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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青 -【平安夜奇蹟之(大房寡婦)】《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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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6:48
標題:
井上青 -【平安夜奇蹟之(大房寡婦)】《全文完》
平安夜奇蹟之(
大房寡婦
) 作者︰井上青
在另一個時空受了傷的我無法再相信愛情,
幸好這世界有你,那份呵護關愛讓我有了愛的勇氣……
她辛苦賺錢給老公出國唸博士,誰料卻被小三近水樓臺,
丈夫背叛後她出了車禍,沒上西天竟回到古代變成小寡婦?!
小寡婦雖是大房卻受盡欺壓,不長進到她都看不下去,
但看在「沒老公」的分上,她決定勉強接受這個新身分,
一反從前的柔弱,把可憐小媳婦變成堅強小女人,
努力賺錢填飽肚皮之餘,她還引來多金帥哥獻殷勤,
人人都說大善人風度翩翩,唯獨她看出他是隻笑面虎,
溫文儒雅是面具,腹黑吸血鬼才是他的商人本性,
然而,他卻只對她特別,從不在意她是人們口中的掃帚星,
不但紆尊降貴在人前幫她揹起婆婆送醫、借錢給她擺攤賣餅,
更犧牲睡眠半夜默默幫她砍梅枝,又助她振興夫家祖業,
從沒有被人呵護的經驗,他的體貼照顧終於讓她有信心去愛,
可她原以為只有敗家子小叔和自己的已婚身分需處理,
怎知良人真面目一揭露,竟是她由天堂墜入地獄的開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7:10
第1章
平安夜裡,來自台灣的溫碧蘿穿著一件白色羽絨外套,獨自在美國中西部大城市芝加哥街上行走,身影在飄起小雪的夜中更顯寂寥。
二十五歲的她從小在育幼院長大,高中起半工半讀,出社會工作賺錢已經十年,但她不以為苦,反而感謝老天爺讓她在大學旁的自助餐店工作時遇到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她的老公何東揚。
當時他在讀碩士,每天都來自助餐店裡吃飯,兩人因而相識相戀到結婚。雖然婚後不到一星期他就飛來芝加哥,可她不怨,因為老公很上進,是來攻讀博士學位的。
自助餐店的老闆娘常跟客人打趣說店裡有位準博士夫人,讓她覺得害羞又歡欣,她的老公可是她溫碧蘿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家人。
不過……她卻是夫家覺得最丟臉的家人。
她只有高中夜校的學歷,和丈夫相比差了一大截,當初和老公登記結婚時,夫家人一個也沒到,自然也沒公開宴客。反倒是視她為家人的自助餐店老闆娘看不過去,自己出錢在餐廳辦了桌喜酒,宴請店裡同事恭賀她結婚。
夫家人不接受她,她當然也沒與夫家人同住,為了省錢,她和從前一樣住在自助餐店不遠的學生租屋處,一間只能容下一張單人床和簡單衛浴設備的小房間。
老闆娘對此頗有微辭,可她甘之如飴,活到二十五歲好不容易有了真正的「家人」,她很珍惜,正因如此,她必須更努力省錢、賺錢,幫助老公完成學業。
她拿出所有積蓄為東揚還清大學和碩士的助學貸款,目前除了支援他讀博士的經費外,每個月還給公婆一萬五千元當生活費。
這是由於東揚出國的第一個月,公婆來店裡跟她索要生活費,老闆娘和店裡洗菜的阿勤嫂替她抱不平,和他們大吵了一架,當晚他和她視訊時就顯得很生氣,覺得她沒把他的家人當自己人看,還說既然這樣,那他就去餐廳打工賺錢匯給父母。
為了讓他能無後顧之憂地安心求學,她只好點頭答應每月支付公婆的生活費。
阿勤嫂每每提及此事,總搥心肝地說,自己沒能搶先一步把她拉來當兒媳婦,是這輩子最大的失算。
而為了支付「一家人」龐大的開銷,除了自助餐店外,她另兼了送報和打掃夜市的工作,這讓老闆娘在心疼之餘更總罵她傻——
「妳替他還清助學貸款,他們的兒子等於是靠妳栽培才能讀完大學、碩士,連出國讀博士的錢也是妳出的,他們當父母的到底為他做了什麼?有什麼好跩的?他們不願承認有妳這個媳婦,卻理直氣壯要妳拿生活費給他們,真是厚顏無恥﹗」
東揚出國至今半年多了,她身兼三份工作,有時忙過頭未按時給公婆生活費,後來他們得知自助餐店的發薪日,索性當日直接來拿。
但他們來時,總不願進到他們認為不入流的自助餐店裡,而是到對面的咖啡店喝咖啡,等她送錢去。
有時老闆娘會故意不發薪給她,等候多時的公婆見她未送錢去,便頂著一副嫌棄的嘴臉過來詢問,老闆娘就會不悅地諷刺他們幾句。
她知道老闆娘和同事都為她覺得委屈,但再怎麼說,老公的父母就是她的父母,他不在台灣,她替他照顧父母也是應該的。能為「家人」付出,她活在世上才更有意義。
今天是聖誕節,上個月起老闆娘和同事就一直鼓吹她來美國找老公,知道她捨不得花錢,老闆娘特別給她一筆獎金貼補她買機票,還告訴她先別讓東揚知道她要去,給他一個大驚喜……
其實,她知道老闆娘不是要她給老公驚喜,說「突擊檢查」還比較貼切,因為第一個月後,東揚就再也沒有與她視訊了。
她原本不覺有異,畢竟她忙工作、他忙學業,自然沒多少時間視訊,為了省錢,他將手機也退了。
只是他連E-mail也寥寥無幾,每回收到信的內容總是要她多加點生活費給他和他父母,﹁新婚夫妻﹂彼此間唯一的聯繫未有問候,劈頭就是要錢,莫怪老闆娘都忍不住罵說她遇到的是詐財騙婚集團。
縱然心中存疑,可她絕不是想來突擊檢查,她只是想念老公,想來看看他。他一個人在異鄉求學一定很苦悶,她未先知會他就來,真的只是想給他驚喜,而且她已先向老闆娘預支下個月的薪水,把他下個月的生活費也帶來了。
原本預期東揚見到她會嚇一跳,然後高興的抱著她,可她到他先前給的住處地址時,開門的卻是一位日本留學生,對方似乎人不太舒服,一臉精神不佳、昏昏沉沉的模樣,他用英語和她交談,她一直有在自修學英文,簡單的溝通她還聽得懂,日本留學生大致的意思是說他是東揚的同學,東揚搬走了,現在這地方換他承租。
然後,他給了她一張邀請卡,說自己人不舒服無法前去參加這個聖誕Party,不如讓她去,重點是,他說東揚也會參加這個Party,她就能找到他了。
飄起小雪的平安夜,路上呼嘯而過的計程車上泰半都有乘客,等了片刻,終於有計程車願意停下來載她,坐進車內,她見車內的前後座用透明壓克力板隔開,便將邀請卡從中間空隙往前遞給司機。
「麻煩你載我到這個地方。」她用略顯生澀的英文說。
司機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她鬆了一口氣,還好司機懂了,否則她真不知自己該如何前往。
車子往前行駛,後座的她開始雀躍期待,再過不久就能見到她的新婚夫婿、她懂事以來第一個真正的家人——何東揚。
「妳是大野桑的女伴?」
計程車司機載著溫碧蘿來到一座私人豪宅前,門口處有位看似管家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下邀請卡,又看向她。
大野桑?對了,她看邀請卡上是寫著這個名字。她猜這是學生派對,邀請卡上未寫正式姓名,或許是平常同學都如此喚那位日本人。
「對,我是。」溫碧蘿點點頭。她雖未參加過派對,也知道唯有受邀者才能入內,既然大野桑好心將邀請卡送給她,她就暫時充當一下他的女伴,不要辜負他的好意才是。
見她未有打扮,管家內心狐疑的打量她,不過看她拉了一個行李箱,他想這位小姐可能是趕不及,打算來此再裝扮吧。
「小姐,請進。」管家放行後,忍不住叨唸一句,「Party已經進行好一段時間,下回請早點過來,免得妳的男伴空等。」
溫碧蘿愣了下,管家大概以為大野桑已在裡邊等她了。「好的,真抱歉,下回我一定會準時。」她暗中吐舌,疾步往主屋前進,能過守門這一關最要緊,他愛唸就讓他唸。
外頭好像又有人過來,管家未跟著她,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越接近主屋,音樂聲越大,拉著行李的她想想不妥,要是讓東揚的同學看到她拖著行李來找他,事後肯定會笑他很久,反正行李箱內只是一些衣服,她便將它藏在步道旁的花圃旁,拎著一個手提包進入屋內。
昏暗閃爍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和一屋子瘋狂玩樂的人,溫碧蘿傻站在門口處舉目梭巡,想找人問一聲,卻發覺每個人都很High,根本沒注意有「外人」進入。
她正愁找不到東揚時,震耳的音樂聲嘎然停止,有個像是Party主持人的年輕男人語氣輕快高揚地說——
「如果妳不是全場最漂亮的女生,請往兩邊站。」
這話一出,大夥似乎都知道主持人在玩什麼花樣,皆笑著往兩邊退開,她也被迫擠到後邊。
人群散開後,只見一位穿著白色蓬裙的金髮美女獨留在場中,聚光燈照著她,口哨和叫好聲不斷,顯然很受歡迎。
當然,大多男生都喜歡她這位美女,但有些女生則不然——
「她哪裡是最漂亮的?我們兩個比她還美……」在溫碧蘿身後的兩個女生其中之一,用英文不以為然道。
「因為我們不是富家千金,而她是。看開點吧,至少看在今晚她邀請我們來她家參加聖誕Party、免費享受五星級飯店才吃得到的餐點和甜點分上,就讓她當一次最漂亮的美女又何妨,畢竟平常她根本沒這個機會。」
聽著兩個女生的嗤笑談話,溫碧蘿看向場中的女生,對方其實挺漂亮的,身為金髮美女又是富家女,很令人稱羨。
被現場氣氛感染,她差點忘了自己是來找老公的,但放眼望去除了最美的女主角佇立的地方有光外,屋內一片漆黑,她本想就近向後頭兩位女生探詢,可就在此時,主持人又說話了——
「現在,我們要請今晚最美的美女凱瑟琳,在人群中找出她的王子……」
「真是幼稚!」後頭其中一位女生又低語。
「她高興就好。」
「快十二點了,她該不會是想和Tony玩倒數接吻吧?噢,我的天,不要好嗎?今天可是平安夜,不是跨年。」
聽到「Tony」,溫碧蘿心頭一震,東揚的英文名字就是Tony,該不會……
「Tony,你在哪裡?」凱瑟琳果真站在原地,做出呼喊的模樣。
「真是夠了,她也太幼稚了,都幾歲了還以為自己是童話裡的公主啊。」後頭又傳來不屑的低語。
「Tony在這兒﹗」一位金髮男子站了出來。
溫碧蘿登時鬆了一口氣,看來「Tony」很通俗,很多人取這個英文名。她不該懷疑老公的,東揚目前專心學業,絕不會見色忘妻。
「Tony……噢,不,你不是我的Tony。」凱瑟琳把金髮男子輕輕推回去,又一個叫「Tony」的男子出現,同樣的戲碼換來後頭女生們的嗤之以鼻。
經過三個「Tony」出現後,第四個「Tony」出現了,那人在下巴黏上一大片落腮鬍,看來很假,但她仍認出來了……是東揚!
「東揚﹗」她的聲音不小,卻被全場的鼓譟聲蓋過,大夥兒哄堂大笑,許是在笑他的落腮鬍太假。她想,老公一定也是被安排當攪局的人員之一,三秒鐘後肯定就被推回人群中。
未立即上前「認親」,她和全場人一樣笑著,身材不高又微胖的老公黏上落腮鬍後,外表看來老了十歲,不像學生倒像教授。
「你……是Tony?」凱瑟琳明知故問。
「不,我、我不是……」何東揚裝出一副想表明身分又不敢的為難樣。
「不,你是,你是Tony,你是我最愛的Tony。」
「不,凱瑟琳……」
「Tony,你聽我說,我爹地已經答應讓我們結婚了。」
「真的嗎?」
「當然,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場中上演一齣苦情記,後頭的女生又忍不住揶揄道:「光明正大?那Tony搬來和她同居三個月,這三個月是偷偷摸摸的嗎?」
另一個女生低笑,「就算吃軟飯,他還是有自尊心的,不想讓外人知道。」
「他們同居的事很難有人不知道吧,我們的凱瑟琳公主可是很高調的。」
兩人邊說邊笑,站住前方的溫碧蘿腦袋卻像被人轟了一槍,她們說他三個月前就搬進來和凱瑟琳同居了不,那個Tony一定不是東揚!
可不管她如何不相信,眼前確實活生生上演揭曉答案的戲碼,凱瑟琳將何東揚下巴處的假落腮鬍撕掉,兩人高興地相擁接吻。
時間拿捏得當,午夜十二點即將到來,主持人和Party的客人們配合度極高地大聲倒數。
「五、四、三、二、一……」
眾人擊掌歡呼,沉浸在喜悅中的凱瑟琳還當眾宣布她和男友的喜訊。
「各位,我和Tony決定下個月結婚了。」
在歡呼聲後,眾人反問男主角:「Tony,你確定嗎?」
看來也是排演過的橋段,可是何東揚的笑容和回答一點都不像作假。
「當然。」他深情看著凱瑟琳,並且給了她一個深吻。
周圍瘋狂的鼓譟聲令溫碧蘿腦袋嗡嗡作響,不知哪來的神力,她揮臂排開前方幾個大塊頭,怒不可遏地衝到場中央瞪著何東揚。
「東揚,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要和她結婚,那我呢?」她用中文問。
「碧、碧蘿……」見到她,何東揚先是吃了一驚,旋即表情恢復鎮定,轉身向凱瑟琳介紹道:「凱瑟琳,她就是我和妳提過的碧蘿。」
「噢,碧蘿,很高興認識妳。我想是Tony通知妳來的吧?我即將和妳哥哥結婚了,上個月妳的父母也來過,他們很高興——」
「爸媽來過了?」溫碧蘿一聽大為光火,瞠目詰問:「而且你說我是誰?你的妹妹?」
未理會她的質問,何東揚好聲好氣的和凱瑟琳說:「凱瑟琳,不要耽誤賓客的歡樂時光,讓他們繼續跳舞。我和碧蘿到外頭說說話。」說罷,他硬拉著溫碧蘿往外走。
「何東揚,你有種就在她面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溫碧蘿心痛又失望,氣得齜牙咧嘴。
何東揚不理她,硬拽著她往外走,踏出屋外,聽見屋裡音樂聲再度轟隆響起,他狠狠將她甩開。
「溫碧蘿,誰叫妳來的?妳這身窮酸樣真是讓我丟臉極了!」他嫌惡的說。
「何東揚,這個時候你還有臉說這種話?我是你老婆,每個月賺錢供養你讀書還拿錢給你父母——」
「就那麼一點錢,妳也好意思一直提?凱瑟琳能給我的,比妳多好幾倍﹗」
她瞪著他,氣到差點說不出話來。「所以……你要和她結婚?」
「對,沒錯。」
「那我呢?」溫碧蘿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她剖心掏肺將他視為「家人」的男人,陌生到彷彿她從不相識。
「離婚協議書我已經寫好了,妳最好馬上離開不要在這裡鬧,這裡可沒有那間不入流的自助餐店給妳撐腰!」
的一聲,一記火辣辣的巴掌印上他的臉。
「它怎麼不入流了?你能站在這裡,全靠它賺錢送你來;你的爸媽到現在還沒餓死,也是拿我在那裡賺的錢﹗」她狠瞪他,咬牙切齒的說。
「溫碧蘿,妳瘋了……」何東揚被她發狠的舉止給嚇住。
「我是瘋了﹗我一心把你當家人,為了你強迫自己收斂強悍的作風,對你溫柔、給你溫暖、百依百順,要什麼都給你,這一切無非是希望我們可以組一個甜蜜的家庭,可是,你給我什麼了?我不是不知道你和你父母得寸進尺,但因為我把你們當家人,你們過分的要求我都可以包容……」
「我不想再聽妳說這些。」何東揚退了一步,和她保持距離。「從現在起,我們兩個沒有任何關係。之前因為我們是夫妻,所以妳賺錢供老公讀書、供養公婆都是媳婦該盡的本分,也是妳心甘情願……」
溫碧蘿不敢置信自己親耳聽見的話,她猶如大夢初醒,悔恨當初沒聽老闆娘和同事的勸阻,執意為眼前這個混蛋付出所有,結果落得現在這種下場。
她沒家人嗎?不,她有,育幼院的院長和老師、同學,以及自助餐店老闆娘和同事都比他更有資格當她的家人,當初她是怎麼了?怎會選擇他當自己想照顧的家人?
她想起來了,因為這男人每餐都吃一碗白飯加滷湯,激發了她的同情心,進而想照顧他,可她無怨的付出卻換來他冷情的對待,如今她視他為混蛋,也許他早將她當笨蛋看了﹗
「何東揚,我溫碧蘿不是好欺負的,你這個陳世美絕對會有報應。」她狠瞪他道。
此時,她大可揍他一頓,但她不屑,因為她清醒了,她要回台灣找律師,商討如何把給他的錢追回來,之後她要把錢全捐給育幼院,絕不浪費一分一毫在這個垃圾身上。
她轉身想去庭院拿回行李,何東揚卻誤以為她想進屋去向凱瑟琳戳破他們的關係,情急之下緊抓著她。
「幹什麼」
「妳給我出去,這裡不歡迎妳!」他將她用力一拽往外走,見到管家疑惑的看著他們,他故意露出一副懊惱的模樣,「凱瑟琳說你不該讓這位不受歡迎的客人進來。」
管家聽了心一驚,連忙合力將她推出屋外。
溫碧蘿氣極用英文大吼,「我是他在台灣的老婆,你最好告訴凱瑟琳,讓她明白他不是個好人!」
「別理她,她是來鬧場的。」何東揚趕緊自清道。
溫碧蘿才不管凱瑟琳的管家相不相信她的話,反正她已據實以告,凱瑟琳若還想往坑裡跳,與她無關。
「把我的行李還來。」她在門外嚷著,告知他們自己的行李「寄放」處。
管家替她取來了,何東揚卻一把搶過,將她的行李丟出矮牆拋至路中央,還警告她不准再來。
千里迢迢而來卻被老公如此絕情對待,再堅強的人心還是會痛,她失魂落魄的走向路中拿行李,但卻不小心被行李絆了一下,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路中央。
和他認識以來她掏心掏肺的付出,如今他卻端出黑心肝對待她,教她情何以堪?
不想流淚、不該流淚的,可是她的淚水無法控制地撲簌簌直流,模糊了她的視線。
此時,她聽到跑車飆速疾駛聲、聽到管家吼叫聲,她抬起頭,有兩道刺眼的光線射來,然後,「碰」的一聲……她覺得自己飛了起來,四肢百骸都在痛……
跑車疾駛而去未停歇,轟隆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的身體卻越來越痛,有如被撕裂了一般,嘴裡不斷湧出濕潤的液體,她顫抖地抬手一抹,看見鮮紅的血液……發生什麼事了?
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聽見管家大聲叫住正要再度進屋的何東揚,說她被撞了……呵﹗自己的「妹妹」被撞,他若不來察看,大概很難解釋吧?
何東揚衝了出來,一臉驚恐的蹲在她身旁,「溫碧蘿,妳、妳怎麼……怎麼那麼笨?走路也會被車撞……」
聽見管家大叫救護車,她知道狀況八成很慘,她感覺得到自己的情形很糟,不想再浪費心力臭罵負心漢、和他爭執了。
她用盡全身力氣開口警告他,「何、何東揚,我若死了,你一定要、要把我的骨灰送回台灣,否則……我做鬼也、也不會放過你……」
黑心肝的何東揚也是會怕鬼的,見她滿身是血,又聽她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他,他臉色嚇得發白,「我……好,我答應妳。妳、妳還有什麼要求?」
在她死前他良心發現了嗎?不,是真的很怕她死後當鬼纏著他吧。
「把我給你的錢,全……全用我的名義捐、捐給我小時候住……住的那家育幼院。」
「可是我現在身上沒那多錢……」見她睜著血眼瞪他,他又嚇得往後跌坐在地,「好,我會盡量。那……妳還有什麼心願想完成?」
看他嚇得語無倫次,大概也不知自己說了「人話」,哼﹗她溫碧蘿就算死也會死得很有骨氣,才不會得寸進尺做一些無理要求。
不過……心願嗎?
好吧,既然他難得誠心誠意問了一句有良心的人話,她就大方告訴他自己臨死前的心願——
「我……希望下輩子……能當個被男人捧、捧在手心呵護的女人,得到他專、專一的愛情……」
「蛤?碧蘿,妳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何東揚畏怯地湊上前,想聽清楚她的話。
管家拉開他,「救護車來了,你快讓開!」
沒機會再問了,何東揚傻愣在原地。
聞訊出來的凱瑟琳催促著他,「Tony,你快點跟去。」
「噢。好,我、我去。」
被抬上救護車的溫碧蘿感覺自己似乎靈肉分離,身子很飄忽,可她還不忘自己的行李,「喂,我的行李沒拿!」她一回頭,卻見救護車已開走,「喂,等等我,我還沒上車啊。」
不對,剛剛她不是已經被抬上車?那現在……她倒抽一口氣,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環顧四周交頭接耳、一臉驚訝的外國人,發現好像真的沒人能看得到她。
她不會真的……死了吧?
但不管是暫時靈魂出竅,還是真的回天乏術,無論如何她都要見自己最後一面。
「救護車,等等我呀……」
身子騰空而起,欲往前飛奔,突地見天空有一個黑洞開啟,她瞠目驚望,此時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吸走,她瞬間被捲進黑洞中——
﹁救命﹗﹂
沒人看見,也沒人聽見她的叫喊聲,因為,她是鬼。
無形的黑洞只有她看得見,它開,它關,無聲無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7:26
第2章
冷,好冷,她又暈又冷。
被一股強大吸力捲進黑洞的溫碧蘿,感覺自己彷彿搭到史上最快速的噴射火箭,咻地一聲不知飛往何處,只覺得好冷。
怪了,她明明是隻鬼,怎麼還會有知覺?難不成是才死沒多久,道行仍太淺的原因?
如果這時她暈到「抓兔子」,不知會不會被別的鬼取笑?環顧四周,幸好沒見到其他「同類」。
這是哪裡?望去盡是覆上皚皚白雪的樹木,明顯是一片樹林,而白雪紛飛的夜晚,也令她不禁想起前一刻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徒步走在芝加哥的街上,如今卻已成一縷幽魂……
算了,或許她命中註定要客死異鄉吧,唉﹗
她嘆了口氣,望了望四周,這裡……到底是哪裡?
天色已暗,除了一片白雪她什麼也看不到,她遲疑地往前走,一股莫名的吸力卻將她拉回定在原地。
她霎時跌坐在地,屁股摔疼,心中不由得抱怨鬼也太難做了,這些莫名其妙的狀況簡直把她搞得七葷八素。
起身,赫然發現不知何時前方地上竟躺了個人,她不禁嚇了一跳,但旋即又想到自己是鬼了,幹麼怕人?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右腳,跨前一步,咦,這回倒沒事。
她走近低頭一瞧,是個女人,而且這女人的穿著和鞋子都很奇特,好像是古裝劇裡的平民女子裝扮,該不會是某位趕場拍戲的演員吧?
等等,這女人好眼熟,她似乎前不久才見過,可想破了頭她還是想不起來對方演過什麼戲……
下一秒,她大叫一聲,這女人哪是什麼演員?她根本沒演過戲,因為……﹁她﹂就是她﹗
不,﹁她﹂不是,自己分明就坐在這兒,而﹁她﹂在那裡,所以肯定不是同一人。只不過,她們為什麼長得這麼像?
傳說世上會有三個跟自己長得一樣的人,今日還真讓她遇到了。
「喂,小姐?醒醒,妳怎麼趴在這裡?」碰觸不到對方,她只好用力呼喊。看在對方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分上,無論如何她都要救醒對方。
只是說,眼前的女人一動也不動,該不會死了吧?若死了,那她的魂魄呢?
左顧右看,溫碧蘿突然想起一件事——這一路飛來,她怎麼都沒見到其他同類?
難道真的是她道行太淺,所以才看不到其他「前輩」?但就算如此,至少也會看到其他「平輩」吧,可是竟然一個都沒有,這也太奇怪了。
她異想天開的想,會不會是她命不該絕,因此才看不到其他幽魂?因為她身上還有一些知覺耶……
唉,即便如此又有何用?她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
當務之急還是先想辦法叫醒眼前人要緊。「小姐?快起來!」
溫碧蘿看她一張臉凍得蒼白無血色,她猜,對方是被凍昏了,或者……已被凍死?
「小姐,快起來!別睡了。」
不確定對方是否已香消玉隕,她使盡全力想喚醒對方,可惜對方似乎沒聽見她的呼喚,依舊一動也不動。
就在她吼得聲音都快啞了、急得跳腳之際,忽地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
有馬就有人,不管來者是誰,都是一線希望。
「太好了,小姐妳有救了,我去前頭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來……」才剛要跑向前,一股強大的吸力又將她帶回來,她不僅摔疼了,還突然覺得寒氣鑽筋竄骨,冷個半死。
冷,好冷,她又痛又冷,沒多久便陷入無意識的黑暗之中……
一屋子濃重的藥草味,嗆得昏睡中的溫碧蘿輕咳幾聲,迷糊之際她拉起棉被捂住嘴鼻。她討厭這股味道,在她記憶中,這和死亡劃上了等號。
五歲那年,家裡整天充斥藥草味,因為她的父親得了肝病卻沒錢上醫院,只能聽信村人說的偏方,逕自上山摘草藥服用,無奈最後仍是回天乏術。
母親託人將五歲的她送進育幼院後,從此她未再見過母親,有的人說她母親改嫁了,有的則說是跟別的男人跑了。
那時的她小小年紀,直覺認定母親是受不了屋裡整日瀰漫的藥草味才會離家出走,是這個味道致使她家破人亡……
「妳醒了?」
一道溫柔低嗓自床邊傳來,她這才發現屋裡還有其他人。
她彈坐起身,警戒地挪了下身子,「你是誰?」一個白面書生,而且又穿著古裝……最近流行古裝劇是不是?
「妳該認識我的。」他似笑非笑的說。
是哪個演員明星嗎?她腦袋沉甸甸地,想不起來,「你直接說吧,我不想猜。」
她的反應令他蹙眉怔愣了下,溫柔無害的笑容噙在嘴角,「我是楚天闊。」
「楚天闊?不認識。」她虛弱地出聲,其實不只腦袋昏沉,整個身子更沉得像有千斤重。
「傅大少奶奶,我家公子一片好心救妳,妳不領情就算了,還裝不認識,太過分了!」一個端著藥的丫鬟看不過去,挺身為主子抱不平,又似乎當她有傳染病似的,忙不迭退了一步。「我們楚公子可是城裡的大善人,沒人不認識他,而你們傅家人更該認識……」
「蓮兒,傅大少奶奶還病著,別怪她。」楚天闊微笑說道。
「……是,公子。」
溫碧蘿冷眼瞧著這一幕,美女微笑傾城,這位公子的微笑……看似無害卻有如勾人心魂的毒物。伶牙俐齒的丫鬟一見他笑,馬上乖得像隻柔順的小綿羊。
她捏著鼻子,視丫鬟手中端的藥為猛獸,擺手含糊道:「麻煩拿走,我討厭那味道。」
不甘心伺候也不願接近她的蓮兒瞪她一眼,求之不得地轉身欲走。
楚天闊喚住她,「蓮兒,把藥給我,妳先下去休息。」
「公子你別……她可是會剋……」蓮兒不甘伺候她,更不願讓尊貴的主子服侍她,左右為難之際,手上的藥碗已被楚天闊接過去。
「不許胡說。告訴錢管家請他通知傅老夫人,要她別來了,晚一點我會派人送傅大少奶奶回去。」他臉上維持一貫的溫文笑容。
「為什麼?這會兒天都亮了,她也已經醒了。」蓮兒又悄悄退了一步。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地上積了厚厚一層,妳忍心讓老夫人獨自踏雪而來?」
「我的意思是讓她自己回去。」蓮兒不依的說。
「同樣的道理,妳忍心見一個剛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又虛弱地倒在路上嗎?既然救了她,何不好人做到底?」
「我……公子,你太好心了!」蓮兒跺腳道。即便肚裡有一堆抱不平的話想說,但一對上好心腸的主子,再多說一句只怕會顯得自己很壞心。「公子,那我先下去了。」她輕聲細語地向主子告退,臨走前又瞪了床上的女人一眼。
丫鬟對自己的敵意,溫碧蘿沒特別感覺,此刻她猶如身墜五里霧中,不知身在何處,完全弄不清楚眼前這人是何方神聖。
方才她的視線在主僕兩人間流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嗯,這對主僕間有曖昧?就算有,那關她什麼事?反正她也沒興趣打探八卦,而且覺得不對勁的也不是這檔事,那到底是……
定睛看著自己眼前正細心將藥吹涼的男人,她終於發現不對勁之處——他們的穿著!
他穿古裝,他的丫鬟也是,連這個房間也古色古香……除了一扇玻璃窗外,其餘家具都散發古董味,她不記得自己有接演古裝劇——不,她本來就不是演員啊﹗
「傅大少奶奶,先把這藥喝了。」他微笑將藥遞給她。
她蹙眉皺鼻,「我不喝,我說過我討厭藥味。」
「大夫說了,妳若能醒來,那肯定是傅老爺和傅大少爺在天之靈保佑……」
這席話,更讓她摸不著頭緒了,他和他的丫鬟左一句「傅大少奶奶」、右一句「傅大少奶奶」,現在又蹦出傅老爺和傅大少爺……可她不認識什麼老爺、少爺的,黑心肝的人倒是認識一枚——
思緒漸漸運轉,她想起芝加哥的聖誕Party、不知情成為小三的凱瑟琳,以及之後她被撞死了,她正想追救護車見自己最後一面,然後她的魂魄被天空中的大黑洞吸走,莫名飛到一處樹林裡……
再度瞥向他的穿著,她倏地想起那個也穿古裝卻趴倒在樹林裡的「她」。
「她呢?」
「誰?」
「有一個女的,她倒在樹林裡,穿著素色的古裝服,還有她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她情急的問。
他愣了下,旋即又漾開溫文笑容。
「我是在跟你說正經事,你幹麼笑?」人命關天呀!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到底有沒有救她?」有救沒救說一聲嘛,不要只光笑。
「我想,應該是有。」他不疾不徐的說。
「救活了嗎?她人呢?」她再問。
「是救活了,而且……人就在眼前。」
她環顧四周,房裡只有他和她,但她「眼前」只有他,未見那位小姐。「她在哪裡?」她板著臉,懷疑他在唬弄她。
楚天闊扯出一抹淡笑,修長食指指向她。「不就是妳?」
「我說的不是我,我指的是長得跟我很像的那位,她和你們一樣穿著古……古……啊!」溫碧蘿低頭瞧見自己身上穿的古裝,忍不住驚呼一聲,再瞠目細看,這一身素色衣服不就是那位「長得跟她很像的小姐」身上穿的那套?
人家的衣服怎會在她身上?不,應該是說,她的靈魂怎會跑進人家的身體裡了,那她不就是……借屍還魂
她驚詫的抬眼和他對望,他還是端著一副溫文儒雅的笑容。
「我想,妳還是把藥吃了。」
她吶吶道:「對,我想我是該吃藥了。」喝了這碗藥,看看自己能否清醒些,也許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反正她已死過一次了,這股在她記憶中和死亡劃上等號的藥草味又有何懼?
她,回不去了!
坐在一間看得出來曾經氣派十足、現在卻顯老舊的大廳,溫碧蘿覺得自己彷彿還身在夢境中。
若她沒料錯,她真的是借屍還魂了,而且還是千里迢迢……不,萬里……呃,可能是幾千幾萬里,總之,她是穿越回古代了!
在古代的梅樹林裡,她遇到和自己面貌長得極相似的茅芸香,據茅芸香的婆婆所言,為了家計,她這個傅大少奶奶每天都會到梅樹林摘採梅枝變賣,即使下雪天也不例外。婆婆勸她別去,但她堅持,沒想到昏倒在樹林裡,還好楚公子路過救了她,否則萬一她有個意外,教婆婆孤苦一人如何活得下去……
聽完她不敢說出實情,因為這位年事已高的婆婆的好媳婦可能真的出了意外,不然她如何能頂替對方,讓這一魂一屍結合且重新復活?
既然大夫診斷她是失溫太久傷了腦子,所以才會有些事記不得,她乾脆順水推舟當起失憶的茅芸香,別砸了大夫的招牌。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當一縷幽魂也可能會被﹁前輩﹂欺負,萬一不小心晃到正在做法事的場子,還會莫名其妙被收走……唉,至少在古代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老公死了,這太讚了,她溫碧蘿目前最不缺的就是老公,所以衝著茅芸香是小寡婦這點,她決定欣然頂下對方往後的人生。
「芸香,外頭冷,妳怎麼不在房裡歇著?妳的病還沒完全好……」穿著一身藏青色衣袍的傅老夫人,眉頭深鎖,一臉擔心樣。
老夫人擔憂的神情,令溫碧蘿心生不忍,瞧瞧,雖然茅芸香死了丈夫,但人家的婆婆待她多好,關心之情溢於言表,不像她二十一世紀的﹁前婆婆﹂,見面一開口就是要錢,要是能搭火箭穿越來古代,她一定替前婆婆買票,來這裡上一堂「好婆婆課程」。
「娘,我身體很健康,只不過有些事一時還想不起來……妳別擔心,我會好的。」她露出笑容想讓婆婆安心,卻招來反效果,見到她的笑,傅老夫人反倒嘆了口氣。
「唉,都怪我,妳出門前已飄起小雪,即使妳說會快去快回,那時我也該極力阻止妳去梅樹林的。」
見老夫人嘆聲連連,溫碧蘿心頭也跟著一喟,她是該極力勸阻媳婦出門沒錯,她不知道因為自己一時猶豫,遺憾已造成。
當然,這事不能全怪傅老夫人,也不能怪茅芸香,一切都是命。
窮人家為了生計拚死拚活工作的心情她最懂,茅芸香不過就是為了多掙幾毛錢才會冒著細雪出門,哪知風雪無情,飄零細雪不久轉為紛飛大雪,奪走她的生命。
溫碧蘿起身扶婆婆坐下,安撫她道:「娘,沒事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既然老天爺派她來修補這個遺憾,那她會盡全力將它補得天衣無縫,完美無缺。
傅老夫人抬眼端詳她,又是一嘆,忽地苦笑,「大夫說妳傷了腦子,可妳的話卻變多了,整個人看起來雖然還虛弱,但感覺……很不一樣。」
「不一樣?」溫碧蘿顰眉,別說她和茅芸香長得一模一樣,她此刻住的這副軀體也是茅芸香的,怎會有哪裡不同?
「我也說不上來……不過,妳平安就好。」
「噢,是啊,平安就好。」好是好,可為何婆婆的眉頭總是緊鎖著,像有重重心事。「娘,您是不是有心事?」
她已頂替了茅芸香的人生,就要替茅芸香好好過日子,首要的自然是照顧好她的家人。
「芸香,我們又欠了楚公子一次人情……唉,妳說,這人情要怎麼還?」
原來婆婆擔心的是這個?「娘,楚公子他又沒說要我們還他人情,大不了我努力工作,先把藥錢還他。」
古代人也真是的,這一丁點人情,受惠者就看得比什麼都重,有恩報恩,受人之恩是該記在心頭,但也別搞得自己壓力這麼大,等有能力時再回報也不遲。
何況就算她現在想回報也無能為力,這一間空盪盪的舊大屋裡頭完全沒有值錢物,如何回報?
「芸香,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唉。」傅老夫人幽幽地道:「我們欠楚公子的人情不只一回,他不要求回報才令我不安,哪天如果他想接手傅家祖宅和祖業,妳說我們怎麼拒絕得了他?」
「蛤?」溫碧蘿一臉不明所以。
「妳坐下,娘把妳該知道的事,再和妳說一遍……」傅老夫人拉著媳婦的手,將「她」的身世和傅家的現況處境娓娓道來。
一早,趁天氣好轉,重新﹁復活﹂的茅芸香和往常一樣到梅樹林摘採梅枝。
昨兒個婆婆將所有事告訴她後,她才知道那個號稱﹁九陽城頭號大善人﹂的楚天闊,原來是個笑面虎,不,根本是腹黑吸血鬼。
楚家本業是經營大宗南北貨的商家,除此之外,楚天闊還對收購別人家的產業、祖宅有著極大興趣,只是他和那些惡意侵佔別人家產的惡霸不同,他平日樂善好施,城裡除了富人外,幾乎每戶人家都受過他的恩惠。定時施放米糧就別說了,救急的錢他向來也大方借出,不寫收據、不催款,莫怪會成為九陽城民推崇的頭號大善人。
有些家道中落的人受惠無數次,到最後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皆心甘情願的拿著地契捧地賣他,賣了祖宅還跪地膜拜,感謝楚大善人的大恩大德。
表面上看來,楚天闊的確是下凡來救苦救難的活神仙,他不偷不搶還先施恩惠,最後買地也是買賣雙方心甘情願、銀貨兩訖,這種人確實是十全十美,全身上下無一處可挑剔的大善人——才怪﹗
她想,只有純樸的人才會認為他是大善人,她可不認同。
大略了解後,她非常確定他是心機深沉的腹黑男,表面和善溫文,內心卻藏著陰謀詭計,活脫脫是笑裡藏刀、口蜜腹劍的小人。
一邊想著,她手中的柴刀往頭頂上方的細梅枝一砍,梅枝應聲斷裂。
話說這個茅芸香可真天真,徒手摘梅枝一天能摘多少?摘到兩手都長繭了只怕也賣沒多少錢。
因此一早,她向婆婆問了家中有無可砍柴的刀,婆婆疑惑的問她要做什麼用,她說要砍柴,卻把婆婆嚇得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待她磨柴刀時,婆婆更是驚恐地像見鬼似的。
沒辦法,這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婆媳真的很可憐,傅老爺娶了兩個妻子,大房傅老夫人僅生一個兒子,自小又體弱多病,娶茅芸香來沖喜,可惜一年後仍是病逝,隔年,換傅老爺撒手歸西。
自此之後,軟弱的婆媳倆只得任由二房欺壓,表面上二房承讓地把祖宅、祖業留給大房,實際上他們早將祖宅裡值錢的東西搬個精光。至於祖業……傅老爺在世時早已衰落,現今根本沒在運作。她曾問婆婆祖業究竟是啥,婆婆卻突地悲從中來,泣不成聲,她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倒是這片梅樹林,據說原本也是傅家的,二房將它賣給楚天闊,而楚天闊可憐她們婆媳沒飯吃,便允許她來梅樹林摘採梅枝到市集賣,因此婆婆才會說她們欠楚天闊太多人情。
頭頂上的梅枝已被她砍得差不多,她往上跳了幾次仍砍不到更上頭的,雖說她大可往橫發展,去砍別棵樹較低的梅枝,但她這人就是這樣,個性固執、太死忠,不僅對愛如此,連砍梅樹也挺專一的……總之,她一定要砍到頭頂上那段梅枝不可。
爬樹之於她是小Case,何況這些梅樹不算太高大,因此她握緊柴刀、抱緊樹幹就開始動作。
正往上爬之際,噠噠的馬蹄聲傳來,一眨眼,一人一馬已然來到。
「傅大少奶奶?」
熟悉的溫文嗓音從背後傳來,令她背脊一陣泛涼。
「妳這是……在做什麼?」
額上有如冒出三條黑線,她一頓,恨不得馬上靈魂出竅,鑽進樹幹裡頭躲起來。
他這人也真是的,看是要晚一分或快一分鐘來都好,幹麼偏偏挑這時候?現下她整個人卡在光禿禿的樹幹中間熊抱著樹,以他這個成年男子的思想,大概絕不會將她想成可愛的無尾熊,倒有可能是將她此舉當成小寡婦慾求不滿,對樹枝做出不禮貌的行為……
不行,在他誤解她之前,她得趕緊做出一番解釋。
「我要爬到樹上砍梅枝……」怕他不信,她轉身揮動手中的柴刀給他看。
未料,她單手抱樹手勁不夠,加上鬆開的手又揮了揮,身子一陣搖晃沒來得及抱緊樹,整個人倏地往後仰,就在她即將摔下地面時,她感覺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被她的身子狠狠壓住。
梅樹不高,她摔到地面的時間相當快,而他方才還在馬背上,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衝過來接住她……呃,用雙手當她的肉墊?
重點是,他的手正伸在她的身體與地面之間,整個人抱著她,重心往前傾,他的臉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噴拂在她臉上……
她心一震,陡地發現他是個十足的Man漢子,沒露出溫文笑容的他,流露出一股魅惑人心的男人味,接住她身子的手臂更是強而有力。
見他定睛看著她,不發一語,她也不客氣地死盯著他,可一對上他的深邃黑眸,她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來,臉頰像迫不及待早開的紅梅,紅得似火、嫣紅發燙……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7:44
第3章
坐在傅家前院,溫碧蘿邊綁著梅枝邊想,那個楚天闊果真是個邪魔歪道。
呃,這個措辭好像太嚴重了點,再怎麼說他楚大善人還是有佛心的一面,只是她總覺得這個人表裡不一。
明明是個有著一雙電眼的溫文儒雅白面書生,在現代就是所謂的「花美男」,他寫寫書法、彈彈琴,她也不會笑他娘,畢竟他那副模樣就是該做這些「合宜」的事。
偏偏,他卻老做一些讓她跌破眼鏡的舉動,譬如電光石火間從馬背上飛撲到樹下接住她……呃,被她壓住;柴刀被他拿走後,不一會光景附近幾十棵梅樹的細枝全被砍了五至十枝不等;最後,他這看似肩不能挑的斯文書生,還幫她扛著這一堆疊起來比一個人高的梅枝回傅家。
她不解他為何會這麼做,但她摔下樹他接住她的當下,兩人四目交接,電流一直亂竄,她的心口也怦怦狂跳。
哼﹗就說這人是個邪魔歪道吧,連她這個不管在古代或現代都是已婚身分,該心如止水、恪遵三從四德的婦道人家,都被他攪得心湖漣漪一圈接一圈,圈圈又圈圈……還好她最後有Hold住,心魂沒被他牽著走。
但當他幫忙扛梅枝回到傅家時,婆婆震驚得張口結舌,老半天說不出話來,事後她才知道楚天闊雖做很多善事,可通常出錢不出力,這一年多來通融茅芸香到梅樹林砍梅枝,也都是讓她自食其力,從未幫過她。
她想了老半天,在他眼中,她依舊是茅芸香,也沒變得比較美,那為何楚大善人會伸手助她?
哼哼,她可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了,他一個眼神、一點小惠就想拐她,讓她誤認他喜歡她?她才不會這麼傻!
她已笨笨地死過一回,若是再傻乎乎又被男人騙,恐怕連老天爺都會想敲她的頭吧。
所以她猜想,這人肯定是覬覦傅家產業,大概評估過出手時機已到才這麼做。別說免費讓她砍梅枝砍了一年多,光是先前在梅樹林雪地中救回她一命,就足夠讓她叩謝大恩大德,捧祖業相送了;加上前天他又小小救過摔下樹的她一回,若她還不知感恩,豈不是天地不容?
但,她才不會如他的意,她溫碧蘿絕不會上當,中了他的計﹗
「傅大少奶奶。」
門口處有人喚她,她一抬頭,視線迎上一臉傲慢的楚家丫鬟蓮兒。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楚天闊是九陽城頭號大善人,城裡的人把他當神膜拜,連帶他身邊的人也都以為自己是神了,加上他的縱容,一個小小丫鬟自然敢下巴抬得比誰都高。
「蓮大姊,找我什麼事?」溫碧蘿坐在原位繼續綁梅枝,涼涼的問。這丫鬟既然有老大心態,那自己就順她的意,讓她一次老個夠。
被喊「蓮大姊」,年紀才一十八的蓮兒錯愕地看她一眼,旋即惱羞成怒,「我可還是個小姑娘,妳為什麼把我喊成『蓮大姊』?」
縱使氣急敗壞,蓮兒還是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個茅芸香可是個瘟神,誰接近她誰沒命。
偏偏這陣子她家公子老是遇到這個瘟神,她想一定是茅芸香故意藉機接近公子,是以今日她才硬著頭皮上門理論。
「真的嗎?我看妳一點都不像小姑娘,還以為妳大我好幾歲,畢竟妳這麼的……精明幹練。」反正茅芸香「失憶」了,她不知蓮兒貴庚也是正常。
被一個旁人眼中柔弱的小寡婦擺了一道,蓮兒氣結不已,「茅芸香,妳別以為裝失憶,博得我家公子同情可憐,就想得寸進尺。前天妳為什麼叫我家公子幫妳扛梅枝回家?妳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
一個小丫鬟登門替主子興師問罪,這是什麼情況?
「蛤?有嗎?」她佯裝頭痛,撫額做出不適狀,「我怎麼不記得有這等事?不可能的,我怎敢勞動楚公子替我扛梅枝?」
這裡是傅家宅院,她不想為了治一個小丫鬟給婆婆添麻煩,裝裝傻讓這事雲淡風輕的過去,對傅家而言有益無害。
「妳……」蓮兒頓時啞口無言。雖感覺茅芸香是裝的,但對方曾生病忘了所有的事是事實,會不會連前一天發生過的事也忘記,她不是大夫,不能斷定。「若再有下次,我絕不饒妳!」
蓮兒悻悻然離去了,溫碧蘿忍不住朝她背後做鬼臉。
再有下次?呵呵,衝著蓮大姊這句話,她一定會讓他﹁再有下次﹂的!
再次問過婆婆,溫碧蘿才知原來傅家的祖業是製香,原本算是九陽城的製香大亨,即使後期競爭者眾,龍頭地位岌岌可危,但由於製香品質有保證,流失的客人買到劣香差異立判,因此泰半的客人都會回流。
在茅芸香進門前,傅老爺的身體已大不如前,而傅大少自小就是個藥罐子,家中祖業的經營權自然就落在二房手上。可惜傅二少接手經營後,短視近利,為了衝高營業額常常和同業來場降價流血戰,短期帳本營收的確漂亮,但日子一久便虧損連連。
所謂虧本生意沒人做,何況傅二少是個投機取巧的奸商,想要有錢賺又不能調漲價格,腦筋自是轉到如何降低成本上。見帳面轉虧為盈,他意氣自得,食髓知味後變本加厲,全然不顧品質,以致傅家製香逐漸和劣質品劃上等號,原本的主顧客全跑光,價格流血戰也撐不久,傅家祖業於是告終,傅老爺也被活活氣死。
唉,果真就算再有錢的富庶人家,只消一個敗家子,用不著兩三年就足以敗光三輩子不愁吃穿的所有家產。
只是說也奇怪,這個敗家子明明就是傅二少,怎麼她腦中竟會浮現楚天闊的身影?楚天闊怎會是敗家子?他吸金程度無人能敵,這輩子就算天天躺在家裡也不愁吃穿﹗
噢,別再想起他了,她的心思不該飄忽不定,該認真的賣梅枝,今兒個連婆婆都說要出來幫忙賣了呢。
說到這個傅老夫人,真是史上無敵棒的好婆婆,非但不怪茅芸香沖喜不成,反倒還愧疚的說傅家愧對她。最難得的是,婆婆未嫁前可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卻一點嬌氣都沒有,也沒虐待媳婦,反而家事一手包,為的就是體貼砍梅枝砍到手都長繭的媳婦,不讓媳婦手泡水。
今日一早,她要到市集來賣梅枝,婆婆居然說她也要出來幫忙,既然婆婆堅持,她想老人家一個人待在家也悶得慌,不如出來透氣和人聊聊天也好,因此便答應。
但兩人窩在同一處賣梅枝,有浪費人力之虞,她索性提議兩人分開來賣,她在市集西邊,老人家在離家近的市集東口處,前後包夾。
「傅大少奶奶、傅大少奶奶……」一個看似市集小販的人,從老遠就扯著嗓門大喊。
溫碧蘿蹙起眉,這人絕不是來向她買梅枝的,跑得這麼急、吼得這麼大聲,肯定出了什麼事。
她站起來,望向還離她有一段距離的人,想開口問,可這個茅芸香的聲音細如蚊蚋,超過十公分遠的人聽來已頗吃力,何況那人還在十公尺外。
於是沒等她開口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販,在離她五步遠時已氣喘吁吁地扯嗓急喊,「傅大少奶奶,傅、傅老夫人她、她昏倒了……」
「我娘昏倒了」
心頭一蹙,她管不了梅枝,也管不了眾人眼光,拉起衣襬便以跑百米的速度往市集東口奔去。
「唷,這個傅大少奶奶啥時這麼……這麼會跑?」
市集裡的眾人前一刻視線才跟著小販往西邊去,這會眼前已衝過一抹嬌柔身影,不禁皆被嚇得瞠目結舌,目光全跟著她移向東邊。
只不過……人呢?怎會咻地一下就不見人影?那速度……也太嚇人了吧!
跑步難不倒溫碧蘿,儘管茅芸香身子羸弱,靠意志力她還是可以發揮自己從小到大在學校運動會短跑第一的七成功力。可是揹重物……呃,揹個比她體重多上近十公斤的人,她還真有點吃不消。
其實傅老夫人不重,是茅芸香太瘦,此刻她揹著昏厥的老人家才會有些吃力。原本老人家都在離家不遠的東藥舖看病,無奈今兒個東藥舖休息,因此她得揹著人從市集東一直走到市集西,到西藥舖去看診。
市集裡來去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卻沒一個人伸出援手幫她,大夥兒倒是自動讓出一條路來,讓她暢行無阻。
她咬牙撐著,見一個大叔推著推車走過,眼睛登時一亮,停下腳步賣力喊道:「大叔,幫個忙,推車借我一下。」
那位大叔怔愣了下,看向四周的人,只見原本對她們婆媳倆行注目禮的人們全藉故忙自個兒的活去,將視線移向他方。
這情況看在溫碧蘿眼裡著實不解,可現在她沒空理會其他人,先帶婆婆看診要緊。
「大叔,救人如救火,你要有點良心的話,就把推車借我﹗」火了、急了,她大聲吼道。
「我、我忙著補菜去,沒空。」說罷,大叔像見鬼似的,嚇得推車狂奔離去。
「怪了,不過是借個推車,又不是要他揹人,他是在不願意什麼?」溫碧蘿低喃,繼續揹著人往前走,她發覺大夥兒眼睛都死盯著她們看,卻沒一個人願意來幫忙,只要她多看他們一眼,他們就立即將視線撇開。
是誰說古代人比較熱心助人的?依她所見,比起冷漠的現代人,這些古人冷眼旁觀的功力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原本目光聚焦在她們婆媳身上的人紛紛往前望去,有些人甚至一臉崇敬虔誠,表情像迎神般地往前而去。
擁擠的人群中,有人興奮熱情的高喊,「楚大善人來了﹗」
原來,真的是「神」駕到!
她想起來了,一早她聽見隔壁小販交談,似乎有提到楚天闊要來巡視市集,這整個市集好像都是楚家的土地,可他完全不收一毛租金,無償供小販擺攤,莫怪他一來,小販們各個生意都不做了,全都恭敬地﹁迎神﹂去。
人潮一直擠過來,原先她前方的路空盪無阻礙,但現在卻擠得寸步難行,連喘氣的空間都沒有。
「楚公子,謝謝你的大恩大德,要不是你,我們一家老小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楚公子,我代替我家狗子謝謝你,要不是你借我們看病的錢,我家狗子早沒命了。」
「楚大善人,我爹在臨終前要我們這輩子都要將你的恩德謹記在心,你對我們的恩惠,我們吳家人一輩子沒齒難忘。」
一堆歌功頌德聲不絕於耳,溫碧蘿卻聽得很刺耳。這些人受他一點恩惠就感激涕零、伏地膜拜,眼中只有他這個活菩薩,卻對一對迫切需要幫助的柔弱婆媳視而不見,這算什麼?
她動彈不得的杵在原地,好幾次都被擁擠的人群擠得身子傾斜,擔憂已昏厥的婆婆會無法吸到氧氣,此時又被旁人推擠了下,大為光火的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仰天咆哮——
「通通給我讓開!」
這一吼,周圍的人看清楚她們婆媳就在身邊,嚇得作鳥獸散,沒一會兒功夫,她們四周的空氣頓時新鮮多了,因為人全跑光了。
就在溫碧蘿不明所以地望著退離好幾公尺遠的人們時,九陽城的「神」現身了。
對上她炯炯有神的怒火美眸,楚天闊心口突地一頓,又見纖弱的她揹著傅老夫人,一股莫名的不捨之情在他心底隱隱鑽動。
但向來刻意營造出溫文儒雅、一派瀟灑自若模樣的他,儘管心頭情緒起伏,神情依舊淡定。
他端出平日一派流露出的溫和慈悲神情,關心的問:「傅老夫人怎麼了?」
沒等她開口,幾名小販隨即搶著熱心回答——
「傅老夫人昏倒了。」
﹁東藥舖的沈大夫今日休息不在,傅大少奶奶正要揹傅老夫人到西藥舖去……」
瞧無血無淚的小販們前一刻還對她們的無助視若無睹,此刻有「神」在場,就一反冷漠地熱心回答,她不禁開口揶揄。
「原來你們都有看到,我還以為……我和我娘變成隱形人,你、你們都看不到我娘昏了,所以沒人過來幫忙……」她明顯揹得吃力,有點喘不過氣道。「她需要馬上去看大夫,可我……揹著她又走不快……你們非但不幫忙,連個推車也不借。」視線恰巧瞥見方才見鬼般跑走、說要去補菜的推車大叔,她順便給他補上一槍。
她這席話讓小販們面面相覷,噤若寒蟬,悄悄退了幾步。
楚天闊心中有譜,深諳眾人不伸手援助的主因,平日若遇這情況,他一概都是交代身旁的管家處理,可現在……
「善良的百姓,都該有憐憫之心不是?」溫碧蘿視線一掃,對到蓮兒不屑的眼神,這可惹惱她了。她咬緊牙根,壓下滿腔怒火,努力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楚公子,大、大家都說你是九陽城的大善人,我求求你,幫忙救我娘……」
可憐是裝的,但她揹著婆婆走了一小段路,又杵在這裡不能前進,體力真的透支,覺得整個人虛脫無力。
身子傾了下,險些跌倒,離她最近的楚天闊忙不迭上前扶住她。
見狀,眾人皆倒抽一口氣,錢管家和蓮兒更是同聲驚呼。
「公子!」
楚天闊扶住她,和她四目相望,更確定了自己此刻想做什麼、該做什麼。
「楚公子,別接近她,會、會被她剋到的……」
「她是個煞星啊!」
未理會眾人「好意」的勸阻,楚天闊仍照著自己的心意走,「錢管家,過來!」
主子一呼喊,縱使心有顧忌,錢管家和蓮兒依舊馬上來到他身邊。
他背過身,彎下腰道:「幫忙把傅老夫人抱到我背上。」
見主子竟然要親自揹傅家人,貼身丫鬟蓮兒可是萬般不捨,「公子,你別做這種事啊﹗」
「公子,還是讓我來揹吧。」錢管家一臉惶恐的說。他這管家和丫鬟都在,哪有讓尊貴的主子揹外人看病的道理。
「是啊,公子,讓錢管家——」蓮兒的話未完,就被楚天闊厲聲打斷。
「照我的話做,救人可是一刻不能等。」
「是。」見主子擺出嚴厲臉色,錢管家不敢再遲疑,立即領命照辦,將傅老夫人從傅大少奶奶背上抱至主子的背。
背上重量減輕,好不容易才能挺直身子的溫碧蘿,剛想稍微伸展一下,未料楚天闊突然騰出一隻手抓住她。
「走吧。」
嘴裡說「走」,但他壓根是用跑的,被他拉著跑,她只好亦步亦趨跟著他。她擔心他僅用單手托住她婆婆,兩人又跑得急,若一個不小心把人摔出去,那可就慘了。
推開他溫熱的大掌,她用警告的語氣說:「把我娘揹好,可別把她摔著了。」瞪了他一眼,移開視線前,她似乎瞥見他嘴角揚起一個痞痞的笑容。
她不再看他,專心跟著跑,身子晃動,心也跟著擺盪。
方才他抓住她手的瞬間,她的心就開始躁動,彷彿回到青澀年紀,第一次被異性牽手時那般悸動……
可她不是小姑娘了,而且這人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握她的手,為何她一被他摸到手就有觸電的感覺?
哼,這個楚天闊肯定是個老愛放電的壞胚子!
不過……她偷瞄一眼,揹著傅老夫人的他正全神貫注的往前奔,這模樣——她不得不說,真是帥極了。
方才聽見小販們的極力勸阻,她大概了解眾人不伸手援助的原因,原來大夥視她為剋星,所以不敢接近她,但是,他卻不怕被她這個剋星剋死,三番兩次救她的命,此刻更挺身親力幫忙……
這麼想,他其實還是有副好心腸,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偽善,是吧?
「娘,妳一定要醒來,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妳,讓妳每天吃飽飽,絕不會讓妳再昏倒。」
坐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已昏睡一天一夜、臉色猶是蒼白的婆婆,溫碧蘿滿心自責,忍不住哭了起來。
楚天闊剛送走大夫,踅回房內就見她掉淚,心驀地一緊,眼神黯下,皺眉思忖。
自從在雪地裡撿回一條命,失憶後的她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以前的她柔柔弱弱,別說有主見了,連聽她出聲說句話都難。雖然看起來我見猶憐、楚楚可憐的模樣,但他從未將她放在眼裡,更遑論擱在心上——
擱在心上?沒錯,從在雪地裡救回她之後,她的身影和與以往迥然不同的說話方式,爽朗氣勢便在他腦內盤旋,久久不散……
「大夫走了,你也回去吧。」見他還不走,她下了逐客令,「你的大恩大德,我們傅家人會謹記在心。」
她有樣學樣,那些受惠者都是這麼說的吧?不過她還不打算報恩,他別想趁機接收傅家的祖宅。
這個男人太過好心,連她這超理智的「未來人」都感激涕零到想要跪下膜拜他,莫怪那些百姓會把他當作九陽城的活神仙……還好她還有一丁點理性,警覺他的最終目的是想要她乖乖奉上傅家祖宅,才連忙打住。
這人城府深似海,連她也差點淪陷,但憑良心說,若不論目的,他倒真的是超好人一枚。
昨天他揹著婆婆到西藥舖,大夫診斷後,說她是長期營養失調、身體太虛弱才會昏倒,他聽了就馬上命錢管家買一堆食材送進傅家廚房,之後又幫忙送婆婆回家來。
今早發現人還在昏睡,他又立即請大夫來看望,就算是親生兒子能做的也不過如此。
昨兒個在西藥舖煎藥時,藥舖的小夥計阿生告訴她楚天闊真是大好人,大夥兒都說她是掃帚星轉世,剋親爹、剋親娘,爹娘全死了,她大哥把她賣給鄰縣不知情的傅家沖喜,結果進門隔年丈夫就被剋死,又隔一年,公公也死了。
她在市集賣梅枝本來沒人敢買,也是楚天闊出聲說梅樹林現在是楚家的,楚家是積善之家,買楚家的梅枝會有福報,這才有人敢買。
見阿生沒和自己保持距離,她問他難道不怕被她剋?他笑說他沒爹沒娘,說不定也是什麼掃帚星。再說身家財產一大堆的楚天闊都不怕了,他一個身無分文的小子有什麼好畏懼的!
總而言之,茅芸香和傅老夫人能生存至今,多少要感謝楚天闊對傅家的情義相挺。
抹乾了淚,見他還杵著,她不明所以的問:「還有事嗎?」
「沒事。」他盯著她看,發覺她和以前最大的不同,是整個人變得很有生命力,即使傷心難過,也是很有活力的傷心。
很怪異的解讀,但他就是如此認為。
瞥見他嘴角勾起一絲笑弧,那笑容莫名輕輕觸動了她的心……不看不看,她不能看,因為他是個隨時都能勾人心魂的壞人。
「好多了嗎?」他突然又出聲。
「還不是一樣,沒醒來。」她淡然回應。他現在是沒話硬找話聊嗎?婆婆從昏倒至今尚未醒來,這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他的一雙電眼應該不是只有放電功能吧?
「我是問妳。」
「蛤?」她抬眼望向他,他嘴角那抹輕淡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和暖舒暢,栽進其中就不願離開。
「有沒有想起以前的事?」他淡笑問。
「呃?以前的事……沒有,我一想就頭痛。」她輕按額際,佯裝不適道。
「那就別想了。」他的大手覆上她,幫忙她輕撫﹁疼痛點﹂。
他此舉讓她一怔,卻未令她不悅,她想起自己「上一世﹂死前曾和那個黑心肝前夫說過的遺願——希望下輩子能當個被男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女人,得到他專一的愛情。
這一刻,她確實深切感受到被捧在手心呵護的感覺了,她瞅著他,心想如果能再愛一回,她定會選擇所愛,而不是隨便找個只因令她心生同情的男人就將他視為家人,無微不至地照顧、付出和包容。也許……她會學會任性,反過來要求對方必須照顧、付出、包容她。
大手停在她額際,凝視她明亮清澈的水眸,楚天闊的心明顯悸動著。
他知道自己在九陽城百姓心目中早已跳脫男女之別,有如活神仙,即便他對任何一個女子又摟又抱,也沒人會道他不是,僅會認為該女子被他「加持」過,肯定福分滿滿,更有人願意娶她。
雖有這層認知,他並未因此為所欲為、貪猥無厭,反而在面對女人時僅傾聽她們訴說心中的苦悶,卻從不做多想,不是他真將自己當成活神仙,而是至今尚未有女人真的令他動情。
近年來,媒婆主動上門和他提親的對象不乏官家千金、富家小姐,論氣質、家世,沒一個輸這名傅大少奶奶,身材面貌比她姣好者,更是大有人在,可是令他心動的女人,唯有﹁改變﹂後的這個她。
他喜歡她全身上下散發活力,喜歡她敢大聲說出自己內心想法,喜歡她無畏地迎視他的目光。他從她的眼神中明白她看透了他的心,知道他偽善的一面,這非但未讓他感到不悅,反倒令他欣喜。
他終於找到令他心頭悸動、萌生情愫的女人了,這個恍若重生的茅芸香,她便是唯一能挑戰他的女人。
﹁茅芸香,妳……變得很不一樣……﹂黑眸瞅定她,克制不住的欣賞之情自心間湧出,﹁我,喜歡這樣的妳。﹂
黑眸飽含笑意,他倏地俯首在她水嫩唇瓣印上一吻,這是一個他心頭認定的宣誓之吻,昭告她是他楚天闊想要的女人。
溫碧蘿傻愣的看著他,方才他……吻了她?心跳脫序,腦袋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伸手揮向他,賞他一個巴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7:59
第4章
楚天闊佇立在書房裡的銅鏡前,鏡裡倒映出一張印上火紅五指印的臉,他端詳片刻,嘴角忽地揚起一抹笑。
隔了一天,臉上的巴掌印尚未完全消褪,足見為他烙下此印的人手勁之大,遠勝一般女子……思及此,兩道濃眉皺起。
失憶後的茅芸香,在他眼中成了謎樣人物,無論說話談吐、行為舉止都和以往天差地別,但也就因為這些差異,才讓他覺得她很迷人,連她賞賜的巴掌印看來都帶著一股充滿個性的嗆辣。
昨日他忽地吻她,她一開始怔愣了下,但理智回籠後,一個火辣的巴掌倏然印上他的臉。
不是她的錯,不能怪她,要怪得怪他自己,居然會為一個女人失了心魂,連她伸手揮向他都不察,但也就因為這巴掌,讓他更堅定了她是自己要的女人!
想進楚家門當他楚天闊的妻子,除了面貌外,還必須膽識俱佳。他不知她為何能在一夕間具備這些條件,但他想老天爺既然讓他在雪地裡救回她,使命在旦夕的她奇蹟復活,興許是要送給他一個能匹配得上的妻子吧,畢竟他在九陽城做的善事一件件堆起,足以登天,感動老天爺賜他一名嬌妻,也不為過。
至於她的身分……一個寡婦那又如何?呵,他楚天闊既是九陽城民心目中的活神仙,思想自然超越被世俗教條侷限的一般人,常人娶妻,娶賢、娶德、娶家世良好的閨女,這很好,但若能賢德、外貌和膽識兼具,是寡婦又何妨?
不過他不介意她是寡婦,但旁人會介意,因此,在她這寡婦能再度尋覓幸福之前,得先去除她身上的無形枷鎖,他要自己愛的女人也能光明正大的愛他。
「公子,田家的染坊已到手。」錢管家進到書房來,恭敬地稟告。
「很好。」他點頭,嘴角微勾。原先他不想那麼快出手,但這一兩日他臉龐麻痛得緊,總得找件事做,宣洩一下。
「鄰縣的邱家燈籠坊有意請我們收購……」錢管家正欲向主子請示是否執行收購事宜,卻見主子揚手打斷他的話,「公子,你有事吩咐?」
「派人去給傅二少傳個消息,就說傅老夫人昏迷不醒。」
錢管家不明所以的問:「可……傅老夫人已經醒了?」
楚天闊微微一哂,「給傅二少這個消息對我們有利無害。」
錢管家心頭打了個突,料想主子肯定是要對傅家祖宅出手了。「是,公子,我馬上派人去。」
外頭忽然響起鬧烘烘的吵嚷聲,楚天闊眉一挑,沒意外的話,肯定是他家的大牌丫鬟蓮兒,又在替他阻擋上門借錢的外人了。
「公子,我去看看。」錢管家連忙道。
「去吧。沒重要的事別煩我。」
「是。」
錢管家是僕人裡唯一知道主子﹁寬容放縱」丫鬟有何用意的人,因為讓丫鬟去擋人,比一般下人管用多了,上門借錢的一碰到軟釘子,泰半摸摸鼻子就走人,若堅持沒借到錢不走的,也不至於和小丫鬟們起衝突,主子使這一招真是高明。
別看主子年紀輕輕,不管人事物各方面他都深思熟慮、運籌帷幄,就算是自家老爺如今仍親自坐鎮,也未必能有今日這番局面。
只是主子的心思深沉難測,他這個「知情者﹂大多時候也僅是一知半解。即使他是看著主子長大的老僕,但也不得不嘆,有時還真猜不透主子真正所想的是什麼。
然而出去見到上門者,錢管家立即踅回書房。
「誰來了?」見管家疾步轉回,楚天闊心知來者來頭肯定不小。
「是傅大少奶奶。」
他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是她」
「公子……」
「請她過來。」
「那,給傅二少傳訊息的事?」
「照辦。」
「是。」
錢管家離去了,楚天闊立在銅鏡前,好整以暇地等著佳人到來。
跳過丫鬟擋門那一關,溫碧蘿在錢管家親自帶領下進到書房,卻瞥見楚天闊佇立在銅鏡前「顧影自憐」,雖覺驚詫,但她仍視若無睹故作鎮定,直接挑明來意。
「我是來向你借錢的。」她開門見山地直言是不希望他誤解,以為她私下來「獻愛」。
昨天他在傅家莫名其妙吻了她,她也回敬他一巴掌,而不知是巴掌聲太響還是傅家祖先顯靈,傅老夫人那時突然醒了,醒得還真是時候,間接化解了他們兩人的尷尬。
後來他和平日一樣,露出一副救苦救難、溫柔慈悲的樣子,慰問她婆婆一番,片刻後便離去。
她是不知他怎麼想的,可她那一巴掌不是為自己打,而是為茅芸香打的。
他也太不會挑時間地點,就算再怎麼情不自禁,也不該挑在人家昏睡的婆婆面前說吻就吻,應該選在……
噢,她幹麼呀?難不成還希望再被他吻個幾次?他不過說一句喜歡她,她的心魂就迷亂得被他牽著走……
此時他一轉身,她不期然地對上他的眼,心口又開始怦然狂跳……Hold住,溫碧蘿妳一定要Hold住!
昨兒個她才知道婆婆為了讓她吃飽,常騙她說自己已吃過,其實每天最多只吃一餐,而且都把粥留給她吃,自己只喝粥湯,當時聽得她慚愧不已,痛哭流涕,最後婆媳倆抱頭痛哭。
真心感受到傅老夫人將自己視為己出的疼愛之情後,她更加確定要把這婆婆當成自己的母親來對待。
為了她的﹁家人﹂,昨晚她徹夜未眠想了一夜,結論是當務之急要先解決「食」的問題,讓婆媳倆都能吃飽飽,不會再有昏倒的情況發生,畢竟想工作掙錢,沒吃飽、沒體力啥事都別談。
虧她還自詡愛照顧人,要是讓自助餐店老闆娘知道她伺候一個婆婆伺候到昏倒,說不定會氣得靈魂出竅,穿越到古代來罵她一頓。
當然,把她當家人看待的老闆娘,即使穿越了,肯定也不會忘記拎一袋便當來給她和婆婆吃……
咳,還在異想天開?要是能這麼輕易地穿越來穿越去,她現在幹麼需要站在他家書房,低聲下氣地向他借錢?
「傅大少奶奶,請坐。」楚天闊微笑地邀她入座,黑眸直瞅著她。
昨兒個才打他一巴掌,今日就無所畏懼地上門直言借錢,她果然與眾不同,是一名奇女子。
待她入座,他直截了當的問:「借多少?做何用?」
「不知道。你願意……不,你能借我多少就多少。」她想過了,賣梅枝雖是無本生意,但吃不飽、餓不死,也賺不了什麼錢。分析了現下的狀況,與其混吃等死最終仍須將傅家祖宅雙手奉上,她不如放手一搏,先向他借筆錢做點小生意圖溫飽,若有幸賺了錢,再來考慮是否重新經營傅家製香的產業。
「我能借妳多少就多少?」他輕笑,「想必妳要借的數目不小。」
溫碧蘿輕點頭。她心中盤算的雖是小生意,但一切得從零開始,凡事起頭難,樣樣都要錢,與其三天兩頭來借,倒不如一次借全,省得一見到他,她心口就動不動怦怦狂跳。
她沒忘記自己現在是寡婦,最需要的是錢和家人,最不缺的就是「老公」。
「妳該不會是想……重新經營傅家製香吧?」他淡淡的問。
若是以前的茅芸香,別說一丁點想重新振作傅家製香的念頭都沒有,要她登門借錢,更是打死她都不敢。但失憶後的她,膽識大、聰慧過人,外加行動力十足,說她想登天摘日,他都信。
溫碧蘿吃驚地看著他,這人怎麼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早上她跟婆婆提到要來楚家借錢時,婆婆還說廚房有米有魚,不用再借了,根本沒想到她的內心盤算,真是容易滿足的善良婆婆。
但她不想安於現狀,不想讓傅家一直這麼衰落,她是有野心的,只是她的野心只侷限在小小的傅家,守護她重視的家人。
「我希望我有那個能耐。」她並沒否認。
「妳懂製香?」他挑眉問。據他所知,傅家大房從未掌握過製香經營權,即便有,八成也不會讓柔弱的傅大少奶奶參與。
她搖頭坦言,「不懂。有必要的話,我會去學。」
「向誰學?」
「行行出狀元,行行都有師傅。」
「天真!」他難得在外人面前發出冷嗤,「師傅都在各個製香坊,妳以為只要有心想拜師,他們就願意教妳、能夠教妳?」
「誰說師傅只在製香坊?有的也許改行賣麵、賣包子,甚至當官去了,說不定有的正在放無薪假呢。」
「無薪假?」他蹙起眉,一臉不明所以。
「呃?就是無所事事,整日閒晃。」她輕咬唇,和他激辯一時口快,她連「未來詞」都說了出口。
「整日閒晃的『師傅』?那他的製香技術恐怕有待商榷。」
「你這人……幹麼一直給我吐槽?我要找誰學製香那是我的事,反正我又沒說要馬上重新經營傅家製香。」她被惹惱了,怒瞪他問:「你不想借我錢對不對?」
見她水眸圓瞠,漲紅著一張臉,他嘴角笑紋加深,多有活力的一張生氣嬌顏!
他也常見到府裡的丫鬟蓮兒如同她這般生氣,只有蓮兒有活力歸有活力,就是少了分慧黠和這股撩動他心弦的風情。
「我借。」
「嗄?」溫碧蘿怔了下。她原想他是記恨她昨日打他一巴掌,才故意扯東扯西刁難她,雖然他衝動吻她不對在先,但她那巴掌可也不輕,他臉頰上的紅印至今猶清晰可見,因此,她正猶豫要不要先把骨氣拋開,低聲向他道歉,完成自己來此的目的,怎料他冷不防出聲說要借,令她驚訝之餘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雖然方才被他激得發怒,但冷靜下來仔細想了下,他那番話並不是在刁難,相反的,還是在替她著想呢。
說來這人還真是以德報怨,不但沒惱羞成怒地將她列入拒絕往來的黑名單裡,還願意接見她,甚至答應借她錢。
若他不是人人口中的大善人、活神仙,她說不定會誤以為他之所以答應借錢,是因為想一親芳澤,愛她愛得連尊嚴都願意拋開……
「我借,但妳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隔著一張茶几,他眼帶笑意看著她。
溫碧蘿睨向他,虧她剛剛還暗中稱讚他這人佛心來著、以德報怨,原來他借款還是有條件的。幸好只是要她回答一個問題,不算難。
「可以。」她大方應允,就算一百個問題她也有自信對答如流。
「告訴我,為何妳在醒來後,和以前判若兩人?」這原因說實話他並不是非得知道,而且說不定連她自己也不清楚,但他就是很好奇。
她一怔,旋即端著笑臉和他對望,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回答:「我昏迷時夢到掃帚星,她告訴我,我是她的分身轉世,可我太柔弱了,一點掃帚星剋人的氣勢都沒有,令她好生失望,她恨鐵不成鋼、恨得牙癢癢,不過說了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並賜予我掃帚星剋人的功力,要我將掃帚星的事蹟帶到凡間發揚光大,就這樣。」嚇死了吧?
她口氣雲淡風輕,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一雙水眸嬌睨著他,手心接著攤在他眼前。「給錢。」是他說的,只要她回答問題就借錢。
楚天闊笑著回望她,「給。」
一來一往,兩人對望的目光未離開過,四目相接,火花迸射,似在比誰態度最從容、比誰最虛偽,只可惜心臟不夠強的小野狼對上心機深沉的大野狼,注定略遜一籌。
她說那段掃帚星賜她剋人功力的事,好像根本沒嚇到他,一般人就算不全信,至少也會畏懼三分吧?但他看來完全沒在怕,還猛對她放電……
心快要Hold不住了,她連忙收起假意的微笑,暗中舉白旗投降。
她起身欲走,卻被他擋住。
「不是要借錢?」
「我、我回去算好數目再來拿。」
語畢她低頭從他身邊走過,手卻忽地被抓住,他一個使勁,她整個人便撲進他懷中。
深邃的黑眸帶著濃烈情慾逼視她,她下意識又想揮他巴掌捍衛自己,有了前車之鑑,這回他當然沒讓她得逞,很快抓住她的手。
「楚公子,請自重,我可是傅大少奶奶。」壓下心口悸動,她別過臉不看他,不論是否對他動情,只要她身為傅家人的一天,就有義務為茅芸香守著清白之身。
凝睇著她,楚天闊驀地鬆開手一笑,「那,我就讓妳從傅大少奶奶,變回茅芸香。」
她呆看他,一頭霧水,變回溫碧蘿她還覺得有理,可變回茅芸香?她現在不就是茅芸香嗎?還變什麼?
她怔愣之際,書房外已傳來腳步聲,見到來人,他淡笑,「蓮兒,送客。」
離去前,他一派溫文儒雅地向她道別,彷彿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她壞心抹黑他,幻想出來的……
他果真是一匹披著神仙外表的大野狼,她溫碧蘿甘拜下風!
「傅大少奶奶,給我包五個。」一個牽著孩子的大嬸走到攤位前,又愛又懼的看著溫碧蘿。
「好的,邱大嬸,馬上給妳現烤五個梅枝餅。」溫碧蘿手腳俐落,不一會梅枝餅已烤好,她快速將熱騰騰的餅包起來。
「唷,我只要五個。」邱大嬸很確定自己看到她包了六個。
她微笑的低聲道:「多一個送給孩子吃。這孩子真可愛,以後一定很會讀書,說不定還能當上狀元。」
「那、那怎麼好意思……」給了五個餅錢,邱大嬸歡喜的牽著孩子離去了。
見邱大嬸高興的樣子,溫碧蘿更確定自己走楚大善人的「佛心路線﹂是走對了,不過她的功力當然是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一個星期前,她順利從楚家借錢回來,正愁該賣什麼東西好時,瞥見屋裡一堆梅枝,忽地想起在﹁上一世﹂時,自助餐店舉辦員工旅遊去日本,老闆娘請她們吃當地的梅枝餅,非常美味,現在她賣梅枝,加碼賣梅枝餅最恰當不過。
梅枝餅其實也不是真的用梅枝去做,只是米糰裹著紅豆泥壓成餅狀,上頭再烙印個梅花圖案而已,和婆婆商量決定要賣梅枝餅後,她便請師傅打造烤餅爐子和梅花餅模,又買了糯米粉和紅豆泥回家試做,沒想到未嫁前是千金小姐的婆婆手藝非凡,各式糕點都難不倒她,巧手做出的梅枝餅美味得讓人恨不得馬上咬一口。
婆婆的好手藝,加上用她摘的梅枝烤餅,賣梅枝餅簡直是老天爺賜給她的天生職務,但第一天信心滿滿出征,怎知卻無人捧場,即使要將餅送人吃,也沒人敢收。
她心中有譜,知道大夥兒是畏懼吃了她這個掃帚星烤的餅,會帶來楣運,連送人都沒人要,還有什麼法子可推銷?
但即使想不出推銷的好法子,她還是堅持要賣,心想至少得撐個三天,給自己和百姓們品嚐梅枝餅的機會,大不了賣不出去就留著自己吃。
第二日,她和婆婆早早到市集擺攤,之前婆婆身子不適昏倒,她因此再也不敢和婆婆「分攤」,況且現在要賣餅,她也得依賴婆婆的幫忙。
原先她已有「一個餅都賣不出去」的心理準備,自我安慰反正她們還賣梅枝,擺攤不至於全然做白工,可天剛亮,梅枝餅的第一位客人就上門了,是楚家的錢管家,他買了五個餅。
錢管家前腳剛走,幾個市集小販便紛紛上前來買餅,說要嚐鮮順便當早飯吃。
她心知肚明錢管家之所以會來,肯定是楚天闊差他來的,她正愁沒好法子推銷梅枝餅時,那人早早幫她想好了。
錢管家親自前來,比任何敲鑼打鼓的叫賣都有用,有了楚家「掛保證」,前來買梅枝餅的人漸漸多了。
這幾日,錢管家天天都來,有人打聽到他奉命買梅枝餅回去供佛,便一窩蜂地搶買,讓她們婆媳倆賣餅賣得供不應求。
但饒是如此,她仍不敢馬虎,她深知這只是一時的蜜月期,生意是要做長遠的,和客人打好關係才是王道。
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做生意也一樣,楚天闊幫她打開生意之門,往後她也不能只靠楚家,她相信自己能靠實力做好賣餅的生意。
「娘,您喝口水休息一下,我來捏餅。」
「芸香,妳從早上到現在都忙著,妳才該坐著休息一下。」
「有生意做,我一點都不累。」
婆媳倆相處和樂,相互扶持,羨煞許多婆婆媽媽。
「這傅大少奶奶可真難得,死了丈夫,對婆婆還是這麼孝順……」
「這傅老夫人才好呢,兒子被剋死,她一點都沒怪媳婦,還把媳婦當女兒看待……」
「唉,紅顏薄命,這家老的少的都一樣。」
「不過這梅枝餅還真是好吃,莫怪錢管家天天來買……」
聽三姑六婆談論八卦都能說到梅枝餅,代表她賣餅已踏出成功的第一步。溫碧蘿捏著餅,一點都不覺得累,雖離重新經營製香還有一大段路,但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只要梅枝餅生意好,重燃傅家製香就有希望。
她低頭捏餅,憶及自己從楚家借錢回來時,曾刻意詢問過婆婆關於楚天闊幫忙傅家的事,而從婆婆的言談間,她清楚明白在自己重生前和重生後,他對傅家的幫助有著大大的不同。
之前,楚天闊對傅家的態度和對其他人家並無不同,大部分只出聲不出力,換句話說,扶老人走路這等芝麻小事,他都是氣定神閒的揮揮衣袖,身邊的家僕自然會做,絕不用他親力親為,可這樣溫文儒雅的他,後來卻揹著傅老夫人從東市集跑到西市集,還親自幫忙砍梅枝,做了一堆對傅家好、屈指都數不完的善事。
而且,先前傅家分家後,他幾乎從未踏進傅家門,可最近這陣子,他走得很勤……
心口驀地一陣小鹿亂撞,若照婆婆說的話來分析,楚天闊沒在意過﹁重生前﹂的茅芸香,他喜歡的人是脫胎換骨的茅芸香?
那天他吻她前不也說一句——﹁茅芸香妳變得很不一樣,我喜歡這樣的妳。﹂
所以,他吻的是溫碧蘿,不是茅芸香……
心頭怦怦狂跳,臉上的微笑線漸漸拉高加深,察覺情緒有High過頭的傾向,她連忙暗自在內心警告自己——
溫碧蘿,夠了喔,有必要在人來人往的市集露出花癡般的笑容嗎?
「給我包一個梅枝餅。」
聽見有客人上門,她忙不迭斂下亢奮的情緒,起身微低首包餅,帶著溫婉笑意回應,「好,馬上來。」
「東……東洋?」身後面對攤前的傅老夫人,聲音聽來頗吃驚。
「大娘?真的是妳們﹗」上門的客人也有些訝異。
溫碧蘿轉身一看,陡地一嚇,手中的梅枝餅掉落在地,表情比傅老夫人更為震驚。
「何、何東揚?」看到佇立眼前的人,她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問:「你……你該不會也、也穿越了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8:22
第5章
「二叔,吃餅。」溫碧蘿端著一杯茶、一塊餅、步入傅家大廳。
廳裡,傅家二少傅東洋坐在椅上左顧右盼,冷不防又嗤了聲。
「這餅我已經在市集吃過了,就沒別的可吃?」
「沒,這是我和娘唯一能招待客人的食物了。」壓下心頭火,她淡然道。
這死黑心肝的不是和她一樣穿越來古代,而是他本來就是活生生的古人,只是名字和「未來」的他同音,連那眼高於頂、不把人放在眼裡的假高尚都如出一轍。
這讓她恍悟意識到一點,該不會茅芸香就是她溫碧蘿的前世,而在前世她就和何東揚有糾葛……
不管是穿越或前世,這該死的何東揚……不,傅東洋,既然讓她在古代又遇到他,而且他還是這副討人厭兼黑心肝的模樣,她絕不會放過他!
「嘖,我們傅家好歹也是大戶人家,招待客人連個像樣的點心都沒有,這話要傳了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是啊,二叔所言甚是。」溫碧蘿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爹還在世時,我們傅家什麼山珍海味都有,怎麼爹一走,傅家大宅院就變得……空無一物?」她撫額佯裝不適,故意一臉茫然的問:「哎唷,二叔,我生了場病,有些事都忘了,你倒是跟我提醒一下,為何這傅家大宅會一夕之間變得空盪盪?」
「這……」傅東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無話可說。
他進城後,是有聽說茅芸香前陣子差點死在梅樹林,被楚天闊救活後整個人就像變一個人似的。有人說這是楚大善人的加持,她才得以活過來且變得更有元氣……哼,他才不信那些愚民的話。
不過,這茅芸香倒真有點不太一樣,以前她哪敢這樣跟他說話,在他面前別說抬頭,她連個屁都不敢放!
「二叔,你都進門這麼久了,怎麼不給爹上香?」溫碧蘿邊說邊走到置香盒前點了三炷香,香煙倏地撲鼻,她反射性地抬袖掩鼻,「外頭賣的香遠不及我們傅家的,這劣質品嗆得人好不舒服。不知二叔有沒有留著爹製的香,改明兒個送一盒給我們可好?我娘每每點香就淚流,心頭老惦念傅家上等香的好。」
「妳……」傅東洋臉色丕變,至此,他很確定她話中有話,明顯在譏諷他。「大娘呢?叫她出來,我有事跟她談。」
接獲大娘昏迷不醒的消息,他原以為這趟來可以順利接收傅家祖宅,孰料大娘不但醒了,他還被嫁進傅家沖喜的女人損了一頓,真教他嘔的!
「我娘累了,有什麼事你跟我談。」自從婆婆上回在市集昏倒後,溫碧蘿察覺她的體力衰退很多,即使最近她常燉雞湯給老人家喝,可婆婆還是常覺得累,從市集回來總需要小憩一會才有精神吃午飯。
這會別說婆婆正在休息,就算婆婆沒在休息,她也不會讓善良的老人家來和他「談事情」。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想幹麼,不管前世、今生、未來,他都是一個死也要挖人錢財的詐騙黑心肝﹗
在未來,她被他騙得連命都丟了,這些帳正好在這一世和他一起算。
「妳?妳算哪根蔥?」傅東洋斜眼睨她,全然不將她放在眼裡。
「我算哪根蔥?再怎麼說我還是你大嫂,是傅家的大少奶奶。」溫碧蘿挺直背脊,氣勢凜然。
見一朵小花突然變成傲骨寒梅,那氣勢連他都自覺矮一截,著實把傅東洋嚇住了。
「那、那好,我們今天就把話說開。」他就不信一個沖喜的無知女人,能幹什麼大事。
溫碧蘿覷了他一眼,懶懶地連打了幾個呵欠,「二叔,你坐會兒,我天沒亮就出門做生意,現在整個人累得懶洋洋,一點精神也沒有,我得先去睡一覺,等睡飽再來和你聊天,失陪了。」話落,她人已轉身離開。
傅東洋僵愣在原地,回神後見大廳只剩自己一個人,他氣急敗壞的嚷:「茅芸香,誰有什麼閒工夫和妳聊天?我是要和妳談正經事……」
可惡﹗要不是茅芸香是掃帚星太會剋人,當初大哥一死,他早就把她吃了,人財兩得,啥麻煩事都沒有,哪會讓她現在趾高氣揚的跟他槓上。
不過……這個茅芸香肯定還是處子之身,當初他大哥那破病身子別說行房了,整日癱臥在床上,早就連坐都坐不起身,還不是他代替大哥拜堂迎娶的,既然她想睡覺,那不如就一起睡……
傅東洋腦裡起了邪念,但腳步才踏出,忙不迭又收回來。
不不不,萬一因一時衝動被她剋死,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他沒耐性在大廳踱步枯等,附近酒樓他的老相好多得是,他不妨出去找找樂子,晚點再回來和她們談也不遲。
「公子,傅二少又登門借錢了,這回借是不借?」錢管家來到書房請示。
正在揮毫的楚天闊頭也不抬,淡然道:「借。」
「公子,那個傅二少成日不務正業,不回他家去老窩在九陽城享樂,你為何一直借他錢?他已經來借五次了。」磨墨的蓮兒氣得嘟嘴道。
主子對傅家人實在好得太過,幫了傅家大房那麼多,現在連傅家二房也把楚家當取錢窩,三天兩頭就上門借款。
雖然她對傅大少奶奶沒好感,但至少人家借了錢不是亂花,還老老實實地做起梅枝餅生意。那個傅二少就不同了,拿著主子的錢淨往酒樓歌妓身上灑,哼,沒錢還想裝大爺呢!
楚天闊輕笑,「出外人,總是有不方便之處。」
「他才沒什麼不方便,他——」
「錢管家,給傅二少送錢去,別讓他久等了。」不想聽蓮兒多說,他直接下令。
「是,公子。」錢管家雖知這是主子一貫﹁放長線釣大魚﹂的計謀,但他不懂的是,傅二少揮霍過度,在外地的財產只剩下一間壓根不值錢的小屋,主子鎖定他有何益處?
見主子已下令,懂分寸的蓮兒眉一皺,倒也不再多言。
「蓮兒,有客人來,我沒心思招呼,妳替我招呼去。」
蓮兒愣了下,旋即意會過來。主子即使願意借錢,大概也看不慣傅二少的遊手好閒,訓人這等事,心地太善良的主子做不來,但她蓮兒可就不同。
她可是主子的心腹丫鬟,主子想做卻做不了的事,自然由她這個丫鬟出馬。
「是,公子,我馬上去『招呼』客人﹗」
見蓮兒慷慨激昂地離去,楚天闊勾唇一笑。在收網前讓蓮兒出口氣,算是他這主子給她的一點福利,畢竟她是個盡忠的丫鬟,為他擋了不少事,過陣子他也會替她找個好人家嫁了,不過得等他先處理好傅家的事再說。
傅家……他一定會讓那個女人從傅大少奶奶變回茅芸香的,這事他沒忘,成日心心念念著呢。
「大娘,爹和大哥都不在了,現在我是傅家唯一的男人,這幾天我左思右想,傅家祖宅交給妳們這對寡婦婆媳實在不妥——」
﹁咳咳﹗咳咳……﹂
趁著溫碧蘿去市集做生意,傅東洋跑來和在家休息的傅老夫人「說理」,話才說了一半,染上風寒的老夫人咳聲連連。
「瞧瞧,妳身體這麼不好,萬一哪天去了……大娘,我不是在咒妳,人嘛,總是逃不過生老病死,凡事我們得先想好,萬一妳真走了,我那個大嫂她能守得住傅家大宅嗎?若她跟別的男人有了私情,說不準哪天心一橫,傅家大宅就拱手送給別人了……
「大娘,我看妳還是把傅家祖宅的地契交給我保管吧,再怎麼說,我是傅家唯一的男丁,傅家祖宅理當由我來繼承。」
﹁咳咳……﹂
傅老夫人不斷咳著,低頭不語,倒是廳外響起一道「附和」之聲——
「娘,既然二叔想要祖宅地契,那就給他吧。」提早收攤回來的溫碧蘿見傅東洋又來煩婆婆,忍住心中怒火,佯裝和顏悅色地和他打交道。
這個敗家子來九陽城已超過二十日,日日夜夜都窩在酒樓裡,三不五時就來家裡討祖產,即使她早吩咐染了風寒在家休息的婆婆別給他開門,可婆婆心軟,認定他是傅家人,不忍他在門外徘徊,終是讓人進門。
「唷,大嫂,妳想通了?早該如此的,我們畢竟都是一家人嘛,何苦每回相見都怒目相對?」傅東洋陪著笑臉說。
近幾日他上楚家借錢,錢管家卻說他家主子已不方便再借他錢,他深知是自己去了太多回,只好口頭保證說會差家僕送錢來還,孰料蓮兒那個臭丫鬟一點情面都不留,當場戳破他已幾近傾家蕩產的窘況。
既然被點破,他面子也不顧了,死皮賴臉地非見上楚天闊一面不可,幸好最後有順利見到面。
那時他一開口就說要賣傅家祖宅,楚天闊爽快點頭,可他欣喜之際,楚天闊卻又涼涼回他一句——
「除非傅大少奶奶不再是傅大少奶奶,否則賣祖宅與否,應當輪不到傅二少你來決定吧?」
這話令他心一跳,他當然知道「傅大少奶奶」的存在是自己想賣祖宅最大的絆腳石,畢竟老的好解決,只要將地契騙過手他愛賣就賣,老的可管不了他。但這少的……以前他只消吼一聲,她就縮到牆角嚇得像烏龜縮殼,現在可不同了,一副精明幹練模樣,絕不可能將地契交給他。
這幾日他想破了頭,想逼她退下「傅大少奶奶」的位子,偏偏她這個掃帚星人人畏懼,根本沒男人敢接近她,偷男人的罪名扣不到她頭上,他又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繼續找大娘拐騙,心想說不定大娘病糊塗了,會傻傻將地契交給他。怎知這茅芸香像有預知能力似的,他才剛來沒多久,她馬上就回來了。
好在她一開口就給他報喜,想必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個寡婦無權置喙祖宅的未來。
「芸香……」傅老夫人焦急萬分的看著媳婦,不解媳婦為何要將地契拱手送給這個敗家子。自己向來不與二房爭,就是希望一家人和樂融融,可祖宅是她最後的底限,除非萬不得已,她絕不賣祖宅。
「娘,妳身體這麼虛弱,我不是告訴過妳,盡量別和外人接觸。有些人身上的細菌比馬桶還髒上一千倍,這種人妳該離他越遠越好……」見在場的兩個人聽得滿頭霧水,她又笑著改口,「我是說,妳該在房裡好好休息,別忙著招呼客人。」
「是啊,大娘妳多休息,養病要緊。我呢,也別叨擾妳們太久……」傅東洋涎著笑臉說:「大嫂,妳把祖宅地契給我吧。」
「芸香,不……」傅老夫人惴惴不安的看向她。
溫碧蘿輕按著婆婆的肩,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轉身看著傅東洋,面無表情的問:「請問你哪位?」
「妳……」傅東洋愣了下,以為她之前的失憶症又發作,直覺回道:「我是傅東洋,傅二少,妳的二叔。」
「是,我知道。」
「妳知道那幹麼裝病?裝不認得我?」為了地契,他忍住心頭火問。
「我沒說我不認得你。既然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那你憑什麼來向我要祖宅地契?」她淡淡地道。「傅家大少和二少,一年前早就分家了不是嗎?而且當初是你自己不要傅家祖宅,遷居到外地去買了一間大豪宅,只是我聽說後來你把豪宅賣了,現在窩在一間破舊小屋,你的那些二姨太、三姨太也不知跑哪裡去了,連元配都常不回家……」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些事早傳遍整個九陽城。
「妳……」被人揭了底,傅東洋臉色青白交錯。
「東洋,真有這種事?那你娘她……她現在過得好嗎?」傅老夫人擔憂的問。
「她……」傅東洋起先覺得面子掃地、自尊受損,但轉念一想,不如藉此搏得同情,拐來地契。他低頭重嘆,採哀兵政策道:「大娘,是我沒用,想做生意卻把錢賠光了,現在那屋子還是別人可憐我們、借我們住的,我娘她現在連三餐都吃不飽……大娘,妳就寬宏大量,答應讓我和我娘搬回來同妳們住吧。」只要住進來,他不怕沒機會拐到地契。
傅老夫人一臉為難,溫碧蘿則快語搶白,「二叔,你這麼替二娘著想、這麼孝順,我和娘當然很歡迎你們回來住……可不對呀,你來九陽城算一算也二十日了,天天窩在豪華的酒樓裡,怎麼沒想到要接二娘跟你一起來住酒樓?糟糕﹗你二十多天沒回去,二娘說不定餓死了,你得趕快回家去看看——」
自從賣梅枝餅後,她漸漸和市集的大嬸們有話聊,有些人知道她「失憶」,便熱心地告訴她傅家以前的一些事,而說到傅家二房,人人都咬牙切齒,說二夫人虛榮刻薄,大家都為善心的傅老夫人抱不平。
光聽她們的形容,她就聯想到在現代時何東揚的母親,她那只認錢不認媳婦的黑心肝前婆婆,原來母子倆都是一個樣。
其實有人私下和她說,傅東洋的母親,也就是她的二娘,現在又跟了另一個老爺子吃香喝辣過日子,只是傅東洋這個拖油瓶太大隻,人家拒收。
「我呸!茅芸香,妳少咒我娘,我娘現在過得好極了。」
「噢。」溫碧蘿點點頭,「那就好。娘,妳聽到了吧?二娘她過得好極了,所以妳顧好自己的身子要緊,不用替他們擔心。」
「茅芸香!」一時不察被套出話,功虧一簣,傅東洋氣急敗壞地吼:「妳快把地契給我﹗」
「你要地契是吧?我想你可以去跟你的準繼父要,畢竟他現在跟你娘正打得火熱,只要請二娘跟他說一聲,小屋小宅他應該會大方給。」原本她想忍住不點破,是他逼她把話說白的。
聞言,傅老夫人瞠目結舌,隨即嘆了口氣,一臉難為情的樣子。
傅東洋則是惱羞成怒,正握拳想動粗時,一個小夥子疾步跑進來。
「傅大少奶奶——」
「這個小夥子,我常見他來……」傅東洋眼睛一亮,露出一副逮著罪證的得意嘴臉,「妳肯定和他有一腿,我現在就要替大哥休了妳這個不知檢點的女人。」
「不,我沒有……」被莫名扣上這個罪名,憨直的小夥子嚇得直擺手。
「二叔,你是想把我趕出傅家,以後地契就會順理成章落到你手中吧?」溫碧蘿冷笑道:「這想法是沒錯,但你要扣我罪名,也該找個好理由。」她雙眸睞向嚇得不知所措的小夥子,微笑又說:「這是西藥舖的小夥計阿生,若說他來送藥就是跟人有曖昧,他可忙了呢,一天不知要跑多少戶人家。」
說完後她不理他,逕自走向小夥計。
「阿生,把藥給我。」
「我們傅家向來都在東藥舖看病,為什麼妳非得改跟西藥舖拿藥?這其中肯定有鬼!」雖覺扣罪機會渺茫,傅東洋仍嘴硬咬定。
「沒有鬼,只是沒錢,所以東藥舖不想再搭理我們這對寡婦婆媳。」她涼涼的說。事實上也是因為西藥舖這小夥計阿生夠勤勞,沒空上門抓藥時只要同他說一聲,他天天都會幫忙送藥上門。
「娘……唉,二叔真可憐,他想要地契想瘋了,不過我們都自顧不暇,就別理他了,我扶妳休息去。」扶著婆婆進屋前,溫碧蘿回頭看著小夥計,「阿生,回去問問劉大夫,看店裡有沒有治失心瘋的藥,給我二叔送一帖去。記得送去酒樓,來這兒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茅芸香,妳……哼!」礙於外人在場,這裡也不是自己的地盤,滿肚子氣無處發的傅東洋只能悻悻然拂袖而去。
「哼,敗家子,還有臉來討祖產!」溫碧蘿低啐一聲。
傅老夫人則是垂眼斂眉,心頭沉重不已。
夜裡,傅老夫人咳聲不斷,溫碧蘿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耐心伺候著。
「娘,藥涼了,我再去煎一帖。」
「芸香,別忙了。」傅老夫人手撐著床板欲坐起身,卻乏力一軟。
溫碧蘿見狀急忙放下藥碗,上前扶她坐起。
「一早妳還得做生意,先去睡吧,我不要緊。咳一會累了,我自然就睡下。咳……反正我整天都在家休息,晚上沒睡,白日再補眠就是,可妳……咳……妳早上賣梅枝餅,下午砍梅枝,回家還得給我煮飯、洗衣,沒睡飽妳會沒體力的,唉,都怪我這破病身子連累了妳,咳……咳……」
「娘,別說那麼多了,先喝口熱茶。」端了一杯茶給婆婆喝,溫碧蘿坐在床邊微笑道:「娘,我是妳的兒媳婦,為妳做些事是應該的,何況妳對我這麼好,將我視如己出,我很高興有一個對我這麼好的家人。」
是啊,這才是真正的家人,彼此照顧,同甘共苦,互相扶持,而不是只有單方面的付出。
來到這裡能遇上傅老夫人,讓她不悔走這一趟,因為她真的很開心能感受到母愛。
「芸香,我也很高興有妳這麼好的兒媳婦,只可惜東泰沒福分……」
東泰?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茅芸香早逝的老公。
「娘,別想那些傷心事了,我們現在過得不也挺好?」她開朗一笑,「隔壁攤賣竹簍的胡大嬸,天天都問妳病到底好了沒,沒人陪她聊以前的事,她總提不起興致聊天。」
傅老夫人淡笑,「過兩天我再去陪她聊聊。」
「那也得妳身子好些了再去。」溫碧蘿不忘提醒她,「娘,二叔那個人現在沒錢,滿腦子只想著奪祖宅、賣祖宅,他若再來,妳千萬別給他開門。」
「我知道。」傅老夫人輕咳了聲,「沒想到東洋還是這麼不長進。」
溫碧蘿不想再浪費精神談那個敗家子的事,不過由於他來搗亂,倒是讓她思考了許久,她認為與其一直擔憂他﹁拐奪﹂祖宅,不如搶先他一步「動用﹂祖宅。
「娘,有件事我想和妳商量。」她坐在床沿邊,握著婆婆的手,「雖然我有和妳一起守護傅家祖宅的決心,但二叔那個人鬼頭鬼腦,也許過陣子就會使出下流手段奪走宅子……」
傅老夫人低下頭,輕嘆不語,這也正是她所擔憂的。
「所以,娘,我想……我們來提早重新經營傅家製香。」
「妳完全不懂製香,別說經營了,要重新找人來做都是件難事,何況我們也沒錢……」傅老夫人不抱希望的說。
「這的確是件難事。這陣子我有去找過一些製香師傅,但一些好師傅都在其他製香坊,要不就是自己開了小工坊,剩下的幾個……技術恐怕撐不起傅家製香的招牌。」她沒想到這點還真給楚天闊料中了。「不過謀事在人,我會繼續找師傅的。」
「可是錢……」
「這就是我要跟妳商量的事。」溫碧蘿遲疑了下,語氣沉重地道:「娘,我打算拿傅家祖宅和製香坊抵押給楚公子……」
傅老夫人心頭一擰,但想想也不意外,如今傅家值錢的就只剩這兩座空殼,不過要讓傅家製香坊重新運作起來,那可需要一大筆數目的銀子。
「只是……娘,我真的沒把握能不能撐起傅家製香這塊招牌,萬一失敗了……傅家就真的什麼都沒了。」輕喟一聲,她說出自己的想法,「娘,我是這麼想的,與其每日提心弔膽擔心家產敗在二叔手中,我們不如放手一搏,至少我們婆媳有為傅家製香盡過最後一分的努力。再者,我們最糟不就是如此?砍梅枝賣梅枝餅,一樣能過生活。」她苦笑。
見婆婆低頭默不作聲,溫碧蘿心想自己一古腦的將所想說出,婆婆可能一時難以消化,何況她還是個病人,做決定不用急在一時。
「娘,我只是說出我的想法,如果妳不贊同,我絕對不會去做。」
「芸香,讓娘想想。」
「嗯。」她點頭,「娘,這事不急,今晚別想了。妳先睡覺吧,養好身子再說。」
她扶婆婆躺下,為她蓋好被子,守了半個時辰,見老人家已睡著,她才躡手躡腳拿著藥碗到廚房去清洗。
連續三天,每日一大早溫碧蘿打開傅家大門,就見到一大捆梅枝置於門外。這表示她下午砍梅枝的工作可以暫停兩三日,能全心在家照料婆婆,以及煮飯、熬藥、燒開水,準備明日賣餅的材料。
這人幫她砍梅枝的出發點,肯定是不想她忙裡忙外成日辛勞,會如此體貼的人絕不可能是傅二少,他只會巴不得她快些累死,他好能拿著地契去換錢。
西藥舖的小夥計阿生?他是善良,對她們婆媳也有尊敬,但他自個兒的工作都忙翻天了,哪還有力氣摸黑去砍梅枝?
是﹁摸黑﹂沒錯。前天下午,她去了趟梅樹林,特意在幾根梅枝上做記號,昨日一早,那些她做了記號的梅枝就全被捆在她家門外,明顯可見梅枝是從楚家梅樹林出來的。
而她待到天黑才離開,梅枝卻天未亮就擺在她家門前,砍梅枝者自然是在夜裡去的。
除了他,楚天闊,不會有別人了。
當第一捆梅枝在傅家大門出現時,她就知道是他,之所以特意在梅枝上做記號,只是想更確定。
此刻,她套上披風,藉著月光照映來到梅樹林,除了想證實心中猜測外,還想親眼看看、真實感受那個體貼她的人,如何用一夜不睡換來她幾日的閒暇。
遠遠地,她看見他了,他正在梅樹林中練武揮刀,刀起刀落,俐落瀟灑。
平日她使盡全力砍了半個鐘頭才砍幾根梅枝,他只消一個揮刀動作便成,她沒抱怨老天爺對男女體力的分配不均,此刻心頭只有暖烘烘。他過剩的精力全給了她……呃,這樣說怪難為情的,總之,他幫了她很大的忙。
一種被體貼呵護的感覺盈滿內心,令她再度感覺不悔,不悔靈魂飛來古代,不但有了重生機會,還有好的家人,更體驗到被寵愛呵護的滋味……
「誰?」
驚覺自己偷窺被發現,她轉身想走,一把利刃倏地插入她身旁的梅樹,她驚嚇轉頭,一張俊臉已然逼近她面前。
「傅大少奶奶,這麼晚了,何故前來梅樹林?」楚天闊眉眼帶笑,心上更是歡喜,傅家近日發生的事他全知悉,因此早料到她早晚會來。
他行事向來瀟灑旁觀,等著坐收漁利,誰知忍著幾日不見她,內心卻更想她。想得發狂,夜裡難安寢,他索性來到梅樹林幫她砍梅枝,免得她一個人家裡市集兩頭忙,累得倒下。
被一股男性氣息包裹住,溫碧蘿極力穩住失序的心跳,她直視他,故作鎮定的說:「我、我是來看誰在偷砍梅枝。」
「偷砍梅枝?誰這麼大膽?」眼底笑意加深,他明知故問。
「既、既然是楚公子,那……沒事,我、我先走了。」她低下眼,察覺已無法在面對他時控制自己的心,那在失控前她最好快點離開。
「怎麼會沒事?」他修長的手臂一伸,擋住她的去路,「既然妳發現有偷砍梅枝的賊,那我們應該一起把賊揪出來。」
她睞他一眼,賊就在眼前,何需揪賊?
本想罵他無聊,但眼一瞥卻赫然發現他手上虎口處被劃了一刀,滲出鮮紅的血,應是才傷到不久。
「你的手……受傷了。」她指道。傷口不大,或許傷著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著滲出一道小血痕的虎口,他淡然一笑,「只是小傷,無妨。」
「你可別看它只是小傷口就不以為意,萬一引發蜂窩性組織炎那可就糟了。」
他蹙眉,「蜂窩……什麼顏?」為何她老說出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唉,說了你也不懂。」她掏出手帕綁在他手上,暫時先幫他止血。
她此舉映入他眼中,暖了他的心。「知道我為何傷著自己嗎?」他深邃的黑眸中流露著款款深情。
「是方才砍……練武時不小心傷的?」她連忙改口,若當場戳破他為自己砍梅枝,害羞的人可是她。
「是。但當時我是發現身邊一直有個賊……」
「你身邊有賊?」她心一驚,當真了。「是錢管家?蓮兒?還是其他人?」她喜歡當柯南,不論是推理或採取實際行動,她都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將賊人揪出來。
他凝視著她,揚唇笑道:「是妳。」
「我?我偷了你什麼東西?」她微微嬌嗔問。梅枝是他心甘情願送到傅家門外的不是嗎?想拿這事和她鬥嘴?無聊!
「偷心。」他目光一瞬也不瞬,淡定地望著她,「茅芸香,妳是個偷心賊,我的心,全落在妳身上了。」
她的心因他的話震動了下,察覺自己還托著他受傷的手,忙不迭地抽回。
但在她放開他手的同時,他手臂已瞬間勾住她的腰,將她的身子拉向他,讓她連興起逃離的念頭都來不及。
兩人四目相望,他氤氳深情的黑眸瞅定她,火熱般的情感好似由其中湧向她、包圍了她,接著,他一記深情的吻貼上她的唇,熱烈卻也意外的溫柔。
她的心瞬間被融化,水眸輕輕閉上,放任自己去感受他的吻在她唇上加溫。
在灑滿月光的梅樹林裡,換她的心,完完全全被他偷了……
今日溫碧蘿提早收攤,收攤前她特地做了六個梅枝餅要帶去給楚天闊,他為她砍梅枝受傷,她應當去探望他,但楚府什麼都有,不管她買什麼當伴手禮對他而言都不特別,索性帶自己做的梅枝餅去探望,代表一份心意。
在錢管家的帶領下,她來到楚府書房的內室,見到楚天闊斜靠在床頭,臉色雖跟平常一般,但精神看來差了些。
「你的手還痛嗎?」她關心地問,「大夫怎麼說?」傷口雖不大,但近日肯定無法提筆寫字,萬一傷勢比肉眼所見還嚴重,那她可真過意不去。
「大夫說,這傷沒特別的藥醫,只要心上人多多來探望,傷口痊癒自然就快。」他坐直身,笑望她。
他所言不假,見她來到,他內心一陣歡喜,方才傷處令人蹙眉的抽痛,彷彿也不痛了。
將梅枝餅放在小桌上,她轉身睞他,揶揄道:「那就得懇請大夫,讓他的心上人多多來探望你……」
話還沒說完,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朝她腰際一勾,她整個人往他懷中撲去,落坐在他大腿上。
下意識發出的驚呼聲,被他突如其來的吻給封鎖住,一陣令人心醉的輕吻後,他終於放開她,溫碧蘿嬌嗔的瞪他一眼,「看來你的手傷好多了。」他竟是用受傷的那手勾她的腰!
「大夫高明,他果真沒騙我,妳來,我的手自然就不痛了。」他笑得一臉欣悅。
原以為手傷無大礙,一早他如往常進書房練毛筆字,才提筆寫幾個字便覺傷處隱隱作痛,於是放棄,進來休息片刻,聽聞她來,什麼痛都消失了。
「放開我。」她的腰被緊緊圈住,動彈不得。
「不放,我一鬆手,肯定又痛。」
睨了他一眼,她才不信這瞎話!硬扳開他手,她順利掙脫,忽聞身後傳來一陣痛呼聲——
「我、我弄痛你了?」她一臉歉意,自己粗手粗腳慣了,方才說不定真的又碰傷他的手,她輕抬起他的手掌細看,哪知他冷不防站起身,從她身後抱住她。
「很痛,痛到我需要抱著妳,才能忘記痛。」他一手擱在她的掌心中,另一手環著她的腰。
他的手落在她的手中,她是可以藉機咬打他傷處,讓他痛得更徹底,可她不忍心,昨天晚上看得不甚清楚,現在細看,他虎口的傷處頗深。
托著他受傷的手,她朝傷處輕輕吹氣,「這樣,感覺好一些了嗎?」
他沒回應,僅是悶吟了聲,她想,一個大男人大概不會回應這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繼續吹,想讓他傷處的疼痛感減緩些……
身後的悶吟聲越來越粗重,才感覺他的氣息噴拂在耳後,一道熱吻已然貼上她頸間。
楚天闊親吻她細白的頸項,他的手自她腰間往上游移覆上胸前雙峰,粗喘熱息透露他強烈的渴望。「芸香,我一整晚都在想妳……」
在他熱切的索吻下,她身子癱軟微靠在他胸膛,水眸半掩,沉浸在戀人的甜蜜熱吻中。
吻得熱切,當他的大手探入她衣襟內,掌心的溫熱貼上雪白豐盈,她情不自禁呻吟了聲,惹得他眸底慾火更炙,火燄般的熱吻一路往敞開的胸口內吻去,水眸添上羞怯,情慾和理智拔河之際,門外忽地傳來蓮兒的聲音——
「公子,你醒了嗎?要不要用午膳?」
溫碧蘿一驚,理智回籠,連忙用力推開他,一臉慌張地轉過身去整理凌亂的亂衣服。
「公子?我可以進去嗎?」等不到回應,蓮兒試探的問。
她緊張轉身對楚天闊猛搖頭,赫然發現他板著一張臭臉。
「不用進來,妳去福來客棧買我愛吃的那幾樣菜回來。」
「是,我馬上去。」
知道他是特意支開蓮兒,好讓她能順利脫身,她鬆了一大口氣。但見他又逼近,她忙不迭抓緊領口跳開,「方才的事,把、把它忘了。」
「我忘不掉。」他眸底殘存的火苗,隨時可復燃。
「忘不掉也得忘!」她羞瞪著他,「不忘的話,我、我就再也不來,也不見你。」想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差點和他……天啊,她現在可是傅家大房的寡婦,怎可以這樣!
「好,我忘。」
她睞他一眼,他眼底還燃著火呢!
「哎,你的手又流血了。」低頭見到他手上虎口又滲血,連忙拉起他的手察看,眉間添上擔憂。
他笑望她,一點都不在意自個兒的手傷,她正準備拿新手絹幫他綁傷處時,門外錢管家的聲音適時傳入——
「公子,盧家少爺來訪。」
不等他出聲,她放下他手,焦急喊著:「錢管家,楚公子的手又流血了,你快進來。」
錢管家聞訊進入後,她趁機告辭,遠離這﹁危險﹂的地方。「不好意思,我得趕回家去。」
「傅大少奶奶,我送妳。」
「不用,幫楚公子請大夫要緊。」
她一回眸,眼底的關心投射在他身上,也暖進他的心,緩和了方才未竟的甜蜜……
不,方才什麼事都未發生,他答應她忘了。
笑望著她,目送她離去,可她前腳剛走,他的手,竟又痛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9:01
第6章
戀愛中的女人原本該是滿面春風、歡欣喜悅的,可這兩日溫碧蘿卻是繃著一張臉,一肚子火氣無處發。
昨日天一亮,她打開傅家大門,如同以往般,門外有捆梅枝,那捆梅枝儼然像是她和楚天闊的定情物,一見到它,她的心就湧上甜蜜滋味,偏偏現在除了這一味,家裡還多了另一味——臭味。
門一開,她正目不轉睛看著梅枝,忽地有個無賴硬闖進傅家,打算就此住下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傅家的敗家子傅東洋。
有人告訴她,傅東洋原本回家去了,結果回家才發現,家裡值錢的家當全被他老婆捲走,屋主也收回屋子不再借住,而他老媽在新情人那邊正和大老婆、二老婆在火拚,這節骨眼上想也知道他決計撈不到錢,於是他身無分文了,自然就死賴進傅家祖宅。
她原想拿掃帚轟他出去,但她婆婆真是心腸太軟,他哀哭幾回就換得婆婆點頭,甚至連市集上那些明知他是敗家子的婆婆媽媽們,也都敗在他的哭訴下,紛紛向她勸說要她借個棲身之所給自個兒的小叔住。
她本想採強硬態度不管誰說情都不准,可婆婆這兩日似乎病得更加嚴重了,不想忤逆婆婆令老人家心煩加重病情,她只好暫時妥協。
不過,她溫碧蘿不是軟弱的茅芸香,絕不容許傅東洋蠻橫地想住就住,他想住可以,但得做些有益傅家的事,因此她要他去梅樹林砍梅枝,每天得砍一定的量,否則不許進門。
楚天闊心疼她辛勞,為她砍梅枝手因而受傷,她對他何嘗不心疼?眼下剛好藉此機會讓他休息,把這差事丟給傅東洋去做。
她給那敗家子一整天的時間去砍梅枝,足夠了,她還在想過兩日要讓他來市集上叫賣,體驗一下做小生意人的辛苦和金錢的得來不易。
她承認算他倒楣,因為她把過去對何東揚的怨恨都加諸在他身上,可誰教他和何東揚一個樣,都一逕地想從她身上挖錢。
今日,雖然她一早就趕傅東洋去梅樹林,但那人好逸惡勞,說不定這會又偷偷跑回傅家煩擾婆婆索要地契,不知為何越想越焦慮,她乾脆提早收了攤,疾步回家去。
「娘,我回來了。」
回到家,她在房內看不到婆婆,繞到廚房、後院……家裡每個房間都找過了,連傅東洋住的那間房也不放過,可卻都沒見到婆婆的身影,她心頭一驚,猜想該不會是傅東洋把婆婆擄走當人質,要她拿地契去贖人?
正心亂如麻、不知所措之際,她唯一想到的救兵是楚天闊,此刻唯有他能幫她了。
雖然她對他說過不要他插手管傅東洋的事,她自己能處理好,可現在婆婆不見了,事態嚴重,她不得不向他求助。
她心急如焚,心想救人要緊,一刻也不能耽擱,便快步奔向大門口,想去楚家尋求援助,不料才到門口,她焦急想找的人卻已然出現眼前,緩步踏入門內。
「芸香?妳、妳今兒個怎、怎這麼早就回來?」傅老夫人見她在家,明顯吃了一驚。
「傅大少奶奶,妳好。」陪在傅老夫人身旁的不是傅東洋,而是藥舖的小夥計阿生。
「阿生,你帶我娘去哪裡?」溫碧蘿納悶的問。這小夥計很不錯,上回雖被傅東洋的誣賴嚇到,但他人正、心正,不畏懼任何不實之語,照樣每日挨家挨戶送藥,也沒特地跳過傅家。
婆婆只要不是被傅東洋帶走,她就安心多了,不過婆婆目前還病著,這小夥計幹麼帶她出去?
「是去給劉大夫看病嗎?娘,妳是不是又哪裡不舒服了?」她猜想著,一波心急甫平,另一波焦心又起。
「不,不是,咳……」傅老夫人連忙擺手,一急,咳聲連連。「只是一直待在家裡悶得慌,剛好……咳……阿生送藥來,我、我就請他扶我到附近去走走。」
溫碧蘿聽了,一臉愧色,「娘,我一心希望妳的病趕快好起來,怕妳到外頭吹風病會更嚴重,所以才一直都沒陪妳出門走走。病人其實也是需要出去透透氣的,這點是我疏忽了。」
「不,妳說得對,我……咳……我這一出門,的確又不舒服了。」傅老夫人轉頭向身旁的小夥計道謝,「阿生,謝謝你的幫忙,我感激不盡,咳……」
「傅、傅老夫人,別這麼說。」
「你去忙吧,謝謝你。」傅老夫人再次向他道謝。
「噢,對,我還得回去送藥。傅老夫人、傅大少奶奶,再、再見。」
「阿生,謝謝你。」溫碧蘿直覺阿生神色怪怪的,但心想他畢竟年紀輕,就算人正心正,可能多少還是會受傅東洋那些鬼話影響,見了她有一點不太自在。
「不、不客氣。」老實的阿生連連搖首,旋即大步離開。
「這個阿生還真可愛。」
「是啊,很耿直的一個小夥子,咳……」
「娘,我先扶妳進屋休息。」輕拍著婆婆的背,溫碧蘿邊扶她步向大廳邊說:「娘,妳若想出門透透氣,告訴我一聲,下回我陪妳去走走。」
「好。芸香,妳真是個好媳婦,娘、娘若是……咳……」語頓了下,傅老夫人衷心道:「以後不管娘在何處,一定會保佑妳,讓妳能再嫁個好人家……」
「娘……妳在說什麼?」溫碧蘿苦笑,「哪有婆婆幫媳婦找丈夫的?」如今可是古代呢,古代婆婆不都希望媳婦守寡守到拿座貞節牌坊,哪有這麼開明的婆婆,還要幫媳婦找新婆家。
兩人進到大廳,溫碧蘿扶婆婆坐下。
「芸香,阿生是個老實耿直的好人,以後生活若遇到困難,妳就找他幫忙。還有,也可以找楚公子,他是個大善人……」
傅老夫人狀似喃喃低語,溫碧蘿卻不解婆婆為何突然說這些奇怪的話,但她不以為意,猜想可能是老人家太累,精神不濟、操煩太過才會如此。
只是提到楚天闊,在婆婆面前她難免有點心虛,雖然她自認是以溫碧蘿的身分喜歡他,可她到底是頂著傅大少奶奶的頭銜和身軀,面對傅家人,內心多少會有些歉意。
「娘,我方才去書房看到筆墨有被動過,是妳去書房寫字的嗎?」避開楚天闊,她轉移話題道。
那個傅東洋若有空閒,寧願在街上遊蕩也絕不可能窩進書房,倒是從前是富家千金的婆婆寫得一手好字。
傅老夫人神色一僵,略顯不自在的乾笑著,「好久沒寫字了,想再提筆,但卻一點精神也……咳……也沒有,遂作罷。」
「娘,沒關係,等妳病好了,我來當書僮幫妳磨墨,伺候妳寫字。」
「好、好。」傅老夫人苦笑,突地一聲重咳,感覺喉間湧出一股濕潤的液體,她趕緊拿手帕捂住嘴,趁媳婦去倒茶給自己潤喉時,把沾著血的手帕藏入袖中。
「娘,喝口茶。」
「不用了,我想回房休息。」
「好,那我扶妳回房。」溫碧蘿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婆婆,將婆婆當成親娘對待,一點都不覺得苦,反倒覺得婆婆給她的溫馨親情,勝過她為婆婆做的一切。
楚天闊在自家後花園的練功石上打坐,一整個上午,他靜坐其上,身子未曾移動過。
通常這種情況,代表他遇到了難題,且是很深很艱難的怪問題,不但怪,還打亂了他原先的計畫。
昨日傅老夫人找上門,把製香坊和傅家祖宅地契全抵押給他,要他在她死後全力幫茅芸香重振傅家製香。照理說,他是商人同時也是個外人,傅老夫人應該提防他的,可她卻全然地信任他,更把所有家產交給他,實在難得。
因此,就為了傅老夫人對他的信任,他二話不說接下這個請託,不過卻也打亂了自己原來的計畫。
先前他之所以讓錢管家去通知傅東洋回來,無非是想藉傅東洋的貪念將傅大少奶奶從傅家除名,回到茅芸香的單純身分,但或許是他高估傅東洋,小看茅芸香,這對叔嫂鬥了一陣子,傅大少奶奶仍是穩居傅家,他想看見的「休書」依然無著落。
昨日傅老夫人拿來所有家產權狀給他,他會收下的原因除了不想辜負老人家的請託,以及這是和茅芸香有關的事外,另一個原因則是,和傅老夫人的大義相較,他想為茅芸香解除傅家枷鎖一事,未免顯得太小情小愛。
傅老夫人說自己願冒險將地契交給他,無非是擔心傅東洋會想盡辦法搶奪地契、變賣祖產,又擔憂日後她若死了,即使媳婦再精明幹練,終歸是個弱女子,只怕會敵不過無賴的傅東洋,是以她才先一步行動,把一切規畫好,不是為了她自己,也不是為了傅家,全然是為媳婦茅芸香設想。
傅老夫人還說了,若是她媳婦不想重掌傅家製香,那麼製香坊就賣給他,錢和傅家祖宅地契則歸還媳婦,祖宅保留與否,全由茅芸香決定。
多麼令人感佩的傅老夫人啊,一個婆婆能為媳婦做到這般地步,真是世間少見。
只是,他原本一心想幫茅芸香褪去傅家人的外衣,怎料現在傅老夫人卻又給她添了一件保暖的大衣,還給了她自由選擇穿脫的權利……
黑眸徐徐張開,他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淡笑,似有了悟。
向來自詡為大量的他,何苦在這點小事上琢磨?他想要茅芸香變回自由身的初衷本來就不是為自己,因為他一開始就不在意她是寡婦與否,他只是希望她別因扛著傅大少奶奶的空名與他相愛,而飽受壓力及旁人異樣的眼光。
然而他又想,他或許小覷了她,現在她儼然是個奇女子,既是奇女子,怎會在意旁人的目光。並且她膽識過人,肯定也是敢愛敢恨之人,要不,那日在他書房內室怎麼會有兩情相悅之吻?
他臉上的笑紋加深,忽地明白什麼叫﹁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想他楚天闊雖被稱活神仙,到底仍是平凡之身,杞人憂天自是難免。
做完了收功步驟後,他一躍跳下練功石,等候在旁有段時間的錢管家立即上前,「公子,傅二少又上門來了,他想借一筆錢,說等賣了傅家祖宅再還錢。」
「我餓了,午膳準備好了嗎?」楚天闊邊走邊問,對錢管家稟報一事充耳不聞。
「是,午膳已備好,請公子前往用餐。」錢管家恭敬地道。
既然主子對他請示的事置若罔聞,表示主子已全然不想理會傅二少的請求,等會又該是蓮兒現身招呼客人的時候了。
連續幾日不眠不休守在傅老夫人的病榻前照顧,再怎麼身強體壯的人都吃不消,何況是身子瘦弱的「茅芸香」。
一個時辰前,餵婆婆吃過藥、見她睡下後,溫碧蘿實在覺得體力不支,便回房想小憩一會,結果一躺上床就沉沉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地醒過來,驚覺自己似乎躺了太久,忙不迭起身想去婆婆房間察看,怎料身子忽地一陣暈眩,她只得先坐在椅凳上休息一會。
這幾日婆婆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除了西藥舖的劉大夫來看過幾回,楚天闊私下也商請東藥舖的老大夫來看過,但兩位大夫皆未和她多說婆婆的病情,僅是面色凝重地直搖頭,開了藥,藥是吃了,卻未有好轉跡象。
她喝口水,休息的同時豎耳聆聽隔著小庭院的對門房間有無聲響,那間房是宅院裡最溫暖的,她見婆婆夜裡常咳不停,遂請婆婆搬到那裡休養,只可惜婆婆的病情仍未改善。
聽見外頭隱約傳來似有若無的咳嗽聲,她想肯定是婆婆刻意捂著嘴,不想讓咳嗽聲吵醒她,然越是如此,她越擔憂,顧不得頭還暈著便起身,三步併作兩步焦急地往對門房間走去。
「手,妳的手……」
聽到傅東洋的聲音從婆婆房裡傳出來,她心一驚,迅速用力推開房門,眼前所見的情景讓她又驚又怒——
只見傅東洋抓著婆婆的手,不知在什麼紙上壓下一個指印,最可惡的是他還用另一隻手捂著婆婆的嘴,大概是怕婆婆的呼喊聲吵醒她……
「傅東洋!你在做什麼」
她上前用力推開他,他一閃就順勢把桌上的紙抽走,而虛弱無力的傅老夫人從椅子上跌落在地,像是久未呼吸到空氣般,猛喘又猛咳。
﹁咳咳咳……咳咳……﹂
「娘?娘……」溫碧蘿急得跪在地上幫婆婆撫胸順氣。
後頭的傅東洋得意地大笑,「茅芸香,我看妳還能囂張到幾時?」
他笑完吹著紙張,想讓墨水快些乾,卻聽見她突然激動的大喊——
「娘?娘妳怎麼了?別嚇我,娘……」
傅老夫人不斷地喘息,顫抖的手指向傅東洋,想說什麼卻沒半點力氣,氣息越來越虛弱,最後,她一個長嘆,人便斷了氣,倒在溫碧蘿懷中。
「娘?娘——」
「呃?大、大娘……」見自己闖了大禍,原先還得意揚揚的傅東洋頓時慌亂不已,決定先逃走,避避風頭再說。
「娘,不要……」溫碧蘿微顫的手緩緩貼向婆婆蒼白的臉頰,不敢相信疼愛她的婆婆就這麼走了,兩行淚水倏地滑下,「不要走……娘,妳醒醒,醒醒呀娘……妳回來,娘——」
抱著斷氣的婆婆,她放聲大哭,哭得柔腸寸斷,淒厲悲喊——
「娘,不要走,不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9:20
第7章
辦完了婆婆的後事,溫碧蘿整個人失魂落魄,無精打采地坐在空盪盪的大廳。失去了相依靠的家人,她生活頓失重心,終日恍恍惚惚。
日前楚天闊協助她報了案,可光憑她的片面之詞無任何證據,怕是難以定傅東洋害死人的罪。何況他早逃得不知去向,即便官差全城搜索也未見他的蹤影,若是逃回他親娘那裡尋求庇護,短時間內想捉他恐怕也捉不到。
婆婆死了,九陽城百姓大都相信是被她剋死的,她先是剋丈夫、剋公公,再來是婆婆,嚇得大夥兒都不敢再接近她。
唯獨楚天闊,這個為愛不怕死的男人例外。
當大夥兒躲她躲得遠遠的,他卻反其道而行,不但協助她報案,還幫她處理婆婆的後事,一點都不畏懼她會給自己帶來災厄。
照理說,他是九陽城首富,應是最貪生怕死之人,可他卻不怕與她同處有招來短命之虞,反倒更加呵護照顧她……想到他,溫碧蘿寒寂的心登時湧上一股暖意,偌大的傅家大宅似乎也不再那麼清冷。
聽到腳步聲,她抬眼望去,原來是他又來到。
「天色漸暗了,怎麼不先點燈?」楚天闊點燃燭火,眼露擔憂的問。
「家中只有我一人,我坐在這兒發呆,何需點燈?」她淡淡的說,原本清冷的眼眸盯著他,眸底漸漸有了一絲光采。
他也看著她,這幾日她又清瘦了些,他雖心疼她、想擁她入懷,可這裡畢竟是傅家大廳,即使無旁人在,他還是得尊重她傅大少奶奶的身分、尊重傅家的祖先,還有才剛過世的傅老夫人。
「我為妳帶了一碗粥,先吃吧。」他知道傅老夫人的離開令她傷心不已,肯定沒心情為自己張羅吃的,所以特地請廚子煮碗粥帶過來給她吃,順便看看她。「多少吃一些,別餓壞身子。」他端著碗,遞到她面前。
接過碗,她淡然一笑,「好,謝謝你。」縱使再無胃口,衝著他這番心意,她都會吃上一口。
他坐到她對面,看著她吃粥,為她擔憂的心情消弭大半。她願意吃東西,這令他安心多了。
「對了,那日的情景,可以再詳細地說給我聽嗎?」他想她一定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雖然報了官,但先前她傷心過度,心思全在婆婆的後事上,因此這期間他對案情也就不忍多問。「或許我們可以從中找出關鍵證據,提供給官府,讓大人來定傅東洋的罪。」
將碗擱置在一旁的茶几,她搖搖頭道:「找不出什麼證據。他捂著我娘的嘴,怕她的聲音將我吵醒,男人的手掌大,可能捂嘴的同時也捂住了鼻子。娘的身子本就病弱,哪堪被捂著鼻透不了氣……這情景只有我看到,壓根無證據。」除非古代有監視器,能還原當時的情況。
「我記得妳說,那時他逼迫妳娘壓指印?」
她點頭,「不過我沒看到紙上寫的是什麼。」她猜是地契讓渡書之類的,因為她整理婆婆的遺物時,發現製香坊和祖宅地契全不見了。
當時她心頭一驚,以為傅東洋肯定會把祖宅賣了,但靜心一想,他又不是笨蛋,當日都知道要先逃離現場避嫌,又怎可能在這節骨眼賣祖宅自投羅網,加上傅家還在發喪期間,他若這時賣屋,豈不招人非議。
「他沒去找你?」她問。能夠大手筆同時買下傅家製香坊和祖宅的,九陽城裡沒幾人,他肯定是傅東洋選定的第一買主。
「傅東洋?他找我做啥?」
「找你……談事情。」她眼神閃爍了下。製香坊和祖宅地契不見的事,她暫時不想說,現在也沒心思想這些事,等日後慎重思考後,再決定要不要告訴他。
「借錢嗎?」他輕笑,「我協助妳報官抓他,他哪可能還會笨得來找我。」
「也對。」她苦笑一記,看來自己真的哭糊塗了。
「粥快涼了,不多吃一點?」見她未再舉箸,他掩不住擔憂的問。
「好吧,我吃。」他送上的心意她全然接受,端起碗甫吃了一口粥,突然有人急匆匆跑進來,定睛一看,原來是錢管家。
「公子,公子……」
「錢管家,你跑得這麼急,出了什麼事?」未等錢管家站定,楚天闊已經起身蹙眉問。
錢管家大喘了幾口氣,「公子,蓮兒……蓮兒她在梅樹林差點被、被傅二少欺負……」
聞言,溫碧蘿震驚地站起身,「傅東洋他躲在梅樹林?」她早該想到了,那男人沒半毛錢,能窩到哪兒去!
「蓮兒她怎麼樣了?」楚天闊立刻關心的問。
溫碧蘿也一臉緊張的等著答案,雖然蓮兒氣勢凌人,但再怎麼說都是個未出嫁的小姑娘,若傅東洋那個畜生欺負了她,也太令人髮指了。
「蓮兒她、她沒事了。﹂
「呼……沒事就好。」她大大鬆了口氣。
「可是,西藥舖的小夥計阿生有事……」錢管家喘吁吁又道:「阿生為了救蓮兒,被傅二少打到昏迷了。」
楚天闊和溫碧蘿同時一驚,楚天闊再問:「他人現在怎麼樣?」
「被人抬回西藥舖,現在還昏迷不醒。」
他蹙眉,「報官了嗎?」
「已經報官了,差爺正在全城搜索,要逮捕傅二少。」
「我去看看阿生。」他說。
「我也一起去。」
「妳……」他本想勸她休息,可想想讓她跟去也好,至少不用一人孤零零待在家,反正這事也和傅家有關。「好,一起去。」
「娘,雖然二叔害死妳的罪名尚無法定讞,但他人已被抓進牢裡。還有阿生,他已經醒了,再多休息幾日便沒事,他要我先代他謝謝妳保佑。我特地將這些消息告訴妳,願妳放心安息。」
一得知官差抓到傅東洋,溫碧蘿馬上點了三炷清香告知婆婆,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靈。
他們後來知道事情的始末,原來是前晚蓮兒抱了兩隻兔子欲放養在梅樹林,意外發現傅東洋躲在那兒,蓮兒知道是他害死善良的傅老夫人,便氣憤難平地罵他,還說要報官抓他,傅東洋眼見四周無人,就仗著自己力氣大想欺負蓮兒,蓮兒慌忙大叫,正巧送藥到別處回程經過梅樹林的阿生聽見,立即上前救人。
阿生和蓮兒聯手原本可以抓住傅東洋,孰料蓮兒一個不小心被推倒,阿生為了轉身去扶她,才冷不防被傅東洋拿了一根粗樹枝打中後腦,人當場昏了過去。
許是見自己又闖禍,傅東洋趕忙逃走,蓮兒則跑回楚家求救。
雖然阿生被打得昏迷,可幸好他年輕力壯、憨厚善良,老天爺和婆婆有保佑,昨日近午他人已醒來。
這事說來又有點玄,阿生說昏迷中,他夢到自己身處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霧,傅老夫人就在離他不遠的前方,微笑地跟他說——
「阿生,好孩子,別跟來了,快回去。」
接著他突地眼一張,人便醒了。
溫碧蘿心想,一定是婆婆在世時阿生常幫她送藥來,因此冥冥之中,婆婆有在保佑他。
如今傅東洋被關,阿生沒事,近來的紛擾總算暫告一段落。
給婆婆上完香,她不知不覺走到梅樹林,地契不見一事,她一時還不知該如何處理,只是日子還是要過。
傅東洋被抓後,原本認定婆婆是被她剋死的人,有些已改變想法願意相信她的說詞。
也許泰半的人還是畏懼她會帶來不幸,但只要有人不怕且願意買她賣的梅枝餅,她便相信自己只要有毅力,等時間一久,梅枝餅的生意就會恢復如往常那般好……不過,那又如何?
她的手攀著梅枝,定住不動,垂下眼,心情低靡。
以往她努力賣梅枝餅,是為了婆婆,為了她的家人,可如今「家人」已不在,她還要為誰奮鬥?
「芸香?」楚天闊從不遠處走來,「我去傅家見妳不在,就猜想妳肯定是來梅樹林。」見她背對著自己,做出拭淚的動作,他心一揪,上前將她身子扳過來。
「妳在哭?」
「沒,有東西飛進我眼裡。」她只是眼眶微濕,哪裡哭了?
他定睛一看,「眼睛都紅了。」
「沒事,過一會就好。」不想和他探討自己有沒有哭,她推開他,懶懶地抱膝坐在樹下。
「在想什麼?」見她無精打采,肯定還在為傅老夫人的離世傷心,這時候陪她說說話,她的心情或許會好一點。
見他挨著她坐下,她的心情好了些卻仍嘴硬的道:「想下一個被我剋死的是何人。」
「能被妳剋死,或許是福不是禍。」他臉上沒半點玩笑神情,反而一派正經,「要被妳剋死的第一要件,是天天都待在妳身邊,能待在妳身邊受妳照顧,何嘗不是一種福氣?」
她眼神一黯,知道他說這些話是在安慰她。她小時候就沒了媽媽,來到古代後,好不容易得到一個視她如己出的婆婆照顧,無奈兩人相處才短短時日婆婆便離她而去,她一心渴望有家人互相依靠的美夢又泡湯了。
命運如此弄人,任誰遇到都會悲從中來的不是?
「婆婆她真的對我很好,我早把她當親娘……」思及此,她驀地哽咽,「如果我不把她當親娘,不把她當家人,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她自顧說著,淚水悄然滑落臉龐。
楚天闊摟著她的肩不發一語,讓她的頭輕靠在自己的胸膛,並沒阻止她提起傷心事,她內心的悲苦,就讓她一次抒發個夠吧。
「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家人,一心渴望能有自己的家、有家人相依靠,為了這個傻念頭,我傻傻地被騙、甘願掏心掏肺掏錢,最後甚至連命都丟了……能遇到傅老夫人,我一度以為是老天爺想補償我,誰知道……」她越說越哽咽,後面的話很難讓人聽明白。
他只聽得清楚她前面的話,卻不解地蹙眉。據他所知,她雖然小時候就沒了雙親,但還有個大哥,怎麼會沒家人?
對了,她失去記憶了,或許從前她大哥大嫂待她苛刻,讓她感受不到家人的溫暖,才會認定自己沒家人。
「老天爺怎會這麼殘忍,賜給我一個家人,讓我歡天喜地、再度掏心掏肺想和她一輩子相依後,卻又硬心腸地奪走她?從今以後,我再也沒家人,就算賣一千個、一萬個梅枝餅又有何用?」
她哭得傷心欲絕,哀戚的哭聲揪痛他的心。
「那就當為我而賣吧。」
哭聲暫歇,她愣了下,一雙紅通通的眼看向他,「你、你方才……說了什麼?」她沒聽清楚他說的話。
四目交接,她紅腫的眼令他望了心疼,當下更堅定自己想照顧她的心意。
「從今以後,我,楚天闊,就是妳茅芸香唯一的『家人』。」
這回,他的聲音在她腦內嗡嗡作響,她聽得一清二楚,可卻無法思考,因為他炙烈如火般的熱吻已瞬間封住她的唇,燃去她的淚,熨燙她的心,燒灼了她全身,也再度燃燒起,她生存的意義……
夜裡寒風刺骨,氣溫低,可溫碧蘿忙得很快活。
天上明月高掛,她的臉上則掛著大大的笑容,若說她是「家人控」一點也不為過,她愛家人勝過一切。
有了新的家人後,要她賣命工作做到死,她也無怨言。
唇角笑容添上一抹嬌羞,當日楚天闊對她說的話,讓她的生命之火重新被點燃,她明白自己心裡其實早把他當家人看待,只是不確定他願不願意當她的家人。當他堅定地說出要成為她可以依靠的家人時,她的內心盈滿感動,也有了安定感。
想到他,她笑容加深,他不是光憑一張嘴說說而已,而是愛屋及烏,既然把她當家人疼愛,自然也把傅家的事當成自家事。
一個月前,就在她只想做點小生意、賣賣梅枝餅過活時,他卻問她有沒有意願重振傅家製香坊,若有,他定當傾全力幫忙。
有沒有意願?若婆婆還在世,她是百分百願意,但婆婆已不在了,傅家製香坊對她而言便不再那麼重要,更何況,地契也早不知落在誰的手中。
見她遲疑不定,他說讓她考慮三天,不管她做任何決定他都支持。
不到三天,她就給了答案——她要重整傅家製香坊,完成婆婆的心願。
她一直忘不了婆婆生前每回點香就淚流滿面的情景,由於自家的製香坊倒了,她們沒錢只能買劣香祭祖,那種情何以堪的心情,她多少能體會。
即使婆婆在世時沒有言明要重整傅家製香坊,她卻可以想得到婆婆的心思,一來因為她們壓根沒能力、沒財力,二來,婆婆或許是不想給她這個小寡婦添加多餘的壓力。
她一點頭要振興祖業,楚天闊馬上傾全力幫忙,他有雄厚財力能讓傅家製香坊重新運轉,這點她不意外,可令她驚訝的是,他竟幫她找到了傅家製香坊第一代、也就是開朝元老級的製香師傅崔松發。
崔師傅早已轉行當木工師傅,年事已高的他目前獨居在山上的竹屋,看來有些孤僻,她和楚天闊一起上山去拜訪他時,一度遭他拒見,後來楚天闊不知私下和他說了些什麼,他竟一改先前排斥的態度,點頭答應回來幫忙且全無刁難,著實令她很訝異。當然,內心也是由衷感謝他。
事後,她問楚天闊究竟跟崔師傅說了什麼,為何他的態度丕變,那男人卻搞神祕的笑而不答。
她猜想絕不可能是砸銀兩,若崔師傅是貪財之人,怎會獨居在山上,以他精湛的木工手藝光接城裡大戶的生意,早就足以讓他享用不盡。
可他不說,崔師傅更不可能說,她也只好暫時打住這個困惑。
崔師傅雖話不多,但不愧為元老級的製香師傅,他製香時態度認真、嚴謹,把每根香當成寶貝般細心對待,熟稔的動作更彷彿這幾十年來未曾離開過此行。
師傅認真教,她當然得認真學,或許無法學成出師,但製作過程她至少得要懂,日後才好監督製香的品質。
「這麼晚了,妳還在這兒?」
﹁喝﹗﹂寂靜的製香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把她嚇了一大跳。
見她嚇著,他愧疚之餘也不禁失笑,「我這點聲響,也會嚇著妳『茅大膽』?」
﹁茅大膽﹂這封號是她給自己取的,這陣子他上山下海她都跟,在山上遇到虎熊是常事,他明確告知了卻沒嚇著她跟隨的腳步,足見她膽子果真挺大。
她睞他一眼,心跳稍微平復之後涼涼道:「我做了太多虧心事,以為是鬼來找我。」
「妳都做了什麼虧心事?」他站到她面前,定睛笑看她。
「昨天我揉死兩隻螞蟻、踩死三隻不知名的蟲,內心委實感到歉疚。」
「就這樣?」
「還有,我糟蹋了這些香。」放下一束線香,手上沾滿楠木樹皮粉的她喪氣地道:「為什麼茅芸香的力氣這麼小?光是把香搓上黏粉這一關,就總是無法搓揉均勻。」這回不是同他打趣了,她是認真的,做不好就等同殺了這些香。
「看起來沒什麼異狀。」他挑起眉打量。崔師傅製香過程他在場看過幾回,略懂些皮毛。
「基底若沒打勻,接下來幾關就會漸漸走樣……」她苦惱的說:「幾根香我還可以應付,同時處理一束香我就亂了套。」製香的每一關都不容馬虎,說到底,腕力要恰到好處,過與不及都不行。而別人或許都是太過,她偏偏是力有未逮。
「不都說了妳是掌事者,只要懂得製作過程就行,又沒要妳親自操作。」他滿臉心疼道。這麼晚了瞧她人還在製香坊,若他沒走這一趟,她恐怕會待到三更半夜還不知該回家休息。
「新招募的工人很多都無製香經驗,若將教導的事全丟給崔師傅,那他多累,何況他年紀也大了。」她正色又道:「我總得要有些真功夫才能服眾。」
「好,練真功夫之前,先填飽肚子吧。」
知道他心疼她,怕她餓壞肚子,她內心感動不已。「再等一會,我得先把這束香救活再說。」說著,她使勁幫已沾過水的竹枝搓上黏粉。
見她柳眉緊蹙、手下慌亂,他於是捲起袖子站到她身後,雙手伸向前和她一起將黏粉搓上濕潤的香芯。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怦然心跳,背貼靠在他精壯的胸膛上,陣陣暖意溫熱了她的心。他不但是她的家人,還是她的心靈靠山,有他的扶持,再累她都不覺得苦。
原本險被她弄砸的香,在他的幫忙下竟起死回生,他不過看了幾回崔師傅製香過程,毫無實際操作經驗,一出手居然就處理得比她這練了幾日的人還要好,又多了一樁令她折服的事蹟。
洗手時,她睞著他笑道:「你可以考慮出一本︽第一次製香就上手︾的書。」
他蹙眉,「那是什麼?」
「呃?沒有,我大概是餓得胡言亂語了。」她輕吐舌化解尷尬。來古代有好一陣時日了,偶爾她還是會脫口說出一些現代的用語。
他溫文一笑,反正她胡言亂語也不是頭一遭了,他並不以為意。
見他把方才來時拎的袋子打開,一股熟悉的烤餅味撲鼻而來,她驚呼,「是梅枝餅」
「妳的鼻子真靈。」把餅遞給她,他拉她一起出了製香坊,坐在天井的階梯上。「是蓮兒做的,她想請妳品嚐,鑑定看看口味如何。」
「蓮兒做的?那要品嚐鑑定的人也該是你這個主子,怎會是我?」話雖是這麼說,肚子餓扁的她還是迫不及待吃了起來,一入口,美妙的口感登時令她雙目一亮,「真好吃。」
「真的?」
她猛點頭,「當然。」
「那我得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她睨他一眼撇撇嘴,原來古人也愛來這套,「我都不聽。」嘿嘿,拿她沒轍了吧?
他卻只是淡笑,「好吧。」隨即不再出聲。
見他逕自吃著梅枝餅,真沒開口的打算,反倒換她心急了,「不是要和我說兩個消息?」
「是妳說不聽的。」他漫不經心地回她。
「好嘛。你說,我聽。」既已被他挑起了好奇心,沒聽到她整個心情就是不舒暢。
「先告訴妳好消息,妳聽了心情好,就會多吃點梅枝餅。」他又遞一個給她,用眼神示意她先吃,他才願開口。
她咬了一口,邊咀嚼邊看他。
她吃餅的模樣真是可愛,他笑望著她,先說出好消息,「蓮兒要出嫁了。」
「蛤?」她愣了下,立刻猜到新郎人選,「是阿生?」
他點頭,「上回阿生因救蓮兒而受傷,蓮兒每天去照顧他,日久生情,兩情相悅,蓮兒便決定嫁他了。」
「那真是太好了﹗仔細想想,他們倆還挺登對的,阿生勤勞心地好,可就是太憨直,就算知道吃虧也不介意,有了蓮兒這麼精明的夫人幫他打理內外,兩人個性互補正剛好。」
「那我倆的個性有互補嗎?」他挑眉問她。
她輕笑,「除非你像阿生那般憨直。」見他爽朗一笑,她又繼續追問:「那壞消息呢?」這時她的心不自覺提得老高,眼前她最在意的就是製香坊,在這個重新起步的節骨眼,可千萬別出任何差錯。
「蓮兒打算婚後要搶妳的生意做。」
「她也要製香?」
他搖頭,修長食指指向她手中那塊未吃完的梅枝餅。
低眼見到手中拿的餅,她恍然大悟,大大鬆了口氣,「原來是這個……好吧,我把梅枝餅的攤子大方讓給她,就當是我送給她和阿生的結婚賀禮。」
「那我就替蓮兒先謝謝妳了。」
「謝什麼?我才該謝你。」她低下頭道。自己再怎麼精明能幹,沒有錢,什麼都做不了。賣梅枝餅的本錢是向他借的,製香坊的資金也出自於他,沒有他,她還真的不行。「你不但出錢又出力,連崔師傅這麼大咖的人都能請下山……」提到崔師傅,她突然有些疑問想問他,「之前你說崔師傅和我公婆一起打下傅家製香坊的江山,那他後來為什麼會離開,獨居山上?」
崔師傅說自己已在山上獨居十年,而上山前當了四年的木工學徒,照時間推算,他跑去當學徒的期間,傅家製香坊正處於鼎盛時期,是最需要製香人才的時候,怎麼會沒留住他?而且他也不是跳槽到別家,居然是改行了?
不過這話題敏感了些,當下她也不好多問,想是當年崔師傅和傅家有點小恩怨,所以才會離開傅家製香坊。
然而如今楚天闊既查知崔師傅這號人物,想必多少也明白崔師傅和傅家的恩怨。
「妳確定我知道?妳問的可是傅家的事,不是楚家。」他笑著提醒。
光看他的表情,她就篤定他絕對知情,「你神通廣大,有任何疑難雜症找你就對了。」
楚天闊笑容加深,喜歡她把他當求助之人,在她水亮的雙眸裡看到崇拜他的眼神。
他大手搭上她纖細的肩胛,將她的身子勾向自己懷中。
溫碧蘿心一突,本想告誡他自己仍是傅家人,兩人不適宜有太親密的舉動,他卻開始同她說起了故事。
「其實,崔師傅原本是傅老夫人娘家的長工……」
好聽的低沉嗓音輕易攫住她的注意力,她專心聽他說著,全然忘了前一刻心頭想的事情,她整個人窩在他懷中,在明月高掛的夜晚,全神貫注聆聽著崔師傅的故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39:36
第8章
有了崔師傅親自坐鎮,傅家製香坊的招牌沒多久終於重新掛上。
溫碧蘿在高職唸的是商業經營科,對於產品行銷的概念與經營手段並不陌生,因此在她的規劃下,傅家製香坊打著絕對品質優良的口號,以及開幕前半個月全部商品打九折,外加來店禮、滿額禮,還有開幕一個月內購物滿一千兩者馬上成為VIP,日後不管買任何商品皆享有八折優待的噱頭,這些在古代從未有過的奇特行銷方式果然引起大家的好奇,為傅家製香坊創下銷售佳績。
「這咪挨匹是啥東西?」開幕半個多月,每天還是有人詢問「VIP」一事。
「大嬸,我們傅大少奶奶在採購製香原料時曾和洋人打過交道,這VIP是洋人的話,意思是說重要的人物,是重量級貴賓,也就是特大戶。」店裡的何掌櫃依溫碧蘿的交代,這麼和客人解釋著。
店裡熱鬧滾滾,溫碧蘿不嫌累,生意越好她做的越起勁。
「何掌櫃,齊家大少爺上門,快讓人泡壺上等的碧螺春。」見「大戶排行榜﹂第一名的齊家大少爺又來光顧,溫碧蘿笑臉相迎,以禮相待。「齊大少爺,請到VIP室稍做休息,我立即差人拿新出的香品給你瞧瞧。」
為了營造出VIP大戶的尊貴,她特地在店裡右邊闢了間VIP室。
她想起自己曾在楚府看過玻璃窗,心裡便有了個想法,雖說這時的玻璃貴得嚇人,她仍忍痛砸大錢,將VIP室靠近店內的這面牆全以玻璃代替,讓上門的客人得以瞧見VIP大戶們享受的超級待遇。
人都是有虛榮心的,這招一出,城裡的大戶人家無不爭先恐後捧錢上門,為的就是成為傅家製香坊的VIP大戶。
光靠這些大戶,短短半個月內,製香坊第一個月的營業額就已達到目標了。
當然,一家店要長久經營,絕不是光靠VIP大戶就行,一般散客的消費能力雖低,可積少成多也是一筆不容小覷的進帳。
「陳婆婆,歡迎光臨,上回妳買的招牌香點了之後還滿意嗎?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妳儘管跟我說。」溫碧蘿又對下一位上門的客人招呼道。
光看陳婆婆一身簡陋舊衣,便大抵能猜到對方消費的金額不會太高,但上門便是客,VIP大戶雖享有高於一般客戶的上等待遇,可是對一般客戶的招待她也不馬虎,親切的微笑是她規定店裡接待人員要具備的基本待客之道。
「很滿意。傅大少奶奶,妳這麼做就對了,二十多年前傅家開始製香時,我們家都是用傅家的招牌香,可惜後來傅家製香坊倒了,買別家的香我還真不習慣。」
「陳婆婆,非常感謝妳的支持和捧場,我保證傅家製香坊一定會繼續用最天然、最好的香料,讓你們用得安心。」
傅家製香坊重新營業,很多像陳婆婆這樣的老顧客都回籠了,可見大家對傅家製香還是很有信心。唉,前幾年若不是傅東洋亂搞,傅家製香坊也不至於倒閉。
「不好意思,我今天沒要買香,只是剛好經過進來看看。以前妳婆婆在的時候,偶爾會來店裡,我常找她聊天。」陳婆婆忽然想到這已不是以前的傅家製香坊,自己卻還和往昔一樣經過時就進來寒暄幾句,著實感到不好意思。
「陳婆婆,別這麼說,歡迎妳常來找我聊天。」
送走了陳婆婆,又有其他客人上門,溫碧蘿一一耐心招呼。除了店裡,一得空她也到後頭的工作坊巡視,忙裡忙外,雖然很累,可她忙得很快樂。
一天很快就過去,工人們全下工回家,崔師傅也回去休息了,她拿著何掌櫃交給她的帳本進入VIP室,把今天的帳再看過一回,察覺自己寫的「大戶排行榜」才過一天又有異動,她就順便做了修改。
手肘抵著桌面,支顎看著VIP室豪華的擺設,她不禁輕笑,這些全都是楚天闊送的開幕賀禮。
不只這些,開幕第一天他就大手筆一次買了一千兩的香,成為第一位VIP,打開傅家製香坊的銷售大門,有了他的「加持」,業績當然一路長紅。
為此她笑著和他說,他肯定是古今中外最吃虧的「債權人」,一次又一次借錢相助,她前債都還沒還他就又給她送這麼大的賀禮,當真是虧很大。
不過……這幾日,她發現他似乎有話想和她說,只是話到嘴邊總又作罷,僅留一抹淡笑。
是想和她提成親一事嗎?他若不在意她是傅家的寡婦,她其實也不受這些外在之名束縛,但這裡畢竟是古代,入境得隨俗,人們的觀感不能不顧。
雖然她心中早有打算,願意拋棄一切跟定他,但不是現在,等傅家製香坊生意平穩後,她會找個「專業經營者」來管理它,到時她就能無後顧之憂,拋棄所有與他愛相隨。
忙了一天她確實也累了,眼皮漸感沉重,趴在桌上緩緩進入夢鄉之際,她的嘴角不自覺彎出一抹甜蜜的笑容……
自從傅家製香坊重新開張以來,溫碧蘿從未在店面關門前離開一步,今日卻為了楚天闊而破例。
稍早錢管家來店裡,請她中午前抽個空到楚府,說他家公子有要事和她商量,她沒多想便決定赴約,反正城裡人人皆知傅家製香坊之所以能重新營業,是向楚天闊商借大筆資金,他會有「要事」和她談也是理所當然。
拎了一盒上等的奇楠臥香前來,在錢管家的帶領下,她像走迷宮似地來到後院一間小偏廳。
「傅大少奶奶,我家公子在裡頭等妳,請。」領她來到目的地後,錢管家欠身離開。
溫碧蘿納悶的步入偏廳,這男人搞什麼神祕,有事商談在書房即可,何必拐這麼多彎來此地?
前腳甫踏入,她整個人便被一股強大力道給揪住,還來不及看清發生什麼事,一記熱吻已鋪天蓋地襲來——
她驚呼一聲,看清是他後,掄起粉拳搥他,嬌嗔道:「嚇我一跳。」
「嚇著妳了?那我再賠不是。」話落,他又在她唇上吻了兩三下。
她輕笑睞他,「你都是這麼向姑娘賠不是的?」
「當然只有妳。」他捨不得放開她,但她輕推他的胸膛,又睨他一眼,他只得乖乖鬆開手。
「這是上等的奇楠臥香。」將「伴手禮」遞給他後,她困惑地問:「你找我要商量什麼事?」
「我只是想妳。」想再擁她入懷的意圖被看穿,他被賞了一記白眼,無奈一笑。對著廳外佇立在小橋那端的僕人點頭示意後,他旋即拉著她的手偕她入座,「想請妳吃頓飯。」
「吃飯?我在店裡隨便都有得吃,何需這麼大費周章?」光是走路來此,她就費了一段時間,「我還得招呼客人呢。況且我不在,何掌櫃他們怎麼走得開去吃飯?」
他裝出一臉備受委屈的模樣,「沒有妳陪,我食不知味。」想要她陪不是假話,但想讓她好好吃頓飯更是真。
從傅家製香坊重新開業以來,他這個債主兼大戶偶爾會特意挑中午時段上門光顧,卻每每都見她一人獨守,讓其他夥計先去吃飯,看得他好心疼。
因此今日,他是特地約她來吃飯的。
明知他是裝的,她心頭卻真湧起愧疚,重新開業以來,她天天忙著製香坊的事,就連蓮兒和阿生的婚事也無法抽空幫忙,和他能獨處的機會更只剩下店裡打烊後、她在VIP室看帳打盹的那一小段時間。
而每回見到她疲憊的樣子,他總是心疼的說想讓她多休息,於是兩人常聊不到幾句話他就走了。
她把他當親密的家人,卻忙得沒時間好好陪他,心頭自然充滿歉意。
既然今日來了,她就暫且擱下店裡的事,好好陪他吃頓飯吧。
「對了,方才錢管家領我前來,我看到東邊庭院好多工人忙進忙出,是在做什麼大工程?」暫時拋下傅家製香坊,她和他聊起楚家的事。
僕人正好上菜,他笑而不答,只顧幫她夾菜。
見他未有開金口的打算,她提醒他,「你還沒回答我。」
笑意布滿俊臉,他又再次幫她夾菜,然後凝視著她,不著邊際的回答:「沒什麼,只是一般的維修工程罷了。」
「有錢人。」她不悅地嘀咕。
他神采奕奕的笑了,有她陪他吃飯,他整個心情都好起來,不在意她損他幾句。
「對了,天闊,我上次跟你提的『專業經營者』,你有沒有覺得誰是適合的人選?」即使決定暫拋製香坊的事,她還是忍不住又丟出這問題,她與他獨處機會不多,自然要抓緊時間討論,而且早點決定人選她也好早放手,他倆才有更多時間相處。
「妳呢?有覺得誰適合嗎?」楚天闊反問。她提出的這個想法他很認同,只是要把傅家製香坊交給他人經營,多少還是有風險,人都難免會有私心和貪念,一旦讓外人掌權,難保製香坊不會被私吞。
她搖頭,「我現在能想到的人,只有崔師傅,但崔師傅他只管工作坊,不管店裡買賣的事,何況他年事已高……」想到這裡,她輕嘆了聲,「崔師傅願意回來幫忙重振傅家製香坊,想必是內心還對婆婆……有一份情。」
上回楚天闊告訴她,崔師傅原是婆婆娘家的長工,兩人互有愛意,可惜身分相差懸殊,後來婆婆娘家做主讓她嫁給家境普通的秀才公公,哪知公公沒太大志氣更無長才,婆婆的父親擔心女兒在婆家會餓死,便勸女婿去學一技之長。
可惜公公自恃自己是秀才,不願做粗活,直到家中經濟每況愈下才警醒,在與岳父大人商量後,請了崔師傅來教製香。
崔師傅的父親本身就是製香師傅,因此他打小就和父親學得一身製香本領,只因愛慕婆婆才會選擇到婆婆娘家當長工,無奈最後仍無緣娶得佳人。
抱著想讓婆婆過好日子的祝福心情,崔師傅用心助公公創業,公公原是感謝他的,可在知道崔師傅愛慕過婆婆後,便氣得將他逐出傅家。
崔師傅原本大可自立門戶另開製香坊,但他不想與傅家爭奪生意,便跑去當木工學徒。本以為只要他不在傅家、不與傅家搶生意,公婆兩人的感情就會和好如初,偏偏事與願違。
經此事後,公公心中的疙瘩未減反而與日俱增,崔師傅離開傅家沒多久,公公就和在酒樓賣笑的二娘搭上,一年後納房為妾。而崔師傅更為了不想再造成婆婆的困擾,搬到山上獨居,一直到現在。
她猜,崔師傅肯定是為了圓婆婆的遺願才會回來助她一臂之力,只是這事有關婆婆的名譽,即使已知情她仍裝不知,為的就是不想讓崔師傅覺得不自在。
楚天闊原本的顧慮也是如此吧,是以先前她問他如何請得動崔師傅下山時,他本來還不肯說呢。
其實他們倆也有些像崔師傅和婆婆的翻版,因為他和崔師傅一樣,都傾全力幫助自己心愛的女人,而且默默守護著對方。
「崔師傅或許是一等一的製香師傅,但他不適合掌管店面,他太寡言了。」
「這點你們兩個就大大不同。」她直覺脫口而出,見他一臉茫然,她硬著頭皮再道:「我是說,崔師傅若有你一半的口才,我一定極力推薦他當傅家製香坊的管理者。」
「只是這樣?」
「當然。」紅著臉,她硬是點頭,「那你呢?你有沒有想到比較適合的人選?」
夾了一塊肉送入她碗裡,他搖頭,「妳太優秀了,我一時還想不到比妳更適合的人選。」這話不是恭維,她那些奇怪的販售招式,什麼﹁來店禮、滿額禮﹂,還弄個﹁VIP大戶排行榜﹂,短時間內還真無人能出其右。
「好吧,反正這事也急不得,要選一個專業經營者,對方不但要有經營能力,品性也一定要好。」
「照妳所說,似乎只有我能符合這個資格。」他挑眉笑道。
她但笑不語,只當他是在開玩笑。這事說急不急,拖太久卻也是件麻煩事,若不是顧及「社會觀感」,她也不用這麼費思量。
日後她若嫁了他,就是楚家人,可她已成為楚家人還緊握傅家招牌,那就著實說不過去,加上若一日沒找到傅家製香坊的接手人,她﹁傅大少奶奶﹂的頭銜便一日無法卸下,未除傅家媳婦之名,她又如何能嫁他?
「天闊,有件事……」她放下碗筷,表情凝重,欲言又止。
關於傅家製香坊,她想得多、想得遠,可唯獨傅家祖宅地契不見一事,她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他無條件借她資金重振製香坊,有無地契對借錢一事倒是沒影響,但地契一天找不回來,她的心就老揪著,惶惶不安無法平靜。
她認為地契已在傅東洋手中,現在他雖然人在牢裡,不過萬一哪天被放了出來,仗著地契在手想霸佔傅家製香坊,那她該怎麼辦?
「妳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對她說這話的同時,他眼神閃爍了下。
傅家雙地契在他手中一事,他一直找不到適當機會開口告訴她,這幾天他想了想,索性決定不說,等她點頭願意嫁他時,他再將雙地契奉還,給她一個意外驚喜。
「我……」溫碧蘿期期艾艾,一開始沒說,現在要開口真的好難。「其實……那個……」
就在她想說卻遲遲開不了口之際,偏廳外傳來一陣急喊聲——
「公子﹗公子……」
「好像是蓮兒的聲音?」她看向他。
他微蹙眉,「是蓮兒的聲音沒錯。」
「公子——」見他人在偏廳裡,蓮兒衝了進來。
「蓮兒,妳怎麼回來了?發生什麼事?」他眉頭緊皺的問。
「公子,我有……有緊急的事要跟你說。」蓮兒手中拿著一封信,稍喘口氣後才赫然發現茅芸香也在場,她明顯一驚,硬撐出來的笑容很僵硬,「傅、傅大少奶奶,妳、妳也在?」
「噢,我……我正要走。」溫碧蘿淺笑道。方才蓮兒見到她在,神色有異,想必要和楚天闊商談的事不宜有外人在,她還是迴避一下的好,「店裡還忙著呢。」
「我送妳。」楚天闊瞪了蓮兒一眼,怪她莽撞,大步跨向心上人。
「不,不用,我請僕人領我到門口就可以。」溫碧蘿說。蓮兒跑得這麼急,肯定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同他說,不想耽擱他們這對昔日主僕商量事情,她急忙離開。
「呃?傅、傅大少奶奶……」
「蓮兒,妳似乎忘了自己已嫁人,不是小姑娘了,還跑得這般莽撞?幸好妳嫁的人是阿生,他人好,不會怪我這個主子沒教好妳。」他似笑非笑,話中帶著責怪之意。
「公子,我不知你正在宴請傅大少奶奶……」蓮兒顰眉,有些委屈。她是從家裡一路跑過來的,進到楚府後也是一路衝,哪會知道傅大少奶奶也在偏廳內。
「說吧,什麼事?」楚天闊無奈地搖搖頭,目光挪至她手中的信。
「噢,對……公子,你快看這個……」蓮兒趕緊把手中的信交給他。
一打開信,他的神情明顯吃了一驚,兩道濃眉擰起,神色凝重且疑惑不已……
「崔師傅,辛苦你了。休息一會,喝口茶、吃個餅吧。」溫碧蘿把一大包的梅枝餅放在茶几上,轉頭又喚著一班工人,「你們大家也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吃個梅枝餅。」
「謝謝大少奶奶,妳人真好,還請我們吃餅。」能遇上好雇主,工人們樂呵呵。
「大少奶奶,妳也很辛苦,一起來吃餅。」見傅家有這個賢慧的媳婦,崔師傅很替傅老夫人感到高興。
「我剛才在市集吃過了,你們大家吃,我到前頭去看一下。」溫碧蘿微笑道。
這陣子她想起婆婆在世前,點香時常不自禁流淚,原本她一直以為婆婆是為了傅家製香坊倒閉而難過,可在知道崔師傅和婆婆曾有過一段情,當年製香坊又是崔師傅大力相助才得以創立後,她也不免猜測婆婆流淚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想念崔師傅……
她甩甩頭,連忙拋開這臆測,婆婆已不在了,往事就讓它隨風去吧。
「這梅枝餅真是好吃。」工人們邊吃邊樂喊。
正開門要進入前方店裡的溫碧蘿,聞言回頭一笑,「好吃就多吃點。」
她前腳甫踏入,何掌櫃便來報:「大少奶奶,楚公子來了,他在VIP室內。」
聽到他來,她眼睛一亮,心頭頓時浮現甜蜜,「好,我去招呼他。」
她進入VIP室,楚天闊一見到她,雙眸笑意深濃,好心情藏不住。
「楚公子遇上什麼好事了?心情很不錯呢。」她和他相視對笑,親自為他點上奇楠水沉盤香,這可是超級VIP才能享受的待遇。
「見到妳,心情自然好。」
她斜睞他一眼,心上狐疑。他倆每回見面他都有笑容,可這十多天來他每次見到她,笑容卻大得幾乎要破表……仔細想想,似乎是從她去他家吃中餐、蓮兒急闖入那天後開始的。
想到蓮兒,她忽地又想到要和他提起先前自己去市集看到的事。
「方才我去市集一趟,發現蓮兒賣梅枝餅生意不好的原因了。」
前幾天他和她提及蓮兒到市集賣梅枝餅生意清淡,一度考慮不賣了,她頗為訝異,因為蓮兒的手藝比她好,做的梅枝餅也不比她差,因此今天她特地抽空去市集,遠遠地觀察一會,終於發現問題所在。
「是何原因?」他瞅定她,眼中的笑意不減。
蓮兒雖只是丫鬟,但她賣梅枝餅,他也是比照先前資助茅芸香的方式力挺她,給了蓮兒一筆資金,剛開始賣的前幾天也一樣讓錢管家去光顧,怎知生意卻未如眾人預料中那般好。
他在想,自己或許高估了自家丫鬟的能力,同時也再度對茅芸香更折服,當初人人都畏懼接近她時,她竟還能將梅枝餅的生意做起來,可見有多不容易,如今她又讓傅家製香坊起死回生,更是了不得。
「其實原因很簡單,就是蓮兒放不下身段。」她定睛望他,續道:「做生意首要條件是賣的東西要貨真價實,再來就是賣東西的人親和力要夠。蓮兒的手藝沒話說,但親和力有待改進,她不能還當自己是楚家的大牌丫鬟,高興就賣,看人不順眼就不賣,這樣沒人願意光顧的。」
楚天闊認同的點頭,他並未到市集去看過,但蓮兒的脾氣可想而知。「看來這丫頭是被楚家寵壞了。」
她睨著他,涼涼嘲諷道:「你也知道?」
兩人相視一笑後,她得意地揚高下顎再說:「不過你放心,有我這個老師親自到場教導,她的身段稍微放軟些了,過一段時日,相信她就會成為市集裡頂尖的銷售高手。」
「這麼聽來,似乎是我這個前主子教導無方,直到遇到妳這位良師,她才得以在市集佔一席之地?」
「好說好說,客氣客氣。」她拱手回敬,玩笑之餘忽又顰眉道:「可不知是我太過敏感還是怎麼著,總覺得蓮兒最近見到我,對我頗為客氣,還有……像是有話想跟我說?嗯,那種感覺是什麼……對了,好像有什麼事瞞著我﹗」
楚天闊心一突,臉上表情仍是氣定神閒。這個茅芸香果然令人刮目相看,直覺準確到讓他佩服。
「妳是她的良師,她見到妳當然得客氣三分,若她真有話想對妳說,也可能是想和妳道謝,妳知道的,她是大牌丫鬟,這話說不太出口。」他故意漫不經心道:「說到底,是我這個前主子沒教好她,在此替我府上的前丫鬟向妳道謝嘍。」
「好吧,我就勉為其難的接受。」她忍不住輕笑。他這麼說好像也沒錯,也許蓮兒是想和她道謝,只是至今仍無法放低姿態。
說笑之餘,楚天闊眼角餘光瞥見店裡彷彿有陣騷動,見到一個不該出現的人,他震驚地站起身。
「怎麼了?」溫碧蘿正納悶他的反應時,何掌櫃已推門進入,外頭鬧烘烘的聲響也隨之傳進來。
「大少奶奶……傅、傅二少找妳。」何掌櫃支吾的說。
隔著玻璃窗往外望,她看見了傅東洋叫囂的模樣,心頭一沉,和楚天闊面面相覷,「他、他不是應該在牢裡嗎?」
「出去看看。」楚天闊也眉頭緊皺,和她一前一後步出VIP室。
跟在他身後,溫碧蘿的心惶惶不安,兩道細緻的柳眉蹙起,心中飄來一團愁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40:00
第9章
「傅二少,好久不見,但你人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見到他,楚天闊即使心中有氣,仍維持一貫的溫文儒雅。
這個傅東洋害死傅老夫人,又想欺負蓮兒,好不容易逮著他,縣太爺亦曾親口應允會從重量刑,怎麼這麼快就將他放出來?
相較於楚天闊的風度,溫碧蘿可是不吐不快,大剌剌的直言。
「傅東洋,你不是應該在牢裡悔過,怎麼逃出來了?」見到這敗家子,她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想到是他害死婆婆,她就滿腔怒火,連稱呼他一聲「二叔」都不願。
原本站在傅東洋身後的一名婦人,聽到她直呼姓名,隨即氣呼呼地站到前頭指著她罵:「妳這掃帚星真是沒教養,竟然直呼自己小叔的名字,妳婆婆是這樣教妳的嗎?」
溫碧蘿見到她,心頭一驚,這個婦人不就是她之前那個只認錢不認媳婦的﹁前婆婆﹂嗎
現在是怎樣?「整組」搬過來就是了?何東揚變傅東洋,而貪錢婆婆不用猜,肯定就是傅家的二姨娘,傅東洋的親娘了。
原來她和他們母子倆的前世早就有這般牽扯糾葛。
也好,來一個她踹一個,來兩個她踢一雙,管他前世還今生,所有的帳她全在這一世算個清楚。
「我婆婆教我的可多了,前晚她還在夢裡教我寫書法呢。」說這話時,她一雙眼又嚴厲地瞪向傅東洋。
傅東洋先是心虛的別開眼,而後惱羞成怒,惡聲惡氣的拍桌道:「茅芸香,這傅家製香坊是我們傅家的,現在我回來了,妳把它交還給我,從今以後製香坊就由我來管理。」
「你管理?這可不行。我沒記錯的話,傅家製香坊從前就是在你手中倒閉的,要是把它再交給你,恐怕不出兩日,這製香坊現有的二、三十名工人生計都會無著落。」
此話一出,圍觀的工人們議論紛紛,皆不贊成換人當家,尤其是有倒店前科的傅東洋更不行。
「妳這死丫頭,嘴巴什麼時候變這麼利?」傅家二姨娘何玉滿氣結不已,和以前一樣見到茅芸香就把她當出氣包,出手欲打她,可惜沒能得逞,巴掌沒揮成,反而被倒推一把,跌坐在地。
「娘,妳受傷沒?」傅東洋焦急的扶起她。
「這死丫頭……造反了她﹗哎唷,我的骨頭快散了……」何玉滿故意大聲哀嚎著,想博取同情。
扶娘站穩後,傅東洋回頭怒罵肇事者,「茅芸香,妳竟敢推我娘,還害她受傷,看我不報官抓妳才怪!」
「我婆婆死的那晚,你不也是這樣推她?」溫碧蘿反嗆他,「你娘有沒有受傷我不知,我只知道你推倒我婆婆、害她跌倒在地後,沒多久她就死了。想報官?行!順便幫我報上這一筆。」
「那晚是大娘自己跌倒的,與我無關。」傅東洋脫口為自己辯解,卻聽見四周一片譁然,他忽覺不對勁,暗惱自己中了茅芸香的計。
「你終於承認了,我婆婆死的那晚,你人就在她房裡。」
「我……當晚妳也在大娘房裡,我說大娘肯定是被妳這個掃帚星給剋死的!」
「我要真能剋人,頭一個肯定會剋害我婆婆的凶手。」她銳利的目光鎖定他,冷冷道。
傅東洋被她惹煩了,不耐地大吼:「我今天是要來跟妳談傅家製香坊的事,妳別給我扯到其他事上頭﹗」
溫碧蘿聞言心一緊。若她沒猜錯,那晚他大概是逼婆婆寫了地契讓渡書,好能合理接手製香坊和祖宅。說不定雙地契也早被他偷走,這會他若拿出東西來,她該如何應對?
她眼神黯下,微微朝楚天闊輕瞥一記,向他求助。
楚天闊一直站在旁邊未語,一來是不想因自己替茅芸香強出頭,讓傅東洋有造謠生事的機會,二來則是認為她自己就有足夠本事對付傅東洋,家務事他也不便插手,因此只在一旁靜觀其變。
傅東洋今日敢理直氣壯來討製香坊,肯定仗著自己握有什麼足以讓芸香把製香坊交出的東西,而據芸香所說,傅老夫人死的那晚,傅東洋曾逼迫老夫人在一張紙上印下手印,那會是……
「妳這死丫頭,以為妳婆婆死了,妳就可以獨佔傅家祖宅和製香坊嗎?少作夢了﹗妳這會剋死人的小寡婦,快點滾出傅家!」何玉滿不甘自己方才被推一把,心頭怒火一起,又想揮巴掌打人。
溫碧蘿伸手擋她,卻被傅東洋抓住,在何玉滿重新用力揮手想賞她巴掌時,有隻手宛若使太極功夫般,一下子便輕鬆格開傅東洋母子的惡手。
「傅二少,有話好說。這兒人多,你們母子還這般欺負大房的小媳婦,傳出去可不好聽。」
「這是我們傅家的事,旁人管什麼?以後這小寡婦流落街頭沒飯吃,到時楚大善人你再管也不遲。」
何玉滿一席刻薄的話,立刻引來眾人議論紛紛。
「請容我說句公道話。」壓下心頭的不悅,楚天闊依舊氣定神閒道:「傅家製香坊和傅家祖宅在分家時歸大房所有,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如今傅老夫人已不在,自然是由傅大少奶奶接管。」
「本該是如此沒錯……」傅東洋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露出得意的笑容,「但若茅芸香不再是傅大少奶奶,你說,這傅家製香坊該由誰來掌管?」
話落,一張蓋有傅老夫人手印的休書即攤在眾人眼前。
溫碧蘿驚訝瞠目,見他手中拿著休書,她頓時恍悟。原來自己猜測錯誤了,他逼婆婆寫的不是地契讓渡書,而是這封休書。
這個傅東洋果然夠狡猾,與其搶兩份地契,他只消一封休書便能將她趕出傅家,輕鬆接手所有的一切。
盯著休書,楚天闊雙眉緊皺,不明白同樣的東西怎麼會鬧雙胞?再者,即使傅老夫人真寫了這封休書,也絕不可能拿給傅東洋,因此他冷靜思考後,猜測傅東洋手中這封休書,肯定是害死傅老夫人那晚逼迫她寫的。
他朝茅芸香看去一眼,從她眼神中,他看出她所想的和他一樣。
「我大娘在生病期間,肯定知道自己快被茅芸香剋死,為了保住傅家不再有人被她所剋,她便寫了這封休書,私底下交給我,沒想到……嗚……大娘果真沒多久就被她剋死了。」傅東洋假意傷心的哭著。
他的娘也不遑多讓,大哭了幾聲,勉強擠出兩滴眼淚。「老爺,你在天之靈可要保佑我和東洋,我們傅家就只剩下東洋這一脈,可千萬別讓他被這掃帚星剋到……」
「傅二少,這封休書上的字,不是傅老夫人所寫。」楚天闊篤定道:「各位請看,牆上掛了一幅傅老夫人的親筆字畫,她用傅大少奶奶的名字提辭,可這休書上寫的『芸香』二字,字跡明顯不同。」
眾人一聽,爭先恐後搶著對照,傅東洋急忙把手中的休書收起。
「我看到了,字跡的確差很多,那封休書分明不是傅老夫人所寫。」有看到的人忙著出面做證。
傅東洋瞥了眼牆上的字畫,忽地暗自一笑,旋即又露出傷心的模樣,「我大娘寫這封休書時,已病得頗嚴重,咳聲不止,每寫一字就咳了好幾下,手顫抖,寫的字當然不同平日那般。」他得意道:「可是你們大家看,這休書上蓋有我大娘的指印,是不是和字畫上的指印相同?」他又再度亮出休書,讓大夥兒去比對。
「好像是一樣的……」
「那休書上的指印,和字畫上的指印果然一樣……」
「難不成傅老夫人真要休了傅大少奶奶?」
溫碧蘿心一沉,縱使知道傅東洋手中的休書和上頭的指印都是他逼迫婆婆寫的、蓋的,但她苦無證據,說再多都不會有人信。
「茅芸香,妳還有什麼話說?快點滾出去!」何玉滿盛氣凌人地趕她。
「楚公子,這下你是不是該幫我主持公道了?」打著製香坊一過手就賣給楚天闊的如意算盤,傅東洋心想楚天闊終究是生意人,表面上假慈假悲做足大善人形象,私底下應當不會和錢過不去。
「那自然是。」楚天闊似笑非笑,從容不迫的說道:「既然傅二少要接管傅家製香坊,在商言商,我得不客氣地和你說白一件事,傅大少奶奶為了讓傅家製香坊重新營業,向我借了三十萬兩白銀,這筆帳,你得先還清再說。」
「三十萬兩白銀?」傅東洋母子一致驚呼,瞠目結舌,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在場圍觀者也全被「三十萬兩白銀」這龐大數目給嚇住,唯獨溫碧蘿偷睞他一眼,暗中苦笑。
為了幫她,他胡謅出這個數目也太嚇人了,她聽到也嚇了好大一跳!
不過幸好有他在,再大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這一關,她總算是暫時挺過了。
再看他一眼,她微微一笑,心頭盈滿感激。
「這是哪裡?好漂亮的宅院。」
午後,楚天闊差人來製香坊,說要與溫碧蘿商量還款方式,她依約來到指定地點後,他一出現便拉她上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來到一處偏靜宅院,這兒,應當不是九陽城境內。
宅子並不大,但前後院種了許多她沒見過的花,紅的、白的、紫的、桃紅……處處綻放點綴,她彷彿來到仙境花園般。
「這是忘憂屋。」他淡然一笑,牽她的手走至後院。
「什麼忘憂屋?為什麼帶我來這,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忽地轉身停下腳步,她煞車不及撞上他,一記溫柔的吻降下。
「從現在開始到離開,我們是不愁世俗事的神仙眷侶,別提工作……」他的指腹貼上她眉間,熨平攏起的皺摺。「將那些惱人之事拋到腦後,我是邀妳來賞月的。」
今日天公賞臉,天清氣爽,天尚未暗,一輪明月已悄悄探臉。
自從傅東揚亮出休書,表面上他助她挺過一關,但她深知這只是暫時度過,他能感受到她心上沉重的壓力,還有突如其來被傅家「休」了的五味雜陳的心情。
她一介弱女子要扛起製香坊重任已不易,現今還有「內患」,不忍她終日愁眉不展,近日他得此花屋,決定攜她一遊,縱使問題猶在,但適時釋放心中的愁緒總是好。
他真誠的話語,溫柔的舉動,讓她瞬間卸下鐵娘子的外殼,變成一朵需要人細心呵護的柔弱小花。
攤靠在他胸膛,只有單獨和他相處,她才能安心顯露自己無助的一面。
「天闊,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一股香氣撲鼻,她納悶的問:「有人在烤雞?」
「不只烤雞,還有烤魚,還有忘憂酒。」他咧嘴一笑,勾著她的腰走至院中一矮石桌前,桌上擺滿了剛烤好,還散發著熱氣的雞和魚,還有一些美味菜餚,和他口中所說的「忘憂酒」。
她驚訝地看向他,「你讓人準備的?」
他笑著點頭,擁她入座。
天色漸暗,月光漸亮,就著月光,兩人同桌齊嗑美食,一口烤雞一口酒,天南地北聊著,絕口不提煩心事。
餐後,他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微醺的她將臉側貼在他胸膛,仰望明月。
「天闊,你是第一個陪我賞月的男人,也是我第一個深愛的男人,是你讓我知道被人寵愛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她似醉非醉,一個逕兒的說出真心話。「可為什麼我在『來世』沒遇到你,如果我能遇到你,我的命運一定會不同……」
「芸香,妳醉了。」他愛憐的摸她的臉,那些奇怪的話,他只當是她的「醉語」。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太早枉死,如果我能活著回台灣,說不定就會遇到你了……」她的頭有點暈,可思路還清晰,她在古代是嫁人守寡後才和他相戀,說不定她在「來世」的命運亦同,得等到離婚後,才能遇到他這個「有緣人」。
他苦笑,醉後的她更加語無倫次,但也更令他心疼。
她睜著一雙迷離水眸,蔥白柔荑撫摸他的臉,低聲地說:「天闊,如果真有來世,你一定要來找我,不,你要握緊我的手,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
「我答應妳,不管妳在哪裡,我都會守在妳身邊,不會離開妳。」她那無助哀傷的神情令他心生憐惜,不忍她醉得繼續胡言亂語,他低首,吻住她的唇。
月光下,酒意、愛意齊發酵,印在她唇上的吻逐漸加溫,他吻得越火熱,她回應越熱切,他拉著她起身,兩人在步道上一步一熱吻,一步一旋轉……
他摟著她來到最近的房間,點亮一室明火,門一關,火熱的唇迫不及待再度覆上瑰嫩紅唇,褪去覆在她身上的兩件外衣,他伸手欲拉開她的衣領,微醉的她反射性的壓住他的手……
「天闊,我們不能……」她低吟著。
他氣息粗喘,另一手輕握住她的柔荑,「芸香,妳已不是傅大少奶奶,從今以後,妳是茅芸香,可以正大光明和楚天闊相愛的茅芸香。」
對,她怎忘了休書一事……
「天闊……」水眸迷離的望著他,她和他的戀情再也不用遮藏,她可以大方和他約會,也可以大聲對他說那句藏在心裡很久的話——「我愛你。」
聽到她說愛他,楚天闊開心極了,他緊擁著她狂吻:「芸香,無論妳愛我多少,我都會加倍愛妳。」
她微笑回望他,吻了他一下,他立即以行動證明,回吻她兩下,她又吻他兩下,這回,他回吻了四下,等不及她出題,他直接給了無數個答案,十個吻、二十個吻、三十吻……吻得她暈頭轉向,雙腳虛軟。
他抱著她躺到床上,大手輕解羅衫,熱吻一路從唇上緩緩滑移至敞開的胸間,她嬌吟連連,他的粗喘聲更急更重……
褪去兩人身上的衣物,拉來棉被覆住受涼的微顫嬌軀,鑽入被中,他用火熱的吻在她身上每一吋肌膚點上熊熊愛火,同時也點燃一室的火熱纏綿……
來到婆婆房間,溫碧蘿每個角落都仔細翻找過好幾遍,卻還是找不著雙地契的下落。家中每個房間她也全找過,一樣沒發現。
坐在婆婆床上,她滿心疑惑,雙地契不在家中,也未藏在製香坊,那是在哪裡?如今她已肯定地契應該也不在傅東洋手上,若他握有雙地契,何須再和她周旋?以他和他母親橫柴入灶的蠻橫行為,肯定直接把她轟出去。
而傅東洋之所以能這麼快就被釋放,後來他們也查出來,全是仗著他母親的新情人和新任縣太爺有交情,銀子一灑,人自然便大大方方地出來。
唉,古今中外官場難免都有這等齷齪事,她雖憤憤不平,但也無可奈何。
目前最愁惱的是雙地契究竟落在誰手中?
前天被傅東洋一鬧,這兩天傅家製香坊上門的顧客多了許多,不只是來光顧生意,更多是來關切製香坊會不會易主,和詢問傅大少奶奶是否真向楚天闊借了三十萬兩白銀的八卦。尤其是VIP大戶們,他們可不想買傅東洋賣的劣香。
對於所有客人的疑惑,溫碧蘿皆一一安撫,給足保證,楚天闊誇口說出三十萬兩白銀,其實還真幫了她,不但暫時讓傅東洋打消奪產的念頭,也因有了這龐大資金,大戶們更相信傅家製香坊採買的香料都是頂級貨。
雖然她斬釘截鐵向客戶保證,但傅東洋手中握有休書,加上雙地契至今仍未找著,這都令她終日惶惶不安,心裡很不踏實。
她低頭思忖,當務之急不如先讓傅東洋以為她是拿雙地契去向楚天闊抵押借錢,也免得他再拿休書來向她索討雙地契。
在這緊要關頭,她必須向楚天闊坦承雙地契不見了一事,或許他聰明過人,會幫她想到找回地契的方法也說不定。
夜已深,明天一早她就去楚府一趟,拿地契抵押借錢一事,她和楚天闊兩人的說詞得兜攏,才不會露出破綻。
她低頭輕喟,現在只希望他不會怪她對他隱瞞了傅家雙地契不見的事。
近午時刻,溫碧蘿拎了一小鍋自己燉煮的四君子雞湯來到楚府。
其實她的廚藝只是尚可,楚府又有專業廚娘,也許她煮得並不合楚天闊胃口,但總是她的一片心意……
好吧,她承認,這是「食用版﹂的負荊請罪法,希望他喝了這鍋雞湯不會怪她內心藏有祕密沒向他坦白。
當然,除了請罪,她也是真心誠意煮湯給他喝,畢竟他和她已是一對戀人,煮鍋湯給心愛的男人喝,她是很願意的。
她進到楚府,錢管家似乎不在,一名小廝不確定主子是不是在書房,因此她告訴對方,她直接過去找人就行。
來到書房外,原想給他驚喜,卻聽見書房裡有對話聲——
「楚公子,其實我今天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賣傅家祖宅和製香坊的事。」
是傅東洋這敗家子果真是想賣祖產﹗
她為之氣結,原想衝進去再教訓他一頓,但轉念一想又暫時忍下心頭怒,想聽看看楚天闊如何訓誡他。
「傅二少,那日我不是與你說白了,傅大少奶奶她——」
傅東洋打斷他的話,鄭重申明,「是茅芸香,她已經不是傅家人了。」
楚天闊唇角微揚,「我不管她是傅大少奶奶還是茅芸香,她借的錢是用在傅家製香坊,誰要是想接掌傅家製香坊,就得先還這筆債。」
「我回去想了想,這可不對。她向你借的錢,誰知道是不是全花在傅家製香坊?說不定她拿去倒貼別的男人……」
「傅二少,這話請你收回,我不聽胡亂道人長短之語。」楚天闊嚴厲的看他一眼。
「是是是,你是活神仙,神聖過人,不聽骯髒話,不說就不說。」傅東洋暗嗤了聲,「總之,我今天來這一趟,也是來同你說白,誰向你借錢你就向誰討錢去。茅芸香借的你找她還,她現在不是傅家人了,和傅家製香坊已無關聯。」
「所以呢?」
「所以就是我方才跟你說的,我要和你做一樁生意,傅家祖宅和製香坊全賣給你。」傅東洋陪笑道。
「傅二少,怎麼你才被關進牢裡沒多久,腦子似乎變笨了?」對上這惡名昭彰的敗家子,楚天闊能忍住氣和他談話已屬難得,一想到他還處處刁難芸香,便很難好聲好氣對他。
「你!」為了和他「做生意」,就算被他當面辱罵,傅東洋再不悅也只能暫時忍下。「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之所以借茅芸香這麼大一筆錢,你想,她若沒拿相等價值的東西來抵押,我這錢借得出去嗎?」
楚天闊話一出,佇立在門外的溫碧蘿立刻揚唇一笑,看來他和她是心有靈犀,她才想著,尚未和他商量,他已經先意會到她的做法。看來他定是早已想到傅東洋會挾休書來向她討地契,才會想出這法子,想替她擋掉這煩人傢伙的糾纏。
「你、你的意思是說,茅芸香她拿傅家製香坊的地契來抵押借錢?」傅東洋一時亂了套,他只顧著要將茅芸香趕出傅家,好能接手祖產變賣,未料這女人竟搞出這種麻煩事,他即便握有休書也只是空歡喜一場,「那,還有傅家祖宅……」
「你當製香坊是金窩還是銀窩?區區一間傅家製香坊能讓我借出三十萬兩白銀?」楚天闊涼涼地道,再往他頭上澆一盆冷水。
「兩、兩張地契都拿來抵押……」傅東洋怔愣了下,一時腦中一片空白。想想也是,這兩間屋子不過都是空殼,能借到三十萬兩白銀,想必是楚天闊賭了一把,看在傅家製香坊能賺錢的分上才借的。「我不管,那是茅芸香借的,和我們傅家無關……」
「她跟我借錢的時候還是傅大少奶奶,我認定這筆錢是傅家借的。」
「你、你這人怎麼搞的……」傅東洋越想不出法子,越氣急敗壞,「先前派人給我通報說我大娘昏迷不醒,我特地趕回來,沒想到大娘已經醒了,那時我來找你商量賣祖宅的事,你不是挺有興趣,還提點我『除非傅大少奶奶不再是傅大少奶奶,否則賣祖宅與否,應當輪不到傅二少你來決定』,瞧,我這不聽你的話拿到休書了,怎麼你——」
傅東洋話未完,脖子霎時被臉色丕變的楚天闊給狠狠掐住,「我什麼時候派人給你通報了?」
「你、你……」傅東洋用力扳開他的手,猛咳了好幾聲,「你還想裝我昨日在街上遇到當初向我通報大娘昏迷的人,他說是錢管家給他銀子讓他去跑腿的,而錢管家會這麼做,不全是聽你的?」
楚天闊心一震,沒料到老管家做事也有糊塗時,竟找個口風不緊之人。
「你這麼做,無非是要我將祖產賣給你,別人尊你是大善人、活菩薩、活神仙……哼,在我傅東洋面前,你少給我來這套!」生意做不成,傅東洋也不再忍氣吞聲,「我說你也真奇怪,直接向我買傅家祖宅和製香坊不就落得清閒多,何必砸一大筆錢再拐個彎,等著製香坊倒閉接收兩間爛攤子……唷,敢情你是看上了茅芸香那小寡婦?當心呀,碰了她,你會被剋——」
「傅東洋,你給我住嘴!」楚天闊俊臉鐵青,單手用力掐住他咽喉。
傅東洋奮力再度扳開他的手,邊揉發疼的喉嚨邊咳,「怎麼,向來溫文儒雅的楚大善人竟然動怒了,難不成私下真的勾搭上茅芸香那個小寡婦,兩人有一腿——」
﹁﹗﹂話未完,一記響亮的巴掌聲在書房內引爆。
傅東洋痛得撫頰,看清打他巴掌的人後,他惡聲怒罵道:「茅芸香,妳竟敢打我」他作勢回敬,卻馬上被楚天闊一腳踹開,眼看這兒不是自己的地盤,又處下風也不宜久留,他只得不甘的說:「楚天闊、茅芸香,你們這對狗男女給我記著﹗」
撫著發燙的臉頰,揉著被踹疼的腿,他悻悻然離去。
傅東洋走後,溫碧蘿立即怒眼瞪向楚天闊,氣得渾身發抖,「楚天闊,方才傅東洋所說的,全是真的?」她不敢相信他做了那些事。
楚天闊直視著她,不想隱瞞,點頭承認,「是真的。」
「你……」她咬牙切齒問:「我婆婆昏迷時,你真的有派人去通知他?真的想向他買傅家祖宅,還親自提點他?」
「我不否認有這些事,但我希望妳能聽我解釋……」
手中拎的湯鍋掉落,灑了滿地,又一記巴掌聲響起。﹁﹗﹂
她的心寒了,這巴掌打紅他的臉,也打碎她的心,她痛徹心脾地怒咆:「楚天闊,我今天總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她挺直背脊傲然轉身離開,可是淚水卻禁不住地由眼眶中流下。
深吸一大口氣,就算淚流也絕不讓他看見,她不要讓他在背後笑她傻、笑她笨,笑她……被他騙了賣了都不知。
自楚府離開後,溫碧蘿擦乾眼淚,回到店裡和平常一樣招呼客人,藉著忙碌工作麻痺憤怒的心情。
腦袋空轉一整天,她身心俱疲,關了店只想回家大睡一覺,什麼都不再想,無奈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沉一分。
難道她溫碧蘿永遠難逃被男人欺騙的命運?不管前世今生、現代古代,她始終都是被人耍弄的笨女一枚。她以為自己來到古代已算是聰慧過人的女子,未料還是著了男人的道。
楚天闊百般對她好,不過就是想奪傅家祖產,這點動機她明明一開始就了解,卻仍傻傻地付出情愛,深陷他的柔情計謀中,將他的狼心當真愛,以為他的愛是無私的。
原來,沒有一個男人的愛是無私的。
之前何東揚娶她是將她視為搖錢樹,需要錢時找她,拿了錢就好幾天聯絡不到人,而現在,楚天闊愛她,也是因為她握有傅家祖產……
她露出心酸的苦笑,在明白被騙情騙愛騙財後,她該驕傲自己在男人眼中還有那麼一丁點可利用的價值嗎?
再次深吸一大口氣,她用力甩掉存在腦裡的楚天闊身影,她不要想他,她只想睡覺。
回到傅家後,她伸手推門,怎知門卻推不開,難不成是她太累,累得連推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再用力推一回,門板仍文風不動,這回她確定門是從裡頭被鎖上。
眉頭一蹙,她用力拍門大喊,「開門!」會做這種事的沒別人,肯定是傅東洋。
果不其然,不一會門開了,出來的人如她所料,就是傅東洋。
「茅芸香,三更半夜妳在我家門外大呼小叫,是要我報官抓妳嗎?」傅東洋擋在門前,不讓她進去。
「你家?」
「可不是,妳茅芸香已經被傅家休了,這傅家祖宅當然要由我這個傅家唯一的子孫繼承。」
她怒瞪他一眼,作勢欲進入,他急忙伸開手臂擋住她的去路。「這房子我要定了,妳休想再踏入一步。」
「你緊張什麼?我說了不讓你住嗎?」她表情極為冷靜,「你住下也好,昨晚我娘托夢給我,說她一直找不到你,很想跟你說說話,問看看自她死後你有沒有吃飽睡好,我正愁你不會想來住呢。早點去睡吧,我娘等著你。」
「妳、妳這個被休的小寡婦,少……少拿大娘來嚇我,我才不怕!」
「那很好,但願你今晚睡得安穩。」她再度想進入,傅東洋又硬是擋下她。
「妳是耳聾了嗎?我不是說了,不許妳再踏進這祖宅一步。」
「我總得收拾我房裡的東西吧。」休書一亮,她深知自己已無權與他爭,看來只好暫時去住製香坊。
「妳的東西?那幾件破衣服要它做啥?楚天闊有的是錢,妳還愁他買不起新衣服給妳?」他斜睨著她問:「還有,他不是給了妳三十萬兩白銀,妳把錢藏去哪了?別跟我說全拿去花在製香坊上,我才不信這鬼話。」
「原來你霸佔祖宅,是想找那三十萬兩白銀?」
「妳是拿傅家地契去借的,那筆錢應該歸我才對。」他說得理直氣壯。
「我會給你的。」
「真的?」他狐疑地看她,心想她大概知道自己鬥不過他,只好將錢乖乖奉上。他伸出手,「把錢拿來。」
「等你死後,看在你是傅家子孫的分上,我會燒一張紙錢給你。就一張,沒法再多了。」
「好啊,妳這個賤寡婦,都被趕出傅家了嘴巴還這麼利,看我不撕爛妳的嘴——」傅東洋欲動手打她,突然一陣怪風吹來,地上落葉被颳起,一堆枯葉瞬間全撲到他臉上。
他慌忙撥開臉上的枯葉,疑神疑鬼的看看四周,忽地一根細樹枝又莫名朝他騰空飛來,以為傅家祖先顯靈教訓,他嚇得抱頭鼠竄,跌跌撞撞、驚慌哀喊地跑走。
見狀,溫碧蘿滿心納悶,正猜該不會是傅家祖先真的顯靈時,就看見門旁大樹後走出一個高大的白衣男子。
是楚天闊!原來方才那些裝神弄鬼之事是他搞出來的。
然而,她可一點都不感激,因為他比傅東洋還可惡!
收回目光,她把他當空氣,對他視若無睹地走入傅家大門,在他跟上前用力將門關上。
「芸香!」怕吵醒左鄰右舍,楚天闊低喊。等了一會門未開,心想正在氣頭上的她絕不會幫他開門,但有些話他又必須向她解釋清楚,所以便施展輕功縱身一躍,進入傅家祖宅內。
「芸香,妳聽我說……」
楚天闊在傅家前院通往大廳的路上,擋住冷著一張臉的溫碧蘿,見她欲走,他拉住她,她卻反手一揮,他臉上立即多了一個熱燙巴掌印。
「你還想說什麼?你提點傅東洋讓他取休書,結果休書他拿到了,我婆婆也給他逼死了……」她氣極地瞪他,悲憤填膺的指控。「你這個害死我婆婆的凶手,還有臉進來傅家」
他一動也不動地凝視她,心中的感受比臉上還痛,她的指控像把利刃狠狠刺進他胸口,無奈的是,他無法反駁。
「我錯了,當初派人去通知傅東洋回來,的確是我走錯的一步棋,但我最終的目的不是收購傅家祖產……」黑眸流露出真摯深情,他低沉嗓音逸出肺腑真言,「我特意提點他,的確是想讓他寫封休書,但他逼傅老夫人這點,在我意料之外。我不在意傅家祖產,我在意的是妳,因為只要妳不再是傅大少奶奶,才可以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
又一記響亮巴掌揮上,這一掌溫碧蘿打得又重又狠,除了氣他,她還警惕自己不能再回頭、不能再陷在他的假情假意中。
「楚天闊,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
望向他,她的心揪痛著,不解他此刻的表情為何看來無比痛苦,彷彿一片真心真意遭她排拒,想愛不能愛……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端著愛她入骨的假象欺瞞她,可恨的是,她的心仍在意著這一點點的愛。哪怕只有一點點,她都希冀他曾愛過她。
思及此,她咬著下唇,暗地罵自己——
溫碧蘿,妳就是這麼沒骨氣,才會一而再地被男人騙!第一次被騙,平安曲未唱完就枉死,第二次,真相都已被揭穿,妳不狠心劃清界線還指望什麼?還有幾條命可以再枉丟?
深吸一大口氣,她冷淡一笑道:「楚天闊,你不需要再和我假情假意了,你要的東西我全沒有,傅家製香坊和祖宅的地契,根本就不在我身上。」
「我知道。」
「你知道?」怒顏閃過一絲驚訝,她不記得自己有向他提過地契不見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他低啞道:「傅家的雙地契,傅老夫人在世時,早已將它們交給我。」今日他來,就是要告訴她這件事。
她駭然地看著他,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你說什麼?」
於是,楚天闊把傅老夫人找上他,請他保管雙地契和簽下合約一事全都說出來,溫碧蘿訝異之餘,也不敢置信婆婆竟如此相信他。
腦袋嗡嗡作響,此時她無法思考婆婆為何會如此做,唯一恍悟的是,她一直揣在心上不敢說的「祕密」,原來壓根不是祕密……不,它的確是「祕密」,可卻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她翻遍整個傅家找不到的地契其實一直在他手上,而他自始至終都未曾告知她這事情,她一直因地契不見未告訴他而耿耿於懷,未料真正的欺騙者,是他不是她!
這更加證明了她蠢到底、笨到底,被騙了還傻傻地心懷愧疚。
原來,是因地契早在他手中,所以他才慷慨大方商借資金給她重振傅家製香坊,不是因為對她有情有義……
這一瞬間,她心中懷著的最後一絲希望——希望他有一點點愛她的這個幻夢已破滅。什麼情、什麼愛都是假,他要的只有成功收購傅家祖產,以滿足他在事業從未失手過的虛榮心。
如今,他做到了不是嗎?
冷風吹過,她的心徹底寒了,再也無力揮他巴掌,甚至連瞪他一眼都乏力。
她一語不發地經過他身邊,偌大宅院中,似乎奏起了悲愴交響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40:29
第10章
對楚天闊的假情假愛感到心寒,溫碧蘿痛定思痛後,決定拋掉「家人控」的自己,做真正的茅芸香,和茅芸香一起脫胎換骨。
從今以後,她便是茅芸香,為傅家、為婆婆而活的茅芸香。
整整一個月,她把精力全投在傅家製香坊,積極開發新產品、想新的銷售點子,讓被傅東洋鬧過後、業績略降的製香坊生意再度活絡起來。
現在的她不是傅家人,不是傅大少奶奶,而是茅老闆,她是傅家製香坊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即便傅東洋手中握有休書她也沒在怕。
要休書是吧?反正她手中也有一張——
那晚在傅家祖宅,是她和楚天闊最後一次見面,整整一個月,他都未出現,倒是半個月前蓮兒和阿生私下來找她,給了她一袋東西。阿生說那是傅老夫人生前有一回要他陪她去楚府,在回程途中交給他的,說待她死後,若傅大少奶奶生活困苦就立即交給她,倘若生活無虞,則半年後再給。
她眉一蹙,可是婆婆去世至今尚未半年,她也沒有生活困苦啊?
不一會,蓮兒才囁嚅說是她家公子交代他們拿來給她的,但在這之後,蓮兒沒再說其他有關楚天闊的事,倒是提了另一件事——
原來不久前傅東洋到市集故意找她麻煩,偏巧那天阿生又剛好經過,便和市集幾名小販合力將他揍成豬頭。他不敢招惹那些小販,只好把氣全出到阿生身上,三天兩頭到藥舖去鬧,鬧得病人都不敢上門抓藥,西藥舖的大夫迫於無奈,給了阿生一筆錢,請阿生另謀高就。
除了交還婆婆要給的東西,蓮兒也拜託茅芸香讓阿生在製香坊工作,她隨即一口應允,阿生做事這麼認真,製香坊又缺人手,他願意來,她求之不得。
看她一點頭,蓮兒似乎頗驚訝,連聲道謝。
她想蓮兒或許多少知道她和楚天闊的事,卻不了解她這個人是講理的,楚天闊是楚天闊,蓮兒雖是他的心腹丫鬟,卻沒做對不起她的事,何況她現在已嫁給阿生,不再是楚府的人,她自然不會計較。
阿生來到製香坊半個月後,就獲得崔師傅的讚賞,說他認真細心、工作勤快,只要有心肯學,日後一定會是出色的製香師傅,她知道了也很開心。
先前傅東洋拿休書到店裡來鬧的事,幾乎鬧得人盡皆知,事後崔師傅告訴她,他人微言輕幫不了她什麼,但一定會和她同進退,若傅家製香坊易主,他絕不多留一天。
有了這些得力助手幫她,她還有什麼可求?
事業上很順利,但夜深人靜時,看著婆婆留給她的這些,她就忍不住想起之前的點點滴滴。
婆婆真的是用心良苦,怕她抵擋不了傅東洋的蠻橫,便先一步將製香坊和祖宅地契抵押給楚天闊,和他私下簽了合約,要他助她讓製香坊重新運作,而若她不想,就把製香坊賣給他,賣來的錢和祖宅地契再歸還給她。
婆婆未將另一紙合約交給她,反倒交給阿生,許是擔心合約和休書放在家裡,萬一被傅東洋搜到後果不堪設想,不如交給阿生這個值得信任的人更放心。
而婆婆給她另一封休書的目的,全寫在信裡。
原來婆婆早發現楚天闊夜裡砍梅枝放在傅家門口的事,一個男人暗地裡幫女人做這些事,除了心疼肯定還有愛慕,所以婆婆才想成全他們。
婆婆一直知道她和楚天闊之間互有愛意,只是沒說破,最後也為她設想,寫了一封休書給她,讓她得以恢復自由身,好光明正大和楚天闊共結連理……
心疼?愛慕?茅芸香心一痛。當初她也是這麼想的,即便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甜蜜又酸楚,可是以前他那些令她倍感浪漫的舉動,現今卻有如細針,一針一針地扎在她心頭。
她倏地闔上眼甩甩頭,甩掉這些虛情假意的畫面,也許心就不會那麼痛了。
後來她也才想到,那天楚天闊宴請她吃中飯,蓮兒急匆匆闖入,許是發現那封休書後驚訝不已,才特地跑來告訴他,而翌日起他見到她總是一臉笑盈盈,那喜悅的心情大概是高興她終於從傅大少奶奶變成茅芸香,成了自由身……
不,茅芸香,妳既已拋棄「溫碧蘿」的身分,為何還犯傻?當初他讓人通知傅東洋回來、提點對方取得休書,最終目的不就是要收購傅家祖產?
不管是傅東洋還是阿生手中的休書,只要她不再是傅大少奶奶,婆婆託他收管的雙地契他就可「運用自如」,傅家祖產等同已落入他手中,這樣他豈能不樂,豈能不笑?
沒關係,這一切在她決心成為「茅老闆」後,就被她拋到腦後去,她發誓會憑自己的實力將傅家的地契贖回來,絕不讓虛情假意的人詭計得逞,憑她「茅芸香」的實力,一定會給它來個逆轉勝!
這日早上,茅芸香才進店裡沒多久,酒樓的老闆便親自登門,他手捻著嘴上的兩撇小鬍子,咧著大笑容打招呼,「茅老闆,早啊。」
「秦老闆,真是稀客,今日什麼風把你吹來?」茅芸香睨他一眼,心中有譜,自傅家製香坊重新開業以來,酒樓的秦老闆從未上門光顧過,今日起了大早特地登門,肯定是為了傅東洋的帳款前來。
話說先前傅家二夫人見奪不回傅家祖產,只好獨自回去投靠老情人;而心虛怕鬼的傅東洋,自那晚由傅家狼狽逃離後,身無分文又無處可去,自然就窩到酒樓。
他手中握有休書,以及遲早是傅家製香坊和祖宅唯一繼承人的事,在整個九陽城內傳得沸沸揚揚,秦老闆就是知道才會讓他在酒樓窩了一個月,包吃包住,現在這筆帳自然是來向她討。
「茅老闆,我知道妳忙,我也不耽擱妳的時間了,我們就開門見山直說。」秦老闆掏出一張有著傅東洋親筆簽名的帳單給她看,「這帳款,妳說該怎麼處理?」
茅芸香斜睨了帳單一眼,「秦老闆,我看你一副文質彬彬、飽讀詩書的樣子,肯定是識字的?」說了反話恭維,她自己都想吐。
「那、那是。」秦老闆挺直身,兩手交握背後,想裝斯文,可惜氣質差太多。
「這上頭是誰的簽名?」她近看一眼,明知故問。
「是傅二少的簽名。」
「既然是傅二少簽的名,那你應當找他要錢,怎會找我?」
「這……話不能這麼說,傅二少是傅家的繼承人,這製香坊是傅家的,傅二少欠的帳自然該找傅家製香坊要。」
「秦老闆,傅二少日後會不會繼承製香坊我是不知道,只是目前為止,他仍和傅家製香坊無關。」
「唷,茅老闆,妳這話的意思是帳款妳不處理?」秦老闆一副不拿到錢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一旁的何掌櫃見狀嚴陣以待,茅芸香依舊從容不迫,揚眉淡問:「真要我處理?」
「要不我來找妳做啥?」
「何掌櫃,麻煩你把抽屜裡那個寫著傅東洋名字的紙袋拿給我。」她回頭向何掌櫃說。
何掌櫃有印象,大約半個月前,櫃台抽屜就多了這麼一個紙袋,但老闆沒特地交代,他自然沒問也不敢亂動。
「茅老闆,給。」他欲將那紙袋遞給老闆。
茅芸香睨了紙袋一眼,下巴朝等著收錢的秦老闆努去。「把它交給秦老闆。」
「是。」
一拿到紙袋,秦老闆以為是茅芸香早準備好要給傅東洋的月給,高興地打開一看,卻赫然發現裡頭的東西不是銀票竟是紙錢,嚇得他立刻丟了紙袋,踉蹌後退幾步。
「妳﹗這、這是什麼……」
「這是傅東洋死後,我準備燒給他的。既然他要『預支』,我只好把它給你。」她神色自若,正經八百的說道。
「妳﹗好妳個茅芸香,妳就是不付欠款就對了?」
「誰欠的帳找誰收,我傅家製香坊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實實在在的辛苦錢,只會吃喝玩樂的敗家子,休想從我這兒拿走一毛錢!」她斬釘截鐵地說。
「好,今兒個妳要是不把帳款清了,我就讓人打斷傅東洋的一條腿。」秦老闆撂下狠話。
「秦老闆,這樣好嗎?你非得做這麼絕……」茅芸香微蹙眉。
「怕的話就乖乖付錢。」
「我還真怕……怕你就算打斷他兩條腿他還是死不了,禍害遺千年呀!」
她的話讓秦老闆始料未及,愣愣看了她半晌,一時也沒有其他法子逼她吐錢。
「秦老闆,你不是要打斷傅東洋的腿?那就快去吧,去晚了,說不定他已經跑得不見人影。」她面無表情又道:「秦老闆,慢走,不送了。」
「妳……妳給我等著,我不會就這麼罷休的。」收不到款項,秦老闆悻悻然地拂袖離去。
一早秦老闆離開後,何掌櫃提醒茅芸香,說這人不是好打發之人,肯定會再來,果不其然午時未過,秦老闆就率了兩三名壯漢再度前來,一副不給錢就準備砸店的狠樣。
「秦老闆,原來你這麼不明理,虧我還說你文質彬彬、飽讀詩書呢﹗」
茅芸香這話一出,原本跟在秦老闆身後的三名兇狠壯漢,皆忍不住掩嘴竊笑。
「如果今天你酒樓隨便一個人來我店裡買幾千斤的奇楠香,簽了帳讓我去向你取款,你付是不付?又或者,我每天向你的酒樓訂一桌菜宴請工人,簽帳讓你去向傅東洋請款,你覺得這樣行得通嗎?」
「少廢話﹗總之這帳妳付是不付?」秦老闆氣得咬牙切齒道。
還真給這婆娘料中,他一回酒樓,傅東洋早溜得不見人影,這下說什麼他都要向她索討這筆款項了。
「上午那紙袋你沒拿走,要的話,就在桌上自己取。」
「別耍我!」秦老闆氣呼呼地向左右下令,「給我砸﹗」
「慢著﹗」茅芸香大聲喝斥,「想砸店?那得看我傅家製香坊的工人准不准!」
語落,她朝站在內側門邊的何掌櫃使了個眼色,何掌櫃一打開平日隔絕店裡和工作坊的木門,幾名手握木棒的工人馬上帶頭衝了進來,而後頭還有一整列的工人,全部人手一棒的等著支援。
三名壯漢見他們人多勢眾,未動手已識相的退了一步,讓秦老闆更加氣惱。
「還不快砸你們這三個飯桶真是氣死我了……」說著,他奪過離自己最近那名壯漢手中的木棒,冷不防朝茅芸香揮去,想叫她求饒乖乖付錢。
孰料舉高的木棒怎麼都揮不動,反倒是他抓著棒子的雙手被一直往後拉。
「誰拉我的木棒?還不給我放開!」手被扯痛,他鬆開木棒回頭一看,赫然發現三名壯漢早已跑走,站在他身後的人竟是楚天闊。
楚天闊的視線和茅芸香交會,她充滿怒意的目光令他心口揪痛。
這一個月來他生怕傅東洋對她不利,總在暗中保護她,忍了這麼久不和她打照面,沒想到她對他的恨依舊深濃。
見到他,茅芸香心頭一震,眼中充斥怒火,內心卻五味雜陳。她該恨他的,對他也只能有恨,可那心上揪擰著的除了恨,尚有其他不該存在的情愫……
「楚、楚公子。」見到九陽城首富外加每回自己缺錢時調錢的金主,前一刻還氣憤不已的秦老闆,馬上展現一秒鐘怒目變瞇瞇笑眼的功夫,畢恭畢敬陪笑的說:「你、你來買香?這等小事差個人來就行了,何需勞駕你親自出馬?」
「秦老闆你不也是親自前來?」收起失落惆悵,楚天闊將目光自茅芸香臉上移開,神態自若的淡問:「不過就是買個香,為何需要你拎著棍棒來交易?」
一早阿生讓蓮兒來向他告知這事,他便想嗜錢如命的秦老闆肯定不會就此罷手,遂派人監視著秦老闆,對方一有動作,他便能馬上趕來。
製香坊人手雖多,但秦老闆出手狠厲,防不勝防,即使是女人,下手也不會心軟,方才若非他及時趕到,那一棍肯定在茅芸香身上造成重創。
不管她如何誤解他,恨他、怨他或排拒他,他依然要保護好她。
秦老闆很是不滿,不想當冤大頭,只好將來這兒討傅二少帳款卻被茅芸香刁難一事說給他聽,希冀他能出面主持公道。
「傅東洋人呢?」楚天闊問。
「他?他跑了。」
「賒帳的人跑了,帳款你卻來向和傅家再無關係的茅老闆索討,這是否說不過去?」他說「和傅家再無關係」這話時,還有意無意地看了茅芸香一眼。
茅芸香心頭莫名悸動了下,旋即惱怒地別開眼。她都已看穿他的真面目了,他還想拿虛偽的情愛來哄騙她
「可、可這是傅家製香坊,將來這些都是傅二少的……」
「秦老闆,你說到了重點,將來或許是,但現在還不是。」
「這……你、你怎麼跟茅老闆說同樣的話?」
「因為同理,所以才會說同樣的話。」他眉眼含笑的看她一眼,卻見她不領情地別過頭,「就算找十個人來說,大夥的意思也會一樣。」
他話一出,站在店裡的工人立刻口徑一致地附和。
「沒錯,茅老闆和楚公子說得一點都沒錯,傅東洋欠的帳,就得找傅東洋收去。」
「你們……」礙於楚天闊在場,秦老闆敢怒不敢言。
「秦老闆,這傅家製香坊還欠我一大筆錢,你若讓人來砸店,我的帳款收不回來,對你也沒好處不是嗎?」楚天闊意指秦老闆偶爾需要向他借錢周轉,如此一來最終不利的仍是自己。
「呃,你說的是。」秦老闆是聰明人,既然金主都出面說情了,他也不好和金主作對,只不過……「可這傅二少的帳……該如何是好?」
「秦老闆,你把酒樓掌管得有聲有色,看上去就是一副聰明樣,應當能想得到該找誰收帳。」
楚天闊這話一出,茅芸香心頭一突。該死的奸商,幹麼學她說話﹗如此稱讚秦老闆,不怕反胃外加上吐下瀉?
秦老闆神情充滿疑問,能被楚天闊稱讚聰明是何等榮幸,可他一時間是真想不出來。
「我想你應該知道,傅東洋當初是如何從牢裡出來的。」
楚天闊一提點,宛若當頭棒喝,秦老闆恍然大悟,「對,找傅二姨太。」
大力謝過金主恩人後,秦老闆又急忙離去,準備帶人去向傅東洋的親娘討要欠款。
見收帳風波平息,茅芸香親自向一班力挺她的工人道謝,還吩咐何掌櫃去買下午的點心請工人們吃。她忙東忙西,就是把楚天闊當空氣。
直到忙得告一段落後,看他主動上前,她睞他一眼,故意酸道:「唷,楚公子你這大忙人還在呀?」
「我有事想和妳談。」
「我們之間有什麼事好談?」怒瞪他一眼,她壓低聲音道:「別以為你幫我打發走秦老闆,我就會感激你。」
「我沒要妳感激我,我只要妳……」
看他欲言又止,她的心頓時提得老高。她雖差何掌櫃出門,但店裡仍隨時會有客人上門,更何況還有其他做雜事的小夥計在,這時他若和她說些道情示愛的鬼話,豈不讓人看笑話?
「我不想和你說了,你——」她想下逐客令,怎知他快語搶白,道出未竟之語。
「我只要妳還錢。」
她霎時傻望著他,呆愣了下。
見狀,他溫文一笑,把話說得更白,「茅老闆,我想我們似乎該討論一下還款的時間和方式了。」
「你……」她錯愕的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原以為他是想說一些亂七八糟的鬼話,沒想到他居然是來討錢
也是啦,他是嗜錢如命的奸商,要錢要財連親人都可摒棄的人,又怎會放過她這一筆帳?
他從未提過家人的事,她也只大略聽說他爹和娘並不是住在九陽城,他是大約在十歲左右才獨自搬進現在的楚府,據說是不想和雙親同住,而不是父母拋下他不管。
想來他腦裡成日算計的八成全是如何收購別人的祖宅祖產,未想過與家人同樂,這樣的人說他冷血無情也不為過。
方才來收帳的秦老闆若是血蛭,那他肯定是吸血鬼!
「我也正想找你談還錢一事。」不想讓他看扁,她嘴硬道。
「那好,我們進去坐下談。」
「不,在這兒站著談,我很忙,沒太多時間給你。」
「好吧。」他淡笑,「依照傅老夫人和我所簽的合約,製香坊已經開始運作,傅家的雙地契自然就得先抵押在我這裡。」他想過了,現在這時機地契若還她,傅東洋肯定會來向她索討,還是暫且放他府裡,由他幫她保管較安全。
並且,他也決定不再迴避她,反正越是閃躲越痛苦,兩人也只會越離越遠。
照她的個性,和她「正面對決」是他現在唯一能接近她的方法,他雖不想她誤解他,但要化解這誤會也實在急不得,只好先出此下策。
解釋誤會是必須的,不過也要有適當時機,至少得待她心頭火漸消,願意冷靜聽他說話才行。
「我有向你要嗎?」哼,他要無條件還她,她還不見得要咧﹗她茅芸香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妳能理解且認同合約內容那是最好,畢竟約是傅老夫人簽的,不是妳。」
「真難得你這個只認錢連爹娘都不認的人竟沒毀約,畢竟我婆婆已經不在了。」她涼涼地回諷他一句。
聞言他臉上神情愀然一變,但旋即又添上笑容,和平常一樣神態自若。「既然我們有共識,那接下來的還款一事便好談。我有事要先走,妳想好還款方式,差人告知錢管家便可。」說罷,他便告辭離去。
茅芸香怔愣了下,她見他神色有異,爾後的笑容看得出來也頗勉強,是她說錯什麼了嗎?
不,肯定是他沒想到能毀約。婆婆已不在,只要他不認那紙合約的內容,傅家雙祖產便輕易落入他手中,他的豐功偉業便又多添兩件,方才她一提,他也許是懊惱不已才會面色丕變,這會急著走,肯定是回家頓足捶胸去了……
可饒是這麼想,她仍無法漠視方才他離去前,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哀傷落寞。
究竟是為了何事,令向來瀟灑自若的他會有如此表情呢?唉!
她輕喟一聲,此時有客人上門,她於是端著笑容去招呼。
他都已不留情面親自上門討錢了,她還管他的心情如何?她該管的是製香坊的進帳,每個月要撥多少還他吧?
要錢是吧?她會去買個大布袋,把所有的銀票換成一文錢,讓他去數個夠!
匆匆一轉眼,又過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來沒什麼大事,傅東洋像是人間蒸發般,再也沒來店裡吵鬧。楚天闊偶爾會來,巧的是他都選在傅家製香坊﹁有難」時出現。
由於店裡生意蒸蒸日上,自然會引來一些地痞流氓覬覦甚至同業找碴,茅芸香是有一班耐打的工人能出面,可打傷了人總得休息,傷財又傷身畢竟不好,但只要他一來、說個幾句話,緊張事件通常能雲淡風輕地化解。
她知道是蓮兒暗地裡通報他的,但她倒沒為此說過什麼。
先前蓮兒原在市集賣梅枝餅,生意好,大夥便起而效尤,結果沒一下子從東市集到西市集,少說有二、三十攤賣梅枝餅,多人競爭生意便每況愈下,下午沒擺攤時,蓮兒就乾脆來店裡幫忙。
蓮兒挺聰明,也懂得做生意,她來店裡茅芸香就輕鬆多了。前陣子得知蓮兒有喜了,茅芸香索性要她別擺攤,全心在店裡幫忙,阿生也好能就近照顧她。
一次、兩次……她沒阻止蓮兒去向楚天闊通報店裡有難,是想他每個月等著收她的還款,他來保護製香坊順利營業也不為過,可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是如此嗎?
幾個月過去了,她躁恨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仔細想著他哪裡做錯,卻發現其實自己也太武斷。
阿生告訴她,婆婆的病很早以前就不樂觀,只是怕她擔心,婆婆一直隱瞞不說。而即便婆婆不是病死,真正害死婆婆的也是傅東洋不是他,雖然他略施小計引傅東洋回來,可也從沒想到會有這個後果,若真要因此定他的罪,那他不就成了代罪羔羊……
再來,撇開他是否欺騙她的感情不說,他力挺她,助她讓傅家製香坊重新運作,這番大功早足以抵他的那些小過了。
她一心認定他有某種收購別人祖產滿足自己成為「房地產大亨」的病態,可是靜心一想,他若真是如此的人,又何苦大費周章幫助她?他只消讓傅家製香坊重新運作又迅速倒閉,待她還不出資金,傅家的一切不就落到他手中……
這會,走在山間小路、拎著一袋烏沉香的她,坐在一顆大石上歇喘。
她的心情之所以能漸趨平靜,除了自己慢慢想通釋懷外,還有就是兩個月前蓮兒說要上山到一間小廟拜拜,問她願不願同行,她想上山走走也好於是跟來,就此開始轉換了心情。
小廟供奉著菩薩,廟裡只有一位慈善老婦在誦經打掃,廟後有間小屋和一片菜園,老婦每日生活起居就圍著這些打轉,看似清苦的生活,卻讓人感到平和恬淡。
她到過小廟兩回,每回打坐都覺得心情變得無比平靜,恬淡寡欲。
蓮兒稱老婦為「仙姑」,老婦話不多,但衷心歡迎虔誠禮佛之人,廟裡亦無須添油香,前往參拜者只需帶一束香,點燃清香後虔誠向菩薩感恩祈福即可。
如今蓮兒有喜,不便上山,偏偏近日她心上總擱著楚天闊的影子,揮不去、放不開,夜不成眠,所以今日她才將製香坊交給蓮兒和何掌櫃,自己特地上山來,想求菩薩賜她內心平靜,別再為對她無情無愛的男人煩憂。
小憩一會,她繼續往山上走,小廟離山下並不遠,只是她畢竟是弱女子,又拎了一大袋線香,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
進到廟裡,見仙姑不在,她先點了香,誠心為菩薩奉香,再在廟裡打坐一會。
聽見後邊有男人的聲音出現,她心頭打了個突,蓮兒曾說過因為只有老婦一人住在這裡,為免有人騷擾,廟後的住家和菜園還特地用一整排松樹做成圍籬,對附近地況不熟者便會以為廟後方已無路,但這會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而且這聲音聽來也頗熟悉……
狐疑地起身繞到廟後方,她戰戰兢兢往前走,生怕是惡人闖入。
她躲在一棵松樹後往裡邊瞧,赫然發現一名穿著破舊衣服、打著赤腳的男子,正拿著鋤頭在菜園裡翻土,而仙姑隔著一條田隴,彎著身子似在播種。
「娘,這些粗活等我來再做,以後妳可別把我的工作偷搶去做。」
菜園不大,男子在離她六、七步遠之處,他的聲音清楚傳來,教她心頭一震,是楚天闊!
不,是她聽錯了?還是她眼花?那總是一身白淨衣裳、風姿瀟灑的楚天闊,怎會打赤腳穿著一身破舊衣裳在田裡幹粗活?何況他喊了一聲「娘」,但據她所知,他娘是和他爹住在鄰縣的大豪宅,又怎會是住在這小廟的仙姑?
偏偏從背後看,那身形的確很像他……
「娘,前面那些被菜蟲啃蝕的菜,把它們鋤掉吧,那些菜坑坑洞洞的,也熟過頭了。」
「別鋤,那些是我特意留給蟲吃的。人要吃菜,蟲也得吃,留一些給蟲吃,牠們就不會來跟我搶菜吃。」仙姑微微一笑,說了一番人與蟲和平共處的自然生態道理。
「娘,妳不用擔心我,我不會跟蟲搶菜吃,蟲自然也不會來犯我。」他話中有話的說。
「你這孩子……任何事就是想多了,唉,都怪娘……」
「娘,妳瞧,這條蟲也太肥了。」像是刻意打斷仙姑的話,他拎起一條蟲轉移話題。
「那代表牠在我這菜園中有吃飽。」
「這菜葉裡還有幾條蟲,看上去像是一家人……」
聽他這麼說,躲在松樹後的茅芸香終於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他最好能看得出那些蟲是一家人!
「誰?」聽到她的笑聲,他忽地轉過身警覺大喊。
茅芸香見他突然轉身,嚇了一跳,一時間呆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芸香?」
他見她回神想走,赤腳的他已來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也擋住了她想逃的心……
「妳走這麼快,是怕我吃了妳?」換回一身乾淨白衣的楚天闊,跟在疾步行走的茅芸香身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回頭瞪他一眼,「別跟著我!」
「好,我不跟妳。」他一個箭步,人已然在她前頭,「我吃虧點,讓妳跟著我。」他一語雙關,佔盡她便宜。
茅芸香氣呼呼地雙手環胸,杵在原地不走了。
方才在仙姑那兒,他竟跟仙姑說她是他即將過門的媳婦,而不知怎麼著,當仙姑一臉喜悅慈祥的問她時,她居然因不忍見仙姑失望,見他點頭,就也跟著愣愣點頭……
這個楚天闊,肯定是對她下符了,可惡!
「怎麼不走了?」他走回她身邊,斂起玩笑神情,黑眸瞅著她,語氣低沉堅定,「剛剛我在我娘面前說的不是玩笑話,是真心的。」
沉穩的嗓音竄入她心頭,撩動她的心湖。他說的﹁真心﹂,是真心想娶她為妻嗎?但悸動之餘,她仍是別開眼,迴避他的目光。
她可是來求菩薩賜她心情平靜的,怎麼這會反倒更加亂紛紛了?
「你娘?你還想騙我,你爹娘住在鄰縣的大宅院,大宅院什麼時候變成小廟了?」
「我只有一個娘,我娘住在小廟,不住大宅院。」他語氣強硬地說。
她略感錯愕,不明白他這麼生氣為哪樁?可又想他娘住小廟或大宅院關她什麼事,反正他說不定又是在騙她。天色漸黑了,她還是趕路要緊。
「隨你怎麼說,我要走了。」她討厭他一而再地騙她,她對他的觀感好不容易好多了,現在他又想騙她。
「芸香。」看她突然生氣走開,他滿心納悶。
她捂住耳朵繼續往前走,不想再聽他說任何一句欺瞞之語。
「芸香,小心……」楚天闊跟在她後頭走,見上頭的山壁忽有一個大石頭滾下,他心急地拉住她。
茅芸香以為他想解釋,回頭用力揮開他的手,氣急敗壞的怒罵他,「楚天闊,你以為我沒見過你娘,所以就在仙姑那兒演一齣孝親戲,又想騙我什麼了?」
原來她是在生氣這個?
「小心!」他試著拉她,但在氣頭上的她將雙手往後擺不讓他拉,壓根未注意到滾落的大石已逼近自己。
來不及了﹗情急之下,楚天闊只好用力抱住她,兩人瞬間易位。他雖幸運閃開沒被落石正面擊中,不過右腳仍是無法倖免地被撞傷。
聽到落石轟隆隆地滑落,被他護在懷中的茅芸香這才驚覺方才他急著拉她,是因為看見落石滾下了,要她快走。他一心護她,她卻還在計較他騙她……
發覺身邊的人突然屈膝彎下身,她看了眼驚呼道:「你腳受傷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楚天闊忍著痛,硬是扯出一抹笑容。
「不礙事你幹麼跌坐地上不起來?」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裝瀟灑。「我、我去找仙姑幫忙。」
他用力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別去,我不想讓我娘擔心,何況下山之路我們已經走了一半,等下了山再找大夫幫我上藥吧。我還可以走,只是需要妳幫忙攙扶。」
茅芸香心一跳。他幹麼用這麼﹁委屈﹂的眼神看她?她又不是冷血之人,當然會幫他,而且他還是為救她才受傷的。
她彎下身欲扶他,兩人的臉貼得好近,他的氣息噴拂在她面頰上,一股曖昧的氛圍在他們之間流轉。
「你、你可以站起來嗎?」她的臉頰不禁發燙,可為了扶他,她不能退開,只能任由他那雙深邃黑眸猛對她放送濃烈的深情。
「還不行。」
「那我怎麼幫你?」她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是女超人,能揹他跑下山。
「親我,或讓我親妳。」他眸中透露著渴望,在她還未應允前,火熱的唇已湊上她的。
這一次,茅芸香沒有退開,因為她的心,有著和他一樣的渴盼。
扶著楚天闊往山下走,茅芸香的心情越來越顯沉重。因為這一路走來,他告訴她自己鮮少為人知的身世祕密,連錢管家和蓮兒都不知情。
原來,小廟的仙姑真是他的母親,在他五歲時,他父親經商認識一位富家千金,為了迎娶富家千金,便休了他母親,不但讓富家千金當正室,還要他認對方當親娘。他不肯,繼母表面慈愛說無妨,私下卻毒打他,而不管他如何哭訴,他父親總認為兒子身上的傷是自己調皮弄傷的。
後來他明白哭訴無效,唯有自立自強才不會被人欺負,暗中立誓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頭腦聰明、學得快,繼母表裡不一的那招他很快便﹁學以致用﹂、以毒攻毒,最後是繼母受不了,慫恿他爹買下一個親戚的宅院,以男孩子要學習獨立為藉口將他送到那兒。
當時只有錢管家陪他同住,錢管家又是在他繼母嫁給父親後才到楚家的,是以一直以為現今的老夫人是主子的親娘。
而蓮兒之所以會上山,是因為幾個月前她還在氣他、恨他、不理他,那時他因此病了一場,無法上山來,怕娘親擔心他本想託人上山,偏不巧錢管家又去外地辦事,於是他便託蓮兒和阿生帶束香上山,說是楚公子在外地忙事業,託他們送香的。
至於蓮兒後來帶她上山來的事,他壓根不知。
這一席話聽來,能找出的破綻不少,光是他第一句錢管家和蓮兒皆不知,她就該起疑,可是她卻信了他,也終於恍悟先前她酸他視錢如命、連親人都不要時,他的神色為何會有異——那是因為她的話,戳痛了他的心。
小時候他吵著要找娘,他爹不准;長大後,好不容易找到娘欲接回奉養,他娘卻說自己沒盡到照顧他的責任,罪孽滿身無顏再倚靠他,若他執意要孝順她,不如在山上幫她蓋座小廟,讓她後半輩子伴著菩薩,為他祈福。
想來他也是個孝順的人,一個外人眼中風度翩翩的美男子,竟願意打赤腳穿破衣、扛著鋤頭下田翻土,事後還親自為母親端水洗腳……這些孝親的舉止若不是真有心,怎可能做得如此自然?何況他確實不知她今日要上山,她是臨時想來的。
莫非真如他所說,今日相遇,是菩薩的牽引?
她低著頭走,想著自己說的那些話刺傷了他,不知要不要開口向他道歉……
心裡想著事,她一不小心被顆石子絆到,踉蹌了下。
「小心!」他警告,擱在她肩上的手落到她腰間,一個收緊的動作令她的心也跟著提起。「究竟是妳扶我,還是我扶妳?」
見他淡笑,額上卻在冒汗,她知道為了不讓她扶他太吃力,他一直將自己身體重心擺在未受傷的左腳。他的右腳雖已撕了一塊衣襬綁上,但鮮血仍不斷滲出,他肯定很痛。
停下腳步,她問他:「要休息一下嗎?」問話的同時,她掏出手帕幫他拭汗。
「如果妳累,我們就休息。」見她幫他拭汗,他兩手圈住她的纖腰。他好喜歡現在這個時刻,可恨的是他的右腳越來越痛。
「我還好,可我很擔心你的腳……」她望了眼山下,「離山下不遠了,還是你在這裡休息,我跑下山請人來幫忙?」
她的話剛說完,他便緊緊抱住她,「不要走,芸香,我寧願痛死,也不想要再和妳分開。」
他的話、他的擁抱,深深打動了她的心,然而這當下,她更擔心他的腳傷。
「你說什麼傻話?只要趕緊下山治療,痛是一定會痛,但絕不會死!」知道不能再延宕,既然他也不想休息,她就繼續扶他往山下走。
「芸香,在妳眼中,我是個唯利是圖的人嗎?」他邊走邊問。
「別多話,留點體力。」
「妳很怕我死?」
「當然怕,萬一別人以為是我殺了你,那我不就得去牢裡蹲?蹲牢房或許還是最輕鬆的,就怕你的那些『信眾』光是吐我一口口水,就把我淹死了。」說話間她感覺他身子比方才還沉,許是體力透支了,重心漸移至她身上。
他大笑一聲,她睞他一眼,卻見他臉色略顯蒼白。她心頭一緊,更為擔憂。
「從現在開始到山下,誰都不許說話,說話的人要給對方三十萬兩白銀。」她規定。
他輕笑不語,只是點頭。
她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果然是奸商,一提到錢就謹慎得要命,連話都不說了。
她咬著唇,努力扶著他齊力往山下走,好不容易走下山,禁話令解除了,她喘吁吁地道:「你坐一下,我去找人。」這回無論他說什麼,她都要先離開去找人來幫忙。
他沒再阻擋她,一來是已沒力氣,二來也深知自己快挺不住,他不要她一個人面對他的傷勢手足無措,擔心驚慌。
可沒想到這會他沒擋她,她卻也走不了——
「楚天闊、茅芸香……哼哼,怎麼?你們這對狗男女幽會時摔下山谷了?唷,傷得不輕,血還在流呢。」
「傅東洋……」見路旁冒出的人竟是這敗家子,茅芸香這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擔心他會對他們不利,他果然就掏出一把利刃握在手中,「你幹什麼?」她驚怒問道。
「幹什麼?你們這對狗男女把我害得那麼慘,尤其是——妳,茅芸香,就是妳不幫我付酒樓的錢,秦老闆才會去向我娘討錢,我娘向老爺子要錢,兩人吵了起來,害我娘被打了一頓。事後我去跟老頭理論、砍了他一刀,結果現在官府的人四處在找我,害我得東躲西藏,妳說這是不是妳害的?」
茅芸香不屑地撇嘴。原來是犯了罪,官府等著抓他,他這幾個月才不敢到店裡來鬧。
「如果你不去酒樓,怎會欠秦老闆的帳?秦老闆又怎會去向你娘要錢?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妳這臭婆娘,臨死前嘴巴還這麼利!」傅東洋握著利刃,怒氣沖沖地揮向她。
茅芸香未閃躲,因為楚天闊已先一掌推開傅東洋,只是用力過猛,他自己也往後跌去。
「天闊……」
「哼﹗都受了傷還想逞英雄?」趁茅芸香彎身去扶楚天闊時,先一步爬起的傅東洋見機不可失,再度揮刀刺向她背後,欲置她於死地。
「芸香,小心!」楚天闊見狀,再度抱住她與自己易位,以身護她,那一刀就這麼狠狠插入他的背。
「天闊——」她悚然驚喊。
「別急,茅芸香,妳也逃不了,你們兩個老是聯合起來跟我作對,今天我就送你們一起歸西……」
茅芸香的喊聲,引來出外尋找主子的錢管家注意,帶著幾名家僕的錢管家很快循聲前來,見到傅東洋立刻大聲喝斥,「傅東洋,住手!」
聽到錢管家的聲音,傅東洋慌張地想逃,一班家僕立刻將他圍起來猛打。
「天闊……錢管家,你快送天闊去大夫那兒……」茅芸香坐在地上抱著他,摸到他背上的血,她慌得哭了。
「公子,我送你去東藥舖……」錢管家也心一驚,彎身想扶起主子,卻被他揮開。
楚天闊對著她微笑,「芸香,我有話要對、對妳說……」
「有什麼話,等你傷好了再來跟我說。」
他抓著她的手,「這些話我要先說……我、沒想過要傅家的……地契,我本來打算……娶妳的……那一天,把地契……還給妳……」
「好,我聽到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說了。」她淚流不止,「錢管家,快﹗送他去大夫那兒。」
錢管家找來另三名家僕,四人一起把受傷的主子抬抱起來,飛快往東藥舖去。
茅芸香跟在旁邊一路跑,邊跑邊對他喊:「楚天闊,我要你把傅家地契還給我……你要活下去,好好活著,等我嫁你的那一天,親手將傅家地契奉還給我……聽到沒?你聽到沒……」
他嘴角微微上揚,「我聽……聽到了……」
似得到一個令他安心的答案,他嘴角含著笑意,眼一闔,接著便全身癱軟,失去意識。
錢管家驚喊:「公子﹗」
「天闊?天闊……錢管家,快點——」眼見前方就是東藥舖了,茅芸香扯嗓大叫:「沈大夫,快出來救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0-4-1 00:40:44
尾聲
三個月後——
午後的梅樹林裡,傳來悠悠簫聲,吹簫者風姿瀟灑、玉樹臨風,不是別人,正是甫娶妻滿一個月的楚天闊。
「天闊,茶已泡好了,喝杯茶休息一會。」梅樹下擺了一張矮桌,坐在桌旁的茅芸香輕喚夫君,眼底盡是愛意。
愛妻招喚,簫聲頓止,楚天闊一個箭步來到妻子身旁,彎身奉上一記熱吻。
她笑睞他一眼,遞給他一杯茶,忽地仰首凝望樹上的枯枝,輕喟一聲。
「怎麼了?」他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望著天際。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梅樹已光禿,她開花、結果的時候我都沒欣賞到。」
「是我的錯。」拉起她的手,他笑中帶著歉意,「梅花開時,妳正恨我怨我,一心只想把傅家製香坊經營好,壓根沒時間來賞花;花落結果、青梅茂盛時,妳日日夜夜守在床前照顧我,沒空理青梅的呼喚……」
說到此,黑眸裡盛滿感動,當初他傷重昏迷在床上,是她沒日沒夜悉心照顧他、呼喚他,他才得以「起死回生」。「芸香,謝謝妳。」
她睨著他笑道:「你又要向我言謝?你謝我,我又得謝你,我們的午後時光難不成要一直這麼謝下去?」
三個月前,他為護她而腳受傷,下山後又為了救她被傅東洋刺傷,她照顧他本就應該,他謝她的照顧,她還得反過來謝他的救命之恩呢。
或許是他福大命大,那時他的傷勢連東藥舖大夫都束手無策,僅能暫時幫他止血,錢管家只好跑去向楚老爺子,也就是她現在的公公稟報求助。
楚老爺子一得知兒子受傷命危,動用了所有人脈請來宮裡御醫診治,還散盡大筆錢財買最好的藥材,再加上仙姑日夜在菩薩面前祈禱,昏迷好一段時日的他才終於醒了過來。
其實後來她發現,楚老爺子對楚天闊的疼愛不亞於和繼室所生的兒子,只是父子倆各自忙事業,一整年鮮少坐在一塊說上兩句話,要恢復父子情不難,但需要時間慢慢來。
仙姑依舊只願住在山上,習慣了山上的恬靜,她不愛城裡的噪亂。這也無妨,仙姑不下山,他們就上山找仙姑,那也是一樣。
至於可惡的傅東洋,被逮後不知何故,未待判刑竟自己在牢裡撞牆致死,她猜大概是他娘的情人為報砍刀之仇,私下教唆官差對他動刑所致。而不管原因如何,九陽城從此少了個大禍害,也是好事一樁。
「那……就別道謝了。」他笑說。
「真不謝了?沒良心,果然是冷血無情的大奸商。」
她一說,他又開懷大笑。「我這個大奸商,不正好能襯托出妳這個九陽城『仙母』的善心。」
她狠瞪他一記,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到自己﹁仙母﹂這個新封號,真令她啼笑皆非,自從嫁給他成了楚家人,她便將傅家製香坊和祖宅交給蓮兒和阿生夫婦管理,製香坊的收入扣除給工人的薪資和紅利與一些雜費,其餘剩款每個月便購買白米和發救濟金給九陽城的窮苦人家,若還有剩餘白米,則再送給前來登記欲領白米的「臨時困苦戶﹂。
她的善心善行不亞於夫婿,因此人們便稱他們是九陽城的﹁善仙夫婦﹂。楚天闊是樂在其中啦,可這善仙聽來彷彿在罵他們是「散仙」,令她每次聽都不免苦笑。
這還不打緊,人們私下又給她一個「九陽城仙母」的封號,她對這個很有意見——為什麼不是「仙女」而是「仙母」?她比較想當「九陽城仙女」呀。
況且她婆婆是「仙姑」,她被稱「仙母」對老人家也太不敬了,沒想到她丈夫竟還說大不了日後見到他娘就喊「仙姑婆」,真是沒個正經﹗
玩笑歸玩笑,楚天闊摟住她,真心的說:「明年我保證一定陪妳賞花摘果,讓妳盡興。」
「其實我最愛的是這些枯枝,這一大片的枯枝,是我們情意的源頭。」她說。
他點頭附和。
依偎在他懷中,茅芸香輕閉著眼,享受秋天午後的寂靜,想著如夢般的往事——
她在原本世界的平安夜裡出了車禍,靈魂穿越來到古代這片梅樹林被他救起,直到她砍梅枝、他送梅枝,兩人的戀情也悄悄滋長,中間雖發生許多誤解之事,幸好終也撥雲見日……
「天闊,我先申明,以後我們夫妻倆絕不能有事瞞著對方,我最討厭被欺騙,而且是感情上的欺騙。」
許久未聽到他的回覆,她睜開眼,發現他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什麼。
「你有事瞞我?」她可敏感了,他這號表情肯定是有事沒同她說。
「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可我怕說了妳不信,還會嚇著。」
「天底下還有我茅大膽怕的事?」他這樣分明是在吊她胃口。「說,我要聽。」
「真要聽?」
「絕不是在跟你說客氣話,快說!」
他爽朗一笑,忽地端著正經八百的表情道:「我受傷昏迷時,看到了妳趴在我床邊……」
「幹麼突然頓住?我一直都在床邊守著你不是嗎?」除了洗澡、上茅房之外。
「但我也看到我自己躺在床上。」
她瞠目驚呼,「靈魂出竅?」
「妳說什麼?」
「沒有,那……你……這情形有多久了?」
「我不確定,我好像飛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和九陽城很不一樣,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東西在天上飛,房子也很奇特,一層一層的堆疊,彷彿要堆到天上似的……」他說話時眼中閃著異采,宛若大開眼界一般。「還有,路上有很多東西在跑,不是馬,那是——」
「車子……」她嚇傻了,他的靈魂該不會是穿越到「未來」去了吧?
「不是馬車,是一種跑得比馬車還快的東西……」
她焦急的問:「那你是怎麼回來的?」是不是馬車不重要,他的靈魂有回來比較要緊。
「我聽到妳哭喊著,不斷不斷地叫我的名字……」他愛憐地撫摸她略顯焦急的臉龐,「我一回頭,眨眼間便又回到房裡來,然後就覺得身子好沉好沉,再也飛不出去了,那感覺旁人無法體會的……跟妳說這麼多,妳嚇著了吧?還是別說了。」
「那感覺,我懂,我真的懂。」她愣愣的點頭,喃喃自語:「還好你的靈魂有被我喚回,要不,就換你穿越了。」
「穿越?」
「對,穿越……穿越高山,穿越流水,穿越……穿越過梅樹林就可以到城裡。」她轉得頗硬,一臉尷尬。
他狐疑的看向她,「芸香,妳是不是有事瞞我?」
「我、我……」她穿越的事最好還是別說,否則要是傳出去,別人說不定會以為他們一家都是瘋子,「其實呀,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可我怕說了你不信,還會嚇著。」
嘿嘿,他們夫婦間最大的樂趣,就是拿對方前一秒說過的話回敬。
「有這等事?那我一定得聽。」將她抱在懷中,他好整以暇,洗耳恭聽。
她低頭絞著手指,忽地害羞起來,「我、我……我想,或許該請個大夫來家裡一趟。」
「妳人不舒服?」
她點頭,「那個沒來。」
他眉頭緊皺,「哪個?」
「噢,不是,我是說……那個、那個我可能是……懷、懷孕了。」
「真的?」
見他一臉驚訝,她故意糗他,「我就說嘛,說了你不信,還會嚇著呢!」
「不,我信、我信。」
她笑望著他,瞧他興奮不已,她也跟著雀躍,主動吻上他的臉頰,水眸裡笑意深濃。
楚天闊吻了她一記,這個吻格外小心輕柔,「天色快暗了,我送妳回府。今晚我們在『芸香園』用餐,慶祝妳懷孕。」
先前她問他府中庭園在造什麼大工程,他只淡笑說在整修,其實那時就已在為她打造一座專屬的「芸香園」了。
「有無身孕,還得大夫看過後說了算。」
「不管有沒有,今晚我們就在『芸香園』賞月,一整晚我都陪妳。」他愛憐地輕吻她,呵護之情溢於言表。
茅芸香內心盈滿甜蜜,她穿越到古代來,遇到了這個將她捧在手心呵護的男人,得到了他專一的愛情,此生足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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