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綠光 -【無敵嫁妝之(米蟲的缸中夫)】《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2:33     標題: 綠光 -【無敵嫁妝之(米蟲的缸中夫)】《全文完》

無敵嫁妝之《米蟲的缸中夫》作者:綠光

年前好運籤:大吉
去年百事可相宜,若較今年時運衰。
森羅萬象皆精彩,事事如心謝貴人。
解:多行善事福必至

身為米府唯一的繼承人,她卻志在當條大米蟲,
閒暇無事零食吃啊吃,初一十五捐糧做好事,
舉手之勞還救了個失憶美男子回家。
可沒想到善有善報果真不假,他一來她的福氣也跟著到,
從此她嘰嘰喳喳的話多了聽眾,水深火熱的習商之路也有打手代勞。
這男子懂商會作帳,裁衣製服一把罩,連下廚煮飯都難不倒他,
他設計獨一無二的雪帔送她,還為生病的自己下廚做米糰,
她被寵得好幸福,大膽以傳家寶夜光米缸和他私定終身,
就怕最佳夫婿人選的他恢復記憶會忘了自己,
不料隔天他連人帶物的搞失蹤,害她爹被氣到病倒,
她想他定是有苦衷才不得不離開,
可事實卻說明他是為了騙她傳家寶而來的大奸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2:57

  女主角的份量 綠光

  綠光再次造訪甜檸檬~

  非常榮幸可以和其他三位大大一起合寫書展主題書,而且是來到甜檸檬,感覺又是一次有趣的經驗。

  然,最有趣的還是這回主題書的設定呀。

  好小的米缸呀……好有份量的女主角。

  是的,這次的女主角是有點粉潤粉潤的,完全應阿編的要求。

  「可是,阿編覺得要怎麼的胖度比較恰當?」我問。

  說真的,我筆下的女主角,很少出現這一款的呀,不傷腦筋,只是希望在自個兒腦袋裡頭先萌個外形再說。

  「就肚子有點肉唄。」阿編如是說。

  「……有哪個女孩子肚子上沒有肉的?」紙片人嗎?

  「我覺得你不太有肉呀……」

  「不不不,非也非也。」這純粹只是在下把走山的狀況掩飾得很好罷了,請誇獎我很懂得怎麼掩飾,如何?想知道怎麼掩飾小腹和小蘿蔔,讓身形看起來更修長縴美的,請上綠光部落格……不,以上這段是開玩笑的,在下沒有辦法提供完美穿衣法,反倒是穿著隨性得被陳總唾棄得要命的呀……

  總而言之,阿編要我把身旁人都想過一遍,找出最佳形象。

  於是乎,我開始想像了,就像是點兵一樣,點啊點的,突然點到了某個人!

  話說,這金魚寶貝可愛得緊呀,身形和個性都和我設定的女主角很相似,要是不以她為形,那真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所以,當啷~米乃祿誕生了~撒小花~

  愛吃聒噪怕寂寞的米乃祿,撿到了愛錢寡言很孤獨的世君臨,故事就這麼開始~還等什麼咧,趕緊往下看唄~

  P.S.︰親愛的金魚寶貝,我卑鄙的先斬後奏,借用你的形象,希望你不會生氣呀~因為我覺得米乃祿的可愛個性裡頭,有一點真的很像你呀~哪一點?你去找找唄……

  再P.S.︰在這裡拜個晚年,希望大家可以兔年行大運,要是來到書展新月展攤,別忘了朝月光美人兔膜拜,以祈求兔來運轉,要是能夠拔到月光美人兔身上的兔毛……親愛的,那必定可以心想事成、平安健康喔~哈~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3:13

  楔子

  入冬後的第一陣冷雨,稀稀落落地降下,打在琉璃瓦上,發出叮叮咚咚的悅耳聲,長廊底下的芭蕉葉上也懸著一顆顆剔透水珠,聲景交織出庭院的和諧閒淡。

  然而,大廳裡的細微對談聲,可不像外頭景致這般閒情。

  「世爺,這價格和咱們當初談的截然不同。」

  黃梨木精雕吉獸呈祥的大圓桌邊坐著兩個男人,一個苦愁著臉,一個則輕啜四兩要價一兩黃金的進貢洞庭春,一雙帶邪的黑眸直睇著窗外雨景,長指在桌面輕敲。

  「劉爺,話不是這麼說,當初你和我說這玉爐時,也沒將這玉爐說得這麼非凡。」被喚作世爺的男人擱下白玉茶杯,拎起桌面的龍形玉爐。玉爐通體翠綠,唯有一點紅,偏巧就點在龍眼上,更顯得龍形栩栩如生。

  男人略抬眼,微淡的光線勾勒出他教人驚豔的俊顏,精雕細琢的五官,妖美無儔,可謂鬼斧神工之作。

  他將玉爐擱在掌心把玩,深邃黑眸噙著一抹壞笑。

  「這……」

  「我記得你說,這玉爐出自名玉匠柳魁之手,在外叫價約莫黃金百兩,然而我卻發現,盛裝玉爐的髹漆盒底可是有前皇落款的,連盒帶爐,值的可是上千兩黃金哪。」男人的嗓音低沉悅耳,語帶笑意,卻透著一股冷冽,瞳眸略迸危險。

  玉匠柳魁,雕功出神入化,可將玉石雕磨得如蛋殼般薄細,名聞天下,甚至獲得皇室青睞,曾受召進宮。而前皇亦有雙巧手,喜製描金髹漆盒,兩件巨寶成雙,在黑市叫價連城。

  「我……我想要的只是那只龍形爐,怎知道這爐好巧不巧裝在前皇打造的盒裡?」劉姓男子笑得無奈,替自己叫屈。

  「可我這爐和盒是一併買進,也打算一併轉出,劉爺要有興趣,就一塊帶走,要是不願,那這樁買賣就當咱們沒說過。」男人笑得邪氣,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去。「世延齋裡還有許多事要我親自發派,沒法好好接待劉爺,還望劉爺海涵。」

  男人所說之世延齋以絲織起家,旗下有布坊百家,絲造廠十數座,出產的八字紋織錦是年年進貢的珍品,可如今,稱霸絲織業已經滿足不了男人的野心,他積極向外拓展事業版圖,能賺錢的生意全都插上一手,就連古玩市場也不放過,也難怪這屋宇能花費大筆錢財據山穿洞鑿建,以琉璃烏玉墜點裝飾,各廳間的簾子也都是用最上等的珍珠串上。

  「等等!」見他要走,劉爺趕忙應允。「一千兩黃金對不?我買就是了!」

  男人緩緩回頭,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只要我看得上眼,便一定弄得到手,而且肯定是眾人搶著要的寶貝。一千兩黃金,可是我買進的價格,如今賣出,至少要一千五百兩。」

  「你!」

  「劉爺放心,買賣不成仁義在,下次要是再有劉爺擱在心上的寶物,記得告知我一聲,我必定想盡辦法替你拿到手。」男人氣定神閒,與生俱來的霸氣凝在眉眼之間。「只是——」他似笑非笑地瞅著眼前人。

  「劉爺,你該知道,我很忙,更重要的是,我很貴,屆時你就算捧著金山,也不見得差得動我。」

  「你……」劉爺怕得罪他,往後就再沒好手替他尋找寶物的下落,再想到這件寶貝往後增值的價值極高,也只能牙一咬——「一千五百兩黃金,我買了!」

  男人立即一彈指,「石猛。」

  「爺,小的來了。」身為總管兼貼侍的石猛從廳外快步走來,將早已備妥的文房四寶與合同往桌面一擺。「劉爺,這是行規,還請您簽下。」

  因上門的客人不可能身懷鉅款,因此主子會讓人先簽張借據,日後再上門清款,彼此皆大歡喜。

  劉爺嘆了口氣,無奈的簽了名,拿過寶物走人。

  雖說他並不喜歡和這嗜錢如命的男人打交道,可對方確實很有一套,只要說得出名堂的寶貝,再加上一點線索,三個月內必有消息,半年內必定到手,正因如此,就算明知道賣貴了,還是非買不可。

  「爺,這買賣真是太划算了,一翻手就賺了五百兩黃金。」石猛送走人後,回到大廳,簡直要把主子當神膜拜。

  「花費那麼多時間,一千兩黃金不算好賺。」男人心思縝密,算盤打得精,將花費的時間和人工全算了進去,決定往後只要離京城太遠的案件,一律不接。

  石猛眨了眨牛眼般的大眼,不敢相信主子竟誆了別人。「不是賺了五百兩?」

  「退後些,你的大眼嚇到我了。」

  抿了抿唇,石猛有些受傷。又不是他自願要長這樣,他眼睛就這麼大,模樣就是清秀標致,身形纖瘦不長肉,和他的名字……差很大呀。

  「我究竟花多少錢買進,有必要告訴他嗎?」男子哼了聲。「對了,那批南方的米糧可到了?」

  「預計今日到商埠,可我想不通,為何爺要特地買下附近幾個縣的米糧?」

  京城城郊有良田幾萬畝,米粒剔透,是上貢的御米,也讓京城一帶自給自足,特意再往南方調那麼多的米糧,用途難以想像。

  「要是我做的事你猜得到,今天就換你當家作主了。」男子慵懶地笑著。「還有,所有的藥材可有如往年全都備齊?」

  「有,爺吩咐的事我不敢怠慢,早已派人處理,預計要再過幾天才會到京城。」石猛趕忙道。

  男人滿意的點點頭。「很好。」

  「那麼,晚些爺要去商埠接貨嗎?」

  「不了,我還有約要赴。」

  「什麼約?」

  「寬爺約我在外頭碰面。」他想了想,看著外頭漸歇的雨勢,又道:「待會備馬,我要到喚日城,約莫會待上幾日。」

  百定王朝的京城是個雙子城,南方接御影山脈末端,千丈河從山脈狹谷斜穿京城,為南來北往最便利的運輸河道,它也將城一分為二,東為喚日城,西是逐月城。

  男人正打算起身,瞥見雨勢驀地加大,又坐回鋪上錦套的太師椅。

  「晚些再出門。」

  「欸?可是爺不是要和寬爺碰面?」

  「縱有天大的事要辦,也得等雨停。」

  石猛聞言,不由得笑瞇了雙大眼。「是啊,要是弄髒袍子,爺可要抓狂了。」他的爺天生愛乾淨,容不得身上有半點髒。

  「很好笑?」男人冷笑,眼神充滿威脅。

  「……也還好。」

  「還笑?」

  「……爺,這臉是天生的笑臉,就算哭了也像在笑……」他也很無奈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3:32

  第1章

  一早下了場冰雨,濕冷凍人,街上的乞兒紛紛朝御影山走,想到山裡的善若寺避避。

  由於時逢年節,不少百姓也特地前來參拜,向寺中大佛求個好來年,因此沿路人聲鼎沸。

  驀地,山林震動,廟裡百姓不由得回頭,只見兩團白絨絨的球驚天動地而來,教眾人莫不倒抽口氣。

  然而,再仔細一瞧,眾人又不禁勾笑。

  「米家千金!」

  走在前頭的圓球米乃祿熱情地回應。「掌櫃夫人,您來上香啊?」

  米乃祿有雙水靈大眼,眼力又極好,一眼便認出發話者是酒樓的掌櫃夫人。

  「是啊,今兒個是來祈求來年好運的。」掌櫃夫人笑吟吟地瞧著她,見她後頭還跟著幾個彪形大漢,肩上都挑了不少包米,便問:「妳今日又來發糧?」

  「是啊,快過年了,今兒個天候又不好,我想街上乞兒必定會來廟裡躲雨,所以差人帶了一些米上山,希望至少能讓他們也過個好冬。」她的嗓音清脆,說起話來像玉珠落盤,又快又嘹亮。

  「米家千金真是菩薩心腸呢。」掌櫃夫人由衷道。

  雖說正值盛世,京城百姓皆能富足度日,但倒不是每戶人家都願意發糧助人,況且幫的還是不知道打哪來的乞兒。

  「沒的事,不過是舉手之勞,反正我家經營米鋪,米多的是,不怕人吃。」米乃祿笑嘻嘻的。

  掌櫃夫人臉上勾著笑,內心卻忍不住嘆氣。

  米乃祿是喚日城米鋪子的千金,長相討喜,圓臉粉腮,玉面不著妝也白皙清透,全城實難再找到像她膚色這般賽雪的姑娘,再加上有雙水靈大眼與彎彎菱唇,熱心又善良,教人一看便喜歡。

  然而,她的身材……

  頭上戴著兔耳帽,再加上一件及膝兔絨斗篷,將她原就圓潤的身形襯得更圓了……但,她絕非是胖,只是現今正逢瘦如柳葉的美人當道,所以顯得她比較有份量。

  「小姐,都準備好了。」米乃祿的貼身丫鬟米麗秉報。她和主子一樣心寬體胖,然而心思細膩,動作俐落,早已要彪形大漢們就定位。

  「我知道了。」米乃祿回頭看了下,確定米糧已擺定,前方也聚集了不少乞丐等著領米,她才笑說:「掌櫃夫人,我得去忙了。」

  「去吧。」

  走到長桌前,要米麗開始分發米糧,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不斷觀察四周,好一會之後又對米麗說:「麗兒,這兒交給妳,我到後頭瞧瞧,看是不是有人還沒過來。」

  米家鋪子定期會發放米糧賑濟,地點都在善若寺,由於此舉行之有年,甚至吸引不少外地的窮困人家前來,但也常有人錯過,這時就需要靠她走動提醒。

  「嗯,我知道了。」米麗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小姐,要不要帶個人一道去?」

  米乃祿聞言哈哈一笑。「帶個人做什麼?幫我扛人嗎?」她擺擺手,如識途老馬般朝廟後方走去。

  雖說她是京城名氣響亮的米鋪千金,身份頗尊貴,然而卻不曾引來好色之徒的覬覦,只因京城流行了數十年的纖瘦美人,而米乃祿身形較一般女子高大,身上又多了些肉,看起來渾圓潤美,即使活脫脫是個美人兒,還是注定出不了頭。

  她舉步堅定,走路有風,繞過寺後長廊,臉不紅氣不喘地踏上後山天然的嶙峋怪岩,居高臨下地查看著哪裡有狀似迷路的路人。突地,她瞥見不遠處的山岩底下站了個人,那人的腳旁還躺有個人似的,她想也沒想地開口。「那位爺,需要幫忙嗎?」

  只見那人頓了下,旋即頭也沒回地朝另一頭堆疊的岩塊上跑。

  「欸?」米乃祿不解地愣了下,瞇眼再朝躺著的那人看去,瞧他像是昏迷了,不再細想,她身手靈活地跳下岩石,不一會工夫就來到那人身邊。

  「爺,你還好嗎?」她蹲在他身旁,雙眼猛地一亮,小嘴不禁微啟。「哇……好俊的人哪。」

  立體眉骨上頭是蘸墨似的濃眉,長睫緊閉,俊鼻高挺,緊抿的唇線條分明,儘管此時有些狼狽,但壓根無損男人如名匠巧手雕鑿的完美面容。

  她認識的人不少,好看的也挺多,但是能像眼前這人就算緊閉雙眼也能教人屏息注視的幾乎沒有。

  只是,現下似乎不是讓她安心打量人的時候。

  「爺、爺,醒醒。」她伸手輕拍他的肩。

  男人的臉色蒼白,頰上有擦傷,身上精緻的玄色綾袍有些磨損,經她這麼一拍,濃密長睫微微顫動起來。

  「爺。」米乃祿見他眼睫動了動,總算鬆口氣。要是喚個兩聲便轉醒,就代表他應該沒有大礙。

  男人皺著眉頭,唇發狠地抿得更緊,忽地吐出一口氣,才緩緩張開眼,接著卻又緊瞇起來。

  「……哪有這麼大的兔子?」

  如此稀世巨兔,要是能夠帶回去,叫價肯定不菲。男子昏沉中想著……突然後腦勺一陣痛楚教他頓時又昏了過去。

  「爺?」發現他的不對勁,米乃祿趕緊推推他再拍拍他,但對方卻動也不動。「糟了,這下怎麼好?」

  都怪她一語成讖,笑說要帶個護院來扛人,這下可好,真要叫人來扛了。

  不過……她頓了頓,想起方才的男子。那人到底是這人的朋友還是仇家,究竟是要幫他還是害他……不成,越想她越不放心將他留在原地,於是輕抓著男人的肩,深吸口氣,猛地使勁將他扯離地面,再一使勁便將他扛在肩上。

  「呼,還好,不算太重。」她自言自語,可看著眼前如梯而上的疊岩,又苦著臉,咬了咬牙踏出第一步。

  沒法子,誰要她撞見了他呢?

  「小姐,都睡一晚了,怎麼他還不醒?」

  「不曉得,可是大夫明明說他沒什麼大礙,傷勢也不嚴重呀。」

  清脆的嗓音清亮如玉,悅耳得教人舒服,讓床榻上的人從深沉的黑暗之中逐漸轉醒。

  「這下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老爺一早回來,聽徐總管說妳帶了個男人回府,臉色大變,直嚷著要過來看個究竟呢。」

  「看就看呀,我是救人,這是好事。」

  「小姐,話不是這麼說的,妳是金枝玉葉,突然帶了個男人回來,外頭的人會怎麼說?」

  「怎麼說?」

  「……」看著主子萬分認真的表情,米麗不禁嘆氣。

  她家主子並不是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她古道熱腸,見人有難必定出手相助,對待下人就像手足,是個什麼都好又沒架子的好人。

  但壞就壞在她半點人心險惡都不懂,有時在外吃了悶虧也沒發現,被人當面揶揄還笑嘻嘻的,如今帶了個男人回來,不知道外頭又要說得如何荒唐傷人了。

  米麗心思千迴百轉,垂眼看向床上的男人,卻見他不知何時張開了眼,正看著自己。

  「……怎會有這麼大顆的饅頭?」更弔詭的是,竟然有兩顆。

  饅頭做這麼大顆,又不一定比較值錢,擱著吃不完,簡直是浪費了。

  「喂!你說什麼」雖說他只是輕聲呢喃,但米麗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家主子好心救你回來,你居然說我家主子是饅頭?!」

  「……不,妳也是。」尖銳的質問令男人擰起眉。

  「麗兒,算了,饅頭也沒什麼不好,便宜又好吃。」米乃祿哈哈笑,不以為忤地走近床邊。「這位爺,可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男人想了下。「渾身都痛。」感覺像被大石壓過,而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後腦勺。

  「你手上的傷口大夫已經幫你包紮過了,身上的淤青也替你上了藥,大夫說你沒什麼大礙了。」米乃祿盡責地告知。

  「是嗎?」大夢初醒的男人逐漸適應光線,眼前不再模糊,清楚瞧見眼前人秀美的輪廓和豐腴的身形。

  「對了,你怎麼會摔在善若寺後方的岩塊底下?」她問。

  「我?」

  「對啊,是我把你從底下扛起來的。」米乃祿毫不介意道出自己的力大無比。「不過你放心,一到寺內,就換我家的護院扛你,所以你不用擔心大男人的尊嚴掃地。」雖說把他從善若寺扛回家她也辦得到,但總得替他著想。

  「善若寺?」

  「是呀。」

  「我去那邊做什麼?」

  「這……你怎麼會問我呢?」她好笑地看著他反問。

  男人直瞅著她,好半晌才皺著眉道:「……我不記得。」

  「欸?」米乃祿看了丫鬟一眼,抿了抿唇出聲又問:「爺,你可記得你是何方人氏?」

  男人想了下。「……不記得。」

  她登時瞪大眼。「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男人懶懶地看向她,清冷的口吻分不出好惡。「就跟妳說不記得,妳是聾了還是傻了,聽不懂?」

  「喂,我家小姐救你回來,你竟然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米麗為主子抱不平,氣得想要將他直接丟出米府。

  「是我要她救的嗎?」

  霎時,米麗有股衝動想要將他就地正法並毀屍滅跡。

  「麗兒,去把大夫找來。」米乃祿即時打斷兩人充滿火藥味的對話。

  「小姐!」她不服氣地扁起嘴。

  「送佛送上天,聽過沒有?」

  聞言,她再不服氣只能氣得跺腳而去。

  待貼身丫鬟離去後,米乃祿才一臉抱歉地說:「麗兒的脾氣嗆了點,但她沒有惡意,你別放在心上。」

  「既然妳這主子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樣?」他的態度有點囂張狂妄,但唇邊的笑偏是恁地吸引人。

  「不過,你也不用急,一切等大夫來了之後再做打算。」

  男人直瞅著她,終於說出一句不帶敵意的話。「多謝。」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一盞茶的時間,米麗將大夫找來,也一併驚動了米家老爺。

  說穿了,她是故意的,要老爺前來仲裁,非要將這可惡的男人趕出府不可。

  大夫看診完畢之後,一臉無奈道:「他恐怕是撞傷頭,失了記憶。」

  「大夫,這要吃什麼藥?」米乃祿輕問。

  「啥藥都不用吃,改天就會恢復。」

  「……改天是什麼時候?」她問得小心翼翼,水潤美眸一下看那男人,一下又飄到臉很臭的爹親身上。

  「這個嘛……」大夫捻著長鬚,看向她再看向米來寶。「也許是待會兒,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又也許是十年後,這實在是說不準。」

  米乃祿聞言頓時瞪大眼,瞥見爹親略嫌鐵青的臉,立即擺起討好的笑。

  「麗兒,還不趕緊送大夫?」

  「是,小姐。」

  米麗知道主子怕大夫再說下去,老爺會變得更恐怖,所以趕緊把大夫送出府。

  頓時,房裡沉默了下來。

  米乃祿看向被告知恐怕失了記憶卻依舊紋風不動的男人,不禁疑惑他是天生冷靜,還是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不過,他的眸色清雋,長睫半垂,像是在思忖什麼,如此氣度就像個沉穩內斂的人,並非庸俗之輩。

  「祿兒,妳這樣子像話嗎?」好半晌,米來寶終於開口了。他身形短小精實,面貌勉強算是乾淨,一雙細長眸子極為犀利。

  「呃……可是爹啊,不是你跟我說,見人有難,必定要出手相助的嗎?」以往她也常幫許多人,爹從來不吭聲的。

  「助人是好事,可是妳不該這般不知矜持地打量一個陌生男人。」基於保護女兒的立場,他瞇眼打量著沉默中的男人。「況且,妳還沒摸清人家底細,就把他帶回妳的院落,像話嗎?」

  「可是爹,我要是知道他的底細,早就送他回家了。」

  「妳!」米來寶氣得瞪眼吹鬍子。這女兒真是教他寵壞了,凡事都由著她,結果如今竟會跟他頂嘴了。

  「爹,他現在失了記憶,你總不能要我趕他走吧,這樣太說不過去了。」米乃祿走向他,輕扯著他的袖角。「爹,不是我愛多管閒事,而是人我都救回家了,要是現在趕他走,你想外頭的人會怎麼說咱們?」她邊撒嬌邊挑著軟刺往爹親心裡扎,算準他好面子,丟不起臉。

  米來寶聞言,果真開始猶豫。

  「那個……」男人見他們父女倆你來我往地說著,突地開口。

  「呃,你不要擔心,儘管在這裡養傷。」米乃祿忙道。雖然覺得他似乎不太需要安撫,但畢竟他沒了記憶,再內斂也總會不安的。

  男人直睇著她,淡聲問著:「我能請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他對眼前的一切極為陌生又難以理解,只想釐清狀況。

  「喔,是這樣子的。」先將爹親撇在一邊,米乃祿將她當天看見的事說過一遍。「……不過,我想站在你旁邊的那個人應該不是你的朋友,因為他一見到我就跑了。」

  男人想了下,下意識地尋探身上,發現沒有荷包,更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不禁微擰起眉。

  「妳將我身上的東西拿走了嗎?」他問的同時,不經意看見衣領處的髒污,濃眉頓時攏得更緊,彷彿比掉了荷包更加不滿。

  「不不不,你身上的東西我都沒動。」她趕忙澄清,突地想到——「該不會那個人趁你昏迷時偷了你的東西,所以我一出聲,他才嚇得跑了?」這麼一想,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話都是妳說的,我怎麼知道真偽?」男人不動聲色地垂睫回憶,然而腦袋裡偏偏什麼畫面都沒有。

  「呃,這個嘛……」

  「喂,你也未免太不識好人心了吧!我女兒將你救回來,沒聽你說半句謝,反而還要被你懷疑,這還有公理嗎?」聽見這話,米來寶更氣了。

  「爹、爹!」米乃祿見狀,趕緊安撫。「我說爹呀,你別生氣,這位爺沒了記憶,心底必定恐慌,加上身上的東西掉了,會這樣懷疑也算正常,這沒什麼好氣的。」

  「還沒什麼好氣的?妳救了他,可妳瞧瞧他那是什麼態度!」

  「不打緊,反正我救人是因為我想救,他說不說謝都不重要。」

  米來寶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暗惱女兒實在太善良,太好說話了。

  「況且,你瞧他一身綾羅,代表他出身不凡,不知道是打哪來的貴公子,說不準明日他的家人找上門,咱們還可以攀上生意,這不也頂好?」米乃祿附在他耳邊細聲說。

  雖說她眼中向來沒有貧富差別,可是現下只要能讓這男人留下,她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米來寶不禁再看了眼那男人,他髮亂髭生,但面相堂堂,氣度確實不凡,再加上一身行頭,雖有些破損髒污,但仍可見衣料不俗,這才終於點頭。「他可以留下。」

  「就知道爹最古道熱腸,不可能見死不救!」她不由得大喜,隨即諂媚的讚美,堵住爹親的後路,免得他日後反悔。

  「但是——」米來寶頓了頓,看向再度沉默的男人。「妳要以什麼名義讓他待在這裡?」

  「欸?」

  「大夫說了,他恢復記憶的時間沒個準,要是他二十年後都沒想起自己是誰,那咱們豈不是要養他二十年?」

  「……要不,讓他暫時當我院落裡的灑掃家丁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退一步。

  男人聞言,挑眉抬眼。「光看我身上的穿著,便知道出身必定不凡,妳確定要我當個灑掃家丁?」

  「問題是你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們肯給你一個安身之處,你就要偷笑了。」米來寶搶在女兒之前出聲。

  這個男人,他一見就討厭。

  原因就出在他的眼神,太過篤定而邪氣,那絕非尋常人家會有的,而且態度太過雲淡風輕,壓根無懼自己失憶的狀況,再者,他失憶一事尚難辨真假,要是他是有心混進府裡呢?他的寶貝女兒美豔動人,萬一一個不小心著了他的道,該如何是好?

  「聽起來倒也有幾分道理。」男人竟也認同了米來寶的話。

  「好了,瞧你氣色也不算太差,該起來轉到僕房了。」米來寶完全無法忍受女兒的院落住進一個男人。

  「爹,他才剛醒耶!」

  「醒了就是沒事了!」這一點,他堅持到底。

  米乃祿沒轍,只能一臉抱歉的瞅著男人。

  男人瞧著她,露出莞爾笑意。

  跟著米家父女來到西邊的僕房,一開門,一股濃重的味道撲鼻而來,教男人不禁皺起眉。

  僕房裡極為簡陋,一張桌子,左手邊一整排大通鋪,盡頭處則是一座極為破舊的櫥櫃。

  「喏,你就在這裡住下。」米來寶說道。

  「……沒有別的房?」男人看向床上凌亂的衣物,推算了下。「這間僕房至少已經睡了十個人,再多我一個,難道不嫌太窄?」

  「有得睡你還嫌?」

  「爹!」米乃祿忍不住出聲,總覺得爹待他實在不厚道。

  雖說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人家一身錦衣華服,肯定出身富裕,如今要他屈就在這大通鋪,實在說不過去。

  「沒得商量。」基於保護女兒的原則,害蟲都得驅逐離她遠遠的。

  男人揚了揚眉,嘆口氣。「算了,就這樣吧。」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他還懂。

  「喏,這衣服給你換。」米來寶見他妥協,得意的從總管手中取來一套青衣。

  男人看了一眼,又皺眉。「沒有乾淨一點的嗎?」

  一聽,米來寶的惡人臉頓時再現。「這衣裳可是洗過的,你還敢嫌?」他是瞧他衣衫都破了,好心給他一套衣服,他竟這麼不識相!

  男人死瞪著他手上那套衣裳,再看自己一身髒污的模樣,只能勉為其難的低頭接過。

  米乃祿看出他的無奈,不禁更加抱歉,打定主意待會外出買件衫子讓他替換。

  「好了好了,既然已經將他安置好,那妳也該回書房準備算帳了。」安頓完閒雜人等,米來寶回身,硬是擋住女兒的視線。

  米乃祿聞言,白嫩嫩的頰瞬間乾癟。「爹……我昨日算過了。」

  「妳昨日算那什麼帳?管事都看不懂,今日給我重來!」米來寶輕斥,把她拉出僕房外,吩咐總管發派工作給男人,然後盯著女兒叨唸。「明日還要到米倉那裡點數,妳這帳不趕緊算好,明日要怎麼出門?」

  想起那筆怎麼算都不對的帳,米乃祿就哀怨得沒有多餘的心神再多說些什麼,連招呼都沒和男人打,便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

  站在僕房內的男人也不在意,關上門,換了衣裳,在床上清出一片空間後,緩緩坐上去。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房外,再緩緩看向自己換下的那套衣裳,腦袋仍舊是一片空白。

  他找過了,身上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甚至是能證明自己是誰的物品,即使依穿著推斷,他肯定是富貴人家,然而想不起過往,再富貴也沒用。

  這也代表他必須暫時待在這裡,可暫時是多久?一天?一個月?一年?甚至是十年?

  他閉了閉眼,自嘲一笑,忍不住佩服自己,在這當頭他居然沒半點驚慌和畏懼,這是否表示他是個處變不驚的人?

  不過若真要待下,他絕對不要住在這個充滿男人汗臭味的房間。

  看來,要想改變現狀,只能夠先朝那位千金下手了。

  「喂,你這個新來的倒是挺悠閒,眼睛是長在哪兒,我站在這裡這麼久了,你怎麼好像都沒瞧見我?」米家總管常壽和米來寶一個樣,短小精幹,有雙細長銳利的眸。

  男人聞聲,側眼探去,淡淡勾笑,「不知道如何稱呼?」

  「我是米府總管,你可以叫我一聲常壽哥,也可喚我常總管。」常壽的性子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轍,這是和他們小時一起長大有關。

  「常總管,要馬兒跑也得要先將馬兒餵飽,你說,是不?」男人緩緩起身,高大頎長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幾乎將常壽覆蓋住。

  「你這麼說也對,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現在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吃午膳了,你何不先幹點活再吃?」

  男人輕挑起眉。「……對了,在我幹活之前,得先去跟小姐請安才行。」

  「不用,這事我會告訴小姐。現在你到外頭,掃帚就擱在後頭的小櫥間裡,先把前頭落葉都掃一掃。」常壽說著,直朝門外走去,開始東指西點發派著工作。

  「常總管,這麼說不太對,我連小姐閨名都不知道,這樣太說不過去。」男人跟著走到外頭,視線卻落在通往米乃祿院落的小徑上。

  「小姐閨名豈容你唐突?」

  「可是小姐救了我,方才我因太過震驚而忘了道謝,現在再不當面說聲謝,豈是處世之道?」不等常壽開口,他又道:「況且,我沒了記憶,很多細節都不記得,要是能從小姐那問出一些線索,說不準能早點恢復,這對我們彼此都是樁好事,對不?」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常壽只好點頭。「走吧,我帶你過去。」他說完,隨即一馬當先的走往小姐的院落。

  「多謝常總管。」男人跟上他,雍容雅步,氣定神閒。

  只是兩人才剛踏過院落的垂花拱門,便見家丁急步跑來跟常壽附耳稟報。

  常壽聽完思忖了下,淡聲吩咐身後的男人。「小姐現在應該是在書房裡,你往這裡走,轉上長廊走到底便是,問完後,趕緊去幹活,別亂跑。」

  「我知道了,常總管。」看著他急步而去的背影,男人不禁勾彎唇角。

  看來,就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3:50

  第2章

  男人踏上長廊,緩步走到底,便聽見推開的窗子內飄出含糊不清的咕噥。

  「明明一樣是一百石,為什麼冬天時,南來的米糧非得要再加計一石重,而春天時又得減一石?老是這樣加加減減的,難怪我總是算錯重量。」

  「那是因為冬天適逢雨季,米糧含水,重量自然要加計,而春天的時候剛好相反,南方烈日正盛,米糧在曬穀時,重量會減輕。」他走到窗前,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一雙桃花眼對上正吃著米香的米乃祿。

  米乃祿眨了眨眼,嘴裡的米香塞得她說不出話,趕緊配了口茶,一口吞下,才忙問:「你怎麼會知道?」

  「不知道。」

  「可是你剛剛說的很有道理,一點都不像是胡謅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知道,純粹是直覺回應。」

  「喔……我說你啊……」話一出口,她不禁頓住。「真傷腦筋,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這樣你啊你的叫,真是太失禮了。」

  男人看看不斷從案上小缸裡取出方塊狀的米香啃著的她,又看了看那缸。

  那小缸像是白玉打造,雕著童子送桃的圖騰,而她的小手白皙潤美,不斷拿起米香送進紅灩的小嘴,窸窸窣窣啃得一臉滿足,教他想起先前半昏半醒之際,瞧見的大兔子。

  除了她的手很美,水靈的杏眼也極為秀美,細緻柳眉還添了些許英氣,小巧菱唇鮮嫩欲滴,搭在那張圓圓的嫩白臉上,極為討喜。

  「不如,妳替我起個名。」倚在窗前,他隨口說,雙眼仍盯著那潤白小手,發現她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滑,泛著櫻花色澤。

  「欸,這樣好嗎?」

  「有何不可?要不沒名沒姓的,怎麼稱呼彼此?」

  「你這麼說也對。」米乃祿點點頭,圓圓的大眼骨碌碌地轉啊轉的,突道:「就叫福至!」

  「……福至?」

  「對了,還沒跟你說,我是米乃祿。」不像時下姑娘那般矜持規矩,她非常爽朗直率地說:「我爹叫做來寶,常總管叫壽,我叫做乃祿,再添個福,不就是福祿壽皆有?欸,等等,要是叫招財似乎也不錯。」她說完,一臉興味地看著他。

  「……福至好了。」他唇邊的笑意有點僵。

  「好,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福至。」米乃祿熱絡地朝他招手。「來來來,進來吧,剛才聽你說那些話,我想也許你在失憶之前,根本就是個商賈,要不怎會懂這麼多。」

  「也許。」他大方地推開書房的門走進去。

  書房格局方正,一入內,正前方就是一大片抵著房頂的書架,擺滿各式書籍,右手邊是成套梨木桌椅,左手邊則是黑檜木大桌,上頭擺著幾本已經翻開的冊子。

  「我在想,能不能請你幫我看看帳本?」

  「這不妥吧。」他想也沒想地說。

  「有什麼關係,就當是幫我的忙吧。」她小嘴癟得可憐。「我真的好可憐,永遠搞不懂一季進貨扣掉一成稅賦之後到底還剩多少,更搞不清三百石的米糧分送到各家食堂之後,究竟剩餘多少。」不是她不肯學,而是那些數字完全不給她面子,不願和她交往啊!

  「可是……」他直瞅著她,發覺她天真得可怕。要是他今天心懷不詭,她豈不剛好正中歹人心思?

  「算我求你了。」她抓著帳本送到他面前,可憐兮兮地央求。

  趁現在四下無人,麗兒又外出幫她買零食,正是找幫手的絕佳好時機,一旦錯過,只怕她再也無法回天了。

  瞧她可憐得要命,他不禁莞爾地接過帳本,逐條看著,一邊沉吟道:「這記帳的方法容易教人搞混,應該要分門別類,把所有帳款明列,進出的價格也都要列表計算,否則又怎會知道一批貨到底能賺多少?」

  米乃祿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再度發現自己真的好可悲,已經摸了兩年的帳本,卻依舊有聽沒有懂。

  「福至,那你覺得應該要怎麼做?」

  「把所有的糧貨分成幾個單本記載,從買入價到賣出,稅賦和徵收部份一同計算,不是更清楚?」他指著帳本上的數字和糧貨,從簡單之處教導她。

  「那要怎麼做呢?」

  他俊面波瀾不興,緩緩側過臉看向她殷殷期盼的眼。她的眼像是會說話,裡頭裝滿了祈求,教他想視而不見都難。

  「……小姐不是要我替妳整個重擬吧?」

  「我看不懂。」

  「……」

  「雖說現在要你報恩聽起來有點卑鄙,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你剛才說的,我沒一句聽得懂,但再晚一點我爹就要來收我的帳本了,要是我不趕緊寫好,說不準連午膳都沒得吃,更可怕的是,我爹會一直待在我身邊,一邊催促我一邊罵我。」米乃祿連珠炮似地解釋完,便動手輕扯他的袖角。「福至,求你幫幫我,求你……」

  瞧她雙手緊抱成拳,低聲下氣的哀求,黑白分明的大眼還浮上一層水氣,圓潤的體態裹在月牙白的羅裳底下,儼然像隻可愛的兔子,他不禁抿嘴低笑。

  「好吧。」

  她剛剛吃了不少零嘴,就算不吃午膳應該也不打緊才對,然而她那脆亮又柔軟的嗓音像是有股魔力,就是差動得了他。

  「福至福至,你一來,我的福氣就來!」聞言,米乃祿喜出望外地拉著他坐到案前,把她的寶貝米缸拖到他面前。「來,這是京城聞名遐邇的粹釀堂米香,它用的是我家的米,加上各種乾果,淋上一層麥芽糖,攪拌均勻之後再放入烤窯裡烤製而成的,你嚐嚐。」

  他看著她以兩指掐住的方塊米香——「妳吃吧,我不餓。」

  「可是你從昨兒個到現在都沒吃東西,真的一點都不餓?」

  他拿起筆蘸了墨,正要重擬帳本,卻見米香在他眼前晃動,「小姐,妳擋著我了。」

  「你真不吃?」她挪開一些。

  「不餓。」

  「好吧。」她把米香一口塞進嘴裡,咬得卡滋卡滋的,又迅速拎了一塊,一邊嚼一邊說:「真不知道我爹怎麼搞的,為什麼硬要我學算帳呢?」

  「小姐可有手足?」他邊寫邊問。

  「沒有,我爹就我一個女兒。」

  「那就對了,往後鋪子的生意必定是要交給小姐的,小姐要是不學算帳,誰學?」他神情專注,運筆神速,卻還能一心二用的與她交談。

  「可是我爹一直在替我物色夫家,要是我出閣的話,這鋪子我也管不了。」

  「那麼,老爺必定是打算替小姐招婿。」

  「如果是招婿的話,往後把帳本交給我的夫婿不就好了?為什麼非要我學這麼多?而且不是我不肯學,實在是我真的沒慧根,要是叫我做粗活,可能還上手一點。」

  「小姐貴為千金,豈能做粗活。」

  「我沒那麼嬌貴。」她說著、吃著、抱怨著。「更怪的是,我爹老是帶我到地主、商家那兒走動,舉凡城裡有什麼筵席,也總要我出席。」

  「到地主、商家走動,與他們結識,有助妳日後掌管鋪子。」聽起來米老爺用心良苦,要她學會親力親為,可惜她一點都不領情。

  「這事有我未來的夫婿,要不還有我爹在,何必要我去做呢?」她嘆氣,只覺得這是門苦差事。

  要是參與筵席,有得吃還一點都不苦,苦就苦在到地主家,得要看米質、算米重,還得記帳,而到商家時,則必須一併送貨上門,貨物進出當然也要記帳,偏偏她一看到帳本便頭昏眼花。

  他頓了頓,停下筆,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原來小姐一心只想當米蟲。」

  「米蟲?」她看著掐在指間的米香,不怒反笑。「對啊,我還真是米蟲呢!我最愛吃米了,只要是米做的各種零食,我都愛得要命,方才我才要麗兒去城南的興客食堂替我買米圓呢!你知道米圓是怎麼做的嗎?那要先把米磨成米汁,然後——」

  這丫頭真是單純得教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竟連他的明諷都聽不懂。「小姐,時候差不多了,要是我不趕緊重擬帳本,重新計算,只怕老爺來了,小姐就連話都說不出口了。」他笑中帶刺地打斷她的話。

  雖說他挺喜歡涓流般的亮嗓,可她該是要學會適時閉上嘴。

  「……喔。」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臉,乖乖坐好。「福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你,只是啊,我沒有兄弟姊妹,更沒有交心的姊妹淘,有時常常覺得很悶呢。」正因為悶,她才會常在外頭走動,可是有時獨自一人,一旁沒個知心好友陪伴,還是令她惆悵。

  「小姐不是有個貼身丫鬟?」

  「麗兒是我的丫鬟,也像是我的妹妹,可是……要怎麼說呢?她待我是主子,而不像手足,我想要的是一個不在乎我身份,可以和我平起平坐,隨心所欲閒聊的知心人,是女是男都不打緊。」她說著,目光看向窗外,壓根沒瞧見他眼角抽動,逕自說下去。

  「可是我爹總說男女有別,不許我和男子走得太近,所以也對你失禮了一點,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的。」他邊寫邊回答,額角的青筋隱隱浮現。「只是小姐把心裡話說給我這個外人聽,妥當嗎?」

  這丫頭到底是怎麼著?裝了一肚子的話,也不管他是熊是虎,就一古腦地和他聊心事,這是……寂寞嗎?

  思及此,他突地頓了下,想起以往身邊好像也有個聒噪的人,每次要那人閉嘴時,對方總說就是寂寞才想講話。

  那人是誰,現在他想不起來,但是「寂寞」兩個字,倒是深刻地鏤在他的腦海裡。

  「可我不覺得你是外人,何況你現在還在幫我擬帳本,不是嗎?」

  他頓時無言以對,但也替她慶幸她遇見的不是豺狼,要不就連怎麼被吃都不知道。

  「福至,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還好。」

  「那就是不會嘍?」

  「……大概。」

  「你想,有沒有那麼一天,我可以遇見一個我想說話時他就坐著聽,我想吃零食他就陪我吃的人?」

  「也許。」

  她開心的笑瞇了大眼。「福至,要是我說話太吵,你要記得告訴我,不要討厭我。」

  他又是一頓,覺得她這人熱情得緊,沒半點千金架子,也不至於神經大條到無視他人感受。「放心,我一定會說。」

  「嗯,那就好。」她笑了笑,抱著自己裝零食的小米缸,高高興興的開啟新話題。「對了,我跟你說,這小米缸可是白玉打造的唷,聽說是我娘嫁來時的嫁妝。我爹說,哪天我要是成親了,就要往下傳給我的孩子當傳家之寶,可是我總覺得……」

  「閉嘴。」

  「咦?」

  福至抬眼,笑得她頭皮發麻。「我說……閉、嘴!」

  米乃祿頓時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喔——」尾音拖得長長的。

  耳根子清靜了,他思緒專一地繼續擬帳本,開始分條謄寫,好一會才抬頭,卻見她一臉無聊地坐著發呆,連米香都不吃了。

  「……妳可以再說一會。」

  「真的嗎?」她雙眼登時發亮。

  他不禁莞爾。衝著她這有趣的模樣,就暫時委屈自己一下好了。「說吧。」

  「福至,我跟你說喔,我啊……」

  中午,米來寶到書房查探女兒的帳算得如何時,看見那個被撿回府的男人站在女兒身側,火氣瞬間爆發。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他扯起嗓門罵道:「誰准你踏進小姐的書房?!」

  「爹,別你啊你的叫,我替他取了個名,往後他就叫福至。」

  「我管他是福還是禍!反正他不能踏進妳的院落,更不能靠妳這麼近,簡直是不成體統!」說著就衝上前要拉人。

  米乃祿見狀,立刻起身阻止,並把帳本遞上。「爹,你真是太失禮了,福至到書房是來幫我整理帳本,他好厲害,還重擬了計算方式,這麼簡單的條法,就連我都看懂了呢!」

  米來寶吃驚的瞪大眼。「妳這丫頭,居然把鋪子的帳本給一個外人看?!」

  「爹,你別急著罵,先把帳本看過再說嘛。」她又把剩餘幾本一併交到他的手上。

  米來寶狠瞪她一眼才隨手翻開帳本,待看清後,惱怒之色瞬間褪盡,兩道長長的眉毛挑起,忽而又放平,細長眼眸像是雲散後的圓月,瞪得圓圓的。

  「這是你擬的?」

  「是。」福至淡笑。

  「你以往到底是在哪從商?」他不禁脫口問。

  「爹,福至沒了以往的記憶,你要他怎麼回答你?」米乃祿沒好氣地插話。

  「我都給忘了。」米來寶輕拍額角,可又有疑問。「可你要是什麼都忘了,又怎會記得如何記帳?」

  「我也不知道,好像忘記了自己是誰,但似乎沒忘本領。」他不以為意地回答。

  「確實是好本領,教我開了眼界。」米來寶由衷讚美,對他稍稍改觀。

  原因無他,實在是記帳是米家最弱的一環。

  以往他試著讓掌櫃替他作帳,但後來卻被掌櫃虧空,所以才收回來,自己一筆一筆土法煉鋼的記,不敢再託人。

  「這帳本的計算方式極為簡單,只要從左一路算到右,便是進出貨的利潤,就算不託人也可以自行打理好。」福至走近一步,簡略地解說。

  「確實是如此。」

  「不過,依我看,根本沒必要從南方進青稞。」

  「為何?」

  「青稞性喜寒,在北方栽種會比南方收成還來得好,要是米家旗下有良田,我倒建議可以改種青稞,如此一來,就不用因此被一連課稅。」福至沉吟了下。「好比說,一百石的青稞價值五十兩,從南方貫縣一路上京城,至少要經過五道水關,五次稅換算下來,成本大概多出十八兩,來到京城,分賣出七八成較好的,可以一斗約一百文錢的價格賣出,如此一來……」

  米來寶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他對於青稞的計價如此清楚。的確,進青稞後扣除課稅,再分優劣賣出,會損失不少利潤,與其如此,倒不如在本地栽種,省去運費關扣,實賺至少有五十兩以上。

  「不過,京城的良田幾乎都是用來種植稻米,還有幾畝是御貢的珍珠米,很難再開拓。」這下子他可是虛心受教了。

  米家在城郊有數十畝良田,一直以來都是栽種米糧,其餘的穀類皆從南方採買。他一心以為米糧價格最高,反倒忽略了其他穀類也極有發展。

  「青稞極易種植,不需要良田,只要施種肥壤,便能長得極好。」福至仔細說明。「如今京城富裕,家家戶戶都喜歡設宴風雅一番,飲食自然也多元化,青稞在未來必定會更加熱門。」

  米來寶聽著,腦袋裡已經開始計算。「我知道了,我會立刻著手去處理這件事。」他說著,突地察覺自己待人真是太不厚道了,不由得老臉微赧。「福至,先前對你諸多失禮,還請你別放在心上。」

  「老爺太客氣了,我失去記憶,老爺還願意收留,我已經相當感恩。」他低笑。

  「不不不。」米來寶搖著手,覺得自己老眼昏花,將福當成禍,失禮得簡直無臉見人。

  米乃祿雖聽不懂兩人的對話,但一見到爹親的反應,更覺得福至像神一樣。

  此刻,米麗方巧從長廊走來,手上抱著大小油紙包好的零食,一見福至在房裡,開口便罵,「你這個人怎麼跑到這裡來?真是太不要臉了,難不成是見我家小姐太美,硬要巴上不可?」

  「米麗,不得無禮!」米來寶急斥。「福至是咱們府上的貴客,從今天開始,他就是小姐的夫子,負責教導小姐如何管帳。」

  「嗄?」米麗呆住。這是怎麼著?她不過上街一趟,馬上就風雲變色了?

  「如此安排,不知道你覺得如何?」米來寶彎著腰,略嫌諂媚的笑問福至。

  福至微揚起眉。「一切聽候老爺吩咐,不過……我似乎有些餓了。」

  「瞧我糊塗的。」米來寶馬上對米麗吼。「米麗,沒聽見夫子說的話?還不機伶一點,上廚房把最上等的菜色都端過來,並馬上差人過府替夫子裁製新衣,再趕緊在小姐院落西廂打掃出一間房讓夫子住下。」

  米麗陡然傻眼,覺得眼前這男人可怕得緊,竟然連自家老爺都馴服了。

  一頓午膳,珍饈佳餚盡現,福至卻習以為常,他不禁推定自己過往八成過得很好,才會如此習慣。

  然而,最教他驚詫的,是米乃祿的好食慾。

  只見她紅燒雞腿一把抓,御貢的珍珠米像開水般地往嘴邊送,一碗接一碗,壓根不避諱他這個外人在場。

  雖說她的吃法豪邁,教人看著都覺得肚子餓了,不過整體而言,她的吃相仍是相當有規矩。

  「福至,你不是餓了?多吃點,我家的珍珠米可是連皇上都說好,剛炊好時,晶瑩剔透,粒粒分明,入口軟嫩有嚼勁,有股特殊的米香,這是他處絕對吃不到的極品喔。」米乃祿津津有味的吃著,不忘出聲介紹。

  「祿兒……」米來寶難堪的摀著眼。

  嗚嗚,他不該把女兒寵壞,寵得她在男人面前竟也不顧形象,一連吃了兩碗,一點都不知道要遮掩。

  「爹,我說的都是真的,難道你不這麼認為?」

  米來寶低聲哀嚎,好氣女兒的少根筋,總是在狀況外。

  「爹?」米乃祿不解地抬頭看他。

  看著眼前這對父女的互動,不知怎地,福至唇角不覺扯出一抹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個愛笑之人,然而待在這裡,他確實是開懷的。

  「祿兒,妳好歹遮掩一下!」米來寶終於忍不住低聲輕斥。

  「遮掩什麼?」

  「就……」不就是遮掩食量?

  她餐餐都要三碗飯,餐外還抱著零食不放,雖說他覺得女兒白白圓圓瞧起來賞心悅目,因此從不限制她的食量,也不希望她像外頭的柳葉人千金一樣,可是外人在場時,好歹矜持些不要嚇到人啊!

  「好吃的東西就是好吃,遇到好吃的東西,自然要大口吃、痛快吃,有什麼不對?」

  「……」他完全贊成女兒的說法,可是有些時候,總要顧及面子,要是這得來不易的夫子因為他招待不周,又被女兒的食量嚇到,決定一走了之,損失豈不大了?

  「小姐說得對極。」

  米來寶一愣,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的福至,見他也大口吃起菜餚和珍珠米飯,態度極為自在,但不見輕佻,立即笑瞇了眼。

  「可不是?好吃就是好吃,人活著不就是為了吃,能夠吃到如此美好的菜餚,是多麼幸福的事。」

  「對極。」福至一笑,吃得也頗痛快。

  其實面對珍饈美食時,他一點食慾都沒有,然而看著她的吃相,聽著她的論調,他忽然就覺得餓得受不了,想學她大口痛快地吃。

  米來寶直瞅著他,笑得欣慰。

  頭一眼見到這男人,總覺得他太過深沉,城府難測,可偏偏他的舉措又極為坦蕩,對自己的進言也頗中肯,如果要說他是個小人,也必定是個不使暗招的真小人。

  而且,他對女兒不同於一般認知的豐腴體態並沒有任何鄙夷,令他不禁偷偷生起一個想法,將他納為女婿人選。

  福至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痛快地吃著,彷彿嚐見米乃祿所說的幸福味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4:09

  第3章

  一早,下著霏霏細雨,福至被米府的下人喚醒,隨即起身整裝,束起檀髮,穿上米來寶差人送上的對領月牙白繡銀邊錦袍,緩步走到大廳,便見一抹陰暗的影子縮在角落裡。

  他眨眨眼,定睛一瞧,竟是毫無生氣的米乃祿。

  「小姐?」他輕喚。

  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竟讓她臉色消沉至此,彷彿風中殘燭,只剩一口氣。

  米乃祿臉色慘灰,眸色飄動如魅,一見到他,瞬間猶如溺水之人找到了浮木,猛地抓住他,死都不肯放。

  「……小姐?」他想要退後,但她實在抓得太緊,他竟一步也動不了,除了暗自驚訝她的力氣大之外,也覺得這米家千金未免太與眾不同,居然不拘小節到這種地步,幾乎無視男女之別。

  「福至,你也要一起去,對不對?」

  「去哪?」

  「去米倉,今天有南方的糧貨送抵,要開始點收,這很恐怖的,要花大半天才搞得定。」她說著,眼底已經有兩泡淚待命。「你一定要幫我,非幫我不可,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睇著她水汪汪的大眼,和恍如抓住最後一線生機的神情,他忍俊不住地低笑出聲。

  「你別笑,我是說真的,你看不出來我很認真嗎?」嗚嗚,還有沒有良心啊!在她這麼無助之時,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過……怎麼有人可以笑得如此賞心悅目?

  米乃祿即使心裡急得要命,仍不自覺被他的笑強烈吸引。

  「我應該會隨同前去,要不老爺特地差人找我做什麼?」福至笑瞇了眼,喜歡看她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忽喜忽悲,彷彿他很重要,足以影響她的情緒。

  可這是什麼樣的心態,他卻沒個準,畢竟他沒了記憶,無法推算以往發生這種狀況時,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真的?」米乃祿聞言,水亮亮的大眼又泛起我見猶憐的霧氣,但這回不是悲,而是喜極欲泣。

  「我人都來了,不是嗎?」

  「那那……」她東看西瞧,確定爹親還未到,趕緊將他拉到一旁,壓低聲響交代。「咱們先說好,待會到了米倉,你要一直跟在我旁邊,教我怎麼點算,完事之後,我請你上大街吃飯!我跟你說喔,咱們喚日城最有名的食樓軒轅酒樓,裡頭的酒菜可是一等一的好,你要是嚐到大廚的拿手菜,包準你連舌頭都給吞下去。」

  「喔?」

  「真的、真的!尤其大廚的拿手絕活珍珠米糰,真不是我在說,那簡直是仙界才有的奇食,你絕對不可能——」

  「小姐,老爺來了。」一直守在廳口的米麗見老爺和常總管走來,趕緊跑回她身邊,低聲提醒。

  米乃祿聞言,一掃以往的畏怯,笑得爽朗,朝他抱拳。「福至啊福至,我就靠你了,你可千萬別丟下我不管。」

  「當然。」他又被她的俏模樣給逗笑。

  她的臉是圓了點,也稍嫌大了些,可是表情很多,生動活潑得像是春天的流雲,變化多端,風情萬種,讓那細緻的五官更顯秀美,老是讓他跟著她一道笑。

  「福至,你來了。」米來寶踏進大廳,熱絡地朝他肩頭一拍。「商埠的糧貨已經到了,待會你就和我一道上米倉點算,順便教導教導祿兒。」

  雖不知道福至的真實身份,但他卻希望他永遠不要恢復記憶,一輩子待在米府,如果能夠成為他的乘龍快婿,那簡直就是老天送上門的寶貝……喔,不不不,是他的女兒眼俏手快帶回家的,是注定的!

  「我知道了。」福至清楚地看出他眸中的盤算,不禁微揚起眉,心想這米家父女也未免太容易對人推心置腹。

  想要他當他的女婿……也沒什麼不好,反正米乃祿挺逗人,加上他半點恢復記憶的跡象都沒有,要是能賴在這裡一輩子,對他而言也是福氣。

  「好好,那咱們走吧。」米來寶正要帶他和女兒往外走,卻見守門的小廝急步而來。

  「老爺,玉家大少來訪。」

  「玉堂春?」米來寶不禁微蹙起眉。

  玉堂春是喚日城裡的富家子弟,家裡專營藥材生意,南來北往的稀世藥材全都掌握在他家世代經營的春秋堂,以往他挺注意這人,因為他極喜歡祿兒,毫不掩藏愛意,甚至曾和他提過,就算入贅也無妨,大戶人家的子弟願意為了女兒屈讓到這種地步,實屬難得,因為如此,早先他便私心視他為未來的女婿。

  不過,他現在更看重福至了呀。

  只因福至絕非泛泛之輩,光看他的言行舉止,再聽他對糧貨的分析,就知道他是個難得一見的商業奇才,祿兒要是錯過,那就太遺憾了。

  為了女兒的幸福與米家未來著想,米來寶將兩人暗中比較一番,正忖度著要怎麼打發玉堂春,卻見他領著幾個下人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米伯父。」

  玉堂春一臉奶油書生樣,面貌無太驚人之處,不過一雙眼能夠垂到那種地步,也讓人挺難忘就是。

  「堂春,真是不巧,我正要出門哪。」米來寶揚著和氣生財的笑走向他。

  「是嗎?」玉堂春倒也不介意,將端在手中的木盒遞給他。「這是北岩的紅參,特地拿來給米伯父養生的。」

  「這……太貴重了。」米來寶笑容一僵。

  北岩紅參是出了名的貴重藥材,在北岩可是王公貴族才吃得起,光是一兩重就要價十兩黃金,這會他怕會噎著啊……

  「正因為貴重才要送給米伯父,要不叫我拿些寒傖藥材,我可端不出來。」玉堂春笑著,眼尾變得更垂,他高興的看向後頭的米乃祿,眼睛幾乎要瞇成一直線。「乃祿姑娘今兒個看來更加秀色如畫,風韻奪人了。」

  「……玉大少太誇張了,依我看,玉大少才是精神奕奕,整個人非常的意氣風發。」米乃祿以德報德,努力尋找他的優點,用力誇讚。

  然而,她這番話,卻讓身後的福至微揚起眉。

  「真的嗎?」玉堂春眼睛更瞇,大步走向她,一把拉起她柔嫩的小手,指尖傳來的絲滑觸感,讓他險些當場來回輕撫。

  就是這水嫩如豆腐般的肌膚,清透如玉又軟膩如絲,教他一年前不小心撞上她,觸摸過後,就一直念念不忘。為了能夠得到她,就算要他入贅,他都甘願。

  米乃祿的個性雖說帶了幾分江湖兒女的不拘小節,然而手被這樣抓著,還是教她非常的不自在。

  只是正要抽回手,餘光卻瞥見福至來到身旁,不由分說地扣住玉堂春的手,一把扯開。

  「玉大少,此舉不嫌太唐突?」

  玉堂春還沒摸過癮,一臉不滿地瞪著他。「你是誰?」他先是被對方陰冷的眸色震住,而後又不甘示弱地與他對上眼。

  然而這一看,卻覺得像是在哪見過這人,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玉大少,他是我的夫子,名叫福至。」米乃祿開口介紹。

  「夫子?」

  「嗯,是我爹特地找來教我算帳習商的夫子。」

  「何必呢?改天妳進了我家的門,我一定會把妳當成善若寺的大佛供著,哪裡需要妳算帳經商來著?」玉堂春極為不滿,只因眼前的男人長得太俊,像個禍水桃花精,將這樣一個男人擺在他心儀的女人身邊,要他怎麼安心?

  「我又不想當大佛。」她小聲咕噥。

  雖然早知道他有意入贅,但沒料到他竟然會把話挑明,米乃祿萬分不自在,好怕福至誤會,往後會恪守禮教,再不願聽她說話。

  她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想要掩飾卻又覺得奇怪。

  以往她總覺得只要有人肯入贅就好,可是現在她不這麼想了,與其隨便找個人,她比較希望那個人是可以理解她、能陪她聊天的人。

  如此一想,她不禁一怔,不自覺看向福至,只見他已斂起笑,看起來好有距離,教她無端感到不安。

  「堂春哪,有事改天再說吧,我趕著要到米倉點貨呢。」米來寶趕緊出面緩頰。

  就算玉堂春已經被他從女婿備選欄刪除,但總不能把話說得太白太傷人。

  玉堂春聞言,儘管心有不滿,還是捺住性子點點頭,暖聲道:「米伯父,我今天來,除了送北岩紅參,更是為了送請帖。」他說著,身後的下人隨即遞上燙金帖子。「七天之後,是我娘的六十大壽,請伯父和乃祿姑娘務必前來熱鬧一番。」

  「我知道了,我會記住的。」

  「那麼,我先走一步。」

  「好好,我送你到門口。」

  「多謝伯父。」玉堂春客氣地說,戀戀不捨的回頭再看米乃祿一眼,忍下心頭那股癢,舉步離開。

  一行人走到門口,米乃祿不斷地偷偷打量福至,一顆心沒來由的往下沉,慌得難受。

  她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見他的笑,心就發疼?

  到了米倉,點貨分貨的工作在福至的指揮之下,不消一個時辰便結束,連進貨帳本也登記得一清二楚,讓米來寶滿意極了。

  待爹親準備把米糧送到商家的當頭,米乃祿自告奮勇地接下任務。

  原因無他,只因如此她才能和福至獨處,和他好好解釋。

  然而,兩人押著運糧車走在皇城大街上,她坐在車上,他走在車旁,這要怎麼談?

  想了想,她乾脆跳下車,決定說個明白,免得老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她的心上,教她快喘不過氣。

  「小姐,妳怎麼跳下來了?」見她從加長的板車上跳下,福至不禁微惱。她竟然說跳就跳,壓根不怕一個不小心會傷到自己。

  「沒事的,我常這麼做。」米乃祿揚起笑,見他臉色更加冷沉,立即像個做錯事的娃兒垂下臉。「對不起嘛,其實板車的速度很慢,就算跳下也不礙事的……」

  「才怪,小姐上回才傷著腳踝。」米麗涼聲發話。

  「嚇,麗兒,妳也在啊?」她怔了下。

  米麗沒好氣地看她。「小姐,妳出門在外,有哪回我沒跟上的?」聽聽這是什麼話?她就走在板車旁邊耶,小姐居然會忘了她的存在?

  她微瞇起眼瞪向走在前方的男人,不禁噘了噘嘴。小姐肯定是被這妖孽迷了心智,才會把她忘了。

  「呵呵,我一時忘了嘛。」米乃祿呵呵笑得尷尬。

  她是真的忘了,她一心只想著要怎麼跟福至解釋,可是現在看來,就算她想解釋,福至好像也不太想理她……

  「小姐,妳好歹也矜持一點,幹麼老是眼巴巴地望著他,不知情的人見了,恐怕真要以為小姐是個花癡哪。」米麗一把將主子揪近,以氣音叨唸,就怕被旁人聽去。

  「唉,妳不懂。」原來她的行為叫做花癡呀,福至會不會因此而討厭她?

  「我還真的不懂這妖孽到底有哪裡好?」

  米乃祿橫睨比起丫鬟更像管家婆的貼身婢女一眼。「哪有這麼懂商的妖孽?」

  「就算懂商也是妖孽。」米麗堅持。「瞧他那張臉,路過的行人誰不多看他一眼?即使走過頭,也要再回頭看他,就知道他長得有多禍國殃民,怎麼看我都不覺得他是善類。」

  「麗兒,不要以貌取人,他的臉是父母給的,又不是他能決定的。」

  「可是我總覺得他太不尋常,居然才一天就把老爺收服得服服帖帖,真是太可怕了。」她六歲進米府,還是頭一回瞧見老爺把一個外人奉為上賓招待。

  「那是因為他是經商奇才。」米乃祿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眼露崇拜。「要是沒有他,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他現在卻不理我了,麗兒,妳說,他是不是討厭我了?」

  「……我沒有。」福至沒好氣地回頭。這兩隻麻雀就在他背後吱吱喳喳,他想假裝沒聽見都難。

  「真的沒有嗎?」米乃祿立刻跑到他身旁。

  米麗瞪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嘆氣主子又把她給忘了。

  「我憑什麼討厭小姐?小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淡聲道。

  「只是因為這樣子?」

  「要不然?」

  「你……」頓了頓,米乃祿終究還是說出口。「那個玉堂春只是和我家有往來的商家之子,我跟他頂多算是點頭之交。」

  「小姐跟我說這個做什麼?」他冷哼。

  「我怕你誤會。」

  「誤會什麼?」

  「誤會他是我未來的夫婿。」米乃祿很認真地說:「我跟他是八字沒一撇,他要怎麼說,我沒得置喙,可是實際上,我根本沒那心思。」

  「是嗎?可我瞧小姐和他聊得挺開心,妳還誇他精神奕奕,整個人非常意氣風發啊。」話一出口,他猛地頓住。

  他這是在做什麼?像是……不滿

  「哎呀,他誇我,我總得誇回去,不是嗎?」

  「是這樣?」他斜睨她一眼,慶幸她生性單純,沒察覺他的異樣。

  「對呀,不然還能有什麼?」她蹙眉反問。

  福至望著她沒心眼的神情,心情登時大好,方才的不悅瞬間消失得連渣都不見。

  「小姐頭上的帽子真特別。」他適時轉了個話題。

  「福至,你真是太識貨了!」聽見他誇自己的兔耳帽,她馬上揪起帽子兩邊的織帶,得意的說:「我跟你說喔,這個兔耳帽,放眼京城只有我才有。」還有分各種大小。

  「喔?」

  「因為這是我娘替我縫製的。」她笑著,面色卻有些悲傷。「這布料可是南方才有的緞棉織,織時會呈現鶴的形狀。」

  「喔?」他細看那銀白的布料,上頭的織紋確實極為特別。

  「我娘是南方人,嫁到北方京城,發現京城比南方惠州要冷得多,於是替我裁製一頂兔耳帽,圓形的頂塞著蠶絲和棉,以帶繫住包著頭,底下垂散的紗條貼在頸上,兩邊的兔耳遮著耳朵,就怕我著涼。」

  「所以,這是南方特有的帽子?」他問,心裡則開始盤算,這種兔耳帽應該可以在京城的閨女之間引領一陣風潮才對,將來必定是一樁好買賣。

  「不,這是我娘特地為我設計的。」她笑。「南方又不冷,兔耳帽能有什麼功用?」

  「原來如此。」他不再多問,只因在米府他從未看見過她母親,想來該是早已不在。

  「記得我小的時候,爹要是得閒,便會帶我和娘回惠州省親,那時正好是三月,惠州穆城是一整片的杏花花海,有紅白黃,美得令我好震撼。」她說時,眸中流露出懷念,倏地又變得黯淡。「可是,八歲那年我娘去世之後,我就不曾再到過穆城了。」

  「那還不簡單,要老爺在府裡種植幾棵杏樹不就得了?」從南方移植幾棵杏樹,應該不難才是。

  「有啊,我房前有兩棵杏樹,你不知道嗎?」她笑睇著他。「不過移栽多年從沒見杏樹開花,後來我才知道,南方的杏樹在北方是不開花的。」

  「為什麼?」

  米乃祿笑嘻嘻地看著他。「你猜呢?」

  他也回以一笑,不過是不懷好意的笑。「猜到了有什麼賞?」

  「哇,還要賞啊?」她哇哇叫。

  「那當然。」他勾深了唇角彎度。

  這真是奇妙的感受,一見到她笑,他便會不自主地跟著笑,彷彿有一股強大的渲染力感染了他。

  「好啊,你要是猜得到,我便答應你一件事。」

  「什麼事都可以?」

  「對。」她回得毫不猶豫。

  福至不禁失笑。她肯定沒想過如此沒心眼的承諾,要是遇上一個獅子大開口的人,她會被吃得屍骨無存。

  不過,正因為這般沒心眼,她才會如此討喜,又或許是因為有米老爺那般真性情的爹,才能養出她這少根筋又討喜的性子。

  「好吧,等我猜到的那天,妳可千萬要記住今天說過的話。」

  「君子一言……」她嬌喊,想要和他擊掌。

  「……妳不是君子。」話是這麼說,但他還是握上她的手,驚覺她的膚觸柔膩似水,也難怪玉堂春那登徒子會緊抓著她不肯放。

  「那、那就……千金一言!」

  「駟馬難追!」他微使力,將她拉向自己,卻沒料到她居然不設防地被他扯進懷裡,當那軟嫩的軀體偎入胸膛時,瞬間好似有什麼嵌住了他心底的殘缺,教他整個圓滿了起來。

  「喂、喂,你這是在幹什麼?!」跟在後頭的米麗見狀,立刻衝上前,硬是將主子從他懷裡扯離。「喂,我警告你,不要對我家小姐動手動腳的。」

  當米乃祿被拉離的瞬間,空虛感頓時再次充斥福至心中,教他不悅地瞇起眼,正欲開口之際,卻聽不遠處有人拔尖高喊——

  「喂,馬車怎能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的?!」

  他回頭探去,果真見到一輛馬車疾速朝自己的方向衝來。

  「福至!」

  耳邊聽見米乃祿緊張的聲音,下一刻,豐腴的身子已經向前將他推離了幾尺遠,跌坐在地,正好和馬車擦身而過,待他回過神,馬車早已揚長而去。

  一旁店鋪的客人和夥計全都跑出來,關心的圍在他們身邊。

  「福至,你沒事吧?」

  他垂眼瞅著懷裡的小人兒,見她一臉緊張,甚至驚慌地檢查他全身上下,彷彿將他擱在心上、彷彿這世間唯有他才是最重要的,他莫名的感到滿足。

  「福至,你在笑什麼?」

  「……小姐,妳的力氣真大。」他心情甚佳的出言調侃。

  他的身形雖比一般男人瘦削,但就重量來說,也該比她沉一些,她怎能如此簡單地將他推開幾尺遠?

  米乃祿聞言,不禁有點赧然,可還沒開口,一旁圍觀的人便搶先替她說話。

  「可不是嗎?米家千金的力氣大得不可思議,比一般男人要大上許多,有一回師娘要醃菜,她還替師娘搬了百斤重的頂石呢。」

  「……蘭家姊妹、花家千金……」米乃祿聞聲抬眼,驚呼,「妳們怎麼會在這裡?」

  唉,幹麼把她的底都抖出來?她也不是自願力氣大,就天生的嘛……

  「年節將近,天候已經轉冷,我和絲妹妹到春錦堂買雪帔。」蘭玢細眉細眼加上薄唇,巴掌大的小臉塗有白粉,配上柳葉身段,在京城裡被奉為第一美人,然而她看著米乃祿的眼神卻極不安好心。

  「喔,原來如此。」

  「米家千金,這男人是誰呢?」蘭玢的妹妹蘭璃和她姊姊一個樣,標準的柳葉美人,兩人是京城裡出了名的美人姊妹花。

  「他是教導我商事的夫子福至。」米乃祿趕忙起身介紹,也一併拉起他。「福至,這兩位是蘭家姊妹,而旁邊這位是花絲,三位都是我在貞德坊的同儕。」

  「貞德坊?」他微揚起眉。

  「那並非是正統的學堂,而是讓一些官家千金和商家千金學習禮儀的婦坊。」米乃祿解釋,確定他真的不是喚日城的人,要不他既然能記得商事,也該記得京城有名的貞德坊才對。

  「喔。」他輕點頭,禮貌性地朝三位千金淡淡一笑。

  霎時,她們全紅了臉,被他那雙桃花眼迷得丟了三魂沒了七魄。

  花絲率先忍遏不住。「既然是夫子,不知道願不願意到花家教導我?」

  蘭玢見狀,忙喊,「不,先到我家吧!」

  「是啊是啊,到我家教導咱們。」蘭璃隨即應和姊姊。

  「少來,明明是我先開口的!」

  三位千金頓時吵成一團,讓米乃祿很錯愕,正要開口打圓場,便聽福至淡漠地拒絕。

  「抱歉,我是小姐的專屬夫子,不受外聘。」

  「她一個月給多少薪餉?我給雙倍!」花絲聞言,毫不客氣地開價。

  「我給三倍。」蘭璃立刻加碼。

  京城的風氣較為開放,就算不是女子未來的夫婿,也能與其同進同出,而她們爭相搶要福至的理由很簡單,帶個顯眼的男人在身邊,就像戴了件名家首飾,可以滿足虛榮心。

  而她們不能忍受如此亮眼的男人,竟出現在米乃祿身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4:24

  第4章

  眼看三個女人的戰火再起,福至又氣定神閒地開口。「這不是薪餉的問題。」

  蘭玢一頓,瞇起細得不能再細的眼瞪向米乃祿,冷笑了聲,突地從木盒裡取出一件絲白雪帔。「米家千金,今天凍得很,瞧妳,也沒多搭件雪帔,這件就送妳吧。」這是她方才從春錦堂買來的,此刻剛好派上用場。

  「送我?」米乃祿喜出望外。同儕向來不願和她交好,想不到這會蘭玢竟要送她雪帔

  「快穿上呀!」蘭璃知道姊姊的用意,開口催促。

  「好。」她沒心眼的接過,正要搭上,卻發現這雪帔實在是……小了好多,穿過了一頭的袖子,另一頭就兜不攏。

  「哎呀,米家千金穿不下呢。」花絲立即放聲取笑。

  福至微瞇眼,總算明白她們突然要送米乃祿雪帔,真正的用意是為了羞辱她的身材出氣。

  後頭的米麗更是氣得直發抖,想要衝上前罵人,可自個是個奴婢,就怕替主子出頭,反累得主子更被欺負。

  「是呀,太小了呢。」米乃祿卻笑呵呵的附和,壓根沒往壞處想。

  福至見狀,心疼又心憐,想也沒想地走向她,為她將雪帔拉下。「小姐方才為了救我,衣裳都弄髒了,別再穿了。」

  三位千金頓時又惱又氣。

  憑什麼天大的好處全都教米乃祿佔去?她膚白家世好,愛笑討喜,人人都喜歡她,可這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個醜八怪胖子?真正的美人就該要像她們這般!

  「那倒是,我都忘了,要是弄髒可不好。」

  「放我這兒吧。」福至勾笑,將雪帔折好勾在臂上,桃花眼微抬,像是瞧見了什麼,又伸出手輕撫她看起來壓根沒髒的面頰。

  「……福至?」米乃祿瞪大眼,只覺他靠得好近,自己心跳得好快,有種快要失控的感覺在她心頭激竄。

  米麗見了,正欲上前拍開他時,卻聽他說——

  「都是我不好,讓小姐為了救我,臉頰都弄髒了,這麼漂亮的臉蛋,要是受傷了該怎麼辦才好?」

  「我我我……漂亮?!」米乃祿受寵若驚,羞怯地垂下臉,粉嫩的臉皮白裡透紅,更加可人。

  「在我眼裡,這世間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小姐還要美的美人了。」

  米麗錯愕的瞪大眼,餘光瞥見一旁三根竹竿咬牙切齒的模樣,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在幫主子呀!這法子挺好,可以滅滅三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勢利千金的威風,但要是主子會錯意……該怎麼辦?

  「你這話可就有點離譜了。」米乃祿羞赧地撓撓臉。

  她知道自己的身材完全不符合當下的風潮,就算沒得到醜女的封號,頂多也是一般姿色而已,誇她是美人實在太過了。

  「一點也不,在我眼裡,小姐身手矯健,膚白賽雪,確確實實是個大美人。」他說著,輕拉起她秀嫩小手。「我只想待在小姐身邊,除非小姐不要我。」

  米乃祿被哄得心花怒放,儘管不太清楚他話中真偽,但被這樣讚美,她還是開心得快要飛上天。

  「我怎麼可能不要你。」沒聽見一有人打探他,她便說他是她的夫子嗎?現在她真不希望他在外頭遇見什麼人,不想他太早恢復記憶,轉頭就走。「我現在很依賴你的,你應該知道吧。」不只是因為他能夠幫她算帳點貨,更因為……她喜歡有他在身邊伴著,聽她東南西北的說。

  福至聽完,卻有些惱意。

  原來,她在意的只是他能幫她多少。

  可不悅的同時,他又不禁自問,此刻幫她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

  花絲聞言,唇角僵了僵。「米家千金就是這點厲害,才會讓師娘這麼疼妳。」

  「有嗎?我倒覺得師娘待每個人都好呀。」不是這樣的嗎?想到師娘,她笑得眼都瞇了。「說到師娘,我可真是想念她的米糰呢。」

  貞德坊為了要錯開人潮,大抵十天上一次課,學生依著班別輪流上課。

  蘭玢聞言,眼角抽搐。「是啊,明兒個妳就吃得到了。」

  「米家千金,明日記得要把這件雪帔穿來,這可是我姊姊頭一回送妳東西,妳別負了她的心意。」蘭璃悻悻然道。

  「好,我會想法子的。」她笑容滿面地答應下來。

  不就是一件帔子,想個辦法,總是可以穿上的。

  待三人離開,他們繼續押著載滿米糧的板車往目的地而去。

  米乃祿壓根沒發現福至正沉著臉,自顧自地說:「唉,我很受寵若驚呢。」

  「為何?」他懶聲問。

  「欸,你怎麼會那麼說?」她有些害羞的問。

  「我說什麼了?」

  「蘭玢和蘭璃是京城公認的美人花,聽說連皇上也曾經為了一睹兩人容顏,而要她們進宮面聖呢,在她們面前,你怎能說得出我是……是美人這種謊話。」

  其實她是有幾分羨慕兩人的好面貌和身段,不過若要她禁口成為柳葉人,那她寧可痛快地當自己就好。

  福至暫時不去澄清自己說的不是謊話,將重點放在另一件事上。「這又怎麼著?兩人可有成為皇上的寵妃?」

  「怎麼可能!三年一度的選秀還沒到,而且蘭家姊妹又不是官家千金,想要進宮為妃,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那根本就是皇上看不上眼吧。」他冷哼。

  「怎麼會?」

  「為什麼不會?皇上要是真有意納妃,多的是名義,會讓皇上打消念頭,原因恐怕就在兩人身上。」

  「怎麼說?」

  「前不見酥胸,後不見俏臀,見柳葉人當道,皇上獨涕泣。」

  米乃祿不禁放聲大笑。「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笑?」

  「我有說錯嗎?一個個瘦得像竹竿,又把臉畫成跟殭屍般白,是要比晦氣嗎?」他盯著她,正色道:「不知眼睛有問題的到底是誰,為何硬要屈於這種醜陋的風潮之下,難道沒有自己的看法?」

  這席話說得米乃祿和米麗一愣一愣的。

  因為從沒人這樣說。當一樣東西開始時興,人們總會趨之若鶩,就怕趕不及風潮,沒有人會去想,這樣的風潮適不適合自己。

  「更何況,妳們上貞德坊,被教導的不就是禮儀,不就是待人處世?要是無容人之量,再無良善之心,就算長得再美,也不過是個虛表。」他停下腳步,目光灼熱地看著她。「在我眼裡,小姐是個獨領風騷的人,根本不需要羨慕她們。」他說的全是肺腑之言,這是她給他的感覺。

  米乃祿粉顏發燙,覺得他說話好直接,直接到都快要讓她誤會了……

  而福至的話也深深打動了米麗的心,讓她對他徹底改觀。

  將米糧送往各家食堂及酒樓之後,三人回到米府,福至跟米乃祿借了兔耳帽和幾件她較少在穿的舊衣。

  「你要做什麼用?」

  「明天妳就知道了。」他笑得神祕。

  他喜歡她的笑容,無法容忍她被欺負,想替她出一口氣,讓她成為獨領風騷的千金小姐。

  翌日醒來,米乃祿迫不及待的洗臉穿衣,然後興匆匆地跑到福至的房外。

  「福至,你醒了嗎?」

  不一會兒,便見他開了門。

  「哇,你的眼眶黑得很,半夜是當賊去了嗎?」她被他眼下的黑影嚇到。

  「……」福至無言的看著她,將手中的帔子遞上。

  米乃祿困惑的將雪白軟帔抖開,驚詫得小嘴微啟。「福至……」她把音拖得長長的,眨也不眨地盯著手中這件與眾不同的軟帔。

  對襟軟帔的後領上接著兔耳帽,而軟帔本身加寬些許,周圍還鑲上狐毛,縫上流蘇,稍稍抖動,便可見流蘇閃閃發亮,定睛一看,她發現流蘇竟然是銀絲線。

  她震愕得說不出話,傻在當下。

  「喜歡嗎?」他問。

  米乃祿這才回過神,激動的直點頭。「喜歡!我好喜歡!我喜歡得要命!福至,這是你做的嗎?」她仔細看過了,這軟帔上頭有她原本的帔子,而周圍的狐毛則是自斗篷上拆下的,至於銀絲,正是她那件舊夏裳的繡邊。

  「要不然呢?」

  「福至,你怎麼這麼厲害?!」她忍不住把帔子抱進懷裡,大眼淚汪汪的。「你對我真好,竟替我改了衣裳,還做了兔耳帽……你怎麼會呢?我曾經託爹到南方找兔耳帽,卻沒有下文,請了春錦堂的師傅,對方也說作工太細,得把我的兔耳帽拆了才能仿作,我自然不肯,而你……」她突然頓住驚問:「你該不會把我娘給我的兔耳帽拆了吧?」

  福至嘖了聲,負在身後的手移到面前,將她的兔耳帽戴到她頭上。

  「小姐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拆了再仿作,那是下流的師傅才會做的事。」

  米乃祿摸摸頭上的兔耳帽,再緩緩取下,果真是完好無缺,不禁感動地撲向他。「福至、福至,你待我真好真好!我要怎麼做才能報答你?其實我好捨不得戴娘留給我的兔耳帽,因為怕會被我弄髒弄壞,可是戴著我才會覺得安心呀。」

  娘生病之後,知道她喜歡兔耳帽,便替她做了好幾頂不同大小的,讓她長大後也可以戴,可是她很捨不得戴,就怕弄壞了,更怕丟了。

  被她這麼一撲,福至連退兩步,但隨即穩住,心想應該將她拉開,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卻又很享受她的投懷送抱。

  她像是雪凝水潤的,整個人溫嫩甜美得教他捨不得推開,也印證了他最初的感受——當他擁著她時,確實感覺到自己心裡的缺口被填滿了。

  他喜歡這樣的滋味,讓他的心隱隱悸動,原本垂放身側的雙臂也輕攏住眼前人。

  如此親密的貼觸,教米乃祿的心跳漏了幾拍,有點羞赧地退開一些,再抬眼時,粉嫩的頰透著誘人的嫣紅。

  「福至,你好厲害,好像什麼都難不倒你似的,該不會你以往是個布商吧?」她羞得很,心跳得好快,隨便找了個話題聊。

  「……也許。」他垂下長睫直瞅著她。「小姐希望我早點恢復記憶,離開米府?」

  「欸,你怎麼這麼說?我巴不得你永遠都不要恢復呢!」她心直口快,話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自我了斷。「等等,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我沒有不希望你恢復記憶,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可以多留一些日子。」

  「喔?」他看著她,摸清她的想法,一顆心總算放鬆許多。「我還以為小姐不斷猜測我的過去,是想藉此幫助我恢復記憶。」

  「才不是,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更何況布商是做布匹生意,不見得懂針線活……對了,你怎會懂針線活?難道說,你原是個裁衣師傅?」

  「也許。」就連他也覺得古怪。

  他一心想替她修改衣服,一拿起衣裳與針線,連想也不用想就能照自己的想法動作。

  也許,他真是個裁衣師傅,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又覺得自己並非只是如此而已。

  「福至,有你真好。」

  聽著她不掩飾的讚美,他受用的笑瞇了眼。「好不好,也要妳試穿過再來說。」

  「嗯,我穿穿看。」她隨即抓過軟帔試穿,套上之後,便見他動手替自己繫上繩結、拉好兔耳帽,被他上下打量著,她不禁又紅了臉。

  「剛剛好耶!福至,你怎會連我的尺寸都看得這麼準?」這簡直是鬼斧神工了,她的身形極圓,每回裁衣的師傅總說她的尺寸很難抓。

  「因為我了得。」他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瞧,這帔上的兔耳帽就算不繫繩也不會脫落,遇大風,頂多也只是吹落在背後,永遠都不用怕它會不見。」

  「……你怎知道我老怕兔耳帽丟了呢?」

  「這些天觀察所得,妳這麼珍惜,必定怕兔耳帽上的繫帶不慎鬆脫,再遇上大風,要是掉了,在城內倒好找,但妳這麼愛走動,如果在山裡不見,妳一定會傷心欲絕。」她的心思太容易捉摸,從她的一些小動作便猜得出她的性子。

  「……你真懂我,福至。」她吶吶地道。「為什麼呢?我們明明才認識不久,你怎麼可以這麼懂我?」

  「也許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心口狂顫。

  「要不我怎會出了事,又碰巧讓妳遇見我?」

  此時此刻,除了用命運來解釋兩人的相遇,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說法。

  米乃祿圓亮的大眼直瞅著他,很想問他是不是有點喜歡自己,也想問他,她可不可以喜歡他,然而什麼話都還沒說出口——

  「小姐,原來妳在這裡!」

  米麗拔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嚇得她趕緊將他推開,靦覥地回過身。

  「麗兒,妳瞧這雪帔好不好看?這是福至替我改的呢,還特地縫上了兔耳帽,妳說福至是不是很厲害?」

  米麗打量著主子身上的雪帔,得知是出自於福至之手,確實相當驚詫,但還是沉著臉道:「請小姐先去大廳用早膳,老爺有事找小姐。」

  「喔。」米乃祿有些羞窘地低下臉,不敢再回頭看福至,一溜煙地跑了。

  望著她的背影,感覺她走得越遠,懷抱裡的空虛就越大,福至不禁微惱地瞪向米麗。

  「福至。」米麗一臉正經地出聲。

  「有事?」

  「小姐沒有知心的朋友,而我只是個下人,無法當小姐的知己。」見他微揚起眉,等著她的下文,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小姐多話,是因為她很寂寞,她找不到人聽她說話,所以有人願意聽,她便關不上話匣子。」

  「我知道。」

  「如果……」她抿了抿唇,嘆口氣。「如果你並不喜歡小姐,請你不要待她太好,讓小姐會錯意。」

  喜歡他微瞇起眼,開始想像喜歡到底是什麼。

  「小姐因為寂寞,所以容易依賴人,而你也可能是因為小姐待你好,所以你也依賴著小姐,但這是喜歡嗎?如果不是,請你適可而止,小姐太單純又太善良,連別人對她的惡意她都會視為善意,現在你待她好,她會怎麼想呢?」她不是很喜歡這個男人,可是看在他待小姐極好的份上,她願意也待他好,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恢復記憶後也一併忘了小姐,這對小姐而言,何嘗不是另一種傷害?

  「妳倒是挺忠心的。」他沒有正面回應,只因就連他自己也疑惑了。

  他無法確定自己是怎樣的心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想要保護米乃祿不被任何人欺負。

  「那是因為小姐待我極好。」

  思緒被拉回,福至上下打量著她。「……看得出來。」

  「喂!」那是什麼眼神?

  「圓潤福泰不好嗎?」他突道。「自古以來,哪個有福氣的人不是長得福福泰泰的?」

  米麗聞言,不禁一愣。

  「好了,今天老爺要是沒什麼事,就別來吵我,我為了趕製小姐的衣裳忙了一晚,至今都還沒闔眼。」話落,他隨即關上門,瞥見桌面狼籍的碎布,他也懶得整理,倒頭便睡。

  被擋在門外,米麗氣得直跺腳。

  這人果真不是什麼好人,只是狗嘴偶爾會吐出象牙而已!

  不知道睡了多久,福至突地聽見咚咚咚的聲音逐漸逼近,才張開眼,下一刻便聽有人敲門。

  「福至、福至,你醒了嗎?」

  「……還沒。」就算沒醒,被她這樣喳呼,能不醒嗎?

  「你快醒醒,我帶了個寶貝給你嚐嚐!」

  聞言,他無奈的閉了閉眼,懶懶地爬起身,開了門,便見她笑得眼若燦星,像滿天星斗往他心間倒,帶著光亮的溫暖,教他的不耐瞬間消失,不由得也朝她勾起笑。

  「什麼寶貝?」

  「就是這個!」她打開拎在手中的油紙袋,獻寶似地打開。「你瞧。」

  「這是什麼?」他瞧了眼,只是一團看起來約莫孩童拳頭那麼大的米飯,看不出有何稀奇之處。

  「米糰。」她趕忙將油紙袋遞給他。「快嚐嚐,這可是我師娘的拿手絕活,保證嚐過後,你絕對會說這是天下一絕。」

  「米糰?」他皺起眉,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名號。

  「呵呵,這米糰是南方的小吃。」她拉著他往裡頭的桌邊一坐。「我師娘和我娘一樣都是南方人,很擅長做些南方小吃和醃菜,這些東西在京城少有,畢竟北方偏冷,大夥都喜歡吃些麻辣燒燙的湯水類,對於這種乾糧類的小吃比較不青睞,可是我很喜歡呢。」

  福至閉著眼,打算吃米糰配著她的聒噪,哪知咬上一口,才驚覺裡頭原來包著餡,有豬肉絲和醃菜、蛋絲等特別的菜餡。

  見他雙眼發亮,米乃祿更驕傲了。「好吃吧?就跟你說這真的很好吃,我愛死了,所以只要貞德坊開課,我一定到場。」

  「原來是為吃而去。」

  「唉,怎麼說呢?我從小跟在爹的身旁,野慣了,很難像一般閨秀千金在家裡做女紅或彈琴。」她喜歡在外頭走,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再到南方一遊。

  「說到這個,老爺昨兒個告訴我,今天得替妳上課。」

  此話一出,米乃祿小臉瞬間垮下。

  見狀,福至不禁低聲笑開,最終忍遏不住地放聲大笑。

  「你騙我的對不對?你才不會那麼狠心要立刻給我上課對不對?」見他笑出聲,她頓時也笑瞇眼。

  真是的,幹麼嚇她?明知道她和那些數字、斤兩真的很沒緣份,又何苦逼她?

  「還是得上課,要不往後妳怎麼繼承老爺的衣缽?」他三兩口將米糰往嘴裡塞,正色說道。

  「我有你就好了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福至一愣,想起米麗對他的告誡。「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米乃祿臉上的笑意僵住。「你……不想待在這裡嗎?」

  「不,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恢復了記憶,結果卻把妳忘了,那……」

  「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就算你恢復記憶把我忘了,我也會馬上告訴你我是誰,這樣你就會想起我了,對不對?」她急聲問,清麗面容有著驚懼。

  讀出她的驚恐,他不禁暗罵自己竟讓她露出這等神色,立即勾笑。「天曉得那種事什麼時候會發生,何必現在自己嚇自己。還是說,妳以為擺張愁臉,我就會放過妳,今天不上課?」

  米乃祿看見熟悉的笑容,這才暗鬆口氣,也扯起笑臉。「上課就上課吧,只要你還待在我身邊,我就不怕,反正,你會教我的嘛。」

  聽見這話,福至的心不禁一陣悸動。

  有幾位姑娘家可以像她這般坦率的?恐怕天底下唯有她了。

  「對了,我跟你說喔,我今天穿這件雪帔去,跟蘭家姊妹她們說這是你親手替我改製的,她們全都好羨慕。」

  「是嗎?」他微揚起眉,思索著那幾位苛薄女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讓她覺得她們很羨慕。「她們該不會是說妳傻人有傻福?」

  米乃祿立刻瞪大眼,儼然將他視為神祇,只差沒雙手合十地膜拜。「你怎麼知道?!」

  他撇嘴哼了聲。

  那幾個女人有幾兩重,他看一眼便猜得到,不過是一些冷嘲熱諷的小把戲罷了。

  也虧她心思純直,壓根沒想到她們是在揶揄她。

  「她們真的說得對極了,我呀,就是不夠聰明才有福氣。」她突道。

  「怎麼說?」

  「要是我很聰明,你要怎麼顯現才智?我又要怎麼把你留下?」她的笑臉給人一種舒服而溫柔的感覺。「傻人有什麼不好?要是能得到你這個寶,我再傻一點也無所謂呀。」

  福至聽了,更加動容。

  他想,也許他知道喜歡……到底是什麼滋味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4:45

  第5章

  玉家大宅位在喚日城的東南胡同裡,此刻正值掌燈時分,到處燈燦如晝,進門的貴客個個錦衣華服。

  「福至,我跟你說,待會你就跟在我旁邊,有什麼好吃的我就跟你說。」

  玉家下人在前引領,米家父女跟隨在後,米麗和福至隨侍在旁。

  「……妳自己多吃點。」

  「那得要看菜色。」米乃祿很認真地說。

  她喜歡參加筵席,是因為不管是誰家辦的,都會請來京城裡的大廚,完成滿桌「爭奇鬥豔」的佳餚,可也因為她實在參加太多大大小小的筵席,很清楚有時大廚為了大展手藝,會將菜色妝點太過,反倒失去食材的原本鮮味,教她倒了胃口。

  她愛吃,但也要對味才成。

  「祿兒,記得要……稍稍收斂一下。」宴客亭已經近在眼前,米來寶小聲提醒。

  雖說他知道福至不怎麼在意她的大食量,但就怕她一時失控吃得更多,教他傻眼,那就不太妥當了。

  「……知道了。」米乃祿覺得掃興地扁了扁嘴。

  米麗見狀,不禁掩嘴低笑。

  「妳敢笑我?」米乃祿耍狠瞪她。「待會有好吃的,不替妳留一份了。」

  「小姐……」米麗可憐兮兮地也扁起嘴。

  福至無心細聽她們主從倆在逗什麼嘴,只是注意著附近。

  這宅邸相當寬廣,宴客處是設在正中央的渡月亭,四周穿梅引竹,極為風雅,又有人工湖泊圍繞,燈火倒映在水面上,像是滿天星斗掉入人間。

  看來,玉家的財力在米家之上,然而他卻壓根不覺自己是初次踏進這類宅邸,別說絲毫沒有不適應感,甚至有種習以為常的錯覺。

  他走著,忖著。他的記憶依舊半點恢復的跡象都沒有,只是偶爾會出現重疊的感覺,透過華美的屋宇,他彷彿瞧見了更加奢華的亭台樓閣,然而裡頭卻是冷冷清清,孤孤單單。

  「哎呀!」

  耳邊突地聽見米來寶的低呼,福至拉回心神,就見他打翻了醬料,有大半都灑在身上的半臂上。

  米乃祿趕緊掏出手巾,七手八腳地幫爹親擦拭著。

  米來寶見半臂上的污漬去除不了,遂道:「福至,你去馬車上拿我的暖襖來。」

  「是。」福至點點頭,順著來路離去。

  「伯父,發生什麼事了?」

  他前腳剛走,玉堂春後腳就到。

  「不礙事。」米來寶笑著擺手。「只是弄髒了半臂,已經差人去拿襖子來替換了。」

  雖說這一小方桌就只坐他們父女,但筵席進行到一半,正是一票商人聊商經的正經時刻,所以他這半臂不得不換。

  玉堂春聞言,笑得可樂了。

  打米家父女一踏進他家,下人便立即通知他,然而待他趕到筵席上,卻見到那礙眼的男人,如今對方適巧被支開,真是連老天都助他。

  「乃祿,我娘想見妳。」玉堂春看向米乃祿,眸色暖得像是初春曉陽。

  「我?」米乃祿困惑的指著自己。要上菜了,這個時候離席……虧很大耶。

  「也好,乃祿,妳先把禮送給妳玉伯母。」米來寶想了想,先把禮送了也沒什麼不好。

  「……喔。」米乃祿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玉筷,起身跟著他繞過曲廊。

  兩人就這樣走啊走的,一路繞向人工湖泊旁,最後竟偏離了擺筵之地,教她不禁微皺起柳眉。

  「玉大少,這裡離主屋似乎偏了些?」

  算算時間,差不多快要上菜了,玉伯母也該出來亮亮她的行頭,這時候他卻帶她往偏靜的角落來,是不是有點奇怪?

  「乃祿。」玉堂春停下腳步,回頭,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嗯?」

  「其實,我有話想跟妳說。」他說著,朝她走近一步。

  「喔,說吧。」米乃祿很自然地退後一步,和他保持兩步遠的距離。

  「妳幹麼一直往後退?」他又再向前走一步。

  「那是因為你一直靠過來啊。」

  他猛地停下腳步,蹙起眉。「妳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是都一樣嗎?

  「以往我要是想親近妳,妳總會笑得很開心,為什麼現在卻一退再退?」玉堂春直瞅著她,眸中頓現惱意。「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

  米乃祿皺起眉頭,覺得一頭霧水,但也懶得追究,只問:「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她只等著他把話說完,好快把禮送出去,然後回去吃佳餚。

  「我……我希望待會去見我娘時,一併訂下咱們的親事。」

  她一愣。「嗄?等等、等等,我們的親事?咱們何時有親事了?」

  玉堂春聞言,臉色大變。「乃祿,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常到妳家走動,妳爹也知道我的心意,就連入贅我都表示肯了,而妳現在卻說這話,好像急著要撇清關係一樣。」

  「我們哪有什麼關係?不就是朋友?」而且還不是很熟的那一種。

  「可是妳每回見到我,總是會誇我,這就代表妳心裡有我,不是嗎?」

  米乃祿這一回著實呆掉了。「那……那只是禮尚往來,不是嗎?因為你誇我,所以我一定要誇你呀!」

  這下,她總算明白福至為何在意她誇玉堂春了……糟糕,原來這麼做,會教人會錯意。

  「妳……一點都不喜歡我?」玉堂春痛心極了,逼近她想問個清楚。

  米乃祿嚇得忙往後退,然而退得太急,沒注意到身後已經是人工湖泊;而玉堂春認定將她逼到湖邊,她必定會停下腳步,豈料他一逼再逼的結果,竟然是——

  撲通一聲,米乃祿失足掉進湖裡。

  玉堂春怔了下,隨即驚得扯開喉嚨大喊,「快來人!來人!」

  「救命、救命啊……」米乃祿也在水中呼喊,不斷揮舞著雙手。

  「乃祿,妳等等,馬上就有人來救妳!」玉堂春只能在湖邊乾著急,因他不諳水性,若是貿然下水,就怕連自己的命也會賠進去。「來人!快來人!人都跑哪去了」

  雖說這裡離宴客處有段距離,但下人往返宴客處和廚房時一定會經過,一聽見他的呼喊,隨即有人跑了過來。

  而把暖襖交到米來寶手中後,不放心米乃祿的福至正巧在附近尋人,聽聞聲音,旋即邁開大步,一見到湖裡載浮載沉的小女人,想也沒想便跳入湖中,沒一會就將她拖上岸,此時岸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裡頭有下人,亦有受邀前來的貴賓。

  「快點,去拿乾淨的布巾來!」玉堂春吼著,蹲身想要查看心上人的狀況,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掃開。「你——」

  「敢問我家小姐怎會掉進湖裡?」福至渾身濕透,黑眸冷沉。

  他將米乃祿緊摟入懷,感覺她顫抖不休,臉色更臭了。

  「她……她失足掉進去的。」

  「最好是這樣,要是我家小姐的說詞並非如此……」他頓了頓,與生俱來的霸氣和陰戾迸現。「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玉堂春先是一僵,感覺一股冷意從腳底板竄起,但同一時間,他也聽見身後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面子頓時掛不住,不由得惱火低咆,「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下人,居然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福至……福至才不是下人。」凍到牙齒不斷打顫的米乃祿惱聲澄清。

  「乃祿……」玉堂春見她護他,心都涼了。「好啊,那妳說,他不是下人,他是誰?」

  「福至……福至是我喜……」話未完,她雙眼一閉,跌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小姐?!」福至見狀,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福至,發生什麼事了?」聽說湖邊出事,跑來一探究竟的米麗嚇了一大跳,忙問。

  「小姐掉進湖泊裡,渾身凍得很,我先帶她回府。」話落,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米麗見狀,趕緊回宴客處告知自家老爺。

  「堂春,發生什麼事了?」玉夫人見不少人聚集在湖泊邊,也走了過來,眼角餘光突地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禁微瞇起眼,「堂春,那人是誰?」

  「我不知道!」玉堂春裡子面子都丟光了,現在只想要躲起來。

  他發狂似地跑回自己的院落,氣惱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摔東西洩憤,但就在他砸了滿櫃子的珍奇古玩之後,卻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

  「與其在這裡砸東西,倒不如想想怎麼把心上人搶回來。」

  他猛地抬眼,「你是誰?」不知何時站在門外的男人,有張偏邪的臉龐,陌生得讓他確定從未見過。

  男人從未掩的門外走來。「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只要知道,我可以幫你的忙就夠了。」

  米乃祿染上風寒了。

  在入冬時節掉進冰凍的湖水裡,饒是向來健康的她也不堪這般折騰。

  她睡得昏沉,常常夢囈,像是病得難受,在夢裡不斷流淚,教守在一旁的福至心憐不已。

  「真是的,米麗去抓藥怎會這麼久?」米來寶不斷地來回踱步,一見到女兒臉上不自然的紅,他不禁擔憂地又走到門邊往外探看,隨即吼道:「來人,去看看米麗怎麼還沒回來!」

  外頭的下人聞言,趕緊跑去查探。

  「老爺,不用心急,米麗心思極細,說不準抓了藥之後,已經在熬了。」福至安撫道,擰乾濕手巾與榻上人兒額上的換敷著。

  「就算抓藥再熬藥,也不需要費上一個時辰的時間。」米來寶又急步走到床邊,輕觸女兒的臉,發現高溫依舊,他臉都垮了。「怎會病得這麼嚴重?都已經三天了,高燒還是不退。」

  米乃祿落湖當夜,他們便找來大夫診治,但她高燒始終不退,令眾人憂心不已。

  福至垂睫不語。三天沒聽見她的聒噪聲,耳根子清淨了,心卻虛空了,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慢慢習慣她的軟喃低語、清脆高嗓,如今真想再聽聽她叫他……

  「老爺,藥熬好了。」一會,米麗匆匆端著藥碗走進來。

  「妳到底是跑哪去了,怎麼這麼慢?」米來寶嘴上叨唸,一邊接過藥碗,很順手地交到福至手中,只因他已經將福至視為準女婿,准許他不避嫌地守在女兒床邊。

  「老爺,奴婢不是故意的,實在是說來話長。」米麗一臉無奈地看著他。「我到春秋堂去抓藥,也不知道是玉大少故意作弄人還是怎的,竟說沒有藥方上的藥,我只好趕緊到其他藥鋪,可對方也說藥材極缺,後來跑了好幾家才買到。」

  「咦?」

  他對藥材買賣並不清楚,米家人也甚少上藥鋪抓藥,因此他不明白這是否是年底的一種常態。

  「後來我回府時,又在門口遇見玉大少,他直嚷著要見小姐,說有重要的事要說,我理都不理。」一想到她家小姐會染病全是他害的,她就很想踹他兩腳。

  「哼,他別想再踏進我米府半步!」米來寶也悻悻然地啐道。

  「嗚嗚……好苦,我不要喝了……」

  一聽見女兒細啞的低泣,米來寶的心頓時被揪得緊緊的,一張臉也皺得很,他走到床邊,暖聲哄著,「祿兒,妳還在發高熱,得喝藥熱才會退。」

  米乃祿被福至扶起,偎在他的肩頭上,張著淚眼,可憐兮兮地看著爹親,心想讓他老人家這麼擔憂真是太不孝了,於是牙一咬,一鼓作氣將藥吞下。

  「祿兒慢點再睡,先吃點東西,妳從昨兒個就沒進食,再不吃會沒體力的。」米來寶端來先前要廚房備好的各式米食。「妳瞧,全都是妳愛吃的。」

  米乃祿懶懶看了一眼,整個人昏沉得連說話都沒力氣,只能輕輕搖頭。

  「小姐,吃點東西吧。」福至柔聲勸道。

  「我吃不下……」喃著,她又沉沉睡去。

  他見狀,只能將她擱回床面,替她拉好被子。

  「這可怎麼好?」米來寶苦著臉嘆氣。

  福至垂睫想了下,立即打定主意。「老爺,我外出一下。」

  「你要去哪?」

  「替小姐準備一點吃的。」

  他喜歡她說話的模樣,更喜歡她吃東西的樣子,如今她天天沉睡,頓失生氣,讓他難以忍受。

  眼皮像是被灌了鉛,沉重得教米乃祿張不開眼,她全身無力,連要翻身都很困難。

  於是,當她努力翻過身,張開眼時,不由得低嗚出聲。

  「小姐,妳醒了」守在床邊的米麗趕緊撫上她的額。「還難受嗎?要不要喝點茶?」

  米乃祿雙眼昏花地看著她,「麗兒,我睡很久了嗎?」她覺得渾身不對勁,骨頭都快散了。

  「是啊,小姐昏睡了都快要四天了。」

  「四天?」她乏力地閉上眼。「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小姐,已經是晚上了。」

  「……我是說,今天是幾日?」她看見燭火了,知道外頭已經天黑。

  「喔,今兒個已經二十九。」

  米乃祿一聽,猛地張眼。「糟!這樣一來,再過幾天不就是十二月初一?我得到善若寺贈米的日子。」每個月初一、十五到善若寺贈米,已經是她這些年的習慣,她從未缺席過。

  「小姐,妳都生病了,還想那些?」米麗不禁抽動眼皮。

  「不能不想呀,那是承諾,是我說出的話,不能不做到。」她急道,儘管脆亮嗓音還帶了些沙啞,但比起白天時的欲語無力,已經好上太多。

  「想去,也得等妳把病養好。」門外突然響起福至的聲音。「米麗,幫我開門。」

  米麗趕緊起身開了門,才發現他雙手端著兩個木盤,右手邊上有幾個小碟,全都蓋上盅蓋,而左邊盤子上則有一壺熱茶。

  走進房裡,他先將木盤往桌面一擱,隨即回頭瞪向躺在床上的米乃祿。

  「福至……」她被他一瞪,哀怨地扁起嘴,覺得委屈。

  「想幫人,先掂掂自己的斤兩。」福至哼了聲,再問:「我弄了壺桂圓薑茶,要不要喝一點?」

  「桂圓薑茶?!」她馬上雙眼一亮。「福至,你怎麼會泡這種茶?」

  「哼。」他倒了杯熱茶走到床邊,如她這幾日昏睡時一般,將她摟進懷裡,讓她舒服地枕在自己肩上。「喝。」

  米乃祿原本紅紅的小臉,頓時更加發熱,眼也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他竟然近在眼前,她甚至可以聞到他的髮香和他身上好聞的氣息……

  「等等、等等!我可以坐起來,我坐起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昏睡四天,身上滿是汗味,又沒洗澡……

  「妳這是在做什麼?」福至眼神不善地瞪她,大手扣住她退開的身子。

  「這樣、這樣男女授受不親啦!」她不要這個時候貼他這麼近,她身上一定很臭。

  「可是小姐,這幾天福至都是這樣餵妳喝藥的,老爺也允許了啊。」米麗好心地提醒她,她口中的男女之別在這幾天已經被完全打破了。

  米乃祿呆掉。

  「而且,那天小姐落湖,也是福至把妳救上岸,更是他抱妳上馬車的。」

  她神色更是大變,如遭雷殛。

  不是她自誇,實在是她頗有份量,記憶中,她十歲之後爹爹就已經抱不動她了呀……不過那天晚上她還沒吃東西,應該有比較輕一點點吧……

  想著,黑白分明的大眼輕輕轉動,對上眼前人冷沉的眼,她不由得又可憐兮兮地扁緊嘴。

  「福至,你生氣了。」嗚嗚,又瞪她。

  「我怎麼敢呢?」他笑得讓人頭皮發麻。「要不要喝茶?」

  「好。」她裝乖巧,溫馴得像隻小綿羊。

  雖然臉色很差,但他的動作卻很輕柔,先為她輕吹涼茶,再緩緩餵她。「茶還有些燙,慢慢喝。」

  米乃祿嚐了一口之後,眼中登時充滿驚喜。「哇,福至,你上哪去學泡桂圓薑茶的?和我師娘的手藝好像!」

  「妳這張嘴真是厲害。」聞言,福至低笑。

  「咦?」什麼意思?

  「這是我上貞德坊跟妳師娘討教的。」

  他話一出口,米乃祿便怔住,就連米麗也很意外。

  原來他出去一個下午是上貞德坊,而一回來就鑽進廚房,則是——

  「米麗,幫我把另一個木盤端過來。」

  「喔。」面對這命令式的口吻,她很自然的照做,端來木盤後才一愣。什麼時候他們的身份這麼不對等了?而他的態度,又是何時變得這麼理所當然?

  「妳瞧。」不管她的瞪視,福至逕自打開其中一個盅蓋。

  一見到米糰,米乃祿就雙眼發亮。「福至……」

  她喚他時,有種特殊的軟嫩語調,像是撒嬌一般,喜歡把尾音拉得長長的,讓他愛極,板起的臉色不自覺放柔了些。

  「因為妳病還沒好,不宜吃太重的口味,所以我跟妳師娘要了一些醃梅子包在裡頭,要不要嚐嚐?」

  「要!」她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這是福至為了她向師娘討教,特地做給她吃的,她怎可能不吃?

  米乃祿很自然地伸出手,卻見他拿起一個米糰,餵到她嘴邊。

  「吃啊。」

  她內心翻騰不已,覺得好害羞,怎麼他可以像個沒事人一般?

  「不吃?」福至又沉下臉。

  「吃!」她小嘴一張,咬了一口,鮮白的米還熱著,緊實有彈性,裡頭裹著微酸帶鹹的醃梅,教她皺抿了小嘴,瞇緊眼,沉睡的食慾全被激發出來。「福至,你好神,好像沒什麼難得倒你。」

  她忍不住再咬一口,那一臉幸福陶醉的模樣,教他不禁笑瞇了眼,覺得忙碌一整個下午都值得了。

  「誰說的?」他又拿起一個餵她。

  「真的呀,你懂商、會作帳、會裁縫,替我改衣,現在又會做米糰泡茶……」她說著,邊吃邊感動。「福至,你怎麼會這麼厲害呢?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他淡淡一笑。「那麼米麗呢?妳爹呢?」

  一旁的米麗怔住,沒想到他會提起自己。

  「在妳昏睡不醒時,米麗和妳爹急得東奔西跑,妳沒對他們說聲謝,反倒一直對我灌迷湯,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他狀似漫不經心地說,繼續餵她吃米糰。

  米乃祿聞言,靦覥地看向米麗。「麗兒,辛苦妳了。」

  米麗霎時紅了眼眶,用力搖頭。「才不辛苦,只要小姐可以痊癒就好。」嗚嗚,這個男人真的好可惡,那張狗嘴偶爾吐出象牙就教她感動得要命,難怪小姐會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

  「我去跟老爺說小姐醒過來的事!」說完,她便趕緊跑開,只因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掉淚。

  福至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有她能在妳身邊,真是太好了。」

  「嗯,麗兒一直是真誠待我的。」米乃祿邊吃邊說。「雖說每個千金身邊都有很多丫鬟陪伴,但不是每個丫鬟都是真心侍主,可是麗兒不一樣,不管什麼事,她都會以我為優先考量,總是把我擺在第一位,她……」說到一半,她驀地瞪大眼,只因他貼得好近,近到她無法思考、無法說話,直到他的唇緩緩貼上她的。

  那觸感十分柔軟,而且透著熱度,只是輕輕印覆,便足以奪去她的呼吸。

  「才剛醒,別說太多話。」

  「……」她還傻著。

  「這梅子似乎太酸了些。」他舔了舔唇。

  米乃祿頓時羞紅了臉,依舊開不了口。她心跳得太快,無法理解他這麼做的用意是純粹要她閉嘴,還是——

  「福至,你喜歡我嗎?」忍遏不住的,她問出口。

  福至氣定神閒地再掀開另一個盅蓋,取出包著不同餡料的米糰,餵到她嘴邊時,才懶懶回應。「我想……是的。」

  當他目擊她在湖面載浮載沉時,心像是被什麼揪住,痛得他來不及細想,身體便已快一步行動,躍入湖中將她救起。

  當他看著病弱的她時,他的心更是難受,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層層地泛起漣漪,完全失控。

  當他一心想喚醒她的食慾,甚至不惜混進廚房和大廚搶鍋鏟,明明什麼都不會,卻硬是什麼都學時,他知道,他的心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交給她了。

  如果這不是喜歡,會是什麼?

  米乃祿得到他的答案,大眼圓瞠得說不出話。

  反倒是他,神色自若地問:「小姐呢?可認為我配不上妳?」

  「你怎麼會配不上我呢?」

  「我畢竟是個下人。」

  她驀地想起他將她撈上岸時,玉堂春對著他咆哮,說他只是下人。「你才不是下人,你是我的夫子,是我的、我的……」

  「什麼?」他長睫微斂,笑得邪氣。

  那像是一種習慣動作,當他撒出網,準備收捕獵物時,就是這般神態。

  「我的心上人!」顧不得羞,她要說,生怕遲了就沒機會說。「福至,我好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

  「因為我可以幫妳很多?」

  「才不是呢,我就是喜歡你呀,當我第一眼看見你時,就覺得心快要停止跳動,然後發現你這麼厲害,什麼都會,我我我就……」

  「嗯?」他逼近她,氣息有意無意地掠過她細嫩的臉皮。

  「你你你別靠這麼近,我我我……」

  「原來妳也會有結巴的時候。」他逗著她,看她手足無措,嫩頰緋紅的模樣,更是笑得壞心。

  「那那那那是因為你你你靠太近!」

  「不喜歡?」

  米乃祿瞪大眼,總覺得他和初識時漸漸有了些許不同,抑或者該說眼前他顯露的才是本性?

  這意味著什麼?

  「福至,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妳怎麼會這麼問?」

  「我覺得你好像不太一樣。」說輕佻,似乎也不對,說傲氣凌人,似乎又太過,但就覺得他笑時透著一股無害的邪氣。

  福至微怔,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什麼都沒想起,也沒感覺自己有何不同,也許該說……」他隱約察覺自己是個頗有城府的人,然而先前他懂得適時掩飾本性,以博得米家父女的信任,可此刻他嫌多餘,才展現出原始的自己罷了。

  「嗯?」

  「沒事,還要不要再吃一點?」他拿米糰轉移她的注意力。

  「要。」她想也沒想地點頭。「等我病好,我請你到福客樓吃飯。」

  「這有什麼問題,等妳病好,想做什麼都可以,至於贈米的事,我先幫妳處理。」他不容置喙地決定,見她扁著嘴低下臉,又壞心地貼近她耳邊。「不過,我還以為妳會比較想和我待在房裡。」

  「待待待在房裡做什麼?」她的心咚咚咚地跳著。

  「做……」見她雙眼張得大大的,他才緩緩笑說:「帳。」

  霎時,米乃祿小臉一垮。「我的病可能要很久很久才會好……」

  福至忍不住放聲大笑,他就喜歡她鮮動的神情,也許,他正是被她純直不造作的性子困住了,才甘心放棄記憶,只願當她的夫子,她的心上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5:06

  第6章

  在福至的細心調養下,幾天之後米乃祿回復原先的生龍活虎,拉著他準備上街,到春錦堂做幾件衣裳。

  然而——

  「福至,你怎麼停下了?」走到大廳,福至突地頓住腳步,令米乃祿不解地問。

  福至看外頭雨勢漸大,再垂眼盯著青石板上的小水窪,皺起眉。「非得今天?」

  「不然要什麼時候?年節已經近了,得趁早訂製,要不然師傅們會趕不出貨的。」她很堅持地拉著他往外走。

  福至無奈的嘆口氣,撐開傘,搭上馬車,來到了春錦堂。

  夥計一瞧見米乃祿,熱情地招呼著。「米家千金,今兒個是來訂製衣裳?」

  「是啊,想替我的……」她臉上的笑突地僵住,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向別人介紹他。

  說他是心上人,連自己都覺得好害羞,但要是說他是夫子,就怕他會不開心……

  「喔,原來是米家千金。」掌櫃的從裡頭走來,一見到她,笑得眼都瞇了,很自然地看向她身旁的男人,不由得一頓。「你……」

  「他是我未來的相公,掌櫃的,替他量身做幾件袍子,還要半臂和暖襖及披風。」她一口氣說完,耳根子發燙。

  福至不禁扯唇低笑,餘光卻瞥見掌櫃詫異的目光。「有問題嗎?」

  「不……」掌櫃直睇他,覺得他身上那股內斂霸氣和唇角的邪氣笑意,像極了老闆,可是老闆在逐月城,今兒個才派總管前來看過帳本而已……「抱歉,我認錯人了,還請這位爺別放在心上。」說完,趕緊拿起木尺在他身上比量。

  「那麼,大約要幾天的時間呢?」待量身好之後,米乃祿立刻問。

  「年節到了,所以得要再費上幾天,我想差不多要……十天吧。」掌櫃掂算了下。

  「這樣啊。」米乃祿點點頭,趁著福至走到外頭看雨勢時,小小聲地說:「能不能麻煩你在襟口的地方繡上福和祿字?」

  「我懂我懂,年節近了,討個吉祥。」

  不是的,那是她私心想以此表明兩人永結同心的小小證據罷了。不過,掌櫃的既然誤會,那就算了。

  付了訂金,她走出店鋪,見福至擰起眉看著不小的雨勢,不禁低笑。

  「你分明不怕水,為什麼討厭下雨天?」方才下馬車時,他還小心翼翼的不讓地上的水濺到鞋上。

  「因為身上會弄髒。」他很自然地說,隨即撐開傘。「接著要去哪?」

  「到前方十字大街的福客樓,我們用走的過去吧。」

  「好吧。」很無奈,但他還是應允了,牽起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閃過水窪,謹慎的動作引得米乃祿連連失笑。

  「很好笑嗎?妳想說我像個娘兒們似的嗎?」話一出口,他突地頓住,彷彿許久以前,他曾對誰這麼說過。

  「才不會呢,我的福至是天下最厲害的男人。」她呵呵笑。

  福至回神,看向她笑得嫣然的神態,這才勾彎唇角,牽著她過街。「是嗎?我倒覺得真正的狠角色是妳,就連我是妳未來的相公都說得出口。」

  「欸,難道你你你你沒有打算……」

  他哈哈大笑,就愛看她困窘的模樣。「所以說妳才是狠角色,把我束縛在妳手心裡,教我哪裡也去不了。」

  就在他們剛過街後,有一道身影疾速衝進春錦堂。

  「掌櫃的,我的荷包有沒有丟在這兒?」

  「石總管,是不是這個?」掌櫃聞言,趕緊從收銀處取出一只荷包。

  「是啊,還好真是掉在這裡。」石猛笑著將荷包重新繫在腰帶上。「好了,年節就快到了,讓師傅們多趕點工,爺絕對不會虧待大家。」話落,正要走人,掌櫃面色猶豫地低喊住他。

  「石總管。」

  「有事?」

  「呃……老闆近來可好?」

  石猛微愕,隨即揚笑。「你怎麼會這麼問?」

  「呃,是這樣的,我剛剛瞧見一個和老闆長得很像的男人,但他應該不是老闆,因為他不識得我,可是……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長得極為相似,就連氣質都相仿的兩個人?不知道老闆是不是有孿生兄弟?」

  石猛一震,忙問:「剛剛?那麼現在人呢?」他好苦好悶好慘啊!因為主子已經失聯許久,久到他覺得古怪,才會從逐月城來到喚日城,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主子這一次要找的寶物是什麼,更不知道他要到喚日城哪處,只好趁到布坊巡帳時,順便碰碰運氣。

  這事,他還不敢讓外頭的人知道,就怕有人造反,因為主子實在失蹤太久,久到他懷疑是遭逢不測了。

  「剛剛還在外頭的,不知道上哪去了,但我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是誰。」

  「誰?」

  「米家千金。」

  福客樓。

  掌櫃夫人一見到米乃祿,隨即熱絡地招呼。「米家千金,聽說妳前些時候病了,現在可已病癒?」

  「嗯,我已經好了,好想念福客樓的菜色。」

  「妳這丫頭片子,嘴巴真甜。」掌櫃夫人憐愛的輕掐她的嫩頰,瞥見她身旁的男人,不禁訝道:「他不是那日妳在善若寺後頭救的男人嗎?」

  那日在善若寺,她可是親眼看見米家千金將他扛到寺內的。

  「是啊,他現在是我的夫子,也是我未來的相公。」她嬌羞地介紹。「掌櫃夫人,妳叫他福至就好。」

  掌櫃夫人仔細打量他,這才驚為天人。好俊俏的臉蛋,好深沉的眉眼,但總覺得太陰魅了些,這樣的男人要當米家千金的相公,這……

  「掌櫃夫人,可以幫我準備幾道大廚的拿手菜嗎?」不見她眸底的擔憂,米乃祿笑吟吟地問。

  「這有什麼問題呢?馬上就來。」暫且放下擔心,掌櫃夫人立刻差小二帶他們上二樓的雅堂。

  只是兩人才剛坐定,便聽隔壁桌的兩個男人喝著酒配著閒話,說著——

  「有夠混蛋的,藥材全被姓世的那傢伙給壟斷了!」

  「可不是?年年如此。」另一個男人無奈地嗑著瓜子。

  「總有一天,世君臨肯定不得好死。」

  不知道為什麼,福至聽到這個名字時,心頭微微一震,目光更是不自覺的看向鄰桌的兩個男人。

  「那是肯定的,那傢伙也不想想自己當年是被世家夫婦好心收養,最後竟然把世家的親生兒子給趕出府,自己霸佔全部的產業,甚至將世家夫婦一一逼死,像這種喪心病狂的傢伙,怎可能會有好下場。」

  福至的心緒變得恍恍惚惚,像是被捲進什麼迷霧之中,一時之間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福至?」

  模模糊糊的呼喚緩緩竄進耳內,好半晌他才回神,有些迷茫地轉回眼看著身邊人。「嗯?」

  米乃祿沒在意自己喚了好幾聲他才回應的事,小聲問:「你對世君臨的事有興趣呀?」

  甩了甩頭,他很快恢復正常。「我又不認識他。」

  「對厚,你根本沒了記憶,怎會知道世君臨這個人有多可惡。」

  「……怎麼說?」

  「嗯,就像他們說的。」她朝鄰桌的方向努了努嘴。「世君臨就像是京城的毒瘤,聽說是個視錢如命的壞蛋,為了錢,他什麼壞勾當都做得出來,不過我沒想到藥材是被他壟斷的,我爹還以為是玉堂春故意不賣。」

  「妳倒是挺清楚那個人的作為。」

  「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聽說的。」米乃祿聳了聳肩。「我也沒見過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為人,不過聽說他很愛錢就是了,可是……」

  「可是什麼?」

  「像咱們剛剛去的春錦堂,就是世家旗下的布坊,裡頭賣的布都比一般布坊還要貴上兩三成,可是實際上,他的衣料確實比其他布坊好上太多,而且織品樣式新穎,聽說都是世君臨自己畫花機圖的。」

  「喔?聽起來倒還挺有本事。」

  「所以,我也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個真壞蛋,只是大家都這麼說。」她想了想,小小澄清一下。「所以,你當我剛剛沒說話好了,感覺好像我背著人後道聽塗說。」

  「也許他真是個壞蛋。」他是綜觀方才聽見的一切所作出的結論。

  「可是,咱們都不認識他,硬要說他是壞蛋,似乎也有點怪。」

  「無妨,反正不重要。」

  「嗯,不過回去之後,得要跟我爹說一聲,免得他誤會了玉堂春。」瞥見小二送菜上桌,她興奮得雙眼發亮,開始告訴他這些好菜必須要從哪道先食用,才能感受主廚用心的安排,然而說了好一會,卻見福至半點反應都沒有。「你怎麼了?」怎麼他今天老在發呆?

  「……怎麼,把玉堂春的事說開,妳是有什麼打算?」他撇了撇唇,一開口,話酸得嚇人。

  米乃祿疑惑地皺起眉頭。「我能有什麼打算?誤會人總是不好嘛,不是嗎?」

  「就這樣?」

  「不然呢?」她噘起小嘴。「福至,我覺得你今天怪怪的。」

  「喔?」他沒什麼食慾地撥弄著菜餚。

  米乃祿很認真地注視著他,發現他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神色有些冷漠,卻又故做無所謂,想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問:「福至,你是不是吃味了?」

  福至聞言,抬眼笑得很冷很有殺傷力。「我有什麼好吃味的?妳想待人家好,我又能如何?如果我誠實告訴妳,我沒有吃味,但已經喝了一大桶醋,這樣妳可滿意?」他的心思藏得太深,她永遠猜不到,與其讓她老是瞎矇胡猜,他倒不如直接告訴她,省得她往後老在他眼前說些氣死人的話。

  米乃祿眨眨眼,笑開一口編貝。「福至,你的肚量好小,我根本不喜歡玉堂春呀。」

  「是啊,妳肚量大,妳了不起。」

  「你嫌棄我的身材?」

  「怎麼會?有容……乃大。」他笑得壞心,刻意掃過她的身段。

  「臭福至!」雖說她聽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光看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肯定是拐彎逗她。

  福至不痛不癢地揚起濃眉,用再認真不過的口吻說:「我的米蟲小姐,給我聽清楚了,我不愛聽見玉堂春的名字,往後別再在我面前提起,要不後果自理。」

  「你好霸道。」

  「多蒙擔待了。」

  米乃祿氣著,卻偏又被他那壞壞的口吻逗笑。

  唉,有什麼法子?誰要她就喜歡他這種樣子?

  當馬車緩緩駛近米家大宅的圍牆時,早在外頭等候多時的石猛隨即向前一步,屏息以待,準備伺機而動。

  就在男人下馬車的瞬間,他那雙妖媚的大眼也瞪得無比圓亮,再也按捺不住衝動,拔聲喚道:「爺——」

  男人卻置若罔聞,逕自牽著女人下馬車。

  石猛不禁一愣,見兩人正要踏進米府,一個箭步衝上前,朝著主子再喚一次。「爺!」

  福至冷冷地看著他,濃眉微微攢起。「你是誰?」

  「……爺?」石猛呆掉。「爺,我是石猛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這是怎麼回事?主子看他的眼神好冷漠,簡直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究竟是爺在演戲,還是他根本就認錯人?

  爺已經失蹤半個月餘,他找人都快要找瘋了,可如今爺就在面前,他卻無法確認,只因他的眼神太冷。

  一旁的米乃祿見狀,小手緊握著福至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門內走。「福至,我們走,不要理他。」怎麼辦認識福至的人找上門來了,要是他把福至帶回家,她該怎麼辦?心慌意亂下,她只能鴕鳥的拉著他走避。

  「嗯。」福至完全認同她的做法。

  也許眼前這男人真認識自己,遺憾的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與其現在跟他走,他倒寧可先待在米府。

  而且乃祿大病初癒,他不想在這當頭離開她。

  「爺?」石猛傻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

  怎麼辦?他現在根本搞不清楚眼前這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爺,然而天底下不可能出現長得這般像,氣質又如此相仿的人吧?

  當務之急,他必須先確認這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主子。

  但,要怎麼確認?

  石猛忖著,瞥見地面上的水窪,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橫腳朝水窪一踢,濺起泥水噴向前方男人的袍襬和烏靴。

  福至一頓,回頭瞥向自己的靴後和袍襬,陰鷙地抬眼狠瞪。

  這一刻,石猛立即確定了眼前的男人真是他的爺!

  可就在他確定的瞬間,左頰突地受拳頭擊中,他沒有防備地往後滾了兩圈,跌坐在水窪裡,整個人狼狽不堪,一抬臉,鼻血滑了下來,但他卻撫著臉笑得好痛快。

  是爺呀!就是這個力道、就是這個力道!每被打過一次,他就通體舒暢,能給他這樣滋味的人,肯定是爺!

  「……福至,那個人怪怪的。」米乃祿嚥了嚥口水,難以接受有人被打之後,還可以笑得這麼詭異。

  「應該是瘋子。」福至甩了甩頭,頭也不回地牽著她走進大門內。「小姐,我看要叫門房小心一點,別讓這個瘋子溜進宅內。」

  「嗯,我會吩咐下去。」她答。

  其實不需要他囑咐,她也知道該怎麼做。

  那個男人,和她在善若寺看見的男人不同,他看福至的眼神充滿崇敬和思念,想必一定是福至身邊很貼近的人。

  怎麼辦?福至就要離開她了……

  她想著,一顆心惴惴不安,整個下午恍惚走神得厲害,晚膳時更是吃不到兩口飯,讓米來寶嚇出一身冷汗,就連福至也感覺到她的不對勁。

  「小姐,我弄了點小點心,要不要嚐嚐?」

  吃過晚膳之後,他特地上廚房,煮了碗桂圓紅豆湯,裡頭還加了包餡的米圓,甜暖得教人食指大動。

  但是,米乃祿卻只是坐在床上發呆。

  「福至,那個人還在外頭耶。」米麗走進房裡,低聲說。「要不要找幾個家丁把他趕走?」

  福至還在思忖,坐在床上的米乃祿卻率先抬眼問:「外頭不是在下雨嗎?」

  「是啊,雨下得很大,可那人還是不肯走,就算撐著傘,身上也濕了大半。」米麗偷偷探看多回,連對方的長相都記得一清二楚。

  米乃祿聞言,更加坐立不安。

  那人肯定是福至身邊的人,她卻因為私心而不讓兩人相認,甚至連請他進屋坐坐都不肯,她不能忍受這樣的自己,但卻又害怕就此失去福至……

  她得讓福至留在身邊不可,不然他要是在回家時想起了一切,卻不小心將她遺忘,該如何是好?只有在他身邊,她才能告訴他,她是誰。

  她的良心被苛責著,和愛情展開拉鋸,不知道該保全哪一個區塊。

  「米麗,找幾個人把他趕走,他要是再不肯走,就跟他說要報官了。」這時福至淡漠出聲。

  「等等!」米乃祿急喊,不安的看向他。「這樣好嗎?那個人……」

  「把他趕走是為他好,要是他淋了雨生了病,咱們的罪過豈不是更大?」福至淡淡地解釋,以眼神示意米麗趕緊照辦。「那個人也許知道我是誰,但是他遠不如小姐重要。」

  米麗見狀,點點頭隨即離去。

  聽他這麼說,米乃祿反倒更加愧疚。「福至,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

  「哪裡壞?」他好笑地在她床邊坐下,舀起桂圓甜湯吹上兩口,再餵到她嘴裡。

  「我竟然沒有善待那個人。」她嚐著暖暖的甜,眼眶卻泛著淚。

  福至不禁嘆息。「沒人說妳非得善待誰不可,況且就算他跟我說我是誰,想帶我走,我也不肯。」

  她就是這般良善,光是這麼一個決定,居然也能教她食不下嚥。

  「為什麼?」

  「因為我想待在妳的身邊,除非妳不願我待下。」他餵著她,喜歡看她滿足地吃東西。「咱們說好了,不是嗎?」

  「……」她直瞅著他,有些話藏在心裡很想說,但又覺得不太適合由自己提起,可是現在不提,就怕往後沒機會了……「欸,福福福至。」

  「怎麼又結巴了?」他好笑地拿起花架上的手巾替她拭嘴。

  「福至,我說,我我我……」緊張的她抖得太厲害,連話都沒辦法清楚地說出口。

  「嗯?」

  「你——」對上他寵溺的瞳眸,她握了握拳,豁出去了。「福至,幫我把我的米缸拿來。」

  「妳放零食的米缸?」他指向擱在桌上的玉製小米缸。

  「嗯。」

  他起身幫她取來,裡頭早已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米乃祿接過手,看著白玉打造,呈圓桶形,上頭雕飾著吉祥童子送桃,雕工極為精細的米缸,羞澀道:「我跟你說過,這個米缸是我娘的嫁妝嗎?」

  「妳說過。」他不甚在意地回答,專心的餵她甜湯。

  她大病初癒,胃口並不是太好,加上晚膳吃得不多,他才會費心上廚房,希望她能夠多吃一點。

  「這米缸其實是出自名玉匠柳魁之手,是我家未來的傳家寶。」

  「嗯哼。」他餵著,腦門突地閃過一絲錐痛,教他微皺起眉。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拿它來裝零食嗎?」她笑問,張口吃他餵的甜湯,吃進他滿心的愛。

  「因為把它擺在身邊,常用到它,妳就會感覺妳娘親彷彿在妳身旁陪伴。」

  米乃祿沒有太意外,因為她知道他是個觀察入微的人,她一些小動作、心思,他都猜得到。

  他懂她、憐她、寵她、愛她……這樣的男人,她不能錯過。

  「福至,你把米缸收下。」她道。

  福至舀湯的動作一頓,緩緩抬眼。「給我?」

  「嗯。」

  「……妳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嗯。」她羞紅了臉。

  唉,她也沒想到自己大膽到這種地步,居然在此刻和他私定終身,以米缸為定情物,想定下他的心,他的情。

  看著她遞來的米缸,福至慎重地接過手,像是接住了她獻上的信任和愛意,教他心間滿溢感動。

  那是一種毫無疑問的信任,一種對他的依賴,將一切託付給他的深情,盈滿了他殘缺的一部份,教他動容,好似長久以來,他一直在等待哪個人願意如此待他一般。

  許久,他才緩緩抬眼,啞聲問:「甜湯好吃嗎?」

  「嗯,甜得剛剛好。」

  「真的?」他問,猛地傾前靠近她。

  米乃祿任他靠近自己,吻上她的唇,可當他的舌鑽進她的唇腔時,她驚得瞪大眼,慌得不知所措。

  福至將米缸先擱到床邊的花架上,接著大膽地將她擁入懷裡,吻得更深,舔吮她口內每一處柔膩,挑誘著她的回應。

  他渴望碰觸她許久,但她沒有表態更多,後又適巧遇上她大病,他更是將渴望埋進心底。

  然而,如今她的舉措鼓舞著他,教他迫不及待想碰觸她。

  唇舌糾纏中,他的大手撫上她瑩潤豐美的身軀,溫暖得教他想將她嵌入自己的身體,化為他的一部份。那牛奶般的膚色,絲緞般的肌膚,在在勾引著他,誘使他動手解開她衣襟上的結繩。

  可下一刻,他卻猛然被一股蠻力推至床底,腦門往冰冷的地板一撞,痛得他瞇起眼。

  「福、福至……」米乃祿羞紅臉,想要伸手拉他一把卻又不敢有動作。

  嗚嗚,她不是故意的,可是他突然這樣待她,她自然害臊的想推拒,偏偏一時忘了斟酌力道……

  福至瞪著房頂,瞬間有不少畫面在他眼前重疊浮現,陌生的場景、熟悉的人物不斷地交錯,既亂又痛的讓他閉上了眼。

  「福至,你是不是撞傷哪了?」見他躺著動也不動,米乃祿不禁急著下床查看。

  再張眼,眼前的米乃祿逐漸模糊,他心頭一驚,閉了閉眼,腦中卻浮現一座奢華的屋舍,那裡有著琉璃瓦,烏玉打造的廊簷,珍珠簾、金雕牆、翡翠屏風……偌大的屋舍卻冷清得一點人聲都沒有,只有一個人獨坐大廳。

  那人有張絕世無儔的俊臉,卻也同時擁有孤獨無比的靈魂,那人是——

  「福至,你不要嚇我!」米乃祿輕搖著他,秀美瞳眸寫滿擔憂與自責。「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自己的力氣很大,可是這也不能怪我,你突然摸我,我會很害羞……我我我不知所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福至瞇眼看她,記得她是誰,終於,也想起自己是誰。

  「……我沒事。」

  「福至……」瞧他緩緩坐起身,她總算稍稍安了心。

  「沒事,是我不好。」他笑著,牽她坐回床上。「妳大病剛好,還是早點歇著,要不然再犯病可就糟了。」

  「你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她羞澀地垂下眼。

  「不會。倒是妳,要早點歇息。」他還要感謝她呢,幸好她推他一把,要不他的記憶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會恢復。

  側眼探向剛剛放在花架上的米缸,他掩不住笑意。

  一開始,他就是為了米家的白玉米缸而來喚日城,豈料在善若寺卻莫名遭人襲擊而跌落至後山,醒來時,他已被米家千金所救,現在她甚至親手將米缸交到他手中,真可謂得來全不費功夫,簡直像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這四個字,教他微擰起濃眉。

  「福至,其實我是要告訴你,如果你想跟那個人回家的話,我不會阻止,只是——」她躺上床,看著他把玩米缸的動作,小聲說:「我希望,要是你離開這裡之後恢復記憶,看到米缸就可以馬上想起我……當然,要走的話,明天跟爹說過再走。」這是她把米缸交給他的另一個用意,要他記住她,不忘。

  他頓住,心裡有股陌生的異樣熱流又在流竄,可這回,他選擇用力抹除。

  安靜的守在床邊,直到床上的女人沉睡,直到米麗到來,他才離開,可他沒往自己的房間走,反倒往米家後門而去。

  他,世君臨,是為米缸而來,現在這米缸是米家人自願奉上,又是米家人說他可以離去,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內疚。

  可是……停在後門前,看著打盹的小廝,他下意識地回頭,想起米乃祿房前那兩棵從不開花的杏樹,想起她的聒噪、她的寂寞、她的甜笑和善良,她的溫柔和她的深情,竟邁不出步伐。

  猛然發覺自己的遲疑,他撇唇自嘲。

  這是樁無本生意,翻手賺的金額肯定嚇人,但為何他卻一點也沒嚐到喜悅?

  他嘲諷著這樣的自己,想走,莫名走不了。

  這是怎麼著?難道他被困在這裡了?!

  難道,他真喜歡上米乃祿了?

  冷哼一聲,他用力舉步,像是要斬除任何牽絆般,無聲無息地離去。

  走到外頭,雨勢滂沱,他撐著傘,望著黑暗的天色,發覺自己渾身冷得不可思議,甚至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回頭——

  「爺!」

  石猛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他往聲源探去,見他急步奔來,他不疾不徐地伸出手。

  石猛見狀,喜出望外地放緩動作。「爺,你明明記得我的,對不對?為什麼要裝作不識得我?」主子怕髒,這動作是要他放緩腳步,免得將水漬濺上他的身。

  待他走近,瞧見主子手上的米缸,立即驚喜的一拍掌。「爺,原來這是你的計謀呀!你假裝沒了記憶混進米府嗎?好厲害的招式,可也辛苦你要和米家的胖千金周旋了,跟那胖千金在一起,肯定教你難為了,是不?」

  難為?世君臨微挑起眉。

  打一開始,他就沒什麼難為不難為,只因他真的忘了一切,但他也沒打算在這當頭坦承。

  「要我為了這寶貝跟胖千金在一塊,我可受不了,也只有爺這般嗜錢如命才能夠忍受,我實在是佩服爺呀!」石猛開心得滔滔不絕。

  世君臨眼皮抽動,冷聲問:「可有馬車?」

  「有有有,我馬上去準備!」

  見他快步離去,世君臨在雨中緩步走著。

  如石猛所言,他並不喜歡豐美的女人,但更厭惡柳葉人……事實上,他根本不愛任何人,他只愛錢,唯有錢,才是他生命的意義。

  他想,他對米乃祿只是一份依賴,只是因為失憶,所以對她依賴罷了,根本無關情愛。

  沒錯,一定只是這樣。

  一會,石猛僱來馬車,他們隨即起程回逐月城。

  坐在馬車上,世君臨懶聲問:「石猛,你知道杏樹在北方為何不開花嗎?」

  「爺不知道嗎?杏樹是南方種,要暖處才會開花,北方天寒地凍的,像京城就算到了炎夏,溫度也比南方的冬天還冷,怎麼開花?」

  世君臨閉上眼沒吭聲,眼際彷彿閃過一頂兔耳帽與杏樹,沒來由的,心,好酸好酸。

  胸口空盪盪的,虛乏得好似有再多的錢,也填不滿。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5:23

  第7章

  福至不見了。

  米乃祿一早醒來便找不到人,連米缸、在宅外徘徊不去的人都不見了。

  於是她想,他應該是回家了,然而為何要走得這般匆忙,連告知她一聲也不肯?

  她忍不住鬱鬱寡歡。

  同時,連日大雨導致米家的米倉進了水,她思念之餘,又憂心著家中產業,擔心爹親成天奔波累壞身子,想為他分擔些事情,然而爹親卻以她大病初癒為由,不允許她到外頭。

  所以,她只能悶在家中等待,思念加上擔憂,心力交瘁。

  「祿兒,怎麼妳今晚又沒吃晚膳?」

  蒼涼的嗓音傳來,悶坐在房中的米乃祿立時抬眼。「爹,狀況如何?損失得嚴不嚴重?」

  雖說她對家中產業並不熱衷,但這些日子被福至教導後,也大致上有些概念,知道自家生意除了栽種稻米之外,還有買進南方的糧貨,而南方的糧貨前些日子才到,卻碰上大雨。

  「這事妳別擔心。」米來寶笑著打太極,知曉這些日子她因為福至不告而別而傷心,整個人消瘦不少,不打算再讓其他煩事增添她身體的負荷。「喏,我特地上粹釀堂去幫妳買愛吃的米香,妳多吃點。」

  他將油紙袋交給一旁的米麗,米麗卻怎麼也找不到盛裝零食的米缸。

  「小姐,妳的米缸呢?」

  「米缸……」她不禁語塞。

  原本她打算把米缸交給福至的隔天,便要跟爹說他們的親事,然而福至不見了,米缸也不知下落,現在這種狀況要她怎麼說?

  「小姐是不是擱到哪去了?」米麗不斷找著,卻都找不著。

  「祿兒,跟妳說過多少回了,那只米缸可是咱們家的傳家寶,不能隨便亂放。」米來寶說著,卻沒有半點責罵的意味。

  米乃祿十指在袖中絞弄,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才囁嚅道:「我把米缸……送給福至了……」

  米來寶一怔。「妳說什麼?」

  「我說我把米缸送給福至了,爹……」

  「妳!妳怎麼會把米缸送給福至妳——」

  「有人認出福至,我怕他跟那人走了就會把我給忘了,所以我把米缸給他,心想隔日再把這事告訴你,可隔天天亮,我就找不到他,連米缸也不見了……」話到最後,化為無聲。

  她知道這樣的狀況確實古怪,但她寧可相信福至只是被那個人帶走,走得太急,忘了跟她告別……

  米來寶聽完,兩眼一瞪,老臉氣得漲紅。「祿兒!妳被騙了!」

  「爹?」

  「如今想來,福至果然有問題!我們太早信任他,才會讓他有機會把米缸騙走!」米來寶激動的一雙眼轉來轉去,臉色忽青忽白,像有一口氣梗在胸口。「我早覺得那個人的眼神太深沉,根本不像尋常人家,但因為他待妳好,所以我就對他放心些許,沒想到……他打一開始就是在欺騙咱們!」

  「爹,不是那樣的,福至真的對我很好,他不可能騙我,又為什麼要騙我呢?不過就是一個米缸——」

  「那只米缸可不是一個普通的米缸!那是夜光白玉,傳說是可以興家的無價玉寶,更是由皇家玉匠柳魁親手雕製,價值幾千兩啊!」

  米乃祿倏地傻住。

  幾千兩不就是一個米缸……「不、不可能的,就連我都不知道那個米缸的價值,福至又怎麼會知道?」她不信,也沒有辦法相信。

  「在古玩市場,咱們家的米缸可是許多富貴人家妄想弄到手的奇寶,這是妳娘親娘家的傳家寶,獨傳給妳娘,成了嫁妝,往後是要成為妳的嫁妝,當咱們家傳家寶的,但是妳卻……妳卻……」米來寶話未完,雙眼翻白,厥了過去。

  米乃祿驚恐萬分,眼明手快地將他扶住,急聲喊,「麗兒,找大夫!」

  米家處境如今可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米倉進水一事尚未解決,向鄰縣同行求助也調不到米糧,而城外的良田又因為大雨肆虐,就怕會全部付之一炬,昨天米來寶又被女兒氣得倒下,差大夫來診治後,確定是氣血攻心,卻面臨苦無藥材可用。

  「沒有藥材?!」守在病榻邊,米乃祿一聽到消息,整個人震愕得不知所措。

  「小姐,府中下人跑遍了京城所有的藥鋪,都找不到大夫開的藥。」米麗苦著臉,直睇著臉色蒼白的主子。

  米乃祿說不出話,看向面無血色的爹親,一顆心被緊扭著,幾乎不能呼吸。

  怎麼會有這種事?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

  可以興家的米缸消失之後,米倉進水了,就連爹都倒下,家中霎時只剩下手足無措的自己,可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行!爹倒下了,她就是米家的主事者,她必須堅強,在這當頭冷靜的運籌帷幄……

  「小姐,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妳說。」米麗舉棋不定地開口。

  「說吧,現在還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她苦笑。還有什麼事能打擊她?

  「那個……我剛剛回府時,玉家大少在外頭,直說他有重要的事要跟妳說,我不想睬他,但又想,不管怎麼說玉家好歹是京城最大的藥材商,要是他願意的話,也許可以想法子替老爺找到藥材。」

  米乃祿不假思索道:「請他到大廳。」

  「是。」米麗又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匆匆離開。

  「爹,只要能救你,就算要我求他還是怎麼樣都可以。」米乃祿低喃,牽起父親的手,將淚水忍在眼眶內。「爹,對不起,女兒好沒用,幫不上你的忙,只會惹你生氣,所以這一次,女兒一定會想法子治好你。」

  說完,她替爹親蓋妥被子,隨即走出房外,心中已有打算。

  大廳裡,玉堂春垂眼像是在思忖什麼,一聽見腳步聲,抬眼急問:「乃祿姑娘,伯父的身子還好吧?」

  米乃祿有些錯愕,沒有想到在先前那樣對他之後,他還如此關心爹親。「玉大少,不知道春秋堂裡有無可以救我爹的藥材?」

  「現在暫時缺貨,我已想法子從鄰縣調貨,大概還要等兩三天,這樣來得及嗎?」玉堂春自顧自地說。「米麗上春秋堂時,我便瞧過藥方,雖說有幾款藥材沒有現貨,但我問過大夫,有幾樣可以拿其他藥材暫代,所以我順便拿過來了。」

  看著他手中的木盒,米乃祿的淚水不禁在眸底打轉。「大少……米家錯待你了,你卻不計前嫌地對米家伸出援手,這樣的大恩大德,要我怎麼報答……」

  「我這麼做,是因為我真心喜歡妳,所以不在乎伯父將我拒於門外。」玉堂春將裝滿上等藥材的木盒交給她,幾番掙扎,終究咬牙說出自己的要求,「如果妳要報答我,就請妳嫁給我。」

  米乃祿一怔,沒想到他至今還是沒放棄。

  「要我入贅也無妨。」

  「不,不是入不入贅的問題,是我——」

  「乃祿,妳千萬別被那個男人騙了!他會到妳身邊,是因為他有所圖,他根本就不是什麼仁人君子!」玉堂春急聲說。

  知道他說的是誰,米乃祿秀眸微瞇。「請你不要這麼說福至,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

  「我知道!」玉堂春吼著,緊抓她的雙手。「從妳落河那夜之後,我就知道他是誰,本想跟妳和伯父說,但你們卻不肯聽。」

  「他是誰?」她微惱地甩開他的手。「你說啊!既然你知道他是誰,那你現在就說,看看是誰讓你這般詆毀!」

  「世君臨!」

  她一怔。

  「乃祿,妳聽過這個人吧,他是京城的惡霸,惡名昭彰,在商場上沒有人不知道他嗜錢如命,為了錢,他趕走自己的養兄,逼死自己的養父養母,霸佔所有產業,近來聽說他還經營古董奇玩,只要他看上的珍寶,便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弄上手。」

  米乃祿呼吸急促,渾身不斷顫抖。「不可能……不可能的,你認錯人了!」她嘴上否認,胸口卻一窒,想起失蹤的米缸,想起不見蹤影的男人……

  難道說,他是假裝失憶混進米府,就為了得到米缸?

  「我也許會認錯,但我娘不會認錯!」玉堂春急吼,就怕她不信。「我娘在商場數十年,看過的人很多,自然也認識世君臨,那晚他抱著妳離開,我娘瞧見了。妳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騙妳,不然妳和我回去問我娘,我娘總不可能騙妳吧!」

  她倉皇慌亂,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可是他說得言之鑿鑿,似乎已經不容她懷疑,可是……怎麼可能?

  福至待她的好,怎麼可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為了什麼而改名換姓混進米府,可是那個男人真的不是君子,妳要防備他。」他是真心為她著急,怕她受傷害。「而且他壟斷了所有藥材,正是因為這樣,伯父才沒有藥材可用。」

  米乃祿搖著頭,腦子裡卻自動浮現幾天前在福客樓用膳時,鄰桌人說著世君臨壟斷藥材市場的事。

  換言之,是他害了爹?

  「他為了奪得家產早就泯滅人性,我怕妳也會被他傷害……乃祿,妳別再把心放在那種人身上,一點都不值得。」他看得出來她對那個男人死心塌地得很。「而且我還聽說,他從附近幾個縣調進了數百石的米糧囤積,適巧妳家的米倉又進了水,這下子妳想要找米糧,豈不是只能找他,再任由他漫天叫價?」

  聞言,她怔怔地看著玉堂春,感覺眼前一片模糊,世界開始崩解。

  眼下所有證據都對他不利,都狠狠撼動她對他的信任,可是儘管如此,在她內心的一角,卻依舊願意相信他,相信他不是為了米缸而來,更不是為了得到它才百般討好自己。

  「……大少,你知道世君臨住哪嗎?」半晌,她垂臉問。

  「妳要做什麼?」

  米乃祿緩緩抬眼,眸色堅毅。「我要跟他買藥材。」然後,她要親眼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福至,她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別有所圖地待她好!

  位在逐月城城東的世家大宅,高牆聳立,長約數里遠,朱紅大門內樓台環繞,穿廊銜渡,園林裡冷梅綻放寒松翠綠。

  坐在主屋的三樓亭台裡,可以欣賞鄰近千丈河的粼粼風光,亦可以再往深處眺望喚日城最熱鬧的大街和寧靜的胡同,卻看不見米家大宅。

  陰雨不斷的天候,天色暗沉如夜,坐在亭台裡,世君臨沒點上燭火,只是出神地瞅著在黑暗中獨自閃耀月輝的米缸。

  那般瑩潤透亮的白,教他想起一個女子,想起她如羊脂美玉般粉潤的膚色,想起她討喜愛笑的臉龐,想起她不想算帳裝可憐的神態,他情不自禁地勾起笑。

  「爺,真如你所料,城外千丈河的分支湛江快要潰堤了,難怪爺老早便從南方調貨,如此一來,等湛江淹沒城外的百畝良田,爺手中的米糧一翻手就又是好幾倍呀!」石猛興匆匆地跑進來,正巧瞥見主子勾笑的神情,忍不住更驕傲了。「爺果真是神機妙算,連這等事你都算得著,實在讓石猛好生佩服。」

  世君臨這才回神,斂了笑,懶懶抬眼。「誰要你喳呼這些?不是要你派人聯絡寬爺?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下落?」

  他沒忘記那日自己和寬爺約在善若寺後山碰頭,但還未等到他,自己便因為沒有防備,被人偷襲,跌下後山,可那天之約除了兩人,沒有第三者知情,所以寬爺絕對與這件事脫不了干係。

  「爺,找著人了,晚些寬爺就會到。」石猛渾身繃得很緊,只因近來主子非常古怪,時喜時怒,很難應付,棘手得教他都想到祠堂擲筊問問主子到底是怎麼了。

  「是嗎?」

  「爺,咱們又要大賺幾筆了,大夥都能過個好年,怎麼你一點都不開心?」不只是不開心,偶爾還走神得很嚴重,有時候他在旁邊說得口沫橫飛,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也沒叫他閉嘴。

  「哪一年沒讓你們好過年了?」他哼了聲,把玩著米缸,彷彿可以藉著米缸想念米缸的主人,然而這念頭才上心頭,他隨即又將米缸擱下,氣惱自己的心思被佔據,只能拿石猛出氣。「早就叫你多學一點,誰要你什麼都不學,要不這個家老早就輪到你作主了。」

  當年,他被養父母收養,養父母發現他的資質極高,便找來不同領域的夫子教導他,而為了不讓他們失望,他也加倍努力學習,並漸漸摸索出掌握先機之道。

  養父母以織坊起家,但織坊所需的蠶絲和棉都得靠天,於是他從夫子的教導中,領悟出一套觀測術,可以從天上的雲彩和日月探知未來的天候,繼而搶得先機。

  「這種東西又不是想學就能學的,要是每個人都學得來,知道要怎麼學的話,豈不是奇才滿天下了?」

  「滿嘴歪理。」

  「我說的是真的嘛……」石猛委屈的垂下臉。爺近來心情極差,還是少惹他好了。

  「爺,外頭有人求見,是位——」此刻外頭突有下人低聲傳報。

  「讓他進來!爺等他很久了。」石猛飛快打斷,就怕再多點人聲,主子又要把火燒到他身上。

  世君臨眼露精光,懶洋洋地沒吭聲,默許了他的安排。

  也好,此刻,他該想的只有到底是誰設計他這個問題。

  被世府下人領入主屋大廳,儘管有玉堂春在旁,米乃祿還是緊張得不自覺絞扭十指。

  她想知道答案,可是一踏進這華美奢侈得不可思議的屋宇,她又開始緊張,甚至想逃,不想知道住在這裡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福至。

  然而,玉堂春就在她身旁,不讓她有脫逃的機會。

  「別怕,有我在。」他安撫著她。

  米乃祿笑得苦澀,還未回話,就聽見一道邪氣帶冷的嗓音,眸色頓時一僵。

  「寬爺可真是大忙人,還要我三催四請才肯來,是不打算要……」話語在世君臨踏進大廳的瞬間停住。

  米乃祿望著進門的男人,那無儔俊美的五官以及怔住的驚訝眸色,讓她明白他就是她的福至……不,不對,他已經不是她的福至,而是世君臨。

  她不能呼吸,無法相信,感覺站立的地面開始碎裂,一寸寸地吞噬她。

  世君臨怔了一會,看著她消瘦許多的身影,好一會才回頭瞪向身後的石猛,暗惱他誤導自己以為前來的人是寬爺。

  如果他知道是她,他會選擇暫時迴避。

  「……世爺,能否請你將手上的藥材賣一些給我,好讓我可以救我爹?」深吸口氣,米乃祿顫聲道,然而一開口,淚水便湧進眼眶。

  「藥材?」世君臨不解,目光落在頻頻躲避他眼神的玉堂春身上。

  他囤積藥材,是因為當年玉家壟斷了藥材市場,導致養父母沒了救命藥,因而撒手人寰,從此之後,他便無所不用其極地吃下北方所有藥材,不讓玉家獨霸,胡亂拉抬藥材價格。

  但往往在立冬之後,他便會將藥材分批賣出,讓京城的藥鋪都能夠得到藥材,為何她還會來跟他買?

  重要的是——「老爺怎麼了?」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他一時忘了改變稱謂。

  「老爺?」米乃祿失笑,淚水險些滑落。「世爺太客氣了,毋需這樣喚我爹,我只想問你,願不願意把藥材賣給我?」

  世君臨皺起眉,不滿她那般陌生客氣,隨即往主位一坐,托著腮,寒厲瞳眸直盯玉堂春。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藥材我已經在回來之後全數轉出,全京城的藥鋪應該都可以買到所有必須的藥材才對。」他沉吟著,目光不離。「玉大少府上的藥鋪應該也有才是。」所以,為什麼她會特地找上他?又為何玉堂春會跟在她身邊?

  「你別含血噴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明明就是你抓著藥材不賣,怎麼反倒說到我身上來了?」玉堂春神色不再畏縮,在米乃祿的面前,他儼然像個正義之士。

  世君臨微揚起眉,有些明白他的目的了。

  「而且,我還知道你接下買單,騙走了米家的傳家寶米缸,這足以證明你根本是個卑鄙小人,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世君臨瞇起眼,暗自疑惑為何他會知道自己接下了夜光米缸的買單,但此刻他更在乎米乃祿的感受,然而她只是靜靜聽著,沒有任何反應。

  ……他不會在乎的,他本來就不需要他人信任。世君臨這麼想著,可是心卻痛得突然,教他難以掩飾,濃眉緊蹙了起來。

  「……小姐,妳怎麼說?」他問,習慣這麼稱呼她。

  一聲小姐,讓米乃祿隱忍的淚水終於決堤,然而她沒有拭淚,只是哀傷地看著他。「怎麼說……你要我說什麼?說你沒有騙我,說你只是剛好恢復記憶回家,說你沒有拿走我的米缸?」

  「我沒有騙妳!」他惱咆,沒了一貫的冷靜。

  他的怒咆像是連鎖反應,讓米乃祿原就梗在胸口,不知是惱是悲還是怒的火焰瞬間找到出口,竄了出來。

  「你敢說你沒有騙我」她含淚指控。「你分明拿走了我的米缸!」

  「是妳給我的!」是陰錯陽差,是誤打誤撞,怪得了誰

  倒抽口氣,米乃祿一向清脆的嗓音帶著瘖瘂。「對,是我給你的,那麼你現在可以還我嗎?」

  「……不。」

  「那麼,你還要我怎麼相信你?」她的心碎了,整個世界都毀滅了。「你壟斷了藥材市場,讓我買不到藥,可我爹還等著我救他的命。」不能原諒、無法原諒!她是那麼信任他啊!

  「我沒有!」

  「你還狡辯!」她瞇緊了眼,淚水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看不見他的心。「你為何不承認,打一開始你就是蓄意進入我家」

  世君臨即使原先不像她所說的那樣蓄意,卻也沒有辦法反駁,要不是他碰巧失憶的話,也許他真會差人用同樣的方法得到夜光米缸。

  「你為了得到米缸,假裝失憶混進我家,得到我和我爹的信任,而且……你囤積米糧,還要我爹改種青稞,不就是打算要獨霸米糧的市場你根本打一開始就圖謀不軌!」

  這些事都足以證明他早有預謀,然而他傷她最深的,是感情。

  他不愛她……他不愛她!討好她、寵愛她、為她縫衣、為她備膳,都只是為了得到她的信任,他一點都不愛她!

  世君臨臉色陰鷙地瞪著她。

  他們相處的日子不算太長,但那時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為何他現在不過回復原本的身份,她便將他想得如此邪惡

  預謀需要從長計議,誰有本事可以在兩個月前就先把這些事算清?而他囤積米糧確實是為了應付水患,打算翻手賺上幾倍,但這又和青稞有什麼關係?

  「……是,我就是如此,那又如何」他氣憤又失望的說著反話,卻不知氣的究竟是她還是讓她不信任的自己。

  米乃祿錯愕得說不出話。

  猜測是一回事,聽他親口印證又是另一回事。

  原來她撿回的,是禍……不是福。

  因為她的愚蠢,害得米家面臨存亡之危,就連爹都還在鬼門關前徘徊……她在做什麼?她到底做了什麼?!

  「你這個人真是可惡,居然還承認得這麼理直氣壯!」玉堂春不捨她掉淚,輕牽起她的手。「乃祿,我們走,藥材的事我會幫妳想法子。」

  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世君臨微瞇起眼,有股衝動想要上前扯開。

  「不。」她輕輕扯開玉堂春,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正視著世君臨。「我拿米缸跟你換藥材,一點都不為過吧?請把我需要的藥材給我。」

  面對她淡漠的神情,他的心從淺淺的痛化為扎入肺腑的錐疼。

  可是他不該也不需要感到難受,他不能再被這個女人牽動心緒了!

  「……別想,米缸是妳自個兒送給我的,千金不換。」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為了錢,你到底要喪心病狂到什麼地步?先是逐出自己的義兄,再逼死自己的義父母……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他到底還要讓她多痛心?

  「……沒有。」此話一出,他黑眸痛縮,可仍陰鷙地看著她。

  他記得,在福客樓時,她雖聽說許多關於他的傳言,但最終也說了不識得世君臨,所以不知道該不該信,而今,她早已認識了他,卻反而信了傳言……

  米乃祿無法言語,踉蹌地退了幾步。

  不是!他不是她的福至,她的福至不會這麼無情,不會用這麼殘酷的口吻回應她,她的福至疼她寵她,他不是……

  「乃祿,咱們走,我可以幫妳!」玉堂春拉過她就往外走,不能忍受她再被世君臨傷害。「等事情都解決了,咱們就成親,替伯父帶點喜氣,說不準他的身子會好得比較快。」

  世君臨聞言,驀地站起。

  米乃祿腦中一片混亂,只是失魂落魄的應好,便任他帶離。嫁給誰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她最愛的,已經不在。

  聽見她的回答,再看兩人依偎著走出大廳,在雨中共撐一把傘,世君臨的心疼得不能自己,也教他開始困惑,開始思考為何他會如此在意又不能忍受她的決定。

  心像是被火焚燒著,像是被刀剮著,痛到極限,那磨人的痛像在告訴他,他即將失去什麼,他卻不能意會,無法想透。

  「爺,寬爺來了。」這時一名下人和米乃祿兩人擦身而過,後頭還跟了個男人。

  世君臨瞧見了來者,知道自己有要緊事得談,可是視線仍定在米乃祿那抹消瘦的身影上頭。

  「世爺,米缸到手了嗎?」寬爺還未踏進廳內便揚聲問。

  米乃祿聽見這話,不由得回過頭望了他們一眼,那被傷到極限、欲哭無淚的傷悲,狠狠揪痛了世君臨的心。

  他到底是怎麼了?她痛……關他什麼事?

  是她自己天真單純,活該被騙,誰教她要相信他?誰要她相信他這麼卑劣的人……

  「世爺?」

  世君臨咬了咬牙,怒紅著眼瞪向來人,逼自己將米乃祿拋向腦後。「寬爺,告訴我,夜光米缸到底是誰要的?」

  「欸?」對方微愕。「不就是我,要不還能有誰?」

  「寬爺,你是我義父的好友,所以你要的買賣,我會盡可能幫你拿到手,但是若你不對我說老實話,就別想拿到夜光米缸。」

  「你這話是怎麼著?這明明就是——」

  「寬爺!」世君臨抿緊唇,臉色森冷,眸凝殺氣。「我再問最後一次,就算你不說,我也查得到是誰在搞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5:41

  第8章

  「我……」

  「那日,是你和我相約,除了你以外,沒有人知道我在那時會到善若寺的後山上,然而我卻遭到了偷襲。」

  寬爺目光閃爍,「你不能因為……」

  「一般偷襲我的,通常會正面直接給我一刀,讓我知道死在誰的手中,而不是可笑的打暈我,害我跌下山。」世君臨怒目如炬。「會這麼做的人,只有一個。」

  他不懂武,要是他落單,要對付他只需一把刀就夠了,會在他背後使暗招的人,一向是自知比他還弱的小人。

  寬爺聞言,垂眼噤聲。

  「我再說一次,把世近良給我交出來,否則等到我找到他時,回報給他的絕對是千百倍!」就因為那一擊,將他的計劃打散,讓他現在儘管得到了米缸,卻覺得失去更多更多。

  靜默半晌後,寬爺沒多說什麼,隨即離去。

  大廳靜得只聽得見外頭的雨聲,以往世君臨總覺得那悅耳如天籟,此時此刻卻擾得他更加心煩意亂。

  「呼,事情總算處理完大半,接下來只要找到世近良就可以了。」石猛鬆了一口氣的說。

  世近良是世君臨的養兄,長年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後來還捲了鉅款離家,沒想到多年不見,一回來竟然就打算陷害主子。

  石猛發現主子沒有回應,臉色一逕冷沉,只好揣測著他的心思,然後嘆了口氣。

  「唉,那兩個擾事的麻煩精總算是走了,不過就是一個米缸,有什麼好吵的?」他邊說邊啐了聲。「爺,你剛剛看見了沒?那胖千金像是愛慘了你,你不過是拿走她的米缸,她卻一副你騙了她感情似的,真是笑死人了,你怎麼可能看得上那種胖姑娘?那種貨色——」

  話未完,他就被一個拳頭打得連退幾步,才錯愕的想問為什麼,卻聽見——

  「石猛,備馬。」

  「嗄?現在」他愣愣的看向外頭的滂沱雨勢。「爺,外頭正在下大雨耶!」

  他一回頭,竟見主子已經奔出外頭,壓根不管淋了一身濕,硬是差人替他牽來馬,然後迅速駕馬離去。

  「這是怎麼回事?爺到底是怎麼了?」

  米乃祿坐在馬車上,神色呆滯,沒有哭,只是失魂落魄的宛若行屍走肉。

  「乃祿,妳不要擔心,還有我在。」玉堂春坐在對面,暖聲安慰她。

  她神色恍惚地看著他,覺得自己作了一場難忘的夢,只是如今她還在夢中,那人卻早已離她千百里遠。

  那個會餵她吃甜湯,餵她吃米糰的人,已經不在了,不在了……

  「怎麼又哭了?」玉堂春不捨地坐到她身邊,輕輕將她摟進懷裡。「不哭,把那個壞蛋給忘了,還有我在。」

  米乃祿沒有反應,只是無聲墜淚,直到聽見馬兒發出嘶叫聲,緊急停下,教她往前撲去。

  玉堂春也差點跌跤,不禁沒好氣地揚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就在他發問的同時,他瞥見了世君臨,只見他舉步走到車門邊,一把拉開門,踏進馬車內。

  「不許走!」他無視玉堂春,一把將米乃祿扯向自己。

  他明白了、他懂了!他會痛,是因為在她眼裡看見痛苦,和不再信任他的堅決,即使他不想承認,這樣為了一人而難受不已、牽腸掛肚的心情,絕對是因愛所致,而不只是失憶時的依賴。

  她踏進了他內心最荒蕪的地帶,滋潤了他的生命,給予他所渴切的情感,正因為如此,他才願意為她縫衣出一口氣,才願意下廚作膳,只為哄她開心。

  「姓世的,你太放肆了!」玉堂春上前一步,想扯回心上人。

  「玉堂春,別說我沒有警告你,你要是膽敢在這裡和我搶人,我可以跟你保證,三個月內,我就會將你玉家在京城整個連根拔起,讓你試試當乞丐是什麼滋味!」世君臨聲薄如刃,說的不似威脅,而是勢在必行的計劃。

  玉堂春明白自己應該無懼惡勢力,將人搶回,可是卻懾於對方噬人般的危險神情,一時間竟就真的呆坐在馬車內,眼睜睜看他把人帶走。

  「你放開我!」米乃祿想扯回手,只要她肯,憑她的蠻力,他根本抓不住她。

  「我不准妳嫁給他。」

  她冷笑。「你憑什麼不准?」

  「就憑妳將米缸送給我當定情物,妳我已經私定終身,妳是我的妻。」

  「……為什麼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她氣得渾身發顫,抬手刮了他一個耳光,不敢相信他居然得寸進尺到這種地步。

  世君臨輕撫著頰,唇角隱現的笑教人頭皮發麻。「打得好,這一巴掌就當是我給妳的定情物,妳更沒有離開我的道理。」

  「你!」

  「到我的身邊,哪裡都不許去。」

  「你霸道可惡!」

  「是,只要霸道可惡就可以得到妳,還算便宜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把我留在你身邊,到底想做什麼?」

  「我沒有想做什麼,我只是……」

  她哭喊,「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不是嗎?你要的米缸已經到手,米家的米行也岌岌可危,你還想要什麼?你還想怎麼折磨我?」

  他急聲說:「我沒有想過要折磨妳,我只是……」

  米乃祿不等他說完就扯回自己的手,抱住頭,泣聲道:「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你了……從今以後,你我就當從來沒有相識過,你對我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

  「不!我不允!」

  「那麼……當仇人嗎?」她不擅長恨人,太傷神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恨自己,恨自己怎會如此天真可憎,教他給騙了!

  「不,當我的妻子,我喜歡妳!」在雨中,世君臨放聲大吼,就怕她不信,就怕她真是鐵了心。

  米乃祿心頭狠狠抽了下,「你還想圖我什麼?」沒有喜悅,她笑得傷悲。

  「圖妳一份情。」

  「然後呢……」她慘澹一笑。

  這句話,如果是在他離開米府之前說,她會開心得飛上天,可此刻,她只覺得那是他的陷阱,他的計劃。

  「祿兒?」他不解,為何他都把話說開了,她還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知道嗎?你從沒說過喜歡我,表示你根本不曾喜歡過我,現在又何必自欺欺人?說吧,你到底圖我什麼?抑或者是想傷害我更深?還是想嘲笑我不自量力地愛上你?可我告訴你,不了……不了,我不愛你了,也不再喜歡你。」她的錯,已經鏤在她的心版,鐫在魂魄上,她一輩子不忘,也絕不原諒自己。

  世君臨震住,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傷她多深。

  「我真後悔認識你,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帶你回家。」她面無表情地說,再沒有任何力氣去哭去怒去笑,體內的情感好似被抽得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了。

  也許,哀莫大於心死,就是這般滋味。

  「我不許妳這麼想!」雨下得又急又快,打在身上讓人渾身冰冷,怕凍壞了她,染上風寒,世君臨只好扯著她上馬。「跟我走,妳不能再淋雨了。」

  米乃祿想掙扎,但多日沒好好進食和休息,再加上擔憂憤怒悲傷等太多太多的情緒充盈在心口,終於教她撐不住地軟倒在他懷裡。

  「祿兒!」他一驚,隨即將她一把抱起,躍上了馬,直往世府而回。

  小姐,我喜歡妳。

  福至、福至,真的嗎?真的嗎

  當然是騙妳的。

  「祿兒,醒醒,別再哭了。」

  驀地,米乃祿驚醒過來,一張開眼,那個曾會擔憂她,守在她身邊的人便映入眼簾。

  「別哭了……」世君臨啞聲喃道,指尖溫柔地揩去她不斷滑落的淚。

  米乃祿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就再度讓自己放空。

  不想,就不會痛,所以她讓自己變成木偶,不哭不笑不說話,不管他說再多,她就是吭也不吭一聲,也不喝他餵的茶水。

  見狀,世君臨不禁低嘆,看向窗外的雨勢,想了下,突道:「祿兒,我知道杏樹為何在北方不開花了。」

  她看來依然面無表情,可淚水卻在眸底凝聚。

  他記得?還記得她說過的話?

  「因為北方太冷。」

  她沒有搭腔,亦不看他。

  「記不記得妳說過,只要我猜中了,妳便答應我一件事?」他俯近她,逼迫她只能看著自己。「祿兒,我要妳笑……笑給我看。」

  就是那抹沒有心眼又直率的笑,坦然又真誠,才能如光般照進他的內心,讓他察覺自己的空虛。

  養父母去世之後,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憑藉著聰明才智,他賺進大把的銀兩,將世府裝點得有如皇宮般華麗,可事實上,他孤獨如鬼,即使存在著,卻沒人愛他,太多人懼怕他,沒有人真心待他。

  遇上她之後,他才發現,原來他的嗜錢如命,只是拿錢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因為只有錢不會傷害他。

  米乃祿直睇著他,淚水終於忍遏不住地決堤,有些呼吸困難,不斷發出抽噎聲。

  「祿兒,別哭、別哭,我是要妳的笑,不是要妳的眼淚……」他手忙腳亂,最後只能緊緊將她擁入懷中,頭一次感到自責,惱自己親手毀了她的笑。「到底要我怎麼做,妳才願意原諒我?」

  他好想念她像是麻雀般在他耳邊聒噪,想念她一看到帳本就裝可憐的俏皮模樣,想念她嬌柔地喊他福至福至……

  「我原諒了你,誰來原諒我?」米乃祿啞聲回答。

  她的罪不是那麼輕易可以被饒恕,相對的,他也一樣,原諒了他,就像是原諒了自己的過錯,她做不到。

  世君臨直瞅著她,深切感受到自己傷她有多重。「只要妳說,我就做得到,我會做到妳原諒我,沒有人能責怪妳的地步。」

  她沒有回答,只說:「我要回家。」

  世君臨掙扎了下。「……好。」

  他立刻差人備好馬車,由他親自送她回到米府。

  「小姐……福至!」米麗一見到兩人,錯愕得說不出話。「小姐,妳怎麼會跟他在一塊?」

  「麗兒,我好累……」她一開口,淚水就掉落。

  米麗見狀,趕緊撐著她進房歇著。

  世君臨大剌剌地跟了進去,見她臉色蒼白,又轉頭朝身旁的石猛命令,「石猛,去找大夫來。」

  「是。」

  米乃祿聞言,朝米麗招手,示意她貼近,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等等,我家小姐說不用了。」米麗急道。

  世君臨瞇起眼,這才知道米乃祿有多不願意跟他說話,惱怒中的他還是捺住性子說:「大夫過府,可以替妳和妳爹看病,有何不妥?」

  米乃祿又在米麗耳邊說了幾句,由她代表發言。

  「我家小姐說,最重要的是藥材,不是大夫。」

  「我會想辦法備齊。」想到在她眼中自己真是個壞人,他就難以忍受地轉身走出房門,朝石猛說了幾句,待石猛離去後,便如識途老馬般走到米來寶的房裡,一進門就瞧見總管常壽守在裡頭。

  「你想做什麼?」常壽臉色不善地斥問。

  他已經聽米麗說過,福至正是惡名昭彰的世君臨,對他的評價一路滑到谷底去了。

  「回來報恩。」世君臨沒好氣地回道。

  這差別可真不小,他先前好不容易在米府建立的一點威信,現在都蕩然無存了。

  「哼,誰指望你報恩,就盼你將米缸還回米家。」常壽守在床邊,不允許他再踏近一步。「別再靠過來,虧咱們都把你當自己人,就連老爺也把你當成未來的女婿看待,沒想到你竟背叛米家,傷害了老爺和小姐!」

  「……我無意傷害他們,但我確實傷害了,所以現在回來彌補。」

  常壽冷嗤。「裂了縫的牆,要怎麼補?」

  「嵌入黃金燒熔不就得了?」他回得理所當然,向前幾步,輕輕將常壽拉到一旁。「放心,我也把老爺視為我的岳丈,怎麼可能傷害他。」

  他說著,往床邊一坐,便見米來寶正瞪大眼看著自己。「老爺,我回來了,也把米缸帶回來了。」

  「……你走。」米來寶氣虛地道,氣色極為不佳。

  「老爺,不要激動,暫且聽我一句話。」世君臨直睇著他。「我失憶是真的,但想要米缸也是真的,只是小姐把米缸送給我時,我方巧恢復了記憶,才一走了之,可是……我對小姐真的動了情,也把老爺視為自己的長輩,所以我再次回來,誠心彌補我犯下的過錯。」

  他說得頭頭是道,米來寶卻不知道該不該再相信他。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也難以服眾,但是我會盡力去做。現下首要處理的是老爺的病情,我會想辦法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材將你醫好;至於米倉的事,也會派人處理,發霉的部份由我買下釀酒,不足的也從我的糧倉裡補足,立刻送到商家那裡。」

  米來寶直盯著他,好半晌才啞聲開口,「常壽,把帳本交給他。」

  「老爺!」常壽不能理解主子為何這麼輕易又相信他。

  「米家要是度不過這次難關……就會一無所有……」米來寶氣若游絲地說明,細長的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冷斂卻又愧疚的世君臨。「他是個真小人,想下手,會先告訴我……」

  世君臨不由得垂下臉,在他面前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老爺,你說得對極,我是個真小人,行事之前,我也會先告訴對方,但是此刻,我不當小人,而是要等著當你的女婿。」

  此刻,他不求原諒,因為他什麼都還沒做。

  要人家原諒,也得要他有一番建樹才成。

  於是,世君臨重新在米府待下,掌管米家所有帳冊,儼然成了新當家。他運籌帷幄,大刀闊斧地除去米家糧行原有的陋習,補強所有不足的部份,一步步照著自己的承諾進行。

  白天,他在米倉指揮調度,將自己原本打算大削一筆的米糧無償投入米府糧倉,補其所缺,一方面也注意著湛江是否有暴漲跡象;夜裡回到米家,就照顧米來寶,看著他的氣色逐漸恢復,對自己的態度也有所轉變,多少感到安慰,然而面對米乃祿時,可就艱澀難行多了。

  「小姐已經睡了。」米麗守在米乃祿房門前,活像個巨型門神。

  「……她今兒個吃了多少?」

  「小姐說,她不吃你做的東西。」米麗將他一早準備的米香、米糰和米圓甜湯原封不動的端到他面前。

  「……」世君臨挫敗地撫著額,又把手中的雪帔交給她。「把這件雪帔交給妳家小姐,她先前大病一場,近來天候又冷,我怕她凍著,又替她作了件雪帔。」

  他身為世家養子,小時便在織坊裡走動,不僅會設計織布花樣,亦能設計衣著,更懂刺繡縫製,這些全是養母教他的。

  「不用了,我家小姐不缺,而且我家小姐也說了,請你往後不要再送雪帔給她。」米麗堅持不收,一如前幾晚。

  「喂,妳家小姐未免太不識好歹了,以為我家爺是隨隨便便為人洗手作羹湯的嗎」見主子落寞轉身步開,看不過去的石猛朝她嗆了回去。「以為我家爺是肯為每個人縫衣製服的嗎?」

  「你囂張什麼?也不想想你現在是踩著誰家的地,頂著誰家的天,敢再耍嘴皮子,我就馬上把你趕出去!」米麗潑辣回嘴。

  「肥婆,搞清楚狀況,現在要不是我家爺在,妳以為妳還能待在這裡嗎?」瞧,肥得那麼榮華富貴,是託誰的福?還米粒咧!敢叫這個名字,她羞不羞啊!

  米麗氣得牙癢癢的,大眼都快噴火了。「你這瘦皮猴!要不是你家主子,會害得我米家頹敗要他收拾殘局嗎?說到底就是他混蛋,專門偷拐搶騙,趕走養兄,霸佔主業,還逼死養父母!」石猛?哈,標致得像柳葉美人,真不知道他怎麼有臉頂著這個名字。

  「喂!妳不要太過份了,那是誰說的我家爺哪裡趕走養兄了?明明就是世近良那傢伙狼子野心,捲走了世家的鉅款到外頭花天酒地,我家老爺夫人才被他氣病,世家的產業可是靠我家爺一手經營起來的!」

  「天曉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反正你家主子假裝失憶騙了我家小姐,騙走了米缸,這是事實。」

  「我去你的!我家主子是真的失憶,那時他根本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打了我,至於米缸,那是妳家小姐要送給我家爺的,那是定情物,是妳家小姐反悔!」石猛說話中氣十足。

  米麗一頓,隨即又拔尖反駁。「就算是這樣,可是藥材的事你怎麼說?明明就是你家主子壟斷了藥材市場,害我家老爺沒有藥可用,現在還有臉說你家主子幫了米府多少忙。」

  「妳這個八婆,妳怎麼就不說之前玉家壟斷了藥材市場,害我家老爺夫人氣病之後,沒有藥材可用而死?況且每年只要一過立冬,我家主子就會將藥材全都均分給所有藥鋪,就怕有藥商壟斷哄抬價格,玉家大少根本在撒謊,那日之後我家主子到春秋堂就買得到妳家老爺要用的藥了!」

  米麗聞言,怔怔地眨了眨眼,無法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可是他氣極的模樣看起來還真像一回事。

  「石猛,好了。」回頭找人的世君臨低喝。

  「可是爺,當好人也得背黑鍋嗎?天底下還有這種道理?明明就是世近良捅的樓子,為什麼罪名是你背?要不是你在,世家的織坊早就倒了,咱們底下這些人更是要到街上去行乞……」

  「石猛!」

  「爺,這婆娘說的話太過份,你對咱們有多好,咱們都是知道的,可為何外頭的人卻把你說得這麼不堪?那天她家主子這麼說時,我就已經氣極了,想不到她們主從同一個鼻孔出氣,為何你還要幫她們米缸都已經還了,咱們幾百石的米糧也都賠了進去,就算是彌補也該夠了!」石猛很不服氣,為何主子傾盡一切地去做,卻沒人發現他的好?

  「夠了!」世君臨惱火地瞇起眼。「你要是覺得不滿,可以離開,我不留。」話落,他轉身就走。

  現在他想聽的是米乃祿說話不用換氣的聒噪,而不是石猛義憤填膺地替自己抱不平。他不在乎外頭的人怎麼批評他,只在乎他愛的人如何看待他。

  「爺,你別趕我走,我已經決定這一輩子跟定你了!」石猛見狀,隨即跟上前去。

  米麗怔在房前,突地聽見後頭房門打開的聲音,連忙回頭。

  「小姐,外頭風雨很大,妳在裡頭待著就好。」

  「麗兒,我在房裡悶了好幾天,妳讓我透透氣嘛!」米乃祿臉色青白,豐潤的身形又縮水了不少,就連衣袖也寬鬆許多。

  「可是,小姐這些日子不吃不喝,睡得也不多,整個人瘦了好多,我擔心妳撐不住。」米麗急得都快掉淚了。

  就因為主子為情所傷,憔悴消瘦到這地步,她才不能原諒世君臨,而且有些狠話早先她就跟他說過了,他卻明知故犯,如今再彌補,又補得了什麼?

  「我沒事。」米乃祿勉強勾笑,站在門外,看著滂沱大雨,卻已經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方才,她在房內聽見了石猛的大嗓門,想起那天在福客樓聽見的傳言,也想起她以往總能秉持不偏頗的心思,唯恐誤解別人,然而如今面對那男人,她卻不能平心而論,遲遲無法原諒他,卻又牽掛著他。

  愛情這玩意,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世間最折磨人的利器。

  「小姐,夜深了,進屋裡吧。」

  「……麗兒,他剛回來嗎?」

  米麗自然知道她問的是誰,不由得抿了抿唇。「嗯,他剛回來不久,去過老爺房裡,才過來探視小姐。」

  「他真是替咱們的米行做事?」

  「我聽常總管說確實是如此,而且他和商家們也處得極好,現在常總管一談到他就嘆氣,總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痛恨傷害小姐的世君臨,可卻也知道唯有他才能療癒小姐的心病,所以忍不住多說了一些關於他的事。「這些天,他總是早出晚歸,畢竟他還有自己的產業要打理,方才我瞧他氣色不太好……」

  她不確定世君臨到底是不是個好人,但連著幾天,她發現他和外頭傳言有所不同,所以才試著激石猛那個笨蛋反擊,好讓屋裡的小姐聽見,希望她可以重新思考,而不是一味地將他驅逐在心房之外,沒想到也一併問出了那麼多內幕。

  「是嗎?」米乃祿緩步朝長廊走去。

  「他一早總會先替小姐準備早膳,午膳也派人盯著,晚上回來又替小姐作甜湯,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時做雪帔的。」米麗跟著、說著,一邊偷覷她的反應。「每晚拿來的雪帔都是不同款式呢。」

  米乃祿沒有答話,只是在自己院落的長廊上漫無目的的遊走。

  想見他,不見他……她好矛盾好痛苦,想愛他,卻又愛不了,最終把自己折磨得身魂快要剝離,食不下嚥,夜不成眠。

  這人為何會這般令她煎熬?

  要嘛,痛快的讓她死心,痛到心魂俱碎,她就不會再痛了,可他卻不,偏偏比以往還要寵她,像是要寵到那顆已死去的心再復還,可心都死了,要如何復生?

  米乃祿院落前方的亭子有道微弱的燈火,世君臨就待在那裡看帳本。

  守在一旁的石猛端著被退回的佳餚,忍不住嘴饞。「爺,她不肯吃,我可以吃嗎?」

  世君臨冷眸瞪去,石猛馬上很識相地將嘴邊的米糰放下。

  「爺,她明明就已經鐵了心,為何你還是……」話未完,他又被主子冰冷的注視逼得把話吞回肚子裡。

  不敢再開口,他只能意興闌珊張望四周,卻突地瞥見對面簷廊底下有兩抹身影,忙道:「爺,那肥婆和她家主子在那裡。」

  世君臨猛地抬眼,果真瞧見米乃祿在對面的長廊徐步走著。「石猛,將雪帔拿去給她,要她穿上。」

  「嗄?」

  「去!」

  「……喔。」嘆口氣,石猛依言拿起擱在桌面的雪帔,護在懷裡,頂著雨衝到對面長廊。「喂,米家千金,我家主子叫妳穿上。」

  米乃祿聞言,緩緩側臉看向他,繼而又望向遠方被雨水阻擋得快要看不見的燈火,虛聲對米麗說了幾句。

  「我家小姐不穿,你拿回去。」

  石猛只好回頭吼,「爺,她不穿!」

  「叫她進屋,別吹風。」世君臨沉聲道,不過隔著幾尺遠的距離,他卻覺得她遙遠得教他觸摸不到。

  「喂,我家主子叫她進屋,別吹風。」

  米麗聽完米乃祿的交代後,又說:「我家主子說,不勞你家主子擔心。」

  「爺,她說不用你擔心。」

  世君臨抿了抿唇,起身走出亭子,站在外頭淋雨。「石猛,跟她說,我會很擔心。」他說著,深邃瞳眸眨也不眨地瞅著那抹愈發消瘦的身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6:00

  第9章

  石猛不禁眼角抽搐。人都已經到這裡了,還要他當傳令兵嗎?可主子的命令他又無法違逆,只好硬著頭皮說:「喂,我家主子會擔心。」

  米麗很快又照實表達主子的意思。「我家主子說不用他管。」

  「石猛,跟她說,我沒辦法不管她,她病了,痛的是我,她要是存心想折磨我,請她給我一刀。」

  石猛無奈的傳話。

  「我家小姐說她不殺人。」

  「跟她說,她傷害自己等於要殺了我,她不殺伯仁,伯仁也會為她而死。」

  石猛閉了閉眼,照本宣科,說得自己爆出一身雞皮疙瘩。

  「走開一點,我家小姐聽不下去,要回房休息了。」米麗扶著米乃祿就要走,然而才走沒兩步,聽主子又開口,她才又道:「我家小姐說,別故意在那邊淋雨,想把過錯賴到她身上。」

  「跟她說,她沒有錯,錯的是我……」

  石猛看著主子,再看向已走開的米家主從,氣得直瞪眼。

  「石猛,你問她,是不是人都不能犯錯,是不是錯過一次連改過自新的機會都沒有?」世君臨的嗓音瘖瘂。

  她甚少生病,一旦病了,便是大病一場,一如她愛笑沒脾氣,一旦發起火來,就難以消弭……他懂,可是沒有辦法接受她的視而不見。

  「……爺,人都走了。」他的爺眼睛到底在看哪?沒瞧見她們都已經走了幾尺遠嗎?

  「石猛,你去問她,到底要我怎麼做,她才願意跟我說話。」世君臨喃著,全身被大雨浸得濕透,卻不覺得冷。

  看著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樣,石猛也跟著愁了臉,正忖著要怎麼去跟米麗那婆娘說時,抬眼便瞥見一道身影從遠處疾至——

  「爺,有人闖入!」話落,他想也不想地往前衝去。

  世君臨立即也朝前方奔去,見潛入的那人已經近到米乃祿身旁,不禁大吼,「祿兒!」

  米乃祿發覺身旁莫名多了個人,驚得來不及反應,反倒是米麗眼明手快地擋在她面前,下一刻,她就見石猛迅疾趕至,以矯健的拳腳功夫將那人逼到廊外。

  可倏地,又有另一個人從暗處竄出,直朝米乃祿而去——

  離她還有幾步遠的世君臨眼看已來不及上前,只得拔下頭上的束環丟去,他丟得神準,直中對方的眉間,打得對方退後幾步。

  「祿兒,妳沒事吧?」他趁機衝到她面前,邊問邊看了石猛一眼,確定他的功夫在對方之上,才放心地仔細檢查起她。

  米乃祿驚魂未定地看著他,發現那個人又想從他身後逼近,不禁低呼,「那個人過來了!」

  世君臨沒有武功底子,看見那人高舉起刀,只能直覺舉臂抵擋,刀子瞬間深入筋骨,痛楚火速蔓延,可他無暇顧及,猛力將對方推出廊外,讓米乃祿主僕脫離危險。

  「爺!」石猛解決了一個人,回頭見他受傷,發了火地追打另一人。

  「石猛,別追了,先來看看你家主子!」米乃祿著急的從米麗身後走出,只見血水從世君臨的手臂汩汩滴落,在廊上暈開出怵目驚心的紅。

  「我沒事、沒事。」單膝跪在地的世君臨開口安撫。

  清楚看見他眸底的疲憊和佈滿的血絲,米乃祿的心狠狠抽痛,想要扶他一把,石猛已經來到面前。

  「爺。」石猛見那兩人趁機逃出牆外,趕忙回到主子身旁,查看他的傷勢,見刀傷深長,急得大喊,「肥婆,還杵在那裡做什麼?趕快去找大夫啊,以為我家爺是鐵打的嗎?」

  米麗這時也沒空計較他喊自己肥婆的事,立刻趕去找大夫。

  連夜請來大夫診治,為世君臨包紮傷口並拿了藥後,米乃祿直勾勾地盯著臉色發青、雙眼緊閉的世君臨,整個人惴惴不安。

  此時此刻,她再也騙不了自己的心,她是如此地擔憂他,如此地不捨。

  但她也越來越糊塗了,他可以為了米缸混進府中騙取她的感情,如今卻又為了救她而受傷……她究竟還有什麼是他可以貪圖的?

  難道他要的……真的是她的一份情?

  她忖著,突見他張開了眼,就像那時她撿回他,他清醒時的那一眼,眸色猶如寒冬的烈日,教她心頭一顫。

  四眼相對的瞬間,她狼狽地別開臉。

  「祿兒……」世君臨探手想要抓住她。

  米乃祿往後連退數步,不知所措地回過身,朝米麗低語,她立刻轉述,「喂,去跟你家主子說好好歇息,我家小姐要回去休息了。」

  石猛微揚起眉,想了下,對著主子說:「爺,米家的下人已去抓藥,但我總覺得不妥,所以我這就去瞧瞧。」話落,他走過米麗身旁時,用力朝她眨了個眼。

  「喂,你……」米麗本想叫住他,可一見他的表情,想了下,倏地改口對自家主子說:「小姐,我突然想起老爺喝藥的時間差不多要到了,我得到廚房瞧瞧藥煎好了沒才成。」

  米乃祿瞪大眼,伸手想拉住她,沒想到她滑溜得很,迅速跑到房外,把門關上。

  頓時,客房裡就只剩下她和世君臨,氣氛尷尬萬分。

  「祿兒,我想那名黑衣人應該是針對我來的,很抱歉給妳添了麻煩。」突地,他啞聲道歉。

  米乃祿看向他,沒反駁他的話。他說的沒錯,米家從未與人結怨,沒有人會心狠手辣地潛進米府傷人,所以說,那些人是他招惹的。聽他說這事時口吻極為平淡,彷彿早已習以為常,是這樣嗎?

  「我會派人加強守衛,妳別怕。」瞧她眉頭微皺,他暖聲安撫。

  她沒吭聲,反倒不自覺的擔憂起常在外頭走動的他。

  「……祿兒,我好渴,可以給我一杯茶嗎?」世君臨又道。

  看向桌上的茶水,米乃祿一頓,替他倒上一杯,走到床邊遞給他。

  「謝謝。」他伸出手接住,試著坐起身,卻因傷勢而顯得很吃力,幾次掙扎未果,米乃祿終於看不過去,伸手拉他一把。

  握緊她的手,他順利坐起,黑眸直睇著她。「祿兒,妳沒事吧?」

  她沒回話,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死緊,這才發現自己上了他的當。他的傷在右手臂,他只要靠左手,一樣可以撐著起身才對。

  「妳瘦了好多。」他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然而越瞧,心越傷。

  她豐潤的頰如今已不復見,讓她的五官更加立體,就連大眼也有些深陷,整個人柔弱得我見猶憐。錦裳穿在她身上顯得寬鬆許多,腰帶束得她的腰更顯纖美,可是在他眼裡,卻是太過纖弱,令他擔憂。

  米乃祿抽不回手,又不想出蠻力傷了他,只好垂著長睫,相應不理。

  「祿兒,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妳才能夠原諒我,可是我會盡力去做,做到有一天,妳願意原諒自己,願意原諒我。」

  心一抽,米乃祿抬眼看向窗外,想起了外頭的杏樹,立即指了指他的手,示意要他鬆手。

  世君臨原是不肯,但瞧她又比了比,像是要做什麼,才不捨的鬆開手,就見她轉身走到案前,快筆寫了什麼,然後拿起——

  除非你在過年前讓杏樹開花。

  瞧著紙上娟秀的字體,世君臨緩緩勾起笑。「好。」

  米乃祿不解地看著他。她出的是不可能的任務,難道他不知道嗎?

  他卻笑著,極為滿足,知道挽回她的條件後,他不再那麼絕望了。「妳不願意跟我說話也沒有關係,可是我有很多話想跟妳說。」

  她試著不露出任何表情,心裡卻暗自詫異他話變多了,感覺和以往不大相同。

  「妳知道嗎?那天我到福客樓,發現那裡推出了一種新米食,就是將煮好的飯故意再放進鍋底裡乾煮,那米飯就會呈現自然的焦味,吃起來相當酥脆,口感極佳,米飯的甜味也完全封鎖在裡頭。」

  她一愣,沒料到他竟然和她說吃的,這……這分明是她以前會和他分享的事。

  「不過,我想若是搭個窯,把包好餡料的米糰放進去烤,風味一定更不錯,妳肯定會喜歡。」他說得信心十足,疲憊的臉上也因而熠熠發亮。

  米乃祿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有點想哭又想離開,心亂作一團。

  「還有,妳知道南方有種小米嗎?小米的口感和米飯極為不同,但我聽人說,要是將小米裹成粽子狀下去蒸,吃起來的口感非常細滑,入口即化,我想等我有空閒一些,便來試試,妳想好不好?」

  他懂煮食,是因為他為了照顧養父母,偶爾會親自下廚,沒想到現在反倒成了可能打動她的關鍵。

  不管她有沒有搭腔,他只是逕自說著,將他過去所聞所知可以變化的各種菜色,全都說給她聽。

  米乃祿沒有開口,卻感覺到糾結的心有一個角落開始軟化,因為他說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而開始鬆綁。

  可是,她真的可以原諒他嗎?

  她真的可以再一次相信他嗎?

  「對了,妳餓了嗎?我去幫妳做點米糰,好不?」

  瞥見他要起身,她不禁微惱地皺起眉。「受傷的人給我好好躺著!」做什麼米糰啊?現在是做米糰的時候嗎?

  她惱怒的瞪他,瞧他先是一怔,然後突地笑得好溫柔、好滿足,最後乖乖躺下,才驚覺她竟然開了口。

  「好,都聽妳的。」他笑瞇那雙稍嫌冷情的眸。

  米乃祿不敢再看他的笑臉,怕心更加動搖,頓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斷往外看,就等著米麗還是石猛回來。

  然而門外的長廊上——

  「看來你也是想撮合你家主子和我家小姐的。」米麗小聲道。

  「那當然,妳沒瞧見我家爺的眼只看得見妳家小姐嗎?這是爺的心願,我當然要替他完成。」所以他自願到外頭吹冷風。

  「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她由衷的說。

  「妳也不賴。」石猛橫眼看她。「我知道妳是故意激我,要我替我家爺說話的,對不?」

  米麗微愕,沒料到他的心思竟然如此細膩。「那麼,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嘖了聲,才要曉以大義,突地發覺自己的手被一雙稍嫌粗糙的掌心包覆。

  「你的手受傷了。」

  石猛看了眼破皮的關節,不以為意。「一點小傷,舔一舔就沒事了。」

  「怎麼可以?走,我替你上藥。」

  「不用了……」他何時被人這麼關心過,有點不知所措。

  「怎麼可以不用?」米麗硬扯著他。

  看著她圓潤的身形,石猛的目光緩緩落在她的手上,突然發現她的手好小好暖,好像……一路暖進他的心底了……

  米乃祿這一待,就待到天亮,當她醒來時,是睡在世君臨的床上,而他早已不見蹤影。

  她閉上眼,在被上嗅聞到屬於他的氣味和藥味,不禁羞赧地翻坐起身。

  「小姐,妳醒了?」米麗正好端著木盤進來,見她已經坐在床畔。

  米乃祿立即瞇眼瞪她。「妳是故意的。」

  「小姐,我不懂妳的意思。」米麗佯傻地回答,隨即將木盤往圓桌上一擺。「小姐,吃早膳吧,這可是世爺一早起來上廚房替妳準備的。」

  「他一個受傷的人幹麼下廚?」

  聞言,米麗面露喜色,因為主子沒說不吃,還很關心世君臨。「世爺說,連日大雨,沒法子搭窯,所以他只能放在鍋底烘,要妳先試吃,看看味道怎麼樣。」

  米乃祿見她端來小碟,上頭擺著兩顆略帶焦色的米糰,不想吃,然而肚子卻咕嚕咕嚕地響了起來,嚇了自己一跳。

  這可是多日以來,她頭一次感到肚子餓呢。

  「小姐,吃點吧,妳不能再不吃東西,會沒有力氣的。」米麗央求。現在她願意妥協,願意試著相信世君臨,這一切都是為了主子。

  米乃祿抬眼,瞧見她眼底下的陰影,不由得嘆了口氣。「麗兒,我讓妳擔心了。」她拿起了米糰嚐著,發現這米糰外酥內軟,極易入口,像是怕她久未進食,吃得太硬容易傷腸胃,而且裡頭包的還是鬆軟的紅豆餡,甜入她的心坎裡。

  這人究竟是心細如髮,還是他一直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她身上?

  見她終於願意用膳,米麗開心得淚水在眸底打轉。

  這時外頭突地傳來些許聲響,令米乃祿好奇的發問。

  「那是什麼聲音?」

  「我也不知道,我去瞧瞧。」米麗隨即離去,不一會又踅回。「小姐,聽說是世爺吩咐人在兩棵杏樹旁搭建篷子,將杏樹圍起來。」

  米乃祿不解地皺起眉,懷疑他這麼做是想讓杏樹開花。

  可光是這樣,杏樹要怎麼開花?

  咕嚕咕嚕的聲響持續響著,米乃祿羞赧地壓著肚子。

  「嘻,小姐餓了呢,再嚐點吧,世爺說先嚐點甜的,再吃鹹的,他還要廚娘替小姐備了熱湯等著呢。」米麗催促道,就盼她多吃一點。

  微焦的米糰彷彿勾起了米乃祿的食慾,讓她一口接著一口,吃到的不只是甜軟的滋味,還有他的用心,他的努力。

  「他的傷很嚴重,為何沒好好休息?」

  「世爺說連日暴雨,就怕湛江潰堤,所以他動用了關係,請出官爺們在湛江旁勘察,想要找出應變之道。」

  「真是的,雨下這麼大,他的傷是碰不得水的。」她小口小口的吃著,面露擔憂。

  「放心,石猛會將他主子照顧好的。」米麗說時,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米乃祿沒發現,只顧著想那人晚上回來時,她非要罵他一頓不可……不對!她現在還不能跟他說話,可是不說,他這麼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又該怎麼辦?

  她腦袋一團亂,心裡很糾結,然而一到掌燈時分,見世君臨回來,看著他的笑,她便什麼話都忘了說。

  聽他在耳邊說他今天做了什麼,瞧見了什麼,又特地熬了甜湯給她試嚐,說明天要準備什麼給她吃,她的心就好甜好甜,原本厚重而堅實的心牆,在他的笑語中不斷地剝落塌毀,甚至開始期待他口中的明天。

  她無法否認自己喜歡他的陪伴,喜歡的心情也從沒變過,可是……爹那邊要怎麼交代?爹會答應嗎?

  思及此,她鼓起勇氣到爹親的房內,見爹親沉睡著,然而氣色已經好上許多,心中的石頭又放下了一些。

  「小姐不用擔心,大夫說老爺沒事了,多虧世爺不知道上哪找來上等的藥材給他補身,老爺再過幾天就能下床,咱們這個年肯定能過得很好。」常壽見小姐來,開心極了,然而一見到她瘦削的身形,又皺起眉。「小姐要好好保重自己,多吃點,否則老爺見到會擔心的。」

  「我知道。」就因為怕爹瞧見她的憔悴會擔心,所以她一直遲遲不敢來。

  再多看了爹親幾眼,她才走出門外,正巧看見米麗急步跑來,一臉倉皇。「麗兒,怎麼了?」

  「小姐,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

  「商行有人回報,城東郊外的良田被湛江淹沒,而當時世爺和石猛就在江邊,他們、他們……」米麗的淚水已在眼眶打轉。

  米乃祿腿一軟,還是米麗及時上前攙住她才沒跌坐在地。

  「麗兒……備馬車,我要去湛江!」

  是老天在罰她不懂得珍惜、罰她太過固執,所以要讓她永遠失去所愛嗎?

  不……不!要是能再見到他,她會告訴他,她原諒他,她願意原諒他了!

  離湛江約莫三四里路處,已有官兵攔阻,管制出入,米乃祿追問之下才知道,附近的居民全被移到較高的御影山腳下的破廟,和獵人打獵暫歇的小屋。

  她立刻要馬伕繞道,前往御影山腳下一處一處地找,就盼能夠找到世君臨,可直到踏進最後一處收容難民的破廟裡,發現即使狹窄的空間內人滿為患,卻始終不見他的蹤影時,她的心不由得泛涼。

  有那麼多人都避往山腳下,逃過一劫,他應該也是跟著人潮走,難道說……他在潰堤時,被水沖走了?

  「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世君臨?」米麗攙著她,不放棄地問著每個難民。

  「誰是世君臨?」這是她們每到一處尋找時,皆會被反問的一句話。

  「他……湛江潰堤時,他就在江旁,你們有沒有人看到他?」米乃祿張大眼,掃過一張張狼狽又陌生的臉,不斷追問。「他長得很俊,像是神祇一般,他身形高大,不太愛笑,可是人很好,近來他一直在湛江邊走動,帶著官爺勘查湛江,尋找治水之道,你們有沒有人看到他……有沒有人……」

  說到最後,她已哽咽得說不出話,卻見有人低笑,指著她,道:「不就在妳身後嗎?」

  她一怔,驀地回頭,果真瞧見一身狼狽的男人。

  他笑柔的臉有著髒污,渾身濕透。「祿兒……」

  她緊盯著他,直到豆大的淚珠滾落,她整個人撲到他懷裡,哽聲罵道:「你沒事幹麼待在湛江?你知不知道你手上的傷是不能碰水的……」

  世君臨有些受寵若驚,但想起自己渾身濕透,趕忙將她推開。

  「你……」她一臉受傷。

  「祿兒,我身上濕透了,妳這樣抱著我,妳也會濕透的。」

  「我才不管!」她執意要抱,邊抱還邊打他,哭得傷心不已。「你好可惡!你為什麼要讓我這麼擔心,為什麼要讓我這麼難過?!」

  「祿兒,對不起。」他想抱她,卻怕將她沾得更濕。

  「一句對不起有用嗎我告訴你,只有你親手做的膳食我才要吃,你要是不做,我就再也不吃東西,你聽見沒有?!」

  此話一出,世君臨登時笑得像擁有了全天下的財富般滿足,然而還未感動完,一旁卻有人開始起鬨。

  「抱呀!怎麼不抱?你是不是男人,女人都送上門來了,你還不抱?!」

  「你們——」世君臨沒好氣地瞪向他們。

  這些天在江邊走動,他也和附近的居民混得挺熟的,彼此雖不知姓名,但相處得極為融洽;而這本領是她教他的,是她教他怎麼去融入人群。

  「我……」米乃祿這才意會到自己的大膽,趕忙退開,羞赧得不敢抬眼。

  「祿兒,妳是搭馬車來的?」他問,見她點點頭,隨即拉著她走。「走,到馬車上較暖。」

  米乃祿沒有反抗,乖順地由他牽著,一到馬車內,她趕緊找出裡頭備有的乾淨布巾給他擦拭。

  「祿兒,湛江雖然潰堤,不過幸好我發現得早,在潰堤之前便告知附近居民一起撤退,所以沒有人被水沖走,就連田作也全數收割完,現在米糧已經全運到世府的米場去烘烤,雖說口味上會稍硬些,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既然你已經把米糧的事處理好,何必一直待在江邊?」

  世君臨瞅著坐在對面的她。「妳會擔心這些居民吧?我只是想替妳做一些事。」

  她不禁怔住,沒想到他為了求她原諒,居然做得這麼徹底。

  「而且,我小時候是在湛江邊長大的,知道這裡水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雖然我根治不了,但是至少知道如何讓居民避開危難。」

  「你……」

  「妳應該知道,我是孤兒,是被養父母收養的。」他笑著說。

  不知為何,米乃祿覺得他在她面前突然變得好清晰,她彷彿能看穿他冷漠武裝下的惻隱之心。

  在京城,誰都知道世家的布坊和織造場,如果他真是個可惡的混蛋,他又怎會願意學繁複的縫製裁衣功夫?又怎會如魚得水的出入灶房?那些事,必定是他早已做慣了的。

  若是他早已做慣了那些事,又是為誰而做?肯定是為了他的養父母,這樣的人,真會逼死自己的養父母,霸佔世家產業嗎?

  事實證明,她是被恨蒙蔽了心,誤解了他,而他卻始終沒有辯駁。

  「……我問你,我們相遇的時候,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憶?」

  世君臨眸色一軟。「是,否則我怎可能願意要福至這個名字?」她這麼問他,代表她已經原諒他了,對不?!

  「你討厭福至這個名字?」

  「現在很喜歡,特別是聽妳這麼喚我,會讓我覺得……我在妳的保護之下重生了。」

  「福至……」

  「嗯?」他笑瞇眼,喜歡她用軟綿綿的語調喚他。

  「我……」

  就在她話欲出口之際,他猛地抬手,示意她安靜。她不解地看著他,卻見他掀開馬車上的簾子,望向外頭,閉眼靜心聆聽一會,接著臉色大變。

  「祿兒,馬上離開。」說時,他已經跳下馬車。

  「福至,發生什麼事了?!」她想要追下去,他卻抵住車門,不讓她下去。

  「要山崩了。」他從小就在這一帶長大,知道當山上的蟲鳴蛙叫忽地停止時,就代表要山崩了。

  「咦?」

  他沒多解釋,逕自跑進破廟裡呼喝,很快的,一群人隨即湧出。接著他又抓著石猛,兩人兵分兩路地通知在其他處所避難的居民趕快撤下山。

  「小姐、小姐,世爺說這裡很危險,要咱們快走!」米麗跑到馬車邊喊著。

  米乃祿看向外頭攜家帶眷逃難的居民,立即跳下馬車大喊,「婦人和小孩都過來這邊!」

  「小姐?!」

  「快!走不動的婦人和小孩全都上馬車!」

  米乃祿迅速指揮著,讓原本只能容納六個人的車廂硬是塞了十個婦人和小孩,要馬伕帶他們先下山。

  同一時刻,山上開始滾落石塊,有人在奔跑之際發出驚恐的叫聲。

  她抬眼看去,只見御影山上有大量的黃土伴隨著石塊如瀑傾落,她一心朝世君臨的方向走,卻被米麗拉住。

  「小姐,我們快走,快!」

  「不!我要去福至那裡,妳趕緊跟他們一道下山,記得要繞道,到了城裡,想法子先安置他們。」

  「可是小姐……」

  「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動作要快,刻不容緩!」米乃祿眸色堅定地低喝。

  米麗只能點頭。「小姐,妳動作也要快。」

  「我知道。」話落,她拉起裙襬就跑。

  這些時日,她能吃能睡,體力恢復不少,雖然跑起來有點喘,但沒問題,她知道自己撐得下去,就算眼前的雨下得再大,山道上滿是泥濘,都不能阻止她去尋找他。

  因為,她還有話還沒告訴他。

  米乃祿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跑著,遠遠便看見先前來過的小木屋已有不少居民在往底下跑,她扯開喉嚨喊,「福至!」

  世君臨剛踏出木屋,聽見她的呼聲,瞇眼朝聲音來源探去,驚見她在幾尺之外,趕忙大步躍下。

  「我不是要妳走嗎?」他急聲問。

  「我把馬車讓給小孩和婦人們先走。」

  「那妳也該跟著一道下山,而不是再拐過來這邊。」世君臨看她渾身濕透,不捨地拉著她往下疾走。「妳的身子還很虛弱,怎能在這裡淋雨?要是再染風寒,要怎麼辦才好……」

  「福至!」她不管他的叨唸,逕自叫喚他的名字。

  「祿兒?」他不解地回頭。

  「娶我。」

  世君臨怔住,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便見她傾前,勾住他的頸項,讓他彎下身,吻上他的唇。

  「不要再離開我了。」她深情低語。

  他一時回不了神,傻愣地看著她好一會後,才欣喜若狂的咧嘴大笑。「好,我說過,妳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不過,我們先下山吧。」

  「嗯,我們一道走。」

  「好。」

  傾盆大雨中,寒氣入骨,然而愛潔的世君臨這會卻不顧自己的狼狽,笑得闔不攏嘴,只因他最愛的人已經原諒了他,他總算重新贏回她的信任和愛情。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6:19

  第10章

  大雨滂沱,造成御影山土石鬆落,黃土一路衝滑到湛江,導致江水暴漲,只見沿岸皆是泥濘黃水,分不清路與水的交界。

  幸好千鈞一髮之際,因為世君臨的通知,讓在御影山避難的居民得以安然撤退,隨後他又安排所有人入住城裡各家客棧,至於費用自然由他包辦,預計讓難民過個好年之後,再協助他們重建家園。

  年節將近,大水漸退,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飛雪。

  大雨造成傷勢發炎讓世君臨吃盡了苦頭,發了一場高燒,燒退又起,使得大夫連在二十九夜都還在米府走動,習慣得連路都不需下人引領了。

  「去歇會吧。」躺在病榻上的世君臨啞聲說。

  「等你燒退了。」米乃祿直睇著他臉上不自然的紅潤。

  「不成,我每回醒來就見妳在身邊,妳肯定都沒歇息,這樣會累出病的。」

  「誰要你不趕快好起來?」

  世君臨不禁嘆氣。「或許是我甚少生病,一病就嚴重得多,就像妳很少生氣,一旦氣極就很難哄笑。」

  「……你是說我刁難你?」她瞇眼瞪他。

  他笑瞇眼。「不,我覺得那也是別有風情。」沒有教他痛徹心扉,又怎能讓他明白得到的喜悅?

  這話讓米乃祿嬌羞地垂下長睫。「你呀,趕緊把病養好,別讓我擔心。」

  「好。」他疲憊地閉眼,耳邊只聽得見屋外沙沙的落雪聲,安靜得令他又張眼。「祿兒,要是妳沒打算回房,就說些話來聽聽吧。」

  「說什麼呢?」

  「說說妳愛吃什麼,等我病好了,再一一做給妳嚐。」

  米乃祿動容地瞅著他。

  他就連病著,心都還懸在她身上,要她怎能不喜歡他。

  她還沒開口,就聽見有人推開門板,回頭探去,驚見常壽扶著她爹走來。

  「爹,怎麼沒在床上歇著呢?」米乃祿趕忙起身攙扶,沒想到不過幾天,爹竟能下床走動了。

  「爹給妳送點宵夜來。」米來寶笑著,常壽隨即遞上她的米缸,裡頭裝滿她最愛吃的米香。

  「爹……」米乃祿不由得紅了眼眶。「我給你添了好多麻煩,你都沒有怪我,還是這麼疼我。」

  「哪來的麻煩?」米來寶慈愛地看著女兒,再看向掙扎著坐起身的世君臨,朝他擺擺手,示意他躺著就好。「是福,不是嗎?要不是有福至在,咱們家的米行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爹……」她扁了扁嘴,抱著米缸又想哭了。

  「爹只要妳吃胖一點就好。」

  「有福至在,我這陣子吃得可多了。」

  米來寶欣慰的點了點頭,走到床邊,看著世君臨,啞聲道:「老天知道你這一陣子太累了,要你好好歇息,你就安心養病吧。」

  世君臨動容地看向他。「老爺,謝謝你。」他知道米來寶特地到他房裡的用意,是要讓他知道,他已經原諒他了。

  這也代表著,老爺同意他成為他的女婿。

  「好了,我回去了,祿兒,妳也要早點休息,別連妳也病了。」

  「我知道。」

  送走了爹親,米乃祿抱著米缸坐回床畔,和世君臨對視而笑。

  「福至,吃不吃?」

  「吃。」他笑望著她把手伸進米缸裡,取出一小塊米香,擱到他嘴裡。他輕嚼了幾下,有些意外,「難怪妳愛吃,確實是挺香的。」

  「對呀,以往要你吃,你還不肯。」她也嚐了一塊,滿足地笑瞇了眼。

  自從她重新接納他之後,吃什麼東西都有味道,而且都好好吃。

  「那是我以前不識貨,現在我要陪妳吃。」

  「嗯。」

  這一夜,兩人吃吃聊聊,直到世君臨入睡,她才將米缸擱到桌面,看見外頭灰濛的天色微亮,她緩緩推開門走出去,正好瞧見米麗。

  「小姐,世爺的藥材只剩下一帖,我差人去買,都買不到。」

  米乃祿疑惑地皺起眉,不懂先前爹要的藥材缺貨,為何福至一出面就買得到,如今福至的藥又沒著落,這該不會是——「麗兒,我到春秋堂一趟。」

  「小姐,我陪妳一道去。」

  「不用了,妳待會還要替福至煎藥,那得按時讓他服下,要不他的燒總是退了又起,很不好。」

  「那小姐要快去快回。」

  除夕,家家戶戶除舊佈新,張燈結綵,就算天色陰霾,偶爾飄著雪,但上街的人潮依舊不減,讓商家忙得不亦樂乎。

  米家的馬車停在春秋堂前,堂裡罕見的一個夥計都沒有,只有玉堂春站在門口,像在等待誰的到來。

  看見米乃祿下車,玉堂春隨即迎上前。「乃祿。」

  「你為什麼要刁難我?」她開口便問。

  「我哪裡刁難妳了?」他嘆著氣。「到裡頭再說吧。」

  踏進鋪子裡,米乃祿也不坐,開門見山地說:「我相信湛江發生什麼事,你很清楚,自然也知道這些天有不少人染了風寒,所以規模宏大如春秋堂,怎可能沒有治風寒的藥材?你這不是在刁難我?」

  「妳倒是都忘了,妳親口答允要嫁給我,結果現在卻一心顧著姓世的傢伙!」玉堂春也惱了。

  「我……」她不禁語塞,好一會才說:「玉大少,對不起,我和福至已有了婚約,我們之間是絕無可能的。」

  「妳……」這是意料中的答案,可是他不願接受。

  「我今天來是來買藥材的,你賣不賣?」她不想多作停留,開口直問。

  玉堂春難掩心痛,沉聲道:「妳跟我來。」

  瞧他走到櫃檯後方的長廊,她跟著走進,穿過長廊,才踏進一間儲藥室時,後頸突地一陣痛,教她眼前一暗,昏了過去。

  感覺後頭的她倒向自己,玉堂春猛地回頭,趕緊將她摟住,抬眼瞪向對她下狠手的男人。

  「喂,你做什麼?!」他惱聲怒斥。「我們說好的不是這樣!」

  他故意不賣藥給米府,就是為了引乃祿到春秋堂一趟,因為他去過太多回米府都見不到她,才會聽這男人的話,出此下策將她引來。

  他想再見她一面的用意,純粹只是想和她把話說清楚,想知道她真正的心意,要是她執意嫁世君臨,即使不甘,他還是會退讓祝福。

  「你這沒用的傢伙,原以為你還能有一番作為,想不到要你做什麼都不肯,不過倒是好騙得緊,幾句話就能讓你聽話辦事。」男人哼笑,從他懷裡將米乃祿抓過。

  「你要做什麼?!」玉堂春一驚,伸手要搶回人,卻無預警地被男人一個拳頭打趴在地,鼻血直流。

  「我要做什麼你管得著嗎?不過,我倒是不介意你去跟世君臨說一聲,想要他最愛的人,就拿世家的產業來換。」男人說著,將米乃祿打橫抱起,熟門熟路地朝後門離去。

  玉堂春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就朝後門追,卻早已不見人影,他又氣又悔的一咬牙,衝到前門,急忙將剛剛發生的事告訴米家馬伕。

  沒來由的,世君臨突地張開眼,屋裡昏暗得很,只見米缸在黑暗中曖曖發光,就如同米乃祿給人的感覺,不是刺眼的豔光,卻徐暖溫柔得教他留戀。

  只是,她人去哪了?

  他緩緩坐起身,感覺身上還發著熱,不過和先前相比已經好上太多。

  「爺,不好了,米家小姐被人架走了!」

  驀地,石猛的大嗓門由遠而近,教世君臨急急掀被下床。

  石猛很快地衝進房內,神色緊張地稟報。「爺,米家小姐到春秋堂幫你買藥材,結果玉家大少卻跟送小姐去的馬伕說,她被人給架走了!」

  「是誰?!」世君臨沉聲問,眸色清冷。

  他震愕,但並不緊張,雙拳緊握著,體內燃燒著比風寒發起的高燒還要燙的怒火。

  「玉家大少說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說是在他娘六十大壽時,突然到他家的一個神祕男人,聽說就連以缺藥材說詞引米家千金上門,亦是那個男人的提議。」石猛將所聽所聞一字不漏地說出。「玉大少說,那男人要他轉告你,就說想要救回你所愛的人,就拿世家產業去換。」

  世君臨閉了閉眼,額際青筋顫跳,驀地低吼,「世近良!」混蛋傢伙,要他的命不成,如今還要挾持祿兒來威脅他!

  「爺,現在要怎麼辦?」石猛一臉緊張地說。「難不成真要拿世家的產業去換回米家小姐?」

  跟著踏進房內的米麗聞言,立即反問:「難不成你們打算見死不救?這禍事是你們捅出來的,沒道理要我家小姐也蹚這渾水吧!」

  「妳懂什麼?那人又沒說要在哪裡交易,怎麼換?」石猛不耐的低罵。

  「……我不換。」世君臨啞聲道。

  「你!」米麗驚愕的瞪大眼,正要罵他沒良心,卻又聽他說——

  「石猛,回帳房給我取一千兩黃金來。」

  石猛怔住。「爺,你要做什麼?」

  世君臨冷眸肅殺。「我要懸賞。」

  一個敗光家業的男人,沒有資格回頭再跟他要什麼,尤其還以這麼卑劣的手段對付他,他自然要加倍奉還。

  京城突地騷動起來,許多人放著店鋪不管,就連原本採買年貨的人也全都把貨一丟,四處搜查,只為了不久前世君臨放出的消息——

  「聽著,那個男人叫做世近良,左眼底下有一顆紅痣,右嘴角上有一顆黑痣,身高約六尺,有些福泰,看見他的人,告知我他的行蹤,賞金兩百兩黃金,要是能夠確切得知他投宿在哪,賞金三百兩黃金,要是有本事能將他帶到我面前的話,五百兩黃金。」

  這話,是在京城最熱鬧的街上說的,隨即一傳百、百傳千,全京城的人都動了起來,甚至連適巧得閒的官爺都聞訊開始搜查,只為了那些閃亮亮、黃澄澄的黃金。

  除此之外,也有人並不是被賞金打動,而是純粹幫忙,只因為他們是湛江邊的居民,自然很願意幫助他們的恩人。

  世君臨就待在福客樓裡等待消息,一千兩黃金擺在眼前的兩只木盒子裡。他的臉色異常紅潤,身上的熱度再起,但此時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只想親眼看見米乃祿安好。

  只要能夠找到安然無恙的她,他花再多黃金都無所謂,除了絕不願意給那混蛋敗家子。

  「石猛。」一會,他突喊。

  「爺?」

  「傳話下去,從客棧、花樓先找起。」

  石猛立即意會。「我明白了。」他到外頭高聲一喊,話語如風,快速地將訊息傳到每個意圖得到高額賞金的人耳裡。

  一時之間,還未開門做生意的花樓,門檻幾乎快被上門尋找的人踩爛,所有人莫不抓著裡頭的夥計追問是否有符合特徵的人投宿。

  此刻正巧在外頭打探消息的世近良,聽街上的人熱切談論著懸賞尋找自己的事,不禁膽戰心驚,走起路來遮遮掩掩,但胸口怒火更起,惱世君臨竟然寧可撒黃金懸賞,也不拿家業換回那女人。

  現在連寬爺都不肯幫他了,以往熟識的人更是對他不屑一顧,身上的錢也快要花完,要是得不到產業,他往後要怎麼活?

  「欸,你瞧,那個人是不是有點像世爺形容的世近良?」

  突地,不遠處有人低聲談論,世近良抬眼望去,隨即佯裝若無其事,趕緊拐進巷弄裡,然而不管他走到哪條僻靜的胡同,都有人在討論他,甚至跟在他後頭,嚇得他拔腿就跑,回到投宿的花樓。

  見夥計臉上沒什麼異色,他神色自若地上樓,發現躺在床上還未轉醒的米乃祿,沒好氣的暗罵自己壓錯寶。這女人在世君臨的心中,明顯份量不夠重,才會有這種結果。

  現在,他要怎麼辦才好?

  「呃……我怎麼會在這裡?」

  聽見細軟女音,世近良立即瞪向米乃祿。「沒用的女人,虧妳對世君臨那麼好,還為了他找藥材,結果他一點也不領情,竟然不肯拿世家產業換妳,他根本不喜歡妳!」

  米乃祿一愣,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回想他剛剛說的話,再想起她原本在春秋堂,是有人打昏了她……

  「是你!你是世近良。」這幾日她聽福至說了不少家裡的事,自然知道這號人物。

  世近良臉色猙獰。「連妳也知道我是誰,肯定是世君臨說的吧?我告訴妳,妳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那種沒血沒淚的男人,妳以為他心地善良嗎?他是個奸商,翻手一轉就是百兩千兩,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

  「誰沒有過去,知錯能改便可,我知道往後他不會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哼笑。

  「他會為我而改。」

  「他連拿產業換妳都不肯了,妳怎會天真地以為他真愛妳?當初就算他沒有剛好失憶,相信他也一樣會混進米府騙取妳的米缸!」

  米乃祿直瞅著他,說不出辯駁的話。

  她知道,世君臨從前確實是這樣的人,可是他現在不同了,他有心改過,和眼前執迷不悟的男人不同。

  「妳以為他是善類?為了錢,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對,為了錢,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低沉嗓音迸出的瞬間,廂房的門板也一併被人踹開。

  「福至!」米乃祿驀地從床上站起身,卻被世近良擒住,一把短匕就抵在她喉間。

  「世君臨,給我退下,要不然我就殺了她!」

  世君臨望著心上人不知所措的表情,再見世近良倉皇的神色,暗自估量自己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想著要在刀下救出她的機率有多高。

  「世近良,你想,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手腳快?」石猛就在他身後,將抱在懷裡的木盒往一旁的櫃子擱,隨即捲起袖管。

  「我可無所謂喔,反正世君臨不把產業交給我,我一樣是死路一條,既然如此,我就多帶一個人,黃泉路上還有人陪我閒聊。」晃動青冷的短匕,世近良故作輕鬆的看著世君臨和石猛,還有他倆身後黑壓壓的一票人。

  世君臨見狀,抬手制止石猛,就怕他一個衝動,真把對方給逼急。

  一會,他沉聲啟口。「我一文錢都不會給你。」

  「你憑什麼不給我那是我世家的,你不過是個乞兒,憑什麼霸佔我世家的產業?!」

  「世家的產業早在六年前就被你搞得一塌糊塗,你捲走了好幾百萬兩黃金,現在還有臉跟我說世家產業」

  「我世家產業才不只那幾百萬兩黃金,我要你全部吐出來,那全都是我的,是我爹娘留給我的!」

  「你還敢說!養父養母被你氣得一病不起,最終嚥氣時還擔憂著你,要我想法子東山再起,就怕有一天你回來沒有棲身之處,然而你瞧瞧你做了什麼?!」

  要是世近良乖乖認錯,他會依養父母的遺言收留他,但他卻挾持祿兒威脅他,這一口氣,他吞不下。

  「我不管!反正你錢不給我,我就殺了她!」說著,他將米乃祿抓得更緊。

  「……有本事,你殺啊。」

  米乃祿聞言,錯愕地抬眼,不敢相信世君臨竟說出這種話。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我當然相信你敢,但你要是殺了她,我保證,我會活抓你,天天剮下你一片肉,慢慢放光你身上的血,用火烤你的傷口,再請大夫醫治你,絕對將你凌遲至死,鞭屍成末,丟到後山餵狼!」他說得鏗鏘有力,連瞳眸都染上一片血色殺氣。

  世近良震住。「你不能這樣對待我,我爹娘對你有養育之恩——」

  「對,養父養母對我的養育之恩,等我死後再向他倆賠罪。」

  「你!」

  「不過,你還有一條路可走。」

  「什麼路?」

  「只要你放開她,我願意給你十兩黃金,而且當場放你走,從此以後,你我互不相干。」他說出條件,冷沉的黑眸直盯著米乃祿。

  兩人隔著幾尺遠對視,米乃祿這時已經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正在想法子救她,她感到欣慰。

  「十兩?我要十兩做什麼至少要給我五百萬兩黃金,比照你給外人的賞金!」要不是他無端懸賞,他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只有十兩。」世君臨態度強硬,偏頭看向石猛命令道:「石猛,打開木盒。」

  「是。」

  石猛將木盒打開,裡頭黃澄澄的黃金頓現,教後頭觀望的人發出一陣驚呼,畢竟這麼多的黃金,可不是隨時都能看見。

  「你想要,就走過來拿,要不然——」世君臨一頓,回頭看石猛,只見石猛將木盒搬到窗邊,打開窗子,拿起一錠黃金就往窗外丟,底下立刻響起一陣搶奪的叫罵聲。

  原本在門外觀望的人群見狀,也一溜煙地衝下樓。

  「你在做什麼那是黃金十兩耶!」世近良怒吼。

  「那你還不過來拿?」世君臨笑問,一旁的石猛又拿起一錠往底下丟。

  「不要再丟了!」世近良放開米乃祿,大步衝向前,想要搶奪那盒黃金,見狀,石猛索性把木盒往窗外一丟。

  「不!」世近良激動的探出窗外,不敢相信到手的黃金竟讓閒雜人等搶走,回頭狠瞪世君臨。「你瘋了?那是我的黃金,我的!」

  他氣得高舉短匕要刺向世君臨,只見石猛動作疾如星火,閃身過去抓住他的手,正要朝他喉頭一擊,卻見他驀地一頓,接著便軟倒下身。

  而站在他身後,還尚未收回手的人,竟是米乃祿。

  「這算是一報還一報,他打我一下,我回他一下,應該的。」她說。

  世君臨傻了半晌,才將她拉進懷裡。「祿兒,妳……」

  「我懂武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嗄?」

  「不然當初我怎麼扛得動你?」她笑睇著他。「你根本不用跟他迂迴,我反手就可以拿下他,我爹從小就逼我練武,他說我是個大美人,非得練武防身不可。」

  「……原來如此。」世君臨總算鬆了口氣,卻聽身旁傳來隱忍的笑聲,不由得橫眼瞪去。「你笑什麼?」

  「原來爺當初是被米家小姐扛回去的。」呵呵,那畫面真的好絕,他好想看。

  世君臨勾起恐怖的笑,把石猛瞪得自動收了笑容,還主動把世近良拖到外頭,打算交給守在樓下的官爺,然而一到樓下,才發現連官爺都去搶黃金了。

  「你身子還好嗎?」米乃祿探手輕撫眼前人的額,驚覺他額上佈滿細碎汗珠。「天氣這麼冷,怎麼發了這麼多汗?」

  「被妳嚇的。」

  米乃祿緊握他的手,才發現他連手心都是汗水。「唉,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懂武,那你就不會擔心了。」

  「一樣的,只要妳不在我懷裡,不管妳懂不懂武,我都怕。」他說著,將她摟得更緊。

  偎在他懷裡,發現他的衣袍透著濕氣,她更加不捨。「福至,你撒了那麼多銀兩,不心疼嗎?」

  「只要能救妳,撒盡家產都不心疼。」因為錢財可去,但他經商的才能不會消失,隨時都可以賺進大把銀兩。「況且,守在樓下的,全都是湛江的居民,就當是我提早發了紅包吧。」

  「我的福至好闊氣。」她笑著咋舌。

  「沒有妳,坐擁再多財富也沒用。」

  「現在想想,還好當初你為米缸而來,要不我永遠也無法認識你。」

  「是啊,我因為一個米缸栽在妳的手裡。」真的是失算,但很甘願。

  「才不,你是我撿回來的福。」是福,不是禍。

  是她永遠的,福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3-18 08:16:34

  尾聲

  大年初六,米府的杏花開了。

  大年初七,年節氣味依舊濃厚,大街上張燈結綵,每個人臉上掛滿笑容,喜氣洋洋,唯有一個人,臉從初一臭到初七,可憐的是,他在意的人至今還不知道他的臉在臭什麼。

  米乃祿照樣天天出城,只為了幫助湛江旁的居民重建家園。

  她非但出錢出力,而且還派人送膳食,甚至強拗世君臨下廚,只為了——

  「這是世爺做的」吃到米糰的居民莫不驚詫地讚不絕口。「世爺真是太了得了!不僅能洞察湛江暴漲和山崩時間,又是個商場奇才,還會下廚。」

  「是啊,而且這是什麼?好吃極了!」

  「這是烤米糰,是世爺的拿手菜。」米乃祿很驕傲的說,不忘拉拉身上的雪帔。「你們瞧,就連這雪帔也是他親手縫製設計的呢。」

  靠著世君臨的好廚藝,她再度恢復圓潤的身段,又因他的巧手,她穿起雪帔不顯臃腫,反倒顯瘦。

  「哇,世爺好巧的手啊!」

  眾人嘖嘖稱奇,吃著烤米糰,欣賞著米乃祿身上連著兔耳帽的雪帔,壓根沒發現站在幾步之外的主角臉色奇臭無比,而且還鐵青得很。

  他萬惡罪魁的臭名,全都敗在她那張嘴上。

  「哇,米家千金,妳將來可真的什麼都不缺了,有世爺在,只要妳動動嘴,金山銀山,珍饈佳餚,綾羅錦繡都有啦!」

  「是啊是啊,有他在,我只要專心當我的米蟲就好。」

  「既然世爺十八般武藝皆通,又能替米府張羅生意,怎麼妳還不出嫁?」

  突地有人這麼問,世君臨的臭臉頓時緩和許多,對那人投以讚許的眼光,卻見是石猛化身為居民,混在其中發問。

  「呃……」

  「對呀,妳要是不出閣,世爺又是以什麼身份待在米府打理產業?」這假裝很沉的聲音,則來自於藏在石猛身後的米麗。

  世君臨瞧見之後,輕點了點頭,對這顆饅頭好感頓生。

  米乃祿面對圍剿,笑得有點僵,趕緊再端起米糰。「還有米糰喔,還有誰要吃?剩下最後十個,吃完就沒有了。」

  霎時,居民全衝上前搶米糰,壓根忘了剛剛在討論什麼。

  於是,世君臨的臉色再度黑成一片。

  待他們回到米府已入夜,他整個人像焦炭一樣,快要融入夜色。

  走在通往米乃祿院落的長廊上,米乃祿和世君臨各懷心思,唯有身後兩個人沒神經地逕自交談著,是石猛的低喊聲讓兩人回神。

  「妳的手怎麼受傷了?」

  「八成是幫忙拿木材時,被木屑刮到了吧。」

  「妳湊什麼熱鬧?這是男人的事,妳一個姑娘家在旁邊待著就好!」

  「可是我——」

  「沒有可是,過來,我替妳上藥。」

  「喔。」

  看見一柳葉、一饅頭的身形從眼前走過,米乃祿不禁傻眼。

  「……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她忍不住問。

  她和米麗一起長大,還沒見過米麗這麼柔情似水的一面,害她不小心起了雞皮疙瘩,很不習慣。

  「石猛本來就喜歡吃饅頭。」世君臨沒好氣地回道。

  「嗄?饅頭?」米乃祿皺起眉,想起當初他初醒時,也提過饅頭。「那你……也喜歡饅頭嗎?」她意有所指,就希望他聽得懂。

  「不,我偏愛兔子。」

  「兔子?」

  「兔子抱起來軟綿溫暖,身子瑩潤有肉,臉蛋豐美嬌俏,又會撒嬌又會親親,教人愛不釋手。」他直瞅著她。

  「你說的到底是誰?!」那不是兔子!誰家的兔子會撒嬌又會親親啊?!

  見她壓根沒聽懂自己的暗喻,還喝了一大桶的醋,世君臨不由得笑咧嘴,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不就是妳?」

  「我?」

  「對,就是妳。」他輕扯她的兔耳帽。「我一心想望的只有妳,然而妳卻一直忘了妳的承諾,讓我妾身不明地待在米府。」

  「誰啊?誰害的?我說了要你娶我,可是你一點動靜都沒有……」她扁著嘴,可憐兮兮地低下臉。「我以為你還在考慮……」

  他頓時傻眼。「我以為應該由妳主動。」

  「這天底下有女方去跟男方提親的道理嗎」

  「可是,入贅不是由女方提?」

  「……你要入贅?」

  「老爺不是這麼說?」

  米乃祿一呆。原來搞半天,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

  「放心,就在你們瞎忙的這陣子,婚禮的事我已經交代常壽去打理了。」

  一旁突然冒出米來寶的聲音,嚇得兩人往旁一跳,瞧見他就坐在盛開的杏花樹下,喝茶配著烤米糰。

  杏樹上方頂著篷子,四面被竹籬包圍,還添上炭火日日夜夜烘出南方春暖的溫度,總算讓粉黃的杏花綻放。

  正因為在花樓救回米乃祿後,米家仍沒有任何表示,世君臨才以為必須依她的承諾等到杏花開,然而杏花開了,米家還是沒有動作,也難怪他的臉色臭得厲害。

  「爹?」

  「去去去,我在賞花,你們不需要陪我,只要趕緊生個孫子讓我抱抱就好。」

  「爹!」米乃祿羞紅了臉。

  「走吧,我在廚房熬了一鍋甜湯,先吃點。」世君臨牽起她的手。

  「嗯。」她乖順地由他牽著,又想到什麼開口問:「對了,福至,你知道嗎?我聽那些大哥們說,有種食物叫做甜米粥,裡頭有很多種穀類和豆類,再加點糖,和米一起熬得濃稠,聽說很好吃呢。」

  「真的?明天我試試。」

  「嗯嗯,還有喔,我還聽說……」

  米來寶賞著杏花,聽著兩人漸遠的耳語,不禁笑瞇了眼,喃著,「老伴,咱們的祿兒長大了,還撿了福回來哪,說不準明年就會添個喜呢。」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