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莫霖-【人妻不二嫁】《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0:53     標題: 莫霖-【人妻不二嫁】《全文完》

人妻不二嫁》作者:莫霖

在她年紀還小時,就已深深相信──
在這世上,愛情一點都不重要,能永遠陪伴在身邊才是王道。
問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嗯 ~ ~ 可能是跟她的成長背景有關吧!
她從不認為自己的觀念正確,也不以為會有人跟她一樣,
直到遇到他!

對她來說,她覺得她不會愛人;對他來說,他也不認為他會愛人,
所以他和她,竟然是同一種人!
也因此,即使她才剛認識他,卻在他決定離開之際,
她毅然決然答應要跟他一起離開故鄉,原因無他,只因他承諾會一輩子陪著她,
這樣就夠了!

只是當時間流逝,她忍不住思索,這樣真的夠了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1:14

  楔子

  還是那間屏東靠山一帶的孤兒院,還是院區角落的那個秋千,秋千上坐著一個女孩,一旁的石礅上也坐著一個女孩,兩個女孩的容貌如出一轍,她們不只是姊妹,更是雙胞胎姊妹。

  這是離別的場景,兩姊妹相依為命了十七年,就要在今天告別彼此,奔向各自未知的前程。

  姊姊陸致芳坐在石礅上,小心翼翼護著自己已經懷孕六個月的肚子;妹妹陸致芳坐在秋千上,看著姊姊臉上幸福的表情,看著她隆起的肚皮,知道那裡面正孕育著小生命。

  新生命的喜悅連帶也感染了妹妹,讓她暫時忘記自己對未來的茫然。

  陸致芳安安靜靜聽著姊姊訴說著懷孕的狀況,她無從體會,更無從分享,只能安靜聽著,任由姊姊將心中所有的期待、不安、惶恐、興奮之情統統倒給她,分享給她,讓她也跟著品嘗一切喜怒哀樂。

  陸致芳知道,孤兒院外頭停了好幾輛黑頭轎車,就是要來迎娶姊姊回方家,而姊夫方少淵也來了,至少給姊姊一個隆重的迎娶儀式。

  很好,她們姊妹倆至少要有一個人幸福,這才不會讓她對人生、對命運徹底絕望。

  讓姊姊幸福吧……

  孤兒院的溫修女來過,對著她們姊妹倆就是一陣嘆息,事實上,今天不只是姊姊陸致芳出嫁的日子,也是妹妹陸致芳離開孤兒院的日子。

  致芳未婚懷孕,最後只能嫁給孩子的爸爸,這樣還不夠嚴重,因為連致芳也要離開,跟一個不知名的男人走,而且在今天之前,沒人知道那個男人是誰,是圓是扁、是好是壞。

  殊不知當致芳開口說要在姊姊出嫁這天跟著別的男人離開孤兒院時,所有院裡的老師都驚訝到下巴幾乎掉下來。

  致芳就不說了,這個傻女孩喜歡方少淵那小子喜歡到掏心掏肺,連未婚懷孕這種事都干得出來;但是致芳不一樣,這孩子聰明伶俐、課業優秀、成熟穩重,一向不讓師長擔心,怎麼會突然冒出個男人讓致芳死心塌地願意跟著離開?

  更何況方家至少還派了車隊來迎娶致芳,雖然致芳才十七歲,至少也是名正言順的嫁出去;但致芳呢?那個男人什麼都沒有准備,甚至連有沒有那個男人他們都不肯定。

  可是致芳這孩子太獨立也太成熟,她決定的事,沒有旁人說話的余地,她很堅持,所有師長都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現在阻止她,再過幾個月,致芳就滿十八歲了,她也可以自由離開,所以重點在她怎麼想,她知不知道一切利害關系?她願不願意為自己的人生負起全部責任?

  溫修女絮絮叨叨,最後只能嘆息,握著兩個女孩的手,帶著她們禱告,希望她們離開孤兒院後的人生可以順利。

  溫修女離開,兩姊妹再度獨處,陸致芳聽姊姊說著未來的打算,知道姊姊要跟姊夫一起搬到台北,離開屏東;她也打算離開,跟著那個男人離開,去更遠的地方……

  「美國?」

  「對……他要回美國了,我跟他去。」

  「美國啊?」不敢置信,「我還想你如果待在屏東,現在有高鐵,一天就可以來回,高鐵可以搭到美國嗎?」

  「姊,你又在開玩笑了。」

  握住陸致芳的手,「小芳,姊姊從來都不問你的事,因為你也不讓人家管,事實上……你也比我成熟;可是姊姊還是會擔心你,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你真的要嫁給他嗎?」

  「姊,」語氣一窒,「如果我說他沒說要娶我,是我自己要跟著他的,你會生氣嗎?」

  他確實沒說過要娶她這種話,也沒說喜不喜歡她,甚至愛不愛她,因為她也不在乎她愛不愛他。

  愛又怎麼樣?她的父母不愛她嗎?可是還不是讓她成了孤兒?

  她只知道在那一刻、那一瞬間,她珍惜這個男人的陪伴,更知道如果她放手讓他就此離去,她會後悔,一定會後悔。

  既然如此,那就跟他走吧!

  「小芳……」語氣充滿訝異。

  反問:「姊,你自己呢?你現在很篤定嗎?你一定要嫁給方少淵嗎?你真要這麼年輕就把孩子生下來嗎?」

  「不然呢?他願意娶我,他是孩子的爸爸,我就嫁給他啊!」

  反握姊姊的手,「那就不用擔心我,我的心跟你一樣篤定。」

  「那不然,說說那個男人是誰吧!至少讓我放心啊!而且你也認識『淵』大頭,就我不認識你的男朋友,這很不公平喔!」

  陸致芳想了想,不知該從何說起,沉默良久,久到陸致芳以為她不打算開口了,於是她決定好好負起一個做姊姊的責任,關心一下妹妹的感情世界。

  「他是哪裡人啊?」

  想了想,「很難回答,他的媽媽是台灣人,爸爸是美國人。」

  「混這麼遠,混過一個太平洋?」很是訝異,只能繼續追問:「他家裡是做什麼的?」

  陸致芳抿唇,眉頭皺在一起,「坦白說,我不知道。」

  「啊?」不敢置信,再問:「他有幾個兄弟姊妹?」

  「我不知道。」

  「他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我沒見過他們,我不知道。」

  陸致芳真是訝異到極點,嘴巴幾乎都忘記闔起來,但她不死心,繼續提出問題,「那他叫什麼名字?這你總該知道了吧?」

  「這我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叫沈懷望,英文名字是懷特.威斯裡.格魯曼。」終於有一個她回答得出來的問題。

  「……終於有你知道的,我還以為根本沒這個人呢!」她還以為那個從未露過面的男人根本不存在。

  「姊,我騙你們干嘛?」

  陸致芳握著妹妹的手還想多說,她的未婚夫方少淵站在一旁比了比自己的手表,意思是時間已經不多了,要出發了。

  陸致芳直到此刻才覺得事態嚴重,妹妹竟然要跟一個她不清楚底細的男人離開?那個男人究竟是不是好人?會不會是要騙致芳?

  老天!她這個姊姊真是太失職了……

  「姊,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

  「我怕……那男人對你是不是真心的啊?」

  陸致芳搖搖頭,「那不重要。」

  有心才會受傷,她沒有心,她不會受傷,她只是貪戀那個男人的陪伴而已,除此之外,她不多求,也不多給。

  「怎麼會不重要?」

  「總之,別擔心我。」她也看見了不遠處的姊夫,知道時間要到了,「姊,你要幸福,我只在乎這點,只要你能幸福就好。」

  「你這個傻瓜……」

  兩姊妹緊緊擁抱,約定往後每年都要回到孤兒院見面,但這是陸致芳單方面的約定,因為陸致芳不確定自己離開後還能不能再回來。

  終於陸致芳出發了,送走了姊姊,陸致芳站在大門口看著方家派來的黑頭轎車駛離,姊姊還探頭出車窗望向她依依不舍,她彷佛看見姊姊眼眶裡的淚水。

  她努力克制自己想哭的衝動,深呼吸,就怕下一秒淚水崩潰滑落。她不能哭,這一天應該替姊姊感到開心,更應該為自己可以走出孤兒院,可以走向未來的人生感到開心。

  回到房間整理行李,走出房間來到辦公室,跟院裡的師長一一道別,她不會懷念孤兒院,卻難忘每個善待她、照顧她的人。

  走出辦公室,好幾個院裡的弟弟、妹妹跟著她對她說再見,她一一擁抱這些弟弟妹妹,鼓勵他們要勇敢、堅強,要好好讀書。

  成績優異的陸致芳常常教導院裡的弟妹讀書,在這些小弟弟、妹妹眼中,陸致芳就代表了聰明。

  「姊姊,你走了以後,我數學不會算的要問誰?」

  摸摸小孩的頭,「你要自己加油,就算姊姊不走,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靠姊姊,很多困難最後都要靠你自己,知道嗎?」

  「哦……」聽不太懂,但他還是會努力。

  陸致芳點頭,努力就好,知道努力就好……

  走到大門口,溫修女陪在一旁,看著陸致芳孤伶伶的一個人站在門口,隨身行李就放在腳邊,看起來說有多孤獨就有多孤獨。

  把握最後機會,溫修女還想勸。「孩子,你真的要走嗎?」

  「是的,溫修女,我要離開。」對著眼前的人鞠躬,「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們姊妹的照顧,真的謝謝你。」

  「你這孩子……」嘆口氣,牽著她的手,問出心中最大的疑問,「那個男人是什麼底細你知道嗎?他來自什麼樣的家庭,有什麼家人,是什麼樣的個性,這些你真的清楚嗎?」

  搖頭,「坦白說,我並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珍惜這段時間以來那個男人的陪伴,甚至想要永遠保留這種溫馨的感覺,縱使要拿自己往後的人生來賭,她也願意試一試。

  最後,溫修女問出最關鍵的問題,「那個男人能讓你幸福嗎?」

  「溫修女,什麼是幸福?」

  她反問,不是故意挑釁,她七歲就是孤兒,跟姊姊在孤兒院待了十年,彼此相依為命,她幸福嗎?

  說幸,她們姊妹倆真不幸,七歲就失去了父母;但說不幸,至少她們還有彼此陪伴。

  此時此刻,她只知道那個男人可以陪伴著她,而她也只想要把握住這種陪伴的感覺,其他的她無心多想,就交給命運去安排吧!

  「至少要有感情……」

  陸致芳想說些什麼來反駁,下一秒鐘就住了嘴,因為那個男人來了。

  不像姊姊有黑頭轎車接送,氣派大方;那個男人只是騎著一輛重型機車停在她面前,遞給她一頂安全帽。

  陸致芳臉上露出笑容,笑意直達眼底,真心誠意,溫修女都看在眼裡。陸致芳接過安全帽,這時那年輕男人撥開安全帽上的擋風透明罩,露出一張英俊的臉龐。

  他皺著濃眉,看著陸致芳。「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確定要跟我走嗎?」

  戴上安全帽,抓起行李,陸致芳走到機車後頭,攀著他的肩膀上了車。她將行李袋背在肩上,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腰。「我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出發吧!」

  那男人嘆息,臉上帶著苦笑,撥下擋風罩,大喊一聲,「抓緊了。」車子發動,向前奔馳而去。

  溫修女站在現場看著陸致芳離去,她本想勸,本想說些什麼,攔住這個年僅十七歲,可能將自己投入危險的女孩,想勸她別急著做出決定,別急著認定這樣一個男人。

  但就在那一瞬間,看見致芳臉上因為那年輕男人出現而露出的燦爛笑顏,溫修女沒開口,就這麼任由致芳離去。

  往後很多年溫修女一直想著致芳離去時反問她的話……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幸福……

  她反問,不代表她質疑,不代表她否定自己仍舊渴望幸福、渴望愛,相反的,她就那樣向前奔去追著那個男人,因為她心裡肯定,至少那一刻她肯定自己是幸福的。

  她臉上的笑容說明了一切。

  但願那女孩可以永遠帶著那燦爛的笑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1:29

  第1章(1)

  他們為什麼會認識彼此?

  坦白說,這個問題陸致芳常常捫心自問,她試圖在兩人難以釐清的聯系間理出一點頭緒,好知道她何以會戀上他的陪伴。

  茫茫人海中,不是別人,就是他。

  後來,陸致芳慢慢可以歸結出一個答案……他們是同一種人。

  他們都不相信愛。

  或許是因為出身,或許是因為成長經歷,讓他們早知道所謂愛,只是空虛的名詞,只是一切傷害背後的藉口,好像有了愛,人就可以活,可也因為愛帶來許多悲劇。

  對她這樣一個孤兒而言,難怪她不相信愛,有愛又怎樣?命運依舊坎坷,造化仍然弄人;上天依舊帶走了她的父母,讓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孤兒,跟著姊姊淪落到孤兒院,小小年紀就嘗遍人情冷暖。

  即便有愛,人依舊無法抗拒命運。口頭上的情感,不如真實的陪伴,不如一個呈現在眼前的笑容,一個彼此倚靠的溫暖,一句溫言以對,一次碰觸呵護。

  她是這樣想的,至於他怎麼想,其實他從沒說過,但她可以猜到,她說過他們是同一種人,有著相似的經歷。

  他的名字叫作沈懷望,這是他的中文名字。他的母親是台灣人,父親是美國人,聽說來自美國某個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是富豪之後。

  當年他的父親來到台灣,與他的母親展開一段異國戀情,甚至懷下了他。但這不是一個從此幸福美滿的故事,因為他的父親就這樣回去了美國。

  回去前,他的父親答應過他的母親,一定會來接他們母子倆回美國,留下了滿滿的希望與愛語,他的父親從此離去。

  懷抱著這樣的希望,他的母親獨自一人撫養他長大,直到他八歲那年,因為工作時一場意外而過世。

  後來他的父親來台灣將他接回美國,因為家族反對,他的父親沒能履行諾言,將所愛的異國女子與兩人共同孕育的孩子及早帶回美國,最後只剩遺憾。盡管痛哭流涕,依舊無法挽回這個殘酷的事實。

  所以他也不相信愛,他恨他的父親這麼殘忍的將他們母子留在台灣,以愛為名綁住了他的母親,讓那個痴傻的女人陷入一輩子無止境的等待。

  他其實不想離開台灣,不想當美國人,不想改變自己的姓名。他懷念他的母親,喜歡人家喊他沈先生,更甚於那個像征地位與財富,長到一口氣無法念完的外文名字。

  可是當時他只有八歲,他沒有選擇余地,只能跟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父親回到美國,這才知道原來父親一直無法讓家族的長老接受母親的存在,甚至早就娶了別的女人為妻。

  他常說,所謂的愛有多廉價,隨口就能說出,由此就可得知。

  所以說他們是同一種人,甚至有點同病相憐,都失去了自己最摯愛的親人,在那個半大不小的年紀裡,只能任由憤世嫉俗的情緒在胸口醞釀、滋生。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已經二十歲,大了她三歲,兩人認識彼此的場景是在公園某個人煙稀少的角落。

  當時沒有浪漫的氣氛,沒有小說裡描述的男女主角初見面的場景,事實上她也不吃那一套,有的反而是劍拔弩張的氛圍。

  因為當時他正在跟一群小混混打架。

  走過公園,陸致芳聽見了樹叢另一頭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很好奇,但她也知道好奇可能會惹禍上身。

  本想就這樣繞過去,趕快回到院裡休息,放學後她在圖書館待太久了,姊姊受不了,覺得無聊先跑了,所以沒人陪著她。

  雖然知道姊姊大概跑去跟那個方少淵約會,但還是擔心姊姊如果已經回到孤兒院了,會不會擔心她?她不想讓姊姊擔心,只好三步並作兩步趕緊回去。

  然而此時樹叢後方傳來一聲痛呼,讓她嚇了一跳,捂住自己的嘴,同時也停下腳步。一切就如同反射動作般,那不停傳來的哀叫聲讓她緊張到心跳失速,連她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看一下好了……」明明知道不應該偷看,但還是忍不住好奇。

  這種好奇心誰都有,實在難以抑制,她躡手躡腳靠近草叢,視線穿過枝椏,想要看清楚樹叢的另一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已經天黑,這樣實在看不清楚,她只能隱約看見幾個人影晃動,其他的都看不到。

  雖然看不到,但是她發現原本細碎的聲音越來越清楚,陸致芳憑著本能,知道自己應該趕緊離開,不然等一下恐怕想走也難,但她就是沒有邁開步伐,逃離這可能的危險。

  終於她決定別管閑事,趕緊離開,她轉身正准備走人時,突然身旁一陣風穿過,她還來不及反應,原本隔著樹叢還不甚清晰的哀號聲突然變得近在咫尺,來到她身邊。

  陸致芳愣了愣,下意識的回頭想看看狀況,這才發現有個人倒在地上,臉上又青又紫,顯然剛剛被痛打一頓,就算不看那人的臉,光聽他嘴裡不斷傳出的哀號聲就可以知道這一點。

  她還來不及出聲問狀況,有人穿過樹叢而來,來人身形高大,由於天色昏暗,她看不清楚那人的外表,直到他走過樹叢,這才看見他的臉。

  那是一個男人,難以形容他的長相,似乎是東方人,但立體如同刀削般的臉龐卻又與周遭的男生有著差異。

  他沒注意到陸致芳,只是專注看著這個倒在地上的人,看來這個人就是遭到他的毆打吧!

  不過他也沒好過到哪裡去,近看這才發現他的臉上也有著傷痕,只是跟這個倒在地上哀號的人相比輕微多了。

  就在此時,一旁又有幾個人衝了出來,似乎都很畏懼眼前這個年輕男人,想要上前搭救,幫助那個倒在地上的家伙,卻又不敢妄動。

  他走上前,伸出腳直接踩在那個人的臉上,「還要試試看嗎?我奉陪,你帶幾個人我都不怕。」

  「我……我……」嚇到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我警告過你不准再去找阿姨的麻煩,你聽不懂我說的話是不是?」

  「不是……不是……」

  陸致芳站在一旁看著,也專心聽著,只是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口中的那個阿姨是指誰?跟他是什麼關系?他為什麼要幫那個阿姨出頭?

  「聽得懂我說的話,那你是故意的羅?」

  「我沒有……對不起……」

  笑了笑,笑意卻沒有進入眼底,他放開腳,從一旁撿起一根木棍,走回那人身邊繼續踩著他的臉。

  「為了給你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相信經過這一次,你一定會記得我說的話,不要再去找阿姨的麻煩。」他高高舉起木棍,對准那人的膝蓋,緊緊握著棍身,握到手臂都露出青筋,似乎打算使勁全力奮力揮出。

  對方嚇到放聲一叫,眼前一片黑暗,竟然就這樣昏了過去,更不可思議的是,當著所有人的面,那人竟然尿褲子了。

  他確實揮出木棍,棍身卻停留在距離那人膝蓋一公分處,沒有真的打下去。他臉上露出笑容,這一次是真的覺得好笑。

  將棍子往旁邊一丟,看著窩在一旁不敢吭聲的幾個人,「這你們老大?真沒用,你們怎麼認這種人當老大?」

  放下腳,轉過身打算離去,就在此時,他終於發現有個女孩站在一旁看著,一雙眼睛始終盯著他不曾稍離。

  他挑挑眉,也看著陸致芳,甚至帶著微笑走向她。只是他沒停在她面前,反而繞過了她,從她身邊離開。

  不過是個不認識的女生,大概是嚇呆了,才會站在那邊動也不動。誰教她不閃開,嚇到了不能怪他,他又沒逼她停在原地看戲。

  陸致芳確實有點愣住,但說不上嚇到,至少在她看見那個男人的容貌時,心裡原本不斷泛濫,難以平復的緊張情緒,不知為何瞬間掃平。

  說也奇怪,看著那個男人高高舉起棍子,似乎就要朝著那個人的膝蓋打下去,她就是很篤定他不會下手,他不會真的下手。

  果然,就跟她想的一樣。

  陸致芳轉過身想要再看一眼那個男人,卻發現他已失去蹤影,消失在夜色中,難以追尋、難以尋覓。

  不知名、不知姓,不知他的來歷,但那個男人的背影以及他從她身邊走過時掛在臉上的淡淡笑容,已經在她心裡留下痕跡。

  說也奇怪,陸致芳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記得一個跟混混打架的人?

  可能是在孤兒院待久了,她看過很多小混混,院裡面的、外面的,她都曾經聽聞,自然也知道那些不良少年干過哪些好事。

  而那個年輕男人大概也是其中之一,不然他誰不好惹,竟然跟附近這一帶的小混混打架?

  於是陸致芳沒把那個人放在心上,只當他是附近新崛起的小混混,照樣過她的生活。每天上學、放學,讀書、工作,照顧其他院童,也聽姊姊說她跟方少淵的交往進度,當姊姊的垃圾桶。

  陸致芳的生活還有一件事是她每天必做的,就是趁著放學後來到距離孤兒院約二十分鐘路程處,找一個年約五十歲的王嫂。

  這個王嫂,陸致芳都喊她阿姨,王嫂很可憐,原本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因為一場車禍,老公、小孩都不幸過世,她自己也瘸了腿,失去所有親人的她,現在靠著撿破爛做資源回收維生。

  記得第一次見到阿姨時,陸致芳的眼淚差點要掉出來,阿姨瘸著腿推著推車,在路邊撿拾還有一點剩余價值的垃圾,搜集起來准備變賣,好維系自己的生活。

  她走上前去主動幫忙,此後她養成習慣,幾乎每天都會去找這個阿姨,陪著她一起做資源回收,聽她說說話,陪她解解悶。

  而王嫂也很喜歡致芳這個善良的女孩,或許是這麼多年來身邊都沒人能陪伴她,聽她說話,所以每次只要致芳來找她,都可以讓她很開心。

  認識阿姨是陸致芳心裡的秘密,她沒跟誰說過這件事,依她的個性也不可能到處去炫耀自己的善心,她只是默默的盡可能每天抽空來看看阿姨,幫幫阿姨的忙,做一些簡單的整理工作。

  這天她離開學校後照例去找阿姨,阿姨獨自一人住在破舊社區的小巷子內,環境相當惡劣,但這是阿姨僅存的棲身之所。

  陸致芳站在門前正准備敲門時,身後傳來呼喊聲。

  「小芳?」

  「阿姨,你回來了?」

  王嫂看見這個女孩,臉上的疲倦瞬間消失,她揚起笑容,推開門直嚷著要陸致芳趕緊進門,別在門外吹風。

  「阿姨,你最近身體還好吧?」

  「還好,還可以動就好,反正阿姨只有一個人……」

  陸致芳勸她,「阿姨,你又來了,我們不是說好你要樂觀一點、想開一點嗎?怎麼又在說這些喪氣話。」

  「對對對!阿姨跟小芳說好了,不再說這些喪氣話。」

  陸致芳幫忙將王嫂撿回來的一大袋寶特瓶卸下,一起整理這些阿姨忙了一整天才搜集到的東西,等整理完畢後還得再去資源回收場換取金錢,阿姨明天的飯菜錢才有著落。

  「阿姨今天撿了好多。」

  「對啊!經過一戶人家,那個太太很好心,統統都給我了,我就把東西載回來,這應該可以多換個幾十塊吧!」

  「阿姨,你為什麼不接受社會局的幫忙呢?」

  其實社會局來探視阿姨好幾次,表示政府願意幫忙安置她,照顧她的生活起居,但阿姨都拒絕了。

  「我還可以動,那些錢給真正需要的人吧!」王嫂笑著說。

  「可是阿姨,還是不要讓自己太累喔!」

  「知道了……對了!阿姨想要介紹個男生給你認識。」

  「男生?」

  王嫂一臉興奮,「那個男生大概二十歲,長得很帥,最重要的是,那孩子很善良,就跟你一樣,那天在路上看見我在撿垃圾,他就跑過來幫我,還跟我聊天……真的跟你好像,所以阿姨想把那個男生介紹給你認識。」

  「阿姨,我才十七歲。」

  「你姊也十七歲啊!你不是說你姊已經交男朋友了嗎?」

  陸致芳搖頭失笑,「阿姨,你什麼時候改行當媒人我都不知道。」拐個彎,轉換話題。

  「別人我才不管,那是你,阿姨才想幫忙。你這孩子這麼乖,跟懷望那孩子一樣……對了!那個男生叫作沈懷望,我半個月前才認識他的。」

  陸致芳將清洗好的寶特瓶裝到袋子裡,「你半個月前才認識他,就知道他是乖孩子了?」

  「這半個月,懷望每天早上都陪著我到處撿垃圾,一點都不會不耐煩,還陪著我又說又笑的,你說,這是不是好孩子?」

  點頭,這必須承認,「聽起來是不錯。」

  一個二十歲的男生,願意做這樣的事,確實難得。

  「只是……」王嫂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孩子這兩天都沒來……會不會跟那天的事有關。」

  「那天的事?什麼事啊?」

  王嫂嘆口氣,「那天懷望陪著我去撿垃圾,碰到幾個不良少年,那幾個混混丟了一大堆垃圾到我的車子裡,還笑得很大聲,懷望看起來很生氣,跟對方吵了起來。」

  陸致芳皺眉,「換作是我,我也會生氣,那些人怎麼這麼沒教養?」看到阿姨這樣的人在做資源回收,不但不可憐,反而欺負阿姨,這還是人嗎?

  該打!

  「我是習慣了啦!那些人的年紀做我孩子都行,他們只是鬧著玩的,興頭沒了就走了……只是懷望好像真的很生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1:45

  第1章(2)

  就在此時,門口有人走了進來。兩人一回頭,看見了一名年輕男子,大跨步走進屋內。

  此時天還沒黑,陸致芳當然清清楚楚看見來人長相,她訝異極了,竟然是他?那天在公園裡跟一群混混打架的那個男生?

  王嫂站起身走上前,語氣開心,「懷望,你來了,你好幾天沒來,我剛剛還跟小芳在說你呢!」

  沈懷望不好意思的摸摸頭,「阿姨,不好意思,我這幾天有點事,所以沒來幫你的忙。」事實上,他是要等臉上的瘀青淡一點再來,以免阿姨追問。

  「沒關系沒關系……來!阿姨介紹一個女生給你認識,就是她,陸致芳,我都叫她小芳,我跟你說過那個很善良、很聰明的女生。」

  沈懷望看向那人,當然認出了這個女生就是那天在公園裡親眼目睹他教訓混混的那個女生,原來她就是阿姨口中那個每天都來幫阿姨忙的善良女孩。

  慘了!她會不會把他那天跟那群混混打架的事統統抖出來?

  陸致芳並不笨,看著眼前的男生,想起阿姨剛才說的話,不過一秒鐘時間就想通一切,知道這個男生那天晚上大概就是要教訓那群欺負阿姨的混混。

  而這個叫作沈懷望的男生連著兩天沒來找阿姨,大概就是怕阿姨發現他臉上的瘀青會追問。

  畢竟是男人,沈懷望先打招呼,「你好。」

  「嗯!」

  王嫂看見兩人彼此打招呼,表情若有所思,以為是年輕人間感到不好意思,她決定將空間留給兩個孩子,讓他們彼此聊一聊。

  「你們聊一聊,剩下的阿姨自己來做就行了。」

  「阿姨?」兩人同聲喚道,默契極佳。

  王嫂只是笑一笑,就這樣走進室內,讓兩個年輕人留在屋前的小空地。

  「你……那天都看到了?」

  「一清二楚。」

  沈懷望還在思索,該怎麼拜托她別把那天的事都說出來,孰料陸致芳自己先開口——

  「所以,就是那幾個混混欺負阿姨的?」

  「沒錯,我教訓過他們了,他們應該不敢了。」

  「確實欠教訓,如果我有能力,我也會這樣做的。」

  沈懷望看著眼前這個女孩,發現這個女孩的反應超乎他的想像,她很沉穩、很冷靜,即便那天親眼見到他動粗,現在他人就站在她面前,她也沒太多的恐懼,甚至開口贊揚他的舉動。

  「我記得那天你的表情好像是嚇了一跳?」

  「任何人碰到那種狀況都會嚇到的,我只是個普通人,不過現在,我有點後悔那天晚上我沒有踹那幾個家伙幾腳。」

  沈懷望哈哈大笑,內心對這個女孩多了幾分佩服;陸致芳也微笑以對,似乎想要藉此掩飾內心的異樣情緒。

  這是他們第一次交談,氣氛還不錯,至少他們發現他們有著共同的信念、有著類似的想法,自然也對彼此多了幾分興趣。

  陸致芳其實一開始並沒有把沈懷望放在心上,就當他是個有過一面之緣的朋友,透過阿姨的介紹而認識。

  只是這個沈懷望真的很特別,畢竟要一個年輕人願意陪著從事拾荒工作的中年婦女到處去撿拾可回收的垃圾換取金錢,大概多數年輕人都不願意做這樣的事,而他願意。

  就衝著這一點,陸致芳願意多給他一點好臉色,多給他一點友善的回應,因為她知道,善良的人心最難得,值得鼓舞。

  然而她還是很好奇這個人的來歷,他怎會突然出現在阿姨身邊?他從哪裡來的,是個什麼樣的人,有過什麼經歷……種種問題都浮現在她的心頭。

  人的好奇心難免,再加上這樣一個年輕男生竟有如此貼心的舉動,更讓她無法不關注這個男孩的一切。

  聽說他白天陪著阿姨到處去撿拾可回收的垃圾,照他的年紀,難道不用上學讀書嗎?像她,就算想陪著阿姨,幫阿姨的忙,也必須等到下課後才有時間。他為什麼可以這般到處閑晃?

  說真的,她還有點羨慕他,不用被學校綁著。她表面上看來成績名列前茅,實際上她一點都不喜歡讀書,更不喜歡整天必須被綁在學校,但是修女一直告訴她,讀書是她目前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她必須把握。

  所以她大概只能等到上大學,才有機會暫時逃離一天超過八個小時被人緊緊綁住、嚴密限制的生活。在這之前,她也只能繼續忍耐。

  那天周末,陸致芳照往例離開孤兒院,准備去找王嫂,才到王嫂家門口就看見那個沈懷望正准備陪王嫂出門。

  王嫂看見陸致芳,開心對著她揮手,「小芳,你來得剛好,我們正要出門。」

  我們?看來這個男孩已經徹底收服阿姨了。

  沈懷望看著她,對著她一點頭,這段時間他常常聽王嫂說起有關這個陸致芳的事,知道這半年多來,這個女孩只要有空就會來幫王嫂的忙,像是整理撿回來的東西,或是幫王嫂打掃環境。

  或許也是佩服,讓沈懷望對這個女孩多了幾分好感,她的年紀看起來比他更小,能夠這麼善體人意,甚至顯得成熟穩重,讓人佩服。

  陸致芳站在王嫂面前,看著平常周末陪王嫂出門撿拾可回收垃圾時,她習慣站的位置,現在已被這個家伙給占走了。

  明知不該抱怨,不然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但不知怎的心裡還是不暢快。陸致芳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問好。

  「小芳,你怎麼了?」

  王嫂跟沈懷望都發現她怪怪的,陸致芳搖頭,「我沒事,走吧!」

  王嫂趕緊退開,「來來來!你跟懷望站在一起。」

  「阿姨?」陸致芳被推到中間的位置,與他並肩,她有點訝異,心裡也有點慌亂。

  沈懷望則不作聲,只是看著好戲。

  王嫂滿意的看著兩人站在一起的樣子,點點頭,臉上幾乎笑開懷。兩個孩子推著推車,幾乎靠在一起。

  「你們多聊聊,阿姨到前面去看看有沒有可以撿的垃圾,你們慢慢走就好。」話才說完,立刻向前走去。

  「阿姨……」陸致芳傻眼,不敢相信阿姨竟然將推車丟給她和身邊這個男生。

  氣氛頓時陷入尷尬,兩個人緩緩推著推車前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氛圍一度顯得尷尬。

  終於沈懷望先開口,「你剛剛……是不是在氣我把你的位置占走了?」一開口就戳破她的情緒。

  訝異,當然否認,「我哪有?」心裡卻訝異:他怎麼看得出來?

  「沒有就算了,但我還是要說聲抱歉,我『每天』陪著阿姨到處做資源回收已經養成習慣,忘記這是你的位置。」強調每天。

  這男生真討厭,「每天」那兩個字有必要說得這麼用力嗎?

  「我知道你『每天』都陪著阿姨,真是辛苦你了。」狠狠反諷回去。

  「哪裡。」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很喜歡她帶著酸意的諷刺話語。

  沈懷望用力推著車,絕大部分都是他在出力;陸致芳知道自己的力量肯定比不上這個高頭大馬的男生,倒也很認分,出不了多少力,不拖累他就好了。

  突然,沈懷望又開口,「以前……我也是這樣陪著我媽到處去做資源回收。」

  她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事實上,她當然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只是她不確定那個略帶蒼涼、悲愴的嗓音是來自於他。

  「沒事。」恢復朗朗笑聲,振奮精神,方才那失落的語氣彷佛是假像,讓她以為她聽錯了。

  他說沒事,但她肯定自己方才聽到他談到他的出身,只是他旋即否認,似乎不願再談,所以她也不好再問。

  不過她還是把他說過的話記在腦海裡了,原來他的母親也曾做過類似工作,這是不是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願意主動幫阿姨的忙?

  「聽阿姨說,你就住在附近的孤兒院?」

  點頭,「對,我跟我姊住在孤兒院。」

  「多少年了?」

  「……十年了吧!我今年十七歲,七歲那年我父母就過世了。」

  他看著她,專注的看著,眼神沒有絲毫移開;陸致芳感受到這樣的目光,她坦然回視,眼神裡平靜無波。

  「我也是……八歲那年,我媽就去世了。」

  陸致芳笑了笑,「所以我們是同病相憐嗎?」

  點頭,微笑,凝視,「希望這某種程度上可以安慰你。」

  她點頭,才想移開眼睛,下一秒鐘卻又停下目光凝視著他;沈懷望倒是很自然,一點都不覺得被女生盯著看有什麼不妥的,好像他常常被女生盯著看。

  也難怪,他長得確實相當順眼,這點陸致芳必須承認,高聳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彷佛刀削般的臉龐,稱得上是個英俊的男孩。

  只是她不是在看那個,「你……」

  「我很帥?謝了,我知道。」以為她要稱贊他,很大方的接受。

  不禁失笑,「……也是啦!不過我不是要說這個。」

  「那你要說什麼?」

  陸致芳凝視著他的雙眼,「你是混血兒?」

  沈懷望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你的眼睛是藍色的,除非你趕流行,學女生戴放大片。」

  沈懷望苦笑,「我真不想承認這一點……但你說對了,我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台灣人。」

  「當混血兒很好啊!聽說很多女生都喜歡這樣的男生……」

  「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至少我就不喜歡,我甚至還把頭發染成黑色,就是不想跟我父親長得太像。」

  陸致芳聽出重點,「所以關鍵在你父親?」

  「……」不語,卻沒有否認。

  她微笑,「我七歲那年父母都過世了,我跟我姊姊成了真正的孤兒,舉目無親。我常常在想,老天還真殘忍,一個都不留給我。」

  「……」

  「而你現在至少還有一個。」

  苦笑,卻不知如何反駁。

  陸致芳拍拍他的肩,「希望我的遭遇,某種程度可以安慰你。」

  她學他,把他剛剛講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他,這樣的機智應對讓沈懷望一掃低潮情緒,瞬間笑了出來。「你很聰明,反應也很快。」

  「謝謝。」

  沈懷望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她,「聰明的女生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以前我不相信,現在我相信了。」

  「可惜不是每個男生都有雅量欣賞聰明的女生。」

  他還來不及說話,兩個人轉過身,看見王嫂就在前方等著,陸致芳率先使力,就這麼一個人將推車往前推去,留下還反應不過來的沈懷望留在原地。

  嘴裡喃喃念著,「聰明的女人,倔強的女人。」臉上卻帶著笑容。

  確實,男人不欣賞聰明的女人,因為自卑,怕被比下去。但碰過這樣的女人,相信任何男人都印像深刻,從此難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2:03

  第2章(1)

  陸致芳確實在沈懷望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像,甚至是第一個讓他渴望能有下一次見面機會的女孩。

  在美國,他碰過很多的女孩,當然也談過幾次感情,但就是不曾碰過這樣冷靜、沉穩的女孩,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足以讓他玩味良久。

  他知道自己在別的女孩眼中就像是一團迷霧一般,難以看清,或許是因為他的出身使然,或許是因為他的個性使然,旁人都難以掌握他,弄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現在碰到陸致芳,他發現她也是一團迷霧,讓人看不清。不是她的出身背景讓人看不清,事實上,她的背景再簡單不過,自幼父母雙亡,與姊姊一起住在孤兒院相依為命,除此之外,別無可談之處。

  但是他還是會好奇是什麼經歷、什麼背景,讓這樣的女孩年紀輕輕就懂得幫助弱小,就能夠沉穩,甚至冷眼看待周遭的一切?

  她看起來很冷,冷到當她用一雙銳利的眼睛看待周遭的人事物時,他常懷疑那眼裡毫無溫度。可是他會懷疑,她的心呢?是否這樣的女孩,連心都是冷的?她的冷,是冷靜,還是冷酷?

  沈懷望真的感到好奇,這陣子聽阿姨說了很多有關陸致芳的話,當然都是好話,聽得讓人熱血沸騰,實在佩服這樣一個女孩。

  阿姨說,致芳幾乎每天下課都會來幫她的忙,整理撿拾來的垃圾幫忙清洗,甚至常常陪著她走好遠好遠的路到資源回收場去變賣換錢。

  他佩服這個女孩的善良,卻難免好奇她是怎麼想的?像他,單純是因為自己的母親當年也從事類似工作,所以當他在馬路上看見阿姨一個人彎腰辛苦撿拾垃圾時,他不能自己的走上前幫忙,因為這讓他聯想到自己的母親。

  沈懷望沒有發現,他竟然對一個女人感到好奇,這個女人還稱不上是個女人,她才十七歲,小了他三歲,頂多是個女孩。

  往後的幾天,他每天都會碰到她,兩人開始有更多的機會聊天,當然話題免不了會碰觸到彼此的出身,而他也當然盡量避而不談。

  不過讓他訝異的是,這女孩竟然懂得察言觀色,看他不願意談,也就不再追問。她不像過去他交往的女友,總愛問他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他的父母是做什麼的,家裡有不有錢……最後一個問題才是她們的重點。

  見他語帶保留,甚至有所回避,陸致芳也就不再追問;對於她的不再追問,他很感謝,但還是好奇,難道她真的不感興趣?「你……真的不好奇?」

  「好奇什麼?」

  「我的出身、我的家庭……」

  「你想講就會想,你不想講,我好奇也沒用。」

  沈懷望淡淡一笑,「聽起來,你好像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確實沒有。」反將他一軍。

  皺眉,「女人,大話不要說得太早。」

  「不會太早,因為就算再過幾天,我還是會說同樣的話。」

  「你這女人,反應這麼快干什麼?」

  她對著他露出燦爛笑容,「你前幾天不是還稱贊我反應快?怎麼現在又怪我反應太快?」

  「我……」

  「你們男人怎麼變得這麼快?我看男人才善變。」

  沈懷望一句話也回不了,只能獨自生悶氣,他對自己的中文能力很有信心,但現在碰到這個女人,他反倒像是不會說話一樣。

  沈懷望嘟著嘴,顯然對於自己敗下陣來感到懊惱;陸致芳看著他啞口無言的樣子,自己表面上看似鎮定,實際上心裡是笑到不能自己,這點可以從笑意已經傳達到她的眼裡看出,雖然她盡量裝出冷靜的模樣。

  他猜想這女人大概無所畏懼,光看她總是一派冷靜的樣子。實在難以想像她會害怕。

  初次見面那一晚,他在公園教訓那些欺負阿姨的混混,當時她其實也稱不上害怕,不如說是驚訝。

  要說真正見到她害怕的模樣,是在有一天晚上……當時陸致芳剛下課,到阿姨家幫忙整理,一個鐘頭後她回孤兒院。

  要回孤兒院有兩條路,陸致芳都選擇走比較靠近大馬路的那一條路,而不走另外一條較為偏僻的路,因為那條路上聚集著幾個游民,看起來都非善類。

  甚至有一次她走那條比較偏僻的路,還被那群游民騷擾,如果不是她腳程快,三步並作兩步,甚至用跑的,她大概就逃不過那群游民的傷害。

  因此後來她都提醒自己,盡量在天黑前回狐兒院,如果真要晚點回去,也絕對要走在有人群的地方,出事了也方便求救。

  可是這一天,她竟然忘了這件事,走上了那條偏僻的路。等到她想起來的時候,這才驚覺自己太不小心了。

  看看前後,一個人也沒有,此時就算吼叫可能也不會有人理她,陸致芳咽了口唾液,開始感到心慌。

  現在天也黑了,這一帶路燈也常常壞掉,四周環境昏暗。她深呼吸,不能多做停留,不然一定出事,既然已經走進來了,就硬著頭皮走到底。

  陸致芳邁開腳步往前走,甚至釆取小跑步的姿態,只希望今天晚上夠幸運,別碰到那群上次騷擾她的游民。

  然而事與願違,就在她經過轉角時,前方一盞忽明忽滅的路燈下方就聚集著三、四個游民,他們交頭接耳,似乎正在談論著什麼,甚至還放聲大笑,旁若無人,也不在乎他人眼光。

  盡管昏暗,但陸致芳清楚看見其中有一個人就是上次騷擾她的游民。想起上次的恐怖經歷,她的心跳瞬間失速。

  腳步不敢停下來,甚至有加快的趨勢。她幻想著自己可以飛也似的從那群人身旁穿梭而過,如果能這樣就好了……

  可是恐怖的事還是發生,那群人看見她,竟然就這樣將她攔了下來。陸致芳嚇到臉色瞬間發白,身體不自覺的發顫。

  「小妹妹,跑這麼快,要去哪裡啊?」

  「小妹妹,你長得好可愛喔!是不是住在附近的孤兒院啊?」

  他怎麼知道?但陸致芳仍舊不敢言語。

  「干嘛都不說話啊?」「……」

  陸致芳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一心只想逃過這群不速之客的糾纏。她想放聲尖叫,又失望的認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還有誰能來救她?

  難道她本來就應該被騷擾、被欺負嗎?

  幸運的是!繞過轉角,走出小巷子,前方路燈大放光明,也有著人群。她依舊不停奔跑,不顧四周好奇看著她的眼神,不停想要逃離糾纏。

  終於她回到了孤兒院,站在圍牆旁,靠著牆氣喘吁吁,想要平復恐懼的情緒,然而替代恐懼的是悲傷。

  她悲從中來,眼眶泛紅,開始自怨自艾,難道就因為她是孤兒,活該這樣三番兩次被欺負嗎?

  她不敢跟姊姊講,怕姊姊擔心,更怕姊姊個性衝動,會直接跑去找那些游民算帳;她也不敢跟院裡的師長說,畢竟是她不懂得保護自己,一個女生這麼晚了不應該一個人走暗巷。可是她做錯了什麼,要這樣被欺負?

  吸著鼻子,淚水已經蓄積在眼眶中,她努力克制情緒,就怕下一秒鐘會崩潰痛哭。這不是她的個性,哭泣也不是她處理事情的方法,那是到無路可走了,才放縱自己流幾滴眼淚……

  「你一個人在這裡哭,能解決問題嗎?」

  抬頭,陸致芳看向說話的人;映照著背後的路燈,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住她,像是可以給她安慰,像是伸出一雙手臂緊緊抱住她,擋掉所有可能的傷害與攻擊。

  是他……

  沈懷望站在不遠處看著她,他雙手抱胸,表情看來平靜,但走近看便能發現他眼中那不斷燃燒起的火焰,像征他內心的憤怒。

  陸致芳擦掉眼淚,深呼吸平復情緒,然後看向他,不知怎的,看見他,她的心就恢復了一半的平靜,再開口時至少語調沒有顫抖。「你都看到了?」

  點頭,「本來想出手幫你揍那些家伙一頓,結果你跑得太快了。」沈懷望凝視著她,專注看著她眼裡的一切情緒變化,知道她已恢復鎮定。

  但也透過這樣強自鎮定的表現,正巧證明她剛才經歷的恐懼,況且就算她表面上恢復平靜,但她臉色也是白的,眼眶還是濕的……

  該死!那群該死的混賬,竟然讓她嚇成這樣……該死!

  她輕輕搖頭,「算了,是我自己太不小心,忘記那裡很危險,還走那條路回來,以後多注意就好……」

  「你的意思是,他們不是第一次騷擾你?」聽出端倪,急急追問。

  「……」

  「說話啊?」

  「對啦……」她輕輕點頭。

  沈懷望不敢置信,「你都沒跟任何人反應嗎?」

  「反正也沒事,說了只是讓大家擔心,我自己小心一點就好。」莫名的,她就是想說出自己的情緒,「我只是在想,如果今天我不是孤兒,他們還會不會這樣欺負我……」

  「……」默然無語,只是專心聽著她發泄情緒。

  「我知道我這樣子看起來很憤世嫉俗,可是我還是常常在想,如果我的父母都還在,我不需要住在孤兒院,他們會不會比較不敢欺負我……」

  那群游民看來也知道她住在孤兒院,知道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會這樣肆無忌憚的騷擾她?如果她的腳程再慢一點,她會不會就逃不過狼爪?

  看若她,皺眉聽著她說了這番悲觀的話語,沈懷望點點頭,接著他走上前牽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裡?」

  「解決你心裡的恐懼。」

  她聽不懂,只能被他拉著,半推半就跟著他走。陸致芳邊走,感受到他緊握著她的手的力道是如此的堅定,她竟然難以抗拒,更無法揮開。「到底要去哪裡?」

  「找那群混賬,把問題給解決。」

  陸致芳一楞,臉色瞬間發白,「你瘋了嗎?干嘛去找他們?」

  「你不需要為了這種人渣感到恐懼,更不需為了他們感到自卑,所以我要帶你去找他們,解決你心裡的這些情緒。」

  「那……你要怎麼做?」

  沈懷望只是緊緊牽著她的手,「反正你跟我走就對了。」

  陸致芳只好跟著他,一步一步走回方才驚魂之處,不知怎的,這趟走回去她內心的恐懼確實少了許多,可能是因為有他陪著。

  但相對的,她開始感到憂心,如果真的碰到那些游民該怎麼辦?對方至少有三、四個人,就算懷望陪著她,他們也才兩個人。

  她是寧可不要去惹那些牛鬼蛇神的,能避則避,就算心裡對這種人也感到不屑,但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對付他們,總之自保最重要。

  走了五分鐘就看到前方昏暗路燈下,四個人圍著一個人,被圍在中間的人身形明顯矮小,頂多只有國小年紀。

  陸致芳一看就看出來那四個人就是剛才騷擾她的游民,而現在這群游民找到新目標,竟然在騷擾一個國小女童?

  「他們要欺負那個女孩!」

  沈懷望咬牙切齒,「我看到了。」

  他放開手衝上前去,在那四個人渣要把小女童抓走前狂聲怒喝,讓那四個游民嚇了一跳。同時他揮出拳頭,一拳就將其中一人擊倒在地。

  現場陷人一片混亂,沈懷望竟然毫不畏懼,一個人單挑這四個游民;陸致芳也忘了恐懼,趕緊上前帶走滿臉淚水,已經嚇傻的小女孩。

  「你趕快走,以後記住不要走這邊。」

  小女孩不敢多說話,仿佛大夢初醒,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

  陸致芳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出手幫忙,只能看著沈懷望跟那四個人纏鬥在一起,他只有一個人,當然挨了幾拳,但他年輕,身強體壯,而且打架經驗似乎相當豐富,沒兩三下就撂倒其中一人。

  「You son of bitch!」沈懷望氣憤至極,甚至嘴裡還不斷飆著英文的贓話,只是情況緊急,陸致芳也沒心情糾正他。

  「懷望,你小心一點……」

  話才說完,沈懷望就吃了一拳,痛得他悶哼一聲,但他不服輸,立刻還以顏色,用千百倍的憤怒與氣力回敬到對方身上。

  一場混戰下來,沈懷望確實因此傷痕累累,但他沒有倒下,反而是對方倒成一片,每個都躺在地上哀號。

  擊出最後一拳,最後一個游民也倒在地上,沈懷望喘著氣,一腳踩在對方肚子上,大聲狂吼,「再來啊!你們這些人渣。」

  舉起腳重重往對方肚子踩下去,「連這麼小的女生你們都要欺負,簡直是廢物。

  陸致芳常常見識男生打架,像是孤兒院罕的男生便常跟院外的人打架,她總覺得打架不是一件好事,但現在,她竟然打從心裡佩服眼前這個裡生,覺得他真的是太厲害了,果然伸張正義,大快人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2:17

  第2章(2)

  沈懷望一把將地上的人抓起來,伸出手箝制住對方,然後對著她喊了一聲,「你過來。」

  「什麼事?」

  「換你了!」臉上雖然有許多傷痕,但也掛著燦爛的笑容。

  「換我?」

  「隨你處置,給他一點教訓,讓他下次看到你會主動閃開。」

  陸致芳終於了解,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解決問題」,雖然使用暴力不是好事,可是她竟然也想試伸出手,劈頭就給對方重重一巴掌,聲音之響亮連她自己都嚇一跳:倒是他還不滿意,還要她多打幾巴掌。

  受到鼓舞,陸致芳將內心所有的不滿都宣泄而出,一連好幾個耳光打得對方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她怒吼,「看到女生就騷擾人家,你們是狗啊?比狗還不如……你們以為我好欺負是不是?讓你們看看我好不好欺負。

  連幾個巴掌,力道又重又狠,對方嘴角甚至沁血,不斷哀號,大聲求饒——

  「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對不起……」

  「以後?還有以後?我才剛走,你們就盯上那個小女生,今天要是你的家人被人家傷害,你怎麼樣?豬狗不如。又是好幾巴掌。

  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打了對方幾個耳光,直到她的手掌都麻痹沒有知覺這才停手;看見她停手,沈懷望也松手,讓那個人渣就這麼滑落癱軟在地。

  陸致芳像是用盡全身上下的力氣一樣,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原來……打人也會累啊……」

  沈懷望看著她,淡淡一笑,他突然開口,「你退後一點。」

  她聽話照做,看著他四處尋覓,找了根粗木棍放在手裡掂量一下木棍的厚實度;陸致芳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沈懷望將木棍高高舉起,陸致芳驚呼,她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懷望,你……你要做什麼?」

  雙手高舉,似乎蓄積全身的力量,將所有氣力都彙集在棍子上,只待重重揮下,目標就是那個游民的膝蓋。

  「這種人渣,把他的腿打斷,讓他以後無法出來害人。」

  那個游民不斷哀聲求饒,但沈懷望不為所動,陸致芳看見他的眼,發現眼裡漲滿冷酷,她驚呼。

  「不要……千萬不要……」她衝上前抓住他的手阻止他,怕他真的會出手。

  他不是開玩笑,不像那天教訓那幾個混混時點到為止,陸致芳知道,他真的會出手,他不是醜玩笑

  在陸致芳的攔阻下,沈懷望沒有真的出手。嘴巴上說給她面子,將棍子扔了,但還是多踹了那幾個游民好幾腳,更威脅他們滾得越遠越好,下次看到一次就揍一次,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沈懷望知道,如果沒有她的阻止,他真的打算將對方的腿打斷,只是當時他不知道,他之所以跑來真的是因為這些人渣差點傷害了她。

  幾個游民確實跑得不見人影,以後再也不敢在這一帶騷擾女生。

  沈懷望的以暴制暴究竟對不對?陸致芳也說不上來,好像不對,使用暴力當然不對,但確實替她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

  誰喜歡這種恐懼的感覺?誰喜歡每當天黑要回家時總要考慮走哪條路比較安全?只是她選擇忍氣吞聲,而他卻是咽不下這口氣。

  經過這件事,陸致芳覺得她又多了解了這個男生幾分,雖然很感謝他幫她解決了一個難題,但還是勸他少用暴力。

  「沒辦法,我是黑道世家出身的。」

  「黑道?」語氣充滿訝異,不過沒有恐懼。

  那天王嫂身體不適,無法上街做資源回收,沈懷望自告奮勇,拉著陸致芳一起上街幫王嫂的忙。

  於是兩人就這樣一起推著推車在路上閑逛,彼此邊聊天,邊看看哪裡有可回收變賣的垃圾可以撿拾。

  「對啊!」

  「你不是說你爸在美國是生意人嗎?」

  沈懷望笑說:「那是現在,聽說我爺爺的爺爺還在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家族就是黑道。」

  「你爺爺的爺爺?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聽著覺得好笑,「不過……你常常打架喔!」

  「沒辦法,剛到美國時常被欺負,不得已只好打回去,越打越有心得,後來甚至跑去學了一些拳腳功夫。」

  拍拍他的肩膀,「不要這麼暴力。」

  「我也是很文明的,打架是最後手段。不過有些人,你沒辦法跟他講道理,只能用拳頭教訓他。」

  「聽起來好像動物世界的叢林法則……可是你是人,不是動物。」

  「人也是一種動物,你生物學沒學過? 」

  「歪理。」

  兩人相視而笑,氣氛融洽,或許就是因為經過那天晚上的事,讓彼此的距離拉近許多,至少他們可以開始談論一些比較內心的想法,甚至說出許多以往不曾跟其他人說的真心話。「你不是住在美國,一個人跑來台灣,家人不會擔心嗎?」

  「擔心?」搖頭,「我每年這個時候一定會回台灣,誰都攔不住我。」

  「為什麼?」

  想了想,本來不想說,但因為身邊是她,竟然讓他脫口而出,說出了這段有關於他的身世的真心話。「下個星期就是我媽的忌日,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回來台灣……我爸也知道,他不敢攔我。

  陸致芳點點頭,專心聽,但沒開口問;然而對沈懷望而言,一開口就再也攔不著,如同宣泄似的脫口而出。

  「當年我爸到台灣來碰到我媽,兩個人在一起生下了我,結果我爸就回美國了;我媽一個人把我養大,一直等我爸把她接去美國,可是到她死前都沒等到……」他的語氣充滿了凄涼,也隱含著陸致芳不插嘴也不開口提問,只是任由他整理自己的情緒,把他想說的說出來。

  「我媽一直以為我爸很愛她,一定會來找她,她真的是世界上最笨的人。我爸在美國早就娶了老婆,還生了我大哥,這輩子都不可能留任何位置給我媽……她等了一輩子,什麼都沒等到;我爸嘴裡說愛她,竟然可以把她騙得團團轉。」

  一點點頭,藉此作為回應,她知道,此時此刻乖乖聽話就好,別多嘴評論」是聆聽者,不是評論家。

  「你說我媽傻不傻?人家說愛她,她就信了?所以我不相信愛,愚蠢的人才相信愛。」

  「我也是。」

  沈懷望突然看向她,表情很是訝異,或許他本來想像她的反應應該是安慰他,或是開口說沒這回事,愛情還是很重要,畢竟女人不都是這樣嗎?

  沒想到她竟然只是淡淡說句「我也是」,什麼她也是?「她也是」是什麼意思?

  「你也是?」

  「我也不相信愛。」陸致芳笑了笑,「只是我的原:因跟你不太一樣,我覺得愛不愛只是口頭上的承諾,重點是陪伴。你看我的父母,他們不愛我嗎?他們當然愛我,可是光愛我沒有用啊!他們沒辦法陪我長大,他們在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離開了我。所以我不相信愛……或者說,我覺得光是愛沒用,重點是能不能陪在身邊。」

  沈懷望看著她,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這番話,她說得很有道理,讓他無言以對。只是面對這樣一個自認不需要愛的女生,他反而不知該怎麼應對,該做出什麼表示。

  更奇怪的是,聽她這樣說,他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反而覺得心情沉悶,好像有什麼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她說她也不相信愛……奇怪,這句話為什麼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奇怪,你這樣說,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開心。」

  「什麼意思?」

  沈懷望想了想,「我碰過的女生,每個都圍著我問我愛不愛她們,好像她們沒有愛就不能活。」

  「我並不是這樣的女生。」

  「我是說……如果你將來交了男朋友,甚至結婚有了老公,難道你也不在乎他愛不愛你嗎?」

  「可能不在乎吧。陸致芳想了想。

  他覺得更悶了,「為什麼?」

  「只要他能陪著我就好,愛不愛只是他嘴巴上說說而已,無從考證,所以一點都不重要。」她真的是這樣想。

  「所以只要他能陪著你,就算他不愛你也沒關系?」問一個極端的例子。

  想了想,「對。」

  沈懷望皺著眉頭,「我覺得你……你的想法太負面了。」

  陸致芳失笑,「先生,你還有資格說我啊?」

  「我……」

  她臉上帶著調侃的笑容,一點也不掩飾的看著他,「是誰剛剛說得這麼大聲,說他不相信愛,因為他的媽媽就是被愛騙了一輩子……先生,我覺得我們是半斤八兩。我還以為你會很開心,碰到一個像我一樣跟你志同道合的人?」

  聽她說了一連串,甚至落了一句他聽不太懂的成語,讓他頭昏眼花;。「不一樣,你是女人啊……」

  「女人又怎樣?不是每個女人都缺不了愛,既然令堂有這樣的遭遇,你就應該站出來現身說法,勸所有的女人多為自己而活,你說我這樣說對不對?」

  沈懷望真的啞口無言,「這……」

  「我看你跟大部分男生都一樣大男人,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

  「什麼東西?什麼只准放火,不准點燈的?」

  陸致芳拍拍他的肩膀,「你離開台灣太久了,中文能力退步了,回去多讀報紙啦!老外。」

  趁著他腦袋一片空白,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陸致芳懷著愉快的心情,推著推車向前進,將他留在原地,任由他發呆。

  追上前,「我不是老外,還有,我……我只是一時分心,沒聽清楚而已,你……再說一次,我一定聽得懂。」

  「不要。」

  「陸致芳。」

  「叫也沒用,趕快工作啦。」

  「你……你再說一次啦……」

  兩人向前走去,背影映照在陽光下,夾雜著兩人逗趣的交談與笑語,他們都沒發現他們已對彼此敞開心房。

  更是一直到後來,陸致芳這才恍然大恆,原來這就是她想要的陪伴……不管有沒有愛,這就是她渴望的陪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2:34

  第3章(1)

  陸致芳知道,自己跟姊姊真的很不一樣。她們都是孤兒,姊姊努力追求感情,希望擁有自己的家庭,擁有自己的丈夫與孩子,透過愛與被愛,彌補那種自幼孤獨的缺憾。

  但她不同,她不追求愛情,只在乎陪伴。表面上看來她要得不多,事實上她比誰都貪心,她不要一時口頭上的安慰,只要永遠陪伴的承諾。如果真要讓她在愛情與陪伴中選擇,又絕對不能兩全,她肯定會選擇後者。

  但是一直到後來她才慢慢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太過天真,沒有真正想過永遠的陪伴背後代表了什麼?或許十七歲那個年紀真的天真,確實浪漫過了頭,她沒有想過兩者背後的關聯。

  那個年少輕狂的年紀很容易執著於心中認定的一切,執著於手中握有的一切,尤其像她這樣的人,從小什麼都沒有,當她可以擁有什麼時,她會拼了命的想抓住,深怕一放手就會失去。

  他也許就是其中之一吧!

  懷望……真的是個很特殊的男生,表面上看來逞凶鬥狠,卻又能陪著阿姨到處去做資源回收,一點都不喊苦,善良到令人佩服。

  甚至他還帶著她跑去揍了那群游民一頓,只為了幫她消除恐懼,同時出一口怨氣。

  他就像是身處在迷霧中一般,他的背景是什麼,他從哪裡而來,她全然不知,只知道他的母親是台灣人,只知道他很愛很愛他的媽媽,很遺憾他的母親會這麼早就離開人世……至於他父親那邊的事,他似乎不太願意談。

  不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陸致芳已經很肯定,她喜歡他的陪伴。認識他將近一個月,他們已經熟悉到彼此可以開懷聊天、開心大笑,她的妙語如珠,時而諷刺挖苦,總能讓他氣得牙癢癢,又對她倆服到底。

  他們常常相約一起到阿姨家幫忙,從一開始在阿姨家碰面,到後來沈懷望會跑到孤兒院附近與她碰面,兩人在一起邊散步邊走到阿姨家。

  那只是短短一段路,他們卻可以天南地北的聊著天,好像他們認識不只一個月,已經熟悉到仿佛認識了一輩子。

  從孤兒院到王嫂家的路其實不短,光走也要二十分鐘,他們卻覺得時間很短暫,每一次相約並肩而行,時間都不夠他們聊。

  陸致芳知道這就是她要的陪伴,這種陪伴的感覺很真實,至少比喜不喜歡一個人還要真實,她寧可追求這個也好過空口談論感情。

  沈懷望則沒想這麼多,他就是喜歡跟這個女孩聊天,聽她聰明伶俐的言談,她的伶俐時而變得有點凌厲,讓他招架不住,他卻一點都不會動怒,反而甘之如飴。

  他不敢相信,只是一個月,他就這樣習慣她的陪伴,甚至眷戀這樣的陪伴,這就是致芳口中「陪伴」的魔力嗎?但為什麼過去他碰過的女生,都不曾給他這種感覺?

  為什麼是她?

  那天下午五點,沈懷望在孤兒院附近等待陸致芳出來。一如往昔,他耐心等著,沒有試圖到孤兒院找人,就怕自己太過莽撞的舉動,反而會給致芳帶來麻煩。

  畢竟致芳跟姊姊一起住在孤兒院,如果有男生直接上門找人,別人會怎麼想?他……也無法永遠待在台灣,總要回美國的。

  這幾天爸爸又打電話來催了,催著他早日完成大學學業,進入家族企業幫忙……然而他對家中那些「黑心」事業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喜歡待在這裡,喜歡待在這個他跟媽媽相處了這麼多年的上地上,一點都不想回美國去面對父親家族中那些各個心懷不軌的親戚,更不想去面對家族經營的「肮髒」事業。

  他想永遠留在這裡走自己的路,盡管知道照著父親安排的路來走,他的人生會比較順遂,也可以衣食無缺,但他真的想走自己的路。

  「對不起,我來晚了。」陸致芳氣喘吁吁跑向他,手裡提著一個袋子。

  看見她來,沈懷望所有的低落情緒全都消失,臉上重新揚起笑容。「等很久耶。

  「對不起嘛!」從塑膠袋裡拿出一條地瓜,「我在廚房烤地瓜,所以花了一點時間,給你一條,乖乖吃,不要叫。」

  「你把我當狗啊?」嘴裡嘟嚷念著,還是接過地瓜,撥開皮大口吃著。

  陸致芳微笑到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看著眼前這個男生的可愛舉動,她自己也拿出一條地瓜開始享用。

  兩人就這樣邊走邊吃,樣子實在不好看,但地瓜的美味,加上身旁的人的陪伴,讓他們根本顧不了這麼多。

  「阿姨咋天給我好幾條地瓜,我想今天烤一烤帶去跟阿姨一起吃,所以才會晚一點出門。」

  「嗯……好吃好吃……」

  看他狼吞虎咽吃著,嘴角全是金黃色的地瓜末,「吃慢一點,我這裡還有很多……」

  「嗯……好吃好吃……」

  「你幾歲啊?小朋友,拜托你,不要一吃太快,吃這麼快,再好吃的東西都沒味道了……」

  「好吃好吃……我還要……」伸出手再要一條。

  翻白眼,看他這樣三兩下解決一條,雖然吃得干干淨淨,但吃相這麼難看,讓她實在覺得是在浪費食物。

  只好再給他一條,「吃慢一點,這樣才能品嘗食物的美味……」

  當作沒聽到,繼續大快朵頤,「嗯……好吃好吃……」

  陸致芳簡直要發飆,「你真的是狗啊!不理你了,噎死你好了!」

  沈懷望不理她,繼續開心享用地瓜。兩人就這樣並肩走著,不發一語,卻有志一同,品嘗這最簡單的美味。

  沈懷望終於開口,「我媽媽以前有烤過地瓜給我吃……」好懷念這個滋味,真的好懷念……

  陸致芳看了他一眼,有感而發,「我覺得你媽媽要把你養大,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哪有,我很乖好不好。」

  拍拍他的頭,「你是很乖,只是你……比較像是動物,就像一個需要主人調教的小狗一樣。」

  「你罵我不是人啊?」

  「也不是……只能說你們老外真的稱不上禮儀之邦,你們真的比較不在意細節。」陸致芳如此歸結。

  「喂喂喂,跟你說過我不是老外,我也不想當老外……」

  「喏,地瓜再給你一條。」

  「謝謝……嗯!好吃好吃……」

  她臉上的笑容完全揚起,將她的臉映照得更耀眼。他就像一只可愛的小狗,摸摸他的頭,給他一點食物,就可以堵住他的嘴,讓他安靜上好一陣子……雖然他吃東西的樣子真的很不雅觀,不過算了,有什麼關系,開心最重要。

  陸致芳或許也跟著想通了,開始學著大口吃起地瓜,吃得滿臉都是。她發現,難怪他會吃成這樣,因為這樣吃真的很過癮。

  轉眼間,兩人臉上都是黃黃的碎末,彼此對看一眼,相視而笑,這一刻的氣氛融洽到了極點。

  轉過彎,王嫂的家到了,袋子裡的地瓜還剩好幾個,絕對夠分給阿姨吃。就在此時,他們看見王嫂正推著推車出了門。

  沈懷望揮手大叫,「阿姨,我們來了。」

  「你們來了,真是剛好,阿姨正要出門。」

  隔著街道,陸致芳提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阿姨,我把地瓜烤一烤,帶來給你吃。」

  「好啊……」王嫂推著推車,准備穿越街道。

  就在此時,巷口忽然有輛車急駛而來,似乎沒料到王嫂會忽然穿越道路,而或許王嫂也沒料到這麼狹小的巷子會有車子開進來,一時間車子來不及閃躲、煞車,王嫂也來不及躲開。

  「砰——」

  傳來撞擊巨響,王嫂的推車幾乎被撞飛,重重摔落在一旁,王嫂也沒逃過,方才還直挺挺站立的人,轉眼間就倒在一旁失去氣息。

  兩個孩子都看傻了眼,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任由那輛車加速向前駛去,肇事逃逸。

  沈懷望率先反應過來,立刻丟下手中的地瓜,發狂似的向前奔去;陸致芳手一軟,手中提的袋子就這樣掉落在地。

  沈懷望不停奔跑,痛聲大喊,「該死!不要走……撞了人就這樣跑了,太過分了,不要走——」

  然而王嫂是走了。

  這一撞,造成王嫂全身嚴重骨折,內髒破裂,嚴重內出血,送醫院急救了一段時間,當天晚上就去世。

  或許這是好事,至少陸致芳認為,阿姨十多年前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獨自一人活在世上,靠著撿拾破爛維生,日子過得辛苦,甚至痛苦,現在她輕松了,可以去找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了。

  她只能這樣想,淚水卻不斷掉落,仿佛千百種痛苦都加在她身上,讓她渾身發抖,不能自己的全身發軟。

  那名駕駛肇事逃逸,警方正在追捕,但抓到了又怎樣?人命怎麼這麼不值錢,說走就走,上一秒還在開心談天的人,下一秒就走了。

  那一袋地瓜終究來不及跟阿姨分享,不知道阿姨出門前有沒有吃飽,是不是又餓著肚子?

  也好,至少現在她不用再餓肚子了,說不定阿姨的家人都在另外一個世界等著她,帶著她一起去享福。

  躺在孤兒院房間內的床上,陸致芳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看著天花板,淚水就這麼落下。

  她的姊姊陸致芳躺在一旁,知道妹妹經歷了這一整天的驚心動魄,肯定睡不著,只能挨在她身旁,牽著她的手。

  「沒事了……乖,不要想太多,早點睡。」只能這樣安慰妹妹。

  「……」她不發一語,只是默默承受著哀傷與痛苦。忽然,她好像想起當年失去父母那一天,想起當年跟著姊姊來到孤兒院那一天。

  陸致芳嘆口氣,拍拍妹妹,不再多說,只能讓她慢慢想開,接下來半個鐘頭,兩人不再有言語,陸致芳也慢慢睡去。

  但陸致芳依舊難以成眼,她開始想到另外一個人現在的狀況,就是懷單。他怎麼樣?他的心情怎麼樣?

  下午他飛奔出去要追那個肇事逃逸的可惡駕駛,當然沒有追上,他衝回現場,看著阿姨被抬上救護車,她也看見他眼眶裡不斷流下的淚水,看見他當下的無助與害怕。

  他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陸致芳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掀開棉被,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回頭看著姊姊,確定姊姊已經睡著,這才躡手躡腳的往門口走去。

  她要去找懷望。

  陸致芳知道自己很傻,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她要去哪裡找懷望?事實上,這一個月來,都是懷望來找她,不然兩人就是在阿姨家碰面,她始終不知道懷望住在哪裡。她只聽說懷望都住在飯店,而且是他的父親出錢。

  可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直覺,讓她還是決定去找他。至於去哪裡找他,很簡單,經歷今天的事,懷望肯定會去那個地方。

  陸致芳換好衣服,悄聲離開孤兒院。孤兒院內的管理其實很嚴密,只是因為她跟姊姊年紀大了,住的宿舍區受到的管理沒那些弟妹那麼嚴格,她才能藉此機會出院一趟。

  這麼深的夜晚,走在路上她其實很擔心,會不會又碰到那群游民?又或者碰到其他的麻煩?但此時此刻,她的腦海已經完全被那個男孩占據,無暇顧及反己的安危。

  她只知道,現在不管時間有多晚,她都要見到他。

  二十分鐘後,她來到了阿姨的家,當然阿姨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她已經回去她真正的家永遠住下,跟她的家人永遠在一起。

  可是昏暗的路燈下,她看見一個人坐在阿姨家門前,低著頭不發一語,像是在沉思,像是在哭泣。

  是他……

  走上前,陸致芳眼眶泛紅,淚水蓄和,她不斷自我克制,才能避免話沒出口淚先流。「懷望……」

  那個男生抬起頭看著她,果然已經哭過了一陣。一看到她來,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滑落,卻倔強的咬著唇,不肯哭出聲。

  就好像一個迷路的小男孩徘徊在最熟悉的地方不肯回去,是因為不肯回去,還是因為不知道要回哪裡去?

  陸致芳坐在他身旁的台階上,與他並肩陪著他,卻一語不發,但情緒太低沉,哀傷太濃厚,她只能跟著哭泣,任由淚水再度滑落。

  用力擦掉眼淚,沈懷望深呼吸,看著前方。哀傷的情緒已經夠重,再加上過往記憶的喧騰,讓他幾乎無法自拔,陷入痛苦的氛圍。

  陸致芳看著他,也擦掉自己的眼淚。想了想,還是要開口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此時此刻,他們兩個孩子確實都需要人家安慰。

  「阿姨很多年前就失去了家人,她的老公和小孩都死在一場意外中,這幾年阿姨其實過得很痛苦,她常常也想跟著去死,這樣就能去找她的家人。後來才認命的活下來,總之,她很痛苦。」沈懷望含著淚聽著她說。

  陸致芳繼續擦拭眼淚,邊開口說:「所以現在阿姨不用再痛苦了,她的家人把她接走了。這樣也好,讓阿姨去跟她的家人見面,一家人團聚;這樣也好,這些年阿姨真的活得太痛苦了……身邊什麼人都沒有,沒有人陪她,只有她一個人,這樣也好……」

  沈懷望顫抖的聲音,「我媽也是車禍死的,她也是做資源回收的時候被車子撞死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2:49

  第3章(2)

  陸致芳聽著,隱約倒抽一口涼氣,難怪他看見阿姨被車撞到,反應出乎她想像的激烈,甚至到瘋狂的地步。

  原來,他真的想到自己的母親。

  事實上,她本來就知道他會願意主動幫阿姨的忙,就是因為情感投射,看見阿姨讓他想到媽媽。只是命運也真的不曾善待他,現在又讓他親眼見到阿姨車禍身亡。

  閉著眼睛,淚水滑落,「她為了養我,找不到工作,只好去做資源回收,結果又被車撞死……」

  跟著淚水盈眶,陸致芳卻只能點點頭,表示她知道,藉此給他回應。但她覺得不夠,只好再伸出手拍拍他的肩,甚至情不自禁的輕輕撫摸著他的肩膀,想要給他安慰與力量。

  他接著說:「你知道嗎?我常常在想,我媽怎麼這麼倒楣,被我爸騙,以為總有一天我爸會來接她;然後生下我,為了養我,才去做這麼辛苦的工作,最後甚至死了……」

  「也許女人當了母親,就是這麼傻。」她淡淡說著。

  「我好恨我爸,他為什麼要騙我媽?騙我媽說他愛她,總有一天會回來找她,讓我媽信以為真,才會生下我;我真的寧可她沒生下我,也許她也不會過得這麼苦……」

  「也許吧……」順著他的話,不試著反駁,盡管她更想說的是:已經發生的事,說再多也許也沒用……

  沈懷望第一次這般放縱自己的情緒,盡管始終沒哭出聲,卻任由淚水宣泄,泄漏自己內心最脆弱的一面。

  而且?是在這個女孩面前。

  在她面前,竟然莫名的可以讓他松懈心防,說出自己的內心話,甚至連自己心裡最在意的部分,包括對母親的懷念與對父親的怨恨,他都願意說出來。

  不是雲淡風輕的分享,不是有所選擇的公開,而是一種將心事全盤交出的托付。有些心事,說出口就無法挽回,仿佛將自己最赤裸的一面都呈現在對方面前,此後再無可遮掩之處。

  致芳就是那個女孩嗎?

  坦白說,沈懷望不知道,他是個否定感情的人,經歷過父母的事後,他更不信任感情。

  他只知道他不想後悔,套句致芳常掛在嘴邊說的話,永遠的陪伴比口頭的愛更重要,也更值得追求。

  現在的他,渴望致芳的陪伴,更異常珍惜。

  所以他不想後悔,更不能後悔。他不能讓當年母親與父親的遺憾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不想用往後一輩子的時間來追悔。

  他該這麼做嗎?

  那一夜,兩人坐在王嫂家前的台階上彼此相互依靠,度過了最難過的一晚。大部分時間是為了王嫂的事而傷心,但也有一部分是為了彼此而難過。

  沈懷望知道,他還是必須回美國。

  盡管一直告訴自己,他討厭自己的父親,討厭父親家的那些人,更討厭美國。

  他想留在台灣,留在這個媽媽住過的上地上。現在,這塊土地上還多了一個她……

  致芳。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看過一眼就難以忘懷,何況這一個月良人之間近乎毫無間隙的相處,她的每一句話,不管是安慰,還是挖苦;不管是心情分享,還是痛苦分擔,都在他心上留下很深的痕跡

  他真想就此留下,但一個年僅二十歲的男孩,連大學學業都還沒完成,他能做什麼?

  現在他連進入家族企業去做那些黑心勾當,家族中的那些人都嫌他沒資格,更別提要走出自己的路。

  所以盡管再不願,他終究要面對回去美國,回到父親身邊,回到格魯曼家族的那一天來臨,因為盡管他再不願承認,他終究是格魯曼家族的成員。

  這些年,父親對他確實很包容,只要他開口,便可以擁有一切,即便是每年回台灣兩個月不要任何人跟,父親也答應了。或許是心懷歉疚,或許父親對母親的愛是真的。但父親終究把母親拋下了,而且是永遠拋下了。

  沈懷望不是不知道父親心中對此事的懊悔,他也相信父親真的愛過媽媽,但那又怎樣?以愛為名卻困死了一個女人,讓那個女人困死在無止境的等待中。

  所以他不相信愛,更不開口說愛,那確實毫無意義。重點是,當一個值得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出現時,他有沒有勇氣帶走她,不讓當年父母的遺憾再發生?

  現在,這個女人出現了嗎?

  站在孤兒院大門正前方,沈懷望眼睛望向院內,腦袋則想著這個問題,同時也浮現致芳那張略顯清秀的臉龐。

  他笑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或許還弄不清,也不想弄清所謂愛或不愛的問題,但他肯定,這個女人值得他付出一切。

  而現在,他的時間到了,他必須回美國了。父親雖然包容他的任性,卻也下了最後通牒,一定時間內他沒回到美國維吉尼亞州的家裡,父親會親自來找他,然後把他帶回去。

  這幾天他就要出發了……

  離開在即,卻跟以往不同,他的心裡別有牽掛。

  這一次,他認識了一個女孩,一個差陰的女孩,在他心裡留下痕跡。盡管他還在掙扎,想要回避,甚至否認愛與不愛的問題,卻不能否定這個女孩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跡。

  那痕跡已經深到他無法一走了之,無法像父親當年一樣,硬生生割舍下對母親的眷戀,就這麼回美國。

  他怕,怕他就這樣一走,最後會跟父親一樣,再也沒有機會回來找這個女孩,只能任由這個女孩成為記憶的一部分。

  光想,他就覺得好遺憾。

  才短短一個月的相處,他竟然已經無法將她留下,獨自一人離開。他終究與父親不是同一種人,他的父親做得到的事,他做不到。時間四點半,學校剛放學。沈懷望站在孤兒院門口等,等到致芳回來,這是他第一次直接登門找人,很突兀,但他沒有時間了。

  果然,一個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孩就這樣站在孤兒院門口,眼睛一直盯著院內看,確實引起眾人側目。

  但他無暇在乎旁人的眼神,此時此刻,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該怎麼對致芳開口,提出這個近乎為難的要求。

  也許對致芳而言,他們才認識一個月,就算彼此很投緣,每次都能開心聊天,但也許對她而言,他只是個朋友,只是個剛認識的朋友。況且他可是親口聽到她說過她不相信愛情,所以也有可能當她聽見他對她做出這般要求時,她會很訝異,甚至當他是神經病。

  各種可能都有,他也知道自己最可能的結果是被她當成開玩笑,甚至挖苦、諷刺他一番。

  可是他不能不開口、試試看這個機會。這很大膽,但不做他會後悔,恐怕回到美國後,他會每天都陷在後悔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沒多久,遠方幾個女生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就是陸致芳;即便站得老遠,她一眼就看見那個高大的男生就是懷望。

  那不是懷望嗎?他在那裡干嘛?

  身旁的女生也看到了,「你看,那裡有個男生耶!他是誰啊?」

  陸致芳跨開步伐,不能自己的走上前去。旁人很是訝異,想要攔她卻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致芳走向那個陌生男生。

  陸致芳心想,幸好姊姊最近跟方少淵也出了一些事,沒時間陪著她,不然看見一個男生來找她,肯定會追著她不斷問。

  跑到他面前,語氣緊張,似乎怕旁人追問,但也帶著一絲興奮的情緒,訝異他會直接跑來找她。「你怎麼來了?」

  沈懷望低下頭看著她,表情嚴肅,讓陸致芳覺得有點怪異,這段時間以來很難得見到他這麼嚴肅的表情。

  大部分時間這個男生總是活潑熱情,很少會這樣嚴肅沉默,只能說他心裡有事,就不知他心裡的事跟她有沒有關系?

  「我有話要跟你說。」

  「什麼事?」

  看看四周,來往人群都看向這裡,似乎不是一個討論事情的好地方,「這裡不方便說,六點在阿姨家門口,我等你。」

  「啊?」

  想追問,但沈懷望話說完人就走,讓她無從追問,只能抱著滿腔疑惑,不顧旁人急切的追問,走回孤兒院。

  「小芳,那個人是誰啊?」

  「對啊!你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帥的男生,他是哪個學校的?」

  「干嘛不說話?分享一下啊……你們姊妹很不夠意思耶!交男友都不說……」

  「對啊!你……該不會跟你姊一樣,哪天突然說懷孕了要結婚吧?」

  「不會吧……小芳,說嘛!告訴我們啦……」

  煩死啦!

  陸致芳在心裡大喊,卻無法發作,只能快步走回自己的寢室,將東西放下,然後繼續思索著懷望的怪異模樣。「他到底要做什麼?」

  她為什麼會有很不好的預感,好像……好像他要離開了?

  如果他要離開,那也很正常,畢竟他的父親在美國,他也才二十歲,需要讀書,需要厚植自己的實力,回到父親身邊理所當然。

  只是他的陪伴雖然才短短一個月,她竟然已經習慣,甚至非常珍惜,不論有沒有感情。

  感情的事一向不在她的討論範圍內,她是真的眷戀他的陪伴。

  嘆息,將書包收拾好跑去吃晚餐,卻食不知味,滿腦子都是懷望的事,她沒吃幾口菜,沒扒兩口飯就飽了,收拾碗筷回房間。

  回到房間才五點半,姊姊還沒回來。最近姊姊事情也很多,因為她懷孕了,幸好方少淵願意娶她。孤兒院裡的師長最近正忙著幫姊姊處理婚事,趁著肚子還沒大起來,打算這陣子就讓姊姊從院舊裡嫁出去。

  所以她也不可能拿懷望的事去煩姊姊,只能自己想,自己胡思亂想。

  最後她決定不要再想,拿起外套就出了門赴約。經過二十分鐘的路程,來到了她最熟悉的阿姨家門口,盡管現在這裡已經找不到阿姨。

  一到了門口,沈懷望果然站在那裡。看看手表,現在才五點五十分,距離六點還有十分鐘,顯見他雖然跟她約六點,卻大概從一離開孤兒院就站在這裡等。

  「致芳?」

  「你有什麼要跟我說?」

  低著頭凝視著她,直到此刻,沈懷望竟然覺得有點膽怯,不敢開口,怕自己太唐突。怕自己嚇到這個女孩,反而將她嚇走。「我要回美國了。」

  果然……陸致芳心開始墜落,像是有石頭壓在胸口一樣,瞬間變得難以喘息。

  「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這裡,去美國……」

  孰料沈懷望的這句話讓陸致芳徹底震住,不知如何反應,她的手腳發軟,她的呼吸急促,她的眼前瞬間只剩下這個男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3:02

  第4章(1)

  陸致芳確實傻眼,不敢相信他真的對她開了這個口……沒錯!她確實為了懷望可能離去而煩惱了好久,煩惱到她開始氣自己干嘛為了一個認識不過才一個多月的男生感到煩惱。

  這種離別在即的煩惱情緒,對她來說確實陌生,那是一種讓人坐立難安的情緒。吃飯的時候,她會分心去想這件事;讀書的時候,她也會分心;睡覺的時候,她更因此難眠,弄得她都快要分不清楚什麼才應該是她生活的王軸,她到底是邊生活邊分點心出來想他,還是邊想他邊分點心出來生活。

  但要問她為什麼會這樣掛念一個男生,她真的說不上來,也許確實有點喜歡他……但總不可能是愛吧!先別說她不相信愛,就憑兩人認識不過一個多月,怎麼可能說愛上就愛上?

  那她為什麼會這麼怕他開口說要離開?

  陸致芳還弄不清楚心裡的想法,這一天就真的來臨了。現在,沈懷望就站在她面前,對她開了口說他要回美國了。

  他的表情再也不是她熟悉的調笑、戲謔,再也不是她習慣的輕松、詼諧,他很認真,認真到他仿佛許下了什麼承諾。說真的,雖然認識他不過一個月,這些卻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

  而且除了要回美國,他是不是還說了些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聽清楚,只怕是耳鳴,更怕是周遭的噪音讓她誤解了他的意思,所以她必須開口再問一次。

  「我要回美國了。」

  「不是……不是這一句,下一句……」

  「我想問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回美國?」沈懷望還是一貫的嚴肅表情,這仿佛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問題值得以最嚴肅的心態來面對,更代表了他的認真。

  或許唐突、或許可笑,認識不過一個多月,他就想帶走這個女孩,但這是他此刻最真切的心聲,他不是開玩笑的,他再認真不過了。

  事實上,沈懷望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是怎麼想的,他明明不相信愛情,卻在心底留下了這個女孩的影子;明明心中充滿各種聲音,眾聲喧嘩,卻從心底傳來深沉的吶喊:帶走她,別讓她成為你的後悔,如同母親成為父親的後悔一般……

  人生至此,他看夠了後悔。前半生是母親生下他後,獨自撫養他長大,生活困苦的後悔;後半生是父親看著他,想起母親時,不斷掉下眼淚的後悔。

  所以他決定開口,縱使可、能得到否定的答案,縱使可能將她嚇跑,他還是必須開口,因為他看夠了後悔,深怕自己也走上同樣的路。

  現在,他已將心中最真實的渴望說出口,就等她給他答案。任何答案他都接受,是要圓了他的美夢,還是斷了他的幻想,他都接受。

  陸致芳確實傻眼,嘴巴微張,凝視著他;他則毫無回避,一雙銳眼回望,仿佛面對她時,坦然以對是理所當然的。

  她確實愣住,但說不上驚嚇,心裡甚至有著訝異。這陣子每天都想著他可能要回去這件事,裡頭確實「幻想」過他開這個口說要帶她走,但立刻被自己心裡對自己的嘲諷給打消。

  陸致芳,你雖然不相信感情,但仍然像個年輕小女孩,專門幻想偶像劇裡的情節。別鬧了,你只是他在台灣這段時間認識的新朋友……盡管你們什麼都能聊,分享過彼此的各種情緒,包括恐懼、傷心與希望,更喜歡彼此的陪伴。

  但一個多月真的太短了,短到讓他此時此刻開這個口,確實顯得唐突、顯得衝動,讓她難以衡量他這句話的真心,難以決定該把這句話放在什麼位置。

  可是不知怎的,聽到他開這個口,陸致芳竟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氣,好像他照著她的期待,將她最在乎的事說了出來。

  在乎?難道她這麼在乎他是怎麼想她的?他是把她當成一個朋友,還是不只如此;是可以船過水無痕,還是非帶她走不可?

  忽然陸致芳心一震,似乎訝異自己的心的變化,她怎會這麼在乎他怎麼看她,難道是因為她的心也出現了變化?

  她不是不相信感情的人嗎?

  陸致芳的雙眼停止了慌亂,恢復了冷靜,她看著他,「你有毛病啊!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我……我連護照都沒有,怎麼出國?」可一開口就顯露她的心緒,連她都不敢相信她會提出這種傻問題,這種問題不就代表她動心了嗎?

  她在氣自己,氣自己竟然動了心,違背了自己的感情觀,最重要的是,這真的太快了,快到她根本連攔都來不及。

  「護照的問題你不用擔心,只要我開口,我父親會想辦法,問題在你。」

  「我……」她內心確實充滿憤怒,不再多說,轉過身立刻就跑。

  沈懷望看著她不敢追,心想也許這就是她的答案了。「還是太快了嗎?可是我真的沒有時間了……」

  他喃喃自語,臉上淨是苦笑,盡管她的回應確實也在他的意料之內,但真的親眼看到,還是讓他相當失望。

  不停奔跑的陸致芳其實一回頭就後悔了,只是心裡的後悔無法拉住奔馳的雙腳,似乎也攔不住失控的心。

  她是怎麼想的?陸致芳這樣問自己。

  她珍惜他的陪伴,這一個多月真的很快樂,盡管兩人一起經歷了阿姨去世的悲傷,卻發現所有傷心與快樂的記憶,在在促使兩人更靠近彼此。

  這就是她追求的陪伴,真實的陪伴、溫熱的依靠,比口頭上的愛與不愛還要重要,不是這樣嗎?

  他就是那個人嗎?值得她拋下一切、隨他而去的那個人嗎?

  奔跑不過才五分鐘,陸致芳立刻停下腳步,站定在原地不停喘息。她轉過身,回頭看向來時路。「懷望……」

  下一秒,她只能向前奔去,似乎堅定了信念,不再動搖。她奔跑的腳步,甚至比剛才還要急促。

  她怕懷望因為感到失望,已經離開現場了。

  思及此,她奔跑的速度更是快速。轉眼間,她回到了王嫂家門口,幸運的是,沈懷望竟然還站在那裡沒有離開。

  先是聽見腳步奔馳的聲音,後又聽見喘氣聲,沈懷望抬起頭,看見她又回到自己面前時,他很是訝異,更充滿驚喜。「你……」

  她還在喘息,卻不給自己一點休息時間,立刻開口問他,「你為什麼要我跟你去美國?」

  沈懷望苦笑,「我怕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我怕跟我爸一樣後悔,把我媽一個人留在這裡……」

  陸致芳搖頭,「這是什麼理由,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你們是不同的人。況且我又不是你媽,你為什麼要後侮?」

  「我……」

  「為什麼啊?」她急切追問,卻不知道自己想要聽到什麼答案,聽到他說喜歡她嗎?天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他跟她一樣都不相信感情。

  「你要逼我說什麼,說我喜歡你嗎?你應該知道我跟你一樣,都不相信感情……重點是,」他深呼吸,「我知道我不能放你走,不然我會後悔!你滿意了嗎?現在換你告訴我,你願不願意……」

  「我願意!」

  聲音似乎就此凝結,四周空氣仿佛也不再流動。陸致芳拼命壓抑喘息,到後來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而沈懷望更是什麼話都不敢說,只能凝視著她。

  她說什麼……

  陸致芳放縱自己的心意,此時此刻也不用追問有沒有感情,不用追問這感情是真是假、是實是虛,她只知道她舍不得失去這樣真切的陪伴。

  真切的陪伴太難得了,她盼了好多年,這才出現在身邊,怎麼能夠再度失去?此時放手,就怕她也會後悔。

  緩步走上前看著他,雙眼裡滿滿的情緒,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末了只有這破碎的一句,「我跟你走。」

  沈懷望難以形容內心的喜悅,他伸出手緊緊將她抱進懷裡,仿佛注定兩人此後難以割舍的聯系。

  「致芳……」頭靠在她發絲旁,輕輕吸聞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近乎迷醉。

  「我跟你走,但是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

  「永遠陪著我……」

  「好。他說到做到。

  縱使兩人對於感情都避而不談,卻都仰賴彼此的陪伴永遠無法舍棄,仿佛形成一種拉鋸拉扯在兩人之間,看誰先認輸。

  但無論如何,永遠的陪伴是最大公約數,是兩人的共識。心靈相契的陪伴太難得,值得他們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拿一切當賭注來追求。

  未來會怎樣誰知道,但是陪著彼此,至少心先篤定了。

  十七歲那年,陸致芳離開了孤兒院。陪著沈懷望回到了美國。表面上她告訴院裡的師長,她要跟姊姊一樣嫁人,這樣才能讓那些師長安心,但是事實上,她沒跟懷望談過這種事。

  至於是不是一定要結婚才能彼此陪伴,她也不這麼認為。

  來到美國,他們落腳在維吉尼亞州瀑布教堂市,這個城市人口不多,卻富庶繁華,住在這裡的人大多受雇於大型企業。

  也是因為來到這裡,陸致芳這才知道,原來懷望的父親家這麼有錢,從事的是車火買賣,做生意的對像是世界各國政府,當然也包括許多民兵組織。

  來到美國有一個讓她很不能習慣的事,那就是該怎麼稱呼懷望。懷望是他的中文名字,他還有一個頗長的英文名字,全稱是懷特.威斯裡.格魯曼。

  她念不習慣,沈懷望也不喜歡她喊他的英文名字,只說私底下就叫他懷望就好,事實上他也比較喜歡他的母親為他取的中文名字。

  他曾經說過,名宇再長也只有一個重點,那就是他是格魯曼家族的人,只要報出格魯曼這個姓氏,大概每個人都會正眼看待,誰也不敢輕視。

  聽說在很多年以前,格魯曼家族還是東北各州知名的黑道勢力,從事地下軍火買賣,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制造軍火幫助美國聯邦政府,這才在政商界取得良好名聲,最後甚至竄起成為全球前幾大的軍火商。

  到了美國這才知道懷望的家庭真是復雜,當然,她也見到了懷望口中那個欺騙他母親的男人,也就是懷望的父親。

  懷望的父親在美國本來就已結婚,甚至還生下懷望的大哥。看來當年他來到台灣時就是個有婦之夫,卻依舊招惹別人的女人,最後把那個為他懷孕的女人丟下,難怪懷望對他的父親這麼不滿。

  不過除此之外,懷望的父親應該是個好人,至少當陸致芳來到這個家庭時,所有人都沒給她好臉色,心想大概又是一個看上格魯曼家族龐大家產的貪心女人,只有懷望的父親點點頭,不發一語接納了她。

  他甚至跟懷望說,既然把人帶來了,一個女孩走了這麼遠的路,跟著他來到美國,就要好好照顧人家。

  懷單只是點點頭,說了句他知道。

  懷望的父親看見陸致芳,似乎也因此想起了那個遭到他錯待的女人,不知道他的心情如何,是懷念還是充滿遺憾。

  別人的問題沒什麼好說的,交給別人去煩惱,重點在自己,她自己就有很多問題需要考慮。陸致芳知道她因為衝動而選擇跟著懷望來到美國,就必須面對往後各種困難的生活問題。

  懷望安排讓她繼續讀書,跟著他一起上大學,一起追求學問。她對讀書實在沒什麼興趣,但如果人家願意投資她,她只好接受,事實上她的學業表現完全不遜於懷望。

  這一點讓懷望的父親很驚訝,甚至也勸她多讀一點書,將來或許可以幫助懷望,管理整個格魯曼家族的事業。

  她不發一語,實際上卻是敬謝不敏,尤其是在知道格魯曼家族做的是什麼樣的生竟後,她就更不感興趣,事實上還多了些排斥,不過這個部分就先按下不表了。

  另一個重大的難題是,她究竟該怎麼跟懷望相處?旁人都以為他們彼此喜歡,所以才會交往,她也才會跟著懷望一起到了美國。

  一個女人跟著一個男人,不辭千裡來到異鄉,這不是因為愛是因為什麼?可是只有沈懷望與陸致芳他們自己知道,他們之所以會在一起確實無關乎有沒有感情、有沒有愛。

  他們說好彼此陪伴,便朝著這個目標邁進,兩人在美國讀大學時,甚至彼此同居,發展出如同尋常戀人一般的生活模式。

  但良人之間又多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比如說,她很自然的接受沈懷望跟別的女生約會,還能帶著微笑跟他揮手說再見。

  就這一點在旁人看來,絕對不會說陸致芳心胸寬闊,連懷望的父親,或是格魯曼家族那些結婚後還會在外頭養情婦的男人,都會覺得陸致芳這個女孩怪怪的,寬宏大量到令人吃驚。

  只有陸致芳自己知道,她跟懷望之間不提感情,只有陪伴,就好像家人一樣,這種陪伴長長久久;至於感情問題,不在他們的討論範圍內。

  聽以她不可能阻止懷望去跟別的女人交往、約會,畢竟她不打算回應那個男人的感情需索,就應該讓他另外找管道宣泄。

  對,就是這樣……盡管在腦海裡編織這套說詞時她的胸口悶悶的,但她就這樣說服了自己。

  至少懷望每天都會回來,至少他實踐了他所謂陪伴她的承諾,他從未讓她孤單一人,再怎樣都能陪著她。

  甚至好多年過去,他們都已步入成年,懷望身邊的女友來來去去,沒有一個固定下來,反倒是她,就一直留在那裡,十多年光陰過去也不曾離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3:16

  第4章(2)

  陸致芳三十歲那年,沈懷望給了她一顆戒指,在她訝異到極點的眼神中,帶著她完成公證結婚。

  當時她問他,「這麼多年,你都沒找到別的女人可以結婚嗎?」

  瞪著她,「我答應過你永遠陪著你,而這是我認為可以永遠陪著你最好的方式。」

  看著那顆戒指,她很訝異這是他們最後的結果,或者該說,她比較訝異自己會走入婚姻。從小個性使然,她不相信愛情,所以不認為自己可以接受一個男人口頭上的愛意,然後因此與對方走進婚姻。

  現在這一切竟然發生了……

  沈懷望從三十歲那一年,進入格魯曼軍火集團擔任執行長,輔佐他的大哥,繼續從事販賣軍火的事業,至今也已三年了,這期間甚至經歷了美阿戰爭、第二次伊拉克戰爭,每場戰爭都需要各色軍火,也代表了格魯曼軍火集團大發利市。

  總而言之,就是踩著平民的鮮血來賺錢。

  甚至擁有大學學歷的陸致芳婚後也進入集團幫忙,她擔任沈懷望的私人助理,處理各頂行程。

  他曾說格魯曼家族從事的事業很敏感,也很爭議,坦白說因此在外面樹立很多敵人,因此他們都會找最信賴的人擔任助理。

  所以他找她,他的妻子……

  那一年多的時間,陸致芳只負責安排沈懷望的個人行程,但也因此了解很多集團的內部消息,看過很多驚人的機密檔案。

  然而這份工作只持續一段時間,某一天,沈懷望突然當著她的面告訴她,「你不用再來了,回到家裡去。」

  「我做錯什麼了嗎?」

  「你沒有做錯什麼,是我做錯了……」說這話時,他的語氣充滿感嘆。

  於是陸致芳懷著不解的心情離開了公司,而驚人的消息還不只於此,隔天沈懷望回到家,安排她離開偌大的格魯曼莊園,帶她到另外安排的住所。

  自從嫁給他後,他們搬回格魯曼家居住,即便幾年前懷望的父親去世,他們也沒搬走,而現在懷望竟然決定帶她離開。

  他們搬到巴克洛福特湖區,距離市中心有一點頗遠的距離,位置偏僻,旁人難以發現,新安排的住所甚至比原來的小了許多。

  丟下她,沈懷望立刻離開;她滿腹疑惑,無人能訴。

  隔天沈懷望從格魯曼家找來了保羅太太當幫佣,保羅太太的先生是沈懷望的助手,兩人都五十多歲,他們彼此都相當熟識。

  再過幾天,更驚人的消息傳來,沈懷望竟然抱著一個小嬰兒走進他們的新家,來到她面前。「以後就把他當成是你的孩子。」

  陸致芳沒接過,保羅太太在一旁看著,對著自己站在沈懷望身後的先生使了使眼色,似乎想問出個所以然,但保羅只是聳聳肩。

  「這孩子是誰的?」其實不用問。

  「你就當作是我的。」

  陸致芳還是不接過孩子,「我說過你不一定要娶我,你可以娶任何人,而不是娶了我之後,還抱著別人的孩子回來要我接受。」語氣平穩,這不是吵架。沈懷望不發一語,走上前交給了保羅太太,然後轉身走人。

  保羅在後頭看著,也跟上,嘴裡還不停喊著,「沈先生……沈先生——」

  陸致芳嘆息,她沒有流淚,這不是她的個性;保羅太太小心翼翼的看著她,似乎想安慰她,又發現她很平靜,任何安慰似乎都不需要。

  她主動接過孩子,孩子很可愛,她嘆息,懷望究竟懂不懂,如果這是他的孩子,他怎能讓孩子離開自己的親生母親?

  此刻,她還該不該強求他的陪伴?

  深夜十點,陸致芳照顧孩子睡著,這孩子還不到一歲,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可愛的臉龐讓陸致芳看得出了神。

  仔細看看這孩子,要說他長得像懷望,似乎也不太一樣,然而她還是相信這就是懷望的孩子,只是不知道孩子的母親是誰。

  這些年,就算他娶了她,在外頭他還是陸續跟許多女人有往來,所以突然有孩子冒出來似乎也是正常的。

  他從不跟她解釋,就像是在考驗她一樣;而她也默不作聲,任由他去做他想做的事,跟他喜歡的女人在一起。

  畢竟她說過,他們之間會在一起只是因為那個時刻他們眷戀彼此陪伴的感覺,除此之外就沒了,沒有感情,更沒有愛情。

  他們只是眷戀那種彼此陪伴的感覺……也許經過這麼多年,這種陪伴的感覺麻痹了、消失了,久而久之,他們也不確定現在的自己是否還堅持要這種陪伴。

  懷望只是先看清了這一點,所以開始放縱自己在外面追尋新的感情,結交其他的女人;而她只是還看不清而已,現在他的孩子就在面前,她想繼續裝作看不見怕是也不行了。

  站起身走到窗邊,看向窗外的巴克洛福特湖,這幢小房舍佇立在湖畔,透過窗戶向外看去,便可看見湖光粼粼的景色,不分日夜皆同此景,只要日有陽光,夜有月光,便可映照出湖水的美景。打開窗戶,一陣風就這樣吹了過來,她放肆享受,卻害怕讓床上的孩子著涼,僅吹了一會兒,隨即將窗戶關上。

  回到床邊繼續看著床上的孩子,看著看著出了神,她開始幻想她能不能跟懷望有孩子,一對沒有感情的夫妻能不能有孩子?

  說穿了,她似乎也有著不甘心,轉眼她也三十歲了,十七歲那年的想法跟現在的想法當然不同,當時她可以大方的說出她不一定要感情,只要有個人能陪著她就好這種話,現在卻無法繼續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陪伴與感情之間不一定有關系,兩個人相互陪伴不一定是因為感情。

  嘆息,她准備就寢,陪著孩子一起睡。這幾天懷望沒來找她,她的生活中只有保羅太太跟這個孩子彼此互相陪伴,也難怪她這麼容易就接受了這個孩子,甚至真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照顧。

  就在此時,房門緩緩開啟,陸致芳看向門口,竟然看見那個連著好幾天都不曾再出現過的男人。

  沈懷望走進房內,一身西裝卻已卸下領帶,他始終凝視著她,看也不看床上的孩子一眼。

  這讓陸致芳覺得奇怪。「你的孩子在這裡。」

  「我看到了。」

  陸致芳站起來,毫無畏懼的看回去,「你從進來到現在,根本沒看過你的孩子,你還說你看到了。你把孩子帶回來沒關系,但你不應該這樣連著好幾天都不回來看他,孩於是無辜的。」

  「你可以將孩子丟了。」

  「你瘋了嗎?」狠狠瞪他,不敢相信他會這樣說,「孩子是無辜的。」

  「你一直說孩子,你自己呢?你怎麼想?突然出現一個孩子,你自己是怎麼想的?」他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一點。

  「我……我能怎麼想,你希望聽到什麼答案?」她還在回避。

  沈懷望點點頭,忽然像是疲累至極一樣,整個人往床上坐下,但他小心翼翼,怕吵醒小孩子。「這些年我們好像在拔河一樣,誰也不想先認輸……」

  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卻因為聽見他充滿感慨語氣的話語,想起另一件事,「這些年……是啊!過了好多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更不知道當初跟你來美國究竟對不對。」

  「你後悔了嗎?」

  「是沒有,只是覺得……變化很大。」

  脫下外套看著她,干脆盤腿坐上床與她對望,「哪裡變化很大?」

  看著他,凝視著他的臉龐,看著他的外表。單說他就變了很多,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男孩,現在的他似乎很習慣作為一個美國人,至少他不再蠢到試著將一頭金發染成黑色。

  甚至他已很習慣自己是格魯曼家族的成員的身分,多年來,他沒再回去台灣過,若非她總喊他懷望,保羅先生與太太總喊他「沈先生」,他大概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另外一個身分。

  在格魯曼家族的事業中他如魚得水,甚至還頗為悠游其中,這些年家族事業的重擔落到他的頭上,連他的大哥都頗為仰賴他的幫助。

  「你變了很多。」

  沈懷望原本還努力掛在臉上的笑容這時也漸漸淡去,他似乎被說中了心事,顯得有點焦躁不安,甚至有點惶恐。

  「……」

  「你不說話,是不是代表你認同我的看法?」

  「致芳,我只能說,有些事真的會越陷越深……」

  看著他,移動身軀靠近他,「懷望,老實告訴我,你或是整個格魯曼家族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麼不該做的事,例如……從事什麼買賣……」

  「致芳……」

  繼續追問:「你臨時決定不讓我繼續當你的特別助理。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還有你突然要我搬出格魯曼家,住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到底是為什麼?」

  沈懷望害怕她再追問,知道聰明如她,一再追問定能問出所以然來,他只能伸出手緊緊抱著她安撫她,也給自己力量,努力告訴自己一切都會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致芳,別再問了,我會處理好,一切都會沒事的。」

  陸致芳靠著他。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慌,但他不願意說,她也無從追問,只能告訴自己就相信他吧!相信他可以解決一切。

  「好,我不問,但是懷望,你不要忘記你曾經答應過我會永遠陪著我,我可以不在乎你這些年在外面交過多少女朋友,但答應我的事不准你反悔,聽到了沒有?」

  「我知道……」

  兩人緊緊擁抱,仿佛回到了當年那段相互依靠的時光,重新體會陪伴的甜蜜滋味,但掛在心頭的負擔卻不曾一刻稍卸。

  「致芳,我好像是個傻子。」

  「怎麼說?」

  輕輕推開她,又凝視著她,今晚他非問不可,因為明天走出這裡,他很可能無法再問她這個問題。「這些年,每次傳出我又跟哪個女人在一起,難道你都不曾嫉妒過?」難道只有他一個人在耍猴戲?

  「你希望我怎麼說,說我嫉妒?」我說嫉妒,你就會停止這些舉動嗎?

  如果他不會因此停止,那她有什麼立場說嫉妒;如果他因此而停止,她更沒有資格說嫉妒,因為那代表他給了真心,她卻不一定能相對應的付出。

  「說你嫉妒。」

  「好!我好嫉妒。」順著他的話。

  她不甚真心的語氣惹得他哈哈大笑,進而緊緊抱住她,這些年最讓他感到不肯定的就是她。

  他就算肯定了自己的心,卻依舊無法肯定這個女人,所以他種種愚蠢的舉動都是因為他想要追逐這個女人的心。

  這場拔河他輸了,他先輸了自己的心,而贏定他的心的是這個聰明的女人。她不要感情,只要陪伴:但他卻貪心到除了要她的陪伴,更要感情。

  好……如果這場風暴有過去的一天,他會親口告訴她這件事,不管她會怎麼笑他,不管她會怎麼消請他,他都一定要說。

  就說不只一世的陪伴,他也要她一生的感情,沒有感情,人怎麼可能永遠陪在另一個人身邊?感情與陪伴,難以別論。

  就如同當年,他出於衝動的開口,希望她跟他回美國一樣。

  他一定要開口,只要風暴過去,只要風暴可以安然的過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3:35

  第5章(1)

  其實不管過去沈懷望在外面交了多少女朋友,傳出多少緋聞,陸致芳都不曾在意過,她很淡然,不過問他在外面的生活,即便兩人有了婚姻關系也是一樣,好似透過這樣的表現,便可證明她要的不是感情,而是陪伴。

  只要他能陪著她,一如當年永遠陪伴的誓言,其他的她完全不在乎。

  她可以欺騙自己說他愛不愛她沒有關系,也許他們之間的相處已超越男女之間的感情,成為一種近乎家人的陪伴,總而言之,她舍不下他,相信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否則他每次跟別的女人交往,大可將那些女人帶回來,或干脆給那些女人名分,但是他始終讓她住在他們的家裡,始終不曾要求她離開,甚至後來他還把那婚戒給了她。

  陸致芳就像是鴕鳥般直接將頭埋進上堆裡,總是告訴自己這樣就好,維持這樣的關系就好,兩人相伴有些事不用說破,只要他記得回來,記得這裡有她就好。

  沒錯,當懷望帶回這個孩子的那天,她確實很難過,她不能否認,但她只當作那是選擇眼前這般生活必須付出的代價,是她決定將兩人的關系維系在這樣的境地,自然無法強求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陪她一起。

  她甚至安慰自己,她可以作為懷望的家人,或許比家人再多一些,可以永遠陪伴他,但更多的,包括感情,她給不出來,因為她懷疑自己有沒有。

  也許是想保護自己吧……

  此時此刻,其實最讓她的內心感到不安的,與感情無關,這麼多年一直維系這種相處模式,她不提,他也不說,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反而是懷望近來的種種舉動讓她不安,他要她離開格魯曼軍火集團,要她搬出格魯曼家,卻為她安排好一切生活所需,包括落腳處、包括幫佣,包括所有金錢需求,他甚至還把一筆存在海外的五千萬美元的秘密存款都交給了她。

  他的一切安排怎麼看都不像決裂,不像是想要分手,反而像是……狂風暴雨來臨前的未雨綢繆。

  思及此,她內心不只不安,甚至開始有點恐懼。

  這些年在格魯曼家,在集團內工作,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集團內的事,她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這些事情可能惹禍上身。

  她知道得不多,懷望有意無意阻攔,不讓她接觸軍火集團最核心的機密,後來甚至將她驅離,看來也是怕把她卷進來吧?

  到底是什麼事?

  陸致芳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湖泊景色,孩子剛睡著,正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甜,她不敢開窗,怕孩子著涼,只能隔著玻璃向外眺望。

  這陣子她常維持這樣的姿勢看著遠方,卻不敢推開窗戶,怕眼前風和日麗的景像只是幻覺,一開窗那冷冽的寒風就會襲來。

  日子過得其實很緊繃,旁人或許無感,但陸致芳知道自己很敏感。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有著一個還算粗線條的姊姊,她必須敏感,因為沒人可以保護她,她必須繃緊神經,密切關注周遭一切的變化,這才能防患於未然,保護自己也保護姊姊。

  所以她很明顯的察覺到周遭環境的變化,這些變化大部分都是從懷望的種種怪異舉動而來,包括言行,包括說話語氣,包括他不常出現,每次前來都在半夜,一來就待一個晚上,天亮又離開。

  他好像……怕別人發現他人在這裡、在她身邊,似乎也怕別人發現了她……

  敲門聲響起,陸致芳壓低嗓音,「進來。」

  門推開,是保羅太太,她也壓低嗓音,看見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孩子,「傑森在睡覺了嗎?」

  「對。」

  看著她,「該吃晚餐了。」

  「我不餓,你先吃吧。」

  皺眉,保羅太太開口勸,「你這陣子都這樣,吃飯不正常,這怎麼可以?要不要我端上來給你吃?」

  「我是真的不餓,你先放著吧!」

  「芳,」中文名字不太好念,保羅太太都喊她單名,「你是不是在擔心沈先生?」

  保羅夫婦都稱呼沈懷望「沈先生」,並未跟著格魯曼家族的其他佣人稱呼他格魯曼先生,這是懷望的堅持,也是這十多年懷望唯一保留與母親的聯系,不然從外表看來,懷望越來越像外國男人,如果他自己不說,旁人大概難以察覺他還有一半的華人血統。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曾說過不想當外國人這件事,還是說隨著時光流逝,他已習慣,甚至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分,至少不再反彈。

  而這是不是代表他已忘記了過去的自己,忘記了他與她那段在台灣共同的記憶?

  「……有一點擔心。」

  「別擔心,沈先生很在乎你的;至於這孩子,你也不要想太多,格魯曼家的男人都是這樣,但可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嫁入格魯曼家族的……」

  「……你誤會了,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啊?」

  「我……唉!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保羅太太看著她,「芳,有時連我都覺得你實在太冷靜了,甚至有點冷淡,這樣子男人是不會把心留在女人身上的。」

  「那我應該怎麼做?」她反問,帶著微笑,抱著聊天的心情。

  「你要常跟沈先生撒嬌,多展現一下女人溫柔的一面。我告訴你,男人都是傻的,他們就吃這一套。」

  「真的嗎?」她想了想,要她撒嬌?光想她就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說不定連懷望也不適應。

  「當然是真的,我都用這招來對付我老公,你看他搞過外調嗎?」,

  「好像有點道理。」

  「我結婚比你久,就這件事,你要聽我的。」

  聽著保羅太太說笑,陸致芳也帶著微笑,心情好了許多。此刻的她,終於有了肚子餓的感覺。「你越說越大聲,會把傑森吵醒的,我看……一起到餐廳去吧!反正我剛好也餓了。」

  保羅太太很開心,「這樣好,一起去吃飯,邊吃邊聊天,不然每次都我一個人吃飯,悶死了。」

  兩個女人離開房間,將孩子留下,等會兒如果孩子醒了,再喂牛奶給他喝,現在大概只有這個孩子可以這樣安穩的睡著。

  來到餐廳,保羅太太准備了豐盛的晚餐,簡直就像是要宴客一樣,甚至還烤了一只雞,這分量光她們兩個女人絕對吃不完。

  「保羅太太,下次不要准備這麼多……」

  「我知道,可是沈先生前幾天嫌我准備的分量不夠,說不能讓你餓著,所以我就多准備一點,不然沈先生又要跟我抱怨了。」

  「懷望真是的……准備這麼多,他又不來吃,也是浪費。」

  「浪費倒不至於,沈先生給了很多伙食費,不花光才浪費,至於他不回來吃,」湊到陸致芳身邊,「你自己要加油,用你的魅力將他留下,讓他願意常常回來吃飯對不對?」

  「快吃吧!」阻止保羅太太繼續說下去,越說越不像樣,越說……她都快要臉紅了。

  奇怪,干嘛臉紅?她跟懷望在一起這麼多年,確實也發生過親密關系,她怎麼以前都不覺得不好意思,現在光想起保羅太太說的「多撒嬌」,她不但雞皮疙瘩掉滿地,甚至臉還微紅。是因為她從沒用這種角度去想她和懷望嗎?總覺得她跟懷望已經是家人了……家人之間還撒嬌,好奇怪……

  就在此時,兩人大快朵頤之際,電話聲響起,兩個女人面面相覷。

  保羅太太放下餐具,起身去接電話,「喂……保羅,你在哪裡?什麼?」表情頓時大變,充滿了不敢置信與震驚。

  保羅太太的眼神看向了陸致芳,她似乎感應到了對方的異常表現,也跟著放下餐具,站起身。

  「發生什麼事了?」

  「……」保羅太太不敢說話,眼眶卻泛紅。

  「到底怎麼了?」她有不好的預感。

  保羅太太不敢回話,陸致芳等不及,自己接過電話。

  電話那頭是保羅先生,他的聲音急促而慌張,就這樣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沈先生死了!他開著車經過山區道路,車子突然爆炸,然後墜崖,掉到山谷底下,等救援人員趕到時已燒得面目全非,什麼都沒了,連人也沒有了……」

  其實,陸致芳記得懷望曾經對她說過這件事……

  「我總覺得,你很淡。」

  「淡?什麼意思?」

  「冷淡,冷眼看著一切,你好像一直是這樣,我曾經以為你是冰做的。」他故意說笑,「女人是水做的,但你不是,你是冰做的。」

  皺著眉,不發一語。

  「我想這大概跟你的成長背景有關,你在孤兒院長大,你曾經擁有一切幸福,卻突然失去了,所以養成這樣淡然的個性……我記得你也說過,愛不愛毫無意義,重點是陪伴,我想你走個很務實的人,因為務實,所以淡。」他替她找理由,語氣中卻帶著點抱怨。

  她其實懂他的意思,「我不懂。」

  「比如說,這些年來我在外面跟這麼多女人約會,你一句話都不說:我沒跟你求過婚,只是給了你一顆戒指,然後一起去登記,甚至沒舉辦儀式。你一句話都不說。」

  「我要你離開集團,搬出格魯曼家,你一句話都不說;甚至我抱了個孩子回來要你幫忙照顧,你也一句話都不說。」

  「我什麼話都不說,你應該感到開心啊!我想全天下的男人都羨慕你吧?怎麼聽你的語氣,反而是我的錯。」

  「……」

  「怎麼換你不說話了?」

  「你記得嗎?你曾經說過我們是同一種人,都不相信愛情,因為我們承諾永遠陪伴著彼此,所以我們在一起。」

  「我記得。」

  「所以從一開始就像是一場拔河比賽,我們一直在拉鋸,誰都不肯認輸……」

  「這個我就真的聽不懂了。」

  「……我要說的是,這場比賽,我輸了……」

  「你輸了?你輸了什麼?」

  「我的心……輸了……」

  我的心,輸了……

  原來這是一場比賽,他們在拉鋸,看誰先認輸,誰先承認付出了感情,可是先付出感情的那個人就是輸家嗎?

  不是……當然不是……

  噩耗傳來已經過了整整一天一夜,陸致芳很冷靜,一如她向來的個性,不衝動、不哭天搶地,只是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照顧孩子,幫孩子換尿布,逗著孩子玩,給孩子喂奶,聽著孩子咿咿啊啊無意義的童言童語,她甚至還可以笑出聲音來。

  「媽咪……」

  傑森大概才六個月大,照理還不會說話,卻可以喊出類似媽咪的聲音,讓陸致芳的心跟著軟化,臉上也出現柔軟的線條,仿佛骨子裡那屬於母性的一面因孩子的呼喚而浮現。

  「乖……媽咪在這裡,乖!」

  「媽咪……」

  「你好乖,你放心,媽咪會照顧你長大……就算沒有爸比,也有媽咪,傑森乖,媽咪在這裡……」

  「嘻嘻嘻……」孩子不解世事,依舊可以開懷笑著。

  這孩子似乎非常喜歡陸致芳,醒著的時候總愛粘著她,相較之下還沒這麼喜歡保羅太太。

  孩子喜歡陸致芳身上香香的味道,喜歡她柔軟又溫暖的擁抱,喜歡她低著頭輕語呢喃的撫慰,總而言之這孩子雖然不是她親生,卻與她有緣。

  好!有緣就好,她會負責將孩子養大,她發誓……懷望,我發誓,我說到做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3:50

  第5章(2)

  突然間門被打開,保羅夫婦就站在門外;保羅先生似乎還想攔阻太太,怕太太太衝動。

  可是保羅太太真的快要氣炸了,最讓她憤怒的就是陸致芳這個女人,自從前天接到那通電話後,這女人竟然一點哀傷的表情都沒,還繼續過她的正常日子,甚至可以自顧自的裝作沒事,躲在房間裡跟孩子玩!

  這女人照常吃、照常喝、照常睡,日子過得比前一陣子還要快意。這算什麼,她也太無情了吧?沈先生好歹也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就算沒感情,也應該顧念夫妻之情吧?

  「你會不會太過分了啊?」

  「老婆,不要這樣。」保羅急急勸阻。

  看著坐在床上的陸致芳,再看看自己氣急敗壞的老婆,保羅先生真是有苦難言,很多事他想說卻說不出口,夾在中間確實為難。

  「沈先生死了,你知不知道?」

  「……」

  傑森那孩子看向保羅太太,似乎有點受到驚嚇;陸致芳只是將孩子抱在懷裡,將孩子的臉埋進自己胸前,不讓他看這現實的殘酷。「你跟沈先生好歹是夫妻,他死了你一點都不難過嗎?竟然還可以抱著孩子躲在房間笑?」

  「……」

  「沈先生這麼喜歡你……他跟我承認過,說他很喜歡你,沒有第二個女人讓他說過這句話,你怎麼可以這麼冷酷、這麼無情?」

  「把孩子給我,我不能讓你照顧沈先生的孩子。」

  「……」不說話,但依舊不放手。

  「老婆,不要這樣子,有話好說。」

  「你們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陸致芳難得對著旁人怒吼,讓保羅夫妻都嚇到,畢竟陸致芳一直都是很冷淡的樣子,很少見到她發怒的模樣。

  「你……」保羅太太真的嚇到了。

  保羅先生趕緊拉著她,「老婆,讓她靜一靜……」

  「可是我就是氣啊!沈先生都……她怎麼可以一副好像沒事的樣子……」

  拉著妻子趕緊出房門,邊走邊說:「誰知道呢?表面上看得不准,你怎麼知道她不難過?不是每個人難過都會哭天搶地的。」

  「可是……」

  「讓她安靜一下吧!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房門關上,房內恢復到原先的寧靜。但氣氛確實變了,懷裡的孩子逐漸浮現困容,陸致芳細心安撫,讓孩子趕快睡去。

  睡吧!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暫時脫離現實的殘酷。

  孩子睡著了,陸致芳將孩子平放在床上,為他蓋上被子,站起身,發現自己頭一陣暈,差點站不穩,雙腳拼命使力,這才穩住腳步。

  轉過身看向窗外,她走上前打開窗,窗外果然冷冽。她走出去,站在窗外的小陽台上,然後關上身後的窗子。

  風冷,她的心更冷,原來這就是被冰冷擁抱的感覺,也就是懷望這些日子以來的感受。

  若非近身擁抱,怎麼知道冰冷?如果不是交出一顆心,交給對方任由對方擺布,怎麼知道原來對方是個冰冷的人?

  他不是在指控她的無情,而是在告白他的感情。

  原來他已交出真心了。

  陸致芳看著遠方,淚水突然滑落,她咬牙,甚至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這時吹起狂風,風聲凄厲,掩藏在風中,她放聲痛哭。

  懷望,你沒有輸,輸的是我。

  我以為我不需要愛,原來說不相信愛的人最渴望愛,最快在情感面前俯首稱臣。

  可是,來不及了……

  陸致芳確實痛徹心扉,但出於習慣,她不會將這樣的一面展露在別人面前。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越傷心難過的事,她越要堅強以對,越要將那慣有的冷靜表情掛在臉上,仿佛周知眾人她不受影響,一切照舊。

  因為她一直認為只有繼續正常生活,她至少可以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眼前的傷心難過都是假像,雖然是假像,何必難過、何必傷心?

  所以她可以繼續照顧孩子,繼續吃喝,甚至比之前更正常,她可以開心陪著孩子玩,甚至笑出聲來,難怪保羅太太會誤以為她一點都不難過,以為她很慶幸懷望死了。

  殊不知正好相反,她正將自己逼進死路,她不說,也沒人會勸她想開一點,至少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保羅太太看不出來,還以為陸致芳日子可好過了。

  住在這湖光山色的環境裡,吃喝都有人出錢,沈先生留下了一大筆錢都用來安置陸致芳和這孩子,金額不誇張,夠他們好吃懶做幾輩子。

  可見沈先生都安排好了……沒想到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接著兩、三天,保羅太太很傷心,陸致芳則還是老樣子,沒有太難過的表情,她的生活專注在照顧孩子上,跟這個孩子之間的感情突飛猛進,甚至可以聽見傑森這孩子喊她媽咪。只是偶爾保羅太太不懂,如果她不傷心,何必用那麼脆弱的眼神看著窗外,眼神裡空洞至極,仿佛這世上沒什麼可以在意的,沒什麼可以令她留戀。

  這天陸致芳抱著孩子坐在客廳,電視開啟,她沒在看電視,只是拍撫著孩子,然後一顆心繼續游蕩、繼續飄搖。

  保羅太太故意坐在她對面看著她,發現她許久也不曾將目光留在自己身上,於是忍不住開了口,「芳?芳?」

  「……」

  「你現在到底在想什麼?你為什麼不說出來呢?我不相信你不難過,你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啊?」

  「……」還是不言語。

  「芳,你……」

  「電視轉大聲一點。」陸致芳的眼神終於收了回來看著正前方的電視,遙控器在保羅太太面前,她無奈,只能嘆口氣,拿起遙控器將電視轉大聲。

  「……這樣就好,別吵醒孩子。」

  陸致芳看著電視,這是新聞台,播的自然是新聞。保羅太太不看還好,一看她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去了。

  原來,現在正在播報格魯曼家族的新聞……

  繼續播報新聞,格魯曼軍火集團目前可以說是風雨飄搖,日前集團執行長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因爆炸意外身亡;集團董事長,也就是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同父異母的大哥雅各.霍華德.格魯曼昏迷一個多月後,也在今天下午不幸病逝。

  由於雅各.霍華德.格魯曼的血液裡出現毒藥反應,全案指向了這是一起謀殺案件……

  保羅太太捂著嘴巴,又是驚恐、又是難怪,「天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太恐怖了……」

  「不要講話,新聞還沒播完。」陸致芳皺眉。制止保羅太太的呼天搶地。

  保羅太太趕緊住嘴,陸致芳繼續看著新聞……

  目前外界傳出兩種說法,一種是格魯曼家族的內鬥,剛去世的董事長與執行長的堂兄弟想要爭奪集團經營權,因此痛下毒手;另外一種更聳動的說法則是指向軍火買賣糾紛,由於格魯曼軍火集團是全球第二大軍火商,更是五角大廈的重要伙伴,董事長與執行長不幸去世可能與國際軍火買賣有關,更可能指向外國甚至聯邦政府高層……

  由於集團董事長與執行長相繼去世,目前格魯曼家族可以說群龍無首,集團第二大股東國防部可能介入,將召開臨時董事會,全面接管格魯曼集團……

  新聞到此結束,客廳氣氛頓時一片擬重。陸致芳沉默不語,保羅太太則是淚眼婆娑,畢竟她在格魯曼家幫佣這麼多年,夫妻兩人都受到格魯曼家族的照顧,現在人家家裡出了這麼不幸的事,她當然也感到難過。

  看著陸致芳緊緊抱著孩子不發一語,保羅太太還是弄不懂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如果難過,為什麼不哭出來;如果不難過,為什麼會有這麼空洞的眼神?難道真的就像老公說的,芳很難過,只是不習慣表達出來而已。

  如果真是這樣,那怎麼可以,悶久了會悶出病的,不行!她一定要芳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說真的,她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女孩,這麼冷淡,甚至冷漠,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都一個人憋著,這樣不會很難過嗎?

  「芳,那天我可能說得太過分了,真是抱歉,我想你現在應該也很難過,你有什麼話都可以說出來啊!不要憋在心裡好不好?憋久了會生病的,說出來會比較舒服。」

  「……」嘆息。

  不是因為難過而嘆息,而是因為好煩,這個保羅太太的好心她懂,可是能不能讓她安靜個幾分鐘……

  就在此時大門開啟,保羅太太嚇了一跳,陸致芳則文風不動。

  「要死了,你干嘛這個時候回來?」

  原來是保羅先生回來了,他很不好意思,「我回來看看你們的狀況……」

  陸致芳站起身,抱著孩子走到保羅先生面前,看著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她的雙眼凝視著他,眼神直盯,絲毫不疑。

  「夫人?」

  「保羅先生。我問你一個問題。」

  「我……什麼問題?」

  「懷望真的死了嗎?」

  保羅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又看看自己妻子,只能硬著頭皮點頭,「當……當然,你怎會這樣問呢?」

  老天,沈先生說得沒有錯,這個女人太聰明了……

  「兩兄弟一個月內相繼死亡?太巧了吧?而且……」陸致芳直接指出問題的核心,「如果這是意外,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什……什麼意思啊?」

  「懷望要我搬到這裡住,安排你們照顧我,要我別再到集團工作,簡直就像是……要將我藏起來一樣?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會出事?」

  「對啊……」保羅太太有點想通了,看著自己老公,「老公,你說啊!狀況到底怎樣?我跟芳都待在這裡,只有你在外面跑,狀況到底怎樣?你就說啊!」

  保羅看著兩個女人,一咬牙,「不對!夫人,沈先生真的死了……你現在只是因為太難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才會想了這麼多理由,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但是沈先生……他真的死了。」

  陸致芳閉起眼睛,因為眼裡浮現了痛苦的表情,她不想讓其他人看見這樣的自己,這樣的自己太脆弱、太無能。

  此時此刻,她不能這麼脆弱無能。

  懷裡的孩子突然醒了,她再張開眼睛時含著淚,邊開口哄著孩子,邊往房間走去。

  邊走,她背對著眾人,抹去即將流出的淚水。

  看著陸致芳走開的身影,保羅夫婦只能無奈嘆息!

  保羅對著妻子說:「她是真的難過,只是不習慣表現出來。」

  「是啊……」那個背影看來又痛苦、又寂寞。

  陸致芳回到房間,抱著孩子坐在床上,她深呼吸,擦去淚水,親了親孩子稚嫩的臉頰。

  她要查清楚這一切。

  陸致芳對自己發誓,更不願意相信那雖然橫在眼前但依舊難辨的「事實」。她要查清楚,她不要這樣不明不白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4:05

  第6章(1)

  又過了兩天,日子照舊仿佛沒有變化,只是沈懷望死去的消息一直像個陰影籠罩著家中,更籠罩在所有人的心上。

  陸致芳讓人難以弄清楚她真正的想法,只當作這是她面對悲傷時的適應之道,就讓她一個人慢慢消化吸收這個殘酷的事實。

  這幾天保羅先生特別跟她談過有關沈先生的財產,保羅說,沈先生在海外有一筆秘密財產,只有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和她陸致芳可以動用。而現在,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已經不能動用這筆錢了。

  換言之,她陸致芳成為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動用這筆錢的受益人,而這筆錢說多不多,總計五千萬美元,比沈懷望交給保羅夫婦用來照顧陸致芳和傑森兩人的安家費還要多上許多。

  「懷特.威斯裡.格魯曼不能動用?」她聽出端倪。

  「是的!他已經……死了。」

  「那沈懷望呢?」

  保羅啞口無言,狼狽的轉過頭回避:保羅太太則更肯定陸致芳的傷心難過,以為她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只能給陸致芳一個大大的擁抱,希望可以藉此安慰她,分享她內心的痛苦。

  「可憐的孩子,接受事實吧!可憐的孩子……」

  陸致芳無奈,又不能這麼沒禮貌的推開保羅太太,畢竟人家是好心,只是這真的是她內心最大的疑惑。

  一開始她確實傷心,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她開始覺得奇怪,覺得這裡面有太多疑點,她不能接受這種狀況。

  就算懷望真的永遠離開她,她也要弄清楚這一切,是誰要置他於死地?是誰要讓他無法實現永遠陪伴她的諾言?這些狀況她都要弄清楚,她不接受這般不明不白。

  憑著這幾年在格魯曼家族以及後來進入軍火集團工作的經歷,她確實相信有人要對懷望不利,只是背後的原因以及可能的主使者她還不清楚,這些都還需要調查。

  就算懷望真的不幸遇害了,她也要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該恨誰,該將滿腔憤怒都擲向誰,將來她死了以後要去找誰報仇?

  總之,她拒絕接受這般不明不白的狀況。

  她拒絕接受!

  又過了幾天,這天保羅先生又來了,在廚房跟保羅太太交談,交代她要好好照顧陸致芳,注意她的飲食起居,別讓她因太過難過而忘記吃飯。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注意的,只是……」保羅太太看著自己的丈夫,「外面的狀況現在到底怎樣?」

  保羅有點煩,「哎喲!女人家別問這麼多。」怎麼連他這個最遲鈍的太太都發現狀況怪怪的。

  「不是我要問,是我看芳這幾天反應真的很不尋常,她抱著沈先生留下來的電腦一直上網找資料,都是些軍火交易的歷史檔案……我也看不懂,但就是覺得她怪怪的,是不是格魯曼家真的有什麼問題?」

  保羅很憂心,視線看向陸致芳房間的方向,只能嘆息,「你多盯著她,別讓她出什麼亂子……唉!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跟你說,也不能跟夫人說,你要多陪著她,讓她把注意力多放在孩子身上,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知道,我……芳,你有事嗎?」

  陸致芳抱著孩子,「孩子幫我抱一下。」

  「沒問題。」接過孩子,「芳,你怎麼穿這樣?」

  陸致芳穿著牛仔褲與簡單的襯衫,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保羅夫婦有點緊張,保羅趕緊追問。

  「夫人,您要出去啊?」

  「對,我要出去。」

  「芳,你要去哪裡呢?」保羅太太接著問。

  陸致芳戴著帽子,掛起口罩,同時也戴上墨鏡,「我要出去找一些資料。」隔著口罩,她說話的聲音變得不是很清楚。

  「找資料?找什麼資料?」保羅先生很緊張,似乎知道陸致芳要找什麼資料。

  老天!沈先生說得沒錯,這個夫人真是太聰明了,有些事真的瞞不過她。

  「我要弄清楚懷望究竟發生什麼事。」

  轉身要走,保羅趕緊上前攔住她,「夫人,您要去哪裡弄清楚?」

  「格魯曼家,格魯曼集團,這些地方總有線索,我都要去看看。」

  「您要找什麼線索?您想知道什麼呢?」

  看著他,「懷望遇害,有人要害他,我想知道是誰要害他……或者我更想知道,他真的死了嗎?」

  「這……夫人,我就說過您是太難過了……」

  沒等他把話說完,「還是你可以告訴我?」

  「找……」

  微笑,不逼他了,「沒關系,我自己查。好好照顧傑森,我去去就回。」話才說完,轉身就出門。

  看著這女人的背影,保羅真不知是該佩服,還是該撫額嘆息,這女人單靠他自己,根本應付不來。

  沈先生怎會丟這個難題給他……

  保羅太太看著先生,「你干嘛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

  「你不懂……我怕夫人會有危險。」

  「危險?會有什麼危險?」

  頭痛到快昏了,保羅已是無計可施,揉著額頭,嘆息再嘆息,他也決定出門,去找個人幫忙……

  「你要去哪裡?」

  「我也要去找人幫忙,夫人我真的應付不來。」

  「找人,找誰?」

  「找……哎呀!」話語結束在嘆息中,掉頭就走人,一副說了她也聽不懂,不如不說的樣子。

  「最近怎麼回事啊?這家伙怎麼常常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真是奇怪……」保羅太太抱怨。

  保羅先生出了門,走了一段路,這才走到停車處,他拿出鑰匙開車,趕緊離開。這是他最近的習慣,絕對不會開車到陸致芳住的房子附近,一定會在遠處停好車,然後步行前往。

  坐在駕駛座上,他還楞了一下,不知該去追陸致芳,還是開去另一個地方,去見一個不知道是否已經清醒過來的人。

  嘆息,陸致芳已經走得不見人影,他還是先去看看那個人的狀況,說不定那個人已經醒過來了……

  車子發動,迅速向前駛去,保羅刻意開在小路上,就是希望一路上的行蹤都不會引起旁人注意,甚至他還故意繞遠路,先將車往反方向開,在某個岔路口才轉彎,朝目標前進。也因此他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這才到了停車處。

  但這裡並非他的目的地,照例他下了車,將車停好,還得再走一段路,至少十五分鐘的路程。一路上他快步前進,時而回頭看看身後有沒有人跟著,這段時間,每當他來到這裡,總是這番大費

  終於到了目的地,那是一間醫院,他走進醫院,來到櫃枱。櫃枱上雖然擺著病人住房名冊,但他看都不用看,他要探視的那個人,名字不會出現在名冊上。

  他對著櫃枱的護理人員點個頭,對方看見是他,抬頭看看四周,也點個頭,然後保羅就離開櫃枱,往電梯走去。

  沒有填訪客紀錄,也沒留下任何證件,仿佛只要保羅出現,旁人就知道他要見的人是誰。

  電梯來到八樓,是醫院最高樓層,出了電梯,外頭安安靜靜,走道上空無一人,這裡是醫院的貴賓專屬病房區,閑雜人等不許進入,要進入探病還得經過重重關卡,能在此養病的非富即貴。來到這個樓層的櫃枱,護士看了他一眼;保羅打完招呼,迅速離去。

  經過走廊來到轉角,推開門,眼前又是一段路。走到底,來到門禁區,保羅拿出卡片刷卡通過。

  終於來到目的地,保羅換穿上隔菌衣,又通過了兩道門,經過噴藥滅菌,終於可以進入內部。

  自動門開啟,保羅走進。原來裡面也是一間病房,但只住了一位病人,所有先進的醫療設備、昂貴的儀器都為此人而設。

  一旁有專屬護士照顧,看見保羅來,對著他點頭。事實上,這位病人是誰,連護士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們都簽了保密協議,絕不透露病人身分,甚至嚴格禁止除了眼前這位保羅先生以外的人探病。

  「怎麼樣?」

  「持續好轉,但還未蘇醒。」

  嘆息,點頭,護士離去。保羅走近病床,看著床上載著氧氣罩的病人又是一嘆。這陣子,他嘆息的機會多了許多。

  拉張椅子坐下,所有想說的話、想回報的事都無法說,只能耐心等待,至少醫生篤定病人情況持續好轉,這就是好事。

  一床尾掛著病人的病歷表,病人姓名以拼音方式呈現:沈懷望……

  陸致芳要調查這件事,只是她該怎麼調查?又要從哪裡查起?盡管她在格魯曼集團待過一年多的時間,知道這整件事絕對跟龐大的軍火買賣利益有關,但她必須承認,除此之外她毫無頭緒。

  況且這件事也未必跟格魯曼家族內部沒有關系.懷望說過,懷望父親的兄弟,包括堂兄弟在內,一直想要分食龐大的軍火買賣利益,只是他們沒這個本事。

  國際軍火買賣不是制造武器然後找買家賣掉這麼簡單,必須熟知國際政治,深諳各國明著、暗著的角力爭鬥,更必須了解各國政府內部的運作,同時熟悉說服、游說的技巧。

  不說別的,光要游說各國政府就必須熟悉各種語言,懷望那些堪稱紈绔子弟的堂兄弟只會付著格魯曼家族的聲勢到處享樂,根本沒這個能力。

  相較之下,懷望以及懷望的大哥就好多了,這兩個兄弟學歷高,大學乃至於後來的研究所階段,除了主修國際貿易,也修習國際政治課程,就是為了進入集團接班做准備。

  說到懷望的大哥,是個很好的人,對懷望與她都很好,其實懷望的大哥也知道懷望母親的事,對於懷望的父親沒能及早將懷望的母親接來美國,導致遺憾發生,也一直感到很難過。

  所以懷望的大哥對懷望這個弟弟一直很照顧,只要懷望提出的要求,大哥大概都不會拒絕。

  這次這兩兄弟都出了這麼嚴重的事,陸致芳每每想起都很難過,不只是為了懷望難過,更為了懷望的大哥而難過。

  於是陸致芳決定,就先從格魯曼家族著手。她決定回格魯曼家看看狀況,照目前狀況來看,格魯曼家族內現在應該是一片風雨飄搖,兩個菁英就此消失,其他人又都是扶不起的阿鬥,盡管家族內仍持有集團大多數股份,但看來失去經營權已是不可避免的事。

  陸致芳先前往格魯曼家一趟,她曾經在這偌大毫華的宅邸住過一段時間,說熟悉,也稱不上熟悉。

  一到了格魯曼家,果然可以感受到一陣詭異狀況,光是門房沒有警衛,等了許久才有人來應門這一點,就可以感覺到怪異。

  來應門的人是懷望的某個女性親戚,看見是陸致芳,竟然不讓她進門,甚至還開口說出了讓陸致芳非常訝異的消息。

  「你想干嘛?回來分財產啊?」

  「我只是想關心一下你們……」

  「不用,懷特死之前不是已經跟你離婚了嘛?我告訴你,現在懷特死了,你一毛錢都拿不到。」

  「離婚?」

  「你少來,懷特死之前就已告訴我們所有人,說他已跟你離婚,所以你才會搬出去,他叫我們以後不用再去找你,你趕快走吧!」對方連門都不開,話一說完直接轉身走人。

  陸致芳訝異至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消息。「懷望……跟我離婚?」

  她自己怎麼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懷望告訴他們他已跟她離婚了?是她搬出格魯曼家以後的事嗎?

  如果是這樣,懷望來探視她這麼多次,為什麼都沒跟她說這件事?懷望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致芳滿心疑惑,根本無心難過,這下子她更肯定這一切都是懷望的安排,換句話說,他在做准備。

  要她離開集團,別再為集團工作;要她搬出格魯曼家,要她住在一個偏僻的地方;他甚至還跟其他人說他們已離婚了……

  懷望在為某件事做准備,只是他是在為什麼事做准備?

  格魯曼家這裡的線索已經斷了,這樣也好,單純多了。事實上,她一點都不覺得懷望的事跟家族內的人有關,說難聽一點,格魯曼家族內除了懷望和他大哥稱得上是聰明人外,其他只是享樂至上的笨蛋而已。

  陸致芳往前走,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去哪裡了……只是那個地方比較麻煩,不是她想進去就能進去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4:21

  第6章(2)

  一個鐘頭後,陸致芳搭著車來到格魯曼軍火集團的總部。付了車資下了計程車,看著眼前巍峨的大樓,她嘆了一口氣。

  她該怎麼進去?

  進去以後又能怎樣呢?

  陸致芳腦海裡還記得總部內的布置、安排,她知道哪一樓層有什麼單位,什麼樣的資料又要在哪一樓層才能找到,但知道這些沒用,現在的她要用什麼理由進去?沒有證件也沒人帶,她怎麼可能進得去……

  聽見有人喊她,陸致芳趕緊回頭,看見一個年輕女孩。

  這女孩在集團內當工讀生,陸致芳記得這個人,之前她還在集團內工作時便常跟這個小女孩聊天,兩人算是熟識。

  「你怎會在這裡?」

  「我……」

  握住她的手,「你應該還是很難過吧?雖然你跟執行長離婚了,但發生這種事,你還是很難過吧?」

  「你也知道離婚的事?」

  「知道,早就傳開來了,你突然不來公司上班,又聽說你搬出格魯曼家,大家就在猜,後來連執行長自己也證實……」

  啞口無言,只能苦笑。

  「芳,你最近還好吧?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陸致芳看著眼前這個小女孩,想要拜托這個女孩,她其實知道這很冒險,她想做的事很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一旦不慎,甚至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但是她無路可走了,她真的想要調查清楚懷望究竟發生什麼事,她不要這樣不明不白的失去他……就算真的失去了他,她也要為懷望報仇,她不能讓懷望死得不明不白的。

  「我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你一直很照顧我,我一定幫你的忙。」

  拉著眼前的小女孩,來到角落,「我想進去一趟。」

  「可以啊!你想進去找誰,我帶你進去。」

  「不是,我要進去……十七樓的檔案室。」

  女孩有點為難,「可是十七樓我自己都去不了,光是電梯就搭不上去。」

  集團內每個員工可以搭電梯到什麼樓層都是預定好了,超過權限連搭電梯都不准,何況是到特定樓層。

  檔案室裡放了格魯曼集團的交易紀錄,許多紀錄甚至不能公開,被國防部要求列為絕對機密,閑雜人等當然不可能前往。

  「我有通行密碼,這你不用擔心。」

  女孩小心翼翼的問著,「可是,你要做什麼啊?」

  「我……好!我告訴你,我想弄清楚執行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有點眉目,想要找些資料來證明。」

  「這……」

  「我知道這很冒險,你只要帶我進去就好,我沒有證件,也沒有人帶,我一定進不去。一進去你就可以離開,我絕對絕對不會連累你的。」

  「芳,你……你很愛執行長喔!」連她都可以感覺到陸致芳的急切。

  「我……」她的心好亂,現在的她真的不想說這件事,就算已經難以否認,她也暫時沒有心情討論這個問題。

  女孩想了想,「好!我帶你上去,可是要晚一點,至少等到四點半以後……你也知道,四點半以後公司後面的運貨電梯人比較少,可以從那裡進去。」

  「沒問題,我等……謝謝你,謝謝……」抓著她的手,不停道謝,聲音甚至帶著泣音,仿佛找到了救兵一般。

  「你不要這樣……」

  陸致芳其實也不知道,就算找到了證明文件、找到了關鍵資料,又能怎麼樣?如果懷望真的已經死了,可以讓他起死回生嗎?

  可是還是那句話,她不要不明不白的,就算懷望真的遇害,她也要拼了這條命弄清楚這一切,然後替懷望報仇。

  那天陸致芳順到進入格魯曼集團總部內,靠著記憶裡的電梯密碼,不但順利搭乘電梯,甚至來到了十七樓檔案室。

  幸好集團內沒有改掉懷望為她設定的密碼,才能讓她這麼順利到達目的地,這已經算是最幸運的一件事。

  因為她發現集團內部好像亟欲消除有關格魯曼家族兩兄弟曾經留下的痕跡,包括他們的辦公室,甚至整個樓層還大幅度的調動過,原先低樓層的部門突然調到高樓層,有些部門甚至已經消失了

  當時站在電梯裡看著各樓層部門分布圖的陸致芳,還一臉訝異,因為這一切已跟她還在集團內工作時所知差很多,她甚至懷疑這已經是另外一家公司。

  而檔案室還在十七樓,或許因為內部檔案堆和如山,否則接手的主事者大概連檔案室也想要調動。

  她靠著尚未變更的密碼進入檔案室,開始在堆和如山的文件中找尋資料。資料年代久遠,當然不可能全找。

  她想,懷望的大哥跟懷望之所以會遇害,肯定跟他們兩兄弟掌控集團後出現的變化有關,所以她就以懷望的大哥出任董事長那一年為界線向後尋找。

  她迅速翻閱各個檔案夾,事實上,檔案室內有電腦,她可以開電腦用關鍵字搜尋也比較快,但她擔心開電腦連線,別人就會發現,所以她寧可土法煉鋼。

  說到底,這還是因為她感覺到內幕重重,甚至危機四伏。

  果然她發現一份卷宗,上頭有著懷望的大哥的批示,一內容顯示:停止玩火。

  玩火?玩什麼火?

  這是一份請示文件,詢問董事長是否要繼續與聯邦政府的合作案.同時也列有該項合作案的檔案號碼。

  陸致芳拿起手機,利用照相功能拍下那一頁的文件,然後依照那個檔案號碼直接去尋找那份檔案,這才發現那份檔案竟然是懷望的父親擔任董事長時所批示的。

  攤開檔案仔細閱讀,陸致芳訝異至極,這確實是關鍵文件……拿起相機,趕緊將那一頁拍下來。

  同時這一頁文件上也列有其他檔案號碼,她依照同樣方式找出那些文件,一一拍照搜集起來。

  到此為止,她大概知道是什麼狀況了……懷望確實遇害,而凶手……她大概知道是誰了……

  將手機收好,裡頭藏有關鍵文姓的影像檔,足以證明這整起事件確實是陰謀。

  陸致芳趕緊離開檔案室,搭著電梯來到一樓,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她載起口罩混在下班人群中,一起離開大樓。

  那天可說是大有斬獲,但陸致芳不因此而滿足,她還想將事情弄得更清楚,因為她知道如果凶手真是她想的那人有更充足的證據,否則她只是在玩火,只是在自尋死路。

  她花了三天的時間整理捎集來的文件,找出上頭負責簽字的主管,然後想辦法透過那天調到的那個工讀生小妹查詢這些主管現在的下落。

  其中有些主管已搬離維吉尼亞州,有些就住在瀑布教堂市,她決定就從這些還住在當地的人開始找起。

  她想要探視這些人,親口問問有關懷望大哥口中讓集團「玩火」的合作案還有什麼內幕。

  接下來幾天,她出門去找這些還住在瀑布教堂市的主管,人數將近十個,一天還訪視不完,陸致芳分了好幾天進行。

  不過訪視過程也不順利,不是每個主管都願意見她,有的見到她,聽到她來的目的,立刻將她趕走;有的雖然見了她,卻三緘其口,什麼都不肯說;也有的見了她,也回答她一些問題,卻避重就輕。

  她很失望,卻不能放棄,因為這些主管的反應越是如此,她越覺得疑惑,更覺得這背後的事實還未揭開。

  不過陸致芳也碰到了一個主管對她敞開心防,談論那宗合作案的內容,雖然有許多部分對方並不願竟直說,但至少她提出的關鍵問題,對方都回答了。

  「我勸你不要再追這件事。」出於好意,對方如此勸告。

  「謝謝你,但我必須弄清楚。」

  「你……唉!你好自為之。」

  離開對方的家中,陸致芳走在路上,腦袋裡整理著這一陣子的收獲,心裡益發清楚,她大概知道是什麼狀況,只是下一步她又該怎麼走?

  就在此時,她的手機響起,陸致芳接起電話,原來是保羅先生打來的,對方一開口就是焦急的關切。

  「夫人,您現在在哪裡?」

  「我在外面。」

  「夫人,您趕快回來好不好,要不要我去接您?」

  「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晚點我會自己回去。」

  「夫人,這樣太危險了……」

  「保羅,我有些事必須弄清楚,不然我無法心安。請你不要擔心,我會照顧我自己。」

  「夫人……這樣吧!您把手機的定位功能打開,不管如何,至少讓我知道您的人現在在哪裡。」

  「……」嘆息。

  「夫人,我不敢攔您,相信您已經知道問題有多嚴重,拜托。」

  「好!我知道了。」結束通話,陸致芳也聽話的打開了手機的定位功能,透過雲端系統讓別人可以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可以掌握她的行蹤。

  就算是保護自己吧……雖然現在的她一點都不害怕,更加不擔心。

  繼續向前走,准備攔計程車前往下一個主管的家中,這是最後一個,其實就算不去找這一個,她也可以拼湊出事件的全貌,她只想把事情弄得更清楚一點。站在路邊,手還沒伸出去攔計程車,一旁突然有人喊了她,「您是陸小姐嗎?」

  回頭,是個中年婦女,「你是……」

  「我是紐約時報的記者,叫我凱莉就好。」

  「你好。」

  「我可以跟您談談嗎?」

  「……我不知道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

  「談談懷特.威靳裡.格魯曼的事,我聽格魯曼集團內部的員工說,您是他的前妻……」

  「紐約時報不是號稱質報嗎?怎麼會報導這種八卦消息?」諷刺反問。

  「……事實上,我要報導的是格魯曼執行長的意外事件。」

  「……」

  「那不是意外對吧?」

  陸致芳不想多說,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對方見她不願多談,也不勉強,交出一張名片給她。「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請聯絡我。」

  計程車停在面前,車門打開,陸致芳看著那張名片,猶豫該不該接,但是最後她還是接下了。

  她上了車,關上車門,車子揚長而去。坐在後座,陸致芳看著那張名片,腦袋裡出現種種想法,思緒紛亂不已。

  「麻煩你,到……」看著手機,報上一串路名。

  「很抱歉,我不能送你去,相反的,我們長官想請你去談一談。」

  抬起頭,看向駕駛座,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士駕駛著車子。透過照後鏡,陸致芳看見那人的長相,她深呼吸,終於感覺到恐懼,但她還是勉強深呼吸,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你是誰。」

  「你們要做什麼?」

  「我說過,我們長官想請你去談一談。」

  「你們長官?你們長官是誰?」

  「國防部,還是中央情報局?」

  對方依舊不回答,只是行駛車速快了許多。陸致芳不再試圖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坐在後座,閉起眼睛,似乎在沉思,似乎在等待。

  她知道,現在就是她此生迄今最危險的時候。

  這一刻終於來臨……但她不怕,她要弄清楚懷望究竟是被誰害了,她自己還能不能全身而退,她一點都不在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4:37

  第7章(1)

  保羅放下電話後,對著手機發呆了一會兒,腦袋裡還是一團亂,一時間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該怎麼辦,現在的他真的是蠟燭「兩頭」燒。

  醫院這邊的事已經讓他夠傷腦筋,陸致芳的狀況更讓他不知如何是好。要攔也無從攔起,又不能直接將真相和盤托出,只能一個人干著急。

  沈先生將這麼麻煩的事情托付給他,對他真是極大的考驗,他真是內外交迫。

  先別說外面可能的威脅,他現在是夾在兩個聰明人之間,怎麼做好像都不對。

  沈先生就不說了,他當然是個聰明人,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現在的狀況也在他的掌握中;但陸致芳也不笨,她也是個聰明人,一開始得知消息時確實傷心了一陣,但立刻發現不尋常的地方。現在夫人就在外面四處調查,似乎也已有眉目了,他只能一個人待在醫院,對著雖已蘇醒但仍待休養的沈先生,內心著急不已,又找不到人商量。

  原先在窗邊跟陸致芳通電話的保羅接連嘆息,將手機收到口袋,離開窗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最大的危機應該已經過去了,現在只要沈先生傷勢持續好轉,可以自行下床走路,一切就沒事了。

  沈先生走這一步險棋真是險到不能形容,他要欺騙全世界的人,讓大家以為沈懷望已經遇害,已經死在那起爆炸事件中。

  目前外面的氛圍確實是如此,包括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還有各大媒體確實都認定沈懷望已經死亡,格魯曼集團目前群龍無首。

  殊不知沈先生沒有死,雖然確實身受重傷,但至少保住一條命。經過秘密治療,傷勢最重、最可能有生命危險的時刻也已過去。

  三天前他已經蘇醒,但重傷在身,他連開口說話都有困難,何況下床活動,於是這三天他依舊時醒時睡,繼續休養,但可以確定的是,狀況確實越來越好。

  沈先生告訴他,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雖然以身涉險,但沈先生知道自己必須走過這遭,那些一直想取他性命的人才會罷手,否則他注定死路一條。

  走在這間醫院八樓的走廊,整層樓只有一間病房,目前也只住著一名病患,病患身分特別保密,旁人無從得知……

  要進出這歷樓必須要有通行卡片,就算能上到八樓,也必須經過好幾道門,甚至還有專屬護士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照料。

  這些護理人員,包括醫生,都簽署了保密協議,對於在這層樓住過的病患絕對保密,寧死不泄漏一丁點消息。

  事實上,之前沈先生的大哥就住在這裡,也在這裡病逝;幸好上天垂憐,沒有奪走他們格魯曼家族兩兄弟的性命。

  目前保羅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沈懷望還活著的人,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從案發當時的滿城風雨,到現在風波似乎已經平靜下來,都是保羅四處奔走,替昏迷中的沈懷望安排一切。

  沈懷望之所以選擇保羅幫他的忙,除了信任他之外,也是因為保羅看起來就像個平凡的白人中年男性,身材中等,潛入人群就難以發現。

  再加上保羅長年待在格魯曼家族工作,養成他敏感易於察覺環境變化的能力。

  這種種特點讓沈懷望相信保羅可以在他以身涉險、陷入昏迷之際,暗中將一切處理好,又不會給自己帶來太大的危險。

  而且保羅是個謹慎的人,他知道怎樣避開危險。這段時間他確實也費盡心力,希望外界不要發現他,每次他出門在外,或是前來醫院探視,總會特別注意自身安全,因為如果連他都被發現,那沈先生與夫人的安全就直直

  沈懷望將一切都托付給保羅,包括照顧陸致芳。對於照顧夫人,那是沈懷望在事情發生之前再三盯囑的,他甚至要求保羅發誓,絕對、絕對保護陸致芳的安全,不讓她受到一丁點波及。

  也因此,保羅現在會這麼擔心,深怕陸致芳在外頭一個人四處調查,橫衝直撞,會惹禍上身;如果真的遭遇不測,他怎麼對得起一直很照顧他的沈先生?

  走過轉角,突然眼前有個護上奔馳而過,似乎很緊張;保羅看著,也跟著緊張起來,趁著護上從身邊走過時,趕緊拉住對方。

  「護士小姐,發生什麼事了?沈先生不是醒了嗎?」難道出事了?

  整層八樓只住了一位病患,所有護理人員都查職照顧這名病患,在這層樓如果出現忙碌、慌亂的景像,都足以讓保羅跟著膽顫。

  尤其是事情剛發生時,他每次來到醫院,既要躲避旁人可能的注目眼光,進了醫院更害怕看到護理人員忙碌奔走的模樣,深怕沈先生會過不了難關。

  「病人有點發燒,我們請了醫生來看。」

  「那現在怎麼樣?」

  「已經沒事了。」

  聽見有人叫喚,護士向前走去;保羅呆了幾秒,這才松了一口氣,也邁開步伐向前奔去。

  又跨過一個難關了……

  來到病房外,可以看見有一名醫生與兩名護士在病房內觀察病人狀況,眾人一陣手忙腳亂,擋住了病床,讓保羅只能站在一旁,無法靠近病床。

  但他還是看見沈懷望張開了眼睛,甚至可以拿掉呼吸器,一雙眼睛直盯著天花板,眼裡淨是疲累,眼神似乎也反射了肉體的痛楚,連帶讓他皺緊眉頭,但他已可以集中目光,精神已經恢復許多

  醫生仔細檢查沈懷望的狀況,包括檢查他的傷勢,測量他的體溫,拿聽診器聽他的心音,按壓他的關節與四肢,看看他有沒異常疼痛的反應。

  就在此時,沈懷望看見了站在角落的保羅,似乎有話想對他說。

  醫生與護上交換眼神,眾人松了一口氣。醫生轉過身,才想對著保羅開口,保羅已搶先問——

  「沒事吧?」

  「只是傷口發炎,打了消炎針就沒事。」

  「……只是他看起來還是很累,什麼時候他才能下床走動?」

  「他已經清醒,但身上的燒燙傷還需要時間療養,內傷可能也還沒痊愈,雖然現在看他逐漸恢復精神,但我建議還要多休養幾天,讓身體完全復原。」

  保羅點頭,眼眶泛紅,終於得到了好結果,他當然激動。醫療人員魚貫退出病房,將寧靜還給病房,讓病人可以安靜休養。

  保羅走到床邊看著沈懷望,幾天前他就已經清醒,但睡了快一個月,清醒時反而更顯疲累,直到現在,他的眼睛才能完全張開,聚集視線看著天花板,當然也看見了這個他昏迷前親口對他托付一切的人。

  這幾天他雖然清醒,卻始終不曾開口說話,保羅於是開口喊他,想看看他能否回應,「沈先生?」

  「保羅……」沈懷望看見保羅,當然認出了這個年逾五十的白人男子就是他最信任的下屬,他甚至將一切都托付給了他……

  包括致芳……致芳?

  「保羅?保羅……」語氣略顯激動。

  「什麼事?我就在這裡啊!」

  沈懷望舉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他,保羅不明就裡,只能上前任由對方抓住自己的衣袖。

  「沈先生,您怎麼了?」

  「致芳……致芳呢?」

  「……」糟糕,他都忘了這件事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最大的危機應該已經過去了,現在只要沈先生傷勢持續好轉,可以自行下床走路,一切就沒事了。

  沈先生走這一步險棋真是險到不能形容,他要欺騙全世界的人,讓大家以為沈懷望已經遇害,已經死在那起爆炸事件中。

  目前外面的氛圍確實是如此,包括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還有各大媒體確實都認定沈懷望已經死亡,格魯曼集團目前群龍無首。

  殊不知沈先生沒有死,雖然確實身受重傷,但至少保住一條命。經過秘密治療,傷勢最重、最可能有生命危險的時刻也已過去。

  三天前他已經蘇醒,但重傷在身,他連開口說話都有困難,何況下床活動,於是這三天他依舊時醒時睡,繼續休養,但可以確定的是,狀況確實越來越好。

  沈先生告訴他,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雖然以身涉險,但沈先生知道自己必須走過這遭,那些一直想取他性命的人才會罷手,否則他注定死路一條。

  走在這間醫院八樓的走廊,整層樓只有一間病房,目前也只住著一名病患,病患身分特別保密,旁人無從得知……

  要進出這歷樓必須要有通行卡片,就算能上到八樓,也必須經過好幾道門,甚至還有專屬護士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照料。

  這些護理人員,包括醫生,都簽署了保密協議,對於在這層樓住過的病患絕對保密,寧死不泄漏一丁點消息。

  事實上,之前沈先生的大哥就住在這裡,也在這裡病逝;幸好上天垂憐,沒有奪走他們格魯曼家族兩兄弟的性命。

  目前保羅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沈懷望還活著的人,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從案發當時的滿城風雨,到現在風波似乎已經平靜下來,都是保羅四處奔走,替昏迷中的沈懷望安排一切。

  沈懷望之所以選擇保羅幫他的忙,除了信任他之外,也是因為保羅看起來就像個平凡的白人中年男性,身材中等,潛入人群就難以發現。

  再加上保羅長年待在格魯曼家族工作,養成他敏感易於察覺環境變化的能力。

  這種種特點讓沈懷望相信保羅可以在他以身涉險、陷入昏迷之際,暗中將一切處理好,又不會給自己帶來太大的危險。

  而且保羅是個謹慎的人,他知道怎樣避開危險。這段時間他確實也費盡心力,希望外界不要發現他,每次他出門在外,或是前來醫院探視,總會特別注意自身安全,因為如果連他都被發現,那沈先生與夫人的安全就直直

  沈懷望將一切都托付給保羅,包括照顧陸致芳。對於照顧夫人,那是沈懷望在事情發生之前再三盯囑的,他甚至要求保羅發誓,絕對、絕對保護陸致芳的安全,不讓她受到一丁點波及。

  也因此,保羅現在會這麼擔心,深怕陸致芳在外頭一個人四處調查,橫衝直撞,會惹禍上身;如果真的遭遇不測,他怎麼對得起一直很照顧他的沈先生?

  走過轉角,突然眼前有個護上奔馳而過,似乎很緊張;保羅看著,也跟著緊張起來,趁著護上從身邊走過時,趕緊拉住對方。

  「護士小姐,發生什麼事了?沈先生不是醒了嗎?」難道出事了?

  整層八樓只住了一位病患,所有護理人員都查職照顧這名病患,在這層樓如果出現忙碌、慌亂的景像,都足以讓保羅跟著膽顫。

  尤其是事情剛發生時,他每次來到醫院,既要躲避旁人可能的注目眼光,進了醫院更害怕看到護理人員忙碌奔走的模樣,深怕沈先生會過不了難關。

  「病人有點發燒,我們請了醫生來看。」

  「那現在怎麼樣?」

  「已經沒事了。」

  聽見有人叫喚,護士向前走去;保羅呆了幾秒,這才松了一口氣,也邁開步伐向前奔去。

  又跨過一個難關了……

  來到病房外,可以看見有一名醫生與兩名護士在病房內觀察病人狀況,眾人一陣手忙腳亂,擋住了病床,讓保羅只能站在一旁,無法靠近病床。

  但他還是看見沈懷望張開了眼睛,甚至可以拿掉呼吸器,一雙眼睛直盯著天花板,眼裡淨是疲累,眼神似乎也反射了肉體的痛楚,連帶讓他皺緊眉頭,但他已可以集中目光,精神已經恢復許多

  醫生仔細檢查沈懷望的狀況,包括檢查他的傷勢,測量他的體溫,拿聽診器聽他的心音,按壓他的關節與四肢,看看他有沒異常疼痛的反應。

  就在此時,沈懷望看見了站在角落的保羅,似乎有話想對他說。

  醫生與護上交換眼神,眾人松了一口氣。醫生轉過身,才想對著保羅開口,保羅已搶先問——

  「沒事吧?」

  「只是傷口發炎,打了消炎針就沒事。」

  「……只是他看起來還是很累,什麼時候他才能下床走動?」

  「他已經清醒,但身上的燒燙傷還需要時間療養,內傷可能也還沒痊愈,雖然現在看他逐漸恢復精神,但我建議還要多休養幾天,讓身體完全復原。」

  保羅點頭,眼眶泛紅,終於得到了好結果,他當然激動。醫療人員魚貫退出病房,將寧靜還給病房,讓病人可以安靜休養。

  保羅走到床邊看著沈懷望,幾天前他就已經清醒,但睡了快一個月,清醒時反而更顯疲累,直到現在,他的眼睛才能完全張開,聚集視線看著天花板,當然也看見了這個他昏迷前親口對他托付一切的人。

  這幾天他雖然清醒,卻始終不曾開口說話,保羅於是開口喊他,想看看他能否回應,「沈先生?」

  「保羅……」沈懷望看見保羅,當然認出了這個年逾五十的白人男子就是他最信任的下屬,他甚至將一切都托付給了他……

  包括致芳……致芳?

  「保羅?保羅……」語氣略顯激動。

  「什麼事?我就在這裡啊!」

  沈懷望舉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他,保羅不明就裡,只能上前任由對方抓住自己的衣袖。

  「沈先生,您怎麼了?」

  「致芳……致芳呢?」

  「……」糟糕,他都忘了這件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4:53

  第7章(2)

  「聽說你就是懷特.威斯裡.格魯曼的女人?」

  還是沒有回話。

  「聽說你這陣子一直在調查懷特.威斯裡.格魯曼的案子?有什麼結果,願不願意分享讓我們知道?」

  「你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什麼意思?」

  陸致芳冷冷一笑,「先告訴我,你們是中情局的人嗎?」

  對方深吸一口氣,所有笑容都消失了,「你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可以這麼說。」

  「所以你應該知道,懷特.威斯裡.格魯曼惹到的不是普通人……」

  「沒錯,你們不是普通人,都是人渣。」

  「你閉嘴!」

  旁有個人重重甩了陸致芳一巴掌,她頓時滿眼昏花,嘴角跟著沁出血來,但她依舊不退縮,眼中的憤怒與狠勁也不曾稍減。

  「如果你以為我們會對女人手下留情,你可能弄錯了。」為首之人笑了笑,「多年來我們奉派在海外暗殺許多重要人士,不分男女,只要有必要,我們都不會留情。」

  「只因為格魯曼集團決定不再配合你們干這種肮髒事,你們就要殺人嗎?」陸致芳憤怒狂吼。

  「格魯曼集團沒有選擇余地,他們不是作為我們的伙伴,就是作為我們的敵人,而他們顯然選擇了後者,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不能怪我們。」

  「放屁,你們這些無恥的家伙……」

  「夠了,我沒時間跟你多說,我現在只問你兩件事,第一,」語氣頓了頓,「你查出了哪些消息,見過哪些人,一一說出來;第二,剛才你跟紐約時報的記者見面說了什麼?」「你們想做什麼,只要我見過的人,你們都要殺掉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少說廢話,快說。」

  「無可奉告。」

  對方顯然失去耐心,對著手下一使眼色,然後轉過身,幾個人就上前對著陸致芳一陣拳打腳踢。

  陸致芳痛苦得蜷縮在地上,只能伸手護住自己的頭,避免頭部受到傷害,正因為如此,對方好幾腳踢到她的胸口,甚至踢中她的腹部,讓她腹部一陣劇痛。

  —陣拳打腳踢後,陸致芳全身氣力放盡,癱軟在地,她的臉上又青又紫,鼻血直冒,嘴角甚至也流出鮮血。

  最恐怖的是,她的腹部不斷傳來劇烈疼痛。

  一名手下將陸致芳抓起來,逼她挺直身子。她全身痛楚不已,眼神依舊銳利,直盯眼前的男人,讓對方被看得全身都不舒服。

  「我告訴你,我並不是這麼殘忍的人,我也不想打女人,你老實說,就可以少受一點苦。」

  陸致芳淡淡一笑,「如果連跟我見過面的人你們都不打算放過,你們會放過我嗎?」

  似乎被說中,對方零時啞口。

  「其實你們今天本來就打算要殺了我,對吧?」

  「女人這麼聰明,真不是一件好事。」言下之意,算是承認了她的話。今天將她抓來這裡,不管有沒問出所以然,他們本來就決定要滅口,以絕後患。

  「你們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嗎?」

  「什麼意思?」

  不回答他,「你們以為真的沒人知道我來這裡嗎?」

  皺眉,四人彼此互望,又看看四周,想確定沒人跟著,就在此時,陸致芳使勁全身氣力,推開箝制住她的人,向後一退,摔倒在地。

  「抓住她。」

  她不試著逃走,反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迅速按下拍照功能,對著眼前四人就是一拍,將四人的容貌清楚記錄。

  「你做什麼?」

  「我的手機開了定位功能,今天一整天我去了哪些地方,只要上網都可以查到。現在我也拍了你們的照片,只要我按下按鍵,照片立刻上傳到臉書,只要對一下時間,就可以知道此時此刻我跟你們在一起,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們想你們逃得過嗎?」

  對方面露驚恐,就在此時,陸致芳迅速按下按鈕,傳來清脆悅耳的按鍵聲,照片果然上傳,眼前四人更是慌亂。

  「該死的賤女人。」

  其中一人拔出槍,似乎想要當場殺了她,但為首之人趕緊制止,他怒瞪陸致芳,「今天放過你,你最好保佑自己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不然我們一定可以找到你,走!」

  四人迅速消失在眼前,陸致芳一松懈,全身癱軟在地,手機也掉在地上。她不停喘息,想要多汲取一些氧氣,證明自己還活著。

  然而下腹部的疼痛如此劇烈,連帶讓她呼吸都跟著困難。倒在地上的她已經四肢癱軟,更別說站起來。

  甚至她可以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從雙腿間汩汩流出……

  沈懷望費盡全身氣力,終於從病床上爬起來。天知道這有多困難,他昏迷至少一個月,才剛蘇醒的他,別說起身活動了,就連要動一動手腳都不一定使得上力。

  可是他憑著直覺,憑著這些年與致芳的默契,他真的可以感覺到致芳可能出事了。

  別問他有什麼證據,那就是心靈相通。

  聽到保羅說這段時間致芳一直四處調查有關這起事件,他就繃緊神經。他知道原委,當然知道那些人的狠勁。

  致芳怎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險境?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些人連他都不想惹,能避則避,致芳到底在想什麼……

  拔掉手臂上的點滴管,沈懷望氣喘吁吁的站立在病床邊;一旁保羅還在著急,急到跳腳,看著沈懷望明明才剛醒過來就想要走出醫院。

  他現在不只身體還無法承受四處奔波的痛苦,光是他身上因為爆炸燒傷留下的傷痕都還沒痊愈,更別提長時間昏迷,身體一點活動力也無。

  另外更嚴重的是,沈懷望費盡心思,冒了這麼大的風險,這才讓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現在如果要離開醫院,那群人很有可能發現他的蹤跡,知道他並未死亡,這樣一來會不會再度讓他陷入危險中,那些殘忍的攻擊會不會再卷土重來?

  沈懷望往門口走去,每一步都讓他氣喘不已,太久沒活動的身體連走幾步路都無法承受,身上的傷勢更不斷扯痛,讓他皺緊眉頭。

  保羅攔住他,「沈先生,拜托,千萬不要做傻事。」

  「致芳出事了,我要去找她……」

  「可是你才剛醒過來,身上還有傷。」

  「我管不了這麼多。」額頭上漫著汗水,臉色轉為蒼白。

  保羅還想勸,「可是那些人會不會因此知道你還活著,又跑來傷害你……沈先生……」

  沈懷望終於停下腳步,卻沒改變心意,他看著保羅,「你說,致芳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她是想把事情調查清楚,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她是為了我?」

  點頭,「當然,夫人……其實一直不相信你死了,好幾次問得我無法招架,後來她甚至自己跑去調查,我想她現在應該也已知道幕後元凶是誰了……」

  沈懷望苦笑,「這就是致芳……」她永遠可以很冷靜的去做任何事,不管這件事有多瘋狂。

  現在他也知道致芳願意為他做這件瘋狂到了極點,簡直是在自殺的事……既然如此,他怎麼可以繼續躺在這裡當作沒事一樣,看著致芳遭遇危險?

  那就是致芳所展現在乎一個人的方式……他早就知道了。「保羅,幫我,我必須去找她……她可能出事了……」

  「可是你的身體……」

  「我沒事……這麼嚴重的傷我都活下來了,上帝還不想要我的命……可是現在致芳有危險了……」

  保羅左思右想,「好吧!我帶你去。」

  於是保羅護送沈懷望離開醫院,他們還面臨了醫護人員的強烈反對,甚至警告沈懷望身上的燒燙傷可能二度感染,原本已保住的小命更可能再度被死神奪走。

  保羅當然知道,可是沈懷望不管,他堅持要離開醫院,於是他換下病服,搭著電梯來到醫院地下室,在那裡等保羅將車子開來,然後從地下室離開。

  保羅坐在前座開車,沈懷望坐在後座,利用保羅的電腦開啟追蹤程式,查看致芳的手機目前在哪裡。

  「前面左轉。」

  現在他只能祈禱致芳沒把手機丟了,不然一切只是徒勞。這是保羅為致芳特別准備的手機,可以定位,遠端電腦也可監控手機所在位置,藉此確保致芳的安全。

  當然這也是沈懷望的要求,保羅都有做到。現在他們只能寄望致芳的運氣夠好,那女人安然無恙,一切依照他的計畫進行。

  他的計畫……說來話長,到目前為止都照著他的想法進行,唯一的變數反而是致芳那聰明過了頭的女人。

  一個女人又聰明又有勇氣,值得嘉許,卻同時也讓人頭痛。

  早在事情發生之前,沈懷望確實一度考慮過要不要告訴致芳整個計畫,卻害怕自己提早揭露的舉動反將致芳卷入紛爭中,因此他選擇暫時封口,等事過境遷,危機過去,才打算告訴致芳。

  沒想到那女人竟為了調查他遇害的事,獨自涉險,為了他,她闖入這整起危機中,這也違背了他一開始將她隔離在危險之外的目標。

  「繼續往前開,前面有一間工廠,然後你就停在那裡。」

  保羅踩下油門,車子往前奔馳而去,數分鐘後,車子停在路邊。沈懷望透過車窗向窗外望去,這裡已是市郊,眼前是一座破舊的工廠。

  保羅還來不及勸沈懷望別下車,讓他下去找人,沈懷望已搶先一步打開車門,走出車子。

  沈懷望靠在車旁看著四周的環境,他的身體還很疲累,傷口也依舊疼痛,但至少可以行走,或許所有的動力都來自於對致芳的擔心。

  保羅也下車,「沈先生,你……」擔心他的身體狀況。

  「定位系統顯示,致芳就在這一帶。保羅,我們分頭去找。」

  「你一個人會不會有危險?」

  「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趕快把人找到。」沈懷望更擔心的是,致芳的手機已跟她的人分開,如果真是如此,致芳很可能已不在這裡。

  「各自行動吧!」

  保羅無奈,只能趕緊從另一邊去找。

  沈懷望則邁開步伐從另一個方向著手,他走進巷子裡四處查看,嘴裡也邊喊著,「致芳,你在這裡嗎?」

  他故意用中文喊著致芳的名字,希望藉此喚起她的注意。當然,也很有可能致芳現在正在對方手中,他這般喊叫,很可能同時也喚起對方的注意,因此讓自己再度陷入險境,這陣子所有的計畫全部失敗。

  但是到了這一刻,想起致芳可能遭遇的傷害,沈懷望真的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憂心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那甚至是一種恐懼,一種深切到胸口不斷疼痛的恐懼。

  他好像曾經經歷過這種恐懼……當年媽媽出車禍在醫院斷氣前,他就經歷過這種恐懼,一種失去此生摯愛,眼前一片灰暗的恐懼。

  「致芳——陸致芳——」他甚至放聲喊叫。

  小巷子走到底,他推開巷底通往工廠的小門,發現裡面一片黑暗,一點光線也沒;對著裡頭喊著陸致芳的名宇,也沒人回應。

  他失望的走出巷子,身上的傷口開始泛著痛楚,有些傷口還未痊愈,似乎又繃裂了,他感覺到傷處似乎一片濕潤,開始沁出鮮血。

  但他不以為意,繼續尋找,他走出巷子,繞過工廠正門來到另一側,發現那裡也有條小路,小路盡頭竟通往一片小樹林。

  沈懷望緩步走著,盡管心急,盡管逼著自己打起精神,卻敵不過身體自然的反應,他其實已沒什麼力氣了,每走出一步都讓他滿頭大汗,甚至氣喘如牛,現在的他應該繼續躺在床上休息。

  「致芳……你在哪裡?回答我,我是懷望……」他的眼眶泛紅、情緒激動,喊叫的聲音甚至哽咽。

  就在他近乎絕望之際,他走進小樹林,此時已近黃昏,眼前景像已開始看不清楚。

  但他看見前方小徑上似乎有物體在移動,一開始以為是小動物,但定睛一看,發現體和大多了。

  沈懷望深呼吸,他衝上前去,一走近,這才清楚看見那是一個人倒在地上,似乎氣力放盡,無力起身,只能用爬的。

  他看見了,他找到致芳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5:11

  第8章(1)

  陸致芳知道自己不會死,至少不會死在這裡,她只是受了點皮肉傷,不礙事……跟懷望相比,她算好了。

  雖然腹部不知為何疼痛得厲害,但她還是知道自己不會死。想死沒那麼容易……雖然這陣子,她常常想死了算了。

  這陣子她不是沒懷疑過懷望其實還活著,但隨著時間分秒流逝,那男人不曾再出現,她開始接受這可能已是事實,無法改變了。

  最近她邊調查這起事件的真相,腦袋裡也開始在想,她的人生至此真是一個笑話,怎麼每個她在乎的人都選擇離開她。

  她不要愛……她不敢奢求愛,只要能陪伴就好……這也是奢求嗎?這樣的要求過分嗎?

  帶著一身的傷勢,陸致芳緩步走出工廠,一開始還能用走的,但肚子真的太痛,肉體的傷勢讓她的力氣也跟著流失,才走出巷子,她便倒在路邊氣喘不已,靠著路邊圍牆,茫然看著前方。她知道自己不能多留,那些人也許還會回頭來找她,然後將她滅口……她知道得太多了,這些消息如果公諸於世肯定會造成轟動,難怪他們要殺掉這麼多人,包括懷望,包括懷望的大哥。她要逃,她必須逃出這裡……

  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所以她決定用爬的,用爬的也要離開這個鬼地方,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她還希望可以將自己查出的一件件醜事全部都抖出來。

  她爬著,爬進了一片小樹林,身體穿越布滿小碎石子的小徑,竟然感覺不到石子摩擦的疼痛,因為肉體的痛楚已超越了一切。

  避致芳感覺到太腿之間一片濕潤,但她不知道自己正在流血。此時的她,腦海裡真的一片空白。

  「致芳……陸致芳,你在哪裡……」

  她聽到有人在叫她,那聲音好熟悉,好像陪伴了她很多年,陪著她走了好遠的路,從台灣來到美國,從年少來到現在。

  好熟悉,好像是他……

  「致芳……致芳——」

  忽然間,仿佛卷起一陣風,有個人衝到她身邊,蹲下身子,費盡力氣抱起了她,但那人似乎也沒什麼力氣,最後兩人只能一起坐在地上,她只能靠在那個人懷裡。

  她閉著眼睛,真的沒有力氣了,她甚至已經做好心理准備,可能今天會在這裡結束生命,就在這裡告別人世,然後去找七歲那年就丟下她的父母,去找一個月前丟下她的懷望……

  可是她被一個人緊緊抱著,熟悉的溫暖就這樣進入她的身體,直達她的內心,仿佛喚起她的記憶,讓她想起什麼。-她努力張開眼睛,看見了一張臉孔,她很訝異,以為是思念作祟。這陣子她確實常常思念,夾雜著後悔的思念。

  她甚至告訴自己,如果有機會再見到這張臉,她要告訴他,他沒有輸,輸的是她,愚蠢的也是她……

  「懷望?」

  「是我,是我……該死!他們把你打成這樣……」臉上全是傷痕,嘴角掛著血跡,懷裡的女人身體不斷發抖。

  「我死了嗎……」

  「沒有,你沒有死,我不會讓你死……」

  「你……」

  沈懷望淚水不斷掉落,拉著她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龐,要告訴她自己沒事,要安她的心。

  原來他死去的消息在她心裡造成這麼大的衝擊,留下這麼深的傷痕,他這個傻瓜,他怎會以為她對他沒有感情。

  她很淡,卻將所有感情放在心裡最深處,用永遠的陪伴來證明她的心。

  「懷望?你……」

  「我沒事,我沒死……對不起,我隱瞞了你……對不起……」

  陸致芳瞪大眼凝視著他,許久都不言語;他不敢說話,只任由她看著他,任由她沉澱,接受事實。

  「你騙我……你真的騙我……」她閉起眼睛喃喃自語,眼角淚水滑落,嘴角卻露出苦笑。

  「對不起,我有苦衷,對不起……」

  她不說話,似乎覺得太不真實,只有熱燙的淚水滑落,流過臉頰,帶來溫度,證明她還活著,證明一切是真。「你騙我……」

  「對不起……」

  睜開眼睛,淚水模糊她的雙眼,但她依舊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這個男人。

  此刻她的情緒實在很復雜,她確實憤怒,他的欺騙讓她憤怒,但她更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她不用真的走到後侮不已的那個境地,她還有機會挽回……

  「你答應過我要永遠陪伴我,這是你答應過我的……」

  「我知道,我還記得。」事實上,他所有的一切作為都是出於這個承諾,如果不是她,他不會為了讓自己可以安然全身而退如此大費周章。

  因為,他真的想永遠陪著她。

  「我要的很多嗎?」陸致芳放聲哭泣,「我不要你愛我,我不敢要任何人愛我……每個愛我的人最後都離開我,我父母也是,我姊也是,沒有人陪著我……我要的很多嗎……」

  「對不起……」他陪著她流淚。

  印像中,他從沒見過她這麼失控,她好像永遠都是冷靜的,甚至冷靜到有點冷淡,所以他才會認為,她好像冷淡到對他一點都不在乎,才會以為她其實只是習慣了他的陪伴,不是因為任何感情的羈絆。

  但現在他不敢這樣想了,眼前的女人仿佛沉浸在絕望中、淹沒在痛苦中,她到底是怎麼度過這段時間的?直到現在他才可以體會到她內心的壓力,體會到她內心的恐她好似浮萍,無法留在任何地方,但這不是她自己願意的,因為沒人把她留下,伸出手將她留住,永遠不讓她離開,所以她只能不斷飄零,看起來她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她說她不要他愛她,現在他才知道,那是因為她不敢要任何人愛她,她不認為自己可以真正擁有任何人的愛,因為她是個孤兒,是朵浮萍。

  傻瓜,這個傻瓜……

  「我只要你陪著我就好……懷望——」

  「我在這裡,我陪著你……」

  陸致芳緊緊抱住他,使盡全身僅存的力氣,再也不願竟放開,好像一放手,下一秒他就會消失。

  她要他,她只要他,這十多年來只有他一直陪著她,天知道當她聽到他的噩耗時,她有多恐懼、有多後悔。

  後悔……後悔自己沒機會親口告訴懷望,之所以只要他的陪伴,是因為只接受他的心,也只把自己的心給他……

  陸致芳哭到全身無力,上氣不接下氣,但身體的痛楚依舊存在,況且隨著她逐漸平復情緒,這才想起他們還沒逃離險境,前往安全地方。

  「致芳,你怎麼了?」

  「快走,我們趕快離開這裡……我怕那些人會再回來……」

  「好!我們走……」沈懷望勉強站起身,扶著這個女人站起來,他恨透自己此刻的無力,讓他無法抱著這個女人。

  「啊……」

  「致芳?」

  「我肚子好痛……好痛……」

  「該死!」沈懷望急了,彎腰想要將她打橫抱起,卻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反倒是經過這一趟奔波,自己的臉色早就發白。

  當然,陸致芳也看出他的無能為力,猜測他大概身上也有傷。

  她靠在他身上,也讓懷望靠在自己身上,兩人相互倚靠。陸致芳喘息,忍著全身劇烈的痛楚。

  「走吧……」

  沈懷望點頭,扶著她,事實上也靠著她,兩人一起前進,好似他們一路走來便如此相互依靠,並且也將繼續這麼走下去。

  不管前方的路還有多少危險,會有多麼坎坷,他們的心已經駕定。

  沈懷望發現陸致芳狀況不太妙,她的眼睛始終緊閉,臉上不斷冒著冷汗,臉色此他還要白,再加上臉上的傷勢,樣子此他還嚇人。

  他努力前進,時而低頭看看在自己右側靠著他的女人!最先映入歴室的便是她滿是傷痕的臉龐,每看一次便足以讓他再度心痛,跟著倒抽一團涼氣。

  該死!那群該死的畜生,她只是一個女人,他們竟然這樣傷害她!那群人還有沒有良心,用如此殘忍的手法傷害一個女人……

  他真是沒用,竟然沒能好好保護她,讓自己最愛的女人受到這樣傷害……想到她這段時間一個人到處涉險,只為了替他調查出一個真相,甚至因此遭到那群人渣的毒手,沈懷望便感到痛苦萬分。「致芳,撐著,我帶你離開。」

  陸致芳還醒著,但她已不能言語,只是點點頭,表示她聽到了;這時沈懷望也發現她竟然一直抱著自己的肚子。

  他當下決定不能再拖,致芳肯定受了傷。他帶著她迅速走出樹林,就在此時,正巧看到保羅急忙跑來,臉上淨是焦急神色,但一看到沈懷望扶著一名女子走來,立刻了然,知道他已找到人了。「沈先生……」

  「快,去把車開來。」

  保羅立刻去開車,沈懷望則繼續扶著她來到車旁,將她安置在車內,坐在椅子上,然後自己也鑽進車內,坐在她身邊。

  「沈先生,夫人怎麼了?」

  「受了傷……快點,我們回醫院。」

  「好。」立刻駛離現場。

  醫院目前確實最安全,這整間醫院其實就是沈先生和他大哥出錢成立,甚至院內的醫生都是兩兄弟的好友,所以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利用醫院做掩護,既能讓沈先生好好療傷,又能避開一切耳目。

  約過半個鐘頭,車子來到醫院,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院內探病時間已過。保羅直接將車開到地下室,甚至車子直接停在電梯門口。

  不等保羅來開車門,沈懷望直接將車門打開,經過這趟車程的休息,他的體力恢復了一些,已經有足夠的力氣抱起這女人——他站在車門旁,彎腰鑽進車內,打橫抱起那個依舊一臉痛苦的女人,在進入電梯前,對著保羅交代,「保羅,把你老婆找來。」

  「啊?」

  「快點,我有事要處理,我要她過來照顧致芳。」

  「好。他立刻去聯絡接人。

  進入電梯,迅速來到八樓,沈懷望不顧自己身體傷勢帶來的痛楚感覺,死命咬牙,緊緊抱住懷裡的女人。

  就在此時,他清楚看見了陸致芳褲裝兩腿內側的血跡,他驚訝不已,更是恐懼到了極點,眼眶淚水再度蓄積。

  「好痛……好痛……」

  「沒事了,一定沒事的……」出了電梯,立刻發狂大叫,「快點來人,叫醫生來,快點……」

  八樓一直是醫院內最安靜的地方,如今傳來這麼凄厲的呼喊聲,當然嚇到了所有人,值班醫生與護士都跑出來看,這一看不得了,跑出醫院大半天的沈懷望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氣息奄奄的女不過護理人員畢竟受過訓練,立刻有護士推來病床讓沈懷望可以將陸致芳安置在病床上,然後一群護士與醫生將陸致芳推入一旁的診療間。

  「拜托,她一直喊肚子痛,幫她看!」

  「好,我知道。」醫生擋住沈懷望,「你先別進來,在外面等。」

  沈懷望被擋住,不得其門而入,但至少人送到醫院了。

  恐懼依舊不曾減少,他頻頻發抖,身體的痛楚與內心的傷痛交融成一片,讓他分不清哪裡比較痛。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旁有護理人員過來問他是否要回病房躺著休息?他搖頭,不願離開,對方又說要幫他檢查身上的傷勢,畢竟他雖已清醒,傷勢卻還未痊愈,可他也搖頭。想起致芳受的苦,他根本沒時間管自己。抱著頭,痛苦的閉上眼睛,他心裡想念的都是那個傻女人。

  她到底哪來的勇氣,可以一個人去做這麼多這麼危險的事?只是為了他,為了他這個什麼事都瞞著她,不讓她知道的男人?

  說到底都是他害了她……雖然他只是想保護她,不想讓她卷入其中,卻忽略了這女人有最堅定的決心,甚至早就將一顆心都交給了他。

  他還曾愚蠢的以為她並不愛他……錯!她雖然是個冷靜自持的人,卻愛得最深,並用行動來證明這一切。

  就是她跟所有女人都不同,所以他才會愛上她,才會交出一顆心給她,進而也希望可以得到她的情感回應。

  他這個蠢蛋,說不需要愛的是他,沒想到最先愛上她的也是他……所以他只能認輸,對她認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5:26

  第8章(2)

  十分鐘過去,醫生走出來,沈懷望起身焦急的看著醫生。

  「致芳怎麼樣?」

  「身上的傷勢還好,都是皮肉傷,不過……她懷孕了。」

  「天啊……那她……」

  「別擔心,孩子抓得很牢,雖然受到驚動,但我們已為她注射安胎針,讓她好好休養,現在已經沒事了……」

  沈懷望臉色震動,似乎又驚又喜,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喃喃自語,「她懷孕了……她懷孕了……」

  「她沒事了,只是,懷特,現在換你接受檢查,你身上的傷勢……懷特?」

  「我要進去看她……」話才說完就跑,不給醫生說話的機會。

  「你這家伙……」

  沈懷望跑進診療間,就看見陸致芳躺在床上,雙眼持續張開,不願意就此睡去;一旁的護士一邊幫她包扎傷口,一邊低聲安撫。

  「好好休息,沒事了,放輕松……」

  沈懷望衝到病床邊看著她,她也看見了他,這男人的臉龐一進入她眼中,立刻讓她原本緊繃的身體與情緒緩和下來。

  原來她想見他,想確認他真的還活著,這一切並非她臨死前的幻想,不是她垂死病中的好運,而是事實。

  「致芳,好好休息……」

  「你真的活著……太好了……」她眼眶一濕,伸手想要撫摸他的臉。

  主動抓住她的手,帶著她撫摸自己的臉龐。這裡光線充足,他們都可以更清楚的看見彼此,暌違了一個多月,經歷生死交關,他們終於又再見彼此了。

  她很幸運,不用帶著後悔過一生……

  「你好好休息,跟你說個好消息,你懷孕了……」

  「我?」另一只掛著點滴的手撫摸自己的肚子,「我懷孕了?」

  「孩子沒事,抓得很牢。致芳,我們要當爸爸、媽媽了。」他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甚至感動到眼眶全濕。

  有她,現在又有孩子,他的生命直至這一刻才真正滿足。

  「你早就有孩子,你忘了嗎?傑森啊……」

  沈懷望苦笑,「那不是我的孩子……」

  「你又來了……」

  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我是說真的,傑森不是我的孩子……他是大哥的孩子……」

  陸致芳聽著,眉頭微皺,她想繼續再聽下去,可是此刻的她經歷身體的痛楚,更經歷差點失去孩子的恐懼,她真的好累了。

  眼皮重到只要一瞬就可以立刻闔上眼睛進入夢鄉,可是她好像聽到了什麼,懷望還沒跟她解釋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她不能睡著……

  況且她還有話沒跟懷望說,說她這陣子的心情,說她已經想通親口告訴他,她好愚蠢……原來有愛才有永遠的陪伴……

  「傻瓜,別撐了,你好好睡一覺,醒來我們再聊。」

  「你……要跟我解釋這一切……」

  「我會的,我一定會。」

  陸致芳帶著微笑,安穩的閉上眼睛,終於進人夢鄉;沈懷望拉過椅子坐在床邊,陪著她人睡,享受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安寧與祥和。

  經過一個鐘頭,陸致芳睡得很沉。就在此時,保羅帶著他老婆趕緊進了門,保羅太太懷裡還抱著傑森那孩子,只是孩子早就進入夢鄉。

  保羅太太一看見沈懷望,先是嚇了一跳,但隨即鎮定住情緒,開心得差點沒眺起來,前後情緒落差實在很大。「沈先生?您沒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沈懷望放開陸致芳的手,替她拉好被子,然後站起身看向眼前這對夫妻,當然也看見了傑森這孩子。

  事情發展到這裡,狀況又有變化,他不能再躲起來。原先想避風頭,等最危險的情勢過後再說,但現在致芳真的卷進來了,他不能再躲了。「保羅太太,致芳麻煩你照顧。這陣子,你辛苦了。

  「不會,你們沒事就好。」

  看向保羅,「保羅,幫我准備一下,我要去見一個人。」

  「這麼晚了,您要去哪裡?」

  「中央情報局。」

  「沈先生,這太危險了,千萬不要……」

  「我別無選擇。」如果他們連致芳都想除掉,他就不能當作沒事。

  他可以允許自己涉險,可以允許他們將矛頭對准他,但絕不能讓致芳冒半點風險,尤其現在致芳有孕在身,更不能大意。

  沈懷望走到門口,保羅趕緊攔阻,「沈先生,您再考慮考慮……好不容易來到這一步,他們都以為您已死了,難道您還想招來危險嗎?」

  「他們已經盯上致芳,我不能容忍這一點……既然他們要逼我,那就攤開來說。」沈懷望很堅定。

  從頭到尾他都不是害怕,只是不想與對方正面對抗,如果還有全身而退的余地,還有回旋的空間,他就會努力爭取。

  但現在,顯然沒有這個余地與空間了,既然如此,他只好主動去找他們,然後把一切都攤開來講。

  才邁開步伐,他立刻感覺到身上傷勢的疼痛,痛到讓他緩下步伐,靠著牆壁不停喘息。

  保羅焦急,還想再勸,卻徒勞無功,因為他的心很確定,一旦沈懷望決定的事,真的不容旁人分說。

  「叫醫生來。」

  「您覺得怎樣?」

  「叫他幫我注射止痛藥……」不管多痛,更不管眼前要去的地方有多危險,這一趟他非去不可,很可能他一出現在對方面前,立刻遭到對方的毒手,但此時此刻想起那個全身是傷,甚至差點失去孩子的女人還躺在病床上,他就不能再讓自己置身事外。

  保護她是他該做的事,陪伴她,永遠的陪伴她更是他從二十歲那年起就做出的承諾。

  時間十點半,中央情報局局長室內,大燈已經關閉,讓人誤以為裡面已經沒有人在辦公,但辦公桌上的小燈仍舊開啟,微弱的光線照著桌上散亂的文件。

  只是辦公室的主人不在位置上,不知去了哪裡,但是主位正對面,橫越辦公桌的椅子上坐了一名男子。

  他西裝筆挺,但卸下領帶;高挺的身軀,慵懶卻透露著驚人的氣力。他蹺著腿,雙手撐在椅子扶手上,搭成拱橋狀橫在胸前,似乎顯示他的好整以暇,顯示他的有備而來。

  十分鐘後門開啟,走進的人端著一杯茶水,對方似乎沒發現辦公室坐了人,因為來人甚至將辦公室門鎖起來,打算繼續花時間處理各頂機密文件。

  冷冷的呼喊聲音傳來,「鮑德溫局長。」

  門才剛鎖上,對方嚇了一跳,手中的水杯差點打翻,他立刻打開燈,瞬間燈火通明,終於看見辦公室內有個人。

  「你……是你?!」強光照在那人臉上,看著那張臉孔,他驚恐到了極點。

  沈懷望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對眼前矮胖的男人形成莫大約壓力,他看著對方,語氣充滿笑意,但笑意並未到達眼底。「對,是我,不用懷疑。」

  這名中年矮胖男子就是中央情報局局長,他看見沈懷望,確實嚇了一大跳,一個紀錄上顯示已死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怎麼可能不讓人驚嚇。

  局長勉強鎮定,走回自己的位置,好似坐在主位上可以讓他恢復理智思緒,可以讓他維持居高臨下、掌控一切的氣勢。

  沈懷望徑自坐下,不等對方吩咐,他一開口便是犀利提問。「懷特.威斯裡.格魯曼的死亡報告早就送到白宮橢圓形辦公室了?」

  這其實不是提問,而是肯定,「如果讓總統先生知道我還活著,不知道池會怎麼想,你的中央情報局局長的位置大概也不保了吧?」

  「你是怎麼進來的?」撇開那些最重要的關鍵,局長只想先弄清這個小問題。

  中央情報局是聯邦機構,受到層層保護、嚴密監控,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甚至還掌握他這個局長的行蹤,知道局長本人現在仍在辦公室?該死!這男人怎會有這種本事?

  「你在格魯曼集團安插了多少眼線幫你做事,你以為這招只有你會嗎?我在中央情報局也有眼線。」

  局長有點慌張,看了看四周,不敢相信原來在他滲透格魯曼集團的同時,自己身邊也遭到滲透。「你有你的眼線……所以你早就知情,才能逃過一劫?」推論。

  「對,但我還是吃了點苦頭,受了傷,我昏迷了一個多月。」

  局長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多年的情報經歷竟被眼前這個不過才三十幾歲的小伙子騙得團團轉。

  是的!他一直以為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已經死了,甚至還將這個消息早就通報給總統,他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以為心腹大患已除。

  沒想到這人現在又出現在這裡……該死!真是太該死了!

  「你為什麼要出現?」他為什麼不干脆就這麼躲起來,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亡。

  這是最好的結局,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如此聰明,相信他一定知道這個道理,他更該知道他死對所有人都好。

  不管是真死,還是假死,只要他一死,整個秘密將永遠埋葬,再也沒人知道美國聯邦政府曾經干下這麼多恐怖的罪行。

  死人是不會開口的……秘密也將跟著下地獄。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說。」

  「你們是不是打算將所有知道那件事的人統統除掉.就算是女人也一樣?」

  「如果有必要,確實是如此。」

  「很好,那就沒什麼話好說了。」沈懷望站起身打算離去,這下子,換對方一臉迷糊了。

  眼見他掉頭就走,趕緊攔人,「等一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沒什麼好回答的,鮑德溫局長,你只需要知道,是你們逼得我必須反擊,因為你們惹到了我最愛的女人。」

  「你的女人?」突然想起之前探員的回報,說有個女人持續調查這起事件。

  背對著他,根本不願意看著對方,沈懷望鏗鏘有力的說:「我原本想息事寧人,假裝自己已死在你們的攻擊,然後帶著秘密離開這裡,帶著我的女人到別的地方去過活……但現在,我的息事寧人卻換來你們的步步進逼,是你們逼我的。」

  「你要做什麼?」他追問。

  「你們怕什麼?」他反問。

  「你知道我們怕什麼……懷特,你很聰明,原本可以作為聯邦政府的好伙伴互謀其利,但是你跟你哥一樣,你們走錯了路。」

  「所以你們就殺人?」

  「你父親靠著政府賺了多少錢,甚至可以游走華府,進出白宮與國會山莊,誰敢攔他?所有人見到他都要低頭……但你父親也知道,跟我們,你們只能合作,沒有別的選擇,怎麼你們兄弟倆就不懂這個道理?」

  「鮑德溫局長,事已至此,我不想再跟你爭辯誰對誰錯,今天我來只想讓你知道我有能力瞞著所有人來見你,然後安然離開,這就代表我已做好萬全准備,你最好收手,叫你底下那些垃圾別再傷害我的女人……不然我們玉石俱焚,我保證你的晚年會在牢裡度過……」

  他說到做到,更不會心軟。現在,換他來扞衛致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5:43

  第9章(1)

  其實沈懷望自己也知道,讓自己曝光,出現在這群人面前,並非明智之舉,這些人從一開始就鎖定他,一直想要取他性命,他原本已逃過一劫,成功讓這些人以為他早已命喪黃泉。

  現在他又主動出現在他們面前,肯定會再度招來殺身之禍,畢竟他知道所有的秘密,現在這些秘密中又多了一個,那就是格魯曼家族的兩個主事者都死於他們的手中。

  格魯曼家族兩個當家主事的人先後死亡,本來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媒體持續調查報導,各界也在猜測這起事件跟聯邦政府很有關系,盡管美國政府一再否認,卻難以平息各界疑慮。

  現在最能證明這是一起陰謀暗殺事件的人就是他,如果他還活著,那下場可想而知,就是再一次遭遇暗殺事件。

  沈懷望知道這很危險,可是當他看見致芳全身是傷,倒地不起時,那種恐懼讓他無暇顧及自己的安全,他反而急於想要站到最前線,將致芳納入自己羽翼下周密的保護她。

  沈懷望一個人離開了中央情報局,對方連攔他都不敢。

  或許是見到他還活著,已經嚇傻;更或許是下手一次殺不了他,是否要再下手第二次,自然會讓人產生遲疑,深怕原先已逐漸平息的風波因而再度爆發。

  他避開眾人的目光,趁著深夜走到約定地點,搭著保羅的車,結束了這趟冒險的行程,他見到想見的人,也說出他想說的話。

  為了致芳,他毫無恐懼。

  死過一次的人,已經嘗過死亡的滋味,他不怕死亡,只怕自己不能保護致芳,保護那個他愛的女人。

  回到醫院,車子直接駛入地下停車場,沈懷望與保羅搭著電梯直達八樓。他全身輕松,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仿佛一掃之前每天提心吊膽的郁悶;現在的他,只想趕快見到致芳。

  他還欠她一個解釋,更欠她一段告白,見到她為了他四處奔波,想要調查真相,甚至不惜讓自己涉險,他不再懷疑她。

  他知道她一點都不冷淡,她的心一直如此沸騰,如果不是交出自己的心,怎麼願意陪他遠渡重洋,來到異鄉,面對種種不肯定的環境與心情?

  這就是她:致芳

  打開病房門,時間明明已經很晚了,病房內竟然還很熱鬧,陸致芳沒有閉上眼睛好好休息,反而抱著傑森,陪著孩子玩。

  而這孩子似乎也一點睡意都沒有,對著陸致芳扯出大大笑容,讓人不愛也難;而保羅太太就坐在一旁,笑看眼前和樂融融的畫面。

  「媽咪……」傑森對著陸致芳喊媽咪,好似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稱呼。

  這讓陸致芳笑到眼睛都眯在一起,笑意讓眼睛顯露一片暖意,直達心底。

  沈懷望看著這個畫面,幾乎看傻,他的嘴角也不自覺的揚起,心裡有著滿足與快樂。

  這就是他的家庭,他要走進這個家庭,可以看見他的妻子,還有他的孩子……一個圓滿、完整的家庭。

  曾經他不敢渴望這樣的家庭,從小他就失去母親,就算回到父親身邊也沒歸屬感。

  直到二十歲那年他回了台灣一趟,遇見致芳這個女孩,然後大膽的將她帶回美國,改變了他和她的一生。

  他普經也很愚蓋的否定感情,只是告訴自己不想後悔,告訴自己反正這女孩也不相信感情,既然如此,他們是同一種人。

  他曾經說過,他們之間就像是一場拔河比賽,雙方都是驕傲的人,都在拉扯,看誰先認輸,看誰先付出感情,交出真心……最後,他承認,他輸了。

  在多年的陪伴中,身邊的她不離不棄,永遠都在那裡,就算他因為愚蠢,因為不甘心自己輸了這場拔河比賽,更因為想引起她的嫉妒,曾經在外面跟別的女人交往過,最後還是會乖乖的回到她身邊。

  跟外面那些女人頂多吃頓飯,買個昂貴的珠寶首飾送對方,頂多如此,他不曾跟那些女人有過任何深入的交往。

  他曾經懷疑過她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感情,只需要陪伴?任何人只要願意承諾永遠陪著她,她便會回報相同的陪伴,未必是他。

  這樣的想法曾讓他很挫折,他更曾因此而去質疑她、去質問她。可是現在,他不再這樣想了,他知道致芳的真心跟任何女人都不同。

  她無聲的陪伴在四周,只在必要時展現出來,就像得知他死訊時她的表現,她很冷,冷靜到甚至冷酷,但隱藏在冷淡表情之下的始終是顆真心。

  他感受到了……看她渾身是傷倒地不起,聽她發自內心的深層吶喊,他都聽到了。

  跟著沈懷望走進來的保羅,看見病房內的景像,不禁皺著眉頭,他對著自己老婆低聲說著,「老婆,怎麼這麼晚了還不讓夫人休息?」

  保羅太太笑著,「傑森不想睡,夫人睡了好幾個小時,剛剛才醒過來,也說不想睡了,我有什麼辦法?」

  「可是……」

  陸致芳抱著孩子看著保羅,眼神最後落在沈懷望身上,「別怪保羅太太,我真的睡不著了……你出門後我就;睡著了,剛剛才醒過來,睡了好久,真的睡不著了……」

  一點頭,沈懷望走到病床邊,保羅太太趕緊讓開,將位置讓給這一家的男主人。

  他站在病床邊。看著她與孩子。

  「你去哪裡了?」

  「去見個人。」

  這段對話用中文,不用擔心旁人聽懂。

  陸致芳於是直接說:「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包括這個孩子。」

  「你看起來很喜歡他。」

  「我喜歡……但你還是要解釋清楚,不然我到底要用什麼心情來面對他?」

  一點頭,沈懷望回頭看向保羅夫婦,「保羅,你帶你老婆先去休息,不好意思,讓你忙這麼久。」

  「不會,你們好好談談。」保羅夫婦就此離開。

  病房內頓時恢復寧靜,沈懷望不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直接坐上病床,一坐定,就將陸致芳拉近,任由她靠在自己懷裡,但也因為這樣,碰痛了他身上的傷,讓他皺緊眉頭,咬牙忍耐。

  「你身上有傷?」

  「沒關系,靠著我。」

  「可是……」

  「我想要感受一下……一家人的感覺。」

  陸致芳心疼,只能乖乖靠在他身上,抱著孩子的她動也不敢動,深怕因此弄痛了他。「你怎會受傷?這總該告訴我吧?」

  「我遭到攻擊了。」

  陸致芳點頭,「是中情局干的嗎?」

  沈懷望看著她,「你知道了多少?」

  「你從頭說吧!我知道的只是片段。」

  他也點頭,眼神看向前方,似乎想著該怎麼解釋這糾葛數十年的復雜局面,一切的一切都要從他的父親那一代開始說起……

  「從爸爸那一代開始,格魯曼集團開始跟政府合作,我們偷偷賣一些軍火給一些美國聯邦政府不喜歡的國家,包括飛彈、地雷、燒夷彈,都是些殺傷力很大的武器……但是這是有目的的。」

  她立刻可以聯想,「就跟美國攻打伊拉克的借口一樣?」

  「你很聰明,」苦笑,「美國可以借口這些國家非法進口具強大殺傷力的武器,對這些國家釆取行動,像是貿易報復,藉此獲取貿易利益,或是扶植這些國家境內的親美勢力,甚至藉此攻打這些國家。」

  陸致芳聽懂,點頭,「到這裡我知道,很典型的美式作風。」

  「爸爸擔任格魯曼集團董事長期間,透過這個計畫賣出了上千億美元的軍火,跟聯邦政府可說是合作愉快,爸爸在華府政壇的地位越來越高,一度還有機會參選眾議員……可是利益越大,風險也越大,這種事就好像吸毒一樣……不對,吸毒還有戒掉的一天,這種事根本沒有停止的機會。」

  陸致芳接話,「你想停,美國政府也不會讓你停。」

  「沒錯。」沈懷望將頭靠在她頭上,此時孩子似乎也累了,靠在陸致芳身上即將睡去,沈懷望撫摸孩子的臉,想起了可憐的太哥!

  「大哥批示停止這樣合作計畫,中央情報局不滿,聽說連美國總統也不開心,派人來游說了幾次……但大哥都撐住了。三個多月前大哥突然病倒,送醫這才發現是慢性中毒,可能長達一年的時間,他吃的東西都被人下毒……最後,大哥就死了。」

  她震驚不已,盡管早已猜到,但親耳聽到依舊心驚膽戰。

  「傑森是大哥跟外面的情婦生的孩子,大哥還來不及把情婦接回家就死了,大哥死後,大嫂離開格魯曼家,那個情婦也不要孩子,所以我就把孩子接回來,暫時交給你照顧。」

  到此陸致芳恍然大悟,知道懷裡的孩子原來也有這麼悲慘的命運,她緊緊抱著孩子,試圖給孩子溫暖與安慰。

  「大哥一死,我才驚覺問題嚴重,原來格魯曼集團一直卷入這樣危險的買賣中,我們只能選擇成為他們的伙伴,不然就是死路一條,因為對他們而言,我們只能是自己人,不然就有泄密的可能,所以我決定離開,永遠的離開……」

  陸致芳聽出端倪,「你決定離開?!你的意思是你會遭到攻擊,你早就知道?」

  看著她點了頭,「我早就知道了……甚至可以說是在我安排之下發生的,我希望透過他們的攻擊,讓所有人都以為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已經死亡,但實際上我只受了一點傷,我可以繼續用沈懷望這個名字和身分活下去……」

  「那你為什麼要讓我離開集團,為什麼要我搬出格魯曼家,還要我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致芳,你這麼聽明,你應該知道。」

  陸致芳啞口無言,半晌說不出話來,她全身一軟,嘴裡喃喃自語,「你要保護我……」

  「我一開始想,我不能讓你卷入這件事,所以我安排你一步步徹底離開格魯曼集團與家族。先是你,然後是我,我假裝已死,等風頭過去,眾人都忘記了這件事,我會來找你,然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陸致芳深呼吸,一開口就顯露出她慌亂的語氣,甚至略帶哽咽,「可是被我搞砸了,對不對?」

  她不知道他有這樣的計畫,一心只想替他調查真相,只想替他報仇,沒想到現在反而逼他現身,承認自己還活著。原先冒著生命危險想出來的全身而退計畫,現在都被她搞砸了。

  沈懷望看著她,不發一語,只是輕輕嘆息,「唉……」

  陸致芳充滿歉意,更充滿惶恐、恐懼。她眼眶一濕,淚水就這樣滑落,想說些什麼來表達歉意,卻哽咽到難以言語,只能接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沈懷望緊緊抱著她,任由她弄痛自己身上的傷勢,也透過這般近距離的接觸,清楚看見她臉上、身上的傷勢。

  他們已經連成了生命共同體,彼此的傷連帶也會弄痛對方。

  「別擔心,一切都會沒事,我保證,我會再想辦法。」

  事已至此,悔恨無益,至少他們兩人在一起,緊緊的靠在一起,彼此牽連、彼此依靠,誰也離不開誰,注定了這永遠難分的陪伴。

  住院兩天,陸致芳便決定返家休息,這一趟不只她回家,連沈懷望都跟著回家,她很開心,那間房子終於可以稱得上家。

  只是兩人身上都帶著傷,都是一副慘兮兮的模樣,誰也討不到便宜,不過至少彼此都陪在身邊,也就沒什麼遺憾。

  況且陸致芳知道,懷望能回來對她而言真是失而復得,她心裡對他有太多話想說,包括那最深沉的後悔,以及對於自己曾經再也沒機會將這些話說出來的恐懼。

  她想說……只有情感才能支撐永遠的陪伴……

  抱著孩子回到家,這段時間都是她這個「媽咪」在跟傑森培養感情,懷望醒來後,換他這個「爸比」學習跟孩子相處。

  沈懷望其實很緊張,他不知道該怎麼當個父親。

  陸致芳告訴他,「你以為我很有經驗嗎?」

  「說得也對。」

  最重要的是,兩人說好了,等到傑森年紀長到足以判斷時,他們會親口告訴傑森有關他親生父親的事,在那之前,他們就是傑森的父母,傑森就是他們的孩子。

  彼此互單,雖然有孩子夾雜在中間,他們卻覺得看彼此的眼神都變了,好像多了許多的默契,也多了許多的情感聯系。

  說也奇怪,原先兩人或許已經很熟悉,卻時而覺得不懂彼此在想什麼;經過這件事,他們好像只要一個眼神就能了解對方的想法,就可弄懂對方的需求。

  現在孩子更成為兩人之間的潤滑劑,讓兩人之間的相處可以更自然,無話可說時也知道該從哪裡尋找聊天話題。

  說真的,他們的個性都是很悶的人,不然也不會在這場情感的拔河比賽中拉扯了十多年,直至此刻才弄清楚感情的真諦,以及情感與陪伴之間的關聯。

  接下來幾天,他們都躲在小木屋中,哪裡也不去,所有對外聯系都靠著保羅夫婦的幫忙,那對夫婦對他們真的很重要,他們也很感謝。

  而這幾天也是這段日子以來難得的平靜歲月,外面也許又掀起了滔天巨浪,但至少小屋內是平靜的。

  常常他們就待在臥房裡,致芳抱著孩子,逗著孩子玩,他在一旁整理文件:或是他抱著孩子玩,致芳在一旁整理衣物。

  傑森很快就習慣了懷望,甚至真的開始喊他爸比。這個家庭好像就這樣成形了,雖然還在風雨飄搖中,但至少家人都已陪在身邊。

  但他們還是可以感覺到外面的世界沒那麼風平浪靜……常常陸致芳抱著孩子坐在一旁,保羅就在角落跟沈懷望竊竊私語,似乎在報告外面的動靜,告訴他外面似乎有了什麼變化。

  沈懷望聽著,都會皺起眉頭,然後點點頭說他知道。他的眉頭緊皺,其實讓人分不出來是因身上的傷勢還未症愈帶來的疼痛,還是因為保羅帶來的消息太過驚人。

  她問過他,「你想過要怎麼辦?」

  他也誠實回答,「我正在安排,可能先離開維吉尼亞。」

  「離開之後呢?他們會不會追來?」陸致芳嘆息,「現在他們的目標還多了一個我。」

  「先離開再說……」語氣裡充滿感嘆,沈懷望更知道,鮑德溫的手下確實開始在追蹤致芳。

  陸致芳沒再追問,把空間留給他,讓他去想,她不敢打擾,畢竟他會這般頭痛都是她害的,若非她到處調查,讓自己陷入險境,懷望怎麼可能會被迫再庹現身,進而讓對方發現他還活著。如果她沉著氣,也許懷望清醒後回過頭來找她,他們再度相遇,懷望會帶她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沒人知道懷望還活著……或者該說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已經死亡。

  那天沈懷望待在房間看著手上的文件,也看著致芳潛入格魯曼集團檔案室用手機拍下的文件照片。

  其實致芳取得的這些文件,他早就拿到,當初他其實也想過,如果自己無法全身而退,他總該握有一些證據,一些可以指控對方的證據,藉此保護自己:

  畢竟對方想殺他,就是因為他知道這該死的秘密,但是這些秘密除了可能害他死於非命外,其實也可保他一命。

  只要安排得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5:57

  第9章(2)

  突然他看見陸致芳放在一旁的包包露出了一張紙,他很訝異,上前將紙抽出,發現原來是張名片,而且是報社記者的名片。

  「怎麼了,懷單?」

  「你怎會有這張名片?」

  「前陣子我在外面到處調查,碰到一個紐約時報的女記者,她給我的……她也想調查有關你的事。」

  「報社記者?」

  「對啊……懷望,你怎麼了?」

  沈懷望笑著,「我覺得我想到辦法了。」可以全身而退的辦法。

  「辦法?」

  沈懷望坐在位置上,看著桌上的各種文件,這些文件連同那張報社記者的名片可以保住他們的性命。

  「你要把文件提供給記者嗎?」她也曾想過,覺得這樣應該可以幫懷望報仇,但現在懷望還活著,她也就不再這樣想了。

  「還不到那一步,但如果事情發展到不能收拾,或許可以這樣做。」

  「那你要怎麼做?」

  沈懷望臉上帶著笑容,「恐怖平衡」他要利用這些文件透過與媒體的聯系管道,跟那些想要殺他的人保持恐怖平衡。

  也就是說,如果他活著,所有機密將永遠保密;只要他一死,一切文件都會攤在太陽光底下。

  他要讓那些家伙到頭來反而必須努力保住他們的性命。

  陸致芳大概可以猜到沈懷望的計畫,雖然他不說,至少暫時不能說,而她也不問,因為她知道他會安排好一切。

  說也奇怪,經過這件事,他們好像變得心有靈厚,好像變得更親近,這種感覺以前也不是沒有,只是以前兩人之間似乎還隔著什麼……閱

  或許是隔著彼此的倔強與愚蠢吧……尤其是她。

  現在的陸致芳雖然依舊沒坦白自己的感情,卻至少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渴望跟這個男人一輩子相守,因為她早就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交給了對方……

  不是現在,不是在聽聞他的死訊那一刻。而是很久很久以前……或許早在她點頭願意隨他前來美國那一刻,她便在不知不覺間交出了情感,任由他占據了她的心。

  只是她太過倔強、太過驕傲,也太過害怕、太過恐懼,不願承認這一點,這些年來,即便知道他在外面有別的女友,她盡管不開心,卻死都不願承認她嫉護,好像一承認她就輸了;一交出自己的心便會受傷,便怕失去。

  對!她怕失去,寧可從未得到就不會失去,所以她否定早已握在手中的感情,連帶也傷了他的心。

  想來他那句「你很冷」,其實充滿無奈吧?

  會的!總有一天她會親口告訴他她的想法……如果他們真有機會可以避開一切的危險,找到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們已有共識,絕對不能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去哪裡都行,若是繼續困在這裡,就算沒被盯上,他們自己早晚也會發瘋。

  懷望說他們需要找個地方,帶著孩子重新展開他們的人生,說這話時,他的語氣充滿感慨。

  那年她陪著他來到美國,把這裡當成展開新人生的天堂;十多年過去,他們傷痕累累,這裡反而成為帶給他們噩夢的地方。

  這段日子以來,他們真的希望眼睛閉上再張開時,噩夢已經醒了,身旁的人依舊圍繞在身旁,帶著笑容、帶著關懷。

  只是這場噩夢永遠難醒,他們只能自己努力逃出來,另外找個地方安身立命,找個地方好好療傷。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他,既然承諾永遠相互陪伴,她只去他要去的地方。

  其實想想,如果篤定互相陪伴,去哪裡重要嗎?

  「我還沒想到。至少是個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對!我想……至少要東岸,越遠越好。」看著她,「致芳,這個交給你去傷惱腦筋了。」

  「對!再過一個禮拜,我們就離開這裡。你到機場,看一個禮拜後有飛往哪裡的機票就買下來,我們就去那裡。」

  「你在開玩笑啊?」

  「我很認真的。」

  明明臉上帶著笑容,卻說自己很認真,陸致芳翻白眼,不知如何回應,但是她還是承擔了這個重責大任,因為懷望還必須處理另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至少她能力所及之處,就別讓懷望傷腦筋。

  隔天陸致芳來到機場,想問問那裡的駐點航空公司,看看一周後離開東岸的機票會飛到哪裡。

  她戴著鴨舌帽,帽子下面戴著墨鏡,身上則穿著簡單的!恤與牛仔褲,活像喜愛嘻哈風格的年輕人。尤其是那寬松到不行的T恤穿在她身上實在不好看,但這是為了保命,不稍微改變一下打扮,圚誰知道會不會被發現。

  懷望堅持她必須變裝才讓她出門……現在她又多了一個想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好理由,因為她不想再被迫穿她不喜歡的衣服。

  「離開東岸……就算到西岸,也還在美國啊……算了!至少先離開這裡再說……對!先離開再說。」

  隨便找了間航空公司,查到一周後有班飛洛杉磯的飛機,頭等艙還有兩個座位,是最後的兩個位置。

  陸致芳二話不說,立刻將位置訂下來。完成訂位的那一刻,她還真以為自己已選出了地破:

  她站起身向服務人員道謝,轉身正要離開時,兩名貴婦人打扮的婦女急忙衝向櫃枱,這兩人其中一人高齡八十幾,另一人年約五十。

  「請問下星期二還有沒有飛洛杉磯的班機?」

  陸致芳在一旁清楚聽見,星期二?不就跟她剛才訂的位置同一天?

  「我幫您查一下……有的。」對方正要高興,但服務人員接著說:「不過只剩經濟艙。」

  「經濟艙?」

  「是的,頭等艙的位置剛才被人訂走了。」

  「這怎麼辦?」五十多歲的婦人驚呼,對著身旁年約八十歲的婦人說:「媽,難道要坐經濟艙嗎?」

  「我不要,我都幾歲了,還要我擠在經濟艙的小位置上啊?」

  「那怎麼辦?」

  服務人員接著說:「下星期四飛洛杉磯有一班,頭等艙還有位置。」

  「下星期四?不行,我們要參加環游世界旅行,下星期三一定要到洛杉磯,這樣我們才能搭當天的飛機到東京,所以我們星期二一定要出發,能不能幫我們想想辦法?」

  「很抱歉,頭等艙已經訂光了。」

  「拜托,幫我們想想辦法……我老公是中央情報局局長。」莫名其妙冒出這一句,服務人員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對中央情報局局長是我兒子。」

  服務人員很為難,卻也很想笑,機位訂光了,就算報出總統名號也無濟於事,何況這個時代,就算是總統來,壓得了誰?

  陸致芳站在一旁聽著,很專心的聽著,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中央情報局局長……局長的母親與老婆……

  「不好意思。」陸致芳對著那兩名婦女開口。

  「你……」

  「你們下星期二一定要搭飛機去洛杉磯是不是?」

  「對啊!不然我們就趕不上旅行團了,幾百萬的團費耶!」

  陸致芳笑著,一臉和藹可親的模樣,「這樣啊……是這樣的,剛才那兩個頭等艙的位置是我訂的,我想如果你們有需要就讓給你們,沒有關系。」話說得很誠懇。

  「真的嗎?」兩名婦女欣喜若狂。

  「當然……你們年紀比較大,坐頭等艙比較舒服……我和我老公都還年輕,我們訂經濟艙的位置就好。」

  「這怎麼好意思?」笑得闔不攏嘴,以為遇到救星了。

  「不要這樣說,這是舉手之勞嘛!」陸致芳走向服務人員,「就把我剛才訂的兩個頭等艙的位置讓給這兩位太太,然後麻煩幫我改訂經濟艙。」

  「好的!經濟艙也是兩個位置嗎?」

  「多訂一個位置好了,坐起來比較舒服。」

  「好!馬上幫您辦。」

  那兩名貴婦人真是眉開眼笑,還跟陸致芳開心聊天,越聊發現越喜歡眼前這個年輕女人,長得又漂亮、又大方。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年紀都大了,叫我坐經濟艙的小位置,實在是要命喔!」

  「沒錯,小姐,你真是夫?人。」

  「不要這樣說,你們就像是我的長輩啊!我當然希望你們出遠門可以舒舒服服的。」話說得奉承。

  「呵呵呵……」笑得東倒西歪。

  「你們要去環游世界啊?」陸致芳假裝閑聊般問著。

  「對啊!花了我們好幾百萬呢!我們要從洛杉磯出發,然後去東京,再來去香港,然後……」一站一站交代行程。

  「聽起來好好玩喔!」

  「就是,我們期待好久了。」

  陸致芳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起來溫和有禮,這樣的她讓眼前兩名婦人更加喜歡、欣賞,再加上她還讓出兩個頭等艙的位置給她們,讓她們心裡更是充滿感謝。但是,有一些盤算沒出現在陸致芳的臉上。

  這趟逃難,眼前這兩個女人可說是他們的保命符,他們要緊緊跟著這兩個女人,絕對不能放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6:17

  第10章(1)

  他們在做最後的准備,越到離開的時候,情勢似乎越緊繃,他們也因此更無暇懷念這個他們待了十多年的地方。

  尤其是陸致芳,從十七歲那年跟著沈懷望來到美國,轉眼她已三十歲,當年她離開台灣,與雙胞胎姊姊從此分離,來到這個陌生異國,身邊唯一的親人就是懷望。

  在美國,她從陌生到熟悉,從不習慣到習以為常,照道理講,現在要離開了,她應該很不舍、很惆悵。

  可是她沒有,一來她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人,二來情況緊迫,她跟懷望心裡都很清楚,沒時間讓他們傷春悲秋。

  本來中情局的人以為懷望已死,她才能這樣安然躲在這間小屋將近一個月,現在他們知道懷望還活著,肯定會傾巢而出,就是要將他揪出來。

  所以他們的時間真的所剩不多,這一刻在小屋裡的安寧,下一秒可能就煙消雲散,徹底消失。

  這幾天懷望一直四處奔忙,不斷聯絡;保羅也幫著他的忙,可是她可以感覺得出來,懷望很累。

  他身上的傷勢一直都在,沒時間讓他好好休養,徹底痊愈,他只能靠意志力撐著自己;而她也只能盡量幫著他,照顧好家裡的大小事。

  她開始收抬兩人的行李,不過幾乎大部分的東西都不帶,只收抬幾件隨身衣物,還有身分證明文件。

  懷望比較麻煩,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在紀錄上已經死亡,但懷望透過特殊管道,另外取得了以「沈懷望」為名注記為華裔人士的護照,原先的懷特.威斯裡.格魯曼是個道道地地的白人,現在的沈懷望則已經脫離這個身分。

  這樣,也算重生了吧!

  那天晚間七點多,吃完晚餐,沈懷望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整理文件,陸致芳坐在床上,抱著孩子希望能讓孩子早點入睡。

  傑森是個好動的小男孩,不過才幾個月大,連走都沒辦法,手腳就已可有力的揮來揮去,常常讓陸致芳難以招架。

  「好啦!寶貝趕快睡覺啦!」

  「媽咪……」

  「乖!媽咪在這裡,趕快睡覺。」

  「媽咪……」

  「對啦!我是媽咪,你趕快睡覺。」

  「媽咪……」

  陸致芳哭笑不得,「你在跟我聊天啊……」

  沈懷望將文件收好,回頭就看見這溫馨的一幕,他臉上的笑容是如此真切,因為這是他期待已久的幸福。

  說也奇怪,本來還很在意致芳到底愛不愛他,尤其在他弄清楚自己的情感之後,但經歷過這生死災難,致芳又懷孕,他好像沒這麼在意了。

  倒不是因為不愛了,恰好相反,他只是覺得何必非弄清楚不可,又何必說得這麼明白?就用陪伴來表達彼此的感情,這就夠了不是嗎?

  站起身,身上的傷勢盡管依舊隱隱作痛,但終究會好轉。走到床邊,坐在床沿,看著致芳,看著傑森這孩子。「寶!你馬上就要當哥哥啰!」

  陸致芳看著他,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

  「都好。」沈懷望伸出手,讓妻子靠在自己身上。

  一躺在床上的孩子看著爸爸跟媽媽的恩愛,似乎也想靠在他們身上;陸致芳只好將孩子抱起來,三人彼此相互依偎。

  「不然……生雙胞胎好了。」沈懷望提議。

  「這哪是我說了算……只是如果要是雙胞胎,希望他們長大以後可以不用分開。」

  「你想到你姊姊?」

  一點頭,不能否認她真的懷念那個十多年不見的姊姊,不知道她和姊夫過得怎樣,有沒有幸福,人生是否一帆風順?無風無雨?

  別像她跟懷望,經歷過這麼多的危險與折磨,人生能順利就是最大的福氣,這是她現在最深的感慨。

  「既然如此,這些年你怎麼都不聯絡她?」

  陸致芳抱著孩子,臉上帶著苦笑,「一開始其實有點氣她,就這樣自己嫁了……我看起來不在乎,其實很在乎;後來在這裡的生活很忙碌,我得學著適應新環境,還有你的家庭,現在還有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我更沒心情去聯絡她,久而久之也不知要怎麼聯絡她了……而且誰曉得,現在聯絡她會不會把她也給牽扯進來。」

  沈懷望跟著心疼,沉默良久,終於決定開口,「致芳,我們干脆回台灣吧!」

  「回台灣?」她心一動。

  「對,我們回去……其實我也想回到我媽的家鄉永遠住下來。這十多年,我沒再回去過,我好像也差點迷失在這裡……」最後一句話一說完,沈懷望似乎顯得有點迷惘,表情茫然。

  陸致芳拍拍他的手,安慰他。

  沈懷望笑了笑,「我想台灣也有我們共同的回憶,是我們成長的地方,也是我們相遇的地方……」

  「好!去哪裡都好,我沒有意見。」

  一從現在開始,她只想跟著他,去哪裡都沒關系,那是因為是他,所以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跟著,不管是十七歲那年,還是三十歲的現在,她的想法都一樣,差只差在現在的她已經想通了。

  他面帶滿足笑容,緊緊抱住她,她懷裡的孩子已經睡著,一種幸福的氛圍在兩人之間擴散,帶來甜蜜的滋味。此時此刻的安寧祥和,對照著前一陣子的恐懼、混亂,更顯珍貴。

  如果是作夢?他們都寧願不醒過來。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沈懷望知道是保羅夫婦,方才他告訴這對夫妻,七點半時過來找他。「致芳,我們出去跟保羅他們說說話。」

  「說說話?」

  「他們今晚就要離開了……我們應該謝謝他們。」

  「是啊!應該的。」

  將孩子放在床上,兩人站起身走向門口。

  打開門,保羅夫婦就站在門外,看著沈懷望與陸致芳,難以猜想眼前這對年輕夫妻要跟他們說什麼。

  「沈先生,你要跟我說什麼?」

  「孩子睡著了,我們到客廳去。」

  帶著保羅夫婦來到客廳,兩個男人走在前頭,陸致芳則跟保羅太太走在後頭,氣氛顯得有點礙重。

  到了客廳,沈懷望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保羅。

  他不明就裡的接過,保羅太太在一旁看著,也是一臉迷糊。「這是什麼?」

  「保羅,謝謝你這陣子的幫忙,還有你太太,我跟致芳都很感謝你們,真的謝謝。」沈懷望誠摯的道謝。

  「我也是,謝謝你們。」

  保羅太太還是那樣大剌剌的個性,「說什麼謝謝,大家都這麼熟了,格魯曼家族以前也很照顧我們,我們只是做我們該做的事。」

  一點頭,對著保羅說:「保羅,信封裡有一張一百萬美元的支票,還有一間在西雅圖房子的所有權狀。」

  保羅打開信封,果然有這兩樣東西。

  沈懷望接著說:「這就給你們了,抱歉,我能給你們的不多,希望這一點錢可以幫你們往後的日子安定下來。」

  「為什麼突然要給我們這個……沈先生?難道……」

  「沒錯,你猜對了,帶著你老婆今晚就離開這裡,不要多留。你們開著車走沒關系,不用替我們擔心……」

  保羅太太很訝異,握住陸致芳的手,「可是你們兩個怎麼辦?那些人還在追你們不是嗎?」

  保羅也接著說:「就是,我們走了,誰幫你們去辦事?」

  「保羅,別擔心,我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的。事實上,你們必須離開,這陣子你幫我的忙,我很怕他們也會找你麻煩,如果可以,你們最後趕快離開,甚至你們也不一定要在西雅圖落腳,可以把房子賣了去加拿大,別待在美國,最少這樣是安全的。」

  「可是……」其實保羅知道沈懷望是在替他們著想,知道自己也可能卷入危險中,但這陣子的相處,他們就像是家人一樣。

  陸致芳握著保羅太太的手,「就到這裡吧!其實我跟懷望過幾天也會離開,到時候還是分開。你們先走,至少現在走,你們不會有事,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的。」

  沈懷望接話,「抱歉,保羅,我自作主張,利用我在中情局與聯邦調查局的管道,改了你們夫婦兩人的身分,包括新的護照,還有新的姓名,這是為了確保你們之後的安全。

  「我並不確定他們是否知道你們的存在,但以防萬一,所以我必須幫你們安排後路,給你們新的身分。相關文件都在袋子裡,你們看了就知道。」

  保羅夫婦點頭,保羅太太更是眼眶含淚,她抱了抱陸致芳,交代了許多事,其中更叮嚀她別永遠這麼冷淡、冷靜,有時候激動一點、熱情一點,人生也能多一些衝勁,生活也能多一些味道。保羅太太祝福他們,陸致芳與沈懷望將祝福收下。人生的際遇該如何,誰也說不准,但至少可以向一路上的貴人說聲謝謝。

  而陸致芳也知道,懷望也是她生命中的貴人,她想對他說的不只是謝謝,還有深藏在心中多年不曾透露的情感。

  時間進入倒數階段,收拾好的行李,買好的機票,安排好的班機,一切准備妥當,轉眼就到即將啟程的時刻。

  保羅夫婦已經先離開了,他們會去哪裡沒人知道,沈懷望要他們不要交代行程,就這樣直接離開。

  除了最親近的人,別讓任何人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這才是最安全的,正如他們也沒跟保羅夫婦交代行程。

  說也奇怪,曾經是這麼熟悉的人,轉眼間就要別離,握得再緊的手,攬得再緊的擁抱,也終有放開的一天。

  小屋內只剩下沈懷望、陸致芳,還有傑森。他們都在心裡倒數,知道離開的時刻就在眼前,然而心中一絲懷念也無。

  飛往洛杉磯的班機明天就要出發,他們沒告訴任何人他們即將搭著這班飛機離開維吉尼亞州,離開瀑布教堂市。

  然而就在出發的前一天,沈懷望告訴陸致芳,「我要去見一個人。」

  「誰?這個時候你還要見誰?」

  「致芳,」他似乎不想回答,「你在家裡等我.我去去就回來。」

  「懷望,你難道還要讓我再擔心你嗎?告訴我,你要去見誰?」

  沈懷望嘆息,抹了抹自己的臉,「中央情報局局長鮑德溫。」

  「他?我還以為你這輩子最不想再見到的就是他。」

  「有些話總要跟他說清楚。」

  陸致芳抱著孩子,也想了想,「好,那我跟你去。」

  「你跟我去?致芳,你有沒有搞錯?」

  對著他露出笑容,沉穩而自信,「我也有事要告訴他。」

  「你有什麼事要告訴他?」

  「或者說,應該是要威脅他。」

  「致芳——」他沉聲警告,似乎想弄清楚這個聰明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說到這個女人,真是讓他又佩服、又慚愧,她太聰明、太沉穩,充滿勇氣,光看她在得知他的死訊後,竟然可以獨自一人到處調查他的死因,就夠令他佩服,更令他感動,因為他知道這就是她表達情感的方式。

  致芳永遠都是他最堅強的後盾,更是他在爆炸受傷昏迷期間逼自己堅強活下來的動力……

  他想活著跟她創造往後的新人生,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愛致芳……真的愛她,說來可笑,原本不相信愛的他,竟然這麼深又這麼堅定的愛上一個女人,而且是這個女人……這個也不相信愛的女人。

  是他的報應吧!可是他真的好愛她……

  沒轍,只能屈服,「好吧!我們一起去吧!」

  他真是瘋了,竟然會帶著她去見那個一心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人,但沈懷望就是相信這女人心中有著更好的計畫,可以讓他們全身而退。

  跟那天沈懷望去見對方時一樣的狀況,當天晚上,他們竟抱著孩子連袂來到中央情報局總部,透過眼線安排,與上次如出一轍,約莫晚上九點整,他們已坐在局長辦公室等著。

  想必上回他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潛入局長辦公室,已讓那個老賊嚇得滿身大汗了吧!

  他應該已經清楚讓對方知道他並不是毫無實力的人,必要時他可以還擊,但他不打算這麼做,因為他只想全身而退,徹底離開這個不屬於他的地方。

  對!不屬於他的地方。

  他現在叫作沈懷望,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已經死了,他也不想再當那個人,他只想帶著老婆、孩子回到他們夫妻倆記憶裡最快樂的地方,也就是台灣。

  辦公室內燈光暗著,沈懷望一言不發,陸致芳也乖乖坐在一旁,幸好孩子已經睡了,沒有發出吵鬧聲音。

  「你其實有能力自保的……你在中情局甚至還有眼線。」

  搖頭苦笑,「那些眼線是中情局內自己的派系,我只是妥善利用而已……事實上,我並不想參與他們的內部鬥爭,我只想離開,我不想淌這個渾水。」

  話才說完,大門開啟,有人走進,端著水杯,此人身形矮胖,依習慣,此人一進門就鎖門。

  就算沒見過,大概也知道進來的人就是辦公室的主人。

  在昏暗的燈光中,這回竟然出現三個人,來人嚇了好大一跳,惡狠狠的瞪著沈懷望,只差沒把他拆解入腹。

  「我一定要把你在局裡的眼線抓出來。」

  「隨你。」聳肩。

  強自鎮定,繞過辦公桌回到自己的位置,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孩子。「你可真會躲,我找你找了好幾天。」

  「找我干什麼?懷特.威斯裡.格魯曼已經死了,不是嗎?」

  「真的死了嗎?」他看著陸致芳,知道這個人是誰,事實上,他的人馬也回報過有個女人一直在調查懷特.威斯裡.格魯曼的案子,他的手下甚至抓到過這個女人,差點也成功把她解決掉。

  「我不跟你多廢話,我只是來告訴你,我打算離開這裡。」

  「你以為你可以活著離開嗎?」

  「如果你知道狀況,一定會讓我活著,甚至會反過來保護我的安全。」

  皺眉,「什麼意思?」

  沈懷望靠在椅子上,雙手手指交錯,姿態慵懶,似乎准備談判,而且篤定自己必贏。「我已經把所有格魯曼集團幫聯邦政府販賣軍火給各國的文件統統整理好,密封保存,然後交付信托。我設定的條件,在未來三十年,受托人每年都必須接到我的親自來電,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

  「不然受托人就會將所有文件統統寄出,寄給全球十家媒體,讓他們去報導相關訊息。」

  對方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相信,「你要跟我玉石俱焚?」

  「不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現在只求活著,跟我的老婆、小孩安全活著;只要你別再愚蠢到想用殺人滅口來解決問題,我可以保證所有機密絕對不會外泄,三十年後,信托契約期滿,受托人會主動將文件銷毀。」

  「那要是這三十年內,你不幸死了呢……我是說,不是我下的手。」他狼狽的追加解釋。

  「我看起來不像短命的人吧?」沈懷望看著身旁的女人,笑了笑,「這你就不用替我擔心了,如果我真的不幸出了意外,我的妻子會接替這頂工作。總而言之,你停止你的殺人行動,我就會保密;如果你殺了我,那很抱歉,所有事都會東窗事發,這一切就看你怎麼選擇。」

  「我知道了……」他沒得選擇,「你真狠,跟我玩恐怖平衡的游戲。」果然是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我話說到這裡,先走了。」

  才站起身,陸致芳馬上開口,「我也有話要說。」看著局長,「我們明天離開,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們要搭哪班飛機走吧?」

  「……」面露陰狠表情,一度想干脆炸掉飛機,永絕後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6:36

  第10章(2)

  陸致芳知道,鮑德溫這只瘋狗肯定會動這種念頭,雖然懷望的恐怖平衡如同一條鏈子,已經成功牽制住這家伙,但誰知道瘋狗會不會干脆現在就炸了飛機,然後使盡全力找出那個受托人,殺了對方並毀掉一切文件。

  她要再掛上一條鏈子,拿瘋狗的親人來箝制對方。別怪她狠,面對瘋狗,她不需要有人性。

  她眼神冷靜,卻帶著尖銳與盤算,「不用查了,我們跟令堂還有尊夫人搭同一班飛機。」

  險色一白,「什麼?她們不是去環游世界嗎?」

  「記住,不管你要做什麼,我們都有兩張護身符,就算要死,我們也會拉她們兩個陪葬,你最好聽清楚了。」

  陸致芳話一說完,轉身就走;沈懷望笑了笑,跟進妻子的腳步。

  辦公室內頓時只剩下局長一人,腦袋一片空白,無計可施,只能發呆。

  看著那空無一人的座位,終於必須承認自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一輩子呼風喚雨,縱橫華府政壇,現在只能選擇聽兩個年輕人的威脅,乖乖的照做。

  他感慨,這男人怎麼就選擇與自己敵對,若能為他所用,該有多好?不只,還有那女人,那對夫妻都是聰明人,挖了個陷阱,織了一張網,布了個天衣無縫的局等他跳進去,他還不得不跳。

  他輸了……

  終於到了啟程這一刻,兩人直接來到機場,向航空公司辦理報到。沈懷望拿出他透過特殊管道取得的新護照,順利通過檢查,准備登機。

  過程中,他們還遇見了那兩個「護身符」,也就是中情局局長的母親與夫人,陸致芳抱著孩子上前與她們熱情交談,對方顯然很喜歡致芳,一見到她就眉開眼笑,仿佛見到了什麼多年不見的至交好友。

  陸致芳甚至跟對方介紹沈懷望和傑森,「這是我的丈夫,這是我的孩子。」

  「哎呀!真是一表人才……孩子也長得真可愛,你真是幸福。」

  「哪裡。」

  又交談了一會兒,來到登機時刻,那兩個「護身符」上了頭等艙,陸致芳則跟著老公、孩子上了經濟艙,坐在稍嫌狹窄的位置上,幸好當時她設想周到,多買了一個座位,至少現在她可以抱著孩子,兩個大人坐在三個位置上。

  她對沈懷望說:「局長的媽媽和太太要去環游世界,星期三要到洛杉磯,搭機去東京……我想我們就跟著她們去東京好了,等她們在亞洲到處亂飛時,我們再趁著機會搭機回台灣。」

  聽到她這樣解釋,沈懷望終於弄懂她的用意,「原來這就是你說的護身符?」跟鮑德溫最在意的人一起搭飛機,他就更不敢痛下毒手,不然以鮑德溫那個小人的個性,恐怕連炸飛機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她真是聰明……

  「只是運氣好而已,買機票時剛好碰到她們兩個……」看著四周狹窄的位置,沈懷望高大的身軀只能蜷縮著,相當不舒服,「對不起,我把頭等艙的位置讓給她們兩個了。」

  「沒關系,」靠在她身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

  陸致芳笑笑,自己懷裡抱著剛剛入睡的孩子,而沈懷望也靠在她懷裡,這樣的負擔很沉重,卻甜蜜得令人想笑。

  「雖然我很感謝你,但其實我的『恐怖平衡』計畫已可讓鮑德溫那家伙擔心受怕個幾十年……」他有這個自信,況且面對這聰明的女人,他可不願遜色,這是男人的自尊問題。

  「你是在怪我的護身符多此一舉啊?」

  「不敢,但你確實是個聰明的女人。」

  陸致芳臉上依舊是沉穩的笑容,靠在他懷裡,「你說得沒錯,事前也不知道你打算怎麼做,現在看來我真的有點多此一舉,有了你的恐怖平衡,確實不太需要我的護身符,但你不要忘了,鮑德溫是只瘋狗,面對瘋狗,多加一條鏈子拴住他,我們不會吃虧的。」

  「說得也對。」他真是服了她,「這讓我知道,以後別跟你作對。」

  「現在知道也不遲。」

  看向窗外,天氣晴朗、藍天白雲,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經過十多年,他們總算踏上回家的路。

  上天垂憐,來時有他,離開時也有他。

  沈懷望舒服的閉上眼睛,卻突然開口,「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沒做。」

  「什麼事?」

  張開眼睛,「我很想把我父親的骨灰挖出來,帶回台灣跟媽媽葬在一起……那是他欠我媽的。」

  知道他一直以來都在乎這件事,陸致芳沒有言語,只是伸手握住他的,給他溫暖與力量。

  沈懷望淡淡說著,「有一天我發現我爸的日記,他在這裡日子過得可好,幫聯邦政府做那些肮髒事,賺了許多錢,名聲傳遍華府政壇……他早就忘了我媽,忘了那個幫他生下一個兒子的女人。

  她沉思一會兒還是決定開口,「我想,你媽媽已經不在乎了。」

  「為什麼?」

  「她有了你,什麼都不在乎了,你叫懷望,因為有你,讓她懷抱著希望,反過來也讓她『心懷』你父親。雖然這證明了她真的在意你父親,但因為有了你,她可以試著忘懷,既然如此,你干嘛硬要把你爸帶回台灣,強迫你媽九泉之下,再度想起那個男人?」

  「我……」

  「而且你為什麼不這樣想,也許你爸早就發現自己走上一條不歸路,就像你這陣子拼了命要把我推出危險一樣,也許你爸寧可自己一個人思念你媽,也不願意你媽來到美國跟他一起遭遇可能的危險,這樣想會不會快樂一點?」

  沈懷望看著她,眼眶一紅,略帶哽咽,想說什麼,卻統統哽在喉嚨說不出來,但眼裡的淚水蓄積不假,陸致芳都看見了。,

  「你干嘛這麼會安慰人?」

  「對不起啰……」

  聽她不甚真心的道歉,沈懷望笑了,他伸出手,換他緊緊將她攬在懷裡,彼此依偎,忽而他又略帶感慨的開口。「其實我能體會我父親的感覺。」

  「什麼感覺?」

  「迷惘、茫然的感覺。」他語氣飄忽迷離,思緒似乎飄遠,就在此時,飛機起飛了,他們正式離開這個城市,准備前往西岸。

  「為什麼?」

  「覺得自己可以呼風喚雨,到哪裡別人都會來恭維你,想要認識你,自己也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操縱別人的生死……我承認我真的一度迷惘,就好像爸爸一樣……」

  「都過去了,記得我說過嗎?你不是你爸,我也不是你媽,他們的悲劇不會重復在我們身上。」

  他不是他爸,至少他有勇氣在二十歲那年帶她離開台灣一起到美國;她也不是他媽,她不是一個會忍氣吞聲,乖乖認命的女人。

  「你都說完了嗎?」

  「嫌我啰唆啊?」

  「不是,換我了,我有話告訴你。」陸致芳很認真,這樣的態度讓沈懷望也認真起來,本來只要牽扯到她的事,他很難不認真。

  「你說。」

  「記得你說過,我們之間好像一場拔河比賽一樣,你說你輸了……」

  「對,我輸了,我……」

  「聽我說完。」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感受他下顎冒出的胡髭,「你沒有輸,輸的是我……」

  「致芳?」他的心漏跳一拍,感受到興奮。

  「沒有感情,怎麼可能會有陪伴?期待你永遠陪伴著我是因為……我早就認定是你了,也許早在答應你跟你來美國那一天就認定是你了,只是我太愚蠢了……對不趕……」

  「別說丁,我知道……這樣就好,謝謝你告訴我……」

  要她說出這番話可以說是難上加難,這不是她的個性,她卻願意對他低頭,承認自己的感情。

  「我以為我來不及說出口了……」語氣一度哽咽。

  「別這樣,已經沒事了,你看,飛機起飛,我們離開了。」語氣一轉,「我這輩子最開心的兩件事,第一就是你答應我,願意跟我來美國.,第二就是我帶你去公證結婚那一天……事實上,那也是我認命的那一天。」

  「認命?」

  「對啊!認命,認命自己就定愛你,以前說的那些不相信感情的蠢話,只能全部吞回去,所以我說我認輸,我愛你。」

  「我也是……愛你。」

  兩人彼此倚靠,感受這難得的一刻,敞開心防的這一刻,所有過去的記憶與未來的夢想統統串接在一起,記憶讓人感到甜蜜.夢想讓人覺得振奮。

  「只是離開格魯曼家,我們往後只能一起過苦日子了。」他說笑著。

  「那有什麼關系,我們可以一起去做資源回收啊!」

  這句話讓他們想起過去在台灣時的種種記憶,甜蜜溫馨的笑容掛在他們臉上,溫暖了他們的心。

  陸致芳偷偷在他耳邊說:「而且有個名叫懷特.威斯裡.格魯曼的男人留了五千萬美元給我,你說那家伙是不是傻瓜?」

  他無奈苦笑,「大概吧……」

  「懷望……」雙手撫摸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有一點不舒服……」

  「對不起,我不跟你說話了,你趕快休息,你這陣子都沒時間好好休息,大概身上的傷又發炎了。」

  「不要……你跟我說話嘛……」他雙眼半張半閉,語氣撒嬌。

  「別耍賴了,快休息,等一下我問問看空服人員有沒有消炎藥?閉上眼睛,快睡覺……」

  「致芳……說話給我聽……」

  「傻瓜,快睡覺。」撫摸他的臉龐,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拉過薄淡蓋在他身上,她的眼裡滿是依戀,仿佛終於找到此生最眷戀的陪伴。「睡吧!好好休息,等你醒來.我們就回家……回台灣的家……」

  懷裡的孩子睡著了,他也睡著,三人彼此依靠,圍起的世界就是他們的家。

  不管要做什麼,就算是上街撿垃圾也好,至少他們在一起。經過這麼多風雨與折磨,他們的願望還是沒變,他們的祈求依舊單純,那就是永遠的陪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6:54

  尾聲

  這趟回家的路飛了很遠,甚至多次轉機,到了洛杉磯後,他們又跟那兩個「救命符」一起飛到了東京。

  他們在日本待了一段時間,一來是因為那兩個救命符也在東京玩了好幾天,二來懷望身體不適,為了讓這個這段時間到處奔波的男人能有多一點時間休息,他們也在東京停留了幾天。

  沈懷望的身體狀況一好轉,他們立刻搭機從東京起飛,回到了台灣這個熟悉的家,甚至光回到台灣還不夠,他們還連夜搭車,從北部的機場驅車回到南部屏東。

  一切就在一天內發生,早上才剛到機場,晚上就已回到了幼時成長的地方,雖然他們已不太認得路,但搭配著記憶裡已然模糊的畫面,他們知道眼前這熟悉的巷道就是他們長大的地方,卻也是年少時期最想逃離的地方。

  好像從眼前這個路口一轉角就可以到當年王阿姨住的地方,在下一個路口轉彎就可以回到孤兒院……這些熟悉的地方曾是記憶裡最遙遠的地方,現在只要轉彎就可以走到。

  沈懷望與陸致芳情緒都很復雜,他們很開心可以回來,但開心不足以形容他們的心情,喜悅的情緒中似乎還夾雜著哀傷的氛圍。

  當年他們都想逃離這裡,最後卻最渴望回到這裡;人生的際遇難以形容,只能慶幸自己還牽著彼此的手。

  他們暫時找了間旅館住下,沈懷望答應她會給她和孩子一個安穩的家,這個家除了包括有形的房子,也包括無形的情感聯系,也就是彼此永遠不離棄的陪伴。

  陸致芳不在意前者,只在乎後者,有他和孩子的陪伴,住哪裡都好。

  她這才了解,原來她沒自己想得那麼灑脫,原來她也渴望情感與愛。說不相信愛的人,卻最快沉淪在愛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可能早在她親口答應隨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就將自己的心與情感都交給他了。

  當時或許因為姊姊即將嫁人,她對於孤獨特別敏感,再加上眼前的他的陪伴太溫暖、太誘人,她決定不管跳進的是火堆,還是幸福,都要往前走。

  幸好,現在看來,是幸福。

  但是她還有一個遺憾,那就是與她生命柏系的另一半,也就是她的姊姊陸致芳。

  盡管她曾在心裡抱怨過這個將她一個人丟下的姊姊,卻無法割舍親情之間的聯系。她關心姊姊,由衷希望她能幸福,尤其在自己已得到幸福之後。

  回到家鄉,陸致芳看來若有所思;沈懷望都發現了,安置好一家人後,他對她說。

  「明天我們回去看看吧!」

  「回去哪裡?」

  「孤兒院……你不是一直在想嗎?」

  陸致芳怨言,眼神卻泄漏了情緒,想回孤兒院卻不一定能碰到姊姊,就算要主動去找,也不知能去哪裡找。

  隔天他們一起出發去狐兒院,陸致芳碰到了還在院內服務的溫修女,兩人擁抱,場面溫馨。

  溫修女看著她,又看著她身邊的沈懷望。「是當年那個男生嗎?」

  「當然。」臉上帶著笑容。

  「你看起來很幸福,這樣就好。」

  陸致芳回以感謝的擁抱,對於還有一個人在意她的幸福,並時時為此祈禱,她只能感謝,並更努力讓自己幸福,以此作為回報。

  走出辦公室,沈懷望抱著傑森走在後頭,陸致芳走在前頭,她看著四周,似乎因此回想起過去的一切,沉浸在記憶裡的她,讓沈懷望不敢打擾。

  就在此時,前方走來一群人,彼此有說有笑,其中有個女人說話聲音中氣十足,語氣裡淨是開心。「你們父子三個每次都不聽我說話,好啦!我知道我笨啦……沒關系,我以後跟我肚子裡的女兒說話就好……」

  「咦!媽媽,那裡有一個人長得跟你好像……」

  「對啊!」

  陸致芳看著眼前那群人.當然也看到那個有孕在身的女人,她身體微微發顫,眼眶蓄積著淚水。

  那個女人也注意到她了,也是同樣的反應,她們向彼此走去,暫時拋下自己的丈夫、孩子,只想確認眼前那個人是不是多年來魂牽夢縈的那個人?

  「致芳,是你嗎?」

  「姊……是我……」

  兩姊妹直接走向彼此,抓住彼此的手,淚水不斷掉落,她們激動得不停哭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淚水模糊了彼此的視線。

  「你這個壞蛋,姊姊每年都來,都沒碰到你……我們不是說好了每年都要見面的嗎?」

  「對不起……姊姊,對不起……」

  「壞蛋……你這個大笨蛋……我好想你……」

  她們緊緊擁抱,為了這遲了十多年的相遇,值得用放聲痛哭來慶祝。人生在世,分離的時間竟然比相聚的時間多,多到每分每秒的相聚時光都必須珍惜。

  芬與芳,終於再度相聚、飄香。

  不用開口問這十多年的分離歲月,不用去擔心對方是否幸福,因為答案是肯定的,看看那跟在各自身後的男人、孩子,看看各自的男人臉上都是心疼的表情,就知道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況且當初分離時,她們就答應過彼此,不管如何都要幸福,這個承諾她們都用十多年的光陰來實踐,最後她們都沒食言。

  至於細節,往後她們有數十年的光陰可以分享、可以彼此回味,現在她們只管哭泣,只管用淚水來洗去分離的傷痛,洗出重逢的喜悅。

  兩姊妹難得重逢,彼此深談許久,都知道彼此要再度當媽媽了,只是陸致芳沒告訴姊姊這是她第一次懷孕。

  這樣也好,她告訴自己,就把傑森當成她的親生孩子,以報答懷望的大哥對他們的照顧,畢竟他們真的沒辦法替他報仇。

  沈懷望還在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事實上,光是那五千萬美元就夠他們享樂一輩子,但懷望不是那種安於現況的男人。

  聽說姊夫跟懷望相談甚歡,有意拉這個妹夫一起合作。沈懷望雖然沒告訴姊夫有關他過去從事的工作,但從言談之間,方少淵可以清楚發現這個男人是個人才。

  但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他們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思索未來該怎麼走,不管如何,至少現在他們在一起,這樣就好了。

  那天沈懷望帶著她來到一幢房舍,陸致芳帶著孩子一起去看,懷望說要給她一個驚喜,所以她也不知到底他要帶她去哪裡。

  直到到達目的地,這才知道原來懷單要帶她到他們末來的家。到達時,陸致芳滿腦子的記憶全都傾倒出來。

  那棟公寓的一樓就是當年王阿姨住的地方。

  「這棟公寓現在屬於一個人所有,他已答應將公寓賣給我,他急著脫手,所以價格還不錯,但是還需要整修,我打算將這棟公寓改建,一樓是我們的客廳,二樓就做孩子們的房間,三樓是我們的房間,四樓可以……」他滔滔不絕的規畫著將來他們的家。

  進去,這才發現角落有一輛推車,兩人頓時無語,好似想起了當年阿姨推著推車到處去做資源回收的畫面。

  事實上,過了這麼多年,他們都不能肯定那輛推車是不是阿姨的,但是他們就是不能自已的聯想到那位長輩。

  沈懷望走上前檢查推車的狀況,發現那輛推車還算新,可想而知,那不是阿姨留下的,但他還是推著推車往門口移動。「走吧!一起去撿垃圾。」

  陸致芳抱著孩子,臉上揚起笑容,她點頭,跟著丈夫走出去,她知道他是開玩笑的,說什麼他都舍不得讓她過這種苦日子。

  但那是兩人共同的記憶,記憶不論苦甜,都值得珍藏。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