雜役女眷,也算不得什麼江湖人。不過依她看,大哥本性中倒是透著幾分「俠氣」的,只是偽裝得太好,人人都覺得他面冷心也冷罷了。

    當晚,蘇清妙如約赴宴,在店小二的引領下,進入平日自己一向敬而遠之的天字房,卻在門口時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攝去了魂魄。

    「衛掌櫃,令公子乃是那位妙手回春的蘇大夫所救,在下實在不敢居功。」

    「不不,」衛掌櫃忙道。「我知道二位都是謙遜之人,只是今日小犬能僥幸活命,二位實在是缺一不可。尹公子和蘇大夫都是老夫一家的恩人,區區一頓飯又算得了什麼>?」

    尹公子?

    蘇清妙面色微變,她第一個反應竟是——

    「欸?蘇大夫,你上哪兒去啊?」店小二嚇了一跳。

    逃,逃得遠遠的,不能見他!就算听到那聲音的剎那想推開門沖進去,想抱著他大哭,就算每逃一步都心如刀割,難受得快要窒息,也不、能、回、頭!

    她已經拖累他太多,兄妹緣盡,對他是只有好處。

    想著,她情急之下竟腳下打滑,眼看整個人就要跌下樓梯。

    失去平衡的下一刻,她猛地撞進一堵懷抱,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逼得她落淚。

    方才穩住身形,魂牽夢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姑娘,你還好嗎?」

    听到門外的騷動聲,他才想出來看看發生什麼事,結果卻眼見一個姑娘滑落樓梯。多虧他輕功夠火候,這才搭救及時。

    只是,這氣息……尹蔚藍身體慢慢僵硬。

    「多、多謝公子,我沒事了。」蘇清妙料想,他不至於一眼就認出她來。四年了,她身形、樣貌都有了改變,嗓音也有輕微的變化,加上如今她改名換姓,只要她小心點,應該不會……

    她抬頭的一瞬間,就徹底躍進那兩泓深潭之中。

    四年了,他竟沒什麼變化,連那襲藍衫都沒有變,依舊是當初那副看似冷漠,卻又在不經意間眼中流露玩味的模樣,只是成熟了,更像個男人了。

    手腕突然傳來一陣痛楚,她回過神,故作冷漠道︰「公子,你該放手了。」

    尹蔚藍怔忡之後,卻破天荒地笑了,然後,他當著大庭廣眾之下,狠狠地抱住了她。

    「不放,這一次,誰也休想讓我放手!」

    她料想的沒錯,他們到底分離了四年,他一眼難以認出她也是正常,可是……第二眼呢?她長大了,更漂亮了,可那一抹神韻卻未有絲毫變化。

    听到她聲音的那一刻,尹蔚藍心跳幾乎停止。

    他一手呵護的小花兒,讓他足足找了四年。期間,他歷經憤怒、絕望、傷痛,是一遍遍告訴自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才支撐下來,如今親眼看見她好端端的出現在眼前,教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蘇清妙僵住,又感覺到他淩亂的呼吸,知道他已是認定了她,她再狡辯也是徒然,唯有嘆息,「你……你先放開我。」




    「不放!就是不放!」尹蔚藍竟像孩子般要起脾氣,「我找了你四年,我找了你四年,我一放手,你又要走了,消失了,我又要上哪里去找!」

    他就知道,若她死了,四年來不可能吝嗇得連夢中都不來見他一面,他的湘兒活著,好好的活著,今年十六歲了,長成了美麗的大姑娘。

    但蘇清妙聞言,卻是驚訝不已。

    他一直在找她?

    文湘芸的死訊不是已經昭告江湖了嗎?怕敵人疑竇,也替自己博得一個美名,尹俊甚至還煞有介事的替她辦了個喪禮,怎麼……

    蘇清妙隨即明了。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眾人說她死了,他不信,沒見到她屍體,他不接受,別人勸他,他也不听。於是,他拋下一切來找她,也不管她是生是死……傻瓜,若是她真的已死呢?難道他要這樣找一輩子?

    就像當年他不顧一切地救她,不顧一切地帶著她逃走,那時,她便很想問他。你為了一個沒有血緣的妹妹做到這樣,值得嗎?

    「大哥……」她忍不住出聲安慰。對方似乎因為這一聲叫喚而渾身僵了一下,隨即將她擁得更緊。

    小時候,大哥常常拿個性單純的湛青尋樂子,偏偏湛青被整得完全沒意識到,還對他敬畏有加,有時候連只想獨善其身的她都會看不下去,幾次喑里幫著湛青反擊,她和大哥越走越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

    在她眼里,大哥性格閑散,卻老用冷漠掩飾自己,他沒什麼野心,卻也絕不是什麼心胸豁達以德報怨之人;分明是修練成精的狐狸一只。

    談起虛偽,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誰受誰的影響。

    可是現在的他卻毫不掩飾,在他臉上,慌亂、狂喜、不安、難以置信……種種情緒清晰可辨,她的出現竟足以擊潰他的冷靜、他的偽裝?

    於是,蘇清妙就很沒種的心軟了,她長嘆一聲,終於放棄掙扎,安慰地撫著他的背。「大哥……放心吧,我答應你不走。」

    好吧,妹妹就妹妹。她在心中自我催眠。

    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這輩子就讓自己以妹妹的身份陪著他好了。她就發發善心,親手將這個兄長交到尚不知在哪的未來大嫂手上再走,反正只是晚離開幾年而已,沒關系,沒什麼大不了的……

    「湘兒不要哭,大哥陪著你,這一次,誰也別想傷害你。」尹蔚藍笑意不減,輕輕拭著她的臉。

    哭?她摸摸臉頰,才發現竟真的是濕的。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哭的?听到他喊她時,還是他抱住她時?蘇清妙很想用自己最拿手的微笑表情來敷衍一下,然後很傲氣地說。「有沒有搞錯,誰哭了啊!」

    可心底卻有聲音要她別再自欺欺人——蘇清妙,你分明在听到他聲音的剎那,就已經淚如泉涌了。

    當初最痛最難熬的時候,她都沒掉過眼淚,原來都在等著這一刻,那麼,也就別掙扎了吧。

    下一刻,她徹底放棄抑制,不顧一切地哭出聲來,「大哥,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那一晚,他們促膝長談,聊了很多很多,從四年前聊到四年後,聊到兩人都不知不覺地睡著。這是一這麼多年來,她難得的好覺。

    這樣也很好,她告訴自己,既然舍不得,那就留下,當個好妹妹吧。

    清晨的空氣冰涼如水,讓人精神一振。

    蘇清妙提著水桶來到井邊。

    天一亮,她便如何也睡不著了,這是她很無奈的習慣,也因此,她總是起得很早。如今他們借住在衛掌櫃家里,總不好去叫醒下人伺候自己,所以她只有自己動手打水洗臉。

    不過她實在力氣小、水桶放下去後就怎麼也搖不上來,無奈之際,她準備最後試一次,不行就只能放棄了。她先天底子一般,前幾年雖然大難不死,但終究是傷了元氣,無論如何調養,如今比超常人來,體質還是要弱一些。




    不料這回她剛一推,搖手就自己動了起來,她低頭,看見後面一雙手,抬頭,對上一雙帶笑的眼,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大哥,早啊。」

    「早的是你。」明明昨天聊到很晚,她該多休息一下的。尹蔚藍替換了她的位置,不費力氣地提了一桶水上來。

    唔,這就是男女的區別吧,她就算休養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這個境界。

    蘇清妙打了盆水卻是送到了他的屋里。

    「大哥,你先洗臉吧,我回房收拾一下。」

    「麻煩什麼?你就在這兒洗吧,我用你剩下的水就行了。」尹蔚藍不以為意,回身整理床鋪。

    蘇清妙卻是一怔,隨即心里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欣喜的是他們一如當初,沒有隔閡;失落的是他還待她如親妹,坦然得讓她無奈。

    於是她也懶得折騰,就地洗臉梳頭,將臉面打理妥當便推門而出,卻見衛掌櫃怔在門外。

    「蘇……蘇大夫?」衛掌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門。他沒走錯啊,這是尹公子的客房才對。

    「清妙,誰在外面?」屋內傳來正主兒的聲音——尹蔚藍知道她一心想以另一個身份重新開始,已經改口喚她現在的名字。

    「是衛掌櫃,他好像是找你來的,」她想了想又覺不妥,便向衛掌櫃確定道︰「是這樣吧?」

    「啊,是、是。」衛掌櫃還沒從眼前的情況回過神來。

    雖然昨天這兩人相見的情景也有些夸張,但他記得當時蘇大夫明明說他們兩人是久末謀面的兄妹來著,可是——這對兄妹的感情會不會太好了?

    「蘇大夫,」衛掌櫃到底忍不住疑惑,「你與尹公子真是異姓兄妹?」

    「……算是吧。」她想想,點頭。只要大哥還認她一天,應該就是這樣沒錯。

    「什麼叫『算是』?」

    她納悶,「他為兄,我為妹,我們又不同姓,這不就是『異姓兄妹』嗎?」

    衛掌櫃差點吐血,「就是說你們沒有……血緣關系?」

    蘇清妙一怔,隨即清晨有點遲鈍的頭腦瞬間轉動起來,「啊……衛掌櫃,這個……」任她反應敏捷,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是好。

    衛掌櫃卻只當她無話可說,板起臉認真道︰「蘇大夫,別怪老夫多言,就算是親兄妹,蘇大夫也還是個姑娘家,不該與兄長過於親密,而若不是……那就更是壞了名節的大事,共處一室並非……」

    「衛掌櫃,」尹蔚藍一身清爽地自屋內步出,「你誤會了。」

    丙然……蘇清妙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沉。

    懊來的總是要來。

    他自始至終對她都是兄妹之情吧。自己又在奢望什麼呢?早就決心要認命做他的妹妹了不是?可即使如此,這種話她還是不想從他嘴里听到,那麼索性由她來說吧——

    於是她故作神采飛揚的啟唇,「衛掌櫃,其實我們就是親……」

    「我們不是親兄妹。」尹蔚藍很自然地道。

    衛掌櫃眉毛打結,「既然如此,你們怎麼……」

    隨即,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原來如此,必是蘇大夫女兒家臉皮薄,不好意思說,才隨口以兄妹敷衍他了。

    「原來你們是小倆口啊。」衛掌櫃松了口氣。

    兩人同時一怔。

    蘇清妙皺眉,剛要解釋,尹蔚藍卻拉住她的手,「還不是,不過也是早晚的事了。」

    原來是未婚夫妻。

    衛掌櫃了然地點頭。這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倒也是一對璧人。他隨即眉開眼笑地道︰「竟然有如此巧事,尹公子到時候可一定要給老夫留一杯喜酒啊。」

    「那是自然。」

    尹蔚藍說得煞有介事般,沒注意到蘇清妙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清妙?」不知道喊了多少聲,她才停下腳步,他有些憂心地望著她,「怎麼了,不舒服?」早上還一切正常呢,怎麼現在臉色這麼差?

    「沒事,我回去收拾東西。」

    不行了,再看著他的臉,她絕對會忍不住發脾氣的。猛吸了口氣,她轉身繼續走。

    「收拾東西?要去哪兒?」尹蔚藍不解,以為她會再住個兩天。

    「不知道。」語氣已經掩飾不了她的惡劣心情。

    終於察覺到有哪里不對,他猛地拉住她的手,她卻甩開。

    「清妙,你在生氣。」

    「沒有!」

    「而且是跟我?」

    「不是。」

    「理由呢?」

    「你听不懂話啊,我說了,我沒生氣!我生什麼氣,我跟你生什麼氣,你是大哥,你做什麼都是對的,我哪里會跟你生、氣!」她嘴硬到底。

    好強的怒火……

    尹蔚藍此刻已經完全確定她說的全都是反話,正確解讀應該是——她在生氣,跟他,理由暫時不詳。

    「這不公平,」他有些苦惱地撓撓頭,「你至少得讓我知道,我哪兒惹得你生氣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8:52

第5章(2)

    這家伙……

    深吸一口氣,蘇清妙告訴自己冷靜,要用平常心對待,她都已想開了不是嗎?生什麼氣,跟這個缺根筋的蠢大哥生什麼氣啊!

    「清妙……你說出來了。」

    「蛤?」

    「你敢說我蠢。」膽子不小!露出危險的笑容。

    蘇清妙突然一陣頭皮發麻,但還是好面子地強撐著,「是你亂說話!」

    「我說了什麼蠢話嗎,」他自認除了昨天被找到她的狂喜沖得有點昏頭,之後一直很清醒。

    「你……」她惱他的遲鈍,惱他的不上心,可是她騙不了自己,她最恨的還是他該死的「兄妹之情」,最恨的還是她以為自己早已放棄的眷戀!

    想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哀,渾身都沒力氣起來。

    「清妙,」尹蔚藍見她臉色驟變,不禁著急地問︰「你到底怎麼了?跟大哥說好嗎?」

    想來想去,蘇清妙終於還是決定說出來,讓他親口斷了她的妄念,也省得自己因他的玩笑而莫名難受。

    「大哥,你如今可有心儀的姑娘?」

    尹蔚藍一怔,隨即俊眉緊攏,「當然有,那又怎……」

    下一刻,他驚見她小臉瞬間一片慘白,眼淚含在眶里似乎馬上就要掉出來。

    「清妙!」他徹底慌了,「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麼了?你再不說我真要瘋了。」

    焦急擔憂的口吻卻成了她眼中淚水的幫凶,不一會蘇清妙就哭成淚人兒。

    明明做好心理準備的,可親口听他承認,卻還是疼得她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痛哭一場!

    「大哥!」她突然抱住他,就像小時候受了委屈一樣,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眷戀這個懷抱。「湘兒以後都不會纏著你了!你要好好對大嫂,如果大嫂在意的話,就乾脆別提有我這個妹妹。你放心,我以後會到你看不見的地方去,不會破壞你的生活,也不會做妖女為禍武林的,更不會再給你帶來麻煩了!大哥,只要你幸福,湘兒就會幸福了!」

    她轉身欲走,卻被尹蔚藍有力的臂膀硬是帶了回來——

    下一刻,哭聲停止。

    大哥在做什麼?

    她眨巴著淚漣漣的大眼。

    尹蔚藍的唇緊緊貼著她的,先是輕柔地廝磨,最後,舌尖侵入她的口腔,帶領她的起舞。

    見她眼也不眨,他瞪了她一眼,然後閉上,她懂了他的意思,跟著閉上眼。

    一剎那,唇間的感覺更加清晰而熾熱,蘇清妙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像在品嘗一道最精致的美食,輕柔地吮吸著她的唇瓣,像是品味一杯佳釀,撩撥著她的清純。這樣的溫柔,這樣的溫暖,這樣讓人貪戀的感覺,她……她不要!

    蘇清妙猛地推開他。

    「清妙,你听我……」

    「大哥!」她氣息有些不穩,但還是直視他道︰「我當年愛慕你。」

    「我知道。」她十二歲那年,他就知道了。

    「如今也沒有變。」

    「……那就好。」尹蔚藍偷偷松口氣。變了就換他哭了。

    只是,這是情話不是?有必要說得這麼義憤填膺嗎?

    「可是,」蘇清妙話鋒一轉,「大哥說過把湘兒當最親最疼的妹子,這句話我一直記得。」

    「我說過?」他瞪眼,什麼時候?

    她瞪他,認真地點頭,「你還說將來要替我覓個好鄔君,人品好、身世佳,還要懂得欣賞我的聰明才智……」

    他以為這些話自己只是心里想,竟然是真的說出來過啊……尹蔚藍有些懊惱自己當年的愚鈍。她沒說錯,他確實蠢,蠢在自以為是,蠢在老早就自掘墳墓打擊自己。

    「既然大哥這樣想,就請別再給湘兒任何幻想,也別再親……做任何容易讓湘兒誤會的舉動。大哥放心,我自己也想通了,以後就安份地做大哥的妹子,不會再胡思亂想。」

    「不行!」尹蔚藍堅定地駁道。她這是要跟他斷得乾乾淨淨嗎?現在胡思亂想的是他啊!

    「大哥?」蘇清妙不解,

    他扳過她的肩,「湘兒,你真的那麼在乎這個兄妹名份嗎?如果你邁不出這條界限,那今後你可以直接喚我的名字,不用再叫我『大哥」!」

    妹妹和妻子這兩個身份,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前者。

    想不到蘇清妙臉色卻更加蒼白,「連……兄妹都做不成了嗎?」

    尹蔚藍只覺得頭更疼了,「你到底在說什麼呀?我昨晚的話,你一句也沒听進去嗎?」他以為自己說得很清楚了,為什麼卻換來她這樣的反應?

    她一怔,「大哥昨晚說了什麼?」

    他瞪她。

    「我……」蘇清妙努力回憶,「我記得我們聊到小時候的事,聊你我四年來各自的生活,聊……還有什麼嗎?」

    一瞬間,兩人之間出現尷尬的沉默。

    原來問題出在這。尹蔚藍懊惱地揉著額際,「聊了什麼……你問得真好啊。」

    蘇清妙不由得後退兩步。奇怪,大哥在磨牙了。

    等等,她記起來了,「後來我好像是睡著了……」

    「文湘芸,蘇清妙,我不管你是誰,都給我听好!」

    「是。」事實上,她還是很怕大哥動怒的,惹歸惹,玩歸玩,她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

    「我再說一遍,四年前,我就已決定要守護你一生一世,陪伴你一生一世,但絕不是以你兄長的身份。」

    蘇清妙被他灼熱的眼神盯得心跳加速。

    看出她的緊張,尹蔚藍反而松了口氣。沒有什麼比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未變,更讓他欣喜了。

    當下定定地注視她,他無比認真地道,「我想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愛你、疼你、寵你,你依然是我最珍惜的妹子,但卻不僅止於如此,你還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以及唯一的妻子,清妙,湘兒,這次你听懂了嗎?」

    「你騙人!」蘇清妙滿臉通紅,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幻覺,一定是她這幾天沒有好好調養身體,導致出現幻覺。

    「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大哥!」小臉又垮了下來,「大哥只當我是妹妹,就算是夢里,大哥也不會眼我說這些的……」

    「湘兒,你到底在糾結什麼?我們一起這麼多年,我是真正假,你還認不出來嗎?」他為她的執拗煩惱不已。

    她寧可相信他是幻影,也不願意相信他的真心?

    「我承認當年我蠢,分不清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愛,又擔心那時你小,也未必懂得什麼叫喜歡,所以才沒有回應你,結果直到你……」

    他閉上限,回憶著她墜崖的一幕,那時候他才知道幼稚的是自己,自以為是的是自己,遺憾終生的也會是自己。

    「總之,如今老天給我機會又再見到你,我怎麼可能再放手?別說你心里還有我,就是今日你嫁了人,拼上一切我也要將你搶回來!」

    什麼愛人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他尹蔚藍自私自利慣了,壓根不信那一套!他是愛裝冷漠,他是性格散漫,但是對於執著的東西,他的手段卻比她還要偏激。

    「大哥……你真的不是在尋我開心嗎?」畢竟互整曾是他們兄妹樂此不疲的游戲。

    尹蔚藍苦笑,「你不會真的不願意吧。」

    「可是,我不夠好……」

    他吻上她的額頭、她的眉眼,吻去她的淚痕。

    「胡說。當初,我的湘兒是最好的湘兒,以後,我的清妙也是最好的清妙。」

    原來這才是她糾結的根本原因。

    是他錯了,是他粗心,以為她聰明才智更勝男子,卻忘了她到底也有女兒家細膩的心思。

    這丫頭從小經歷的環境太復雜,人性丑惡全讓她看了個遍,換成是他,早就自甘墮落走偏也未可知。他當初就是怕發生這樣的事,所以總在潛移默化中抑制她性格中極端的那一部份,而她太聰明,竟然連他的用心都懂,還很配合地隨著他的腳步前進。

    這種隱藏的善解人意,正是他最初心動的原因。

    引她走上正路,不是為了什麼大義蒼生,純粹是希望她能在陽光下快快樂樂的生活罷了,他不願見一朵鮮花躲在被陰影籠罩的黑暗中枯萎。

    但他做的也只是引導而已,決定權始終在她手里。

    他們的性格像又不像。他們同樣表里不一,骨子里有愛作怪的因數,可是湘兒又有她的分寸、她的原則,她絕對不輕易放棄的信念。

    她能拋開陰影走到陽光下,成為蘇清妙,功勞在她自己。他只是適時的出現,並住進她心里成為她的精神支柱,如今,他是如此慶幸,那個在她需要時出現的不是別人,而是他尹蔚藍。

    她不夠好?

    笑話,在他尹蔚藍看來,蘇清妙簡直是太好了,好得不像話了。尤其如今她已經毫旱亭亭玉立,再不是當初的小丫頭,所以——

    他握住她的柔荑,「清妙,我得告訴你,無論你用什麼理由,現在才要我放手……晚了,太晚了。」

    她反手與他交握,破涕而笑,「大哥……我今天是不是很丟臉,你心里在笑我吧?」平日里的她不會這麼失態,就只有面對他的時候,冷靜優雅都會破功。「我明明都想通了,可是面對你,卻除了哭什麼也不會,大哥若有心整我,我一點還手的余地都沒有。」

    他根本什麼也不用做,她就會自亂陣腳。

    尹蔚藍擁著她長嘆,「你以為我不是嗎?」

    世上唯有她,能牽動他的喜怒哀樂,也唯有她,能讓他卸下防備,她是他的弱點,是他傾盡所有也要守護的人兒。

    還好,老天沒真的將她帶離他身邊!尹蔚藍慶幸地想。

    一年後,尹蔚藍與蘇清妙成婚,見證他們誓約的信物是一對鴛鴦玉佩,婚宴就辦在高升客棧,賓客中並無江湖人,只有街坊鄰居以及蘇清妙的師姐鄔亦菲和師兄慕無極。

    從此結發,她不再只是他的妹子,還是他的妻,他一輩子唯一的女人。

    他們終於能像當年在歌里唱的——

    連姻緣,與君相約共百年……

    兩年後,曉劍山莊老莊主尹俊病危,尋請蘇神醫登門診治。

    三年後,尹俊病逝,尹蔚藍回到曉劍山莊繼承家業,成為天下第一莊莊主,而為了確保蘇清妙的安全,兩人約定暫時不公開身份。

    據曉劍山莊吳管事說,新莊主上任後並未將多少心思用在江湖上,反而經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行蹤成謎,直到近日身中劇毒的「文姑娘」出現,情況才有所好轉。而在蘇神醫入莊之後,莊主更是寸步不離曉劍山莊,連每年六月例行的產業巡視都是由他這個老管事代勞。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9:08

第6章(1)

    曉劍山莊書房內,蘇清妙無奈的放下手中的醫書。

    「二莊主,我臉上寫著『不可思議』?」

    若是從前,湛青這樣盯著她看,她肯定要以為他對她有意思了。

    尹湛青不好意思地低頭,「沒、沒,我只是……呵呵,我只是……」

    「還不能接受,還沒從震驚中清醒?」她好心地替他提供理由。

    「倒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只是一時不太適應罷了。」

    他也是這兩天知道原來大哥早已成親,之所以一開始沒有公布蘇大夫的身份,是為了避掉一些危險。至於什麼危險?

    他也不知道,總之,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吧。

    不過,他原本對蘇大夫便十分欣賞,如今她成為自己的大嫂,他倒也不排斥。

    「蘇大夫……不,大嫂,之前跟你說了很多失禮的話,別放在心上。」

    「怎麼會?」她一笑,「你叫『大嫂』我還滿不習慣的,還是叫蘇大夫吧。」這樣突然變換稱謂,她會覺得很別扭。

    尹湛青點頭,「蘇大夫,你叫我『湛青』或『二弟』即可,再叫『二莊主』,我會被大哥罵的。」

    「他才不在乎那種小事。」她搖搖頭。

    那個男人不是個計較世俗禮法的人,只是經常給人一種很保守的錯覺,所以沒人敢在他眼前放肆而已。

    尹湛青卻是一怔,「蘇大夫,你很了解大哥嗎?」

    想了想,她搖頭,「我不敢說完全了解他,但畢竟夫妻五年,他的脾氣我還是摸得透的。」

    「就是這樣才不可思議啊……」五年欸,不是五天,五個月,而是五年。

    「什麼?」

    「我是說,你們竟然成親五年了,那……」他忽然想到三年前大哥回到山莊後,依然常常一個人在文姐姐的房間閉門不出,難道大哥仍然忘不了文姐姐?那嫁給大哥的蘇大夫豈不是很可憐……想了想,他終究忍不住問道︰「蘇大夫,你當初為什麼會嫁給我穴哥?」

    「因為我喜歡他啊,你也看出來了吧,我很迷戀他。」她直言不諱。

    的確,蘇大夫的迷戀全部寫在臉上。

    「所以大哥求親,你就答應了?」

    「不是的,」她想了想,「嚴格的講,是我向他求的親。」如今想來,是她虧了呢。

    「嗄?」尹湛青傻眼,「你……你求的?」

    「是啊,有一天我救治過的一位朋友請我喝喜酒,我覺得很羨慕,就問他『大哥,你也娶我好不好?』他說當然好,然後我們就成親了。」

    奇隆,明明是很大膽的言語,從蘇大夫嘴里說來卻只覺真摯,絲毫不損她嫻雅的氣質。

    好吧,他得承認大哥確實有讓女人迷戀的本錢,可是——

    由蘇大夫來求親?

    這也太夸張了吧!

    「蘇大夫,你一點也不介意文姐姐的存在嗎?」

    其實這才是他一直好奇的,像現在,大哥又去看文姐姐了,蘇大夫如果真像她說的那麼在乎大哥,為什麼毫不介意的樣子?

    蘇清妙笑了笑,「不介意,說得更準確一點,任何女人糾纏你大哥我都會介意,只有那個人,我不會跟她爭。」

    廢話,跟自己怎麼爭嘛,她巴不得他時時刻刻都想著她。

    「你認識文姐姐?」尹湛青越听越好奇。

    「算是吧。」她自認對自己很了解。

    「文姐姐和大哥本來是兩情相悅的……」原來如此,本以為這次會有情人終成眷屬,結果這個眷屬又不是他以為的人。

    「你是在為你文姐姐抱不平嗎?怪我搶了她的男人?」這個湛青真好玩,實心眼這點從小到大都沒變呢。

    他不承認也下否定,「沒有那麼嚴重,我只是有些意外,我以為大哥真的會等文姐姐一輩子,沒想到他……」

    蘇清妙不以為然,「那樣不是很傻嗎?」

    尹湛青微訝,「你認為很傻?」他還以為女人都很為這一套動容。

    「確實。」

    「我認為那樣才符合大哥的性格啊。」

    「那又怎樣?就因為他足尹蔚藍,他就必須為一個生死不明的女人痴守一輩子,這樣就叫痴心,這樣就叫完美?」

    他皺眉,「蘇大夫,你不該這樣說。」

    「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如果那人真的死了,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湛青,你身為他的弟弟,難道願意看到你大哥孤老一生,永遠得不到幸福?是別人的看法重要,還是親人的快樂比較珍貴呢?」

    尹湛青一時無語。這……他確實沒有想過這些。

    「不過,說歸說,他想怎麼做,卻是誰也勸不動。」每每想到這些,她心里總是暖意與憐惜交加。

    四年,他就這樣鍥而不舍地尋了她四年。她甚至不敢想像,若自己真的的死了,他要怎麼辦,繼續尋尋覓覓一輩子嗎?這男人分明是要自己連死都不得安息。

    她嘆息,「你大哥就像你以為的那樣,遵守了他的講百諾言,只有一個妻子,只愛一個女人。」

    唔,這樣暗示夠不夠明顯?她真的不想說出那個名字啊。

    「可是這個妻子並不是他愛的那個女人呀?」話一出口,他頓覺失言,忙道︰「蘇……蘇大夫,你別介意,我只是有些想不通,無論什麼理由,大哥與你成了親,那豈不是對不起文姐姐。我並非針對你,如今若是大哥真的回到文姐姐身邊,我也同樣會為你抱不平,我只是認為這事大哥有錯。」

    「湛青,你大哥沒錯,」蘇清妙無奈,「是你沒有看清楚而已。」

    「我?」尹小弟不解。

    「你覺得你文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文姐姐嘛……尹湛青努力回憶,「只記得她十分溫柔,嗯,很有正義感,小時候很照顧我。」

    他說的是誰啊?蘇清妙瞪眼。溫柔就算了,有正義感?她有這種東西?她怎麼不知道?

    她溫柔,是因為她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溫柔其實是另一種保持距離的方式而已,至於所謂的「照顧」,實在是因為某人性格惡劣,偏偏莊里無人識得他的真面目,她看不過去了才明湛青和他斗上一斗。

    「那你覺得我又是什麼樣的人?」她這些年真的變化如此之大,以至於如何暗示,他都認不出她就是文湘芸?

    「蘇大夫你嘛,溫柔……嗯,有正義感。現在又多一條真誠吧。」他把蘇清妙的直接美化成真誠。

    「那你大哥呢?」

    「驕傲,有點冷漠,但很正直,嗯……還有點古板。」

    天啊,他說的到底是誰?

    為什麼她一個都不認識。

    看來她身為人嫂有必要做點什麼了。

    「湛青。」

    「……在。」他打了個冷顫。

    奇怪,蘇大夫的笑溫柔如昔,為什麼他卻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來幫你了解一件事吧。」

    咦?

    熟悉的藥香隨風飄來,尹蔚藍唇間浮起一絲淺笑,下一刻,雙眼被柔軟的掌心覆住。

    「猜猜我是誰?」

    「我猜不出來。」大掌覆上她的,移到唇間輕咬。這樣的游戲,她還真是樂此不疲。

    蘇清妙抽回柔荑,「猜不出來就咬人,小狗。」

    「嘗嘗味道才知道是誰啊。」他很配合地不回頭,繼續埋首看眼前的帳簿。

    「那猜出來了沒有,」她將頭枕在他結實的背上。

    「好像是我府里的小妾。」背後被人輕捶了一下,尹蔚藍忍著笑,故意嘆道。「唉,這幾日家里的母老虎發威,所以才冷落了你,寶貝不要生氣,再等為夫一些時日。」

    蘇清妙忍不住伸手到他腰間,卻被快一步握住。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9:25

第6章(2)

    「別掐別掐,玩笑是你先開的,我配合著說笑也不行?」尹蔚藍隨即旋過身,拉她在身邊坐下,討好地笑道︰「我家娘子端莊又賢慧,斷不會在背後掐為夫的,你說是吧?」

    她皺眉,「你該不是變相在向我抗議要求納妾吧?我看那個『文姑娘」挺不錯的……哎哎,我隨便說說,你靠過來干麼?」她身子後仰,以免慘遭「滅口」。

    「你不是在說『相公快來吻我』嗎?」說這種酸溜溜的話,分明就是要他立刻表現,以阻止她的胡言亂語。

    「你——不正經。」蘇清妙面色微紅。她得承認,大多數時候,她是玩不過他這個喜歡扮豬吃老虎的相公。

    「正經?奇怪,這兩個字該怎麼寫來著,我竟然不記得了。」談笑間,尹蔚藍大筆一揮,又一本帳簿核對完畢。

    蘇清妙看看周圍,亭台水榭,鳥語花香。他在這里辦公,真是懂得辜受啊。

    「你平日都是在這里處理山莊事宜?」

    「是啊,」事情差不多忙完了,他抬頭,「這里比屋里好多了,屋里好悶,我寧可一個人听听水聲,聞聞花香,也不想面對吳管事嘮嘮叨叨的嘴。對了,還有湛青,他最近老是對我失望,你說奇不奇怪,是不是弟弟大了都這樣?」

    當哥哥真難啊。

    看他一眼,她隨即笑道。「想過沒?也許是你們兄弟間的溝通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

    「比如,你是否讓他了解過你?」

    「我有娘子了解就行了,兄弟間說那麼多做什麼,又不是要一起過日子,將來他也自有他的娘子了解他。」尹蔚藍耍賴地攔住她的腰。

    蘇清妙失笑。若非她熟知他性情,還當真看不出來,這男人……分明就是在不好意思嘛。

    「可是湛青一直把你當成神一樣崇拜,你覺得這樣好嗎?」

    「不好,」尹蔚藍有些孩子氣地搖搖頭,「當神不好,壓力好大,當相公才好……哎!說好不掐我的。」

    「你正經些說話。」

    「正經說話會被繼續當作神的。」這就有違她的目的了吧?

    「你……」就知道什麼事都瞞不了他,「我也是為了你好,兄弟間總不好落下隔閡。」

    「我和湛青沒有隔閡,只是他對我有些誤解罷了。」他繼續沒骨頭地靠向她。

    「敢問這些誤解是誰造成的?」明明就是他拿耍人當有趣。

    尹蔚藍無所謂地聳肩,「小時候耍他,完全是因為有趣,我只有這一個弟弟可以玩啊。」

    玩……

    說得真殘忍。蘇清妙不勝欷吁。

    「接著離家好多年,回來一看,哇,他都長那麼大了,真有趣。」

    有趣……

    他這個大哥用詞真的好沒良心。蘇清妙憐憫地望向身後顫抖的「花叢」。

    「不過,」尹蔚藍突然對她身後的方向笑了一笑,「看見他平安健康的長這麼大,心里真的很高興呢。」

    她一怔,隨即微笑,「畢竟是親兄弟嘛。」

    「是啊,」他點點頭,「最重要的是,他那可愛又好玩的性格還在,老天總算沒有剝奪我玩弄弟弟的樂趣,哈。」

    蘇清妙分明听到身後花叢傳來重物擊地的聲音。

    有這樣的大哥,真是好可憐。想著,她瞪了某人一眼。這人真是時刻不改惡劣本性。

    「你別再鬧他了,把誤會說清楚。」她推他。

    「什麼誤會?」尹蔚藍聳聳肩,「我從沒說過自己性格陰沉偏激冷漠呀!」是大家自己要這麼認為的。「事實上,我討厭繁文縛節,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討厭什麼事都悶在心里,性格活潑開朗,心理健全、人見人愛,娘子,這樣說夠不夠?再加上為人熱情、滿腔對正義事業的熱血,」

    你在搞笑。」她被他給逗笑了。

    「唔,娘子,你好過份,我的心受傷了,快來彌補我吧。」說罷,身子又往前湊。

    「你注意一點,有人在呢!」蘇清妙微惱。他根本就是故意在鬧她。

    「該听的听完了,那小子早走了。」敢留在這里破壞氣氛,別怪陸他這個為人兄長的大義滅親。

    听完了?蘇清妙一怔。沒打招呼就走了,看來真是受了很大刺激!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了?

    「不用擔心,那小子沒你想得那麼脆弱,早晚也該讓他了解的,」尹蔚藍一眼便看出她在擔憂什麼,隨即柔聲道。「倒是難為你,連這都為我記掛著。」

    兄弟是他的,可她卻總是處處為他珍惜,比他還要呵護這手足之情。她不說,他又怎會不懂,所以才由著她設計,順著她的意展露自己的真性情給花叢後的湛青看。

    這個二弟,他自是十分珍惜疼愛的。不過他也得承認,這些年來,自己確實對他有所忽略。到了後來,更是不知該如何與他溝通,又不忍心破壞他心目中早已為兄長塑造的偉岸形象,開始還當作戲,久而久之,也就只能一板一眼的裝下去。這件事一直以來也的確讓他頭疼,如今多虧了清妙……

    想著,尹蔚藍心中溫暖。她總是為他著想的。

    清妙內心深處其實比任何人都渴望親情,她把這看得很重,所以才會為他珍視與湛青之間的兄弟之情,生怕他悔恨終生。

    「清妙。」他輕喚。

    她抬頭。

    「謝謝你。」

    她一怔,隨即臉色微窘,「什、什麼啊,我只是看不慣你老是欺負湛青。」

    不叫「二莊主」了,尹蔚藍注意到她稱呼的變化。

    「以後,湛青也是你的弟弟了。」

    她看向他。

    尹蔚藍笑了笑,「以後,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眼眶一熱,蘇清妙突然將臉埋在他懷里。

    「大哥真是的,不要故意說這樣的話。」

    「是是,是我不好。」尹蔚藍輕笑著撫摸妻子的長發,任由她將眼淚和鼻涕全部抹在自己前襟。

    反正,惹她哭了的話,就一定是自己不好。

    面對湛青,他這個為人兄長的,的確是好那幾分面子,不過,她這個女神醫又何嘗不是口是心非。

    謗本不用他說,她也早拿湛青當親弟弟看待了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7:59:54

第7章(1)

    曉劍山莊最新流言,莊主終於被蘇神醫的痴心所感動,移情別戀,冷落舊愛文湘芸不說,更是公然與新歡卿卿我我。

    勝負分曉,蘇神醫技高一籌,反敗為勝。

    「什麼叫技高一籌……」蘇清妙對流言無奈。

    話說,前兩日,突然有兩個丫鬟無端對她親熱起來,簡直是殷勤得不得了,她起初還不明所以,後來一打听才知道。之前莊里睹她與「文湘芸」哪個會贏得尹蔚藍的心,開始時賭局完全是一面倒,一賠十。

    那兩個了鬟之前輸了大把的銀子,所以便孤注一擲地賭她贏,沒想到湛青突然昭告她當家主母的身份,這下她們不但翻了本,還大賺一把,兩個丫鬟欣喜無比,就將感受全表現在對她的熱忱上。

    若她們知道那賭局的莊家兼最大贏家,其實就是他們萬眾景仰的莊主,不知道又會做何感想。

    想著,蘇清妙失笑。大哥有夠賊的,將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比較,她連吃醋的機會都沒有。

    這幾日,她日子過得甚為悠閑。

    湛青尚沉浸在打擊中不能自拔,暫時不會來干擾她。而大哥就算在白天時,也是只要有時間就會來陪她,說是要彌補他們之前的分離之苦——蘇清妙無奈。他根本就是為了逃避吳管事的碎碎念追殺。

    真不知道他又做了什麼讓吳管事頭疼的事?听說托他的福,吳管事如今四處張羅采辦東西,忙得不可開交,偏偏身為主人的他將攤子一扔,天天溜回內院偷懶。

    「文姑娘,這里是莊主的住處,你不能隨意……」

    外面的喧嘩聲引起她的注意,「小冬,怎麼回事?」小冬是之前負責替她送藥帖的丫鬟,也是那兩個賭贏的丫鬟之一。

    「沒什麼,蘇大夫,」小冬的聲音傳來,雖然尹湛青已替蘇清妙「正名」,但如今府里上下多半還是依照舊習慣叫她蘇大夫,「是文姑娘走錯了路,下人已經送她回去了。」

    文姑娘?

    蘇清妙一怔,才想起這位「文姑娘」正是自己的病人。

    本來她因為自己替對方招來危險這事頗為內疚,所以堅持要將她體內的毒素排清,可大哥卻認為這女子有古怪,說什麼也不許她太過接近她。所以她也只能放慢速度,為對方開穩妥的藥方療養,反正九針已施,她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

    幾日不見,竟已能下床走動了?

    想著,蘇清妙竟是心情極好,這是她自從當了大夫後常有的自豪感。

    「等一下,小冬,我出去。」

    「啊?」小冬嚇了一跳,「可莊主叮囑過,你若出院子一定要有人陪著。」開始下人們只當是莊主對蘇大夫用心的表現,幾天後,當全莊下上都了解到蘇大夫迷路的本事以後,便理解了莊主的苦心。

    她實在是很會迷路。

    「沒事,只走幾步路而已,我說兩句話就回來。」做為一個大夫,她還是想看看「文湘芸」如今怎樣了,也好酌減藥量。

    「可是,蘇大大,上次你也……」

    沒等丫鬟說完,蘇清妙已經朝院門奔去。

    其實小冬想說的是——上次你也說只是去看看門前的荷花池,結果卻直到黃昏時分才被整個山莊最偏僻的柴房那邊派人給送回來的啊……

    「文姑娘、文姑娘!」蘇清妙小跑兩步,追上尚未走遠的身影。

    女子停步回眸,氣色還帶著些許虛弱,見到她也沒有太多的表情。

    莊里的人大都知道,文姑娘性格有些讓人捉摸不定,不如溫和可親的蘇大夫好相處。

    「蘇大夫,有事?」

    「難得你出來走動,我來看看你的情況。」

    「托蘇大夫的福,尚好。」女子淡漠而有禮。

    這種態度……不知道真相的,還真當她搶了她的男人呢。

    形形色色的病人不少,接觸朝她冷臉以對的,蘇清妙倒也不以為意,她四下望了望,指向不遠處的亭子道︰「到那邊坐吧,我為你診脈。」

    女子看了她一眼,神色頗為復雜,卻還是順了她的堅持。

    「姑娘,還沒有請問過你的閨名?」總不會是「文湘芸」這三個字的。

    「我的名字不是你們定的?」女子語氣中有微微的諷刺。

    「這……事出突然,實在抱歉。」听大哥說,她是在山腳下被人發現的,當時身中劇毒,命在旦夕,於是她那個很沒同情心的相公,就想著利用這個身形和年紀跟她相仿的姑娘,引出一直別有用心的二娘。她與大哥兩地分居,也是後來才得知這件事,所以對於這姑娘,她多少有些內疚。

    「我叫初霜。」

    「初霜姑娘是嗎?」奇怪,為什麼這名字有點耳熟?「最近還經常發冷嗎?」她得確定余毒是否已經清除乾淨。

    初霜並未回答,而是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你為什麼要在意我的生死?」那日她半昏迷時,對於她與另一名女子的談話听得清清楚楚。她分明自己也在利刃的威逼下,卻還是堅持為她下針逼毒,這是為什麼?

    「我是大夫啊。」蘇清妙回答得理所當然。

    「大夫並不都如你一這般。」她見過的大夫多半與商人無益,唯利是圖,並不顧及人命。

    二「今日不是見到了?以後再遇見那種黑心大夫,你大可說自己遇過一個與眾不同的大夫,那樣我會很驕傲的。」

    了……希望我沒有這個機會。」這樣的毒,一輩子中一次就夠了,沒人喜歡到鬼門關串門子的。

    「那是最好。」蘇清妙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柔聲道。「姑娘以前武藝如何?」

    初霜眼中瞬間閃過警惕。

    蘇清妙笑容和煦,「姑娘別多心,我也只是隨便問問,今日這寒毒雖解,到底還是傷了兀氣,功力大減,日後怕是不宜動武。」

    「勞蘇大夫費心了。」初霜面色稍緩。

    她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清妙就告辭了,姑娘也快回房休息才是。」

    「蘇大夫。」

    她回身,「姑娘還有事?」

    「初霜有一事想請教。」

    「請講。」蘇清妙面色不變,依舊和煦有禮。

    「我想知道,蘇大夫所行之善舉,當真是出於本性嗎?」一瞬間,女子美眸似乎染上些許妖異的神采。

    那一刻,蘇清妙微微怔沖。

    敝不得大哥不許她接近她,如今她倒是想起這女子像誰了。

    「初霜,」這一次,蘇清妙直呼她姓名,「你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嗎?」

    「你相信?」

    「哈恰相反,」她淡笑,「我完全不相信。」

    初霜皺眉。

    「但是,做了好事,心中坦蕩;做了壞事,心中有鬼,這是不爭的事實。我總想著,若自己多救一個人,就能多積一分福氣,我不求長命百歲,只求這些功德能為我想守護的人帶來好運。這樣一想,救再多的人,我都樂此不疲。」

    她不信鬼神,可一旦有了想守護的人,便是什麼都想要試一試。

    沉默半晌,初霜才道……「受教了。」

    蘇清妙淡笑,「善惡對錯的,又有什麼關系?我看到自己所懸念之人歡喜,便也由衷開心。」

    初霜听聞,眸中妖艷更甚,「是啊,若是每日見到所愛之人痛苦,也必定心如刀絞,感同身受呢。」

    「初霜姑娘何出此言?」

    她卻沒有回答,只淡然道︰「蘇大夫既然妙手仁心,可否願意再幫初霜救治一人。」

    蘇清妙不動聲色。

    「怎麼,事不關己,你就猶豫了?」初霜冷笑。

    「若是清妙能力所及,並無不可。」注意到四下已經沒有什麼人,連方才陪著初霜的丫鬟也被藉故支走,她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叫上大哥一起來。

    初霜嗎?也許她並不姓初,而是……

    「既然如此,我們便走吧。」

    「現在?」

    「正是。」

    世吐上說什麼好心有好報都是屁話,她蘇清妙救人純粹就是因為想救而已,只是覺得救了之後心里舒坦,從未想過這是在做善事。

    可為什麼這樣她還是會說錯話,惹了不該再有交集的人?

    此刻,她正一身簡裝,被困於馬車之內,而身邊便是前幾日還臥床不起的初霜姑娘。

    這場劫難真是自找的,早在大哥警告她這人有問題時,她就該想到了。大哥必是不願她傷懷,才末細述。

    「初霜?」

    似乎沒料到蘇清妙還願意以這樣的口吻喊她這個綁匪,女子有些意外。

    「你其實姓文吧?」

    雖然是問句,事實上卻已是肯定。

    一陣沉默過後,文初霜咬牙,「你知道了?」

    「你們……長得太像,雖然印象有些模糊,但多看幾次,還是能認出。」

    文初霜,她終於想起曾在哪里听過這個名字。

    兒時在月魔殿的記憶很模糊,但她卻一直記得自己有個多病卻聰明的堂哥,若非他,月魔殿恐怕早被滅門。如今的月魔殿雖然於那一役後受到重創,已經漸漸隱沒於江湖,但總是一息尚存。

    而她隱約記得堂哥有個女兒「初霜」,年紀與她相差無幾。

    「你該叫我一聲姑姑。」

    「這些年,你既已擺脫尹老頭的控制,為何不回月魔殿?是為了尹蔚藍嗎?」文初霜對稱呼不予理會,只是眼中敵意似乎輕了些。

    真是奇怪的女人,她一路將她綁走,她卻不掙扎也不鬧。

    「不全是,」在大哥找到她之前,她便已以蘇清妙的身份游歷江湖了。「我回去做什麼?那里還有什麼值得我回去的。」

    「我爹一直在找你!」文初霜微怒。

    「他找我,我就要回去嗎?他愧疚,我就該原諒他嗎?你別忘了,當年將我推入火坑的,他也有一份。」蘇清妙的聲音淡淡的,眼中卻已沒了慣有的笑意。

    「你……那你就認賊做父,還嫁給仇人的兒子?」

    「認賊做父?」她冷笑,「你用這四個字來指責我?」

    當年武林正道圍攻月魔殿,由於出了叛徒,整個月魔殿幾乎覆滅,存亡關頭,眾人故意泄露藏寶圖的秘密在她身上,又以她為誘餌和吟俊談條件,這才擺脫滅門命運。

    說出來,她也不過就是殿王眾多兒女中最不受寵的一個,以她的犧牲換得整個月魔殿的存活,是再劃算不過的事。那時,有誰在意過她的死活?有誰想過她一個女孩子被尹俊帶走,會是怎樣的下場?有人來救過她嗎?

    沒有人!

    是她利用自己單純無害的外表松懈尹俊的戒心,才能在落入仇敵手里後,依然將藏寶圖的秘密隱瞞了六年之久。

    她在曉劍山莊過著戰戰兢兢的生活,在仇人面前佯裝乖巧,任人擺布,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日復一日的就是企盼救援,可是最後,她絕望了,甚至姚鳳嬌混進曉劍山莊也未對她施予任何援手,只是多了一雙旁觀的冷眼罷了。

    那時候,有誰顧過她的死活?

    沒有人!

    六年後,她被曉劍山莊追殺,眼看著大哥重傷,自己在崖邊無能為力。有人了解她的絕望嗎︰

    依然沒有——

    從頭到尾,她都是一顆被舍棄的棋子,根本沒人想過要挽回她。

    反倒是初霜口中的「仇人之子」,珍惜生命,惜她如寶。

    「初霜啊,」蘇清妙的語氣中透出重重的疲憊,「你可想過,今日在月魔殿過著安逸生活的你們,又是以什麼立場指責我?」

    文初霜無語。

    「你如今也是月魔殿的人吧,該知道的秘密你應當都知道了。你認為這場陰謀中,我做錯過什麼?」或者說,當年不過六歲的她能做什麼?蘇清妙抬眼正視她,「你可知道我當年在鬼門關徘徊時,心中有多恨?我恨不得將月魔殿的人通通殺掉泄憤!」

    「你……」文初霜駭然。

    「沒錯!我最恨的不是尹俊,而是月魔殿殿主,我的親爹!」她冷冷道︰「根本沒有什麼寶藏,月魔殿根本沒有寶藏,那都是世人自己捕風捉影的。他明知真相卻想借此引起正道武林糾紛,又以我為餌,想不到最後引火焚身。」

    那時候,他依舊沒有告訴任何人真相,而是任憑她被抓走!

    突地,蘇清妙笑了,「你知道嗎?三年前,我明明有機會殺了尹俊的,那時候的他行將就木,只剩一口氣,他也分明認出了我。」

    「你殺了他?」

    她搖頭,「我最後,只是告訴了他真相。」

    當最後一刻,指尖拂過老人的脈門時,她竟然發現自己不如想像中果決。或者說,她並不是那麼在意他的死活,殺不殺他,對她來說根本無所謂。

    他畢竟是大哥的父親,且雖然不是出自真心,卻也對她有過養育之恩。而今,他不過是個苟延殘喘之人。

    若非他執著挖寶導致中了那座迷宮中的毒氣,也不至於壯年溘逝。到頭來,他用盡機關,依舊什麼也沒有得到。

    於是,她安靜地診脈,安靜地了解病情,安靜地為他延續壽命。

    一年後,尹俊去世,走的時候,神態安詳。

    那之後,她才明白,自己的惡夢並不在曉劍山莊,而是月魔殿。

    「竟能做到如此……」文初霜垂眸。

    「我沒你想的那麼偉大,那不是什麼以德報怨、我只是不在意而已,若要說仇人,真正害我的又不是他。」蘇清妙眼中浮現出罕有的波瀾,「你知道嗎?若那天躺在我眼前的是我親爹,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會收手,」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8:00:15

第7章(2)

    文初霜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雖然如今挾持她的人是自己,但也知道,月魔殿的確欠了她。然而……

    她凝眉,「有一點,你錯了。」

    「什麼?」蘇清妙望向她。

    「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來,月魔殿之所以對你如此執著,除了我爹的尋找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別的?

    她眼中又閃過那抹妖艷神采,「那張藏寶圖,你當真以為完全是假的嗎?」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還不明白,」文初霜冷哼,「藏寶圖所標注的位置,的確沒有什麼寶藏,但卻有月魔毆最大的秘密。」

    蘇清妙眸光一凜。「既然如此,當初老頭怎麼會願意將秘密刺在我身上,又將我推向火坑?」

    「因為那個秘密之中又有個巨大的陷阱,他想借那個陷阱重挫正道武林實力,誰知反而引火焚身,性命不保。」

    「他死了?」

    「早就死了。」月曉殿退出中原第二年,老殿王便抑郁在心,最後重病不治。

    蘇清妙一時無言。

    對那個人的印象已經模糊得近乎陌生了,連帶對他的死也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很淒涼。老頭子和尹俊一樣,縱橫一生,也還是這樣空空地走,甚至沒一個人真心為他難過。

    他想害死對頭,卻反倒走在死對頭之前,一定很不甘心吧。這兩人,若是黃泉略上踫見,不知是否還要繼續斗下去。

    「那你爹呢?」看著眼前的文初霜,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那個還算待她友善的堂哥。

    「他早已脫離月魔殿,如今……月魔殿由我做主。」

    蘇清妙心中訝異。

    老頭子兒女眾多,大都對殿主之位野心勃勃,如今卻由堂哥之女執掌人權,看來不是她那些兄弟姐妹太不爭氣,就是她這個佷女太有手段,看著那張絕美卻冷漠的容顏,她突然有些感慨——

    又是個個性偏激的孩子,只是不知道這一次,還有沒有一個尹蔚藍來引導她……

    「那如今你捉我回去,是要破解那個天大的秘密了?」至於秘密的內容,她一點也不感興趣。

    「不,」若是如此,她犯不著跟尹蔚藍搶人,「我想你幫我救一個人。」

    「誰?」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再和月魔殿扯上半點關系了。

    文初霜看看她,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若是前些日,她斷然不會告訴她這些。可是,既然……既然她連尹俊都可以放過,應該也會幫她吧。

    「是我爹。」

    蘇清妙瞬間了然。

    丙然。

    堂哥的身體撐了這些年,也是極限了吧。

    她輕嘆,「其實,你若一開始就直說,我也會跟你走的。」

    「你肯,他卻未必放人。」

    突然,蘇清妙卻笑了,「你不說又怎知他不肯?」

    文初霜皺眉,「你……」

    馬車依舊穩當地向前行駛,他們早已出了曉劍山莊的範圍,就算尹蔚藍現在追來,也是來不及了。

    為何她會突然感到不安呢?

    看向蘇清妙,她突然面色一變。

    透著輕笑的聲音自上方傳來,「還是娘子了解為夫!我說佷女,你不吐露真言,又怎能怪姑丈我防你。」

    突然,前方馬兒昂首長鳴。

    一柄長劍穿過馬車頂篷穩穩地自文初霜與蘇清妙之間劃開,下一刻,蘇清妙已經被一道矯捷的身影掠出馬車五步遠。

    文初霜眸光微冷,諷剌地道︰「車夫?」

    那車夫頗為瀟灑地將斗笠一扔,露出英挺的五官,笑容卻帶些痞氣,「偶爾,我也可以只是個車夫而已,當然,只要我娘子不介意當個車夫婆的話。」

    蘇清妙瞪他一眼,

    事實上,他根本巴不得做個車夫,只要不用打理這麼大個山莊。

    「我早該想到你們不會這麼容易中計的。」怪不得她一路偷運蘇清妙下山,根本沒有遇到任何障礙,原來車夫早已被他偷偷掉包。

    「不,」尹蔚藍對她的臨危不亂頗為贊賞,「我確實防你防得緊,不過你這個『姑姑』卻是疼你疼得緊,堅持要為你解毒不說,還不放心地跑去看你。而身為佷女的你,這樣不打招呼就劫人,似乎不太妥當吧。」

    「哼!」文初霜撇嘴,「我的目的原本就是蘇清妙,文湘芸如何與我無關,也就別談什麼姑佷之情了吧。」

    連姚鳳嬌的存在也在意料之外,若她知道老殿主在尹俊身邊埋下暗棋,她也不必以身犯險故意服下寒毒,倒在曉劍山莊的山腳下。

    「噢?」尹蔚藍頗為玩味,「那你又怎知我會利用你來引姚鳳嬌出手?」

    他看起來就這麼陰險嗎?

    「不,」文初霜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混進曉劍山莊而已、其他的完全都是順水推舟。」

    「娘子,你這個佷女倒真是好大的膽識,讓我不得不贊賞了。」尹蔚藍看了蘇清妙一眼,後者竟然笑了笑,頗有些驕傲的意味。

    「我以蘇清妙之名行走江湖數年,卻與我家相公鮮少共同露面,你如何知道我們的關系?」

    文初霜面色微古怪,想了想,終究自懷中掏出一封信。

    「我偶然劫的。」

    一見那信封,尹蔚藍與蘇清妙同時臉色一變,只不過前者是心虛,後者是羞惱。

    「大哥!」

    「……在。」

    蘇清妙難得的雙目噴火,面如紅霞,「我都告訴過你,別再寫那種信了!」

    「我也是寫來逗你玩的……」尹蔚藍乾笑,「而且,在你說過之後,我真的沒有再寫了呢,這應該是之前的最後一封吧。清妙,你一共收到幾封?」

    「兩封。」

    「我總共寫了三封,分批寄給你的。」他神色不乏驕傲。

    說起來也不過是夫妻生活中的小插曲。

    那是在他們三年前分別的前一天,清妙不知受什麼刺激,突然向他抱怨,最早求愛的是她,求親的還是她,她從來沒有感受被追求的感覺……

    接著,他便回曉劍山莊繼承家業,某天閑來無事,便應妻子之心願寫了封又長又火辣的情書寄給她。接連兩天,看得收信的人面紅如火燒,連忙回信求他收筆,從那之後,再不貪戀那可怕的「被追求的感覺」。

    誰知這樣一件玩笑之事,竟給了他人可趁之機。

    「都怪你!」蘇清妙面色窘迫。

    「這有什麼,我寫的都不怕被人看了……哎哎,別掐別掐!我認錯了,還不行嗎?」

    文初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這真是前幾日那個冷言冷語、面若寒冰的尹大莊主嗎?跟傳聞根本完全不同。

    「佷女,你太沒道義了,竟然偷看姑丈和你姑姑的私信。」

    她面色微微尷尬反駁,「誰、誰偷看了!是你自己沒有保管好,流落到我的手上。」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走這步險旗。

    「哼,」尹蔚藍臉一沉,「你難道不懂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嗎?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從他嘴里听到這種話,文韌霜卻感受不到半點壓力,反而覺得很……搞笑。

    然後蘇清妙就真的很不給面子的笑了。

    他皺眉,「不像嗎?」

    「不像。」姑佷兩人第一次異口同聲。

    尹蔚藍沮喪。他向往著說出這種話很久了呢。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竟然沒發揮出效果?

    蘇清妙清清喉嚨,決定不再任自家相公玩下去,正色道︰「初霜,你也看出來了,我們對你並沒有敵意,若你的目的只是要救人,我可以隨你走一趟。」

    文初霜將信將疑地望向尹蔚藍。

    「我若說我左右不了她的意見,你信嗎?」他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事實上,他最初的計畫是利用過假文湘芸後再一舉將她也除去,不過很不巧地被親親娘子看穿,從中插手改變了他的計畫。假如文初霜真的如她听說的,沒有傷害清妙的意思,那麼他可以不干預——

    「但前提是,我跟她一起去。」

    「你要進月魔殿?」文初霜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話。

    身為正道領袖的曉劍山莊莊主要進月魔殿?

    「尹蔚藍,你真是我所知道的尹蔚藍嗎?」

    他淺笑,「當然,若我進入月魔殿,你必定心有疑慮,不瞞你說,我也多有不安呢。若有陷阱,我夫妻二人豈非插翅難飛?」虛虛實實,直苴一假假,向來是他最擅長的。

    「你果然早有打算。」

    「不敢當,在下只是做好萬全準備,畢竟你月魔殿可不是什麼易與的角色。」

    「你想怎樣?」

    「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尹蔚藍眸光一閃,「我們約定一個地方,你帶你家的病人前來,我帶我家的娘子前去,這樣,我們都放心。」

    「你幫我,總該有理由。」她不認為他也如蘇清妙一般講究什麼醫德。

    「那是自然,」他笑容隱去,目露寒光,「從今以後,月魔殿與蘇清妙或者文湘芸都再無瓜葛,月魔殿弟子再不可對她有所企圖。」

    文初霜身形一僵。

    那一瞬間,尹蔚藍分明還是那個陰沉冰冷的尹莊主,寒眸中沒有半點溫度。然而,他的手卻始終與蘇清妙交握,半點縫隙也容不下。

    半晌,文初霜點頭——

    「一言為定。」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8:00:35

第8章(1)

    京城南郊那偏僻的巷子里有座閑置的舊宅,不知幾時轉了手,幾日後,搬來一戶五口之家。

    這家人說平凡也平凡,說奇怪卻也奇怪。

    街坊鄰居只知道這戶人家有個病人,因為他們家有人日日跑藥鋪抓藥;鄰居還知道他家有一對美麗的姑佷,歲數相差無幾,姑姑相貌清麗笑容和煦,佷女生得嬌媚卻偏偏老冷著一張臉;鄰居還知道……鄰居知道的,僅此而已了。

    「王掌櫃,我來抓藥了。」

    一身鵝黃衣衫的蘇清妙踏著翩翩步伐進入藥鋪,如一道溫和的光線照入室內。

    「大姑娘,你來得正好,藥都替你抓好了。」王掌櫃打心眼里喜愛這個整日帶笑的姑娘。

    「不不,今日我帶了新藥方來,勞煩你重新替我抓一副了。」

    「咦?換藥了嗎?」王掌櫃接過藥方,隨即皺眉,「不是我說啊,大姑娘,你這是打哪兒請來的大夫,這藥方是一次比一次古怪。救人是天大的事,可不能貪便宜圖方便。我也認識一些信得過的大夫,你若需要,我可代為引薦。」

    蘇清妙笑了笑,「有勞王掌櫃擔心了,那大夫的醫術我絕對信得過,藥方怪,實在因為病人的病癥不一般。」

    「噢?既然如此就好。」說著,已經將藥包好遞過去。

    「多謝。」蘇清妙付了銀兩,轉身欲走,卻突然想起什麼的回過頭,「對了王掌櫃,今日可見過我佷女?」

    「小姑娘?沒來過,不過今早我在米行那兒見過她。」

    說起那小姑娘,脾氣跟她姑姑可真是相差十萬八於里,雖然樣貌絕美沒話說,卻是終日冷著臉不愛說話,反倒不如眼前的大姑娘好相處。

    蘇清妙點頭謝過,便旋身離開,進了不遠的巷子,卻沒走幾步又退了回來,她目光銳利的掃過街角的素衣身影。

    對方的表情竟是比平日里更要冰冷幾分,似乎在對什麼人下令,至於是什麼人……茶鋪的招牌擋著,她看不到。

    想了想,她決定先回家,反正就算對方要耍什麼心機,也要等她救完人再說。

    日前,與初霜達成協定後,他們便相約在月魔殿與曉劍山莊皆不具勢力的京城治病。

    大哥選擇這里,乍看之下很是公平,也得到初霜的同意,然而……蘇清妙搖頭,要逮自己的人卻也在這里呢,害得她每天出門小心翼翼,就怕撞上「債主」。

    「五口之家」想當然耳是指五個人,就是說家里並沒有多余的下人,因此她連敲門也不必,直接推門入院。

    重病之人自然是指她身體虛弱的堂哥文雲堯,另一位是堂嫂範湄,剩下的「三口」也就是她、尹蔚藍及文初霜了。雖說是為了不引起側目而臨時搭配的組合,不明所以的外人看起來倒也頗有樣子,一家五口,性格迥異,卻也算得上和睦。

    一進門,就見尹蔚藍在院里閑得無聊,蘇清妙不禁一笑。

    「笑什麼?我的樣子很好笑嗎?」他是標準的找碴口吻,只不知又是跟哪個街坊鄰居學的。

    「我只是看你無聊得緊,怎麼不出去走走?」

    他眸中閃過希冀,「你陪我?」

    「不行,」她搖了搖頭,「我還要煎藥,再說我剛回來,才不要再走出去,好累的。」

    尹蔚藍一臉挫敗,「累了就別做了。」

    「那怎麼成?這藥一天也不能間斷的。」

    晚點的時候,她還要去替堂哥施針。堂哥的病是多年的頑疾,短時間內不可能痊癒,但有她在,也不至於立刻斃命就是了,若能按她的藥方長期調養,活到七、八十歲是不成問題的。

    蘇清妙正要去廚房,卻發現自己腰上又纏上一雙手臂,她忍不住失笑,「大哥?」

    「我現在不是大哥,我是個可憐的男人,嗚……你冷落我,你冷落我,你冷落我!」含怨帶嗔的指控讓她哭笑不得,乍看穩重的外表下,尹蔚藍耍起賴來跟孩子沒兩樣,「總之,你,尹夫人!你竟然為了別的男人冷落你丈夫!」

    即使知道她身為大夫難免得面對病人的luo身,但是每天親眼目睹自家娘子對著別的男人的luo背摸來摸去,他還是很不舒服啊……尤其是文雲堯明明一把年紀了,還俊美得不像話,真不知道堂嫂當初怎麼會接受他的!

    「那是我的病人。」照顧病人要全心全意,連這都做不到的話,那她枉為大夫啊。

    「我也……」

    「咳!」蘇清妙暗示他別編得太過火。

    「也……也沒病,所以不是病人,所以你就繼續冷落我吧。」知道她是不喜歡有人拿生病開玩笑,尹蔚藍識相地改口認命。

    蘇清妙嘆息,柔柔地笑了笑,然後甜甜地道︰「相公。

    他眼楮一亮。好听,真好听!

    她仰首,準備附送一個香吻,唇辦即將相接之際——

    「我回來了。」清清冷冷的聲音伴隨著門板推動聲傳來。

    下一刻,一道鵝黃色的「光」奔離院子,卷起地上幾片落葉。

    文初霜不解地看著院里莫名有些蕭索的背影,「你又怎麼了?」她這姑丈還真是跟傳聞說的一樣喜怒無常啊。

    「哼。」尹蔚藍一臉不爽,隨即離開。

    「莫名其妙。」文初霜嘀咕一句,向廚房走去。一進門就見姑姑正在生火,額間有幾許發絲飛揚,稍顯狼狽,隨即想起院里的一幕,心里當下有了幾分了然。

    實在是想像不出這兩人平日相處的樣子。一個對外溫柔端莊,一個對外成熟冷漠,都虛偽得可以。可湊在一起就像兩個貪玩的大孩子,卻又處處透露著默契,和她爹娘一樣的濃情。

    「初霜,你回來啦?」蘇清妙朝她笑了笑,又成了她溫婉優雅的小姑姑。

    「我來幫忙。」在她身邊蹲下,接過柴火,讓她騰出時間專心挑揀藥材。

    她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佷女一眼。

    相處久了,她注意到初霜其實是個不錯的孩子,孝順父母、信守承諾,也未沾染江湖人愛惹是生非的個性,在這一點淡定上,很像當年總是運籌帷幄的堂哥。若父親那時能多听堂哥幾句,月魔殿也不至於落到今日下場。只是,初霜性格里卻也有魔教中人偏激的一面,還需磨練。

    「你……現在過得很幸福是嗎?」文初霜想起院里的一幕,這個問題便不覺脫口而出。

    「是啊。」蘇清妙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爹娘也很幸福,如果爹的身子能再好點的話。」

    突然,透著藥香的身子湊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姑姑吧,你爹活到八十歲不成問題。」

    又是「姑姑」。文初霜無奈。她才大她多少啊?然而,奇妙的是,听到蘇清妙的保證,她竟也跟其他人一樣,覺得安心起來。

    緩緩地,她開口道︰「最近,你暫時別出門了吧。」

    蘇清妙一怔,「為什麼?」

    「總之,你別隨便出走了,你總是迷路,又不听尹蔚藍的囑咐,老要鄰居把你送回來。」

    她一陣無語。雖說是這樣沒錯,可是……

    「至於藥材,你寫好方子,我去抓。」

    蘇清妙敏銳地察覺到文初霜有事隱瞞。是什麼呢?

    端著剛剛熬好的藥,蘇清妙步履輕盈地朝堂哥的房間走去,不意外地,尹蔚藍從拐角處跟了上來。每天她施針時,他總是堅持要在旁邊守著。

    雖然他不說,但她知道他是擔心上次的事重演。

    若是從前的她,不會去管他人死活,只會想盡胳法保護自己。可從藏雲峰藝成下山的蘇清妙,卻一定會在危機時刻選擇先救病人。

    這才是尹蔚藍真正敬佩天機老人的地方。他傳授給清妙的絕對不只是醫術,還連帶喚醒她本就懷有的良善。

    如果這樣能讓她心底的陰影煙消雲散,他感激不盡,但人在江湖上,多善良一分,也就多一分危險。

    也因此,他堅持在她施針時,隨行身側保護她。

    「那丫頭跟你說了什麼?」他注意到文初霜方才神色有異。

    「你又知道了?」

    小狐狸果然斗不過老狐狸啊。

    「你相公不是普通角色。」這點異樣都看不出來,他尹大莊主也甭混了。

    臭美!蘇清妙「哼」了一聲以示不屑,「她要我最近別單獨出門。」

    「果然。」

    「你知道原因?」

    「你不是也知道?」

    蘇清妙停下腳步,眼神中寫著屈服,「這樣都瞞不過你?」她很努力地在扮演無知欸。

    「拜托,連從未入眼之人的心思我都能抓得八九不離十,何況是你?」言下之意,他時刻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該說很榮幸嗎?」

    「月魔殿的人真愛死纏爛打。」尹蔚藍嗤之以鼻。

    「初霜還年輕,不能完全服眾也在意料之中,再者,我與他們也該做個正式的了斷。」

    什麼天大的秘密都沒有保護現在的生活重要,她不是當初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姑娘,如今誰也別想再干涉她的人生。

    肩頭突然被用力一攬,抬眼對上的是一雙滿是警告的眼眸,「你忘了還有我了嗎?」

    她失笑,「怎麼會。」這信心和決心的來源,有大半都是因為他啊。

    「那就好。」尹蔚藍滿意地松手。

    推開屋門,不意外的看見那張與文初霜極為相似的睡容,經過她的調理,文雲堯這幾日氣色已經好上許多。

    蘇清妙前腳剛暗入屋門,就敏銳地察覺到什麼。

    堂嫂不在?

    突然,尹蔚藍快一步將她手中的藥碗打向牆角,一聲悶哼傳來,下一刻,他已經攜著蘇清妙退出房外。

    「來者何人?」

    「尹莊主好俊的功夫。」一聲嬌媚女音傳來,風情萬種的女子自角落中步出。

    「符護法,你眼中就只有男人嗎?」身形高大到不像話的男人隨之步出,橫一條刀疤的臉上寫滿猙獰。

    「嘖嘖,傳聞果然不能盡信,」尹蔚藍冷笑,「我還當月魔殿專門出產美人,見到仁兄才知道是尹某見識短淺了。」

    那刀疤大漢眼中閃過陰狠,「原來堂堂曉劍山莊莊主也不過只會一逞口舌之利而已。」

    「原來堂堂月魔殿屠長老和符護法也不過是慫恿分裂組織的叛徒而已。」清冽的聲音傳來,正是聞聲而來的文初霜。

    蘇清妙看看文初霜,想起稍早在街角見到的那一幕,不禁暗中思忖事情前囚因後果。多半是這兩人得知了藏寶圖的事,對她窮追不舍,而初霜到底年輕氣盛,未能穩住這月魔殿的另兩把交椅吧。




    「分裂?」符冰冰美眸流轉,動人心魄。「殿主這般指控可就不對了,咱們也是為月魔殿的未來著想,殿主如今得了藏寶圖,卻妄想私吞,未免不能服眾。」

    「私吞?」尹蔚藍笑了,「這位妖媚大姐,一把年紀了怎麼還如此顛倒是非、強詞奪理。你姓文嗎?圖是文家的,秘密也是文家人的秘密,你有什麼立場來指責我佷女呢?」

    文初霜沒料到他會突然為她說話,然而听到那句「佷女」時,卻幾乎站不穩,她看向蘇清妙,後者也是一臉忍俊不禁。

    這對夫妻根本以玩她為樂吧!

    「少廢話,想要這人的性命,就把文湘芸交出來。」刀疤漢一橫,架刀在床上之人的頸上。

    文初霜眸光如冰,「屠鐵三,你敢動我爹一根寒毛,我要你生不如死!」

    蘇清妙從一開始就嗅到屋內的詭異氣味。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堂哥還足安然不動,多半是中了迷香,只不知堂嫂如今是何狀況。

    「呦!桂動怒嘛。」符冰冰媚笑,指尖劃過床上之人英挺的眉,「多年過去,雲堯哥這張臉依舊俊美如斯,便是我們也不忍傷害呢。」

    「原來狗急跳牆就是形容二位,初霜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文初霜聲音越加寒冷。

    屠鐵三和符冰冰雖為月魔殿長老和護法,但卻私下勾結多年,一直企圖趁月魔殿內亂之際奪取大權,老殿主在時沒有機會,如今倒是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她雖然年輕,但卻也有自己的心機手段,加上父親在背後指導,如今弟子已經被她收服九成。屠鐵三和符冰冰必是見大勢已去,才要對藏寶圖下手。

    蠢貨,竟然還有人相信這月魔殿仍有寶藏。

    尹蔚藍面色不改,鎮定自若的道︰「怎麼樣,佷女,要求救嗎,姑丈可以幫你呦?」話音方落,立刻引來文初霜的怒視。

    蘇清妙也瞪他,「你就不能少鬧一會?好歹現在形勢還很危急。」

    他摸摸鼻子,「好吧,我又錯。」他有些不滿地瞄了床上之人一眼。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8:00:53

第8章(2)

    「殿主,符姨記得你可是孝順之人,怎麼?你這姑姑已經比爹更重要了嗎?」

    文初霜雙拳緊握,目光幾乎將符冰冰燒出兩個洞來。

    「哼!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也想跟咱們斗。」說罷,屠鐵三的金背大彎刀又移了寸許。

    「你們真以為有了藏寶圖就萬事大吉了嗎?未免太天真了吧。」蘇清妙終於開口,表情溫和如昔,只是眼中終究染上薄怒和說不出的疲憊。

    這筆蠱惑人心的「寶藏」,究竟還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那是我們的事,你將背上的藏寶圖交出來,我們便不再尋你麻煩!」

    尹蔚藍閣言面色一寒,卻被蘇清妙攔住,「你們從哪得知此事?」

    「這你不需要知道!」

    「藏寶圖在我身上,你們又要如何拿走?若殺了我,藏寶圖也將從此消失。」

    符冰冰媚聲道︰「放心,我們自然不會殺了你,只是勞煩姑娘露個香肩,讓我們記下藏寶圖就是。」

    尹蔚藍臉色更寒。

    蘇清妙卻笑了,「今日你們能得到消息,明日別人自然也會知曉藏寶圖在我身上,每個人都來要求我展示藏寶圖,那我文湘芸也未免太窩囊了!」

    尹蔚藍一震。

    她……已經多年不曾親口提出這三個字,如今她自稱文湘芸……

    心不由得狂跳起來,他搶先一步冷聲道。「堂嫂,你再不出手,就算倒戈的是你女兒,我也照殺不誤。」

    話音方落,素白綾緞從天而降,竟如有生命般直接將屠鐵三的大彎刀擊飛,另一手猛地一掌擊向符冰冰。

    「這一掌回敬你當年的招待!」

    符冰冰心脈劇震,猛吐一口鮮血,一邊的屠鐵三咀被震退數步。

    「你……是你!」嬌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扭曲。

    範湄冷笑,「可不就是我,敢拿刀對準我相公,膽子不小。」

    「娘!」文初霜驚叫。

    蘇清妙怔忡。想不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堂嫂,竟也是身懷絕技的高手,怪不得大哥自始至終都不曾緊張過。

    這時,床上的男子也睜開眼。看著妻子的眼神寵溺又無奈。

    原來這一切都在他們的算計之中!

    她回頭瞪向尹蔚藍,「大哥,你早都知道對不對?」

    「我只是與你堂兄一家初步擬定了計畫,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你們都知道,就只瞞著我!」

    「瞞著你是他的條件之一。」文初霜不冷不熱地補充了一句,招來尹蔚藍的瞪視。

    「大哥!」

    他乾咳了一聲,轉移話題,「佷女,這兩個人你準備怎麼處置?」

    「他們是月魔殿的人,我自是要將他們帶回去。」

    殺雞儆猴!

    後面的話文初霜未出口,眼中卻已殺機迸現。

    「文初霜,你敢!」屠鐵三目露凶光,說話間,突然執刀而起。

    範湄手一抬,白綾瞬間飛出。

    與此同時,符冰冰目光一轉,突然盯準了蘇清妙。

    尹蔚藍暗道不妙,快一步將妻子帶離原地,然而頃刻間身後一團濃霧乍起。

    「走。」混亂間,只听符冰冰的聲音一路飄出內室。

    文初霜飛身追去,「哪里逃!」

    「初霜莫追!」蘇清妙被濃煙嗆得眼淚直流。

    「她沒事,她的功力是被自己刻意壓制住的,如今早已恢復了。」尹蔚藍安撫道。

    她心里稍安,回頭看向範湄,「堂嫂,你在這里照顧堂哥,我們去看看。」

    以一敵二,她仍不免擔心佷女吃虧。

    尹蔚藍頷首,「我們追。」

    文初霜如何他不管,但是,不親手除掉那兩個知曉秘密的人,他總是不放心。

    他帶著蘇清妙追出不遠,便听到前面隱隱有打斗聲。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幫忙。」

    蘇清妙點頭。她不會武功,去了只會礙手礙腳。

    隨著尹蔚藍的身影在巷子之中遁去,她的身形靠著牆壁下滑。

    好累,真的好累。

    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他們還不放棄呢……

    突然,一抹利刃擦過她的頸項,蘇清妙心中一驚。

    「姑娘,真快,我們又見面了。」

    她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誰,這種香氣、這樣無媚的嗓音,除了符冰冰不會有別人。

    「姑娘,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沉穩得讓人心煩啊。」

    面對她的不動聲色,符冰冰又動了動劍鋒。

    蘇清妙皺眉,「你不是要我肩上的地圖嗎?想要快看就是了。」

    「嘖嘖,你是料定了我不會殺你?」符冰冰嬌笑,「我啊,跟那個笨蛋不同,我喜歡和平的處理事,有時候用頭腦好過用拳頭。」

    「看得出來。」她從容附和。

    符冰冰方才故意做出膽戰心驚的模樣,卻在假裝解救屠鐵三的同時,利用他引去初霜的注意力,而自己繞了回來,這樣一來,便是她與大哥也沒辦法立即識破。早聞這女人陰險攻于心計,到底還是小看了,對方已經脫險卻又甘願掉頭回來,看來對藏寶圖誓在必得。

    「姑娘言不由衷呢,怎樣?想拖延時間?」

    「你連這都算到,可見我沒有機會了。」

    符冰冰眼中閃過一抹陰狠,「當然,等取了圖,你的命便一點用處都沒有,到時候我再想個辦法嫁禍給屠鐵三那個笨蛋,尹蔚藍要報仇也不會第一個想到我。」

    「他的確小瞧了你,你也未必就看穿了他。」蘇清妙面色沉穩。

    「姑娘是話中有話?」

    蘇清妙笑顏中竟也摻進符冰冰最是熟悉的算計神色,「你想,我大哥為什麼會帶我出宅門,又放心地將我留在巷子里?」

    符冰冰微驚。

    「那是因為,巷子里有我翡翠飛仙鄔亦菲坐鎮啊。」

    傲氣中透著清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與此同時,一柄長劍也抹上了符冰冰的頸項。

    身後執劍之人是個侍衛打扮的男子,哭喪著一張臉。

    「嘖,朱侍衛,你搶了本小姐的風頭了。」一襲青色衣衫的女子悠閑地自他身後踱步而出。

    「大小姐,小的姓周。」

    無視自家侍衛微弱的抗議,鄔亦菲繼續咬牙道︰「尹蔚藍這人就是太陰險,說好交易要公平,卻將地點定在我的地盤,又裝作『不小心」泄露了這個消息給我。害得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身後的一隊人馬已將四周包圍起來。

    她就知道!

    蘇清妙苦笑。一听地點定在京城,她就知道大哥絕對會拖師姐下水,大哥為人最講究物盡其用,京城現成的「兵力」,不用他必然覺得浪費。

    「師姐,你這樣說就傷感情了呀。」尹蔚藍淡笑著來到眼前,身後跟著面有不甘的文初霜。

    也對,擺明了就是他算計了所有人,任誰都會不甘心。

    見兩人皆是毫發無傷,蘇清妙也松了口氣,「符護法,你也看見了,還不收手嗎?」

    符冰冰冷笑,「我怕收了手連最後的生路都沒有。」

    「怎麼會?」尹蔚藍望著她抵住蘇清妙的劍尖,眸光微冷道……「若你敢再動一下,可是連條好死之路都難尋了。」

    她嗤哼,「現在到底是誰在威脅誰?」

    鄔亦菲同樣是面色不善,「不瞞這位姑娘,我和我師妹蘇清妙還有些個人恩怨沒解決,你今日若敢傷她分毫,便是綏靖侯府的敵人,我倒想看看皇朝腳下還有沒有容你存活的地方。」

    綏靖侯平生征戰沙場多年,立下許多汗馬功勞,深受當今聖上倚重信賴,即使如今天下太平,皇上仍未削去他的兵權,任他調兵遣將。

    「是啊,相形之下,曉劍山莊的敵人,似乎還要好過一些?」譏諷的話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尹蔚藍目光懾人。

    開玩笑,落入鄔大小姐手中大不了一死,落入尹蔚藍手中根本是生不如死,天下第一莊的莊主絕不會是什麼善男信女!

    符冰冰咬牙,「我可以放她,前提是你們不可動我半根寒毛。」

    「沒問題。」尹蔚藍幾乎是想也不想的答應。

    「我可以相信你嗎?」

    「以曉劍山莊的名義擔保,周侍衛,麻煩收劍。」

    周亮看了自家大小姐一眼,緩緩地收回兵刀,人卻始終站在符冰冰身後時刻警戒。

    符冰冰貼近蘇清妙耳畔,「姑娘,你的情鄔還真是對你心疼得緊,讓人好生羨慕啊,可惜……我也沒那麼好騙,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見她眼中迸現殺機,尹蔚藍心中一緊。

    「清妙!」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8:01:14

第9章(1)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符冰冰揚手,又要故技重施,然而十指還未觸及腰間藥粉,便被突來的暗器打傷。尹蔚藍抓緊時機,立刻上前一掌揮出,同時將妻子帶回身邊。

    下一刻,周亮的劍再度回到符冰冰頸邊。

    「清妙,怎麼樣,你有沒有受傷?」尹蔚藍自責,以為文初霜以一敵二未免吃力,他本想過去順道斬草除根。誰知一到才知只余一個屠鐵三,符冰冰已然遁逃。他當下心知不妙,連忙趕了回來,但終是晚了一步。

    幸虧他鄉留了一步棋,當初選擇在京城治文雲堯的病,果然是正確的。

    「甘侍衛,做得好,回府有賞。」

    「大小姐,把本月扣掉的俸銀還給小的便可,」周亮面無喜色,「這有,要說多少遍,小的姓周……」

    「誰會在意那種小事啊,」鄔亦菲瞥向一旁的陰險狐狸,「師妹婿,這女人怎麼辦?殺了嗎?」

    符冰冰臉色微變,「文湘芸!你以為殺了我們,你就從此高枕無憂了?你身懷藏寶圖的消息已走漏,從此麻煩只會源源不斷地找上門!」

    蘇清妙面色一凜。

    尹蔚藍眼中卻已迸現殺機,冷冷向身後的文初霜道︰「身為月魔殿殿主,要處死兩個叛徒何須為難,如方才一般……當場斬殺就是。」

    他說的,自然是屠鐵三!

    周遭驟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殺機流轉。

    「尹蔚藍,你忘了你剛才說了什麼嗎?你說過絕不動我一根寒毛!」

    「前提是你保證不傷她,但你剛才顯然不是這麼打算的。」尹蔚藍語意森然。方才若非他早一步猜透她的計謀,打出暗器,清妙如今已挨了一掌。

    「你……」

    「不如由我來決定吧。」輕柔的聲音自尹蔚藍身後傳來。

    「清妙?」眾人的目光集中在這位方才還受人挾持卻始終面不改色的女大夫身上。

    半晌,她打破了讓人窒息的氣氛,走向佷女道。「初霜,賣我個面子。」

    泵姑救過她的命,如今又救了她父親,于情於理,這個情她都要還。

    「你說。」

    「放了她,」蘇清妙淡淡地道。「至少這次,放了她。」

    尹蔚藍皺眉,文初霜吃驚,鄔亦菲怒目。

    「你瘋了?」

    「放了,我有事要她做。」

    「她是月魔殿的叛徒!」

    「叛徒有叛徒的用法。」蘇清妙語中竟透出一股陌生的冷意。

    是啊,她差點都忘了,自己到底也算魔教中人,也流著瘋狂的血液,只是這些年來已經鮮少沸騰而已。

    她受夠了心驚膽戰的日子,既然這輩子她都逃離不了藏寶圖帶給她的夢魘,今日,她就要在這里做個了斷!

    「清妙!」看出妻子眼中的決絕,尹蔚藍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你要做什麼?你忘了嗎?你是蘇清妙,你已經不是文湘芸!」

    「我沒忘,」她退離兩步,「正因如此,我與過去必須做個了斷。就像符冰冰說的,消息一旦走漏,以後還會有無數個人前來探听藏寶圖下落,我不要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隱姓埋名這許多年,她幾乎已經忘了身上的丑惡印記,然而姚鳳嬌、月魔殿,所有人都在提醒她過去的存在。藏寶圖一天在她身上,她永遠也別想真正成為蘇清妙。

    她來到符冰冰面前,平靜無波的眸子看不出情緒,「符護法,你認定的是藏寶圖,而非我,是嗎?」

    符冰冰不語,只是警戒地看著她。

    「若我跟你說,世上根本沒有寶藏,那藏寶圖藏的不過是月曉殿多年前一個毫無意義的秘密,你信是不信。」

    「什麼秘密?」

    「我又沒見過,我怎麼知道!但藏著這麼多年,多半已是前朝的事了,所以我才說它沒意義。」她只知道那秘密周圍布滿了可怕的埋伏,擅闖者唯有死路一條,就像是當年的尹俊。

    符冰冰默然,只是眼中盡是猜疑。

    蘇清妙撇嘴,「我知道你不信,其他人也一樣,不過無所謂了,你們信不信,都已經無所謂了……」

    「清妙,你回來!」

    「清妙,你到底想做什麼?」鄔亦菲也察覺到情況不對勁。

    「師姐、大哥,你們莫要擔心,我只是……」蘇清妙一笑,「我只是要借她的眼楮。」

    眼楮?尹蔚藍一震,然而卻已回護不及。

    「符護法,藏寶圖在這,你可要看好了……」

    下一刻,蘇清妙突然抽出自己腰間割藥草用的匕首,在眾人的吸氣聲中,朝自己的右肩猛地一剌!

    仿佛在驅除什麼丑惡的東西,她下手又深又狠,竟是給了周圍人一絲遲疑的機會。

    鮮血進濺!

    「清妙!」

    尹蔚藍大驚,舉步卻被她喝止,「大哥你別過來!」

    蘇清妙的笑容在鮮血的映襯中,透出些許詭異的妖媚。

    她一字一句的道︰「符護法,你看……可還有什麼藏寶圖了嗎?」

    連符冰冰也驚在當場。這女人她……她……那個位置!那是刺下藏寶圖的位置!

    殷紅的血染在鵝黃衣衫上瞬間鮮活起來,宛若眺動的火焰上綻放的紅蓮。

    「清妙!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蘇清妙回過頭,眼中有著解脫,那神情竟教尹蔚藍怔然。

    「大哥……你讓我任性這一次……」她狠狠地抽了口氣,對符冰冰道︰「符護法,你可看見了,如今這世上,再沒有什麼藏寶圖了,我將它……毀得徹底!」

    說著,她面無表情地揮手,竟是硬生生在肩上又劃一道。

    其狠態讓自詡心狠手辣的符冰冰目瞪口呆。

    這一劃一刺皆傷得極深,大量鮮血涌出,已經不知是否還只是皮外傷。

    「蘇清妙!你忘了自己答應我什麼嘛!」

    尹蔚藍臉色鐵青,指關節早已得泛白。

    她答應他保證自己的安全,絕不傷害自己!

    「大哥……」蘇清妙連笑容都很疲憊,她喘息半晌才道︰「我沒忘……我只是很累,我想重生,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

    「你已經重生了,你叫蘇清妙,不是文湘芸……」

    她搖了搖頭,「你不知道的,這些年來,只要你一不在我身邊,我就會惡夢連連,夢中是當年月魔殿的一切,斷崖月夜……是你渾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夠了,真的夠了,這種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不知是因為痛楚還是激動,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每一聲都讓尹蔚藍心慌意亂。

    「清妙,你過來,把匕首放下,我從此再不離開你身邊,你從此再無惡夢、我守著你!我答應過你,我會守著你一輩子,絕不拋下你!」

    蘇清妙听聞,卻只是含笑搖頭。

    已經走到這一步,她便必須自己來做了斷。

    「你……你這又是何苦?你還是听他的話吧!」文初霜不禁也為眼前她的決絕所震撼。原以為她只是愛鬧了些,並不失為一個冷靜溫婉的姑娘,誰知她竟也有如此瘋狂的一面!這張藏寶圖的存在,到底傷她多深?

    「初霜啊,」她忍痛起身,「你不懂……你我年歲相差無幾,經歷卻差上千百倍……你無論做什麼,都有父母做你的後盾,可我從來便是孤身一人……什麼都沒有的。」

    什麼都沒有!

    「你有我啊!」尹蔚藍怒極。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必須要重新開始!」她面色堅決,「大哥,我不想繼續拖累你!」

    說到底,十二歲那年的斷崖月夜,給他們都留下了太深刻的傷痕,這麼多年過去,依舊疼痛。

    「誰說你是拖累!我是瘋了才會花四年去找一個拖累,我是白痴了才會千方百計為你隱瞞身份!你要做個了斷,好,我陪你,但不是用傷害自己做為代價!」尹蔚藍心緒大亂,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你明知道我見不得你受一點傷……你的刀分明是劃在我身上!」

    「大哥……听我最後一句……日後,我什麼都依你。」失血過多讓蘇清妙的暈眩感越加強烈。

    「蘇、清、妙!」他咬牙,「我警告你,你動一下,我要你後悔終生!」

    她是瞎了還是聾了,他揪心的疼她听不到也看不見嗎……

    蘇清妙望向他憤怒的眼,悵然若失,「大哥,你是在威脅我嗎?你相信我,這真的是最後一次,從今以後,清妙只是你的妻和妹子,再不會自作主張。」

    話畢,又是一道血花,她的右肩已然血肉模糊。

    死咬著唇,她臉色慘白,卻是一字一頓地道︰「第三刀,還兒時養育之恩,文湘芸已死,我蘇清妙與月魔殿從此再無瓜葛!」

    每一個字都宛若千斤重,敲擊著眾人的心。

    鵝黃身影早已血跡斑斑,搖曳如風中枯葉。

    「清妙!」尹蔚藍瘋了般地沖了過去,攬住她無力的身子。

    「大哥……我沒事,」她強忍疼痛,「只是……失血過多。」她一心與月魘殿斷絕關系,下刀雖不留情,卻也知避開心脈,她還有自己的人生,她還要跟大哥相守一輩子。「從此,再也沒有什麼藏寶圖……真真假假……什麼也沒有了。」

    文初霜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狠狠地瞪了符冰冰一眼,「剛才的一切,你都看、︰」71︰」

    符冰冰早已驚丟了魂魄。

    「滾!再讓我看見,就是你的死期!」

    尹蔚藍望著眼前蒼白的容顏,第一次有種想掐死她的沖動。她怎麼可以面不改色的揮刀刺向自己,她知不知道她每劃一刀在身上,他都比她疼上一百倍,每一刀都以加倍的力量割在他的心上。

    「大哥……我終於不再是文湘芸,但……我是你的湘兒,永永遠遠……都是你的湘兒。」蘇清妙氣息有些不穩,卻難掩她眼中的光彩,這一刻,她的笑容輕松而真摯,發自內心。

    「傻瓜……傻瓜……」尹蔚藍幾乎滿目都是她鮮血的顏色。他放在心上呵護的小花,為何總要這樣折磨他?

    湘兒。……

    這那里是他的湘兒?

    他的湘兒喜歡穿一身淡紫紗裙,像春日里最嬌俏的一只粉蝶,眼前的蘇清妙,如一只浴血的鳥兒,哪里還有當日的朝氣。

    十二歲的文湘芸,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命是撿回來了,可身體卻再也無法恢復從前的健康。如今,她揮刀前,可曾想過他的心情,她是要他活生生疼死嗎?

    一閉上眼,便是月色下她決絕地躍下山谷,消失在風里。

    那一夜,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惡夢!

    尹蔚藍猛地睜眼搶過她手上的匕首。

    「大哥!」蘇清妙驚叫,卻已攔不住他揮刀的右手。

    剎那間,他左肩血流如注。

    「大哥……」她掙扎著起身,方才那般的疼痛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如今卻對著他的傷口泣不成聲,「大哥,你這是做什麼……你存心要我難受是不是?大哥!」

    三刀已畢,尹蔚藍卻仍然緊握刀柄,面色冷峻,與平日愜意的他判若兩人,低沉的嗓音傳遞著他不輸於她的執拗。

    「我說過,你必定後悔終生。」

    她敢自刺三刀,他便要剌六刀,他也要她嘗嘗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的滋味,看她還敢不敢這樣傷他,傷自己!

    「大哥!」蘇清妙忍痛握住匕首鋒利的刀身,血水順著指尖流淌,她卻已麻木到沒有任何感覺,心像被撕碎一般難受。「大哥,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三刀已畢,我們平了,你再刺下去,你的手就要廢了!大哥!」

    「你……心疼了?」看著她鮮血淋灕的雙手,尹蔚藍終究心軟地松開匕首,只是眼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淚漣漣的容顏,「你還有心嗎?能體會到我的感覺嗎?清妙,是你逼我的。你自幼便是如此,倔起來誰的話也听不進去,我阻止不了你,我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你明了當年我心中的痛!」

    斷崖上的月夜,是藍衣少年撕心裂肺的悲慟,那一晚太過慘烈,也太過沉重,被夢魘糾纏的不只是她。

    「我知道了……大哥,我知道你的痛……我知道……」淚和血混到一起,蘇清妙已經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的,只知道自己這一次真的錯了,錯估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付出。

    若是知道大哥會為她如此自殘,她便是背著那所謂的藏寶圖過一輩子,也不願意給他這樣的機會。

    她終於體會到他心中的痛,痛不欲生,卻又寧願從未嘗過。

    「大哥……我答應你……再、再不做傻事……你也要……」

    昏眩襲來,蘇清妙死撐著不肯閉眼,堅持要听到尹蔚藍的承諾。

    「只要你遵守承諾,大哥亦然。」

    不忍看她疲憊的硬撐,他大掌覆上她的雙眼。

    「睡吧,我在這里。」

    「你的……傷……」

    「不礙事。」

    「大哥……清妙一生……心里只你一人……,你萬不可……不可再……」

    「我懂。」懂她的心,所以不忍傷她,可她又怎能以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傷害自己。

    終於到了極限,失去意識前,蘇清妙只記得眼前的一片血紅……

    大哥,對不起,對不起……

    湘兒還記得你唱的曲——

    連姻緣,與君相約共百年,若誰九十七歲死……若……若……

    「派人去請大夫。」鄔亦菲鐵青著臉望著眼前一對浴血鴛鴦,冷聲吩咐早已傻掉的周亮。

    而文初霜則久久不能行動。

    她真不敢相信,這兩人……是瘋子嗎?

    蘇清妙也就算了,怎麼連尹蔚藍也跟著發瘋?

    這就是爹說的「情」嗎?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寧可再中一次寒毒,也絕不敢踫這個字了。

    晨光破曉,空氣清新。

    意識一點一滴的凝聚,蘇清妙緩緩睜眼。

    她下意識向身側伸手,卻發現空無一人,隨即,一抹青色映入眼簾,她一怔,抬頭,對上淡漠卻絕美的容顏。

    「啾啾!」

    金色的小鳥在來人肩頭打著招呼。

    「師姐,」蘇清妙艱難地笑了笑,「你還在啊……」她想起身,肩頭卻彷佛有千斤之重,動彈不得。

    「還認我這個師姐就別亂動。」鄔亦菲面無表情,聲音平靜無波。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8:01:32

第9章(2)

    慘了!

    上一次師姐露出這個表情,正是師姐夫羽昶歡出事的時候,這證明……師姐正在生氣,生很大的氣。

    苞誰?

    ……她嗎?

    蘇清妙眼角余光掃過肩膀上的傷——這個包紮的手法她再熟悉不過。

    「他呢?」枕邊還留有熟悉的氣息,他該是剛走不久。

    怎麼不好好休養?他的傷一點也不比她輕。

    鄔亦菲冷笑,「他去外面『修身養性』。」

    臨咦?

    見她露出迷惑的神情,鄔亦菲在床畔坐下。

    「他一見你就有氣,又舍不得傷你,只好避開。」

    蘇清妙默然。

    他可不要再傷害自己才是。

    鄔亦菲冷冷地盯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說︰「原來你也知道在乎,原來你還知道疼。」

    「師姐……」听出她話中隱忍的怒氣,蘇清妙不禁心中一緊,道︰「我也只是累了。」

    這些年,她真的受夠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她怎能不把握?況且,也許真的是壓抑太久了,本性一流露竟是有些收不住,索性想著一口氣斷個徹底,便劃下第三劍。

    鄔亦菲的神色卻是罕有的失落,「這些年,我們都在努力,努力幫你忘卻,沒想到最後,依舊是你用自己的方法做了斷。」

    「不是的!」她忙不迭解釋,「師姐和二師兄還有大哥,你們……沒有你們,我斷不會是今日的蘇清妙。」

    今日的蘇清妙,三劍刺的都是自己,若是從前的文湘芸,刺出的絕對不只是三劍,而且物件會是別人。

    鄔亦菲嘆息,「清妙,要我來說,你斷的是自己的心病。」

    蘇清妙一怔。

    她緩緩道︰「這些年來,你看起來平靜度日、溫和待人,事實上從沒有忘記過當初的一切吧。尹蔚藍是你的符,鎮住你自以為的魔性。而事實上……」她掃了門外一眼,「只要一涉及到他的事,你卻是半點自制也無,全憑沖動行事。」

    相生相克,相依相偎,說的可不就是這一對。

    「師姐,也許殘忍嗜血真的是我與生俱來的本性……」緩緩抹上自己的肩頭,那里以後只會留下丑陋的疤痕了吧,她竟只能想到這種極端的辦法。

    「清妙,你還不懂嗎?」

    她抬眼望著自家師姐。

    「這些年來,你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我知道你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善事,只是隨心所欲,想做便做了,師父也正是看中你這一點才傳你岐黃之術,師父知道我為人冷漠,無極又太過善感,所以唯有你適合從醫。」

    頓了下,鄔亦菲嘆息道。「你做的每一件都是正大光明的好事,為何卻始終認定自己本性非善?至少在我看來,你比那些將仁善掛在嘴邊卻盡是作好犯科之人好上太多,難道這不是你的本性,難道這迪這還不足以說明你天生不是個惡人嗎?」

    「我……」

    「清妙,人有本性,可善惡又絕非這麼簡單說得清的,你從未害過人,又談什麼魔性?月魔殿中,便沒有好人了?」

    蘇清妙啞然。

    鄔亦菲皺皺鼻子,「要我說,那個尹蔚藍若和你對換身世,才根本是十個你也拉不回來的魔頭,這種人就算坐上正道武林領袖的寶座,也決計不會如你一般一心一意為人著想而不自知。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她蘇清妙又何嘗不是尹蔚藍的鎮魔符?

    「師姐,你這樣說就太讓人傷心了,我是做了什麼得罪你的事,你要這樣詆毀我?」

    略顯慵懶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鄔亦菲卻是頭也不回,「詆毀?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才會當你尹大莊主是好人。」

    尹蔚藍無奈,「師姐這是遷怒。」就算是事實吧,平時鄔亦菲也下會說出來。

    分明和自己一樣因為清妙的傷而心情惡劣,偏偏又不忍心責怪正主兒,只能找別人發泄。

    鄔亦菲狠狠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蘇清妙無辜地眨了眨眼楮,然後恢復成息事寧人的笑,「師姐夫還好嗎?」

    「好得很,敢情恢復了記憶還跟我裝瘋賣傻,翅膀都長得這麼硬了,哪里會不好。」她一語雙關諷刺。

    雖說清妙是好意,但當初算計了她卻是事實,誰知她根本還來不及教訓她,她就自己弄得一身是傷。害她怒也不是,不怒又心中惱火。

    「見著你我就有氣,我走了。」既然舍不得對重傷的寶貝師妹發脾氣,只有回去尋自家相公晦氣了。

    鄔亦菲一走,屋內又陷入尷尬的沉默。

    蘇清妙偷瞄了尹蔚藍的左肩。衣服下想必也是一圈圈的縴帶吧。

    「怎麼不說話?我以為你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面對他的凝視,她竟有些心虛,「大哥……該好好休息。」

    「休息?」尹蔚藍在床邊坐下,輕撫她頸邊露出一角的繃帶,「是啊,是該好好休息了。」

    「大哥?」她注意到他的失神,「大哥,我說的是你。」

    「我?」

    「你的傷勢不輕,怎麼不好好躺著?」

    他輕擁她靠坐在床頭,「我也是剛剛起來。」

    「不行。」蘇清妙醫者的執著立刻卯了上來,「這樣的傷,至少要臥床三天等傷口結疤。」

    「三天?」尹蔚藍的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深沉的聲音從上方飄下來,「原來正常人要躺上三天啊。」

    他習武,身子強健,只躺了一天半,而她……

    「大哥,你在說什麼?」

    「清妙,你知道你昏迷了幾天嗎?」

    「幾天?不是一夜?」蘇清妙暗叫不妙。怪不得頭暈得厲害,原來她睡了很久啊——怪不得大哥與師姐的臉色那麼臭。

    尹蔚藍的手臂改纏上她的腰際,肩上的傷,他終是不敢觸踫。

    「五天。」

    「啊?」

    「你高燒三日,昏迷五日。」

    雖然知道自己傷得有些嚴重,但是親耳听到,蘇清妙還是嚇了一跳。

    這……這麼久?

    他的聲音深沉中透著些許沙啞,「你說一般人要臥床三日,但自己卻昏迷五日不醒,你認為這說明什麼?」

    「說明我比一般人……厲害?」

    「咳!」尹蔚藍乾咳,手勁微微加緊,語氣透著危險,「你說什麼?我竟然沒听清楚。當然,也可能是你的論斷有誤……」

    「不可能!」她對自己的醫術有著絕對的自信。

    「哦?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說明我身體比一般人虛弱……」蘇清妙認栽。

    「親親娘子,為夫有沒有告訴過你,身體虛弱的人該怎麼做?比如不該腦門發熱地拿著利器在自己身上亂劃?」

    「你現在說了……我以後不會啦!」她又不是有病,誰不怕疼啊!

    「乖。」尹蔚藍低頭在她額上印上一吻。

    蘇清妙偷覦了他一會,終於忍不住道︰「大哥也答應過我的……」

    尹蔚藍似乎僵了一下,隨即苦笑,「你還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她知道這次的事傷他頗深,肉體的傷還是其次,最重的這是心里的傷。想著,她不禁有些自責。自己當時全憑一股沖動、也沒想到那麼多、更沒想到會給他帶來這樣大的打擊。

    她一直以為大哥是沒有弱點的,閑散的外表下是一顆縝密的心,似乎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沒想到,他唯一的弱點竟是她,

    額頭被使勁點了一下,蘇清妙回神,見尹蔚藍已經脫鞋躺下。

    「你若在乎,便該記取這教訓,再也不要胡思亂想。」

    「我……」她一時語塞,只得悶悶地道……「我沒有。」

    兩人肩上都有傷,所以只能仰臥,蘇清妙時不時側頭去看尹蔚藍,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他倆自幼相伴,向來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兄妹,到最後成為情人,較之尋常夫妻更多了知己的情份在里面,在一起時自然得不分彼此,像這樣尷尬的時刻也當真罕見。

    當她最後一次張口又放棄時,尹蔚藍卻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啊?蘇清妙嚇了一跳。她還以為他睡著了。

    「我……我……」她鮮少有這樣混亂的時刻,「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氣?」

    大哥若是向她發火,她心里還好受些,可偏他不言不語、不冷不熱,讓她抓不著頭緒,放不下心。

    尹蔚藍的沉默讓她有些無措,好半晌,他才開口道。「你要听真話?」

    她嘆息,「好吧,我換個問法,你有多氣我?」氣到後半輩子都要這樣不冷不熱地對待她了嗎?

    他凝視她,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根本不曾遇到你。」

    心跳幾乎漏了一拍,她仰首,他的目光一片澄澈——不是氣話。

    蘇清妙心頭隱隱抽痛,比肩膀上的傷還疼。

    「如果不是曉劍山莊,你可能會過得更好。」

    她搖頭,竟一時說不出話,只能死命搖頭。

    如果那樣,她就要錯過他了!

    如果她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遇見大哥的代價,再來一次,她亦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我又自私的想,」尹蔚藍輕嘆一聲,「那樣,你就不是我的湘兒了啊。」

    他未低頭,卻準確地拭去她的淚珠。她不是個愛掉淚的人,幾乎每一次都是為他而掉。若他們不曾相遇,能換得她一世無憂、一世無淚,他願意,無論自己會多痛苦,他都願意。

    前世的孽緣,今生的宿命。

    「清妙,我記得你最愛听我常哼的那小曲。」

    她略微思索,然後「嗯」了一聲。

    尹蔚藍並未再多問,只是與她掌心交握,「別忘了。」

    蘇清妙忍著鼻頭的酸意,用力點了點頭,「嗯!」

    「累了就睡吧,我在這。」他輕柔地為她掖了掖被子。

    「大哥。」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只是動了動唇,可是尹蔚藍終是听見了。

    她說——

    「對不起。」

    他握緊她的柔荑,唇畔揚起滿足的笑容。

    連姻緣,

    與君相約共百年,

    若誰九十七歲死,

    奈何橋上等三年……

    尹蔚藍沒說的是,若真到那天,他絕對一刻都不會等。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8:01:52

第10章(1)

    騙人!

    蘇清妙瞪著空蕩蕩的床側。

    「你再瞪,那里也不會平空冒出一個尹蔚藍來。」鄔亦菲沒好氣地端了飯菜進屋。

    「他又干什麼去了?」分明說好在這守著她的,為什麼每次一醒來,他都不見人影?

    「我怎麼知道?」鄔亦菲將飯菜擺好。

    「師姐,」蘇清妙狐疑地望著她,隨即又覺得有些好笑,「在綏靖侯府,怎麼也輪不到你來送飯吧?」

    「那要看受傷的是誰。」分明是關心的話語,不知為何,由鄔亦菲說來就很是高姿態。

    蘇清妙失笑,在師姐的攙扶下起身,「堂哥、初霜他們如何了?」

    「還在城郊的巷子里住著,你那個佷女來瞧過你。」

    她想了想,「堂哥應該無恙了。」

    「你是大夫,你說無恙自然就是無恙。」鄔亦菲的動作是與表情不符的十足輕柔。

    「師姐……」

    「先吃粥。」

    「噢。」

    天底下蘇清妙最怕兩個人,一個是尹蔚藍,一個便是鄔亦菲。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啊。

    「吃完了。」

    「乖。」

    「我可以問了嗎?」

    「說。」鄔亦菲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師姐,你是和大哥串通瞞了我什麼嗎?」

    鄔亦菲看她的眼神不再平淡無波,多了不屑。

    「好了好了,我知道師姐你不屑與人合作,」蘇清妙連忙討好地笑,隨即又煩惱的道……「那就奇怪了,大哥最近到底在忙什麼……」

    「他回曉劍山莊了。」

    「咦?」她頓時吃驚,「你說什麼?」

    唇畔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他回曉劍山莊了。」

    蘇清妙猶在痴愣,「他怎麼突然……」自己回去了?

    是出了什麼事嗎?是什麼事湛青解決不了,一定要他出面?

    「師姐,出事了對不對?你快告訴我!」

    「你給我冷靜!」鄔亦菲白了她一眼,懊惱地將她按回床上。「傷還沒好,不許亂動!」

    「師姐,你快告訴我……」

    「他能有什麼事?放眼武林誰敢惹曉劍山莊,誰敢打他尹大莊主的主意?有事的是你!」

    「他的肩傷還沒好……」

    「足夠他活蹦亂跳了。」

    哎……師姐的形容讓她覺得大哥好像一條魚啊。

    「師姐,你知道什麼,告訴我吧。」她可憐兮兮地望著眼前的美人師姐。

    鄔亦菲瞟了她一眼,撇撇嘴,「我能知道什麼?我與他又不熟,不過……」

    蘇清妙凝神。

    「江湖上都在傳言,曉劍山莊要辦喜事。」

    喜事?她擰眉,「我怎麼不知道?」

    湛青有心儀的姑娘了?她才離開多久,未免進展得太快了吧。她疑心,又想也許是大哥還沒機會跟她說。

    注意到鄔亦菲有些故作悠閑的神色,她試探道︰「師姐,你還有什麼沒說?」

    師姐是個不屑騙人的人,她的目光會閃爍,絕對是心里有鬼。

    半晌,鄔亦菲重重嘆了口氣,「不是尹湛青。」

    「不是湛青?」

    那還有誰的婚事需要大哥親自籌辦?難道……

    「二夫人要改嫁了嗎?」

    「你想什麼呢?」鄔亦菲瞪她一眼,「什麼夫人的改嫁我需要為你操心嗎?」

    為她?

    「個念頭閃過腦海,蘇清妙心一沉。

    「總不會……是大哥吧?」

    「就是他!」

    蘇清妙怔忡一刻,然後笑了,可隨即又一僵,皺眉陷入思索,最後,常笑的唇角終於抿了起來,一臉嚴肅。

    鄔亦菲不禁有些擔心,「清妙,你沒事吧?」

    大哭大鬧也好過這麼高深莫測啊。

    半晌,蘇清妙才點頭道︰「這件事很嚴重。」

    鄔亦菲跟著點頭。是滿嚴重的。

    「他又在打什麼主意?」竟然不跟她商量!

    咦?鄔亦菲皺眉。

    「不管做什麼,說好要跟我商量的。」大哥根本還在記恨這次的事情,故意瞞著她。

    「等等……」鄔亦菲擔心地問︰「你不生氣嗎?」

    「氣啊!」蘇清妙一臉憤慨,「怎麼都不先跟我說,他不說,我怎麼知道他想做什麼,我怎麼配合?」

    鄔亦菲一臉見鬼的表情,「你只是氣這個?」

    「不然呢?」不解師姐的問題。

    「有沒有搞錯?他要瞞著你成親了!」她氣得站起身,「你一點都不擔心,不懷疑嗎?」

    蘇清妙笑道︰「師姐,我們成親五年了。」

    「那又怎樣?」她冷哼,「沒听過七年之癢嗎?可能他提前了呢?听說他最近與文初霜以及錦繡坊的一個女人走得很近。」

    依然只是笑,「師姐,我六歲認識他,今年我二十二歲了。」換言之,他們相識快二十年了。

    「這跟我說的有任何關系嗎?」鄔亦菲有些無奈,「你就這麼信任他?」

    「是。」

    「沒丁點懷疑?」

    「有。」

    「嗯?」

    「懷疑他到底又在設計什麼?」

    鄔亦菲咬牙,「你沒救了你!」

    蘇清妙輕笑。

    她沒說的是,這個師姐太直,自小廣不會作戲,若尹蔚藍真有二心,她恐怕會沖在自己之前,殺到曉劍山莊去,哪里還會前來暗示挑撥?師姐是還記恨著上次她算計她的事吧。

    真是,也不想想她那麼做是為了誰?

    不過……蘇清妙眸光流轉。師姐的話,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听進去,比如——

    錦繡坊的一個「女人」嗎?

    「相信」和「在乎」是兩回事,「在乎」和「介意」則是另外兩回事……

    大哥啊大哥,你最好能想出一個合適的解釋。蘇清妙的笑容中難得的透著讓人發麻的冷意。

    江湖從來不乏閑人,正因如此,江湖更從來不乏閑話。

    如今茶樓酒肆最熱門的話題,不外乎曉劍山莊主人的婚事了。尹家兄弟皆為人中龍鳳,是各家女兒理想的良婿人選,而尹蔚藍更是正道武林極有威望的人物,這場婚禮自是要辦得隆重風光。

    听說大半年前,曉劍山莊的吳管事就已經開始籌辦采購。

    然而若只是這樣,這也不過是一場名門婚禮,讓人們最為津津樂道的,其實是這婚禮的主角之一——新娘。

    沒錯,婚禮在即,江湖中人卻依舊不知這尹莊主的嬌妻到底是哪位?是尹莊主青梅竹馬的尹家養女文湘芸,還是傳聞中最近與尹莊主來往頻繁的錦繡坊女掌櫃?

    於是,曉劍山莊上上下下又開始新一輪的賭局,不過卻再沒有人對失蹤已久的女神醫蘇清妙下注。

    紅彩紅喜紅燈籠,「罷雙洋汴喜氣洋洋,似乎連空氣里都彌漫著微微紅光。

    蘇清妙一下車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蘇大……夫人,你可回來了!」小冬早早就在門口等候,臉蛋上小有埋怨。

    「想我了?」她綻放最拿手的笑顏,沒太在意小丫鬟的稱呼。

    「夫人,你這一走就是好些時日,可給了別的女人可趁之機!」

    「哦?」蘇清妙面不改色,只是秀眉微微挑了一下,「小冬,你來扶我吧,我受了傷。」

    「夫人受傷了!」小丫鬟大驚,隨即納悶,「奇怪,二莊主沒陪著你嗎?」

    「湛青,為什麼提到他,」是師姐說大哥欲接她回莊養傷,又抽不開身,所以才由綏靖侯府的人送她回來。

    小冬眨了眨眼,「不是二莊主去接你回來的嗎?」

    蘇清妙皺眉,回身道︰「周侍衛,你家主子可還交代過什麼?」

    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蘇姑娘,也許是我們起程早了,跟對方錯過了。」周亮在蘇神醫狐疑的目光下,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她點點頭,「周侍衛,辛苦你送我到這里,歇息一下吧。」

    「不,在下尚需回侯府覆命,多謝姑娘好意。」

    「不需要那麼急吧……」

    「很急。」周亮繼續面不改色,「如無他事,在下告辭。」

    「那……再會。」不知是不是錯覺,為什麼總覺得周侍衛的背影像是在逃呢?

    蘇清妙摸摸自己的臉頰,似乎是有些消瘦了。

    「小冬,我現在丑得嚇人嗎?」

    誰料小丫鬟卻在下一刻熱淚盈眶,「蘇大……不,夫人!夫人只是憔悴了,但在小冬心中,夫人永遠是最美的,其他野女人才不及夫人一分一毫!」

    蘇清妙無奈。

    哎呀呀,果然是變丑了嗎?用不著這麼夸張的表明心跡啦。

    不過,某些人是需要給她一個解釋。

    「你們莊主呢?」

    「莊主在錦繡坊……」

    「又去了?」

    「是。」

    望著滿天的「喜氣」,蘇清妙眼中閃過一抹深沉。

    婚事緊鑼密鼓的進行著。

    蘇清妙回曉劍山莊後整整三日不見尹蔚藍的人影,但是出乎眾人意料的,這位當家主母淡定得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終日品茗看書,自在又愜意,仿佛與世隔絕般。直到三日後的迎親之日——

    她依舊鎮定。

    可是有人卻終於等不下去了。

    「大嫂!」

    稱呼有些陌生,聲音卻很熟悉,蘇清妙回頭,見尹湛青滿頭大汗地站在院里。

    「湛青?」她淡笑,「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不對!」他敲了敲自己有些暈眩的大腦,「你怎麼還在這里!」

    「我不該在這里嗎?」還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她連住都不能住了?

    「你你你……」一臉急得舌頭打結,「你快跟我走!」

    「咦?」蘇清妙一臉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出院落,奔到前院。

    她這才發現前院竟已來了不少賓客,個個皆是叫得出名號的江湖人,不少還跟她頗為熟稔。奈何她被湛青拉著,根本來不及跟眾人打招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0-3-3 18:02:20

第10章(2)

    砰!

    門板被一腳踹開,尹湛青風風火火地沖進屋,卻見四下只有幾個嚇傻的奴婢。

    「二……二莊主!」

    「我大哥呢?」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他身後的蘇清妙相形之下更顯淡定。

    突然,院外傳來一道與尹湛青有幾分相似,卻更顯低沉,火氣也更甚的聲音。

    「沒接到人?」尹蔚藍暴怒的喝斥越來越近,「你再給我說一遍,人不在綏靖侯府會在哪兒?湛青他沒接到人還敢給我回來!」

    尹湛青打了個寒顫,忙奔到門口,「大哥、大哥!」

    他快步而至,一眼便看到屋內的伊人。

    「清妙?」他站定,回頭看向滿頭人汗的吳管事,「人不是在這兒嗎?」

    吳管事睜大眼楮,「這……這…………明明是二莊主——」

    「我什麼?」尹湛青先聲奪人地打斷老管事的辯解,「大哥,別管他了,人我替你帶來了,我先到前院招呼賓客!」

    說罷,竟一溜煙地跑遠。

    「死小子,心虛什麼?」尹蔚藍進屋,又瞪了吳管事一眼,「你還杵在這兒干什麼?」

    「是是!」老管事緊隨二莊主離去,速度奇快,真難為他這把年紀還有這等身手。

    兩記眼神趕跑兩個人……蘇清妙暗暗咋舌。不知這第三個又是誰?

    「你!」

    她一怔。

    「你還愣著干什麼?」

    蘇清妙順著他的手指望向身後——是個嚇傻的小丫鬟。

    「還不快替夫人更衣!」

    咦?

    周圍幾個了鬟回過神,立刻俐落地將桌上的鳳冠霞帔往蘇清妙身上套。

    「等……等等!」她淡定的表情終於出現裂痕,這些紅綢金鏈真是晃得她眼花繚亂。

    「等不了了!前面的賓客都急了,這麼大的事,可不能出一點差錯!」

    「什麼人事……晤!」要死了!一頂幾乎要壓斷她脖子的鳳冠被扣在頭上。

    「婚禮啊!」

    「婚禮?那跟我有什麼……哇!」神啊,這是什麼鐲子,為什麼重得她手腕都抬不起來?

    「什麼叫跟你有什麼?你讓我一個人去拜天地嗎?」尹蔚藍瞪她的眼神像見了鬼。

    「等等,你是說……這婚禮是你為我舉辦的?噢!」腰帶一束緊,她覺得胃里的東西幾乎被擠了出來。

    這哪里是丫鬟?根本是行刑的粗手婆子!

    她們是因為當初輸了錢來報復她的吧!可惡,那次大哥到底賺了多少!

    尹蔚藍的表情告訴她,他壓根當她在說笑話,「不跟你跟誰?你希望我有幾個娘子?」

    「等等!」她強舉著千斤重的雙臂阻止他將那條可怕的鏈子也套住她快斷掉的脖子上。「大哥,你等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同事?」

    「什麼怎麼回事?」他不死心地繼續套上去。

    「婚禮啊,我不知道這場婚禮的事,」丁點也不清楚,而且——「為什麼?我們為什麼要再成親一次?天吶!大哥,你再拿這條鏈子壓上來,我絕對會吐血給你看!。」

    尹蔚藍終於停下動作,「你說什麼?」

    「我說我什麼也不知道!」斷掉了斷掉了,她的手臂一定已經斷掉了。

    「鄔亦菲沒告訴你?」

    她十足無辜地搖頭,「師姐什麼也沒說,」

    一見他的反應,蘇清妙隱隱也猜到是師姐從中擺了她一道。

    「那女人根本是故意的!」尹蔚藍咬牙,「怪不得湛青說,他去綏靖侯府沒接到人。可惡,鄔亦菲,我和你有仇嗎?」

    她很想從容地起身告訴他,師姐真正的報復物件其實是她,但是面對大哥的怒火,她還是很沒種的龜縮了。

    讓她縮小干,她只是個小大夫、小女人,僅此而已呀……

    「清妙!」

    「在。」大哥眼中的熊熊烈火讓她膽戰心驚——听說,男人戰斗意志一旦被激起,可是很難平息的。

    「這場婚禮正是為你籌備的,是我從文初霜昏迷時就開始籌備的。」

    蘇清妙一怔。怪不得那陣子莊里上上下下都傳言要辦喜事,她還以為又是大哥的障眼法,只是——

    「為、為什麼?」

    尹蔚藍面色微窘,「我總覺得當年的婚禮太過草率,沒能讓你難忘。如今我回到山莊,合該再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並昭告天下,你蘇神醫已名花有主,別再你主意了!」

    後面一句才是重點吧……

    她這些年游走江湖,逢人皆和煦有禮,對待病人更是溫柔似水。她並不是木頭人,多少感覺得到有不少名門子弟對她頗有好感,不過她嚴守禮教分際,不曾給人多余的幻想,沒想到大哥卻一直記在心上。

    這男人真是——

    「大哥,我懂了。」蘇清妙眼中隱隱有笑意。

    「懂了?」尹蔚藍故作鎮定地挑眉,「我就知道你懂我的意思,來,把喜服穿上,這是上好的料子,樣式是佷女為你挑的。」

    竟然連初霜都有份!她微微嘆息,一邊也感慨他的周到細心。

    對於衣物,大哥素來沒什麼研究,更別提挑選了。讓初霜插手,他考慮到的,不僅是女孩子家的眼光比他這個大男人精準,還帶了幾絲她最向往的溫情在其中。

    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是——

    「等一下。」

    「還要等?」尹蔚藍擰眉。

    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這有一件事,問好了我就隨你出去。」

    他臉色微沉,「你是說,若我答不好,你便不出去?」

    蘇清妙想了想,在某人危險的瞪視下點頭,嘀咕道︰「這個問題很重要,我很在意。」

    雖然明知這樣是中了師姐的計,可她真的沒法裝作不知道。

    見她一臉認真,尹蔚藍無奈地放下喜服,「說。」

    「錦繡坊的女掌櫃是怎麼回事?」

    女人對於自己男人身邊平生冒出來的女人總是很敏感。

    下一刻,蘇清妙似乎听到重物擊地的聲音,尹蔚藍險些站立不穩,「你從哪兒听來的?」

    「你別管。」

    鄔亦菲,絕對是鄔亦菲,給湛青十顆膽子,他也不敢在他大嫂面前嚼舌根。看來他真的有必要回想一下,他到底哪里得罪了鄔大小姐!

    「那是最有名的鴛鴦。」

    「那又怎樣?」需要他三番五次去「面談」嗎?她面有不悅。

    「那又怎樣?」尹蔚藍嘆氣,「是誰說錦繡坊的繡功冠絕天下?是誰說穿著錦繡坊做的鴛鴦喜服成親的夫婦必然會恩愛一生!」

    蘇清妙一怔,「好耳熟啊?」

    不會是……

    「就是你!」尹蔚藍氣得火冒三丈,「那家織坊最厲害的繡娘,就是女掌櫃自己,只是她已經多年不為人親手做嫁衣,幾次都談不攏,所以我才要來回地跑。質問我?我這麼辛苦,為了誰?小沒良心啊你!」

    被猛戳了下額頭,蘇清妙叫了聲疼。

    「我又不知道,不知者無罪啊大哥。」

    「現在知道了?盡吃這些不著邊的飛醋!」最可恨的是憑她的腦袋,怎麼可能不知道一這是她師姐故意的誤導,偏她還傻傻地照著她師姐的路走。他分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過!「我說過不許懷疑我!」

    「我知道啦,」她討好地笑道︰「大哥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只有一個妻子,這個人就是不才小妹我。」

    那才不是懷疑,只是不得不挑明的小女人心事,她不願他們之間有一點隔閡。唉!大哥啊,別再戳她的頭了,已經快斷了。

    「等我忙完,再跟你算帳。」

    尹蔚藍冷哼,牽起她的手,卻發現她依然文風不動。

    「還有事?」他瞪她,仿佛她再敢點頭,他就一口吃了她一般。

    「大哥,」她笑嘻嘻地道……「你說,如果你抱著我出去,我們的婚禮會不會更特別一點?」

    他一撫下巴,竟是在認真思索這個可能性。

    「今日這麼主動?」他還以為她會不好意思呢。

    「其實我……」有苦衷啊……

    沒等她說完,蘇清妙低呼一聲,已經被尹蔚藍力橫抱起。

    望著他驟然僵硬的手臂,她柔順地環上他的頸子,隔著紅蓋頭附耳道︰「大哥可明白清妙的苦處了?」

    尹蔚藍身有同感,「還好我是習武之人,下輩子我會記得吩咐人把首飾弄輕一點。」

    難怪她能在他的拉扯下動也不動,好似練了千斤墜,她根本是被壓得一步也走不動了!

    一路上,新娘子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引來眾人的側目。

    她注意到他說的是下輩子,即今生沒有下次……

    真是很自我的人呢,先是白作主張地許了她一生,又問也不問地定了她下一世,可她卻覺得這樣真好。

    於是,第二日,曉劍山莊的新主母不僅愛笑,且一笑傾君心,迷得尹大莊主幾乎全程抱著新娘子拜堂的消息傳遍江湖。

    另有一則曉劍山莊的內部消息是,這次的賭局又是莊家通吃,贏家與上次乃是同一人。曉劍山莊上上下下無不對神秘莊家痛恨得咬牙切齒!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3-3 18:02:47

番外篇——前世今生

    連姻緣,

    與君相約共百午,

    若誰九十七歲死,

    奈何橋上等三年……

    拌聲遙遠得像是從記憶深處傳來,等……等……

    他已經不知道等了多少個年頭,他甚至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宇,每日坐在這里等的是誰,等那人要做什麼。

    黃泉海畔,除了浪濤聲只有寧靜,那是一種可怕的寧靜,比任何聲音都讓人畏懼,只是他已然麻木。

    不知自己是誰,更不知為誰而等,自始至終都是如此。他記得的,就只剩那四句不知哪個朝代流傳下來的歌謠。

    走不開,雙腳根本不听他的使喚,那麼他只有等,等那個他必須等的人來告訴他答案。

    「書生,你可是在等人?」

    他一怔,以為自己听錯了。

    這黃泉海,除了浪濤聲,何曾有過別的聲音?

    「書生,我問你呢,你可是在等人?」

    聲音似乎就在身邊,他抬頭,卻未見到半個人……鬼影,然而,不知是不是太久沒見到人了,單是這樣已讓他內心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欣喜。

    「你是誰?」

    可是他等待的人嗎?

    「我?」那聲音略微沙啞,但仍能听出是個女子。「我也不知道,我……我忘記名字了,你知道的,人死後,記憶總是不大完整。」

    這黃泉海的風,每起一次,往來的鬼魂都會忘記一些事。

    「那你為何在這里?」

    「你又為何?」

    「我在等人。」

    「真好。」

    「什麼?」

    「你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連這都不知道。」

    「可我不知道自己在等誰。」書生的語氣卻並不沮喪,像在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在這里太久了,久到幾乎連情緒都快沒了。

    「那有什麼關系?等那人來了,你自會知道的吧。」

    「也許吧……」書生依舊沒有找到說話的人……不,是鬼,人是不可能來到這里的。「你到底在哪兒?」

    「我在你身邊,我沒有形體。」

    為什麼?」

    「因為我是自盡的。」

    听到「自盡」兩字,書生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久違的難受。這種感覺真熟悉,仿佛很久以前,他幾乎與這種情緒相依相存。

    「為什麼要死呢?就算活著不好,也要為周圍的人想想。」

    「我不知道,這風一吹,我記得的就只有這些了。大概因為我沒有什麼在乎的人吧,」

    書牛心口一緊。

    「書生,我剛才听見你唱歌,真好听,你再唱好嗎?」

    「你不用去投胎了嗎?」

    「我不去,」魂魄的語氣很堅決,「我現在不想去,別問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那你陪我吧,我在這里等了很久,多個伴也好。」幾乎是想也未想,話便脫口而出,他一愣。自己要一個只有聲音的鬼作伴干什麼?

    魂魄沉默了一會,只這短短的時間,書生發現自己竟然在緊張。

    「你還在嗎?你……」

    「在呢,」那低沉沙啞的聲音讓他安了心,「好,你唱歌給我听,我留下陪你等。」

    於是,日復一日,黃泉海畔的鬼差皆會經過的那塊礁石上,看著那兩縷孤獨的魂魄,時而唱歌,時而閑聊。

    「書生,來世,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保護。」

    「什麼?」

    書生撓撓頭,似乎在整理思路,「我……我想保護一個人。」雖然那個人是誰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側頭望向聲音的來處,「我想變成很厲害的人,不再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書生有什麼不好?我就喜歡書生。」那魂魄沙啞的聲音中有著堅定,書生幾乎可以想像到她認真點頭的樣子。

    「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我想笑。」

    「笑?」

    「我死的時候很難過,所以下輩子我想做個愛笑的人,他最喜歡我笑。」

    「『他」是誰?」

    不知道,想著想著就說出來了,記不清了,應該是有這麼一個人吧。」魂魄還是一貫的樣子,聊起天來漫不經心。

    「喔。」書主嘆了口氣,「你說,我等的人是不是不會來了?」

    「為什麼這麼想?」

    他仰首望向無垠的黃泉海,「我每天在這里吹風,忘記的越來越多,只有這首歌謠,如何也忘不掉,因為我每天都為你唱,可是那人便是來了,我卻也不一定認得。」

    你唱的歌,我愛听。」

    即使每天听,她也听不膩。

    「可是我等的人也許早已全部都忘了。」

    魂魄沉默了一會道︰「要不,我陪你到別的地方走走,或者去投胎,等下次輪回,再回來繼續等,」

    「我離不開這里,」書生搖搖頭,望向自己的雙腳,「我的身體早就不听使喚了,那個人不來,我永遠也離不開這里。」身體里仿佛有另一個靈魂,逼迫他在這里等下去。

    「怎麼會呢?」魂魄有些吃驚,隨即聲音飄到書生的身後,「我推你,你站起來。」

    「沒用的。」她沒有形體,根本無法踫觸到他。

    「我可以試試。」魂魄對什麼都是無所謂,這次卻是難得的固執。

    書生竟不忍婉拒。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猛烈顫動起來。

    「你……」他竟感覺到背後有一雙軟軟的小手,用力地推動他,直到他毫無防備的被推離礁石。

    「看,這不是很容易嗎?」那聲音透出一絲雀躍。

    剎那間,腦中閃過一些瑣碎的片段。書生回過頭,心跳幾乎停止,他居然看見一身淡白女子含笑望著他。

    女子眨眼,「怎麼了?」

    「……原來只有你能帶我走。」

    「什麼?」

    書生的神色還有些恍惚,有些……莫名的激動。「沒事,謝謝你。」

    「沒什麼,我們走吧,我答應你的。」女子跳下礁石,沒注意到書生一直追隨她的眼神。

    「你……不是不想投胎嗎?」

    「遇見你之前的確不想。」女子又恢復成漫不經心的樣子。

    「你笑一笑吧,我很愛看。」

    女子一怔,「你又看不到。」

    「我看得到,當我認出你的時候,我便看得到了。」多傻啊,他還以為她不會來了。

    「……我不懂。」女子不解。

    書生卻松了口氣般,「你下輩子多笑笑吧,見你笑,我心里便十足歡喜。」

    「好。」

    女子燦笑如花。

    不知為什麼,听了他的話,她也歡喜得緊呢。

    寒風刮過面頰,是刺骨的疼,文湘芸縱身躍下斷崖時,已料定必死無疑,卻沒有想過這痛苦的過程。

    耳膜幾乎被風聲刺破,她飄搖的身子直直撞向山壁。突然,一陣冷風刮過,石壁上的一根樹枝被吹了過來,狠狠地攔了下墜的身軀一下。

    再堅實的樹枝也接不住高空墜下的活人,樹枝應聲而斷。

    只是這一攔,不只下墜的力道得到緩沖,更是同時避開堅硬的岩壁,下一刻,文湘芸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這樣便死不了吧?」半空中,有道低沉的聲音飄蕩著。

    「放心,死不了,有個挺厲害的老頭正在下游,救她自是不成問題。」另一道有點剌耳的聲音回應,「我們真是天……噢,不,『地』底下最善良的鬼差,他們不過是在黃泉海說了幾年話給咱哥倆解悶,咱們便護衛她這一世不早死。」

    低沉的聲音感嘆,「若非傻書生見了要等的人沒認出來,咱們也不會多了好幾年樂子,不然每回經過黃泉海,我都悶得想跳進去,淹死也比繼續當鬼差有趣。」

    「可是,咱們這樣算不算犯了天條?」尖聲尖氣的鬼差有點後怕。

    「你有點骨氣行不行!」半晌,低沉聲音才道。

    「我早看過了。她上一世是被惡人逼著在她書生丈夫面前服毒自盡,她丈夫第二年便自願從軍死在戰場上——跟自盡也沒兩樣了。這兩人前世皆短命,這一世補些陽壽也沒什麼,再說,難為兩人還能湊到一起……」

    聲音越飄越遠。

    河的下游,無塵子見一女娃浮於水面,不知生死,他連忙救上岸邊。他伸手一探,還有淡淡的鼻息。

    十年後,曉劍山莊。

    「大哥!大哥!」

    「娘子,別叫魂了。」尹蔚藍揉了揉太陽穴,以緩解耳膜的痛苦。

    「我叫魂?」蘇清妙瞪他,「吳管事找你都找瘋了,你卻窩在這里看書!你知不知道,他把對你的碎碎念神功全用在我身上,我腦子都要爆炸了!」

    「湛青沒替你分憂嗎?」他沒辦法地將書闔上。

    「他認真起來比吳管事還恐怖……」

    尹蔚藍沉默。這倒是事實!

    「他認真也是好事,過陣子我交手時也容易些。」

    蘇清妙看看他,然後笑得別有深意,「你果然早就預謀了。」

    他將親親娘子抱入懷中,「知我者,吾妻也。」

    「真狠心啊你,」她「嘖嘖」地搖頭,「湛青好不容易才接受你的真面目,想換個角度繼續為你塑造神一般的形象,你是存心打擊他至死嗎?」有時候人需要一個精神寄托的。

    「我有什麼辦法!我只知道這個莊主再當下去,要死的可就是我了。」裝了這麼多年,他的極限也快到了。

    他簡直迫不及待卸去一身責任,帶著娘子游山玩水去。

    第一站就先回藥谷吧,到那過過與世無爭的兩人世界。

    蘇清妙冷哼,隨即眼角余光掃到桌上的書,不禁有感而發,「大哥,你上輩子一定是個書生,明明出身武林世家,卻偏偏愛書成痴,」曉劍山莊里有專門的藏書閣,連文人雅士的收集都不一定比得上他。

    「書生?」尹蔚藍冷哼,「我最討厭書生,懦弱得一無是處。」

    「是嗎?」蘇清妙皺眉,「我倒覺得不錯啊……」她對書生有莫名的好感。

    眯眼瞪了她一眼,「尹夫人,以後最好別讓為夫看到你多瞧哪個書生一眼。」

    「說著玩的……咦?」她隨手翻了一頁,目光一亮,「黃泉海?」

    听到這三個字,尹蔚藍不知怎地,心底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惆悵,又像懷念。

    「大哥相信真的有黃泉海嗎?听說那是黃泉路必經之地。」

    「大概有吧。」

    蘇清妙失笑,「我以前倒不知道大哥信這些。」

    尹蔚藍似乎也因為自己的回答有些意外,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道︰「清妙,你笑一笑。」

    她也不奇怪,眨眼便送了個笑顏給他——對外人,她尚且大度,自家相公,更不必吝嗇。

    「很好。」

    丙然,一看到清妙的笑容,詭異的感覺便全部消失了。

    「好什麼啊?」她起身催促,「快去,吳管事已經幾近癲狂了!」那可憐的老管事,年紀一大把還老被大哥耍。

    「遵命!」尹蔚藍像是突然渾身充滿了力量,健步如飛地離去。

    留下蘇清妙搖頭嘆氣。

    「真是……莫名其妙啊他。」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