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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李葳 -【王的恩寵】《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29:06     標題: 李葳 -【王的恩寵】《全文完》

王的恩寵 作者:李葳

他們說,他是涉王陛下的「王妃」。 呸!這怎麼可能呢?
縱使他喪失記憶,忘記過往的種種,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可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的他,怎會是另一個男人珍愛的妻子?
再說,身為一個王的妻子,該做哪些「工作」,他根本不懂!
什麼?得幫大王刷背、陪大王睡——據說這叫伺寢! 啥?還有!
他們說能被寵幸是他的福氣。錯,對他來說,這是大大的不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29:25

楔子

  「駕、駕!」臉色蒼白的黑袍青年,揮舞著短鞭,催促著胯下駿馬沒日沒夜地全力奔馳。

  快、快、快!我得趕回去!

  折柬所寫的事,一定是場玩笑!一定是有人誤報,是傳錯了!

  途中一匹馬兒若是氣竭腿軟,他便換匹快馬,繼續趕路。披星戴月、連夜趕路,一雙眼睛甚至沒合過,因為高漲在他胸口的憂心,早已驅走所有的睡意。

  結果,出發自駐紮邊境的營區,普通商旅得耗費七、八日的路途,青年卻以不可思議的三天工夫便返回到垠淮首府--池城。

  遠遠地,守城人望見他的身影,不敢稍有耽擱,馬上拉開城門迎他入內。他漠視進城後得放馬慢行的規矩,一逕快馬加鞭地直指建築於城中心的宮門前行。

  沿途眾人紛紛投以好奇的眼光。

  「唷,那不是濮宮大人嗎?瞧他行色匆忙的不尋常樣,是宮中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猜,一定是發生什麼大事了!早上也有許多大臣慌慌張張地入宮呢!」

  「哎唷喂,又不是天要塌了,你管它是什麼事呢!咱們這些平民小老百姓,留點力氣填飽自己的肚子此較重要,至於上頭的事自有上頭的人會去管!」

  對於活在這個階級分明、君王獨裁時代的大多數人而言,宮牆裡發生的任何事,都像是發生在雲端之外般地遙遠而不可及,宮牆外的人們照樣過著一成不變的平凡日子。

  

  闐黑的氣息籠罩著冰冷的寢殿。

  層層薄紗床幔,自高頂垂下,遮掩住那張蟠龍柱雕鳳鸞的華貴大床。床畔前的一張紅漆靠背交椅上,動也不動地坐著個失了魂魄、表情呆滯的高大少年。忽兒,門外響起了陣陣急促的叩聲。

  「殿下......涉王殿下,求求您准許小的開門,讓小的給您送點吃的進去!您這樣滴水不進地把自己關在門裡,會弄壞身子的!」貼身侍宮以哭音哀求著。

  「殿下,老臣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請您不要忘記您身為一國之君的責任。您若有個萬一,全垠淮的子民要怎麼辦?您必須要為天下黎民保重自己的身子,請殿下快快出來吧!」左丞相苦口婆心地說。

  「就是說啊,您快出來吧!」

  年少君主聽到了一個個臣子輪流的喊話,但卻一點兒也聽不進耳中,不為所動。他將自己當成了一棵樹,決心要在這張椅子上扎根,誰都別想叫他離開這兒。

  外面的聲音漸漸地沉寂下來之際,驀地--

  「涉王殿下,是我。」

  熟悉的低沉嗓音,隔著門傳了過來,少主抬起瞼,緩緩地轉過頭。「......瑛?」

  「......微臣要進去了。」

  門「咿呀」地向左滑啟。

  久未相見的青年,消瘦了些,亦更清俊。不變的只有那雙蘊藏著豐富情感、代替言語述說真心的琉璃黑瞳。

  少主眼眶發熱地瞅著他,翻攪在內心的是怒、是怨、是悲,也是喜。

  我怎能不怒、我怎生不怨......若是當時你不那麼樣地頑固,這樁「憾事」根本不會發生。

  我的悲,你能解嗎?瑛。

  如果不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一國之王的我,想見你一面也難。

  滑稽的是,我一見到你,仍是克制不住心頭之喜。

  靠著牢握的雙拳,成功壓抑住內心的澎湃浪濤,少年才未衝上前去,宣洩滿腔又愛又恨的激情,恣意任性地掠奪青年柔軟的唇。

  「臣,可以上前探望一下娘娘嗎?」青年竭力以冷靜的口氣,低頭懇求。

  縱使是至親兄妹,曾共分一條臍帶的半身,一旦嫁入君王家,身份便再也不同於前。貴為王妃的妹妹,不再是青年想看就能看的尊貴之人了--除非,能得到王的恩准。

  強忍激動,少主撇開臉,背過身。「......要看便看吧。」

  「微臣叩謝殿下。」

  青年拉開了床幔,在冷抽一口氣後,他哀慟逾恆地喚著「嬅」,雜著難以辨聞的細細啜泣,傳入感同身受、心如刀割的少主耳中。

  幾日內,這場發生於少君愛妃身上的悲劇意外,迅速地自宮門傳播到垠淮國內的每個角落。

  

  他們說,這是樁意外。

  不過誰也無法解釋,王妃為何深夜獨自徘徊於鐘樓上,又為何會摔了下來。

  這真的是樁意外嗎?擱在眾人心頭上的莫大疑問,隨著時間流逝,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幾名朝中重臣開始擔心,倘若王妃摔樓身故的事傳開,會對垠淮國及涉王殿下自身造成什麼影響?尤其濮宮娘娘還是涉王的父皇--天隼皇帝所欽點的兒媳婦,到時難保天隼皇帝不會派人前來「關切」......

  深夜,以左右丞相為首的數位老臣,邀青年辟密室一談。被一夥德高望重的大臣團團包圍住的他,很快就醒悟,他們美其名是「找他商量」,實際上這些人早已打定主意,要藉粉飾太平之計,堵悠悠眾口之亂。

  「此事非得深受殿下寵信、倚重的濮宮大人您來做,才可能成功。您是唯一可能說服得了殿下,勸他接受爾等建議的人。若不將娘娘墜樓身故一事隱瞞起來,殿下會受到何種流言蜚語的攻擊中傷,根本難以料想。更若不幸,驚動到隼皇陛下的注意,進而追查......有個萬一的話......對殿下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青年憤慨地變了臉色,怒道:「意外就是意外,諸位大臣莫非是不相信殿下?我相信誰來查都是同樣的答案,這是千真萬確的意外事故!我濮宮瑛願意為了殿下做任何事,捍衛殿下的名譽到底,若此事有人胡言亂語,我頭一個不放過他!」

  大臣們面面相覷,一會兒左丞相才開口道:「俗話說,三人成虎。濮宮大人太過年輕耿直、心純意善,您不明白這世上有很多事是防不勝防的。」

  「爾等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垠淮與殿下的前程設想,盼濮宮大人捨棄私心,以大局為重。」話中所藏的陷阱,無非是暗示青年--他不答應就是徇情枉忠,是自私不仁!

  孤掌難鳴的青年歷經整夜論戰後,終究屈服於幾位老臣的苦苦哀求、殷殷期待底下,勉為其難地點頭應允了。

  

  隔日。

  青年來到那扇依然緊閉的門扉前,現在他是唯一被准許入內的人。

  輕聲敲了敲,不待少主應聲,他推門入內。

  空蕩的床沒有了女主人,取而代之的是具放置在床邊、樸素無華的封殮木棺。

  望著幾日來因茶不思、飯不想而日益憔悴下來的殿下,青年儘管明瞭自己即將提出的要求,對他倆來說會是多麼的殘酷而無情,卻又不得不啟齒--

  「殿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少主抬起心力交瘁的憔悴臉龐,淡淡地開口。「什麼事?」

  青年咬緊牙根、狠下心,一口氣說出了諸臣協商出的該死提議。

  憤怒的鐵青色攀上少主的臉龐,他的身後彷彿迸出熊熊焰火。青年以為自己項上人頭終將不保,但心驚膽跳的一刻過後,突兀地,少主捧腹發出陣陣大笑,笑得刺耳且淒絕。

  「哈哈哈......愛妃,你聽見了沒?那些大臣竟要孤王對天下人撒謊,說你沒死,只是昏迷不醒罷了,還要我偷偷葬了你!好笑吧?一國之君竟連個升斗小民都不如,不但不能替愛妻舉行個風光的葬禮、不能公開哀悼,而這要求還是出自你最崇拜的瑛哥哥口中!你說,天底下有比這更過分的事嗎?」

  笑聲曳止,扶著椅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告訴我,你們要孤王怎麼隱瞞?就算王妃是昏迷了,也不能憑空消失啊!她的人呢?還是你們要在床上擺具等身木偶,棉被蓋到頭,假裝那就是王妃?!」少主的憤怒與不滿一股腦兒地爆發。

  這也許是頭一回,涉王對我真正地動怒、大聲咆哮吧?

  青年不禁憶起十年前,因緣際會成為少主伴從的他,初次與少主相見的情景。

  那時已滿七歲的少主,體格身形較一般同齡小孩來得瘦弱,畏怯怕生地躲在奶娘--亦是青年的母親身畔。半透明的肌膚,纖細的四肢,像是未曾接觸過陽光的脆弱花兒,是個極端不喜歡與人接觸的孤僻孩子。

  母親將少主不受爹疼、沒有娘愛的身世告訴了青年之後,他不由得心生憐惜,也更下定決心,要幫助少主走出那寂寞的小天地。

  起初少主完全抗拒他、不肯親近他,在青年不氣餒、不放棄的點滴努力之下,終於讓少主逐漸地從不信任他,到敞開心房完全接納他,處處依賴他這個大哥哥,甚至還會不時害羞地撒撒嬌。而青年就像是憑空多了個可愛的弟弟般,開心極了。

  那樣的日子......或許再也不會有了。

  「殿下恩准此事進行的話......可以找個值得信賴、身形與娘娘相仿的宮女,來扮演她。一切細節將由臣等來安排,殿下完全無須操心。」

  默默地和過去的美好回憶訣別,青年在公私之間作出了抉擇。他不惜背棄少主對自己的信賴,也要以少主的未來為重。

  「好個移花接木之計。你們當真要孤王配合你們演這出瞞天過海的鬧劇是嗎?瑛,你是真心提議要孤王這麼做嗎?」黑瞳挑釁地瞪著他。

  青年拱手低頭說:「微臣相信以殿下的睿智,定能作出最正確的決定。」

  「孤王的......睿智?」呵、呵呵呵的自虐笑聲自唇畔流洩出,少主的黑瞳中也漸漸染上殘酷的色澤。「行,我接受愛臣們的建言,隱瞞就隱瞞!不過我有一個替代條件--瑛,我要你做那朵接木的花兒,回到池城、回到王宮,回到孤王的身邊!」

  青年錯愕地張大眼。

  一步步地向青年逼近。「首先,你即刻從邊境駐紮地搬回到濮宮公爵府中,孤王將升你為都護第一元帥,統領王都近邑共計三郡五營兵馬。再者,每日一到日落西斜的時刻,你便不再是濮宮元帥,孤王要你代替嬅王妃,夜夜作我的妻!」

  即使多年軍旅生涯中,練就了一身臨危不亂本領的青年,也免不了方寸大亂。

  「前兩年你為孤王修築的密道,正巧可以派上用場了。沒有你的先知灼見,這會兒咱們可要大傷腦筋該怎麼偷渡你進來了呢,瑛『哥哥』。」瞇起眼,少主揚唇說:「讓我們再像過去那樣,相親相愛吧!」

  青年搖晃著腦袋。「這是行不通的,涉王殿下。」

  握住他的腕,少主目光灼灼地與他對望。「這是懲罰,瑛,輪到你贖罪了!」

  飲下梗窒於胸口上的寒氣,青年覺得自己彷彿是被蜘蛛布下的天羅地網所捕捉到的蟲子,即將要被眼前這既熟悉又陌生、又似少年又似野獸般的男子給生吞活剝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0:02

壹、涉王的家醜

一、

  金銅黃翎盔下,他清澈凜然的黑眸,緩緩地梭巡著十數里之外橫陳一列、黑壓壓數百眾的陣仗。

  一抹面對已知未來的緊張,汗濕了他的手心。

  「濮宮大人,時候差不多了。」

  身邊的副將一聲提點,促他收回目光。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向自己的坐騎。

  覆蓋著他精瘦結實的身軀,沉甸華麗、花絲金藝精雕細鑄出的這套敕賜鎧甲,全身上下加總重達數十斤。

  未經訓練的人倘若披掛著這一身重荷,別說要像他這般直挺挺地站立了,即便是想移動一根小指頭,恐怕都辦不到。

  戴上皮革護手,在兩名翊衛兵的協助下,他跨上高大駿馬。

  「大家,聽好了。」

  單手扣著馬銜,他朗聲朝著環繞在側的將士們,道:「今日我垠淮軍與千陰,照王麾下精兵,奉皇命進行練兵對戰。各位手上拿的是殺不死敵人的木刀、木槍,就算被敵人俘虜了,也不必擔心得到千陰國去當一輩子的奴才,想必心情很輕鬆吧?」

  面帶微笑地問完話,底下便傳出三三兩兩的笑聲附和。

  「但!」眉一斂,厲言正色地說:「倘使各位抱著虛應了事的念頭,到場上隨隨便便地舞刀弄槍......過去可是有不少人因此而斷骨傷腿,笑著走進去,哭躺著離開練兵校場的紀錄!戰鬥就是戰鬥,無論手拿真刀或木刀,它依然是能傷人的武器,萬萬不能小看它!」

  四下頓時鴉雀無聲。

  「話說回來,這還不是諸位最需擔心的事。倘若諸位有幸四肢完好地走出戰場,但頭盔上那條象徵我軍的黃帶卻弄丟的話......」

  皎潔如月的頰漾開一縷淺笑,炯炯黑瞳細細彎出含射威嚇的光芒。

  「......我會為你祈禱,來生不會再遇到像我一樣嚴苛的惡人。因為,本將的命令只有一個--守住你們頭上的黃帶,就像守住你自己的小命一樣!凡是丟了它的人,等著提頭來見我!聽明白沒有?」

  宛似天上謫仙的俊挺英偉相貌,凶狠氣魄更勝羅剎,霎時間懾服了場上原本七零八落的渙散軍心。

  每個人無不打直了肩,繃緊了骨、專注了氣,並齊聲如雷地答道:「明白!」

  「很好。這次練兵是涉王殿下親政後的頭一回,務必將這場勝利留在我垠淮人的手中!我們不但要證明我垠淮的實力絕不亞於他國,還要將此大勝獻給涉王殿下,祝涉王萬歲千秋、垠淮大勝!」

  他拔出腰間那柄唯有主帥能佩戴的真刀,攘臂一呼,登時引出不絕於耳的「垠淮大勝」、「涉王萬歲」之聲,響徹戰場中。

  這時濮宮瑛緩緩地轉過頭,目光移向身後數里外的城牆上。在那綠旗飄揚的觀戰台上,他曉得那個人必定在觀看著這一幕。

  再會了,涉王。

  朝著那人所在的方向,濮宮瑛雙目送出堅定的訊息。

  如果人死後,真有來生,我希望......不會再遇到你這前世冤家。

  他毅然地將視線移回到戰場上,嚴肅的黑瞳懷藏著不為人知的訣別心思,等待著金鼓齊鳴劃破寧靜,揭啟戰事。

  

  時辰一到,黃旗與朱旗交相揮舞,咚咚咚的喧天鼓聲中,各自布好陣勢的兩軍之將,迅速地率兵挺進。

  駿馬飛蹄激揚起漫天黃沙,木戈交錯廝殺,戰局呈現一片混淹態勢。

  佇立於高牆上,身著氣派華服的男子,一雙陰冷的黑眸遙望著黃軍陣中主帥的美青年,一馬當先地突出重圍的英姿。

  難掩不甘心,他斜睇了身畔的同伴一眼,道:「我真是受寵若驚啊,涉王。」

  年少君主緩緩地搖著手中的羽扇,偏著腦袋。「什麼事令照王兄如此吃驚?」

  「你竟捨得派出他領兵與我千陰軍對陣。你曉得,刀子是不長眼的,萬一我軍不慎傷了名聞遐邇的『垠淮雙恨』之一,你可別找我算帳啊!」

  一頓,轉為促狹一笑,男子不等他回答,續道:「或者,這正是你的盤算?故意要陷我於不利?嘖嘖,年紀輕輕,城府卻如此深重,叫哥哥我好生畏怯!」

  聞言,白皙、靜謐的瞼上增添了幾許無奈。

  「照王兄言重了。千陰軍祭出的主將,可是素有戰無不克之名的大將軍白酆,縱使小弟我耍點心機、施點彫蟲小技,在旁人看來,這也不過是面對頹勢、無力回天之下,我方小小的垂死掙扎罷了。」

  他軟噥的語調、謙虛的身段、溫文爾雅的笑,能使千萬人輕易地放下心中的懷疑,甚至還會對「懷疑了他」而感到一絲愧疚--奈何這些伎倆用在千陰照王身上,只換得了徒勞無功。

  照王咬緊不放地嘲諷道:「我就怕天下首屈一指的猛將,一樣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萬一白酆這只笨犬被你家的美人兒勾了魂,難保不會臨陣失常,拱手把勝利讓出。」

  啪地收起扇子,少年快言快語地拱起手道:「沒想到照王兄這麼快便要認輸,小弟這廂承讓了!」

  原想在口頭上討便宜的照王,料想不到自己反而被弟弟先將了一軍,詫異之餘,不免在心中嘀咕著。

  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囂張了?

  不,也許是自己太過專注於對付其它人,而漠視了這位幼弟的成長。

  當初父皇賜藩封王他們八兄弟,目的便是想藉著他們治理藩國的成效,來斷定哪一個人能承繼天隼皇朝大業。

  他一直假想自己的敵手是藩國領地最大的長兄,以及最得父皇寵信、在文經武略上有天縱之才的四弟。至於年紀最小,自幼又是體弱多病、足不離宮,在朝中沒有任何勢力保護的涉,應該是自己最不需要花費心思對付的「敵人」。但......

  照王警覺地瞇細了眼,暗暗打量他。

  小時候在幾兄弟中,涉王是最瘦弱不起眼的一個,天生的藥罐子,一度還被御醫判定活不過十歲,因此父皇對這幼子並無多大關心,半是放棄地將他丟給宮中的老宮女去照顧,鮮少聞問。

  可是他不但順遂地度過了十歲生日、十一歲生日,而且年復一年。不知不覺間,這個被眾人遺忘、忽略的幼弱皇子,竟也順利長成為堂堂七尺的男子漢大丈夫了。即使他修長不長肉的體格和最魁梧強壯、勇猛老粗的五弟相差尚遠,卻和自己不相上下。難保未來,自己不會被仍在成長階段的他給超越過去。

  況且,究竟涉這些年來有了哪些成長,光瞧外表還不足夠判斷。

  現下最重要的是多搜集點涉王的情報,斷定涉王是否具有威脅到自己的能力,否則會打亂自己多年來步步為營、小心為上所擬下的佈局。

  以往他派去各藩國的奸細中,就數垠淮這邊回報的消息是最少的。自己以為那是因為涉沒有顯著作為,以致眼線們沒有「東西」可以呈報。但......如果無能的不是涉,而是那些埋伏在涉身邊的眼線們呢?

  百密有一疏,他怎麼沒先想到這點可能?

  幸好,時機還不算太遲。

  照王慶幸自己是頭一個與涉弟交手的,這讓他在其它兄弟中佔得了一點先機。他可要趁這機會好好地觀察、觀察涉以及他的手下大將在這場戰役中的表現。

  「看來你對自家主帥的表現是自信滿滿嘛!」刺探一問。

  涉王翩然一笑,得意的模樣溢於言表。

  「瑛的體魄或許不及大將軍白酆,但他身輕如燕、反應機敏,刀法更是出神入化。數年前,在帝畿比武大會上,還曾打敗過父皇身邊的近衛將軍,贏得父皇一句『登峰造極』的讚美呢!」不吝讚辭地回道。

  照王瞇細妒意高漲的冷瞳--這臭小子好大的氣焰!但,他最喜歡的就是潑人一盆冷水,熄滅對方的氣焰了。

  「喔,越聽越讓人羨慕你垠淮的地靈人傑了。唉,哪像我千陰境內,飛沙走石、草木不生,專產其貌不揚的醜婦與莽夫。我記得你去年已經迎娶了雙恨裡的『妹恨』入主妃宮,那你好歹該把『郎恨』讓給別人吧?不要一人佔盡天下之利啊!」擺明了想與他爭搶人才的意圖。

  涉王萬分為難地蹙起眉。

  「我不會讓你虧本的。假使你願意讓賢予我,你可以隨意自我陣中挑走三名將士到你營下。以一換三,划得來吧?」以非換不可的口吻,道。

  默不作聲了半晌後,涉王的面容頓轉為哀戚,與先前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

  「這件事在幾個月前吵得沸沸揚揚,我還以為照王兄已經聽說過了。其實愛妃她......在數月前因一次意外事故......自城樓跌下......」

  再以微顫的指尖,揩了揩眼角,吞下哽咽的抖音,強打起精神淡笑道:「所幸在數位太醫盡全力日夜搶救下,她撿回了一命,但始終昏迷未醒。我希望照王兄能諒解,不是小弟吝於割愛,而是我需要瑛繼續留在垠淮。有他這個至親至愛的哥哥不時來宮中陪伴愛妃,或許愛妃會有清醒的一日。」

  嘖,看樣子自己挖牆腳的如意算盤,得重新琢磨了。

  悻悻地抱怨道:「涉王,你這不是存心要害我背上冷酷無情的惡名嗎?不知弟妃竟發生這樣的憾事,為兄還對你提出了『強人所難』的請求,萬一傳到父皇耳中,會怪我做人不厚道的!讓賢的事就當我沒提吧。另外,既然你這兒的大夫治不好弟妃,我叫干陰的太醫替她診一診吧。」

  「多謝照王兄的好意。當初我已經請了許多名醫,每次他們來,我都抱予莫大期望,但最後卻一個個讓我失望。坦白說,我已經受不了......這種打擊了......」瘖啞地縮起雙肩,淚光乍現,他軟弱地俯首掩嘴說道。

  管她有多麼的國色天香、出俗絕塵,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嘛!幹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受制於兒女私情的男人,最沒出息了!

  照王輕蔑地暗自嘟囔道:父皇沒能親眼見著涉王這副窩囊樣真是可惜,不然,說不定我立刻就能少個競爭對手了!

  再想到前一刻的窮緊張,照王不禁自嘲地暗忖:難得我也會看走了眼,錯把病貓當老虎了。涉這小子,外表看似長大了不少,但心裡頭還是那個扭扭捏捏、荏弱又不堪一擊的廢物!

  本有意更換他安插於垠淮內的幾名眼線,這會兒照王又改變了心意,決定維持原狀即可。為了女人而哭哭啼啼的孬種涉王想威脅到他?還早八百年呢!

  「是嗎?日後你可別反悔,又來求我。我可是很少會慷慨地出借我的人,尤其我千陰的醫術發達,朝中無人不知。」

  涉王擦拭著淚水,頷首說:「小弟明白。辜負照王哥的一番好意,是小弟不該,等會兒務必讓小弟設宴款待,聊表賠罪之心。薄酒簡菜,還請照王哥賞臉。」

  揮揮手,照王意興闌珊地說:「我忙得很,沒時間逗留在垠淮。等這場軍演一結束,我必須立刻啟程回千陰。」

  「太遺憾了。平常各位兄長都忙於治國整兵,藉此次練兵的千載良機,小弟一直希望能與照王哥好好地喝幾杯......我保證不會耽擱您太久的,照王哥。」只差沒把「誠懇」兩字烙在額頭上,少年皓亮的黑眸直耿耿地瞅著他。

  連生性多疑的照王,一瞬間也幾乎要被這雙眼打動了,但他頑固的天性終究沒那麼容易讓步。

  「你不必這樣甜言蜜語地討好我,咱們兄弟之間本來就沒啥手足之情,在父皇面前故作親熱是一回事,私底下就免了。」照王冷笑地說:「我來垠淮也不是想和你親近什麼的,純粹是想親眼見證我軍的勝利罷了!」手隨意地往校場一指,同時間映入照王眼簾裡的景象,卻讓他頰上的冷笑僵凍住了。

  ......怎、怎麼回事?!

  照王雙手扣住城垣,半個身子探出高牆,幾乎要跌出牆外。

  在他與涉王說話的短短時刻裡,天地霎時異變了不成?為何他引以為豪的千陰軍已被垠淮軍重重包圍住了?

  白酆那傢伙在幹什麼?!

  「唔......照王哥,恕小弟眼拙不識兵陣。怎麼我看校場中的局勢,似乎......是我垠淮略佔上風啊?」

  狼狽地脹紅臉,照王辯道:「這、這不過是暫時的,我千陰軍已經擺出了禦敵陣型,對應你方採取的包圍戰法,很快地,白酆就會率軍開始突擊,逆轉戰勢!」

  「原來如此。小弟真笨,竟沒看出來。但願我垠淮軍也能振作點,好好地守住這優勢,打贏照王哥手下的千陰軍--相信這會是轟動天下的結局呢!」

  可惡!倘若這次練兵輸給了垠淮,照王發誓非親手摘下主帥的腦袋瓜子不可!

  

  回去之後,毫無疑問會被主子狠狠地刮一頓吧?

  環視著弟兄被團團包圍住而動彈不得的窘況,白酆束手無策地摳摳下顎。

  主子的脾氣之差,簡直和暴躁的公牛有得比。每回被他那雙陰冷的眼一瞪,白酆就短縮了幾年的性命,憑空多冒出數十根白髮。他若是拿著「敗戰」兩字回去交差,絕不是一個「慘」字能了結的。

  但是眼前的困境,絕對不是白酆輕匆大意所造成的。一切只能說,敵人在戰術上的精心算計,遠高於他,自己是輸在腦袋不如人啊!

  --好一個濮宮瑛,我白酆這次定扎扎實實地栽在你手上了!

  說起濮宮瑛,就不得不提起他的雙生妹妹。這對素有傾國傾城、沉魚落雁之名的濮宮兄妹--哥哥「郎恨俊不過」濮宮瑛;妹妹「姝恨美不敵」濮宮嬅。他們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事跡,是在他們行過成年冠帽、弁儀的那一個月,來自四面八方提親、示愛的名門閨秀、公子哥兒絡繹不絕,不知踩平了濮宮家多少根門坎,又讓多少男女愛慕者鎩羽而歸。

  而且,敢上門提親的大半是皇親國戚、豪奢富爵,一些三教九流、沒名沒號、上不了檯面的人,擠都擠不進那道窄門。白酆記得沒錯的話,當初這波「求婚潮」還曾驚動天皇陛下,由他老人家出面欽點了兩兄妹的嫁娶對像才擺平。

  一時間,「垠淮雙恨」的名號響亮,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

  得知這次的練兵,垠淮王派出濮宮瑛率軍應戰時,白酆曾大笑三聲,自認早已看穿敵人狡猾的詭計--

  等級普通點的草包王將,或許會以貌取人,認為濮宮瑛是徒具皮相的裝飾人偶,而鬆懈了戒備,犯下兵家未戰先輕敵的大忌。

  但,他白酆哪會落入這般淺顯的陷阱中呢?

  多年沙場打滾的歷練,看過無數名將、駑帥,他曉得一個人的能力好壞是腦袋靈不靈光,絕對與外貌無關。他不會受濮宮瑛的外貌左右,在開戰前就掉以輕心的。

  這次,垠淮王是算計錯了。

  但白鄂卻不知道,自己輕敵也好、不輕敵也罷,都逃不過濮宮瑛妙算神機下的虛中帶實、實中有虛的詭計。

  能把我白酆逼到這處境,算你厲害,小子!

  坐騎前方被無數的木棍駕住,尋常人想脫困比登天還難。

  索性坐大了膽,以中氣十足的聲音,白酆笑著向敵陣主帥喊話道:「對你的足智多謀,白酆甘拜下風,濮宮大人。」

  對方態度不卑不亢地回道:「不敢。得知千陰由名震天下的白大人領軍的那一刻起,晚輩就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麼求勝才好?無計可施下,才會斗膽地在大人面前賣弄點小聰明,現在蒙天之幸,僥倖佔了點便宜。」

  「不,不、不,這絕非是僥倖。」白酆揣著下顎,感歎地說:「開戰前,我就在想你好好一個主帥不安分地守在後方,硬要衝出來當前鋒,還披金甲、戴華盔,把自己弄得像只開屏孔雀,其中必定有詐,我得小心提防你,哪知這卻是你使出的虛招。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引起我的注意,趁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的同時,另分兩路快騎,繞遠包夾我千陰軍。」

  瞇起眼,再道:「但,倘若我沒把你的虛招放在眼中,放任你不管,又將如何呢?你想必會化虛為實,以單箭直搗黃龍,勢如破竹地一分我干陰為二,再各個擊破吧!」

  白酆搖晃著腦袋,大歎。「這虛實之計玩得真漂亮,白酆領教了。」

  一抱拳,丰神倜儻的男子搖了搖頭。「實不相瞞,此計晚輩只有五分把握能成功,剩下的五分全部仰仗白大人號令如山、治軍有方。」

  「這倒奇了,我管好我的兵,怎反而肋了你一臂之力?」

  「因為大人下令全軍迎戰晚輩率領下的前鋒,所以即便後防士兵已察覺了事有蹊蹺,仍不敢任意違抗白大人的軍令,專心一意地對付前方的敵人,我方的左右後鋒才有乘隙而入的機會。相反地,一群烏合之眾組成的兵陣,早在被我包圍之前,便會四分五裂地分散開來,我方可要功虧一簣了。」侃侃說完,補上略帶頑皮的笑。

  白酆啞口無言,手指著濮宮瑛好一會兒,忽兒爆出一陣狂笑。「操他個熊奶奶!你、你害死我了!原來,原來此役最大的敗筆正是白某自己啊!」

  「白將軍,請准許小的宰了這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傢伙!」沉不住氣的副手,臉紅脖子粗地叫嚷。

  「你嚷什麼?人家除了真話,旁的什麼也沒說,全是我自己說的!白某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顛黑倒白、倒是為非的傢伙,最喜歡的就是能肝膽相照、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朋友!承蒙濮宮小老弟給我點了盞明燈,我謝他都來不及了,你湊什麼熱鬧?一邊閃去!」

  白酆斥責完擅作主張的下屬後,轉向濮宮瑛道:「全怪我沒管好這蠢東西,讓濮宮大人見笑了。他在言詞上冒犯到你的地方,請看在我這張老臉的分上,多加海涵。」

  「晚輩耳重,方才什麼也沒聽見。」

  「好,夠爽快!」

  長年征戰中,白酆不由得感慨,往往他最欣賞的敵將,也是最難纏的敵人。如果不是各事其主,或許他和這年輕小伙子可以成為一對忘年之交的好知己。

  「雜談到此為止啦,我再不幹活兒,主子在上頭可能都要氣到頭冒火花了!」

  爽快地一擊膝,白酆亮出他最鍾愛的大月關刀,仗著過人的臂力在頭頂上虎虎生風地旋了兩旋。

  「準備好接招了嗎?濮宮大人。擺陣仗我輸給你,但主帥比式我可不打算認輸。事到如今,為了撫平我主子的怒火,我非得摘下你盔上的黃羽,爭得勝利不可。不想我傷到你那漂亮小脖子的話,你可得把照子放亮了!」

  神色不動,濮宮瑛勒馬向後退了兩步。「白酆大人好大的口吻,您是否忘記了跟前重重棍刀正壓抑住您的去路呢?」

  哈哈兩聲長笑。「我是誰?我可是鼎鼎大名的白酆,這區區幾根木棍能奈我何?看我一刀將這些蝦兵蟹將全掃了!」

  鼓起十足中氣一喝,長刀由上而下地打斜一切,再自左劈向右,轉眼間,那些持棍的嘍囉小兵們個個東倒西歪,慘叫四起。

  以白酆為首的千陰軍也接續在主帥之後,紛紛一擁上前,與圍攻的垠淮軍近身肉搏、決一勝負。剎那問,包圍的與被包圍的人馬間,那道清晰可見的界線被模糊了、消失了,剩餘的是激烈的打鬥、哀嚎、廝殺叫喊。

  當白酆一刀十個、二十個地挑開、擊倒那些前仆後繼上來阻止自己、拚死護衛自家主帥的垠淮兵之際,濮宮瑛卻做出了件教人百思不解的事--只見他拆下護腕、解開護膝,不顧身在戰場的危險,陸續將身上的盔甲卸下。

  濮宮小子又在玩什麼花樣了?白酆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揣測地想著:他總不會打算將自己「脫光」了,再趁我軍目瞪口呆之際,不費吹灰之力地打敗我們吧?

  一眨眼,醒目戰甲褪到只剩一襲青衫的濮宮瑛,驀地躍立於奔馳的馬背上,身輕如燕地彷彿位在平地,穩穩地往白酆衝來。

  生平未見如此絕技,白酆大驚失色的同時,青年以極快的速度接近,並大喝一聲--

  「眾兵,架棍!」

  早已訓練有素的垠淮兵,喀一聲,成行成列地將手中木棍交錯迭放於頭頂。青年靴頭輕踹馬身,借力使力地凌空大翻身,在墜地前蜻蜓一點水地踩著棍橋,以歎為觀止的凌仙姿態,如入無人之境地殺到白酆身前。

  要命!眼花撩亂的千鈞一髮間,老將及時掄起大刀格擋住飛身撲來的年輕人。

  鏗鏘一聲,兩刀擦進出刺眼的火花。

  笨重的大月關刀,再搭上年輕人出乎想像沉重力道的刀,全部加諸在白酆的雙臂之上,登時麻了他的手,眼前冒出陣陣金星。但憑藉著強悍的意志力,他發出「喝啊!」的怒吼,貫注全部氣力將濮宮瑛連人帶刀地彈開。

  撿回一命了!白酆呼呼地喘著大氣,凝目一瞧--怎麼不見那個應該一屁股摔跌在地上的人影?濮宮瑛到哪裡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酆頓覺一股勁風自身後襲來,脖後汗毛全豎而起。他不假思索地一俯身,僅以單腿勾住馬鐙,全身側倒於馬腹旁。咻地一聲,利刀接踵而至,從他頭頂橫掃而過!

  「白酆大人,多謝您的朱羽,我取走了!」

  咦?錯愕地挺起身,一抬頭便見到濮宮瑛一手揮舞著朱紅色羽毛,立於另一匹駿馬的馬背上。

  他白酆一輩子叱吒沙場,從未輕易服輸過,朱羽既被奪走,那就再將它奪回來!早把「這只是場練兵之戰」的念頭拋諸腦後,他不知不覺間動了肝火!「想走,沒那麼容易!」

  咻咻咻地將一柄大刀旋得有如流星錘,白酆看準濮宮瑛不穩的下盤,一刀擲出,不惜斷他雙腿也要將他擊落馬背!

  豈料,白酆的刀一離手的瞬間,濮宮瑛腳下的馬兒卻突然失控,高抬起兩隻前蹄,對空嘶鳴。

  宛如一具人偶般,濮宮瑛的身軀輕易地被甩到地上,被馬兒連連踹了數下。下一刻,這匹抓狂的馬兒卻代替青年,成了大刀下的犧牲品。被天外飛來的「橫禍」打爆的腦袋瓜子噴出了一道血泉,連聲哀叫都來不及傳出,馬兒咚地墜倒。

  

  「瑛......」

  一得知校場上所發生的不幸意外,涉王立即不顧身份、紆尊降貴地趕赴垠淮主帥的身畔。當他望著渾身是血的濮宮瑛人事不知地倒在白酆的懷中時,臉色頓時鐵青地怒道:「誰准許你碰他的?給我讓開!」

  對方驚人的氣勢,嚇了白酆一跳,他傻愣愣地將懷中人兒放下。

  之前與涉王打招呼時,他給人的印象是笑容溫和、沒什麼脾氣的少年郎,與眼前這個週身散發駭人怒焰的涉王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瑛?瑛!是我,涉王。」

  拋開王者的面具,回復單純少年臉孔的涉王,憂心忡忡的黑瞳顯得既彷徨又無助。顫抖的手,頻頻地撫摸著失去意識的青年臉龐。

  「你......醒醒,別開我玩笑了!」哽咽地喚著。

  看他這副傷心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君王為受傷的大將擔憂,倒像是害怕失去片羽的鴛鴦在關懷著另一半。

  涉王非常寵信同為乳母手足的濮宮兄妹一事,早有所聞。如今看來,傳言不假。

  「啟稟涉王殿下,小的建議您還是盡快讓我們以擔架將他送回宮中,好請太醫看看。他不僅摔下馬,還被馬兒重壓於身下,傷勢恐怕不輕。」

  「不必,我親自抱他回宮!」

  悍然回絕之後,涉王說做就做,打橫抱起濮宮瑛。這時,原本被掐握在手心的一根朱紅長羽,飄落到地面上。

  白酆將它拾起,恭敬地交給涉王。

  「這是他贏得的戰利品。我輸了,而且輸得心服口服。希望......濮宮大人會平安無事。」

  涉王冷冷地瞥他一眼,一語不發地抱著濮宮瑛離去。

  

  懷著負荊請罪的覺悟,白鄂回到照王麾前,向坐在御馬車內的照王,報告校場上發生的一切來龍去脈。照王聽完後,唇角露出了詭譎的笑意。

  「罪臣辜負了殿下的期望,輸了這次的練兵軍演,自知罪該萬死,請殿下降罪。」

  「哼!你竟輸給了初次帶兵的毛頭小子,丟盡我千陰的臉,本來是活該受千刀萬剮之刑的,但,你做了件能將功贖罪的事,所以我這回就放過你一馬。」

  「罪臣不懂,我何功之有?」

  「連老天爺都覺得,涉王那小子不配擁有像濮宮瑛那樣的好將,所以才會藉你之手,毀了他呀!」陰暗的黑眸中閃爍著興奮。

  白酆苦笑在心,原來主子是這個意思啊!「說不定他還會被救活,照王殿下。」

  「不會的,我就不信一個人的命能有這麼硬!你沒看他流了滿地的血,只剩一口氣,再厲害的名醫都救不了他的!」照王愉快地說:「啟程吧,我要回千陰好好地慶祝、慶祝!」

  偶爾,碰到主子展現陰狠毒辣一面的時候,白酆都會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錯主子了。

  十幾日後,濮宮瑛傷重不治的消息傳到了白酆耳中,而照王竟宣佈要大宴三天來熱鬧慶祝一下時,他內心那股懷疑就更深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0:22

二、

  呼地吹出一口熱氣,暖和暖和自己凍僵的手。

  我的娘喲,真慘啊!看著這一雙手因為長期泡在冷水中而皸裂、破皮,疼得要命,她有些後悔自己未經思索,夢想著能被王看上、蒙君寵幸,便捨棄嫁給村裡最帥的木工師傅作老闆娘的機會,興沖沖地自願入宮作小宮女。

  原以為宮裡的日子肯定過得比在外頭優渥舒適,但卻事與願違。雖然餓不了肚子,但宮裡早有負責吃香喝辣的人了,哪輪得到她這個剛進宮沒兩個月的小宮女享受呢?最嘔的就是,每回涉王殿下賞賜珍饉美酒給大夥兒後,全會被一幫惡前輩們給瓜分殆盡,而她們這些新進的就只有聞香的分!

  唉,既然一腳跨進宮門了,不認命也不行。還是快快把分內的工作做完,要不又得挨前輩宮女的罵了。

  她將刷洗得乾乾淨淨、閃閃發亮的夜壺一一送回每間寢殿、睡閣,好不容易送到最後的一個--啊,是王妃寢殿內的!真是討厭,又得走上一大段的路了,而且寢殿內負責照應王妃的資深宮女,是所有宮女中最可怕的凶婆娘,總是挑剔她沒把夜壺拭乾,或是哪兒還不乾淨。

  哈!說什麼夜壺髒?也不想想王妃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又不是個秘密了,難道昏迷狀態的王妃會自己爬起來解手嗎?沒解手,又要怎麼弄髒這夜壺?她若有點膽子,還真想反問那個資深宮女呢!

  按照慣例,到了寢殿門前,她敲一敲門。「長宮女,我送夜壺來了。」裡面靜悄悄的。「......長宮女?你是在不在啊?」她喊了又喊,但沒人回應就是沒人回應。

  這倒稀奇了,一向像條看門犬般牢守著寢殿門,不容許他人隨意進出的老宮女,竟然會不在裡面?按照規矩,她這類位階最低的宮女別說是入內了,連碰一下門都沒資格。換言之,她只能安分地守在門外,等到長宮女回來。

  「人跑哪兒去了?到底要我等多久啊?」她不耐煩地等著、等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好奇慢慢地湧了上來。

  人家說王妃娘娘生得千嬌百媚、風華絕代,不知是真或假?假使自己偷偷地溜進去看她一眼,應該不會被發現吧?倘若長宮女剛好回來了,她也可以辯稱自己只是想將夜壺放回原位。

  這可是想要一睹「令涉王改邪歸正,從浪子變情種」的奇女子之真面貌的唯一且千載難逢的機會。

  論這宮裡、宮外的女子,誰不是對濮宮娘娘羨慕又好奇?是怎樣的女子,能令迎娶王妃前,夜夜召姬陪寢的涉王殿下,自大婚之夜起,便再也不碰別的女人,專心只愛一個她呢?特別是當娘娘發生意外後,涉王日復一日,只要夜幕一低垂,就癡心守候在床榻前的模樣,可說是引來了全天下女子的妒海醋波,巴不得是自己躺在那張床上,被涉王殿下一往情深地愛著。

  她嚥了嚥口水,左觀右望,確定沒看到其它人影後,躡手躡腳地摸上門,鬼鬼祟祟地向旁一推--呀,開了!

  一手將借口(夜壺)抱在懷裡,她迅速地溜進門裡,將門關起。

  晦暗的屋內,矗立著她前所未見的巨大蒔金銹絲屏風。王妃,應該就在這屏風的後面吧?忐忑地撫著胸口,她步步屏息地接近,手伸向床幔--我揭!

  她還沒細看到「她」的長相,倏然間就先與「她」的一雙盈盈大眼對上了。

  「啊呀!啊、啊啊!」

  她轉身想跑,噗咚地,卻被自己打結的腿兒給絆了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傻了。

  不、不得了了!大、大事......天大的事!她得快去稟報......王妃娘娘清醒了!

  

  望著小宮女慌慌張張離開的身影,隱身於簾後的人慢慢地走出。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阿巧,接下來就是你這位長宮女表現的機會了!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是,殿下。小的一定會讓眾人毫不懷疑『娘娘』終於自昏迷中清醒過來了。」

  「太醫那邊,你也打點妥當了嗎?」

  「是,一切都照殿下的意思安排好了。」

  「很好。」涉王知道自己可以信賴這位忠心不二的宮女,原因無他,阿巧是他生母最要好的知交。從他母親亡故的那一日起,阿巧就像是隨身的影子般,時時刻刻都在保護自己。

  他曉得,若問世上有誰能為他保住「娘娘」真實身份的秘密,絕不外洩,那一定非阿巧莫屬。

  「開始去進行吧,我會在御書房等你的通報。」

  福了福身,嚴肅不多話的老宮女身形一閃,人已至門外。

  臨走前,涉王走到床畔,掀開床簾,俯看著半昏半醒的人兒。在他徘徊於鬼門關前的這段日子,無法舒展開來的眉心,總算能稍稍解愁。

  他忘也忘不掉,看著瑛倒臥在血泊中時,彷彿挨了記悶棍,撲天蓋地的絕望,昏天暗地的席捲了他。當下他就知道,只要老天爺還肯將瑛還給他,讓瑛活下來,無論瑛清醒後會如何地反抗、如何地抵死不從,他都絕不心軟了。

  涉王瞅著濮宮瑛那雙半開闔的混沌黑眸,以及神情恍惚、摔得青一塊、紫一處的臉蛋,柔聲說道:「瑛,你聽得見我嗎?聽好了,這次你受了重傷,斷了好幾根骨頭,孤王好不容易把你從奈何橋上拉了回來,所以我這次下定決心了--往後你就只作『濮宮娘娘』就好。聽懂沒?孤王不會再准許你離開這宮中半步,更不會准許你領兵上戰場了。」

  涉王暫時還不打算告訴他,實際上幾日之前,「濮宮瑛」已經下葬了。那是場無比盛大的儀式,連父皇都追封他謚號--「護淮公」。除卻少數幾個人外,如今垠淮......不,可以說是天下人,都以為他濮宮瑛已死在狂馬亂蹄底下,一縷英魂成了黃土。

  唯一讓涉王操心的,就是他是否會屈服於這樣的安排。幸好他現在身體虛弱,想離開王宮並不容易,涉王尚有時間能慢慢地「說服」他接受「弄假(王妃)成真(王妃)」的事實。

  至於那些「知道」內情的大臣們,涉王也已有腹案封住他們的口,料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地暴露這秘密才是。

  這時,神智不是很清醒的人兒,蠕動了下乾燥的唇。「......不懂......你說什麼......」

  「你會懂的。」

  愛憐地以指尖撫了撫他的臉頰,安撫他。若不是此刻時間緊迫,不容自己多耽擱,涉王多麼渴望能摟一摟、抱一抱他,彌補這段日子的相思苦。

  戀戀不捨地,涉王移開手,利用隱匿於移動式書架後方的密道,離開。

  那人,去什麼地方了?

  頭好痛......身子也好痛......剛剛那人說了些什麼......自己一句也聽不懂啊!

  那人為什麼要走?他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他,像是--

  「這是哪裡?」

  「我怎麼了?」

  「你們......又是誰?」

  ......合上沉重的眼皮,他既累、又困,眼睛怎麼都睜不開,腦子也像是裝了成堆無用的砂泥般,空洞而笨重。

  不知道那人還會不會回來?如果他又回來了,這次他非問個清楚不可......

  

  「什麼?你再說一次!」

  急急地一旋身,氣度雍容高貴,頂上那只象徵她母儀天下身份的環綴累珠步搖金冠,清脆叮噹響。

  她狐疑地瞪著伏身稟告的貼身女官,道:「你說王妃醒了?是真的嗎?確定?」

  「不會有假。聽說是名不長眼的小宮女,在長宮女阿巧離開寢殿前去如廁時,闖了進去,意外發現王妃居然自己張開了眼。她嚇得連滾帶爬,四處驚呼『娘娘醒了、娘娘清醒了』,引得中宮上上下下一片大亂呢!」

  女官抬起頭。「而涉王殿下在得知之後,也立刻放下要務,火速從御書房趕到中宮寢殿去了。因為當時御書房內尚有左、右丞等大臣們在,相信要不了幾刻,這事就會傳開了。現在斐太醫正在中宮那兒,探視她的情況呢。」

  一個昏迷了近半年的人,竟莫名其妙地甦醒了?當初診斷過她的太醫不是說,她只剩一口氣,想再清醒,難如登天嗎?她去探訪的時候,那個可憐的小東西被層層紗帶裹得面目全非,摔成那副德行,還能醒來?

  這對濮宮兄妹可真好弄玄虛,一會兒妹妹摔樓,一會兒哥哥摔馬,身子骨不硬朗的奇跡甦醒了,武藝高強的卻三兩下嚥氣嗝屁。彷彿是兄妹串通好的,好戲連台唱,高潮復迭起。

  說有趣是挺有趣的,但也不免教人心生疑竇。不想個辦法探鑽、探鑽,怎麼對得起她天生好事的性子?

  當機立斷地說:「阿隰,你馬上趕往中宮,守在門外,一等太醫結束診斷,想辦法要他來西宮見我!對了,就說哀家頭疼,有點兒不舒服,要他幫我診一診。」

  「是,阿隰這就去辦。」

  她踱回到鑾椅坐下,優雅地執起茶碗,啜了口濃茶,以逸待勞地等著「線索」自己送上門。

  約莫過了三盞茶時候,阿隰領著滿頭大汗的斐太醫,拎著藥箱跨入西宮便殿。

  「微臣拜見娘娘,娘娘萬福。」太醫行個禮,道:「宮女告訴我,娘娘頭疼。敢問娘娘,不知那是怎樣的疼法?是刺刺的疼,還是悶悶的疼?疼在哪一塊?是兩側,或後腦瓜子?」

  「斐太醫問得好。這頭疼邪門得很,是絞啊絞地,絞不出東西來的疼。」

  鳳眸含笑地說:「不過,哀家知道太醫有妙藥可治我這頭疼。你只要照實地告訴哀家,你之前替涉王妃診病的結果,是誤判嗎?不然,王妃怎會突然清醒了?哀家保證你若說出實情,我不會讓任何人怪罪你的。是否先前你奉了誰的令,出面道她昏迷云云,全是騙人的。她之前是裝死,好閉門不見客?」

  斐太醫大大地搖頭否認道:「娘娘明監,微臣打死也不敢謊報王妃殿下的病況!若微臣斗膽作出此等欺天滅祖的事,願受上蒼天打雷劈之刑、萬世不得翻身之罪!」

  挑了挑眉。沒做就沒做,幹麼一副受委屈的樣子?她悻悻然地說:「那麼,斐太醫,你是承認自己的診斷出了岔子,誇大了王妃的傷勢嘍?」

  「這......微臣完全是根據王妃的脈象來斷言的。幾個月前王妃的脈象微若極無,恍似蛛絲,雜陳中空如芤,失血甚劇,命若風中火燭,一吹即熄。因此微臣聽到王妃甦醒的消息,也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言下之意,你認為自己沒診錯?」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也許是微臣醫術未精,修練淺薄,無能一窺堂奧。」太醫面有菜色,吶吶地說。

  哼,直接說自己沒本事就得了,嚼什麼文呢!她不耐煩地揮揮手。「罷了,罷了,不提這事兒。你給我說說,方纔你又診出什麼了?」

  「是。王妃今日脈象平而實,與之前判若兩人,唯氣血瘀積於內尚未化全,仍需一段時間靜養。不過只要按照藥帖好好地吃藥,再佐以針灸,臣研判約莫再過十天,王妃就可下床走動了。微臣恭喜娘娘與涉王殿下,王妃此番病厄能化險為夷,實為萬民之幸,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看樣子是無法從這個愛打官腔的傢伙口中,得到什麼重要線索了。她無趣地一擺手,示意他退下。她得另找別的管道去打聽......且慢,這麼有樂趣的事,她何必交給別人去辦?自己出馬豈不更有樂趣?

  掩起嘴格格一笑,在西宮中一成不變的枯燥乏味日子,她早膩了,巴不得找點兒事做呢!

  

  最初是混沌的,漆黑一片的,逐漸地,光明慢慢滲透。從短暫,到越拉越長,籠罩在他意識中那股沉重的疲憊感,也一丁點兒、一丁點兒地消退。他知道自己昏睡的時間減少了,但是醒過來的時候他又懷疑自己是真的醒了,抑或是還在夢中?

  他呆呆地望著那扇盈滿光輝的窗子,看著鳥兒小小的身軀在窗外枝頭上忽上忽下,跳躍覓食。

  他想起自己午間進食時,還剩了點米飯,可以拿來餵食。

  以無力的手肘勉強撐起身,他探手到擱在床邊小桌上的餐盤中,想要捧起金碗,豈料一個手打滑,無意間整個餐盤都弄到地上去了,登時滿屋乒乓作響。

  「娘娘!」急急忙忙繞過屏風趕來的小宮女,大驚失色地說:「發生什麼事了?您不要緊吧?」

  看見地上被自己弄得亂糟糟的一片,湯湯水水全灑了,內心過意不去,他試圖動身下床。「我、我滑手打翻碗了,真抱歉。」

  「娘娘您在做什麼呢!這些事小的會處理,您別動,快回床上躺著吧!」小宮女搶先一步地將地上的狼藉收拾掉。

  歎了口氣,打自他醒來,幾乎每個人一見到他要做些什麼,就會搶著幫他先做,一副生怕他「發生」什麼的樣子。他很感謝這些人如此關心他,但他更想知道的是,他們為什麼要這般處處呵護、小心翼翼地對待他?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得,他只知道一件事--

  「呃,小姑娘,能不能請你別再喊我『娘娘』了?我不是說了嗎,我真的不是你們的什麼娘娘,因為我是個男--」

  「娘娘,這是萬萬不可以的!娘娘就是娘娘,不喊『娘娘』可會犯下宮中的大不敬之罪,是要殺頭的!」小宮女緊張地搖頭,捧著收拾好的餐盤起身。「不知娘娘還有沒有其它吩咐?要不要喝點水?還是由小人為您捶捶肩背?」

  「不用勞駕。我只求你聽好了,我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兒,但我是個男兒身,怎麼會是「娘娘』!」

  這番話,他可是講了又講,偏偏沒人當真,因為......

  「是,娘娘,小的明白!」嫣然一笑,小宮女道:「阿巧長宮女曾告誡過我們,因為娘娘大病初癒,頭部又曾受過重創,或許會說些匪夷所思的話。所以小的絕對不會把您說的......奇奇怪怪的事兒......向外頭說去的。」

  他長歎一氣。總之,不管自己怎麼講,這些人都打死不信就是了?

  說著、說著,小宮女轉身離開,一會兒又搬來一面銅鏡,遞給他。

  「您瞧瞧,娘娘這眉是眉、眼是眼,雙頰賽雪、絳唇瀲艷、發光可鑒,像您這樣美如天嬌的麗人兒,若是男子之身,那小的這些女子的面子要擱往哪裡去啊!」

  鏡中倒影的人好不陌生,他觸了觸自己的臉頰,再與鏡中人四目相望。

  你,到底是誰?

  為什麼只要他一努力去思考自己的過去,腦子便疼得緊,似有千軍萬馬在他腦裡亂奔亂踹?

  「娘娘,您怎麼了,臉色好白啊!」

  他虛弱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的頭好疼......幫幫我......」

  「小的、小的馬上去叫太醫!您等等啊!」

  這該死的疼,讓他身不由己地投入黑暗的懷抱,昏厥了過去,不知人事。

  

  「王妃怎麼樣了?」

  「殿下不需太過擔心,方才太醫已經為娘娘施過針,應該很快會清醒。」

  「你叫孤王怎能不擔心?自王妃清醒後,他這是第幾次因為頭疼而昏了過去?難道太醫查不出病因嗎?」

  「太醫說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娘娘於『意外』發生時,腦先著地而引起氣血逆亂、邪氣滯留,導致時有頭疼昏迷之狀。他已經開了補氣活絡的解陽調海散,幫娘娘滋陰利竅。」

  「告訴他,我不管他給王妃開什麼藥方,或用再昂貴的藥材都無所謂,能將王妃醫治好最重要。如若不然,讓他小心自己的項上人頭!」

  嚶嚀一聲,他元神自太虛境內返醒,濛濛黑瞳緩緩張開。

  「瑛!」兩個箭步來到床畔,男人執起他的一手就往心口貼。「你怎麼樣?還疼嗎?你不用擔心,哪怕要散盡國庫,找盡天下名醫,我一定會將你醫好,不讓你受一點點活罪的!」

  突然間被不認得的人扣住了手,他下意識地想收回,但男人卻緊收十指,教他想抽也抽不了。

  「你清醒以來,咱們還未好好地談過。你很想問,為什麼你會在這兒吧?因為孤王再也無法忍受你身在我觸手不及之處,是你該徹底地作我的王妃的時候了,瑛。」

  兩道灼熱的目光,鎖在他的臉上,使他困惑不已地縮起眉。

  「孤王不許你說不。」驀地,男人以雙臂環抱住他。

  一陣錯愕後,緊接著是無法忍受的憤怒。「你在做什麼?放開!」

  拳打腳踢地抗拒著,荒唐、太荒唐了!為什麼他要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

  「瑛,住手!你還有傷在身,別胡來!」男人企圖箝制住他的雙手。

  「我胡來?呸,是你胡來!你這人莫名其妙,我又不認識你,你弄錯人了吧!」

  「......你再說一次看看?你氣我沒關係,但你說不認識我就太過分了,瑛!開玩笑也要適可而止!」男人怒不可遏地咆哮。

  一瞬間被男人的氣勢壓倒,他止住了掙扎,心底釀著不安,一顆心在男人咄咄的注視下糾結了起來。

  「我......我是真的不識得你,沒說笑。」他竭力將恐懼與顫抖藏起,硬聲說道:「甚至,這兒的人我一個也沒見過。連我自己照鏡子都不認得自己了,又怎麼認得你們呢!」

  男人憤怒的表情被懷疑取代。「誰也不認得?這怎麼可能!」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當我醒來的時候,沒一樣東西、沒一個人是我熟悉的,我......連自己怎麼來到這兒、又是打哪兒來的,都想不起來!」抱著頭,他覺得自己又快頭疼了。

  倏地,男人忽然向屏風彼端的人出聲道:「阿巧,你先退下,守在外頭不許任何人靠近。」

  直到聽見這句話,他才曉得原來屋裡還有其它人在。

  那麼、剛剛、那一幕,不就被別人知道了嗎?

  他皮薄的臉熱燙燙地,羞惱地暗咒了自己一聲「蠢材」。怎麼沒有更早些兒發覺這點?怎麼沒有及時地躲過男人伸出的手臂?這下可好,方才難以啟齒的......全被人一五一十地聽去、看去了!

  「現下除了我以外,沒旁人來干擾了。瑛,跟我說實話,你是在作戲的,是不?你氣我沒徵得你同意,將你強留於此,所以--」男人表情穆然地問道。

  豎起耳朵,他反應機靈地一探。「強留?你這句話意指我不是什麼王妃,是你給我強套上這頭街的,對否?」

  他終於能安心了,一切並不是他瘋了,連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他就說呀,那些宮女們對一個男兒身的他口口聲聲「王妃殿下」、「娘娘」地喊,喊得他都快錯以為自己真是女人家了(前提是--世上真有帶把兒的女人)!

  「......你該不會連這個也忘記了吧?」

  哪個?這念頭剛晃過去,男人就發動奇襲地奪走他的呼吸!

  「唔、唔......」

  強悍的熱唇碾壓在他的嘴上,舌尖以不容拒絕的強勁力道,撬開了他的唇,入侵到潮濕嫩軟的小口內。

  對此刻記憶形同白緞一疋的他而言,初次與人口唇相濡的滋味是驚嚇的、難堪的,同時也是令人泫然欲泣的恥辱!

  但,與抵死不從的思緒背道而馳的,卻是在男人貪婪吸吮的舌尖底下,高聲唱和著一絲絲無可言喻的亢奮的身子。滾燙血液不安分地在全身上下竄動著,匯往下半身,彷彿有什麼東西融化了,要從那兒噴發出來般。這樣不行。這絕對是錯的!

  他得阻止自己沉淪下去,他不能不反抗--逮到男人的舌尖在齒列上遊走、輕忽的一刻,他乘隙一咬。

  「唔!!」男人移開唇,以指尖一抹舌葉,瞪著上頭沾染的赤沫,難以置信的黑瞳,因傷感而變得幽暗。

  他不知道此舉會為自己招來什麼禍端,尤其眼前的人似乎握有極高的權位,但他也豁出去了--要割要剮任君便,老子就是不容人糟蹋我的尊嚴!他以挑惹的目光與男人對峙。

  漫長的沉默由男人中斷。

  「你,真的沒說謊呢,瑛。以前的你,是決計不會傷我一根汗毛的。即便你再氣、再不服、再想抗拒,也不可能咬傷我、讓我見血。你心中對我的忠誠,以及頑固恪守禮教、尊卑之分的觀念,讓你想做也做不出來,到最後總是順了我。」

  雖然男人看著他,卻也不是在看他。他知道男人的眼在盯著的,是男人記憶中的那個「他」。穿透過他的軀殼,直入他的靈魂深處。

  「噢,你真可恨,瑛。可惡,又可恨。」

  伸長手,男人的十指握住了他的頸子,慢慢地收攏--

  「竟以這樣的方式逃離我。竟以忘記我來懲罰我。竟在我以為自己就快趕上你、超越你的時候,又一次遠遠地將我拋下。我到底還能拿你怎麼辦?」男人直勾勾的眼神,有著走火入魔的執著。

  「回答我,莫非我只有與你殉情,才能得到你嗎?」

  他渾身僵硬地想著--

  我,會被活活掐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0:41

三、

  不知為何,他並不想逃。

  男人的熊熊殺意是貨真價實的,但......一雙深深悲慼的眼,卻打動了他的心魄,揪著他的胸口不放。一股濃濃的歉疚被男人痛心的模樣勾了出來,彷彿不對的全是他,是他失去了記憶這件事才導致今日的局面。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也許他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這傢伙的事。

  偏偏不記得的事,就是不記得了。

  他又何嘗願意,作一個沒有過去、也不知該往何去的人?這讓他時時刻刻都覺得自己宛如走在岌岌可危的薄冰之上,一旦這唯一的支撐碎裂,便將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水中。

  不過,就算得死,有一點他還是要跟男人說清楚。

  「......這不是殉情......你想殺死的『他』,並不在我之中,你只是殺了我而已。」

  男人似要看穿他般地瞇起了眼,擱在他脖子上的手頓止。

  「該死!」

  雙手移開,男人搖了搖頭,心碎地嘲諷一笑。

  「錯了,不管有記憶、沒記憶,你就是你,瑛。總是在我失控的時候,冷靜地戳我一刀,刺中我的要害......你,真的太狠了。」冷瞥他一眼,男人憤而轉身,跨著大步離開屋子。

  當男人一走出去,他旋即虛脫地倒回床鋪,心撲通撲通狂跳,逆流的血又恢復了正常,發冷結凍的手腳還微微顫抖著。他是撿回一命了嗎?接下來,男人會怎麼對付他呢?他緊閉雙眼,真不想繼續待在這兒,但天下之大,哪兒才是他的容身處呢?

  喀啦~~

  聽見門又開啟的聲音,他悄悄擦去眼角的水氣,坐直身。

  這幾天來,一向面無表情、擅長讓自己化為空氣(無聲卻又無所不在),名叫「阿巧」的宮女進入屋內。

  「奉殿下之命,小的特地前來為娘娘講解一下您的處境。」

  總算能釐清這一團亂了,是嗎?他鬆口氣。「謝謝你,我正想找人問個清楚。」

  沒什麼反應的她,平鋪直敘地說:「您此刻所在之處,是垠淮國的王宮,顧名思義就是國君涉王殿下的居處。涉王為天隼皇朝帝君之第八皇子,聖皇特賜藩國垠淮為殿下的封地。去年正月吉日,殿下年滿十六,正式登基親政。如今垠淮在殿下的治理之下,日益富庶--」

  停嘴,宮女冷冷地看著他,道:「娘娘似乎聽得一頭霧水,那小的就從最重要的地方說起好了。濮宮嬅這個名字,娘娘可有印象?」

  心口好像被人突地紮了一針。「我......不知道。」

  「看來娘娘也不記得了。嬅王妃是娘娘的雙生妹妹,容貌殊麗端莊,與娘娘宛若一人,於涉王殿下登基不久後嫁入宮中,也深受涉王寵愛。」

  「我......妹妹?」

  自己不是舉目無親,在這世上還有人與他流著同樣的血緣?!

  他喜出望外地問:「請告訴我,我妹妹在哪裡?她也身在宮中嗎?我想見她!」

  「嬅王妃於半年前,因一次墜樓意外,不幸天殞,與世長辭了。」

  乍聞噩耗,雖然是「不記得」的妹妹,但終究也是自己的「親人」,他難免心痛。

  他臉色一白,喃喃地說:「這麼大的事兒,我竟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淡淡地說:「嬅王妃的辭世,令殿下傷痛欲絕,當時娘娘您接受幾位大臣的意見,移花接木地入宮,服侍涉王殿下。外界只以為嬅王妃沒死,您就是嬅王妃。」

  瞪大了眼。「你們--這太亂來了!我可是個男兒身,怎麼有辦法頂替妹妹的位置?這裡的人是瘋了不成?你們快釋放我離開,否則......否則我要將此事張揚開來!」

  宮女阿巧欠了欠身說:「顯然以前的您並不這麼想,至少這半年來您一直以王妃之姿,夜夜承殿召幸。而涉王殿下寵愛娘娘的程度,亦不亞於前妃,說您是宮中、全天下最受寵的人也不為過。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連小的在內不超過五人,經過小的嚴格打點後,即使您四處張揚此事,也不會有人相信娘娘的,只會以為這是娘娘一時錯亂下的瘋言胡語。」

  也......就是說,他想都別想要離開宮中?

  沒料到斷線的過去中,竟藏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內情」......

  以前的我在想什麼?我怎麼會答應那樣的事呢?妹終兄替、兄妹前後共事一夫,此等罔顧倫常的行為、淫褻不堪的醜事,我怎會首肯呢?

  ......這些人該不會是欺負他沒有記憶,胡說八道一通吧?!

  「小的還請娘娘牢記在心,您的身份是涉王殿下的『妻』室,為夫君分憂解勞、排憂解悶是您最重要的職責。既然您忘記過去的一切,小的會從頭再指導您一次,該如何作殿下稱職的妃子。希望娘娘能不再東想西想,拋棄雜念,早日定心下來。」

  哈,他一點都不想「定」在這裡!

  「萬一......」善於察言觀色的老宮女,悠悠地說:「娘娘無論如何都適應不良,那小的即使削足適履,以強硬的手腕也要幫助娘娘定下來,尚請娘娘見諒。」

  咬了咬牙。「我只問一件事,我其它的家人呢?我的爹娘應該還活著吧?」

  「如果您想逃回濮宮公爵府,最好是斷了這個念頭。妃子逃跑可是宮廷重罪,將禍延九族。您要罔顧自身的安危,連累一族陪您枉送性命嗎?」

  「我見見他們總行吧!」

  「這......就看娘娘您得花多久的時間,重新適應宮中生活了。相信您若能使殿下開心,他也會恩准老濮宮公爵及公爵夫人到宮內,與您一敘的。」

  老宮女轉身從衣櫃中取出一疋白綾。「第一件您要習慣的事,就是得時時遮住您的頸子--一名王妃是不能有男性喉結的,您說是嗎?」

  忍不住反駁道:「王妃都能說話像男性一樣沙啞了,有喉結又算什麼!」

  「您聲音會變得低沉,是因為您墜樓時不幸被枝椏刺傷了喉嚨。」他的刁難對她是不痛不癢。「這疋布巾就是為了不讓您受過傷的頸子再遭風寒。以上,是阿巧會對外宣稱的說詞。盼王妃能配合我的口徑,萬萬別漏餡了。」

  一寸寸纏繞住他頸子的白綾,密密實實地遮掩住他的「男」子特徵。往後,這白綾要纏住他一輩子嗎?他再也掙不開這束縛了嗎?在他窒息之前,他可有甩脫它的一日?

  他覺得自己正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被吞入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黑洞中。

  

  很快地,他就弄明白了,所謂的「娘娘」,就是要像個人偶一般,坐在那兒任人擺佈--他們會說這是侍候。

  放下梳子,小宮女喜孜孜地為他的飛天髮髻,簪上一支金鳳鑲翠紅寶步搖後,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對著手持銅鏡的他說道:「娘娘,小的梳好了。您瞧,把頭髮綰起後,您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呢!殿下要是來了,一定會如癡如醉地盯著娘娘看,對娘娘更死心塌地的!」

  「聽你說的什麼話!娘娘本就天生麗質,殿下寵愛有加是人盡皆知的,又不是你梳的發建的功,你少在那兒沾沾自喜了!」另一個蹲在他身前,替他一根根手指頭修剪的小宮女道。

  「我哪有這麼說?」

  「你就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你少誣指我!」

  「幹麼那麼凶啊?你想找我打架是嗎?來啊、來啊!」

  兩個小宮女忽然就在他身前拌起嘴兒,吵得不可開交。這時,其中一名小宮女推了另一人一把,差點跌倒的宮女於是不甘示弱地撲上前去,兩人竟在他面前動手打了起來!

  我的老天爺!在他觀念裡的女子、姑娘們,應該都是說話輕聲細語、舉止溫柔嫻雅、步履輕緩的,可是今兒個他才曉得女人打起架來,竟比男子還要潑辣、凶狠,教人不敢恭維。

  「你......你們別打了......」總不能繼續放任她們打得你死我活吧?他企圖介入兩人之間,將她們分開。

  「明明是她先動手的!也不想自己比我晚進宮,竟敢打我,太目無尊長了!我非抓花這小悍婦的臉不可!」一邊是巾幗不讓。

  「是誰先說話難聽的?我就是受不得這窩囊氣兒!我倒要看看是誰抓花誰的臉!」一邊是不讓鬚眉。

  兩人不顧被夾在中間的他,逕自又纏鬥起來。

  他一個不慎,踩到還沒穿慣的綃裙,雙手狼狽地在空中揮舞,「嗚哇!」地慘叫一聲後,跌得人仰馬翻,而小宮女們還堆迭在他身上,好不尷尬。

  「哇,娘娘您好平的胸!」

  唉,你才知道。豈止平胸,你們娘娘--我還長鬍子呢!

  他最覺可惜的就是自己不是個毛髮旺盛的人,兩、三天刮一次,下巴上就看不出什麼鬍鬚了。倘若今天他是個大鬍子,就不必被人關在這宮中當「女人」了。

  「這是在幹什麼?沒規沒矩、沒大沒小的!」阿巧長宮女臉色難看地衝進屋內,一手一個把倒在地上的兩名小宮女揪了起來。「都給我過來!」

  之前吵得不亦樂乎的兩人,這會兒知道糟了,又哭又賠不是,拚命地向阿巧長宮女求饒,但她們還是被鐵面冷血的長宮女給拎到屋外去。

  呼地,他大歎口氣,拍拍屁股從地上起身。真是場無妄之災,現在耳根總算能清靜點了。

  趁現在長宮女還沒回來,他可以喝口茶歇歇氣,否則等她一回來,誰知道又會給他找什麼麻煩事做了?若是些能活絡筋骨、調心養性的活兒,倒也無妨。偏偏她動不動就叫他練習女子走路,什麼輕如柳搖、狀似蓮開的,悶都悶死他了。

  最好她這一去能去得久一點,他暗暗祈禱。端起茶正要往嘴邊送,外頭卻傳來一聲吆喝--

  「皇后駕到!」

  咦?他臉色遽變。

  皇......皇后?這兒不是王宮嗎?那、那這皇后就是......顧名思義,是皇帝的老婆?而涉王是皇帝的兒子,所以皇后不就是涉王的娘=他的「婆婆」?!呸、呸!幾日下來倒給阿巧洗腦了!他連忙更正為前王妃=死去妹妹的婆婆。

  真要命,什麼時候不好「駕到」,竟挑阿巧不在的時候才「駕到」。他該怎麼辦?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樣應付皇后才對啊!

  該躲起來嗎?要躲哪裡才好?像只無頭蒼蠅似地在屋內焦急地猛打轉,最後他相中了床鋪......有了,乾脆躺在床上,蒙著棉被,裝睡!

  「裡面的人,還不快點出來迎駕!」

  躲進簾後,一切就緒地閉緊眼睛,但願自己的不理不睬,能騙倒外頭的人。

  「得了,哀家今日是來探王妃的病,不是來難為王妃的。她大病初癒,怎好叫她出來迎駕?哀家自個兒進去。」

  話說得很好聽,但他有幾分懷疑話裡頭的「關心」是真是假?他雖不懂這宮中的規矩,但印象中,長輩不是應該架子很大,等著人去問安就好,自己跑來幹什麼?而且光聽這雜沓的腳步聲也曉得,皇后至少率了七、八個人進入屋裡,陣仗大得很,一點都不像是為了「探病」,倒像是「耀武揚威」來著。

  「皇后娘娘,王妃似乎在休憩呢!小的去將她喚醒。」

  「可別嚇著人家了。」

  一名宮女來到簾子前咳了咳,捏著喉嚨,以拔尖的聲音刺耳地喊著:「王妃殿下?王妃殿下,皇后娘娘來看您了,請您醒一醒!」

  簾後依然靜悄一片。

  「娘娘,王妃叫不醒呢!」

  「把簾子掀開,瞧瞧她是真睡死了,還是怎麼的。」

  就在宮女觸及床簾的時候,高呼著「皇后娘娘!」的阿巧宮女,適時地趕回屋裡頭了。藏身在棉被裡的他,此時早已緊張得激出一身冷汗。

  「不知皇后娘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你是?」

  「小的是王妃殿下的貼身女侍,請皇后娘娘喚我阿巧即可。」

  「阿巧,你們娘娘似乎睡得很沉,連我來探她了,怎麼都叫不醒呢!她該不會是暈倒在床鋪上了吧?」

  「啟稟娘娘,王妃的身子尚在復原中,精神時好時壞的。許是一早起來累了,所以睡得比較沉罷了。不如等娘娘清醒了,我再轉達皇后的關懷之意,請她到西宮向您請安問好。」

  說得好!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感激阿巧的「護衛」過。

  他當然明白「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的道理,可是要他沒啥準備地就與「皇后」過招,他寧可選擇「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你是說......哀家人都在這兒了,你卻連王妃的一面都不讓哀家見嗎?是誰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是涉王在你身後撐腰不成?」

  「奴婢不敢,皇后請息怒。」

  「要哀家息怒容易,你說她身子微恙,又不是見不得人,哀家可以恩准她不用下床,去把你家主子叫醒吧。」一頓。「還不快去!」

  當阿巧表情比往常還要森冷地掀開床簾時,他早就認命地張開眼睛,並以嘴型無聲地說道:「我非見她不可嗎?」

  「小的不能違抗懿旨,我馬上派人通知涉王,您撐著點。」輕不可聞地,阿巧在他耳旁低語。

  ......看樣子自己是避不掉這頭一場試煉了。

  不知道以前的「他」都是怎麼應付皇后娘娘的?堂堂男子漢佯裝成女子總是有極限的,「他」真的曾經騙過皇后的雙眼嗎?阿巧說他與妹妹容貌相仿,可是男子與女子再怎樣形同一個模子造出來的,終究有剛與柔的分別吧?萬一被皇后看出端倪......

  他不替自己的安危擔心,也不在乎涉王的面子問題,唯獨害怕這件事若傳揚出去,會不會禍及「家人」?

  「阿巧,你在窸窸窣窣說什麼?你家主子到底醒了沒?」

  阿巧翻翻白眼,默默地將簾子一左一右地綁束在床柱上頭,接著上前攙扶起(他難得毫不抱怨地配合演出渾身無力的樣子)王妃。

  「娘娘,皇后殿下特地來給您探病了。」暗示地眨一眨眼。

  總之,就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是吧?一直低垂著臉,以裝羞赧來逃避直接面對面的他,無可奈何的地福了福身。

  「兒臣......拜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

  「王妃不必多禮。」

  即使沒把頭抬起,也可以感受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如影隨形地緊盯著他不放。

  「......哀家聽說王妃清醒的消息後,便惦念著要來看你,可是涉王說什麼都不讓你見客,怕會影響你康復。但今日太醫到哀家那兒,說你已可下床走動,哀家心想這總可以來探望了吧?便來了。沒料想到,急性子的老身似乎又挑錯了時間,王妃正在歇息......你不會不高興老身吵了你吧?」

  「兒臣謝娘娘的關心。」

  皇后接著又問及他的身子等等,噓寒問暖了好一陣子後,話鋒一轉地說:「呵呵,年輕人果然熱情如火,涉王對你呵護備至的程度,連哀家見了都要臉紅了。這也難怪,畢竟他娶得的,可是令得天下男子拜倒腳下的『姝恨』絕艷呢!來,王妃,抬起你的臉來,老身想幫王上瞧瞧,你的美色是否有因為一場病而毀了?」

  阿巧護主心切地跨前一步。「娘娘是消瘦了點,臉頰沒過去圓潤,但假以時日等娘娘調養好身子後,定會恢復往常的美貌。」

  「哀家在與你主子說話呢,插什麼口?奴才!」不悅地一叱,皇后挑了挑眉。「老身是聽到了些風聲,說娘娘清醒後與過去有些下同......嗓子啞了、身子瘦長了,就連容貌風情也變了。」

  冒著觸怒皇后的危險,阿巧再次搶話道:「這是因為娘娘的喉--」

  皇后冷冷一瞥。「你這奴才好生惱人,就不能靜一靜,讓哀家與妃媳說幾句話嗎?你們幾個,帶著她,全部給我退下!」

  一聲令下,皇后身旁的女侍半挾持、半催促地圍著阿巧往外走,很快地退出門外,將門掩起。

  屋內登時只剩他與皇后。

  「王妃,哀家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慢慢地自椅上起身,皇后輕移蓮步逼近床畔。「你,真的是濮宮嬅本人嗎?哀家很難相信,一個瀕死之人,能在睡了半年後又活了過來。」

  「兒臣自己也不敢相信。也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給了兒臣另一次的機會。」失去援手,他只好單打獨鬥了。

  「你要這麼說也行。」皇后頷首說:「那,把你的臉仰起來,向哀家證實外頭的風聲只是空穴來風,是沒憑據的謠言。」

  深吸了一口氣,他硬著頭皮,慢慢地抬頭。

  皇后是個遠比他想像中要來得年輕許多的婦人,平平的樣貌,稱不上出眾,但眼神卻十分銳利,有股耀眼發亮的傲氣。

  他在打量的同時,皇后也目不轉睛地審視著他,一瞬間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她很快地就抹消它。

  「嗯,你的臉蛋是存有過去美貌的輪廓,就是以前見到你時沒這感覺,現在卻覺得王妃的臉俊了些,少了柔媚,多分英氣,像是......像是......」倏地,皇后瞪大雙眼。「『你』該不會是--」

  完了,瞞不過去!皇后想必已發現了。

  「哀家命『你』把衣服解開,王妃。」

  早起了疑心的皇后,很得意自己捉到了小辮子,說:「哀家要確認一下,有沒有人膽大包天,意圖魚目混珠地犯下欺君重罪!『你』最好是自己動手,不然我就招進其它宮女,強迫你寬衣解帶了。」

  他一手扣著衣襟,快速動著腦筋,希望能急中生智,找出一條逃命之道。

  「『你』還不快脫,當真要我叫人來嗎?來人啊!」厲叱,皇后以手持的扇子重重地敲了桌子一下。

  「請等一下,娘娘......」他掀開錦被,走下床,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說:「請娘娘高抬貴手,我願--」

  時機掐得精準無比,涉王說巧不巧地挑這節骨眼推開門,跨腳進入。「愛妃,你跪在地上做什麼?喔,母后也在啊!兒臣向母后請安,真沒想到會在愛妃房中看到您。」

  皇后不慌不忙地說:「哀家只是來探望王妃的病而已。涉兒此時不在朝中處理國務,跑來王妃寢殿才是奇怪吧?八成是有人跑去向你通風報信了是吧?也好,哀家正想告訴王上,在這屋裡有欺君罔上的大惡人,要陷王上於醜事之中!」

  「竟有此事?是誰?兒臣定會嚴懲嚴辦的!」

  蓮指一點。「就是......她!」

  涉王面露愕色。「您說的惡人,是王妃嗎?」

  「哀家懷疑,是王上對王妃的過度寵愛讓有心人心生歹念。跪在地上的這人,其實不是王妃,王妃被掉包了,換成詐死的濮宮瑛--王妃的親哥哥!」瞇起眼,皇后忿忿地說:「真是好一個歹毒的伎倆!王上若是不知情,寵幸了你這賊人,你就會反過來,以散佈王上『耽溺男色』的醜聞為要脅,讓王上對你言聽計從!對不?」

  他聽得目瞪口呆,一方面佩服皇后能在這點時間裡,拼湊出這麼完整的詭計;另一方面也頓悟到這整件事在他人眼中,他將一面倒地成為罪人、惡種、野心家,根本沒人會相信他才是受害者。

  「哈哈哈」地,涉王放聲大笑。

  「王上!你以為哀家是說笑的嗎?連太醫都說此人脈象與真妃判若兩人!你若不信,掀開這罪人的衣裳看看,很快就能知道真相的!」她苦心推得的結論,卻被兒子嗤笑,皇后不禁氣惱。

  「母后,兒臣可是最熟悉王妃身子每一寸的人,王妃若是假冒的,兒臣早就發現了,不可能等到今日。」

  說著,涉王突然轉向他,動手將他從地上拉起身。邊牽著他的手,邊放柔了眼神與他對望道:「愛妃,卿卿,讓你受驚了。母后對你的誤會,我會好好地向她解釋的,你別怕呵!」

  好賊的傢伙,好高明的手腕!這根本不是皇后的誤會,但居然三兩下就能被他扭轉乾坤,變成是誤會一場。

  自己能敵得過涉王嗎?他僵著臉,從牙縫中逼出話語。「......妾身謝殿下關心。」

  「王上,你竟然不信哀家的話!」一旁受到漠視的皇后氣得瞪眼,跺腳。

  長喟一氣,涉王瞟了皇后一眼,故意挑起了他的下顎。「兒臣多說什麼,都不能說服母后的話,那兒臣只好證明給母后看了。」

  有了前次的經驗,他已經猜到了接下來涉王要做什麼。上次是來不及「拒絕」,這回卻是「不能拒絕」--因為它關乎許多人的性命!

  皇后嚇地冷抽一口氣,瞪大眼睛。

  雙手親熱地摟著他的腰,涉王低頭親他的嘴,短促地一啄又一啄。他心想,在皇后面前,涉王不會做得太過分才是,結果--他根本低估了涉王!

  涉王纏在他後腰的手溜溜地往下滑,大掌隔著淺櫻色綢裙盈握住他的後臀,與探入他雙唇內的舌尖,默契一致地轉著圈圈,挑動他體內蟄伏的熱火。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不想),這次當涉王開始吸吮他的舌頭時,他起碼沒有再咬下去了。

  ......「嗯、嗯」鼻腔還哼嚶著可恥的聲音。

  不、不!這不是、這絕對不是我發出的!他越是否認,越是淪陷得快。

  「砰!」

  皇后跨著一點兒也不優雅的大步,逃也似地離王妃寢殿遠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1:03

四、

  皇后離去後,他掙開涉王的懷抱。

  「......謝謝。」

  尷尬地說完後,他紅著頰,手足無措地後退個兩步。每回涉王靠他靠得太近,自己就會因胸悶、胸悸而喘不過氣來。

  「謝什麼?丈夫保護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迅速地瞥了涉王一眼。咦?墨色濃稠的瞳心,似乎竄著點怒火?

  奇了,他在氣什麼?不管怎麼說,我都欠他一次人情。要是他沒及時阻止皇后,我可能會被逼著當眾寬衣,承受莫大的恥辱。我向他道聲謝,有錯嗎?

  啊......

  一擊掌心,他點頭說:「也對,你沒逼我瓜代王妃的話,我根本不用受到此等侮辱。我確實沒必要向你稱謝。」

  瞇起眼。「不許再提『瓜代』二字。你不是什麼瓜代,你就是王妃,聽清楚了沒?」

  「可是--」

  「你想惹得孤王更火大嗎?好端端地,將你自己弄到失憶來報復我一事,孤王已決定原諒你,甚至還自我安慰地說:只要你還活著、還待在我身邊就好了。你要是再不知好歹地認為自己失憶了便可以得寸進尺、理所當然地逃避你為人妻子的責任,持續用反抗的態度對待你的夫君,那孤王也有一套對策。」

  涉王的語氣和緩輕柔,但其中隱含的威脅,卻使他不寒而慄。

  唉,他實在不明白啊!

  方臉長耳、氣宇軒昂的涉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雖然年紀輕輕,但龍虎之姿俱已成型。縱使沒有尊貴的身份,也會是女子爭先恐後搶著嫁他的炙手夫婿--但,這就是教他百思不解之處。涉王想要的話,環肥燕瘦任君挑選,何必、何苦、這樣千方百計地強要他當王妃呢?

  僅僅,就為了他這張與「妹妹」相似的臉嗎?

  過個三、五年,等到他老了,越來越不「美」了,與涉王記憶中的「愛妃」越來越不像了,是否涉王就會放了他,還他一個平和恬淡的日子?

  --三、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能受得了、撐得過去嗎?

  無奈地搖了搖頭。「殿下請息怒,容我說幾句話。」

  「不聽!孤王不想聽!」一拂袖,涉王背過身去,難得顯露孩子氣的一面。

  他不覺莞爾。好吧,沒人說君王就不能耍耍小脾氣、使使小性子。

  「您也該發現了,這是條行不通的死胡同。以前的我是怎會答應入宮的,現在的我弄不懂。但俗話說,百密必有一疏,經過今日皇后娘娘的意外來訪,更是證明了此言不假。趁此事尚未破綻百出、遭人揭穿,還有機會抹煞掉前,仍請殿下慎重考慮,准我離開。」

  倏地轉身。「不行!孤王不准!」

  涉王望著被自己這一吼而呆愣住的吃驚臉蛋,想著半個月前的瑛也曾說過相似的話語,只是當時的他神情肅穆、蒼白、鬱鬱寡歡......緊接著沒幾日,瑛摔馬的事便發生了。

  孤王知道,奪走你臉上笑容的罪魁禍首,就是我。

  我也知道這幾個月來你並不快樂。

  你心痛,而我的心在滴血。

  但是,是你不應該!你明明是喜歡我的,卻老是惦掛著那些君臣的繁文縟節,介意彼此的歲數、身份而將我推開、棄我而去。連我說要捨棄君王之位,與你浪跡天涯,你也笑我走個沒長大的孩子,不把我的話當真!

  你說,我除了使出這樣卑鄙的手段外,還能怎麼和你冥頑不靈的死腦筋對抗?

  要我親吻多少次你的香唇,你才肯為我融化那顆執迷不悟的心?

  ......即便瑛以失憶這樣膽怯的手法,將他們之間的緣分斬斷,涉王也有自己的打算。

  只要再一次地讓瑛愛上自己就行了。

  這次涉王會更小心翼翼地計劃,以他一層又一層、滴水不漏的愛將瑛緊密地包圍住,一定要讓瑛徹底棄械投降在他的懷抱裡!

  緩緩臉色,涉王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記「欲速則不達」的前車之鑒。

  「孤王得回正乾宮去了。有什麼事,今夜我們再談好了,我會在蟠龍湯等你。」

  「你說什麼湯?啥龍?這玩意兒能喝嗎?」

  涉王一笑。「不知道就去問阿巧吧。」

  要循序漸進、要按部就班、要戒躁禁急。所以,涉王早想好了,他們若是快快袒誠相見,相信他們之間的距離,可會一口氣縮短許多才是!

  

  蟠龍湯,名字取得好聽,結果就是澡堂嘛!

  他佇立在這一扇以雕竹編成、美輪美奐的門扉前,已經站了一炷香都化成灰那麼久了。並非有人命令他罰站在門外,只是他既不能回去,又不想進去--誰想進去,幫一個脫光衣服的大男人洗澡啊?切!

  「這是為人妻子的本分。」

  幾刻前,阿巧在他拒絕到澡堂,伺候涉王入浴,並替涉王刷背的時候,搬出大道理訓斥道:「做妻子的第一要務,就是得替夫君打理他的日夜起居,大如迎賓宴客,小至洗澡刷背的枝微末節,全部都要打點得妥妥貼貼,好使得日理萬機的夫君,能放鬆下心情,好好地休息。」

  「妻子的第一要務,不是傳宗接代嗎?我頭一樣便不合格了。阿巧長宮女,你與其在這邊逼『男』為『妻』,不如勸你家大王換個枕邊人吧!」

  什麼妻子的本分呀?他壓根兒不想理睬!

  尤其是經皇后那麼一嚇,他更篤信一旦事跡敗露,他肯定會被五馬分屍、遺臭(貽笑?)萬年的!

  「請娘娘不要說這麼任性的話,以前的娘娘不是這種人。」阿巧有些感慨地縮縮眉。

  「......那我過去是什麼樣的人?」

  「明輕重、識大體。聰明又生性開朗,深受倚重,對涉王殿下更是忠心不二。」

  沒想到一向對自己處處挑剔的阿巧,竟會對過去的「他」讚不絕口。過去的他是否真那麼人見人愛,姑且不論,但他對阿巧贊「他」聰明這點實在無法苟同。

  ......「我」要是聰明,才不會答應作什麼替身!

  人,又不是鞋。鞋破了,可以再替換一雙,沒有分別。可是人是有心,有情的,即使替得了身,也換不了心啊!這麼淺薄的道理都不懂,可見得「他」聰明不到哪裡去!

  後來他想繼續打探自己的過去(順便一舉兩得地拖延時間),卻被阿巧看穿了他的伎倆,招來幾名宮女七手八腳地褪去他的宮服,只留一件底衣、袍褲,推他進了浴堂前的更衣小間。

  唉,仰頭看看門,低頭看看腳,若是這兒有地道,他真想一走了之。

  「娘娘,您再要拖拖拉拉,小的可要進去幫您一把了!」門外的阿巧,揚聲道。

  「你要敲昏我,把我拖進去不成?」

  唔......這也不壞,不省人事,就不用幫涉王刷洗了。

  「小的給娘娘備了盆水,您是要濕著身子進去,還是光著身子進去,請娘娘自個兒選吧。」

  「......我現在就進去!」他沒好氣地回嘴。

  啊......啊,垂頭喪氣地,他動手推開浴堂隔扉,裡頭的騰騰水氣迎面撲了過來。潺潺水聲伴著打水竹筧叩咚叩咚地敲著石水臼,迴盪在這座深掘於王宮地底下,佔地有半畝那麼大的洞窖浴堂中。

  阿巧這段日子猛灌進他腦中的垠淮風土人情裡,好像有提及垠淮首府之所以命名為「池城」,是因為建城之初,喜好溫泉的首任督城官動用民工千人,耗時三年,自附近垠山的地底溫泉,鋪設數百米引渠水道,將溫泉引入城內。

  擔心此舉會惹來「勞民傷財」的非議,因此都督還特地於城中搭了十間公眾浴池,讓百姓能花點小錢共享溫泉之樂,將原本是一人獨享的鋪張浪費,一變為人人稱羨的「德政」。

  一手造就池城為舉世皆知的溫泉勝地,幾乎是三步一池、五步一湯。

  但,當年的百姓若看到了都督悄悄在宮中挖的「大澡堂」,感激的心也會減少一半吧!施點小惠在百姓身上,自己卻極盡奢華之能事,關起門來獨佔這樣富麗堂皇的地方--還取名為蟠龍湯,真是不知羞恥!

  但善惡終有報,聽說那名都督在水道竣工沒兩年,就被上頭發現他監守自盜的惡行,烏紗帽被摘下,發派到邊疆去了。

  嘩啦~~當他東想西想地站在門邊時,前面正中央的四方池裡,一道被霧氣籠罩、模模糊糊的高大人影,緩緩地破水而出,飛濺的水花激起漣漪,跟著人影走動而擴大。

  「你是來替孤王刷背,還是來發呆的?愛妃。」

  一雙黑瞳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涉王振起雙臂划水到池畔,悠閒地以雙臂枕著下巴,仰眸望著站在門邊不遠處的他。

  被他盯得好心虛,低著頭道:「您泡您的湯,不必在意我,我站這兒挺好的。」

  「孤王的臉有這麼醜嗎?為什麼你看著地上說話呢?」

  「......」這還用得著問嗎?因為他不想瞻仰「御寶」!無法明講,只好迂迴地說:「我不想冒犯聖顏。」

  「這裡沒別人,孤王恩准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呃......謝謝殿下,不過還是免了。」

  「愛妃,這是命令。孤王命令你抬起臉來,看著我說話。」

  他不情不願地慢慢覷向涉王。

  涉王有意捉弄地自池子中起身,跨著台階而上。摻著乳白色的透明泉水,貼著精壯身軀上的每道紮實筋絡,化為數道小涓滑過不帶半點贅肉的下腹,匯往胯下的茂密黑林,再自大腿淌下。

  沒看到、沒看到!他拚命地催眠自己,把涉王的御寶圖給拋諸腦後。

  「如何?愛妃會不會覺得它太短了點?」

  「它夠長了!」

  他脹著通紅的臉吼回去,結果涉王卻笑容可掬地舉超手中的一疋白方巾,又道:「真的嗎?但我覺得它圍不住我的腰啊!」

  可惡的混帳小子!要不是他貴為一國之主,自己真恨不得用那疋布塞住他跩跩的邪笑嘴臉,看這傢伙還能怎麼賊笑!

  「圍不住腰,就請殿下拿它蓋著臉好了。」

  「你為什麼要孤王蓋住臉?」

  (用不著和你四眼相望,這樣我會好過一點!)

  「殿下不是害臊,所以才想遮住腰下嗎?只要遮住了臉,看不到外人的表情,就不害臊了。」

  微微一笑。「愛妃可就錯了,孤王是替你著想,怕我自傲的家傳寶刀會使你自慚形穢,所以才想要遮住腰下。」

  「多謝殿下關心。」

  (呿!誰跟你這小鬼一般見識!刀子又不是長就好用!)

  大刺刺地,涉王背過身坐在石凳上。「那就有勞愛妃,好好地幫孤王刷一刷了。要洗乾淨點啊!」

  歎口氣,他默默地捉起一旁的絲瓜絡,抹上香胰子,告訴自己就當作在刷洗馬兒般,開始動手在涉王光潔無垢的背上搓洗著。

  (我刷、我刷、我用力刷!怎麼樣,很「痛快」吧?)

  不一會兒,他使盡吃奶力氣的傑作,就是使涉王的背紅通通一片,甚為淒慘。但是涉王卻吭也不吭一聲,逆來順受地讓他刷刷刷,這反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簡直是沒膽反抗,又愛暗中出氣的小人,於是慢慢地放輕了手勁。

  結果,他意外地發現了--

  (原來他人的肌膚摸來是這樣地溫暖、富有彈力。真是光滑,讓人想一摸再摸......)

  糟糕!該死的腦袋,不許胡思亂想!

  「行了,你幫我沖水吧。」

  呼,總算給他熬過一關了。忙不迭地從水池中打了盆熱水,「殿下,我要淋下去了,請把眼睛閉上。」

  「嗯。你淋吧。」表現出對他的全心信賴,涉王閉著眼睛等著。

  當他高高舉起桶子,看著涉王仰起的臉時,腦袋瓜子彷彿被雷劈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相貌與一個七歲小男孩的臉重迭在一塊兒了,他們都是那樣地純真、那樣地信賴著他,讓他的心漲滿喜悅......

  「殿下,水燙不燙?」

  「不燙、不燙,瑛也一塊兒洗嘛!」

  「哎呀,殿下你別鬧啊,微臣還沒更衣!」

  「哈哈哈,瑛全身都濕答答了!」

  「微臣要生氣了!」

  咚地,手一軟,水桶摔落地面去。

  「怎麼了?」迅速地睜開眼睛,涉王一把抱住他腿軟、幾要跪倒的身子。「你哪裡不舒服嗎?瑛!」

  「......以前,我是不是......也曾這樣幫你淋過水?」

  「是啊,小時候一直是你協助我沐浴淨身的--你想起來了嗎?!」驚張著眼,涉王狂喜地問。

  「我不知道,只是突然間有這種感覺。」

  他絞著腦汁欲再繼續回想,但那扇門已經搶先一步地關上了。這還是他頭一次想起些什麼,也許日後還有可能會再想起......如果能一口氣全部想起來就好了。

  涉王忽然彎下身,打橫將他抱起。

  「殿、殿下?!」

  「回寢宮去吧,你臉色發白呢!」涉王臉色凝重地說。

  「我不要緊,我自己能走,請放我下來。」

  「愛妃無須跟我客氣。」

  「......不是的,殿下。是因為您......沒穿衣。」他心想:難道涉王自己沒發現嗎?還是王宮中人的作風特別大膽?

  涉王一愣,低頭一瞧,耳根迅速地泛紅。「也、也對,待、待孤王去換件衣服,我去去就來。」

  火速地放下他,涉王急急走向出口,途中還絆了一下。

  對於在自己面前總是威風八面、跋扈不已的年輕君王,竟表現出意想不到的青澀笨拙模樣,他不禁詫異地噗哧一笑。

  涉王聞聲,停下腳,轉過頭。「你......是你在笑嗎?」

  對了,他不能笑,這樣太沒良心了,畢竟他是操心自己,才會失常的。

  他乖乖地收起笑容,但是唇角還是不自主地抽搐著。最後發現自己怎麼也忍不住那一股湧上來的笑意時,他當著涉王的面又再度大笑出聲地說:「哈哈哈,想不到殿下會忘了......呵呵......自己沒穿衣裳......太好笑了......殿下......」

  「你笑了......」涉王喃喃地說著,跨步上前。「你終於笑了。」

  是啊,他都笑出淚了咧!

  「我不知多久沒見著你的笑顏了,都快忘記你笑起來是這麼的燦爛。」說著,涉王雙臂一攬,強勢地將他擁入懷中,以折腰的力道,緊扣著他的身子,在他耳畔說:「瑛,你快回來吧,我好想你。」

  褪去笑容,他聽得出男人真情流露的話語中,有遺憾與無奈。而同樣地,在自己的心底,也彷彿有什麼東西渴望能破繭而出。

  他咬住了唇,將莫名上湧的熱淚吞了回去。

  如果可能,他也很想將「他」還給涉王,奈何......天不由己、力不從心。

  他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靜靜地,任由男人抱緊,汲取一點男人的悲傷,給予男人一點力量,希望多少能使男人獲得點安慰。



  遠遠待在旁兒侍候的小宮女瞧得心都擰了,也跟著歎氣道:「喔,到底是什麼事這麼令娘娘憂悶呢?奴才好不忍心,有沒有能令娘娘開心的事啊?」

  另一個小宮女眼一亮,說:「有,我知道有東西可以令娘娘開心,你等著看!」

  興沖沖地,小宮女揣著一隻寶盒道:「娘娘、娘娘,殿下又給您送來東西了!今兒個不知是什麼呢?昨兒是京畿老鋪的各色織錦水緞十疋,前天是番邦進貢的翡翠玉鐲瑪瑙耳璫,大前天是來自珠藍城的錦靴花鞋百雙。您快開來看看,好讓奴才也跟著大開眼界嘛!」

  牽了牽唇角,他淡淡地說:「想看你便開吧。」

  「娘娘不看啊?」

  小宮女張大眼睛,大家都好奇死了,但她連開也不想開嗎?

  無論是哪位妃嬪收到這些胭脂花粉、綾羅綢緞或珠寶琉璃,絕對會歡喜雀躍、愛不釋手吧?這些有形的東西,就等於是妃嬪們的「受寵」程度,滿室金銀財寶堆積得有多高,亦象徵著君王的恩寵有多深。

  可......王妃似乎並不這麼想,殿下每送一件禮物來,王妃歎氣的次數也越多。

  「不用了,我只想靜一下。」

  小宮女唉聲歎氣地抱著寶盒離開,剛好遇上了阿巧長宮女,便將娘娘近日鬱鬱寡歡的事告訴了她。

  「娘娘,您有時間嗎?」阿巧趨步上前。

  「沒有。」頭也不回地說。

  「小的有事相稟,請娘娘給小的一點時間。」

  他重重一歎,轉頭抬眸說:「你非說不可,我洗耳恭聽便是。」

  「經過這段日子的療養,娘娘身上的傷勢也好了大半,前些時候您玉體不適、頭疼暈倒的情況也不復見。小的覺得,是娘娘該恢復侍寢的時候了。」

  心不在焉的神情丕變為全副武裝。「什麼侍寢?」

  「在床上侍候殿下入睡。」阿巧直言不諱地說。

  他跳起來。「等、等等!是誰說我好了?我、我還是會痛!昨夜我甚至頭疼得無法入睡呢!」

  「小的昨夜很清楚地聽見娘娘打鼾如雷,睡得很沉。」

  嘖!這招沒效。那......他小聲地說:「我正好......癸水......」

  「娘娘一輩子也不會來。」阿巧板著臉,一笑也不笑地說:「侍寢前,王妃得先沐浴淨身,娘娘的『情況』又特殊,時間得花得長一點。因此,請娘娘在午後小憩過後便開始準備。」

  「不能明日再說嗎?這......你總得給我點時間......作心理準備。」

  蹙起眉。「娘娘需要準備,現在就可以準備了。到夜寢前,還有好幾個時辰。小的給娘娘一個忠告--疼,牙一咬也就過了,頂多流幾滴血,死不了人的,比娘娘以前在戰場上還安全多了。」

  「這種事怎麼能和那種事相提並論!」他氣急地說。

  「娘娘,該來的躲不掉,您不是早該懂了嗎?」阿巧福一福身道:「小的這就去稟報殿下,請殿下今夜於中宮留寢。」

  「且慢--喂,阿巧!」

  他追出去兩步,誰曉得阿巧這麼厲害,一轉眼就不見人影了。這下可好,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最擔心害怕的事,終於得去面對了。

  涉王每日來看他,動不動就撫摸他的發、牽起他的小手,時而凝視著他一語不發,看得人心慌意亂(頭皮發麻),這種種跡象早讓他心生警惕,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日。

  正值青春年少又精力旺盛的涉王,過去夜夜春宵都不嫌累,可見涉王能按捺到今日,全是「體貼」他的身子,這點他很感激。但是再怎麼感激,要他陪涉王同床共枕又另當別論了。

  阿巧說死不了人,話是講得很容易,問題在於他害怕。

  一怕,木已成舟,再想回頭也難。以一個男兒身,要在後宮中終老一生,沒有破釜沉舟的心,絕對辦不到的。二怕,東窗事發,涉王與他的「穢亂」關係,將成為天隼皇朝開朝以來的最大醜事。因為他,涉王將一輩子扛著這污點,更沒可能繼承皇位了。三怕......萬一,萬萬一,朝暮相處,日久生情,假戲真做地害他真喜歡上了涉王,那又該如何?

  我將置身於一世不得解脫的牢籠裡,中意一個沒可能屬於我的人。因為涉王的心,早被嬅與瑛給佔據了。這是多苦的地獄?

  一輩子守著一個人是龐大而沉重的承諾。

  沒有過去、身如浮萍的他,豈有這能力許諾涉王一輩子?

  抉擇的時候到了。

  他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僅有的兩條道路非常清晰,一條是接受涉王的安排,同他們所說的,做涉王名副其實的「妻」。另一條則是......離開涉王。此路難如登天,難就難在他一個人想逃離宮中重重耳目、森嚴護衛,不是不可能,卻有可能拖累濮宮一族。要如何離開涉王而又不會被滿門抄斬?他想到了一個法子,能否成功,機會一半一半。

  經過一番長思,他下定決心地朗聲道:「外頭有人嗎?」

  很快地,一名小宮女奔入寢殿內。「娘娘有何吩咐?」

  「你,過來一下。」他招招手,讓宮女靠近自己。

  當他於眨眼間使出一記手刀劈往不疑有他的小宮女後,她連輕哼一聲都沒有,就宛如昏睡般地倒在地上。他小聲地在她耳邊道歉,然後動手扒下她的宮女侍服。

 

  有個形跡可疑的宮女,在走廊問徘徊著。「她」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這才選定一個方向,大步邁前。身後則有一雙眼睛悄悄地跟隨著「她」,而「她」卻並未察覺。

  又窄又短的衣裳,撐得他好難過,為了遮掩這不合身的衣裳,他在外頭又加了件長褂。希望沒有人會因為他怪異的穿著,將他攔阻下來。

  幸好,承天之佑,他安然無事地到了西宮門前。

  兩名守門宮女問道:「你身上的衣裳不是西宮的,跑這兒來做什麼?」

  掀開遮臉布。「我是王妃,想求見皇后娘娘。麻煩通報!」

  很顯然地,他的到來引起了西宮上下的騷動。他走在通往偏廳的迴廊上時,許多宮女紛紛探出頭來,對他評頭論足著。這狀況一路維持到他進入偏廳,見到皇后為止。

  「你要求要單獨見哀家,為什麼?」鳳心不悅地,皇后揚眉。「莫非你是專程來向老身抱怨上次的事?」

  他一個欠身,說道:「有樣東西,想請皇后娘娘過目。」

  「喔?是毒藥還是匕首啊?」嘲道。

  他伸手將繫在自己頸子上近一個月的白綾,慢慢地拉開,說:「如您所見,罪臣確實是不該身在後宮的人。」

  皇后凝目細瞧,神情並不意外。「老身有自信沒看走眼,果然沒錯。那,你來找我,是想求哀家別將此事鬧大嗎?哼,涉王那二愣子,說什麼都要袒護你這公狐狸精,有他的保護你還不知足,還想貪求我諒解嗎?」

  「不是。」他深吸一口氣,下跪說:「罪臣願意認罪,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過錯,請皇后嚴懲問罪,務必將罪臣放逐到宮外,以保全殿下的千秋英名。」

  皇后滿臉震驚。「你、你是在演哪出戲啊?」

  「罪臣沒有演戲,罪臣是真心請皇后治我的罪。罪臣對娘娘只有一個請求。」他伏著身,懇切地說:[請娘娘不要追究罪臣以外的濮宮族人。他們都是無辜的,同樣被蒙在鼓裡的,他們也以為罪臣已死。請娘娘務必、務必高抬貴手!」

  皇后錯愕的眼,漸漸透出瞭解,她終於曉得自己該「怪」的對象是誰了。這可憐的東西,一旦被看上了,哪有能力反抗呢?

  「你起身吧。哀家幫你作主就是。」

  「王妃是我的妻子,不用他人幫他作主!」一句冷冷的聲音驟出,跟著走入偏廳的,不是別人,正是涉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1:23

五、

  他眼裡映著一個受傷的小男孩,血淋淋的傷口不在他的身,在他的心口上。

  --而傷害小男孩的人,就是他。

  冰冷如寒冬的眼瞥過了他手上的白緞巾,緩慢的凌遲目光移往他細而光潔的頸,彷彿要一口咬下似地往上爬到他的臉,與他因惶恐而瞠大的眼對上了。

  「皇后,方才愛妃告訴你的事,你若想向父皇告狀,請便。不過,就算是父皇也不能阻止兒臣--他是我的人,從頭到腳,從他的每根發到他的每寸膚,早就烙著屬於我的印記,誰都不能將他從我手中奪走。所以你不用替王妃作什麼主了,他早有主子,就是我。」

  沒有平仄起伏的嗓子,撫觸過在場每個人緊繃的心,在這一觸即發的場面中,似乎連呼吸都是件危險的事。

  「......涉王,你冷靜一點......」哪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皇后,都不免聲音抖顫。[哀、哀家覺得這件事,你可以好好地與皇上商--」

  「王妃!」

  聲似鞭,一擊笞向他的耳,他驚跳了下。

  「快過來孤王身邊吧。」

  瞅著他的黑瞳是魔的眼,箝著他的意志,飭令他不得違抗。他心兒七上八下地搖擺著,不知該或不該將手擱在男人伸出的手中。

  求助地望向面白如紙的皇后,換得的卻是皇后同情、憐憫、卻也無能為力地一歎。

  「你還在磨蹭什麼?過來啊。」

  如果現在他轉身衝出去,毫無疑問的,涉王會像頭渴血的猛獸,惡狠狠地往他的背一抓,像撕裂白帛般輕易地撕裂開他的身子,汲著他的血,順著本能將他的一根根骨頭、一寸寸血肉啃光殆盡。

  --而他是沒資格抱怨的。

  抑也抑不住週身發冷,簌簌顫抖著,他將手交到了涉王的手中。

  「恕兒臣不多奉陪了,娘娘。您若不想待在孤這『昏君』的屋簷底下,可隨時回京畿,只是兒臣近日將會非常忙碌,因為我得好好地管教自己冥頑不馴的妻子,分身乏術,所以無法送您一程,還請娘娘見諒。」

  冰著張沭魄人心的俊臉的涉王「攜」著王妃,不給皇后多說什麼的空檔,掉頭便走。

  好、好駭人啊!

  皇后撫著胸。她一直以為幾個孩子裡頭,涉王是最好說話、最好指揮的。

  膝下無子的她,與成天只知在後宮嬪妃間周旋、放蕩好色的皇帝關係形同水火,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因為她不想待在皇宮裡,作個有跟沒有都沒兩樣的皇后,才想到各皇子的藩國輪流小住,挑個適合自己養老的地方。

  當時她想也不想地就挑中了垠淮,便是看上涉王的個性。誰曉得原來外貌溫和謙恭的孩子,真性情卻如火般剛烈。

  總之,她已惹惱了涉王,池城是住不下去了。

  「阿隰,吩咐西宮裡所有的宮女,整理哀家的行囊,準備動身離開。」

  「娘娘要回皇宮嗎?」

  「當然不。」

  去哪裡好呢?......她不喜歡陰氣森森的照王,也不想成天面對鬼靈精的四子暮王。雖然個性悶得有點無聊,她就轉往中規中炬的長子鄴王那兒去好了。

  

  數十支的大紅燭,燦燦地被點亮,光照滿室,熠熠生輝。

  小宮女一邊為他梳理著塗抹上香脂的緞亮長髮,邊說:「淨身沐浴過後的娘娘,真是美麗不可方物啊!瞧這襲銀白雪綢裹著娘娘吹彈可破的冰肌、玲瓏的玉體,多嬌多艷呀!哪個公子哥兒能不心動,小的就不信!今夜的殿下可真有福氣呢!」

  另一名小宮女則替他的唇點上胭脂,笑嘻嘻地說:「娘娘也是有福之人啊!放眼垠淮,姑娘家誰不羨慕能獨佔英俊挺拔的殿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娘娘!」

  「噯,總歸是一句話--娘娘與殿下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羨煞鴛鴦!」

  小宮女們格格笑著,沒有人注意到「王妃」眼中的悵然、留心到他面無表情底下的心灰意冷。

  阿巧走了進來,問:「你們替娘娘準備好了沒?」

  兩人慌忙地退到一旁回道:「是,長宮女,全都照您吩咐的,弄得妥妥當當了。」

  「那就退下吧。」

  窸窸窣窣地,等宮女們全離開後,阿巧站在他身前,靜默地看著他一會兒後,冷冷地開口說:「娘娘真是做了件愚蠢的事呢。」

  他轉了下眼珠,茫茫眼神飄向不苟言笑的老宮女,

  「小的說娘娘傻,娘娘不服氣嗎?」

  阿巧從梳妝台前的寶盒中,拿起一支鑲著珍珠琉璃的釵頭鳳。

  「這些東西沒有心,但是送的人卻有一顆心。在娘娘眼中看見的是庸俗的禮物,在小的眼中看到的卻是一個笨拙的郎君希望討好他的娘子、心上人。男人圖的如果只是一副身子,他早就到手了,還巴巴地買你的心做什麼?」

  他斂眉不語。

  阿巧不動聲色地從衣袖裡取出一隻巴掌大小的扁平雕花金罐,拉過他的手,放在他掌心上。

  「這......是?」

  「請娘娘好好地向殿下謝罪。娘娘心若誠,定能打動殿下的心,讓他息怒。倘使娘娘真那麼怕疼,在燕好前,請殿下替你把這玩意兒塗抹在腿兒間。有這大內秘傳的銷魂合歡膏助興,什麼疼都不疼了。」

  恍悟自己拿在手上的竟是媚藥,刷地,他雙頰染上重重尷尬的紅霞,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一摔手,小罐便飛了出去,遠遠地掉在牆角邊上。

  見狀,阿巧挑了挑眉,道:「用或不用,交由娘娘您自己決定。小的告退。」

  空蕩無人的屋內,他以眼角覷著那滾落在地上的金罐,紅暈更顯。悠悠地歎口長氣,走過去將它拾起,放回梳妝台上。

  支著下顎,他瞅著那玩意兒,苦惱地皺起臉。

  ......阿巧說的不無道理。

  自他清醒以來,涉王在他身上確實費了許多心思。不只是大把金子、銀子地花在他身著的錦服羅裙,還召來一流的大夫為他診病,甚至為了不使他感到枯燥無聊,而安排戲子到宮中唱戲等等。這些有形的再加上他時時有心地獻慇勤......

  倘若,自己是情竇初開的女兒家,與涉王邂逅、相知,他定會為涉王的一舉一動心花怒放,滿心喜悅地沉醉在涉王的愛裡,為兩人能相遇在這世上而歌頌世間美好的一切,絕不會落入今日這樣苦悶的困局中。

  ......說這些又有何用?就像一代朝起、一代朝滅的歷史無法改變,春去秋來的時間流轉更不會受人扭轉而逆行,他與涉王的命運,已走到一個彼此都回不到過去的轉捩點了。

  「王上駕到!」

  他猛地-抬頭,這、這麼快?

  娘娘,該來的躲不掉,您不是早該懂了嗎?

  咬咬牙,硬著頭皮,慢慢地起身,準備迎接他的君王到來。


  涉王沉著臉,走進熏過檀香的寢殿裡。當他乍見瑛披散長髮,一身雪白地站在床榻前的一刻,不由得屏息。

  從七歲看到瑛開始算起,十年後的現在,他的眼睛依然會被他所俘虜,他相信十年後的自己也會有同樣的反應。縱使花顏不再,眼尾生紋、髮鬢挑雪,涉王覺得到那時的瑛仍會有另一種攝魂動魄的美,宛如上好的醇酒,越陳越香。

  因為他明燦的眼不會老,他慧黠的心永遠是芳華年少,甚至......涉王在心底苦笑,那惱人的擇善固執也沒可能改變。

  以前他老是輸給瑛的固執,但以後他要讓瑛知道,他也可以頑固,比瑛更頑固。就從這一刻開始!

  放慢步履,涉王走近到他能嗅到瑛身上的濃郁馨香,能細看他低垂眼瞼邊上鑲著的一根根鬈翹長睫,以及妝點上脂紅的豐潤誘人雙唇處,停下腳。他以兩指輕輕執起了麗人的小巧下巴,望進那一雙帶著幾分怯、幾分強、幾分未經人事的處子才有的恐懼。

  「你怕我嗎?瑛。」

  青年張了張眼,放低視線,難以啟口。

  「你無須害怕孤王,只要像過去一樣,順從於我,讓我好好地寵愛你。」兩指鬆開,涉王含笑地說。

  此言一出,令青年疑惑地縮起眉,欲言又止地偷看了下他。

  「你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縱使得到了恩准,青年並沒有立刻說出心中所想,逕以一雙忖度的美眸無言地望了他老半天。

  「說吧。」以一抹溫柔微笑促道。

  於是青年放大膽子地問:「阿巧叮嚀我得好好地向你賠罪,但是我看你似乎已經不生氣了。」

  涉王搖了搖頭。「孤王一開始就沒生愛妃的氣。」

  「哈啊?」青年杏眼圓睜,無法恭維地道:「殿下,你要打誑言也得看情況。方纔那樣子不叫發火,敢情殿下是高興到怒吼嗎?」

  「對王妃方纔的行為,我深自反省後,發現這一切都是為夫的錯。」平靜地說。

  此時,涉王一反之前盛怒火爆的態度,表現出來的冷靜、寬容與柔情蜜意,打亂了青年心中的盤算,使他一頭霧水,弄不清涉王袖裡賣什麼乾坤。

  --這,正中涉王的下懷。

  「瑛......」柔柔呼喚著,黑眸撒嬌,一指在青年的臉上撫過。「過來我這兒。」

  這回涉王既不推逼、也不強拉,只用了一聲請求,與一道甜膩的、恍若孩子央求般的目光。

  心旌搖動困惑的青年猶豫再三後,不禁主動靠向他敞開的雙臂間。

  涉王輕摟住他,把臉埋在他香氣四散的纖頸上,低啞地說:「把眼睛閉上,孤王要給你一份驚喜。」

  青年毫無防備地照他說的,合上雙眼。

  未幾,某樣沉重、沁涼的物體,環住了青年的頸,發出喀嚏一響,他馬上睜開眼。「這是什麼?」

  摸上去,堅硬無比的金屬質感,讓他震驚之餘又感到不解。

  涉王露出愜心的笑。「孤王要好好地打賞這批工匠了,幾個時辰就能量身打造出這隻大小適中的金環。它天衣無縫地套著愛妃的香頸,真是華麗又漂亮啊!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金工師傅們。」

  「我已經有夠多首飾了,你何必--」等等,這真的只是「首飾」嗎?摸著那寬可覆蓋住自己頸長的金屬物質,他聲音漸消。

  「以後除了我手中的這把小金鑰可以開啟它外,誰也不能,連你也一樣,都不能再隨意地移開你的頸環了。」

  涉王一亮出指間的鑰匙,他立即快如閃電地出手想搶下它。想當然耳,涉王迅速收拳,將鑰匙藏起。

  嘖、嘖地咋舌,涉王一副「你真壞啊」的表情,戲譫地瞇細眸子。

  「愛妃,你將以前在學堂中所學的規炬,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這是孤王的東西,你怎能動手來搶呢?難道,師席沒傳授你禮義廉恥嗎?」

  「你!快把它解開!」死命地摳、扯,徒勞無功地想卸下恥辱的象徵。

  「孤王不是說了,這是我的一份小心意。既然王妃似乎不明白自己是屬於誰的東西,擅自把孤王的東西隨隨便便給別人看去,那我只有將它鎖起來,以防日後愛妃又傻傻地犯錯了。」

  青年豁了出去,一個飛旋踢腿朝向涉王的下盤,再揮出拳頭。「把它交出來!我不要像頭家犬似地被套住脖子!」

  早有預備的涉王,退出他的拳風範圍外,燦燦一笑。「論力氣、論身手,不管孤王再怎麼鍛煉,也敵不過被譽為武術奇才的王妃。孤王認輸。」

  「很好。」青年哪管他認不認輸,他伸出手道:「那,快把鑰匙給我!」

  涉王出乎意料地爽快讓步,點點頭,右手高高地舉起。「鑰匙在這兒,我丟過去,你接好了。」

  青年的注意力全被涉王的右手引去之際,數顆珠石冷不防地自涉王的左手飛射而出,噗噗噗地打中了青年數個穴位,登時麻痺了他的四肢。

  「你......好卑鄙!」冷汗涔涔而下。

  「誰叫愛妃要以強欺弱,孤王只好以智巧取了。幸好愛妃什麼事都不記得了,連我這點穴之術是向你學的,也給忘了。孤王不好好地發揮利用一下,怎麼對得起濮宮師父你呢?」

  慢條斯理地,涉王踱到他身旁,再度掐住他的下巴,道:「孤王今夜要讓你驚喜連連。除了你的頸不能給人瞧見外,你的身當然更不可以給人瞧見,因此我打算讓愛妃的身子成為『見不得人』的身子。」

  「你......想幹什麼!」青年死命提氣,盼能掙開。

  涉王勾唇,一眨眼。「急什麼?你一定會喜歡的。這是孤王買過的,最中意出色的玩意兒了。」

  青年對自己一時的輕匆大意,竟換得如此下場,感到後悔莫及。

 

  「住手......住手......」

  他的雙腕被一條柔軟卻堅韌的白綢長巾所捆綁住,反綁於身後。單薄的錦衣前襟因為他不住地翻來覆去而大大地敞開,讓人可盡覽他白皙光裸的前胸,以及點綴在兩側的誘人紅果。

  少年頑皮地以長羽前端,再次地搔過其中一邊的乳尖。

  「哈啊、哈啊......」他再翻過身閃躲--這也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小小反抗。

  羽端鍥而不捨地追了過來,繞著那不斷受著刺激而敏感腫脹的乳蕾打轉,又癢又疼的皮膚,宛如春櫻般徐徐綻放出淺粉色。

  呼呼呼地大口大口喘息著,連最後翻身的力氣也快被折騰殆盡,他再也無法忍受,舔了舔乾渴的唇,艱澀地開口說:「你要怎樣才肯停?......要我求你嗎?......好......我求你......我願意求你......」

  稍微移開手持的羽毛,少年俯身望著他水潤的黑瞳。「愛妃,你是不是誤會了?孤王不是惡意在折磨你,我是在幫你。」

  這算哪門子的「幫」法?他絕對沒見識過比這更惡劣的「幫」法。

  「那你不要幫了,我不要你幫!」猛烈地搖頭拒絕。

  少年傷腦筋地看了他一會兒。「好吧,你等等。」

  他以為這句話表示自己終於能從疼楚的煉獄中獲得釋放,但很快地,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天真。少年離開他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卻帶回了一樣教他膽顫心驚的東西!

  「既然你拒絕我多幫你,我只好照愛妃的意思,即刻替你穿上吧!」少年把那隻金澄澄、閃閃發亮、狀似耳璫的玩意兒,拿給他看。

  「那又是什麼?」

  咧嘴,故意將它在他眼前持高,還晃啊晃地。

  「很別緻,是不?這細細的小金圈,是用來穿過愛圮乳頭的。圈圈下面,孤王特地叫人懸著顆翡翠珠子作裝飾。這嫩嫩的青蔥色,搭在你的白膚上肯定更透、更好看了。孤王想了想,決定命名這玩意兒為乳璫。愛妃可是天下頭一位串乳璫的,也許以後會蔚然成風呢!」

  「你、你......」氣血往腦門沖,他快暈了,一雙腿在床上踹踢著,想要溜下床,「我不要!我打死都不要穿上那玩意兒!」

  「這可由不得你作主,愛妃。」

  輕而易舉地將他拉回來,少年驀地拙住他的襟口,雙手左右一扯,唰地將敞領脫到腰際,卡在他反綁住的手腕上。

  露出邪氣又帶點調皮的眼神,少年舔舐著他裸裎的平坦胸口。

  「沒什麼好怕的,聽說這和穿耳璫沒啥兩樣。只要多揉揉,讓它麻痺了,一下子就穿過去了。」

  「放屁!你穿過嗎?你先穿給我看再說!」忍不住咆回去。

  挑挑眉。「瑛的這張壞嘴,好像也該穿只環了。」

  他顫抖地一縮,改訴諸少年的良心,道:「我、我知道自己錯了。我不會再給別人看到......頸環的事就順你、依你,只求你別將那該死的玩意兒套在我身上!」

  少年淡漠地打了個回票。

  「你這句話講得太遲了。早在你去找皇后,想藉她的手來逃離我的身邊時,就該想清楚後果的。孤王對於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已忍無可忍。你說什麼都沒用的,我心意已決。」

  哪有這樣的......他搖著頭,縮著身子恐懼地後退。「不要、不要,你別過來!」

  「你不聽話的話,我就只好召阿巧進來協助我了。這是你希望的嗎?你不會想讓別人瞧見自己這副模樣吧?」撫貓似的甜膩口吻中,蘊含著威脅。

  他全身一凍。

  讓,人、瞧、見--這是絕對比死亡還要更令他恐懼、更令他難以忍受的羞辱。

  「愛妃果然是聰明人。」少年捲起衣袖。「放心,我也不想讓你白受折騰,所以會速戰速決的,你只需稍微忍忍。」

  他打了個哆嗦,徹底體會到躺在祭壇上的羔羊,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等著殘忍的屠刀揮下。少年冰涼的手指揪住他一側乳頭,擰了擰。另一手則捻著燒炙過的粗針,慢慢地逼近乳尖外緣......

  他緊閉住雙眼,一口牙咬住少年塞在他嘴裡的白布,弓緊身。

  「唔唔唔唔--」

  滾燙的熱淚,無聲無息地迸出。

  他的尊嚴、他的傲氣,都跟著那細細的針穿透時所帶出的血,一點一滴地破碎了、飛散了。

  「都已經弄好了,結束了。瞧你,哭得跟個孩子似的。」解開他的手,溫柔地替他拭著淚,少年不能理解地說:「有這麼疼嗎?」

  左胸上的疼,算不了什麼。

  可他如何能向握有一國大權的少年說清楚,當一個人的尊嚴活生生地從體內被扒下,宛如一隻沒用處的破屣被丟擲到角落般時,已經不是疼不疼的問題了。

  「真是可愛。」

  少年心滿意足地撥弄著親手掛上的小金圈,欣賞著它在男人胸上不住閃爍的絢麗光芒,似乎無時不刻都代替著自己,佔據著青年的心房。

  「以後如果瑛又任性地說出要離開孤王的話語,就把右邊的乳璫也穿上。這樣若還不能讓瑛受到教訓,你又試圖要逃跑的話,那孤王將你捉回來之後,就連這兒也給串上一個。」說著,龍爪恐嚇地往他下腹的雙珠一攫。

  「孤王會一直懲罰到瑛完全明瞭,身為王妃該有與不該有的舉止,以及如何當好一名稱職的妻子為止。」

  嚇得倒抽了口氣,他瑟縮著身子,打了個哆嗦。

  見狀,少年微笑了下。

  「孤王跟你說笑的。愛妃這次已受夠教訓了,不是嗎?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不掩猜疑地瞇細眼。

  傻子才會上當兩次!這個笑裡藏刀的傢伙,肯定是認、真、的!

  望著他「堅決」懷疑的目光,少年失笑。「你這麼不相信我啊?看來孤王似乎做得太過火了,讓愛妃很不高興呢!」

  「呸!你又在乎了?」有點賭氣。

  少年放軟了身段,窩近他的耳畔,說道:「我當然在乎。我怎會不在乎?我若不在乎,何須在你身上留下這種玩意兒呢?你曉得王法中,不能以夫為天的劣妻,輕則休書一封,重則砍頭了事。我就是太在乎你,既不能休了你,也無法砍掉你漂亮的腦袋,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讓你得到教訓,以防日後你又闖出大禍,小腦袋不保。」

  愛憐地撫了撫他的發,莫可奈何地說:「這回你運氣好,皇后似乎不想再追究,但你知道你魯莽的作為,犯下的是足以殺頭的重罪嗎?」

  心疼地擁他入懷。「在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不想失去的也是你......瑛,安下心來作我的妻子,孤王發誓絕不負你,你信我,好嗎?」

  前一刻,少年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奇恥大辱,讓他好恨他。

  這-刻,少年施展在自己身上的萬千柔情,讓他好迷惘。

  下一刻,少年又會以什麼面孔、什麼花樣來左右他的心、他的情呢?

  匆兒是冷酷的、無情的、絕不手軟的專制主子;匆兒是撒嬌的、溫柔的、蜜語甜言的深情少年。

  他都快被搞迷糊,不知自己究竟是愛他、恨他、喜歡他,還是討厭他了。

  「吶......愛妃,別氣我,和我相好吧?」

  唔哇--被這麼熱情如火的眸子盯上,要我說什麼才好?--好,我們來相好?

  要命,他後知後覺地想著,自己原來是屬於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被他這麼一求,好像就......也沒什麼不好?

  因為,反正,他也無路可走了!

  「愛妃?」

  唉,別再愛妃、愛妃地叫了,繼續愛愛愛下去,他都快變成唉妃了。

  「去把......蠟燭吹了。」自暴自棄地,他撇開臉道。

  涉王聞言,笑嘻嘻地抱著他往床鋪倒下。

  「不行,孤王捨不得錯過愛妃的每個表情,我要一直、一直、一直盯著你看。」

  大手摸上了他的腰間,扯著衣帶。

  「等一下!」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鼻尖緩緩地磨蹭著他的頸項,繼而以雙唇親吻過他的香肩。

  「我說等一下!」使勁將他推開。

  涉王掀起眉。「又怎麼了?」

  他沒回話,一個翻身下床,拉著被脫得亂七八糟的錦袍,赤著腳衝向梳妝台,東翻西找著。嘴巴還碎碎念著:「怪了......怎麼不見了?之前我明明將它放在這兒的,怎會找不到呢?該死的,還不快滾出來......」

  倏地,一條胳臂橫過他的面前,向上翻開的掌心中,正躺著他找也找不著的小金罐。

  他「啊!」地大喊一聲,對上涉王促狹的笑臉。

  「愛妃放心,為了讓愛妃不必站也痛、坐也痛、睡著也痛、不睡也痛,孤王已經吩咐太醫快馬加鞭地製作了百罐的銷魂合歡膏,可以讓咱們用上一整年也不必擔心用罄。這樣,你總可以安心地陪孤王就寢了吧?」

  「百、百罐?」他目瞪口呆。

  「嫌太少嗎?好,孤王趕緊追加。」

  「不必!」回過神後,他忙不迭地阻止說:「殿下,請你也替我考慮一下年紀,我不像您那樣年輕力壯,禁不起--」

  「哎!」涉王一個揮手,彎下腰像扛麻袋般地將他一路又扛回床上,咚地甩在軟軟的鋪墊上說:「孤王對愛妃的體力很有信心,你一定能辦得到的,百罐算什麼呢!還有,人家說春宵苦短,所以你就別再囉囉嗦嗦了,讓咱們開始消耗這頭一罐銷魂合歡膏吧!」

  不知是這一摔摔得他一陣頭暈目眩,還是對往後的不安令他暈頭轉向......不,恐怕是涉王對自己無窮精力的滿滿信心,教他害怕得頭暈眼也花吧!

  ......他真的、不會是......說真的吧?

  一夜過去。

  涉王手中的銷魂合歡膏,剩下九十九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1:43

貳、瑛的心事

一、

  最近,王宮流行著一件很奇怪的事,它發生在小宮女所住的寮房裡頭。裡面不時會傳出哀嚎,並看到這樣的場景--

  「喂、喂,再給我綁緊一點嘛!」

  「還要再緊啊?」

  聽到同伴的要求,小宮女呸呸地在掌心上吐了兩口口水,然後捲土重來地握住那疋白綾,牢牢地將它一圈又一圈地纏緊在同伴宮女的胸部上,並在她「哎喲」的慘叫聲中,硬生生地將兩團飽滿結實的哈密瓜給紮成了躍馬平原。

  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王妃娘娘身旁的小宮女。

  她在一次小小的意外中,發現了娘娘的胸部很平之後,忍不住告訴了張三娘,而張三娘又忍不住告訴了李四娘,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要不了多久,全中宮上上下下乃至全王宮裡裡外外,都知道了「娘娘是平胸女」的秘密。

  對於一心嚮往有朝一日能被涉王殿下看中,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宮女們來說,集寵愛於一身的娘娘,等於是她們崇拜與模仿的對象。

  因為娘娘的胸部那麼平,殿下還日日夜夜地往中宮寢殿跑,甚至有「君王從此不早朝」的跡象,那麼希望自己能成為娘娘第二的宮女們,當然以為殿下對平胸女有特殊喜好,想博得殿下的青睞,沒有平胸是不行的!

  謠言搖身一變成了迷信,她們努力、再努力,就為了打造一個「奇平無比」的酥胸。雖然小宮女們都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當纏胸卸下時......

  相形之下,一些資歷深的老宮女們,對此一風潮冷眼旁觀,心中早已經料到她們的努力是白費功夫。殿下對王妃的寵愛,要是那麼輕易就能移轉,她們又怎會等啊等地,等到人老珠黃呢?

  只是看清這現實的宮女畢竟不多,於是乎王宮內處處可見原本豐腴、濃妝艷抹、爭奇鬥艷的宮女們,忽然問一個個都成了平胸、素雅淡妝,長髮束起、不梳高髻的「仿娘娘」。

  這陣風潮風風光光地流行了好一陣子,還讓史官在史書上記了一筆。

  直到王宮中陸續發生幾件夜晚視線昏暗,在路上撞見「仿娘娘」,竟誤以為是看到鬼的官員口吐白沫地昏倒在地的受害事件,才逼得王宮總管出面,禁止宮女們於夜晚將粉撲得死白,穿著寬袍到處走動為止。

  至於一些較為積極的宮女,則跑去向總管抗議說:「娘娘都這樣打扮,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時,被總管以一句「你有娘娘漂亮嗎?」回堵,而碰了一鼻子灰的這檔事--

  替小宮女們的名節、面子著想,史官善心大發地大筆一揮,將它悄悄地從記錄裡刪掉。

  

  嫉妒地望著濮宮瑛呼出香甜睡意的筆挺鼻翼,他噙著寵溺的笑,動了動兩指,捏捏青年的鼻尖--

  怎會睡得這麼香啊?

  呵......聽說生性越是單純的人,越會活得長久。照這理論來看,無論怎樣的心煩意亂都能輕鬆入睡的瑛,想必會是個長命百歲的人。

  「嗯......死蚊子......走開......」

  瑛忽然一個翻過身側躺,身上一襲水色綢子做成的底衣,輕輕從凝脂肩臂兒處滑落。大片大片撩人的白玉瓷背,以及印在上頭紀錄著昨夜、昨昨夜,幾日內歡好次數的斑斑愛痕,盡收他眼底。

  霎時,黑瞳因為憶起昨夜是怎樣在瑛身上留下這些烙印,而燃起幽深的火花。

  為了增添情趣而故意把青年的雙手拘束在身前,造成青年全身重心不穩而往前斜趴,伏在大紅色的床褥上。

  下肢高高抬起的身子,不住地蠢動--在憤怒下。

  「笨蛋、混賬!不是約好今天不做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這只全年都在發情的公狗!」

  顯然兩人對「情趣」的定義大不相同。

  「對著自己的夫君罵公狗,小心間接罵到自己喲,瑛!」輕拍一下他嫩白的臀肉以示懲戒。

  辛苦地在鴛鴦軟枕上轉過臉,氣憤難消的青年持續咆著:「你這種陰險、狡詐、說話出爾反爾的人,我才不當你是我的......什麼人!」

  「夫君兩字有這麼難出口嗎?不然改口叫我親親好了。」老實不客氣地睇笑著他無用的矜持。

  「親你個--」

  伸手一把攫握住青年懸晃在兩腿之間的寶袋,登時讓青年嚥回剩下的話語,釋放一聲驚喘。

  「孤王承認食言而肥是不對的。但是,瑛,你有臉說我嗎?」

  緩慢地撩撥著溫潤雙珠發皺的外緣,好整以暇地托起、惦著那沉甸甸的重量,這兒是醞釀著青年慾望的重要泉源,他當然不會粗魯地對待它。

  輕輕地捋著,以指腹撫愛。

  「我......我哪兒不對了!」分明已在快感中哆嗦著,青年還是嘴硬地說。

  歎口氣。「你自己仔細想想,咱們交歡過幾次啦?」

  斜瞪。「誰那麼無聊去記這種事!」

  「--也就是說,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了,是不是?」

  通常在這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將愛撫的範圍拓展到青年誠實的慾望,但今日卻不然。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地在原地打轉,而青年微顫的喘息,跟著他慢條斯理的節奏,越來越急促。

  「是又怎樣?」

  關於青年最喜歡被碰觸哪裡,哪些地方是禁不起一點點刺激的敏感地帶,或是以多強勁的力道能使青年沉淪在快感中啜泣--這些事,沒有人此他更清楚。

  現在,在他半調子的愛撫下,青年那稍稍受點刺激,毫無疑問就會完全甦醒的慾望,正可憐兮兮地處於不上不下的關頭,半仰著。

  明知青年卡在無法自瀆,也拉不下臉求他摸的尷尬狀態中,他卻視若無睹。

  「交歡這麼多次了,難道你一次都沒想要過?全部都是我逼你的、硬上你的?明明你後面的小穴那麼爽地吞著我,裡面已經裝不下,都淌出來了,照樣貪心無比地吸著它不願放。還有,你前面沒耐力的傢伙,總是不等我說好、可以射了,就自顧自地像失禁似地噴出來--這些,也是我命令的?」

  他委屈地歎道:「唉,孤王那麼辛苦地伺候你的身子,你不心領就算了,還詆毀我、罵我是發情的公狗。」

  青年急遽爆紅的臉彷彿是熟透了的蝦,嘴則像是缺氧的魚兒般開開闔闔了半天,才終於擠出話來。「你......你發什麼癲啊......不要你......那我老早就......你知道的......」

  「我就是不知道。」

  逮住機會,打蛇隨棍上,他一把扣住青年的慾望,以掌心替他摩挲生火,蠻橫道:「孤王就是想聽你說『涉王,我要、快給我』嘛!」

  圈握住前端,以徐徐的節奏,迴旋著上上下下的動作。

  「我、不要......」

  這回青年抗議的口氣稍嫌軟弱無力。

  他一手沒停,另一手已繞過青年的側腹,來到他左胸上的乳珠扯了扯、揪了揪、擰了擰,力道大得像要捏扁它似的,執著又無情地蹂躪那充血紅腫的小小朱萸。

  青年哼嚀著將臉徹底埋進枕頭裡,苦悶不已地扭動腰,雪臀抽搐地攣動,腿兒無力地顫抖著。

  他刻意不去刺激雙臀間的嬌穴,因為這兒不只是青年的弱處,也是他的,不小心點兒不行--今夜他心意已決,要將所有的甜頭都留到最後再說,不願因一時忍不了而破功。

  「瑛,我就等你的-句話呀,你不要固執了。」

  「唔......唔......嗯......」

  小巧的頭在被口水與淚水沾濕的枕上搖了搖,汗濕長髮幾絲糾結地膩在背上,其餘的則彷彿黑色絲緞般,在紅綢上攤開。

  差不多可以施展下一波進攻術了。雙手撤離青年的秘處。

  「好,你怎麼樣都不肯說的話,孤王就吻到你全身都是我留下的紅印子為止。每個角落,都要讓你體無完膚,你等著好了。」

  「不要、不要......」

  「要孤王住手,你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瑛。」

  「......」

  他開始實踐承諾。

  第一個愛痕位在青年頸環下方中央處,第二個愛痕在右肩多肉的地方,第三個愛痕在上臀與腿間的凹狀接合處,第四個......每烙下一個印子,青年嚷著不要的聲音就會越細越小。

  最後,終於讓他等到自己想聽的那句話......

  現在耳邊好像還能聽見那夾著顫音,啜息,啞了嗓的「我要......涉王......快、給我」的甜美呼喚,以及......

  之後的狂野纏蜷。

  涉王忍不住半抬起身子,移近熟睡中的人兒,帶著某種意圖的手指,悄悄爬上香肩來回撫弄著,雙唇跟著在耳殼上嬉戲。

  「唔嗯......」

  合眼發出困盹的鼻音,厭煩地甩手。「不要吵......我還想睡......」

  擾人的傢伙,含吸著他耳垂的唇,不為所動。

  「......我說真的......啊嗯!」

  冰涼的舌頭鑽入耳窩,麻麻癢癢的快感,踹開他深濃的睡意,囂張地闖入了他的意識裡。他慣用於抵抗少年的武器,像是羞澀、倔氣、矜持,都還在休息中。結果連點招架之力都沒有,很乾脆地就讓「敵人」佔了上風。

  「......你別太過分了......我那裡還很痛......」嘴巴雖然在抱怨,縮起的冷艷眉尖卻透露出不一樣的春情春色。

  不粗魯卻強悍地擒住他的下顎,將他的臉蛋抬高,少年無言地覆上他的雙唇。

  「嗯嗯......」

  攪動在口中的舌頭,巧妙地掀起了他幾經調教後,越來越無法掌控的禁忌愉悅。飢渴地探出笨拙的舌,他轉身面向少年,歪著頭顱,換個角度需索他的舌。手臂像水蛇般纏緊他的脖子,將少年結實的身體,拉得更貼近自己著火、蠢蠢欲動的身子。

  對少年來說,這又是一次意外之喜。

  過去都體貼他一夜累壞了,不敢在早上驚醒他,就算早起了,也只是默默地鞭策自己保持良知,安分守己地純欣賞他的睡姿,到他清醒為止。

  要不是今天早上的他太過可愛,少年並不預備偷香。

  「我是個好夫君吧?愛妃。」

  少年勸自己還是就此打住,移開依戀他的唇。

  發現甜吻的來源消失不見了,他逕張著雙迷離的似水星眸,毫無自覺地舔了舔盈滿著少年獨特氣味的雙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清澈明朗的黑眸,頓時熠爍著危險光芒,緩緩瞇細。

  「......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愛妃。」

  傻愣愣地,表情仍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呆滯著。

  「孤王也不想一大早就成了餓虎撲羊的野獸,可是既然羊兒自己送上門了,孤王亦非坐懷不亂的聖賢君子,所以我就不客氣地享用了!」

  瞬間,前胸衣襟被大力扯開,沁涼的早晨空氣一頭澆下,當頭棒喝地將他喚醒,怎知為時已晚。

  「等、等一下!我是睡傻了......沒、沒有要什麼挑逗--啊!」

  少年俯身含住單邊翹立的小乳珠,淺淺深深地吸吮著。

  這種甦醒方式也太淫蕩了吧?

  心底嘀咕著,身子卻不聽使喚地弓高。

  麻癢的熱流從少年唇齒並用咬嚙的乳央,擴散至受到冷落的另一端。

  (不要只顧一邊,另一邊也......)

  「啊啊......嗯......」

  看穿他想法似的,少年的雙唇鬆開紅腫的乳珠,以手指細細捻著,舌尖則轉向鑲著金環、高喊著寂寞的那邊。沿著粉色乳暈邊緣繞著圖圈,故意不全部吸進嘴中,只以舌尖舔動粗硬的頂部,並時而拉扯著小小金環。

  「唔......」

  攝魂快感席捲而上,他緊咬指頭,希望這一絲的痛楚能留住銳減的意識。

  「啊啊......」

  不怎麼堅定的決心,轉眼消失無蹤。

  少年的手遊走到下腹部,五指盈握住他,這一個月來的魚水歡好,已經使得他的身子像是期待花蜜的蝶兒,嗅到花香便情不自禁地想靠上前去。

  如今只要涉王的手心一碰觸到他的恥部,他體內就會充斥著高漲的期待感,迫不及待地追逐著歡愉。

  「其實孤王本來沒這個打算的。」

  少年遲疑的指尖在頂端徘徊,似笑非笑地說:「我也知道不能這樣沒日沒夜地要你。一、你的身子會吃不消。二、萬一你膩了、厭了,我還能給你什麼東西,讓你留在我的身邊?」

  「你......在說什麼啊?」

  他傻眼。是不是自己還沒「真正」清醒?

  「......只有我們合為一體的時候,當你在我懷裡快樂得哭了的時候,我才能確定你是喜歡我的。可是身體冷了後,你的心會不會也跟著冷了?要是......哪天我不能再使你的身體熱起來,你會不會離開?」

  這真的是那個充滿自信的涉王?口口聲聲說他絕對無法離開王宮,只因「孤王不准」的涉王嗎?

  ......莫非,他的囂張是為了掩飾他的不安?他的強悍是來自於他的恐懼?

  他迫切希望自己能立刻拾回以前的回憶。

  不為別的,就為了他想知道涉王的過去到現在,所有「自己」曾經目睹的那段歲月。他想認識一年前、兩年前、三年前......那許許多多他還不知道的涉王。

  他想問,是什麼樣的過去,造就一個性格這麼複雜的他?不應屬於十七歲少年該有的狂狷霸氣,以及屬於十七歲少年有的脆弱與不安,都能在他身上找到。

  時而,像個孩子般惹人疼;動輒,像個孤君般令人心折。

  「哈!孤王在說什麼呢!我不會給你冷下來的機會,愛妃,你等著看好了。」

  攫住苦笑少年的手,憑著一股盲目的衝動,他反過來吻上了少年的雙唇,貪婪地啃著他的嘴,結束後也不移開自己的唇,徐緩地沿著少年的肩胛往胸膛邁進。

  「瑛?」

  他專注地探索著這個二十幾日來不斷地擁抱自己,而自己卻沒有回贈任何一吻的身軀。最後,他終於來到少年腿間昂揚的部位,眨了眨眼。

  近距離「監賞」它,還真需要點勇氣。

  「......我是第一次......做得不好......你可別怪我......」

  少年似乎震懾住了,動也不動。

  但是從他包覆在掌心中那火熱悸動著、越來越堅挺的慾望,已經足以告訴他,少年不是無動於衷的。

  多看幾眼手中的少年分身,然後鼓足最大的勇氣,慢慢地把雙唇貼上暗紅、密佈賁張脈絡,蓄藏著生命力量的神物。

  「瑛......啊......」沙啞、性感的歎息,聽得出少年的喜悅。

  起初只敢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著。

  後來他留意到少年的呼吸跟著急促起來,小腹頻頻收吐,因而決定大膽一點地將它含進口中。剛開始他就被頂入上顎的熱度給嚇了一跳,接著自尊心有些受損地領悟到,自己的嘴無法容納他的全部--

  (涉王倒是很輕易地就把他給全吃了......)

  他只好一邊以手指來回撫摸、上下套弄那些沒被「照料」到的部分,邊以雙唇與舌頭伺候慾望的頂端。

  (這遠比想像中要辛苦,看涉王做起來好像很輕鬆,他卻沒兩、三下就嘴酸口麻了)

  很快地,他的犧牲有了回報。

  呼吸粗喘的少年,十指箝捉著他的發。那股令頭皮微疼的力道,在在說明少年已經到了失控邊緣,而且他的舌尖嘗到了前端凹槽滲出來的苦苦薄液。

  (呵,想不到他自己也挺厲害的,第一次做就能讓涉王舉旗投降。)

  本來預備就這麼以嘴巴接住少年的一切,但是少年卻說他更想要讓兩人一起去,而與他交換了位置。

  涉王額上的冷汗,滴到了身下的青年臉上。

  可是青年一點兒都沒注意到這點,他苦悶錯亂地低喊著:「咿,咿......已經不行了......會頂出來......不要啊......」

  將視線移到兩人交合之處。

  穴口完全被撐開到沒有縫隙能容忍一絲空氣進入,沒有一丁點兒縫隙能容納第三者。能塞的空間,全被涉王一人佔據住了。

  如果現在將一根小指頭擠進去,百分之百會見紅的。

  「不要緊的,已經全部都進去了,你看......是不是?」輕聲細語地哄著、安慰著啜泣的瑛。

  縱使心有不忍,涉王這回卻不希望使用合歡膏,只以自己的唾液與瑛的少量體液,充當潤滑物。唯有這樣做,才沒有任何雜質介入他們之間。他們只有彼此,宛如是一對半玉,兜在一塊兒時,終於是完整的一塊。

  止住淚,黑瞳眨巴眨巴地瞅著那兒直瞧。「......真的呢......不可思議......人與人竟能這樣地繫在一塊兒。」

  「還有更不可思議的。」

  他好奇地望向他--涉王對他微微地一笑,接著開始慢慢地抽動著。

  硬挺的火熱摩擦著脆弱的內襞,隔著薄薄襞膜衝向五臟六腑,彷彿要由裡而外被穿透、震裂似的。

  「哈啊......哈啊......」

  但又不只如此。

  被盈滿、被填飽的喜悅,由著少年緩慢而堅實的送入抽出節奏,灌輸到每一滴血、每一次的呼吸中。

  「瑛,不要離開孤王!哪裡都不要去!」每一次挺入,涉王一次次激情而真切的喁語彷彿也跟著刺入他的心。

  「啊......嗯......嗯......」不去,哪裡也不去。

  少年也沒有忘記屹立在兩人之間的灼熱慾望,以手替他撫愛著。

  「啊啊......」

  前面是溫柔摩擦的刺激,後面是深掘淺出的狂喜。屢屢被進入體內的硬挺慾望頂到最底部之際,分身高挺的前端也同時滲出狂喜的淚滴。

  「我要去了--」

  少年牢牢接住了他第一次的解放,舔著沾滿他情液的手指,漾出一抹魔魅的笑,對全身酥軟的他說:「你的味道還是一樣這麼甜,讓人想一嘗再嘗。」

  呼呼呼地喘息著,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接下來,輪到我了。」

  他瞠開迷濛的眼,少年一個擒抱,將他抱上了自己的腿,原本已佔據在他窄道深處的慾望,在他全身壓坐上去之後,更加地深入--

  「咿、啊......啊、啊、啊......不要......」

  向上衝撞的力道,使得他只能在少年的雙腿上無力地晃動,少年的雙手捧著他的臀,教導他該如何晃著腰,增加彼此的快感。

  雙臀間的緊密花瓣,不堪此番強悍的檮弄,頻頻攣顫,無法密合。裡面被翻攪的黏膜,幾乎被這股熱焰給融化,淫靡地發出噗滋噗滋的水聲。

  「......不行......我已經......好熱好熱......求求你......」意亂情迷地囈語著連自己都難以想像的哀求語句。

  但是年輕的獸豈有簡單放過他的道理?

  哪一次,不是讓他哭了又哭、喊了又喊,直到他聲音沒了、嗓子啞了,方知饜足地釋放他。

  這,就是他挑逗了不該挑逗的野獸的下場。

  

  歷經許多波折,時序進入熱夏。

  「娘娘,您越來越容光煥發了唷,好像整個人都在發光呢!」小宮女替他揚著風,一邊羨慕地看著他說。

  「呵呵,娘娘日夜受著殿下的雨露,不容光煥發才怪呢!」旁兒的小宮女,捧著茶盤上前說。

  他頭也不抬地看著手捧的書簡,打趣地回答她。「你們娘娘很窮,沒東西好打賞你們的。」

  噘噘嘴。「娘娘好壞,人家講真心的,又下是為了討賞。」

  「娘娘,您怎麼會窮呢?殿下送了您滿屋於的禮物啊!雖然娘娘您每次瞧也不瞧一眼,但這些東西可是價值連城呢!」

  「那些東西不是我的。」

  「不是娘娘的是誰的?」

  「是--」從文字中回神,他吞下「濮宮娘娘」四字,趕緊說:「是殿下的嘛!吶,我吃他的、用他的,還花他的,所以這屋子裡的每樣東西都是他的。」

  宮女格格笑著。「噯,『娘娘的』就是『殿下的』,小的當然知道。小的還知道,一到晚上,就成了『殿下的』是『娘娘的』了。」

  他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你們退下吧,我想小憩一下,別吵我。」

  小宮女們欠個身,說了「是,娘娘!」、「娘娘請慢慢休息!」之後,便離開寢殿,替他把門合上。

  好險,方才差點說溜嘴了。

  也許是日子過得太平和了,他都快忘記自己是「濮宮娘娘」的替身這件事了。真不知為什麼剛剛會很直覺地想那樣回答?難道,是藏在自己腦子裡的「過去」,代他回答的?

  ......真要如此,我真希望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因為現在涉王幾乎對他的過去絕口不提。想當初還為了他失憶一事而勃然大怒的涉王,如今卻態度丕變,完全不希望他再問「濮宮瑛」或「濮宮嬅」的事。阿巧曾說有機會的話,能讓他見到濮宮家的雙親,這個諾言等到今天還未兌現。

  他想知道以前的事,難道不應該嗎?為何涉王如此反對?

  特地站在銅鏡前,問著「他」--

  「......你怎麼說?濮宮瑛。」

  --什麼事也沒發生。他以為自己起碼會記起些什麼的。有些失望地拿起書簡,打算帶到床上去看,一旋身,意外地打翻了之前小宮女擱在花几上的茶碗,灑了一地的水。

  他趕緊將它拾起,眼睛卻發現了個不太對勁之處--滿地水漬竟會漸漸地退了?難道花幾底下有什麼機關,引得水往低處流?

  看看四下,確定沒有人會進來打擾後,他躡手躡腳地移開桌子、椅子。順著水漬消失的線,認出了個大約五尺長寬的方型,咚咚地一敲,然後嚇了一大跳。

  這塊地板不是石頭,是木頭!我該不會找到了一個通往某處的密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2:07

二、

  夜晚,涉王照舊移駕到中宮,準備就寢時--

  「愛妃,你怎麼--小心!」

  被這一喚,他整個人驚跳醒來,慌慌張張地搖頭否認。

  「我哪有怎麼了!」

  涉王抿著嘴,走到他面前,取走他手中的燭台。

  「還說沒怎麼了,你人在心不在,魂都不知飛往哪兒去了。我若沒出聲喊你,你曉得這燭蠟都快滴到自己手背上了嗎?」

  咚地將燭台放在床畔的小桌上,咻地轉身,挑起一邊眉道:「你是要自己招,或是要孤王逼你招?」

  「招......什麼?」他心虛的眼神,往地上飄。

  「過來。」涉王坐在床邊,拍拍自己的膝蓋,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不用了,我又不是孩童。」

  一笑。「我有說把你當孩子看嗎?這是懲罰。你明明有心事,卻不肯說,那我只好麻煩你坐在我腿上,不許離開,直到你願意把心事告訴孤王為止。」

  「你前輩子是判官啊?這麼喜歡懲罰、懲罰的!」悻悻然地走過去,一屁股坐下。哼,乾脆就坐到這傢伙腳麻好了!

  涉王不問也不逼,掀開帶來的奏折,邊批奏、邊靜心等待。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鐘,他就先投降地向涉王說:「說是心事,也沒什麼大不了。我是在想......我有沒有機會返家一趟。」

  「什麼!?」涉王臉色一變。

  搶先一步聲明,道:「我絕不會一去不回的,而是想探望一下自己的雙親......呃,該說是未曾謀面過的嗎?總之,我覺得自己若能見見他們,也許有機會想起些什麼。」

  「你什麼時候有這念頭的?」冷聲問。

  「挺久的。」

  「而你一直沒告訴我?」怒問。

  「阿巧知道這件事。難道她忘記幫我問你一聲嗎?」

  「孤王沒聽說過。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不行!孤王不准!」

  「為什麼不准?我可以戴面紗遮住臉的!」

  涉王在心中回答他的「為什麼?」--

  理由很簡單。濮宮公爵或許還可以,但公爵夫人卻絕對不行。俗話說母子連心,你們倆一碰面,夫人萬不可能將瑛與嬅錯認的,到時她一定會跑來找本王興師問罪,犯下大不諱......念在曾有哺育之恩,本王不想問濮宮夫人的罪,把公爵夫婦放逐至邊境。

  「別說了。」涉王脫下外袍。「孤王想入寢了,你過來吧。」

  涉王這下想多談的態度,令他有些灰心。莫非,到現在他還不相信,自己願意留在他身邊?自己定下來之後,和涉王有許多水乳交融、契合的地方,他也一直將夜晚的交合當作是一種交心,把自己交給最信任的人。

  可是對涉王而言,他眼中看到的、執著的,還是「濮宮瑛」,而不是自己。

  默默地躺上床,一旁的涉王已經睡了。

  望著涉王俊秀的睡相,他翻過身背對他,盯著熒熒燭火: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

  

  隔日,他譴開宮女,還特地找了件「要事」支開阿巧。畢竟阿巧是涉王的人馬,讓她發現他想做什麼,恐怕又要掀起軒然大波了。

  既然涉王不准他見,他可以不上門求見,但是想親眼看看父母是否安好,總是人之常情吧?他只要守在公爵府外,遠遠地看一眼就好。

  上次他意外找到的「密道」能不能通往王宮外,他也不清楚。但這是他僅有的機會,他願意冒險一試。

  不希望涉王誤會自己是要逃離,於是他修書一封,擱在桌上。

  接著,他換上一件「姑娘」的衣裳,以頭巾將自己的臉孔遮住。

  雖然他也很想趁著到外頭的機會,恢復一下男兒身,奈何男子的穿著打扮,能掩蓋住頭的,只有戴上竹笠,而那根本蓋不住臉。

  姑娘家就不同了。在外頭「不得拋頭露面」的規矩,使得多數的姑娘出門時都會以外褂或遮頭巾將自己的臉掩起。為此,他也只好忍耐,繼續穿著姑娘家的衣裳了。

  萬事俱備後,他環顧了下四周。

  在這兒生活了短短幾個月,他竟有種要「離家」的傷感,彷彿這兒就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教人依依不捨......我一定會回來的,你要相信我,涉王!

  深吸口氣,他移開地道口上的假石板,縱身一躍。

  

  熱鬧的市集,人潮洶湧。

  「金粉兒、銀華兒、困脂......姑娘要部要買個水粉回去?俺有京畿來的高級貨色,要不要?」老翁喊住了一名路過的姑娘。

  「我不需要。不過,不知道老人家認不認得濮宮公爵府上在哪兒?你肯替我帶路的話,我這兒有錠銀子就賞給你。」

  見銀子眼開,老翁點頭如搗蒜地說:「認得、認得!池城誰不曉得鼎鼎大名的濮宮家?姑娘請隨我來!」

  他鬆了口氣。

  幸好順利平安地自密道脫身。真沒想到密道的出口,竟會是在浴堂的大澡間裡,害得他剛從地道爬出來時,險些被前來泡湯的人給潑了一身水。

  不過,由此可見設計這地道的人,用心十分良苦。

  想要不引人疑竇地進入大澡間,那非得脫得赤條精光不可。萬一敵人有意從密道混進王宮,身上根本沒地方能藏武器,等於自己找死。而相反地,像他從地道爬出來,旁人只以為他是從煙囪口出來,沒人發現那其實不是煙囪,而是密道。

  顯然這密道是設計來「逃命」,而不是「進出」用的。

  無論如何,他都得好好地感謝設計密道者,是他的安排給了自己能探望雙親的機會。

  「姑娘,您要到濮宮家去,也是去弔祭的嗎?」路途上,老翁隨口問道。

  「吊......噯,是的。」

  老翁頻頻點頭道:「唉,真是可惜了一個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地就讓白髮人送黑髮人。濮宮老公爵與公爵夫人,不知有多傷心難過呢!如今一轉眼就半年祭了,日子過得還真快。」

  不會錯,他曉得老翁指的,應該就是涉王安排下「詐死」的自己。

  「到了、到了,你瞧,前面那車水馬龍、人進人出的府邸,就是濮宮公爵府。不愧是公爵,人望厚、名聲高,知交滿天下,有這麼多親朋好友上門弔唁。我引路到此,與姑娘道別了。」老翁欠了欠身子,消失在人潮中。

  多麼的諷刺啊!

  站在濮宮府門外,眺望著陌生的華宅。哪日不好挑,竟挑到自己的「祭」日回來。假如現在自己出現在濮宮家的廳堂上,摘下遮頭巾,所有的人都會當他是歸鄉省親的亡魂吧?

  不過,今天前來弔唁的人多,也代表自己有機會不被人發現地混進濮宮府中。說是幸運,也是真的很幸運了。

  

  擺放著素雅鮮花、三牲五禮的家堂中,一名比尋常人要高出半身的彪形大漢,一抱拳,就往站在祭堂邊的家屬屈膝下跪。

  「多謝濮宮公爵,您今日肯讓白某替濮宮兄弟上炷香,也算了卻了白某始終記掛於心的憾事。白某一直對二位過意不去,那一日若是我有留意到馬匹的異狀,就不會害死濮宮公平了,一切都是白某的不好。」

  「快請起」、「快請起」地,白髮老人忙拉起他。

  「哪裡,白酆將軍是光明磊落地在校場上與我兒過招,哪怕......瑛兒死在您的刀下,老夫也無從怨您。況且要怨,只能怨我兒自己不爭氣,技不如人,與其它人沒關係。」

  「素聞濮宮公爵是深諳大忠大孝、節義兩雙全的人。在您面前,白某慚愧得無地自容。」

  性情中人的白酆,說著說著,雙眼就泛出淚光。

  「未來若有白某能替公爵大人效力、代勞之處,請您千萬不要客氣地吩咐我一聲。無論天涯海角,白某一定會馬上趕過來,代濮宮兄弟盡一點孝道的,這也是我唯一能贖罪的方式了。」

  慈眉善目的老人微微一笑地說:「談什麼贖罪呢!偶爾能請白將軍到府上小喝幾杯酒,話話家常,就已足夠。」

  「這是白某的榮幸!」白鄂深深地再一鞠躬。

  「白將軍別這麼客氣,老朽於隔鄰的廳上擺了幾桌水酒,不嫌棄的話,請用點酒菜再走。」

  很遺憾地說:「白某此行另有要務在身,無法多停留,必須先行告辭。下回再給公爵大人招待了。」

  「是嗎?太可惜了。既然有要事的話,老翁也下便耽擱了。我送白大人到府外。」

  「不敢勞駕公爵大人,我自己離開就行了,留步。」

  隱身於面向家堂的花園裡,他眼睛緊盯著每個出入的人,心裡想著到底誰是他爹爹時--他看到了。照理說,他應該認不出來的,畢竟他一點兒也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但,說也奇怪,他還是一眼就知道,那位微笑著與一名魁梧漢子說著話,正步出家堂的和藹長者,就是他的父親。

  爹!孩兒沒死,您的兒在這兒!

  他多想上前表白自己的身份,可又有太多的事他交代不清。他說不出「您的兒子現在身在中宮」,也說不出「您的兒子不記得您了」,更講不明白何以外頭的人都認為他已死,而他其實還活著。

  ......淚水幾欲奪眶。

  驀地,細小的說話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有人!他忙不迭地將掩頭巾拉好,低垂下頭,迅速地走出花園。

  「......娘娘可以出宮的的話,多少也可以給夫人一點安慰。可惜殿下指派大臣前來弔唁,這意思就很明白了。娘娘出不了宮門的。」

  聽見「娘娘」二字,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普通人要回娘家還不容易,但是身份是王妃娘娘就不一樣了。即便同在池城,距離不過五條街,可一邊是深宮、一邊是民間,距離就像月兒高高在上,想碰面也碰不著啊!可憐的公爵夫人,當初大家還替她高興,兒子是王上身邊的親信,女兒又貴為王妃,天底下有比這更令人稱羨的嗎?哪知一夕風雲變......」

  「好了,待會兒在北堂見著夫人,可別提這些。」

  「知道,我當然會講些開心的事。人家說......」

  兩名婦人自他身後走來,越過他,漸向更裡面的方向行去。只要跟著她們,就可以見到娘親了!

  不,不成!再往裡定,人就少了,被發現的機會很大。

  垂下肩,他往娘親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禮,暗道:娘,請您保重,孩兒不孝,就此與您道別。

  想見雙親一面的心願只達成一半,不免遺憾,不過他不能再苛求更多了。慢慢移動眷戀的腳步,一步一回首地,他心緒恍惚地離開濮宮公爵府的大門。

  

  「喝啊!讓開,讓開!大爺要過路,把路讓開!」

  一輛疾駛而至的馬車,罔顧路上行人安危地衝了過來,路人紛紛走避。馬車伕只顧著激動地揮鞭要馬兒快跑,卻沒注意到地上的一個顛簸,劇烈一震,造成車軸斷裂,整輛車連馬帶車、連車帶馬地往路上行人翻轉過去--

  眾人發出尖叫,倉皇走避。

  咚地,平地一聲巨響,馬車就這麼被撞得稀巴爛。

  「姑娘......有個姑娘......不,不好啦,有個姑娘倒在地上,八成是被撞倒了!快,誰快去找個大夫來!」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修長的女子自馬車底下拖拉出來。「姑娘!您不要緊吧?」

  鮮血自額頭淌下,意識昏沉的「女子」喃喃地回答:「......我要回......我一定得回......回去......」

  「姑娘,您住哪兒?我們幫你去找家裡的人來。」好心人再要追問,「女子」的意識卻已然遠揚。

  「糟糕!這下怎麼辦?沒問出姑娘的身份,要怎麼通知她家的人呢?」

  一夥人圍著「她」,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恰巧,此時一名騎著駿馬的壯士路經而過,喜好行俠仗義的他,當仁不讓地下馬問道:「發生什麼事啦?需要幫忙嗎?」

  「有位姑娘得送去給大夫看,不過沒人知道她是誰,也不知該往何處去找她的家人?大傢伙兒正傷腦筋呢......」

  「讓我看看。」

  壯士蹲在那名姑娘身邊。她以遮頭巾遮住大半張臉,只餘眼睛與額頭一小塊地方能被看見。姑娘身上的衣裳,看似樸實無華,一摸料子卻知道是上等的好絲綢,絕非普通人家能使用,可能連富豪都沒幾戶能買得起。

  「請問這邊最大戶的人家是哪一戶?我看這位姑娘應該是那一家的人。」

  「這邊?......這附近最大戶的就是濮宮公爵府上了,但是公爵府上有這麼樣的一位姑娘嗎?我好像沒印象有這麼高佻的......」

  這樣啊......壯士慣性地摸了摸下巴。「雖然有失禮數,不過救人第一。姑娘,很抱歉,借個光。」

  他緩緩地掀起頭巾一角,偷覷了下。本想看看是不是他識得的人,不料當他看到「姑娘」的長相之際,兩眼不禁看得發直。

  「真、真是活見鬼了!」

  眼前的人兒到底是「鬼魂」還是「人」?白酆活了大半輩子,頭一次看到死了半年的人,竟會現身在他面前,而剛剛自己還去弔唁過他呢!更奇怪的是,他還穿著姑娘的衣裳!

  他熊奶奶的!濮宮兄弟,你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中宮瀰漫著一股詭譎的氣氛。

  每位宮女都閉緊嘴巴,神色倉皇地在宮中的每個角落東搜西找。遇上同為中宮的人,就立刻問道:「找到沒有?」,遇到其它宮女則裝作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閃躲逃避,無一例外。

  自晌午開始到傍晚,宮女們搜遍宮中,卻一無所獲,只好上灰著臉,返回王妃娘娘寢殿交差。

  「怎麼樣?有看到人嗎?」

  向來冷靜的阿巧長宮女,一見到有人回寢殿,馬上滿懷希望問著,可是一個個都給了她搖頭的回復,讓她不禁大發雷霆。

  「你們到底是怎麼伺候王子的!為什麼這麼多的宮女,卻沒有一個人瞧見主子去了哪裡!你們眼睛全都瞎了嗎?娘娘不可能憑空消失的!最後一個看到娘娘的是誰,快給我出來!」

  「是我。」哭喪著臉,小宮女出列說:「用完早膳後,娘娘讓我把空盤、空碗撤下去。接著娘娘說她困了,想睡個回籠覺,讓咱們別去吵她。我們幾個便守在老地方--寢殿前的小偏廳,寸步沒離開過。」

  阿巧按著額,告訴自己別慌亂,慢慢地想著娘娘還有可能去的地方。

  要不是昨兒個,娘娘吩咐她今日午時要到北城的金子鋪一趟,幫他拿一支摔壞的釵頭鳳去修,她不得不離開宮中一下,便不會發生這種「弄丟了人」的醜事了。

  回程時,阿巧的眼皮兒猛跳,心神不寧的,她就擔心會不會出事了?不想,她一回來,幾個宮女就哭哭啼啼地靠上前,哭著說娘娘不見了!

  剎那間,她恍然大悟。

  娘娘從不喜歡配戴簪子、珠寶的玩意兒,又怎麼會把金釵簪子弄壞呢?而且還不叫別的小宮女,指名要她拿簪子去修,當時她就很納悶了。阿巧一咋舌,自己真是老了,還替娘娘找借口,以為他是不放心那些毛毛躁躁的小宮女。

  萬萬沒想到,娘娘心裡原來還藏著逃跑的念頭。

  見娘娘與殿下這幾個月的相處,如膠似漆、恩恩愛愛,恍若一對真夫妻,她還以為娘娘是認命了、定心了。

  料不到,自己反而中了娘娘的調虎離山計,讓他給跑了。

  以指頭敲打著桌面,阿巧搖了搖頭。現在不能去想萬一涉王殿下知道了,會怎樣?她要努力去想的,是娘娘有何妙招矇混出宮......

  啊!阿巧按桌而起。

  「阿巧長宮女,您想到娘娘可能會在哪裡了嗎?」

  必定是!絕對是!這事兒刻不容緩,她得即刻向殿下稟報才行!

  

  濮宮瑛在劇烈的頭疼中清醒。

  「濮宮兄弟?濮宮兄弟,你醒了沒啊?你認不認得我?」

  緩緩開展的眼界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在他前方晃動,匆遠匆近,最後逐漸清晰了起來。

  「白......酆將軍......我是......」

  追憶著腦中的情景,激烈的打鬥、奪取羽毛,最後是那應該能致自己於死地的意外--可是既然他還在這兒,那麼,他就沒死成了。

  「我、還......活著。」嗟歎一聲。

  「對啊,真不得了,你竟然還活著。這消息要是讓你爹娘知道了,他們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豪爽的聲音,哈哈大笑地說。

  倏地睜開眼。「為什麼說我『竟然』還活著?」

  白酆不是在校場上救了他,難道白酆不知道他救活了他濮宮瑛嗎?等等,不對勁!白將軍怎麼沒穿著軍袍,反倒一副平民打扮?

  「不用『竟然』要用什麼?一個死了半年,早已下葬埋了,又被賜號『護淮公』的人,竟還活蹦亂跳地活在世上,任誰都要訝異的。我一開始看到你的時候,真是嚇死了,想說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遇見鬼了呢!」

  乍聞此事,濮宮瑛腦中亂成一團。是自己有問題嗎?半年是什麼意思?他不是方才才摔馬,而是半年之前嗎?

  那麼,這整整半年來的他......又在做些什麼......何以他不覺得時隔半年?

  「照白將軍你的意思,我們似乎不該坐在這兒。你不是一直跟著千陰照王,現在在垠淮做什麼?......你說我死了的事,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吧?恕我無法苟同你這種行為。咱們都是武夫,怎能以生死之事開玩笑!」神情肅穆,瑛不假辭色地斥責著。

  白酆索性搬張椅子,坐在旁邊道:「啊哈哈,被你罵還真爽,美人發飆的魄力就是不一樣啊!」

  果然是騙局!瑛鄙夷他的欠缺智識。

  「是說我們倆還真有緣呢!半年前你摔馬,我在那兒;半年後,你又被馬車撞倒,結果我還是在那兒。你說,老天爺是不是故意派我來救你的啊?」

  「你還在說這種--」

  白酆搖搖雙手。「讓我把話說完。關於你『亡故』一事,絕非杜撰。天隼皇都頒詔了,假不了。你不信,等會兒到路上隨便找個人問『誰是護淮公』,很快便會知道。我在這兒的理由,也與你有關。」

  「稍早,我曾到濮宮公爵府去向『你』上香、致意。半年多前你摔下馬,在病榻上拖延十幾日之際,千陰王興高采烈的樣子,教我有些不滿,進而起了些口角,處得不很愉快。後來,更不幸的消息傳來,千陰王卻變本加厲地開起三天三夜的慶祝會,我於是在宴席上扁了千陰王一拳,然後就離開千陰了。」

  他仰頭哈哈大笑道:「不干將軍之後,我覺得人生有趣多了!現在我專門作保鏢生意,有一幫兄弟,大江南北地跑。誰出的價碼好,我就保他的人頭不落地!不錯吧?」

  濮宮瑛實在笑不出來。這太難以置信了,如果一切屬實,他......這幾個月難道是到地府游了一圈?

  「好吧,話說回來。這幾個月來,你自己在做什麼,真的都不知道啊?」嘖嘖稱奇地,男人聳著眉頭說:「我還當你是......呃......改行唱戲去了呢。」

  「唱戲?」為什麼是唱戲?不悅地斂著眉。「本座看起來像戲子嗎?」

  「像,像極了!」白酆指著他身上,道:「你瞧瞧自己穿的,可是姑娘衣裳呢!這不是我給你偷換的,你被馬車撞倒、倒地後,一直是穿著這一套。我動都沒動過,以我項上人頭保證。再要不,你頸上的黃金環也是最好的鐵證。」

  什麼?濮宮瑛伸手一觸,溫熱的金屬確實如同一圈頸箍,牢牢地扣住他的脖子。這是什麼時候鎖上的?怎麼會鎖住的?該死!

  驀地,他眼底閃過一幕景象。

  它天衣無縫地套著愛妃的香頸......

  「哈啊!」他抱著頭,強烈的耳鳴在腦中震盪,好痛苦、受不了了!

  王妃似乎不明白,自己是屬於誰的東西......

  放開!不要!

  「濮宮兄弟,濮宮兄弟!」見他雙眼翻白、口吐白沫,情況不對,白酆焦急地奔出門外,大呼小叫地要店小二快找大夫。

  這時候痛苦地在床上打滾的濮宮瑛,整個人就好像是要從身體中間被刀子劃開,裂為兩半般。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到底是怎麼了!」

  逆衝回他腦海中的每一幕場景,都是那樣的陌生,偏偏又栩栩如生,彷彿曾經真正發生過。

  「啊啊啊!」

  白鄂聽到屋內不絕於耳的慘叫,既擔心又替濮宮兄弟難過。怎麼大夫還不快點來?

  大夫把完脈,收起藥箱後說:「頭上的傷口之外,這位......公子並無大礙。」

  「大夫,你有好好看嗎?他剛才痛得滿地打滾耶!」白酆挺起粗壯結實的胳臂,暗示他最好再看仔細點。

  大夫不耐煩地說:「哎呀,我藥館開張了三十年,不做沒有信用的事,我當然有好好地看過了。公子的脈象是亂了點,似乎受過嚴重腦傷,不過不是要命的毛病,我說沒事就是沒事。」

  「......大夫說得沒錯,請讓大夫回去吧,白將軍。」

  哼地斜瞥白酆一眼,老大夫氣呼呼地提著藥箱離開。

  白酆趕緊到床邊探望。「濮宮兄弟,你真的醒來了啊?」

  濮宮瑛淺淺一笑。「是,我醒了,這回我是真的醒了。」

  白酆不知道他在繞什麼口令,揠揠下巴說:「我看我還是幫你聯絡一下濮宮公爵好了,以防你的身體有個什麼萬一。」

  「不行!」濮宮瑛忽然從床上爬起。「你如果通知他,我立即離開這兒!」

  察覺到他或許有什麼隱情無法說出口,白酆安撫地說:「好好好,我不通知,我不會多管閒事的,你今天就好好地休息吧。我就住在隔房,有事叫我一聲就是。」

  「謝謝你,白將軍。」

  男人搖搖手說:「小事、小事。」反手替他帶上門,還給他一點安靜。

  濮宮瑛等了一會兒後,翻身下床,走到客棧的窗口前,向外望出去。自己還在池城裡,從這兒也一樣望得見王宮屋頂。

  現在宮內的人,一定找我找得焦頭爛額。

  窮目望去,怎樣也看不到那個統御天下的少年--不,不能再將他當成少年了。瑛摸著項環,告訴自己,從今天起,要將涉王視為一個男人、一個敵人、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3:01

三、

  在城裡算是中上等級的「雙喜客棧」,擁有十來間房的客房,通常住的都是些外地來的商人,不過最近這客棧卻被一批虎背熊腰、雄壯威武的奇特住客給佔據住。

  掌櫃的乍見到他們時,不免猶豫了一下,但來者是客,幸好他們付錢付得爽快,幾天下來倒也相安無事--直到今天。

  砰隆,咚鏘!某間客房中震天價響的翻桌、掀椅聲,聽得掌櫃心驚肉跳,深怕等會兒客棧也教他們給拆了。

  「大哥!」聲如洪鐘的男人一吼,桌上杯碗無一倖存,全部破裂。

  「你小點聲啊!」白酆掏掏耳,好疼啊!

  男子拍著桌,「白家鏢局」的二號人物,身兼賬房的男子,氣勢壓人地說:「咱們不能再拖下去了!那邊已經幾次派人來催,催得都不耐煩了!你想行俠仗義沒人阻止你,但是當俠客和當大哥,你總得選一個!是弟兄們的家計重要,還是你那位沒姓沒名的朋友重要?」

  白酆暗忖:噯,人家不是沒名沒姓,只是不可以說出來而已。

  「我說齊奇,你火氣不必這麼旺。現在也不過耽擱個幾天,事情沒那麼嚴重的。我這位朋友身世很可憐,有家歸不得,還有病在身。人可以少吃點飯,卻不能沒有同情心,沒有同情心就會變成行屍走肉,一旦變成--」

  「總、而、言、之!」截斷他的話,男子逼向白酆道:「大哥要是再三忌孤行,不顧兄弟死活,我這賬房也干下下去了!成天要向人賠不是,找借口的都是我,我不要再幫大哥擦屁股了,你自己想辦法應付去!」白酆急忙跳起來。

  「齊奇,你別衝動,咱們有事好商量!你這賬房若不幹,『白家鏢局』就開不下去了!」

  白酆生平最恨的就是管賬。舞刀弄槍簡單,但要他打算盤,他不如撞牆!

  兀地,門外傳進「白酆將軍,方便打擾一下嗎?」的一聲問話。

  白酆忙不迭地起身開門。「濮、濮、濮......瑛兄弟,你找我有什麼事?哪裡需要我幫忙嗎?」

  進門的男子,相貌俊挺非凡,臉色略顯蒼白憔悴。

  「很抱歉,雖然我無意偷聽,但我在隔壁聽見二位的討論了。」

  「哈哈,你別介意,齊奇這人就是聲音大!但是會叫的狗是不會咬人的,他對事不對人,對你也別無惡意,你下用放在心上。」白酆拍拍他的肩,說道。

  男子一搖頭。「您誤會了,我是想......不知我能不能加入白將軍的鏢局,跟你們一起離開呢?」

  「咦?你、你要做我的手下嗎?」

  「......將軍如若不嫌棄的話。」

  「嫌棄?哪裡、哪裡!濮兄弟的身手之靈巧、刀法之細膩刁鑽,我是親身見識過的。但,小廟容不了大神,你到我的鏢局幹活兒,著實太委屈你了。」白酆惶恐不安地說。

  不知道這男子是什麼身份,齊奇直言:「我倒覺得這不失為兩全其美的好計,如果這位兄弟的身手真的了得。咱們鏢局的生意蒸蒸日上,早晚得招些新血的......這位兄弟,你覺得月俸十兩銀,可以嗎?」

  白酆猛地搖頭說:「不行、下行、不行!十兩怎麼可以?二十兩......不,就算一百兩都委屈了濮老弟!」

  「十兩就很好了。以後還請二位多多指教。」

  「這樣真的好嗎?濮兄弟。」白酆憂心仲仲。

  「是的,我已經準備妥當,隨時都可上路。」給他一抹肯定的微笑,男子折返自己的房間。

  看著大哥坐也不是、站也下是地嘟囔著:「這樣不太好」、「可是又能怎麼辦」的話語,齊奇還真不懂,為什麼大哥面對這名叫什麼濮瑛的傢伙時,會這樣慌張失措?簡直不像是平常的大哥嘛!

  唉,管他呢!多了個生力軍,又可以即刻上路,他已經很滿意這結果了。

  

  原本白酆是相當擔心濮宮瑛會無法適應這種居無定所、東飄西蕩的日於,但隔了段日子後,他發現外貌看似嬌貴,與粗莽的弟兄們格格不入的他,在「白家鏢局」裡混得還挺不錯的。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說話的方式不疾不徐。雖然他不是那種與大夥兒打成一片的人,但他卻很巧妙地與大夥兒保持不疏離也不過分親暱的關係。

  況且經過幾次任務,大夥兒見識到他漂亮的刀法,相信他的本事之後,每個人都很樂於多了個可靠的夥伴。

  今日他們又執行完一次任務,正在打道回府的路上。因為沒有下個任務要趕,不像往常總是在路途上隨便找個地方歇腿、吃乾糧果腹,白酆特地找了問茶館,點了幾盤好料、要了幾壺美酒,犒賞大夥兒。

  幾巡酒過,大夥兒暍得酒酣耳熱之際,白鄂才發現濮宮瑛不知幾時消失了。好奇地拎起壺酒四處去找,才在茶館外頭繫馬處的一堆乾草堆上,找到若有所思的他。

  「要不要來上一杯?濮宮老弟。」

  笑了笑。「我不喝,您喝吧。」

  「好,那我就不客氣地自酌自飲了!」

  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白酆打開話匣子道:「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一件事。當初你在校場上的摔馬......是怎麼會發生的?我打聽過,當日能上校場的馬兒匹匹受過精良訓練,沒那麼容易受驚失控,除非有人動過手腳。於是我離去前好奇地探了探馬兒,發現它的鞍座下,安了根暗針,若有人不慎踩中鞍頭,吃痛的馬兒當然會失控了。」

  濮宮瑛瞥他一眼。「白大哥是想說,我的意外並不是意外?」

  不僅如此,白酆還有另一個很大的懷疑。這也是他從未告訴濮宮以外的第二人,當日的意外「真相」。

  「......垠淮有人要害你嗎?所以你才不想留在垠淮?」旁敲側擊。

  濮宮瑛沉默良久後,匆兒一笑。「沒想到會有人發現這點,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呢。」

  白酆一歎。「我曾想過這個可能,竟真被我猜中了。濮宮老弟,人生苦短,你何苦自尋短見?有什麼你無法解決的事,說出來,老哥哥幫你想辦法!」

  「......白大哥,若你有一個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但他也是這個天下不能少的人,所以你不能殺他。敢問,你會怎麼做?」

  好大個難題,白酆搖了搖頭。「我想不出來有什麼好辦法。殺他,負天下;不殺他,又負了自己。」

  將目光放到遠處,他悠悠地說:「既然不共戴天,他活,我便得死,所以我才要尋死。我若死了,既可報復他,又可從這樣的難題中脫身。」

  「......那人做了什麼,讓你這樣恨之入骨的?」

  「他害死了我最親的親人。」

  「那,那個人現在呢?還活著嗎?」

  濮宮瑛沒有回答他。但白酆猜他的敵人應該還活著,不然他也不會自願加入「百家鏢局」,四處流浪彷彿在躲避著垠淮這個國家似的。

  這時白酆的眼飄到了他以一疋白布纏住的頸項,那裡面藏著自己曾拜見過一次的、價值連城的黃金項環。誰打造了這樣的環?又是誰將它套住了他的頸?誰有這能力做這樣的事呢?

  --有權力、有財富以及能使濮宮不得不聽他的話的人。

  答案昭然若揭、呼之欲出。

  與一國之君為敵啊?

  白酆也幹過這種事,知道那是注定輸的滋味。但他和濮宮不同,沒想過要殺照王。照王固然可惡、陰險狡詐,但並不是個濫殺無辜的主子。就像他在宴席上朝王上動粗,照說是可以砍頭的,但照王只是一句「打斷他的腿骨,讓他活著,讓他不能再為他國軍隊效力」,便將他驅逐出境了。

  「你也很辛苦呢。加油!」白酆歎口氣,跟著把酒壺遞給他說:「剩下的全給你,我不吵你,先回茶館了。」

  這回白酆不再說要幫忙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幫不了濮宮瑛。

  

  一到夜晚就寢,瑛就會感覺脖子格外酸疼。

  當他以手為枕、以天地為席之際,這股感受更深重。沒有涉王為他特製、用來消除黃金頸環加諸於頸項負擔的長枕,沒有涉王幫他按摩肩膀......他自嘲地想,這狗環還真是盡忠職守,即使遠在千里之外,還是時時刻刻地掛在他的脖子上,提醒他對男人的恨。

  可是,他恨的不只是男人。

  他還恨,那個一無所知,待在男人身畔,甘為男人敞開身子承歡雨露,不知羞恥的自己。

  那半年的記憶,不是一下子全部都記起的。

  有時,在夢中他彷彿是透明人,望著另一個自己與男人燕好歡愉。

  也曾經,他在執行任務中,揮刀退敵的當下,天外飛來個片段的記憶,佔據他的腦海。

  還有過他僅僅是喝了口水,眼睛望進杯裡,一個恍惚就想起了男人揶揄、戲弄另一個他,及男人對著另一個他顰眉、微笑、深情凝眸的情景。

  全部歷歷在目。

  他也不願意原諒男人,尤其每當他的一個無心動作,引得布料擦過左胸乳珠,敏感地讓他不願也非想起不可--男人是怎樣愛戀地吸吮著它,怎樣挑逗地捏著它、折騰他,直到自己喪神辱志地求饒。

  恨男人明知他對自己曾做過何等殘忍的事,竟還能厚顏無恥、毫無愧疚之心地說「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向他說盡蜜語甜言,徹底地欺瞞著對於男人犯下的滔天大罪一無所知的自己。

  然而他最恨的人,還是他自己。

  男人以種種恥辱施加在他身上,男人傷害了自己最親的人,男人滿口謊言--他竟還對他執迷不悟,只因憶起男人對另一個自己的好,便妒忌、吃醋得幾近瘋狂!

  自己妒忌自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鄙視自己對男人又愛、又恨的一顆心,卻矛盾地無法放開心中對男人的依戀。

  悄悄地,他將指尖探入衣襟。

  閉上雙眼,撫摸著許久沒有被人憐愛過的胸首,揪著那只細小的乳珠,宛如在揪著自己的心似的,無聲地呼喚著--

  涉王......

  到死都不原諒你!到死都......愛你。

  

  這一天「白家鏢局」的人馬,來到最靠近垠淮國與清河山國交界處的最大驛站,準備護送清河山第十二公主到他鄉訪親。

  由於他們比預定時間早抵達,公主的行囊尚未備齊,所以他們只好待在驛站無所事事地度過兩天。

  一些夥伴們在大廳與人賭骰子打發時間,可是瑛對賭博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意興闌珊地旁觀了一會兒後,便決定到馬房去替自己的愛馬刷洗一番。

  「喂、喂,你們有沒有聽說啊?」

  「聽說什麼?」

  「什麼?這麼大的消息你們竟然都不知道啊?真是落伍的土包子!」

  「你罵誰土包子啊!?」

  「想打啊!」

  一桌傭兵模樣的傢伙,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就擋在他面前怒吵了起來。勸架的勸架、圍觀的圍觀,聚集的人群很快地佔據了整個出入口,根本無法供人進出。瑛一咋舌,想起驛站後頭也有個門,因此掉頭往內走。

  「店小二,你知道他們在講的是哪個消息嗎?」一個好事者,拉住忙著送茶水的店小二問。

  「啊啊,那個啊!你不知道嗎?垠淮王,聽說病得快死了!」店小二隨口回完話,肩膀就忽然被人使勁地揪住。「干、幹什麼呀你?」

  瑛雙眼瞪凸,逼上前道:「你說誰病得快死了?是誰傳出這樣的消息!?」

  「我、我是聽來這兒的垠淮人說的。這消息已經傳了十幾天吧,炒得沸沸揚揚的,有人還開賭盤,賭涉王會不會真的掛了?你問誰傳的,誰曉得這是從誰哪兒傳出的?總之大家都這麼說就對了!」店小二被他嚇得雙腿直抖,一口氣說完後,問:「客倌,請問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他兀自揪捉著店小二,以噬人的目光瞪著他。

  白酆走了過來,動手移開瑛的手,對店小二說:「快滾吧!」

  店小二拔腿飛快地溜了。

  「濮宮老弟,我能瞭解你的心情,他是你最痛恨的人,而現在他終於要接受天的制裁,你的激動是在所難免的。」拍拍他的肩膀,白酆點頭說:「真是太好了,是不?不用你動手,你最痛恨的人已自取滅亡。」

  「不對,這也許是個詭計。涉王故意放出這樣的風聲,引我上鉤、自投羅網......」他壓根兒沒在聽白酆說的話,喃喃自語。

  「你會不會多心了?堂堂的一國之君,有必要這樣大費周章嗎?他想追捕你,大可派出大批軍馬,透過各國勢力來追蹤你啊!」

  瑛搖了搖頭。

  白酆不認識涉王,而沒有人比他濮宮瑛更認識涉王了。這絕對不能說是「不可能」的。涉王沒法明目張膽地派人來找,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這叫作繭自縛,是涉王一手安排,才會讓天下人皆認為濮宮瑛早已經死了。

  (你需要敲鑼打鼓地去找一個死人嗎?不必。反正死去的人能待的地方,就只有墓園。涉王當然沒臉對人說,他要找我。)

  好險、好險,險些又要被涉王給陷害了。

  

  月黑風高,一道迅如閃電的黑色身影,沿著王宮城牆,到防備最稀少的北緣。

  咻地拋出倒鉤繩索,五爪鉤精準地捉住突出的城垛,黑衣人拉直繩索確認鉤子卡得死緊後,將一端纏繞於自己的手臂,躍上牆面攀爬而上。

  「你自己不是說這可能是陷阱嗎?現在又說你想去垠淮,這是怎麼回事?」

  「它如果定陷阱,我會做好萬全的準備,絕不會讓他們逮到我的。它如果不是陷阱,我想用自己的雙眼,看他是怎麼死的?」

  「這樣太冒險了!你說萬全,也不見得真能萬全。難道光是聽見他的訃聞不能使你滿足嗎?非得回去看一眼才行?」

  「......」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定,我也不好說什麼。要多保重,如果......你想回來的話,我們隨時歡迎你。」

  「謝謝你這段日子的收留,再會,白大哥。」

  專心一意地爬到城牆頂端之後,滿身大汗的濮宮瑛暫時摘下黑色頭套,癱坐在地上,呼呼大喘。

  他本是打定主意不來的......直到他夢見涉王面如槁灰地躺在王宮中,身旁全是些穿著喪衣的人們。

  他不敢說,這場夢是一個預兆。這更有可能是他自己心中,想要將涉王埋葬而幻化出的夢境。夢本來只是一場夢,可是他卻每天作這場夢,作到他認為自己如果不來弄清楚涉王是真的怎樣了,或什麼事都沒有,在等到涉王的訃聞前,他可能得先發出自己的訃聞了。

  如果這是陷阱,他們一定以為瑛會利用密道溜回去。因為他們並不知道,瑛已經恢復記憶,而這是他手上唯有的「武器」。恢復記憶之後,瑛對這王宮中的一切瞭若指掌,這王宮就像他自家的後院,是他與涉王的嬉戲場。

  曾負責過指揮駐防王宮近衛隊的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想要越過這重重森嚴警備,要從哪兒入手比較好。

  休息時間結束,瑛將頭套重新罩上,再次出發。伏低身向後退,縱身一躍,他抱住面前高數十丈的巨木,繫上繩索一蕩。

  奔、攀、躍、蕩地使出渾身解數,他終於來到涉王所使用的正乾宮屋頂上。

  輕如貓履地,他踏著一塊塊琉璃屋瓦,尋覓著適當的位置,開始將屋瓦掰開,露出底下交互搭迭出的屋架部分。屋架的再下面鋪著一層不耐重的天花板,有些還故意使用鏤空狀,便是怕有間諜、暗殺者藏身其間。

  他要挑戰一下,憑自己矯捷的身手,是否能越過樑柱,不被發現?他慢慢從屋頂爬進隔間,算準距離一躍--

  成功了!

  但他的喜悅很快就被謹慎取代,更困難的還在後頭。他必須分開雙臂,保持平衡,一寸寸又一寸寸地在橫樑上邁進。

  吃盡千辛萬苦,一身汗涔涔地,他終於走到王上寢殿的正上方。以隨身小刀鑿開個細微眼洞,他趴在上頭窺看--

  「咳、咳咳咳......」

  身著寢袍的少主,額眼處覆著冰凍的毛巾,接連咳嗽,甚至咳到從床上弓彈起又無力地倒回去,口吐鮮血。

  「殿下、殿下!快!再叫御醫,說殿下又咳出血來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奔出去。

  很快地,又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奔進來。

  (涉王殿下......)

  瑛咬了咬牙,默默地焦急著。

  這是什麼病?風寒嗎?還是肺腫?殿下從小就是禁不起一點風的,只要起風就會喘,難道他們不知道這點?竟讓氣管不好的殿下,染病染得這麼重!

  一群愚笨的侍從官,乾脆全部撤換掉!

  等等!我急什麼?我......他的死活已經與我無關了。

  ......自己又開始自欺欺人了。

  瑛閉著眼,承認現在看到涉王的重病消息是真的,他的心情反而更悶得慌,悶他所能做的就是待在這兒,聽著閻羅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看著他一步步地逼近涉王。

  (涉王,你若是聽到了我的心聲,就給我撐下去!)

  朝著底下,瑛無聲地大叫。

  (你不許比我早死,我還要向你復仇,你不許死!)

  底下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動靜,也不可能會有。瀰漫著苦澀藥味的地方,已經成了迎接死亡的地點。

  瑛不覺淚流。

  趴在天花板上,無聲地痛哭,哭到雙肩簌簌抖顫,哭得自己肝腸寸斷。

  

  莫名心驚的冷汗讓瑛倏地醒來,急忙自窺洞往下一探--

  幸好,與先前並無太大的差異。只是涉王或許是服了藥後,咳嗽稍微轉好,如今已經靜靜地躺在床上沉睡著了。

  擦擦冷汗與臉上骯髒的淚痕,如果在人前,瑛是寧可咬到唇裂血流,也不會掉一滴淚下來的。但經過方纔的一場痛快大哭後,瑛希望等會兒自己到了涉王身畔,不會丟臉地掉下淚來。

  喀、喀的響亮打更聲,通過了正乾宮寢殿前方。

  數了數,現在是子夜三更天。一切也正如他所想的,在這時間守在涉王床畔的人不但少了,而且陸陸續續地打起瞌睡。

  挑這個時間採取行動,應該可以在不吵醒涉王的情況下,近近地看他一眼吧?

  他爬到了設置一整片雕花天花板的樑柱上,謹慎地以針挑起其中一塊,看到坐在正下方的兩、三名侍從官都鼾聲大作。邊歎這些好吃不作的飯桶壞了君王的身子,竟還能睡得安穩,邊慶幸自己預備好的點穴石,可以收起來了。

  雙手扣著梁緣,先把腿伸下去,接著是身子,到最後整個人都懸在半空中,他學猴子晃動身體,利用擺盪的弧度,鬆開手一跳。

  轟隆!一聲巨響在他成功墜到地面,挺起身子的同時,磅然響起。

  ......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一道道鐵柵欄突然自窗戶上方、門前的地板下方豎起,看得瑛目瞪口呆。

  為什麼?如果他們是為了要捉他而設這機關,那也該想想,將他和涉王一起關在鐵柵欄裡,危險的應該是病危的涉王吧?

  「......果然這場賭注,還是我賭贏了,瑛。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是涉王的聲音!

  不過,怎會自門外,而非床上發出來呢?回頭,目光射向床鋪,接著赫然瞪大。床上哪還有涉王的影子?那兒只有一名穿著涉王寢袍,手拿膠皮假面的侍從官。其它幾名裝睡的侍從官亦褪去懶散的外袍,換上打鬥勁服,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可惡!自己徹底著了他的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3:09

四、

  喀啦、喀啦的聲響,不住地干擾著他的耳。他蹙起清秀的蛾眉,想將惱人的聲音逐出去,反倒漸漸恢復了意識。

  瞇細的眼縫,在見到可恨之人時,霍地掀開。

  「你--」

  咬牙切齒地想撲上前去,痛扁他一頓,但是被高高吊起的雙臂,根本無法往前揮。

  這是什麼東西?

  他順著束縛住自己雙手的鐵鏈往上看,一路往上看,總算看到一段長長的鐵鏈掛在頭頂的橫樑上,而自己的雙手就被這條鐵鏈的兩端銬住。「涉、王!」

  踱步到他身前。「不需要喊得這麼大聲啊,愛妃。孤王聽得到。」

  「你、你--你!」

  「我、我,我--怎麼了?」好整以暇地端詳著,涉王點點頭說:「是啊,這種姿勢確實挺累人的,手酸,不能完全著地的腳趾頭更酸。呵呵,愛妃這副模樣,好像是......好像是......像什麼呢?」

  「你居然把我像一隻風乾鹹魚似地掛起來,我不會原諒你的!」

  一擊掌,黑眸燦燦地說:「愛妃的文采真好,形容得太貼切了!不過你就算是只風乾的鹹魚,也是世上最教人垂涎三尺的一隻。」

  夠了!他不是為了和他抬槓而跑回來的。對涉王這種人,他濮宮瑛已經沒什麼話好跟他說了。

  忿忿地扭開頭,漠視。

  這時涉王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簡帛書,道:「王妃,為了表示孤王歡迎你回到這個等待你已久的寢殿,讓我念一段當初你寫給我的感人情書吧?

  『......懇請殿下相信,我必重返王宮,此一王上與我邂逅之處,乃我心之盼,念之系、情之牽地,怎忍離分?』

  「嗯,好一個『怎忍離分』。害得孤王相信了你,巴巴地望著密道,等著你回來呢。結果瞧我等到了什麼?滿紙誑語、虛言,要它做什麼?」涉王把簡帛栘到燭火上,不出一刻,整卷帛書都燒得一乾二淨。

  瑛面無表情、目不轉睛地看著。

  此事剛剛好能給過去無知的「那個自己」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不該輕易地信了涉王、把心給了涉王。

  「你沒有話好說嗎?交代一下自己的去向如何?偌大的池城,為何我翻過來找、翻過去找,就是不見你的蹤跡?」眼睛狐疑地瞇細。

  瑛依舊不理不睬,瞧都不瞧他。

  未幾,涉王的表情從懷疑轉為非常懷疑,試探地一喚。「......瑛『哥哥』,是你嗎?」

  瑛渾身一震,卻故做鎮定。

  扣住他的下顎,高高舉起。「你,已經恢復記憶了,是不是?你記起所有的一切了嗎?幾時?這是怎麼發生的?」

  一甩頭,瑛冷冷地瞪著他說:「我有記憶、沒記憶,對你有何分別?有記憶的時候,你不顧一切地強佔我的身;失憶的時候,你似乎也不覺得內在變了個人有何分別?反正只要有個屁股給你插就行了!」

  涉王一愣。「如果你記起一切了,你怎麼會用這種口氣向孤王說話?你眼中不是把君臣之別看得最重嗎?甚至連我要你在床上的時候喊我的名,你都不肯。歡愛的時候,叫的全是『殿下』。」

  「那是因為,我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我沒法子喊一個畜生為王上,更沒辦法認一個喪心病狂的人為主子!現在你在我心裡連個破帚子都不如!你、你、你離我遠一點!」紅著眼眶,瑛手中能出的棋子全出光了,也全輸光了,他知道自己只剩一股恨能與他對抗。

  「畜生?喪心病狂?孤王對你做了什麼?只是要你成為我的王妃,要你永遠陪著我,這些......在你心中難道是如此十惡不赦的事嗎?那麼,你還回來看我這根破帚子做什麼?聽到孤王散發出病危的假謠言,你大可置之不理呀!」表情有些受傷的男人,氣呼呼地反駁。

  「好,你這沒心肝的混帳東西,倒有臉問我什麼事如此十惡不赦!我問你,嬅妹是怎麼死的?」

  「......」涉王變了臉色。

  瑛痛心疾首、冷徹心肺地說:「是你,就是你害死的!你殺死了嬅妹!僅僅這一條罪,就足以教我一輩子、生生世世都不原諒你!」

  涉王后退兩步,撫著額,震驚之餘,還帶了幾分意外。

  「是啊,被我發現了!沒想到吧?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君王、是殿下,殺人不必償命,就可以恣意地奪走一個無辜人的性命?嬅妹做了什麼你要殺了她?一想到你竟還有臉在我面前掉淚,惺惺作態地像個受不了喪妻之痛的好夫君,還以此為借口拉著我一起犯罪......我就、就是怎麼恨你也恨不完!」

  黑瞳裡裝著對男人複雜又難解的情。

  親情的一端是妹妹,一端是情人。當情人殺了你的妹妹,該如何去接受這樣殘酷刨心、血淋淋的現實?

  「自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想著要怎樣地報復你?你是一個什麼都有的男人,從你身邊奪走一樣東西,你還有九十九樣能取代,你根本不痛不癢。但我一定要讓你知道,心愛的東西被奪走是什麼滋味?就像你從嬅妹身上奪走性命,你從我身邊奪走了妹妹一樣,我只好把『我』從你身邊帶走!」

  「那場意外是--」涉王倒抽一口氣。

  「我精心策劃的。」事已至此,瑛豁了出去,將全部的計劃都告訴他。「我不能在公爵府裡自殺,否則對我爹娘造成的傷害太大了,死了兒子,還是死得如此不名譽。我也不能晚上死在你身邊,雖然我有考慮過,但它一旦傳了出去,我的名節就算了,嬅妹死後的名聲也會跟著一敗塗地的。校場中的意外,對你的衝擊雖然沒那麼強,但也夠了。我一定要讓你看著我死去才行!」

  抬起眼,嚴肅地瞪他。

  「不這麼做,你是不會懂得死亡代表什麼?一個國家之主將他人的性命看賤、看輕,那絕不會是萬民之福,我死都要諍諫你!你明白嗎?」

  苦笑。「還說我喜歡懲罰人,我看是你喜歡教訓人吧。」

  突然跳轉的話題,教瑛一個措手不及,露出妒意說:「不要跟我提那半年裡的事!」

  「會讓你想起我們的夜夜恩愛嗎?」

  「住口!」

  黑眸漾著邪惡暗黧的光芒。

  「你恢復記憶的時候,沒有嚇一跳嗎?那個乳鐺真是孤王的點子裡,最棒的傑作。你開始時還嚷著不要給我穿,到後來,只要孤王輕輕扯一下,你就會像只發春的貓兒般,從喉嚨裡咕嚕咕嚕地喑嚀起來,貼著我的手發騷呢!」

  「那不是我!」扭動著雙手,恨不能撕開他的嘴。

  涉王再度走向他,一手攬住他不停晃動的腰,一手解開他的黑衣。「既然你說不是,我們就來試一下,看看你會不會如我所云。」

  「你--住手!」

  「我不住手,也不住口,因為住了手跟口,我還要怎麼取悅我的『瑛哥哥』呢?尤其是你現在這麼樣的『恨』我,比失憶的時候,還要更加難以馴服。我只好加倍地疼你、寵你、愛你,讓你早點瓦解對我的恨了。」

  甩頭甩得像支博浪鼓。不行、不行、不行!瑛現在對他根本無計可施、無力反抗,他真的很怕被自己的身子背叛。倘若他不曾與涉王度過那段兩情縫蜷的六個月,身子也還是未識魚水歡愛、未被養足、養習、養貪婪了胃口,他還不覺得涉王口中的寵愛有多可怕。

  他不要有,變成一具任他虐待操弄還會歡喜哭泣的身子。

  他不想要,變態到明知這個男人有多邪惡,依然放任其摧殘自己心靈的腦子。

  要他成為那種只要男人動動指頭,就匍匐在地上爬也要爬過的無恥、無知、無能的人,他甘願跳進火爐裡,讓人煉刀,煉劍,也不願苟活!

  男人冰涼的唇落在他的臉頰上。「好久了,弧王已經好久沒有以這雙手臂擁抱你,以這雙唇親吻你。我的火刃等著你的水穴,已經等到幾近瘋狂了。你的小穴是不是忘記如何接納我了呢?」

  顫抖著、搖晃著,他無法閃躲開男人的手,只能任他輕易地撥開自己的黑衫,褪去自己的黑褲......

  「別擔心,你說的罪,孤王一樣也沒犯。等孤王好好地和愛妃一解相思後,孤王再帶你到一個地方去。到時候孤王會再問你一次,要不要留在我身邊?假使你還是說不要,寧可孤單一人老死的話,那我便死心地放你離開了。」

  他說的可是真的?

  難道......事實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樣?

  但,怎麼可能呢?

  他彷徨了。如果有另一個可能,他當然會十分樂於接受。他也希望自己一直愛著的,自己從小陪讀、一路身教言育到大的男人,該是完美無缺的王者。唯一他願意為對方而死的殿下,不可能是犯下蔑視人命重罪的惡徒。

  我就再信你一次,你可別讓我失望了。

  涉王微笑說:「但是孤王有把握,你絕對不會那麼說的,到時你就知道了。」

  男人的自信是打哪兒來的?

  --很快地,濮宮瑛便知道了答案。

  男人的自信來自於他有一個強大的靠山--就是六個月來與男人朝暮相處,在「舉目無親」中,完全把自己交給了男人的那個「王妃」。無論是他的身子,或是他的心。

  

  「啊嗯......啊嗯......啊嗯嗯......」

  雙手懸舉,雙腿又騰空架在男人的肩膀上頭,唯一能依憑的只剩繫在天花板上的鐵鏈。無法保持身子的穩定,他不得不緊夾著他的頭。

  隨著埋在他雙腿間的黑色頭顱前吸後吐擺動的速度,不住地在快感中抽搐,連蜷起的指尖都為之顫抖。

  「啊嗯--」

  在一聲拔高的抽泣後,他弓起身子,全身抽緊地釋放。

  男人的雙唇密密地含住,吞嚥下去。

  「哈啊、哈啊、哈啊......」

  過多而強烈的歡愉使他全身軟弱無力,垂下頸,眼前的男人緩緩地吐出他飽滿禿圓的分身前頭,粗糙的舌葉則繼續傭懶地遊走在光滑半軟的分身上,仔細舔舐掉少部分先行噴出的白液。

  雙頰迅速被紅暈攻佔,猶存敏感余火的身子,竟再一次地昂起。

  「這麼長時間沒有親熱,愛妃自己的身子也很寂寞呢!看,才剛剛射過一次,而且射了這麼多,居然馬上又硬了。我開始擔心,往後我再不好好鍛煉自己,會滿足不了愛妃貪婪的無底洞呢!」

  「......不要說了!」搖晃著腦袋,他已經夠替自己覺得丟臉了,真是副一點都無法信賴的身子,輕而易舉地就倒向了敵營。

  男人再次輕輕捋動手中的慾望,拇指往著充血的頂端,方纔那噴吐大量濁白液體的縫隙小口碾壓了過去。不過是來回磨蹭了兩下,竟又將少許剩餘的體液擠出。似乎覺得很有趣,他開始以尖硬的指甲刺著、刮著、轉著、戳著。

  「啊啊、啊......啊、嗯......啊啊、啊......」

  他激動到失去理智,宛如受欺負的小孩子般,破碎不成句的話語,迭聲竄出。

  「不......討厭......會痛......啊嗯、啊嗯......出不來了......不要......」

  男人寵溺地笑著。「好、好,不要用戳的,我用舔的好嗎?」

  用著眼角泛紅的翦翦雙瞳瞅著他,慢慢地一點頭。

  「哈啊、啊嗯......」

  嫵媚的呻吟跟著男人漸次轉移陣地而益發甜膩,真的就像男人先前所宣稱的,貓兒撒嬌。輪流地舔舐寶囊,連同包裹住重要寶物的皺折與裡面的雙珠,一起吸含到潮濕的口腔中,還不忘時時以軟舌在上頭按壓耍弄。

  盯著男人一舉一動的美麗黑瞳,氾濫出春情。潮紅臊熱的臉頰嬌艷欲滴。男人的舌一轉動,他的舌也跟著舔舐著自己乾渴的唇。渴望著男人的舌也能深入他的嘴,直搗他的喉嚨深處。

  如夢似幻的眼神在他意識到男人的手指正壓著某個地方時,立刻慌張地瞠大。

  「--不要!那裡不要!」

  但是男人執著地在花瓣的周圍探路著。

  「不會疼的,你這兒已經接納我多少次了,就算一時忘記了,但它很快就會知道他的主子要上門,會乖乖地為我開鎖的。」

  騙人!怎麼可能不疼?以前男人強勢搗入時,那種粉身碎骨的疼,迄今還清晰地留在他腦裡!

  「不要、不要......」

  但是男人所言不假,長指藉著方才一番前戲所淌下的汁液,順暢而沒遇到半點頑抗地輕鬆抵入穴口,並且在絲滑內襞裡游刃有餘地抽動著。

  空虛已久的內襞熱情地銜住他的指,時緊時緩地、時松時收地搐動。

  「哈嗯、哈嗯、哈嗯......」

  不知不覺地,他抬起高懸的腰身,配合男人的指頭晃動了起來。難以言喻的念頭晃過了眼前--

  不夠,還要更多,能夠填滿、能撐到最開的。

  ......第二根、第三根指頭隨之加入,抽送的節奏漸漸狂亂,夾帶出內襞濕熱的氣息,送進更多男人舔舐的口沫,發出了噗滋、噗滋的羞人聲響。

  「哈嗯......再來......我要更硬的......」黑瞳癡狂地送出淫蕩的邀請。

  男人輕咋了下舌,含著笑容將他的雙腿從自己肩上卸下。「我就知道,這些閨房之術都被你學去了之後,你就會開始『教導』我了,你這個喜歡騎馬打仗的大將軍。不把一切收在手裡,你就不善罷干休是吧?」

  哼哼地嚶嚀一笑。「你怕了嗎?」

  揭開腰間的襠褲,男人握住自己傲人的赭色慾望,隨意套弄兩下,讓瑛方纔的體液沾濕它。

  「我從以前就一直很怕你啊,怕你不愛我、怕你不要我、怕你不滿意我......」男人邊說邊以雙手抱起他的長腿,扣鎖在自己腰後,蓄勢待發的慾望抵住早已貪婪綻放的小穴。

  強悍地一個挺刺。

  「啊!啊啊......好、好......」受不了、受不了地搖著頭,高仰著脖子。

  男人抱著他前後搖擺,慾望不住地往深、更深的地方插了進去。直到整個沒入後,男人又很快地抽出。重複了四、五次之後,男人開始轉動他的腰,好讓慾望碾壓著他放蕩敏感的每一處內襞。

  「啊!啊啊......啊嗯......啊嗯、啊嗯、啊嗯......」

  著火了。

  全身都著火了。

  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全部都融化在男人強悍的撞擊下,迸散炸開。

  正當他要捉住那瞬間目眩之際,男人忽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地停了下來,蟄伏在他的體內,一動也不動。

  「怎麼......」他不解,他就快要到了說。

  男人匆兒一笑。「以後不許你再跟另一個你吃醋了。」

  「哈啊?」

  「因為你瞧,在我而言你就是你,不管記憶有或沒有,我對你絕無貳心,但你卻這樣吃醋,不就是在懷疑我嗎?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我吃自己那兒的醋,因為你這麼愛它,似乎比愛我還更愛它,所以以後不許你在我面前提起它了?」

  他咬咬唇。男人說的有道理。「......答應你就是。那......你快點......」

  邪裡邪氣地一笑。「快什麼?」

  長腿在男人的腰後亂踢,怒吼地說:「該死的,快給我動啦!蠢馬!」

  於是乎,熱愛騎馬打仗的濮宮將軍大人,為了一句「蠢馬」,不得不整夜陪著他的「馬」練習,直到兩人都直不起腰為止。

  

  涉王遵守他的諾言,帶著濮宮瑛跋山涉水地來到一座人煙稀少,幾近無人居住的高山峻嶺問。

  「你再說一次,我們到這兒是要做什麼的?」爬山爬得氣喘如牛,濮宮瑛走在他前方,實在非常懷疑繼續走,該不會走到天的盡頭去吧?

  「見一個人......」涉王想想,後來又改了答案。「不,兩個人。」

  「拜託你吹牛也打個草稿。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山頂,我就不信有人會住在這種鬼地方!」

  「別發脾氣,就快到了。」指指前方。「你看,就是那兒,堆積皚皚白雪的地方。仔細瞧,你沒看到那兒的山凹有煙在飄嗎?」

  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好,我爬,如果到了那兒沒有人的話,我會一路踹你踹到回垠淮去為止!」

  涉王大大地歎了口氣。「以前那個開口閉口『微臣』的傢伙還挺可愛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讓他重出江湖?老和這個『你這傢伙』的你在一起,我怕久了我會迷戀上受虐的感覺。」

  瑛隨手捉起地上的一把雪,扔他個滿頭包。

  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他們好不容易來到涉王所說的地方。映入瑛眼簾裡的是片銀白世界的景致,純白的雪、純白屋頂的木屋,好不美麗--但也冷呆了!

  怎麼會有人想住在這兒呢?

  「我們過去吧,她們應該是在屋裡等我們。」

  「你怎麼通知人家,我們要來的?」

  「我和她定期都有飛鴿傳書啊!怕她在這種地方住,會有什麼不便,所以......啊,我擔心她,你可別亂吃醋啊!我是有好理由的。」他率先跨上台階,站在木門前,在門上敲一敲。

  「什麼好理由?」他慢他一步,只好站在他身後。

  門很快地打開,一個捧著臉頰,釋放歡呼的女子,又叫又跳地說:「嗚哇!你們真的來了,我真不敢相信!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呢!瑛哥哥!」

  「嬅妹!」

  見到妹妹健健康康的模樣,一路上多少有了點心理準備的濮宮瑛,還是不免激動得紅了眼眶。

  另一名溫婉美麗,年紀約莫二十上下的女子也上前說:「請進,涉王殿下、濮宮大人。濮宮大人,初次見面,小女子是清河山蕙。」

  「清河山......你是清河山國的......」

  女子點了點頭。「小女排行十二,您可以喊我蕙或是十二。」

  「為什麼清河山國的十二公主殿下,會在這邊?」瑛詫異地轉頭看向涉王,發現他笑得一點都不訝異。

  「因為只有這兒是能讓我和心上人清清靜靜地建立我們女兒國的地方啊!瑛哥哥。」笑嘻嘻的,濮宮嬅牽起了蕙公主的手說:「瑛哥哥,你會祝福我們的吧?既然你和涉王可以是一對,我和蕙公主私奔,也沒有什麼不好。」

  清河山蕙紅了紅頰,低垂著頭說:「小女子花了一年,終於以出家為尼的條件,換來父王的首肯,讓我離開王宮,最近才到這邊與嬅兒相聚。以前怕這件事若說出去,我父王絕對會不許,因此沒能及時將真相告訴濮宮大人,導致你們誤會一場,真是萬分抱歉。」

  將他們所說的,一樣樣串連起來,嬅妹詐死的真相總算撥雲見日了。

  瑛以為涉王留在意外事故現場的一把小刀,是拿來割裂繩索梯子,使得正在塔樓上散步的嬅,不留神地踏上去時,繩索應力斷開,陰謀設計她墜樓而死用的。

  但實際上,刀子是用來割斷綁在一隻木偶身上的繩子,趁著黑夜視線不清,繩子一斷,木偶墜落就構成了濮宮嬅墜樓身亡的假象。然後涉王再把木偶抱回寢宮,換上引藥假死的濮宮嬅。

  唉,為了逃離王宮,每個人都是不遺餘力地在演戲呢!

  「瑛哥哥,你不要怪涉王隱瞞你,將你騙入宮中。是我給他出的餿主意,因為我知道哥哥和殿下兩人心意相通,偏偏你硬是不肯接受涉王,所以我叫他要學得更膽大一點,否則一輩子都得不到你的。」

  濮宮樺笑著說:「如今你可得感謝我,沒有我這一推波助瀾,哪有你今日的幸福美滿呢?你就好好代替我做王妃吧,反正我只是奉皇帝之命嫁給涉王的假王妃,真正有夫妻之實的你們,才是該終身相守的對象啊!」

  紅著臉,濮宮瑛怨懟地瞥了涉王一眼。「你到底都在飛鴿傳書上寫了些什麼呀?那種事......不用寫啦!」

  涉王圈住他的身子,賊笑道:「你可以回宮再慢慢教育孤王,愛妃。不然,我就到處告訴人家,你跟我做的好事。如何?願意陪我一輩子嗎?」

  「哪有以這種事當威脅的......」唉,看樣子還真的跑不掉了呢。

  「你不接受,我就在這兒親你的嘴!」

  瑛跳了起來,仗著靈活身手,搶先衝出門外道:「你追得到我,我就答應你!」

  「好,你可別食言而肥!」

  銀白色的雪世界中,成雙成對的戀侶,各自都覓得了自己的幸福方向......

  --全書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5 00:33:34

後記

  啥?編輯大人要討後記?

  ......說我不在。

  叩叩叩!

  ......裡面沒人。

  砰砰砰!

  ......就說了,裡面沒人。

  咻咻咻!

  ......小的馬上交。

  (以下為某葳窮盡腦汁也交不出後記,只好混水摸魚地從廢稿中拖出點東西來貼,請大家跟我念一遍:這是後記。謝謝合作。)

  自涉王殿下大量製造銷魂合歡膏以來,涉王王妃深受其害,夜以繼夜,不得安生。有監於自己老骨頭一把,實在不堪夫君需索無度、日日折騰,因此娘娘將罪魁禍首歸於銷魂合歡膏,視之有如下共戴天之仇敵,不遺餘力地想消滅它。

  王妃使出的詭計多不可數。

  最成功的一計,叫做「送、送、送」!

  話說......

  某天文武百官出入正乾宮的必經之境時,出現了一個以帽遮顏的怪老翁,他朝每位路過者招招手,搭訕道:「小子,我這邊有不要錢的好東西,送給你!Λ_Λ」

  偶有好奇者,問:「什麼好東西?@^@」

  「嘿嘿嘿,附耳過來,老朽說給你聽!」

  一番窸窸窣窣地咬耳朵後。

  男子聽完面露狐疑,捧著小金罐,抱著姑且一試的心,返家去。

  當夜,男子對其神奇效果驚為天物,甘拜下風。

  隔日,迫不及待地呼朋引伴,前來向老翁索取。老翁照樣出手大方,一人一罐、一人一罐地送得不亦樂呼吸,眾人拿得更是眉開眼笑。

  ......眼看著銷魂合歡膏以極快的速度消失,老翁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照這速度送下去,不出三日就可將它徹底消滅了。

  往往敗筆就出現在人心鬆懈的一刻。

  老翁送得心曠神怡、渾然忘我之際,背後猛被人拍了拍。

  「也可以給我一罐『好東西』嗎?我想拿回去給我家娘子用用。」

  「當然、當然!歡迎、歡迎!」老翁遞出一罐,抬頭一望,他道是誰呢,原來是涉王殿下啊!

  「嘿嘿嘿,你也知道它好用啊?殿下」

  「呵呵呵,好用、好用,所以你多給孤王幾罐。這麼著吧!乾脆你有的,孤王全包了,反正是「不要錢」的嘛!愛妃。」

  好幾隻烏鴉緩緩地自一個不停「嘿嘿嘿」、一個不停「呵呵呵」的年輕夫、夫的頭頂飛了過去。

  結果這個「送送送」的妙計,因為王妃一個不小心連涉王也送了,只好以「功敗垂成」收場。

  而且經過夫君一番調教過後,娘娘再也不敢偽裝成神秘老翁現身在正乾宮。

  但,王妃娘娘並未死心,他燃燒著熊熊鬥志,抱著可歌可泣的奮戰精神,朝著燦爛的太陽發誓--

  「明天,我一定會消滅你的,銷魂合歡膏!」

  好了。後記出清,收工、收工!

  啥?小編大人來電,說有讀者大人抗議某葳經常混水摸魚,交出了一篇不是後記的後記,騙稿費。

  唉,我怎麼會做這種事呢?前面才剛剛請大家念過的啊!

  那......好吧,還有疑問的朋友看這邊,來,我們大家一起再念一遍唷!

  「這、是、後、記!」

  OK?同意?

  很好、很好,大家都是佛心來的嘛!

  不混後記枉為人之某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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