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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唐歡-【郎君請負責】《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7:40     標題: 唐歡-【郎君請負責】《全文完》

郎君請負責》作者:唐歡

在澹臺浚的認知裏,董慕妍這千金小姐驕奢蠻橫,尤其記仇,
怎麼自己這提出退親、害她難堪的負心漢找上她家繡坊求助,
她竟大度地設法為他趕製出獻給太后的鳳袍?
所以在她捲入宮中巫蠱案時,他投桃報李努力調查還她清白,
她真是不一樣了,她的聰慧贏得太后與他姨母淑妃的青睞,
還巧言為他開解對於父母不和的心結,
儘管外人認為商戶女配不上他這侍郎,他卻明白自己的心早就鬆動,
因此當遭人設計睡在酒醉的她床上時,
他心中突有一個念頭──就這樣將錯就錯吧,今後有她相陪也不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8:05

  第一章 悲慘的大小姐

  昊國彷佛只有夏天和冬天,沒有秋天,分明前幾日還熱得出汗,一場秋雨下來,竟冷得人瑟瑟發抖,直想尋出夾棉的襖兒來披在身上。

  董慕妍坐在窗前,打了好幾個噴嚏,額間有些發燙。看她這樣子怕是要感冒了,若真病了那可糟糕,她這一年來看大夫、吃藥花了不少銀兩,再病倒了,慶姨娘的臉色可就更難看了。

  「大小姐,喝點姜茶吧,能驅寒。」侍婢蓮心端來一只熱騰騰的碗,霎時讓董慕妍心裡也暖和起來。

  「哪兒來的?」董慕妍問道:「你去廚房了?那些嬤嬤沒有為難你嗎?」

  「奴婢就在咱們廊下煮的。」蓮心道:「還好先前藏了一些紅糖,今日尋來了些生姜,幸好沒人看見。」

  「那就好。」董慕妍舒了一口氣。

  說起來,她身為董家的大小姐,喝碗姜茶居然也要這般偷偷摸摸,著實可憐。然而沒法子,誰叫如今是慶姨娘當家作主,而她不過是個失去了母親庇護的可憐人罷了。

  「造孽,真是造孽喲!」

  屋外猛然傳來奶娘於氏的聲音,伴隨急匆匆的腳步聲,想來,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惱事。

  「娘,怎麼了?」蓮心連忙迎上前去。

  「大小姐、大小姐……老奴辦事不力,還請大小姐責罰……」於氏顫顫地跪倒在董慕妍面前,滿眼盈淚,不能自已。

  「奶娘,究竟怎麼了?」董慕妍亦吃了一驚,「有話起來說。」

  「昨天大小姐不是叫老奴把那些個金釵、金鐲子熔了打成元寶,以供日後花銷嗎?」於氏哽咽道:「竟不知這些首飾何時被換成了鎏金的,根本就不值幾個錢……」

  「怎麼會?」蓮心急切地問:「她們何時偷天換日的?」

  「大小姐病重的這一年間,她們陸陸續續先是搜羅走這屋裡的現銀,而後是珍貴的玩器字畫,想不到……連這最後的幾件首飾也不放過!」

  奶娘話裡的她們不必言明,便是指慶姨娘和她手下吧,董慕妍早該料到。這些東西都是母親的嫁妝,如今竟蕩然無存。

  一年前,她與母親一同外出,經過一處山道時馬兒忽然受驚狂奔,最後馬車墜落在岩石上,母親當場喪命,而她僥幸地活了下來,卻因重傷在床上昏迷了數月,醒來後身子骨也不好,一直在生病。母親死後,祖母和父親便讓慶姨娘暫管家中事務,僕婢們紛紛獻媚討好新主子,董慕妍只剩奶娘母女照顧。

  「馬上就到冬天,要花銀子的地方可多了。」蓮心擔憂道:「大小姐的冬衣得添置,銀霜炭也得預備著,還有冬日要進補的湯,這些東西慶姨娘哪裡會給足?咱們手頭若沒有銀子,可怎麼辦才好?」

  當初董慕妍叫於氏把金飾拿去熔,就是為了過冬,如今她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我本來想著,若待在這個家裡實在艱難,不如索性自己出去,」董慕妍道:「到江左去——」

  「大小姐,」於氏和蓮心瞪大眼睛,異口同聲,「您想……離家出走?」

  「外面不好嗎?至少自由自在的。」董慕妍道:「咱們可以一塊去江左,找個日暖風熏的地方,蓋間屋子,織布繡花,做些小生意什麼的——」

  「大小姐,您想得太簡單了,」於氏連連搖頭,「不說別的,光是盤纏,咱們便沒有。」

  「對啊,哪裡來的銀子蓋屋子?做生意也要本錢啊。」蓮心附和道。

  「本以為那些金首飾夠用的……」董慕妍承認自己太過天真,「是我想得簡單了。」

  「大小姐千金之軀,哪裡能去民間受那些苦?」於氏哀嘆道:「咱們董家雖不是官宦人家,可也算京中富賈,大小姐嬌貴得很……夫人若知道大小姐如今這般受苦,九泉之下也會傷心啊。」

  「那慶姨娘怎麼說也是大夫人的遠房表妹,當年是得夫人首肯,才能進來伺候老爺,夫人生前待她不薄,她怎麼能對咱們大小姐如此這般!」蓮心亦忿忿地道。

  董慕妍抿唇不語,生怕自己再多說一句,又要引得於氏淚水漣漣。

  「如今,也不是窮途末路了,」蓮心忽然道:「聽聞老太太就要給大小姐張羅婚事了。」

  「婚事?」於氏一怔,「誰說的?你可聽真切了?」

  「我今兒路過後院,丫鬟們都在議論呢。」蓮心答道:「聽聞澹台家的公子替皇上在江左辦事得力,已任戶部侍郎,不日要回京了。老太太催老爺快些促成澹台公子與咱們大小姐的婚事。」

  「說來雙方都到了成婚的年紀,」於氏不由大為欣喜,「又是打小定的娃娃親,是該催一催了。」

  「催什麼呀!」董慕妍眉心一緊,「那位澹台公子與我也沒見過幾面,說不定心裡很不樂意呢。」

  「這是兩家早年間定下的娃娃親,豈有反悔之理?」蓮心訝異地問。

  「如今人家是戶部侍郎了,若真想反悔,尋個藉口,咱們也沒辦法啊。」董慕妍道:「咱們董家,不過商賈之家而已。」

  對於這位未婚夫,她沒有半點印像,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病了這一年,也不見他來探望,可見他對自己的情分不過爾爾。

  「大小姐怎麼這般灰心?」於氏勸道:「若真能嫁給澹台公子,豈不比離家出走的強?依老奴看,還得先與對方見上一面再說。」

  「對啊,雖說大小姐生病的一年間不見對方噓寒問暖,但也沒提出退婚啊。」蓮心附和,「或許澹台公子人在江左辦事,來往不便,所以才沒來探病吧。」

  或許吧……然而董慕妍對這位未婚夫其實沒什麼興趣,如今她心下盤算的都是如何逃離董家,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若被婚事鎖了這一生,想想便覺得可怕。除非,她愛上那位澹台公子。

  呵呵,可能嗎?她估計自己不會愛上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男子。

  因為,她本就不屬於這裡。

  一年前,她還是一個名叫董曉婕的女生,生活在二零一八年,大學剛剛畢業,四處找工作,誰料想一場車禍讓她的魂魄穿越至此,成為了董家大小姐,也得了她零星的記憶。

  她一直以為這是自己在昏迷時作的一個夢,可是,為何這夢遲遲不醒?而且夢境的發展越發可怕。

  弄清自己的處境之後,她盤算了一下,若永遠被困在這個叫做昊國的陌生地方,日子該怎麼過?她大學主修社會學,若身為男子,在朝中做官,或許能施展些拳腳,可在這閨閣之中,如何學以致用?

  董家是京城商賈,以織坊聞名,但她對做生意一竅不通,想來在這個家裡也是廢人一個。若董大夫人還在世,她如過去般有母親依靠,生活肯定能比現在好很多,如今卻淪落到宛如寄人籬下的孤女一般的境地,古代的大家族都是如此嗎?

  《紅樓夢》裡迎春的攢珠累絲金鳳被乳母偷去賭錢,史湘雲被嫂子逼得做針線活做到大半夜,邢岫煙典當了棉襖貼補下人,想來,這些境遇跟她現在差不多。

  「大小姐,」蓮心捧來一件半舊的織錦坎肩,「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天氣轉涼,今兒要穿得暖些。」

  董慕妍看著那件坎肩顏色有些黯淡,款式也不算新鮮,便試探道:「箱子裡的棉襖該拿出來曬一曬了,雖然這幾日有雨,可終歸該趁著隆冬來臨之前好好打理打理。」

  「棉襖就剩兩件,夏天早曬過了。」蓮心辛酸道:「箱子裡那些貴重的衣服,慶姨娘早拿了去,說款式舊了,要給大小姐做新的,可至今都沒做。」

  這麼說,她就算想典當幾件棉襖換錢,也不能了?

  董慕妍嘆了口氣,隨意打扮一二。沒了金首飾,鎏金的她不打算戴,以免想到慶姨娘做的事,心裡生氣。眼見匣子裡還有幾朵粉紫色的絨花,樣式還算新,便插到髻上。

  若是這個時代還有什麼能讓她稍稍欣慰的,便是鏡中這一張容顏真算得上嬌俏可人,不施粉黛已有十足風韻。

  漂亮的女孩子終究會有出路的,她篤定地想。

  董家老太太原也出身商賈之家,聽聞早年間與董老太爺胼手胝足,打拼下這份家業。

  董老太爺過世後,生意便交予大兒子董必成、次子董必勝管理。

  董慕妍的父親便是董必成,而她的二叔董必勝幾年前患了咳疾,不幸病逝,留下妻子阮氏及膝下一雙兒女——董慕茜、董慕暄。

  阮氏不擅經營商鋪,一直依附著大房,所以兩房沒有分家,二房母子一直在這府裡住。

  董慕茜畢竟年紀小又未出閣,難以一肩扛起董家的家務,而董慕暄還在江左學堂念書,一年也不能回來幾次,更別提男子管家實在少之又少。因為這般緣故,慶姨娘才得了管家的差事。

  董慕妍來到花廳,見董老太太剛用了早膳,便上前行禮,「給祖母請安。」

  慶姨娘與阮氏也位列在側,董必成前些時日到江左做生意去了,京中的店鋪多由慶姨娘娘家兄弟協理,這讓慶姨娘更耀武揚威。

  雖然她尚未扶正,可如今阮氏要依附大房,所以對她畢恭畢敬的,完全把她當正經大嫂看待。

  董慕妍病了這麼久,都沒能仔細打量董家諸人,今兒有了些精神,便一一往這些人的臉上望去。

  不論慶姨娘私下裡多麼毒辣,卻長著一張和善的笑臉,逢人便說客氣話,難怪董老太太被她哄得高高興興,對她的所作所為全然不知。

  阮氏謙和素淨,多年寡居,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她的女兒董慕茜,通身一副大家小姐的氣派,也不像是個好欺負的性子,卻不知為何也要隨著她娘受慶姨娘的指使?

  「怎麼穿得這般單薄?」董老太太拉著董慕妍的手,關切地問:「天涼了,怎也不多添件夾衣,只穿這麼一件坎肩怎麼夠暖?」

  「是妾身忘了該給大小姐做新衣裳了。」慶姨娘連忙笑道:「只是大小姐一直病著,裁縫不好過去量身,本想著跟慕麗的冬衣一並做,誰知竟遲了幾日,全是妾身的疏忽!」

  「也是你太忙。」董老太太十分寬厚地擺擺手,「這一年來辛苦你了,上上下下,有多少事情要接手,有些疏忽難免。」

  想來平日慶姨娘很懂討好董老太太,隨便一番說辭便糊弄了過去,也算她有能耐。

  「湊巧我前兒做了幾身新衣裳,」董慕茜開口道:「我與大姊姊身形差不多,午後便勻兩件給大姊姊,還望大姊姊不要嫌棄。」

  「怎麼會嫌棄呢?」董慕妍連忙道:「多謝茜妹妹了。」

  她隱約能感覺到董慕茜對她頗有好感,雖然平素來往不多,但那眼睛裡流露出的善意,倒讓她願意親近。

  「對了,怎麼不見慕麗?」董老太太忽然問道。

  董慕麗是慶姨娘的獨生女兒,董慕妍同父異母的妹妹。

  「那孩子真該打,准是又起晚了!」慶姨娘立刻板起臉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瞧我等會兒怎麼收拾她!」

  「你別動怒,」阮氏卻在一旁勸和道:「聽說昨兒慕麗練習女紅練到大半夜呢,還有琴棋書畫,都要一件件加緊學的,孩子哪裡吃得消?」

  「怎麼慕麗最近如此用功?」董老太太疑惑,「從小看她只喜歡玩鬧,也不像是在這些東西上用心的人。」

  慶姨娘與阮氏相互看一眼,似乎悄悄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彷佛有什麼事情瞞著大家。

  「怎麼了?」董老太太越發察覺不對勁。

  「正是因為慕麗太愛玩鬧,怕她將出閣的時候再學來不及,會被婆家嫌棄,」慶姨娘道:「所以最近催著她加緊學呢。」

  「怎麼,有人向慕麗提親了?」董老太太追問道。

  「沒有,還沒有呢……」慶姨娘訕笑道:「不過先預備著。」

  「事到如今怕是瞞也瞞不了多久,」阮氏卻道:「你不如先把實情稟告母親。」

  「這……」慶姨娘故作推托,「不太好吧?怎麼著,也不能當著大小姐的面說……」

  「為何不能當著慕妍的面說?」董老太太蹙眉,「這與慕妍有何干系?」

  董慕妍一直冷眼旁觀她們閑聊,想不到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怔。

  「想來是大姊姊這一病,與澹台公子的婚事便耽擱了。」一旁的董慕茜猜測道:「最近有人要向二姊姊求親,怕占了大姊姊的先?」

  「哦,」董老太太頷首,「如此這般倒也無妨的,雖是姊妹,先嫁後嫁,我們家也沒什麼講究。」

  「倒不是……」阮氏支支吾吾起來。

  慶姨娘又暗中給她使了個眼色,似乎在示意她開口再說些什麼。

  「那究竟是何緣故?」董老太太對孫女們的婚事一向上心,定要問個明白。

  阮氏這才又開口,「母親也知道,慕暄他在江左念書,我也是最近才聽聞,他竟與澹台公子有來往。」

  「他與澹台公子有來往?」此言一出,董老太太大為意外,「哪個澹台公子?難道是與慕妍定了娃娃親的澹台浚?」

  「正是,哪裡還有別人?」阮氏點頭,「聽說是狩獵時結識的,正巧澹台公子又在江左替皇上辦差,所以時常在一塊兒。」

  「這真是巧了,」董老太太道:「他們兩個結交也算得上一樁好事。」

  「兒媳也是這般想的,澹台公子是咱們家未來的姑爺,先打個交道總是好的。」阮氏說著,突然有些遲疑,「誰料想,前幾日慕暄竟捎來一封家書,其中所寫的事,嚇了兒媳一跳。」

  「寫了些什麼?」董老太太凝眸。

  「慕暄說,近日與澹台公子飲酒,公子酒後吐真言,說他……他不願娶咱們慕妍。」阮氏磕磕絆絆,終於道出石破天驚之語。

  「什麼?」

  在座眾人皆是愕然,董慕妍不由身子一僵。

  「娘,怕不是您會錯了慕暄的意思吧?」董慕茜連忙揚聲道:「澹台公子乃士族出身,姨母是當今淑妃娘娘,家教何其嚴謹,怎麼會酒後胡言?」

  「慕暄的信上寫得明明白白,」阮氏鄭重道:「你若不信,等回了房,我拿給你看看!」

  「那他緣何不願意娶大姊姊?」董慕茜一臉打抱不平的神情,「大姊姊哪裡不好?莫不是因為病了一場,他就嫌棄了?」

  「原因……倒也沒細說,」阮氏垂眉道:「不過看那意思,澹台公子彷佛對咱們慕麗更加青睞。」

  「荒唐!」聽到這裡,董老太太終於忍不住發怒,「咱們家的女兒也不是非他不嫁的,怎麼他就敢看著鍋裡嫌棄碗裡的了?咱們雖是商賈之家,比不得士族出身,但也不能這般欺負人吧!」

  「老太太別動氣,」慶姨娘趕忙上前安撫道:「此事也不明就裡,不如等慕暄與澹台公子從江左回來,見了面再仔細問個明白。」

  「你……」董老太太抬眸睨她一眼,「你便是聽了這個消息,就催著慕麗學這學那的?人家若真折辱了慕妍,你還要把女兒嫁給他?」

  「妾身不敢啊!」慶姨娘嚇得撲通跪下,「妾身只是想著,咱們家一直在朝中沒有依靠,近幾年生意也做得艱難,若是能得澹台家的襄助,好歹也能興旺幾分。妾身覺得老爺在外支撐得辛苦,澹台公子若願意與我們結親,不論看中咱們哪一個女兒都是好的,就怕委屈了大小姐……妾身知罪,知罪了……」

  她字字顫抖,聲聲真切,聽得董老太太霎時心軟。

  「起來吧,」董老太太嘆息一聲,「這幾年家裡的生意大不如前,我也是知道的,你為著家裡著想本是好意,但有些事情,不可逾了底線。」

  「大小姐,」慶姨娘轉頭對董慕妍道:「都是我不好,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今天的話就當聽了個笑話,姨娘哪裡能讓你受了欺負?」

  「姨娘別著急,」董慕妍莞爾一笑,「我並沒有介意。」

  她本來疑惑,董老太太算疼愛她,怎麼自己有了委屈,奶娘與蓮心都沒建議她向祖母稟報呢,原來慶姨娘如此善辯,又裝得滿臉真誠,若她真向董老太太告狀,祖母或許會當她是小孩子家鬧脾氣吧?

  再者,董家男人都在外頭做生意,家中上下如今都由慶姨娘操持,董老太太很需要這樣一個得力的幫手,有些事情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

  商賈之家,重利輕情,自古如此。

  不過,自己與澹台浚的婚事,董慕妍倒真的無所謂。

  這姻緣若不成,等攢夠銀子,她想趁機逃離這個禁錮之地,去江左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如何能攢些銀子呢?這讓她有些頭疼……

  雖然已經入秋,江左卻依舊像夏季般和暖,陽光燦爛。兩名男子策馬前行,一陣風過,金色的樹葉在頭頂搖晃,彷佛震響了千萬個金色的鈴鐺。

  前方灌木叢中竄出一只野兔,馬上的男子相繼舉起弓來,嗖嗖兩下,箭如星殞,野兔應聲倒地,打了個滾兒,倏地沒了動靜。

  拉住韁繩,兩名男子翻身下馬,蹲下來查看野兔的情況。

  「浚哥哥,是你射中的。」白衣男子年紀較輕,臉上一派爽朗的笑容,「箭上刻的是你的標記。」

  青衣男子微微而笑,他稍微年長,神情之中亦是多了幾分穩重。

  他蹲下身子輕撫那野兔,原來野兔只是被射中兔耳一時痛得昏了過去,並未身亡,他取出隨身的藥來,將箭頭拔去,才將藥粉灑在兔耳上。

  「浚哥哥,我一直奇怪,每次狩獵為何你從不殺生,只射它們的耳朵?」白衣男子好奇道:「你信佛?」

  「只是不想徒增殺戮罷了,與信不信佛無關。」青衣男子答道。

  「浚哥哥心善,卻又熱衷狩獵,」白衣男子猶自疑惑,「狩獵之中傷亡在所難免,似乎有些矛盾呢。」

  「皇上喜歡狩獵,我終歸要練習一二,以便做陪。」青衣男子道。

  「原來如此。」白衣男子恍然大悟,「也難為你了,在朝為官,有些事情的確身不由己。」

  野兔敷了藥止了疼,醒過神來,哧的一聲,直奔回灌木叢中去了。

  青衣男子看著那毛絨絨的影子,雙眸溢出些隱藏的喜悅。

  「也並非是為了仕途,」他繼續道:「你也知曉,我姨母貴為淑妃,在宮中不易,作為她唯一的外甥,也要襄助她一二。」

  「聽聞皇後娘娘過世後,皇上有意立淑妃娘娘為繼後?」白衣男子道:「浚哥哥,澹台家這擔子將來可要加重。」

  「將來的事情哪裡說得准呢,宮裡還有嫻妃娘娘也是受皇上器重的。」青衣男子隱約透出有些擔憂的語氣,「封不封後,倒在其次,只盼眼下嫻妃娘娘與姨母能和睦吧。」

  這青衣男子便是澹台浚,陪他狩獵的白衣少年自是董慕暄,兩人在江左相熟之後常結伴同行,飲酒談詩,論天下之事,十分投契。

  澹台浚的姨母潘淑妃是昊帝跟前第一得意的寵妃,朝中傳言成為繼後有望。

  然而裴嫻妃與潘淑妃位分相當,家勢更甚,另有一群老臣力主裴嫻妃為繼後,兩派正爭執不下,昊帝舉棋不定,甚是頭疼。

  「浚哥哥……」董慕暄忽然憶起一事,頓了頓,猶豫地開口道:「那封家書,我已經寫了。」

  「哦?」澹台浚表情如常地道:「可有回信了?」

  「倒還沒有……」董慕暄小心翼翼地瞧著他,「可我料想,這封信已經在家中引發了些動蕩。」

  「我動了退婚的念頭,想來你家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澹台浚淡淡一笑。

  「浚哥哥,其實我一直想問問,」董慕暄斟酌著語句,「你緣何不願結這門親了?我大姊姊喪母之後甚是可憐,又病了一場,再被退婚,那真算得上雪上加霜啊……」

  「之前見過你大姊姊兩次,」澹台浚斟酌道:「彷佛,與我的性情不太相合。」

  「怎麼會?」董慕暄訝異,「我大姊姊生得美貌,行事也十分大方,與浚哥哥你很相配啊。」

  「你大姊姊就像一顆璀璨奪目的珠寶,而我素來為人低調,只怕委屈了她。」澹台浚卻道。

  「委屈?」董慕暄聽了更加狐疑,「我家只是商賈,說來反而配不上浚哥哥這樣的士族大家吧?況且澹台家還是皇親國戚。」

  「你還年輕,」澹台浚委婉道:「有些事情一時也說不清楚,總之退了這門親事,對兩家彼此都好。」

  「是嗎?」董慕暄越發不明白,「可大姊姊丟了顏面會無地自容的,若浚哥哥執意要如此,也得找個適當的理由,別讓大姊姊太難堪才是。」

  「一切只等回到京城,到你府上拜訪再說。」澹台浚對他一笑,「放心,不會讓你大姊姊失了顏面的。」

  董慕暄凝眉,還想再問些什麼,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他知道,自己問了,或許澹台浚也會避而不答。

  這些日子,雖然他與澹台浚甚為投契,但對方心思深沉,非自己所能猜度。有時候分明對方在和藹地笑著,他卻總覺得那笑容意味深長。

  罷了,回京之後再說吧。

  江左有看不完的好景致,但一憶起回京之後要面對的重重麻煩事,縱是董慕暄這般爽朗的少年,也不由眉頭微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8:24

  第二章 性子不相宜

  董慕妍沒想到董慕茜會主動到她房裡來,而且還送來了一大堆新做的冬衣。

  那些衣裳皆是霞紅般的顏色,金線銀線縱橫交織,繡著牡丹花開的富貴圖紋,擱在桌上,彷佛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

  「三妹妹,」董慕妍有些愣怔,「這些料子似乎太華麗了,我穿太張揚了吧?」

  「大姊姊生得美麗,這樣的衣服才配得上你。」董慕茜笑道。

  「我平時在家也穿不了這麼多,」董慕妍客氣道:「妹妹還是自己留幾件吧,畢竟姨娘還要替我做新的呢。」

  董慕茜卻道:「慶姨娘早就替慕麗做好冬裝了,大姊姊不必等她。這些日子,我早瞧出來了,慶姨娘對姊姊你不太上心。」

  原來,她的境遇這府裡的人心知肚明,可惜唯一肯施予援手的只有董慕茜而已。

  「多謝三妹妹了。」董慕妍感激道:「姊姊將來若有機會,定會好好答謝你的。」

  「所以姊姊更該收下這些衣服,把自己打扮起來,」董慕茜道:「聽聞澹台公子明日就回京了,到時候見他,也要穿得體面才是。」

  「是怕我沒了面子?」董慕妍淺笑道:「婚都准備要退了,這顏面早就沒了,也不必刻意打扮給他看吧?」

  「或許澹台公子見了大姊姊,舍不得這般美麗容顏,這婚就不退了。」董慕茜卻道。

  「怎麼可能呢?」董慕妍只當她在講笑話,「澹台公子不是看中慕麗了嗎?」

  「誰說他看中慕麗了?」董慕茜冷不防道出真相,「慕暄的家書我也看過了,上面只寫著澹台公子有退婚的念頭,卻無一字提及他看中慕麗。」

  「是嗎?」董慕妍不禁意外,「可……二嬸明明說……」

  「我母親因為鋪子裡的生意得倚靠大伯父,大伯父不在家,鋪子皆靠慶姨娘的兄弟維持,所以對慶姨娘頗為畏懼,總想討好她,更盼她在大伯父面前多替我們二房說些好話。」董慕茜忿忿地道:「我卻見不得這些投機的小心思,不願替她們說謊。」

  原來澹台浚青睞董慕麗的事,是慶姨娘和阮氏合謀編出來的?

  「這樣的謊也能扯?」董慕妍大感驚奇,「等見了澹台公子,不就揭穿了?」

  「我母親說,董家與澹台家定的是娃娃親,不論娶哪一個小姐都算做數。」董慕茜答道:「澹台公子若真打算與大姊姊退婚,讓二姊姊替補上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總之無論如何,我們董家是不會舍得失去這門姻親的,不論老祖母還是大伯父,也都會想盡辦法。」

  董家一介商賈,一心想著攀附士族大戶,這些年來對董慕暄也寄予厚望,送他到江左學堂念書,只盼一朝得中科舉,光耀門楣,而有個親戚在朝堂為官將來也好倚靠,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澹台浚這個未來的女婿。

  「慕暄又寫了一封信回來,」董慕茜提及,「說澹台公子回京之後想請大姊姊一道去游京郊賞秋景,大概澹台公子有些話要對姊姊私下講吧。姊姊可要抓住時機挽回澹台公子的心要緊。」

  「也可能他是想私下對我說退親的事吧。」董慕妍猜度,「見一面是可以的,但能不能挽回他的心,這也勉強不得吧?」

  「姊姊與澹台公子從前相處不多,彼此缺少了解,趁著他這次回京長住,姊姊與他細細溝通,他定能發現姊姊的好處,喜歡上姊姊的。」董慕茜極力勸說。

  「說來慕麗也是你二姊姊,怎麼你偏幫我卻不幫她?」董慕妍不太明白對方的用意,「誰嫁進澹台家都是一樣的,對你和二嬸,還有慕暄,並沒有什麼區別。」

  「事到如今,妹妹就把實話都對姊姊講了吧,」董慕茜嘆一口氣,「我就是不願意指望慶姨娘母女。」

  「怎麼?」董慕妍詫異道:「你們也有嫌隙嗎?」

  「這一年來,我母親本想依靠慶姨娘,把我們二房的生意做起來。然而我幾次查賬,發現賬面往來有虧,絕對是慶姨娘跟她娘家親戚做的手腳,她明著幫襯我們二房,實則還不知撈了多少油水!」

  「竟有此事?」董慕妍一怔,「你大可將這情況稟報祖母,或者告訴我爹爹啊!」

  「沒有用的,他們行事狡猾,光憑賬本也只能瞧出些蹊蹺,並無實證。」董慕茜無奈,「何況我一個女孩家,母親本就不喜歡我插手鋪子裡的事,總想著要把家產都留給慕暄。」

  董慕茜性子果敢,比男子行事還俐落,只可惜身為女孩,多少會受到束縛。

  「憶起當初大伯母當家時,我們二房的生意興隆得多了,」董慕茜感慨,「大姊姊,我是有私心的,只盼你能好起來,只盼慶姨娘不再那麼囂張,我們二房的日子才會真正好過啊。」

  原來,起因不過如此。

  董慕妍心中對董慕茜頗有好感,也願意襄助,可惜她如今自身難保,更沒指望重振當初母親在世時的輝煌。

  她只盼著能與澹台浚順利退婚,再攢些銀子逃出這個家去……她真的好沒出息,原諒她,她只是一縷誤入這個時空的孤魂,實在無能為力。

  「下月初九便是重陽節。」董慕茜提議道:「大姊姊,不如你初八那日與澹台公子到京郊游玩如何?一則可到永安寺為家中長輩們祈福,二則,也好私下談談心。」

  「好的,」董慕妍敷衍一笑,「就由你和慕暄安排吧。」

  她可沒有自信光是見上一面就能讓澹台浚回心轉意,只怕見一百回,無緣之人依舊無緣。從小到大,她也沒怎麼談過戀愛,高中時曾有過暗戀的男生,但她真的不太懂得與男生相處,更別提如何讓對方愛上自己。

  不過澹台浚為何要與她退婚呢?按理說,兩人定有娃娃親,她也算生得美貌,若非生了家族變故,對方不太可能退婚的……

  或許,他真的愛上別人了?就算不是董慕麗,以他士族出身的尊貴,又手握大權,一定有許多女子傾慕他、接近他吧?

  她猜不到,也懶得費這個閑心去猜,反正這婚事退就退了,她真的無所謂。

  當下要做的,便是退婚之前與澹台浚得體地見上一面,說些客氣話,好聚好散,只盼著他對董家還存著一份內疚之情,將來能幫襯一下董家的生意。

  那樣一來,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明日便是重陽節,今天到寺裡祈福的人特別多,寺前也擠滿了小攤販,賣些重陽節所需之物,熱鬧得很。

  董慕妍與蓮心一路行來,看到什麼都覺得新鮮,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到京郊來,難得瞧見昊國的風土民情,過去母親實在太忙,她又忙著適應古代社會,即便有原主記憶,也不如自己親自走一趟。

  秋陽高照,紅葉婆娑,陰雨連綿之後,久違的好天氣,最宜登高。

  「蓮心,那是什麼?」董慕妍瞧著一處小攤上擺著各色香囊,一群女孩子圍在那邊,「彷佛生意很不錯。」

  「哦,那是茱萸囊。」蓮心答道。

  「茱萸囊?」

  對了,九九重陽佩戴茱萸彷佛是古時舊俗,不過董慕妍從未真正見過此物。

  「咱們也去瞧瞧!」她霎時來了興趣,拉著蓮心湊上前去。

  那茱萸囊的香氣甚是濃郁,輕輕扯開布囊口,便見其中裝著一串紅色的果子及幾朵黃色的乾花。據說茱萸能入藥且有辛烈之氣,古人認為可辟邪。

  「又是過重陽,台榭登臨處,茱萸香墮,紫菊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董慕妍想起一首詞來,輕聲念著。

  「小姐既然感興趣,咱們也買一個?」蓮心掏出銅錢來,「反正也不貴。」雖然她們日子過得拮據,但這種有好兆頭的東西也不能省。

  「你說什麼顏色的好看?」董慕妍拾起一個綠的、一個紅的,在蓮心眼前晃了晃。

  「小姐今日與澹台公子見面,當然要討個彩頭,用紅色為宜。」蓮心提議。

  「好,那就這個吧,」董慕妍對攤販道:「老板娘,麻煩你再尋個新的出來,這個紅的囊口有些脫線了。」

  「紅色都賣光了啊……」那老板娘為難道:「今兒生意好,只剩下綠色的了。」

  董慕妍心中遲疑了一下。

  「不妨事,囊口脫線的地方,奴婢回去縫縫就好,」蓮心忙道:「小姐,就要這個吧。」

  忽然有一只手將董慕妍手中的香囊一把搶了去,董慕妍嚇了一跳,回眸望去,但見一個華服少女得意地對她笑著,神態中頗有幾分敵意。

  「大姊姊既然不喜歡,不如把這香囊讓給我?」那少女道。

  「慕麗?」

  這少女竟是慶姨娘的女兒董慕麗!

  緣何她會帶著婢女忽然出現在這裡?董慕妍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

  「二小姐,」蓮心也吃了一驚,「你怎麼也在此?」

  「明兒是重陽節,我來永安寺為祖母祈福,不可以嗎?」董慕麗睨著她道。

  在董家這段日子,董慕妍雖然見過董慕麗幾次,卻不曾有過什麼交談,她一直昏迷著,原主過去的記憶也模模糊糊。今日第一次真正面對面,不得不承認,董慕麗真是個難得的小美人,這般強烈的陽光照在臉上,肌膚卻無半點瑕疵,有如瓷娃娃一般。

  「這茱萸囊奴婢已經付了錢,」蓮心強忍怒氣,恭敬的道:「還請二小姐還給我們小姐。」

  「可大姊姊嫌棄它脫線了,方才我親耳聽到的。」董慕麗道:「這樣吧,剩下的這些綠色的香囊,大姊姊隨便挑一個,紅色的我留下。」

  「大小姐喜歡紅色的,脫線的地方很容易縫好,」蓮心抗議道:「二小姐,終歸有個先來後到吧?」

  「大姊姊,你說呢?」董慕麗只對著董慕妍道:「妹妹我就是喜歡這個紅色的香囊,你會讓給我的吧?」

  其實不過一個香囊而已,紅色還是綠色的,董慕妍沒多在乎,但對方如此挑釁,讓她心裡有些不悅。

  不知原主從前與這二妹妹是如何相處的?或許是處處退讓,才會讓對方的氣焰如此囂張吧?可惜如今換成了她,沒那麼容易欺負了。

  「妹妹對不住了,我素來喜歡紅色,」董慕妍開口答道:「蓮心說得對,終歸有個先來後到吧?」

  董慕麗臉上閃過一絲意外的神情,大概沒料到她竟敢拒絕,畢竟這一年來,她和母親在董家作威作福慣了,從沒被人拒絕過。

  「好吧,」董慕麗道:「那妹妹就不奪人所愛了,香囊還給姊姊。」

  董慕妍微微凝眸,覺得對方妥協得太過爽快,總透著些古怪。思忖之間,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見董慕麗忽然將那香囊一扯,嘶的一聲,囊口繃裂,茱萸嘩啦啦全數撒落在地。

  「二小姐,您……您這是做什麼呀!」蓮心不由愕然,大聲叫道。

  「哎呀,真對不住,」董慕麗依舊淺淺笑著,「沒留神,把這香囊弄破了,不過我會賠給姊姊的,一個香囊而已,姊姊也別太大驚小怪。」

  這就是董慕麗的性子?想要的東西,哪怕毀了也不給別人?

  果然,有什麼樣的母親便有什麼樣的女兒,看來自己想要在董家與這對母女爭鋒,必定十分艱難。

  董慕妍素不喜歡與人相鬥,信奉能退則退,海闊天空,眼見這情況,更加堅定離家的打算,董家這樣的地方,實在不適合她。

  「一個香囊而已,確實沒什麼。」她答道:「蓮心,咱們燒香拜佛去吧。」

  她拉著蓮心,本打算就這樣退開,然而董慕麗忽然蹲下身子,一瓣一瓣將那些散落的乾花拾起來。

  「大姊姊——」董慕麗的眸中突然泛起淚光,「一個香囊而已,你若喜歡,妹妹哪裡會真的跟你爭呢?你何必毀了它?大過節的,這終究不太吉利。」

  她、她在說什麼?董慕妍一時沒聽明白。

  「大姊啊,你這脾氣也不改改,」董慕麗繼續哽咽道:「將來嫁到澹台家,你也是這般嗎?妹妹自然不會跟你計較,可若換了婆家的人,大概就不會容你了。大姊姊,你聽一聽勸,別再這般任性了——」

  她蹲在地上,聲音細軟,雙眸氤氳,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任誰瞧了都會以為董慕妍真的欺負了她。

  她究竟在做什麼?這會兒演這出戲,是要給誰看?

  「大姊姊?」

  董慕妍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二姊姊,你們這是怎麼了?」

  她心裡咯噔一下,豁然醒悟。

  轉身就見董慕暄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們的身後,而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名年輕男子,想必就是澹台浚。正因為瞧見澹台浚,所以董慕麗忽然換了副面孔,故意設計了這個場面吧?

  呵,真沒想到電視劇裡狗血的情節竟這般在眼前上演。董慕麗的語氣、表情栩栩如生,演技堪比影後。

  董慕妍略略側過身子,眼睛的余光瞧了瞧澹台浚。他的畫像她是見過的,本以為畫師將他美化了,然而本人卻比畫上還俊美了三分。

  他一身青衣,站在初秋暖陽下,周身彷佛平添了一抹光暈,整個人縹緲出塵,清逸無比。

  董慕妍垂下眸去,雙頰忽而滾燙,心裡竟有些尷尬。

  任何一個女孩子面對帥哥的時候都不希望自己出糗,然而就在剛剛,她被親妹子指責她囂張任性,也不知澹台浚此刻對她是何感想?

  她不敢細究他深眸中的思緒,估計他對她的印像十分糟糕,大概除了原本的不喜愛,更添了一分對她的厭惡。

  腦中閃過千萬個凌亂的思緒,她今日來此本想與澹台浚好好長談一番,就算退親也不能太過難堪,無奈被董慕麗這一攪局,只怕所有的打算都化為烏有。

  董慕妍只恨自己不夠圓融,不夠冷靜,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場面也不知如何化解,白白受了氣,還背了黑鍋。

  「聽聞你昨日與董家大小姐見面了?」潘淑妃微微笑,命宮婢往澹台浚的盤中夾了一塊點心,「今日重陽節,本宮特意做了些菊花糕,你嘗嘗。」

  澹台浚正襟危坐,聞言拿起筷子品了一口那黃澄澄的糕點。

  「浚兒,」潘淑妃見他不回答,改口道:「今兒突然進宮,是出了什麼事?還是你有什麼話要本宮講?」

  「外甥……」澹台浚終於道:「外甥打算與董大小姐退婚。」

  「你幾時動了這個心思?」潘淑妃一怔,訝異地問:「為何啊?」

  「外甥與董家的親事本是父母在世時定下的,如今二老已經故去,當年的娃娃親也只是口頭一說而已,」澹台浚道:「外甥想自己作主。」

  「所謂一諾千金,違背了總是不好。」潘淑妃微微皺眉道:「但婚姻大事,本宮也希望你能趁心如意,若你真的不肯本宮也不逼你,不過……你到底對董家有何不滿?聽聞那位董大小姐生得十分漂亮不是嗎?」

  「董家畢竟是商賈之家,外甥在朝為官,又在戶部當差,實不想與商賈扯上姻親關系,到時候若有什麼事,左右為難,怕辜負了皇上,辜負了娘娘。」澹台浚答道。

  「知道你是個正直的孩子,也是一心一意想為皇上效力,輔助本宮。」潘淑妃點點頭,「商賈之家說來也確非良配。只是那位董大小姐有些可憐,聽聞她去年剛喪母,昏迷數月又身患重病,至今才稍好些,如若遭退婚,只怕是雪上加霜啊……」

  「從前我們見過幾面,加上外甥昨日所見,」澹台浚道:「外甥自覺與她的性子,只怕不相宜。」

  「不相宜?」潘淑妃蹙眉,「怎麼個說法?」

  「她似乎……太過任性行事了。」澹台浚斟酌道。

  「哦?」潘淑妃關切道:「你們見了面,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澹台浚道:「一並去永安寺裡上了香便散了,她兄弟本來安排我們一塊兒用晚膳,也罷了。」

  「那你如何知道她任性?」潘淑妃狐疑道:「本宮還以為她怠慢了你呢。」

  「她對親姊妹態度不大好,見微知著,怕是性子不太好。」澹台浚道:「若她本人純善,就算出身商賈之家,外甥也不會厭棄,但娶妻娶賢,外甥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原來如此。」潘淑妃嘆了一口氣,「那麼這門親事,就全由你自己作主吧。本宮也不知曉那董大小姐的人品竟是這般,說來朝中諸事繁雜,你家中也確實需要一個賢內助才好。」

  「是。」澹台浚垂眸道。

  要定怎樣的姻緣,娶怎樣的女子,從小到大其實他都沒仔細想過,只盼是個溫和謙順的女子,能與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便好。

  遙記娘親在世時,行事十分任性,與爹爹相處諸多不和,他自幼常常看到爹爹藉酒澆愁,縱使娘親有傾國傾城之貌,這段姻緣也不能讓爹爹展顏。

  「對了,」潘淑妃又道:「你這次回京任職,終歸是在朝為官,也該有個氣派的樣子才對,怎麼身邊不多帶幾個隨從?」

  「外甥獨來獨往慣了,從前在江左也不過兩個打掃庭院的小廝而已,」澹台浚淺笑道:「再說了,身邊閑雜人等多了也不妥,朝中有些要事是聖上私下交代外甥去辦的,若讓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豈非徒增禍端?外甥初回京,一時間也沒有功夫去尋幾個可靠的心腹,慢慢再說吧。」

  「你的顧慮也有道理,」潘淑妃頷首,「罷了,你自己拿主意吧,若真缺人手,本宮這裡倒可以撥些暗衛給你。」

  「娘娘在宮中更需要護衛。」澹台浚推辭道:「讓他們好好保娘娘周全才是。」

  「你這孩子,著實可憐,」潘淑妃嘆了一口氣,「你家的叔伯都南遷養老了,京中宅院空著,怪寂寞的,本宮原想等你成了親,新媳婦也可把宅子暖一暖,可惜……董大小姐聽說長得實在美,可惜了……」

  美麗的女子大多難以相處,澹台浚存著這個想法,他絕不步爹爹的後塵,今生只想家宅平靜而已。

  何況朝堂之上,風雲詭譎,姨母在宮中與裴嫻妃相爭,處境亦不易,他只盼能襄助姨母一二,畢竟她是他如今最近的親人。

  他實在無暇去與一個大小姐相處,每天琢磨她的喜好,忍受她的脾氣,白白蹉跎了時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8:42

  第三章 於氏盜例錢

  重陽節之後一連了幾天雨,陰陰的,董慕妍覺得全身像患了風濕,肌酸骨疼,懶洋洋的沒了力氣。

  自從見了澹台浚一面之後,她便總是憶起那日的情形。

  那日他與她說過話沒有?彷佛不發一言,只是那般嫌棄地看著她,雖然陪著她們姊妹燒了香,還送她上馬車,可終究沒跟她道一語。

  他倒是跟董慕麗說了幾包客氣話,惹得董慕麗嫣然一笑,就像他倆才是未婚夫妻,而她在旁只是礙眼的路人。

  有什麼辦法呢?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給董慕麗了,不論董慕麗使了什麼手段,贏就是贏了。

  嫉妒也好,羨慕也罷,總之這輩子,這個男人大概與她無緣。

  「小姐,暖手爐。」蓮心遞過一個小手爐道,打斷了她的沉思。

  「天還沒有多冷,這個時候就用暖手爐太浪費了。」董慕妍回神道,「那些炭得等到冬天用才是。」

  「小姐放心,」蓮心道,「重陽節府裡發了過節的例錢,我娘新置了一簍銀霜炭,夠用的。」

  「哦?」董慕妍終於寬了心,「那便好。」

  本以為在發例錢的事上,慶姨娘又要苛待她這個小院,沒料到這次慶姨娘倒大方,讓她甚感奇怪。

  「這北院是全府最冷的地方,」蓮心抱怨道,「小姐病時,慶姨娘擅自作主將您挪到這裡來,說是大夫往北進出方便,其實不過是想占南院那幾間氣派的屋子罷了。」

  「這裡挺清淨的,離她們又遠,」董慕妍倒想得開,「我寧願獨自住這兒。」

  「一到晚上,風一吹,外頭的樹葉沙沙地響,奴婢都不敢輕易到院子裡去……」蓮心打了個寒顫,「她們都說,這裡鬧鬼……」

  「鬼?」董慕妍聽著新鮮,「瞎傳的你也信?我們不是在這裡住了大半年,哪裡見過鬼?」

  「小姐不知道,這裡曾經是三太爺的居所,」蓮心道,「三太爺一輩子都沒娶親,一直寒窗苦讀,想求取功名,可惜最後抑郁而終。聽聞他在世時,每晚這屋裡都會傳出女子的笑聲,他也並無待妾與婢女,只有兩個書僮為伴,大伙兒皆奇怪那女子的聲音從何而來……大概櫻非妖即魅,定是狐仙。」

  「不許胡說!」董慕妍瞪她一眼,「神神鬼鬼的,自己嚇自己,依我看,那不過是老一輩的人閑著無聊編出來的故事。」

  「奴婢本來也這般想,可今日打掃,從側屋裡竟搜出了這個。」蓮心捧出一本書來,「藏在那舊櫃子裡頭,是三太爺留下的東西。」

  「一本書罷了,」董慕妍瞧了一眼,「有什麼稀奇?」

  「這上面的字也不知是用什麼筆寫的,特別纖細。」蓮心道:「奴婢雖識得幾個字,可這通篇古古怪怪,也看不懂寫了什麼。」

  「哦?」董慕妍順手拿過來,只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這……這是來自現代的鋼筆字?

  她怕自己眼花,趕緊對著燈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

  果然,這筆跡絕非毛筆所書,真真切切,屬於她那個時代的產物。

  霎時如他鄉遇故知,董慕妍眼中湧起一片濕熱,心緒起伏不平。

  「小姐,恐怕是那狐仙留的?」蓮心瞧著她神情有異,緊張道,「小姐,您可別嚇奴婢!」

  「別怕別怕…」董慕妍努力鎮定道,「一本書罷了,有什麼可怕的?」

  「這上面到底寫了什麼?小姐的神情如此驚駭,奴婢怎能不害怕?」蓮心十分緊張。

  「若真是妖魅留下的,這大概就是她日常所書的手札吧。」董慕妍胡亂敷衍。

  「妖魅也寫手札?」蓮心大為困惑,「寫什麼?莫非是勾引三太爺的法子?」

  「待我仔細讀讀再說,」董慕妍苦澀地笑道,「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哦……」蓮心呆了呆,又道:「小姐,若真有勾引男人的法子,你可得好好學學,把澹台公子的魂勾過來啊。」

  噗,這丫頭,都這個時候了,還有閑心提這個?

  說來,蓮心母女待她真算盡忠盡責,只怕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三個待她如此好的人了。

  「大小姐——」

  伴隨著這聲叫喊,外面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像是董老太太房裡金嬤嬤的聲音。

  這麼晚了,金嬤嬤緣何來此?

  董慕姸與蓮心詫異地對視一眼,蓮心連忙將門打開,果然是金嬤嬤肅然地站在那裡。

  「嬤嬤,」蓮心打招呼道:「何事啊?」

  「老太太想請大小姐到她房裡去一趟。」金嬤嬤答道:「蓮心,你也一並過來。」

  「祖母為何喚我?」董慕妍總覺得金嬤嬤的神情透著些古怪。

  「大小姐去了便知,」金嬤嬤只道:「趕緊動身吧。」

  這語氣不太客氣,但董慕妍與蓮心顧不得多想,便匆匆往東院去。

  此刻已過亥時,東院卻依舊燈火通明,想來確實是出了大事。

  董慕妍入了東院的廳堂內,就見董老太太端坐在其間,慶姨娘也陪侍在側。而最令她意外的,是蓮心的母親於氏正跪於堂下。

  「娘!」蓮心大吃一驚,低聲喚道:「娘,這是怎麼了?」

  「你們來了,」董老太太道:「剛審了於氏,她承認偷了賬房的例錢,說是拿去買了銀霜炭,送到你們北院去了。」

  「什麼?」董慕妍駭然,「祖母,怕是有誤會吧?好端端的,我奶娘她斷不會做這樣的事啊!」

  「於氏伺候你多年,手腳一向干淨,我本來也不敢相信,」董老太太道:「可她親口認的,不如,你親自問她?」

  「奶娘,這究竟是怎麼了?」

  董慕妍急步上前依扶起於氏,然而於氏卻長跪在地不肯起來。

  「老奴對不住大小姐,」於氏淚流滿面的地道:「那日去庫房領過重陽節的例錢,看到桌上多了一份,一時沒忍住便順手藏到了袖子裡,老奴是想著給大小姐過冬用的……」

  「你這老貨!」董老太太喝斥道:「自己貪心認貪心便是,為何要攀扯慕妍,說是為了她?」

  「老奴確實是為了大小姐——」於氏執意道:「老太太,說來怕您不信,這年來,慶姨娘苛刻太小姐,月例處處克扣,東西從不給足!老奴若再不想些辦法,只怕這個冬天大小姐就要凍死了。」

  「你胡說!」慶姨娘變了臉色,「我何曾敢怠慢大小姐?你一個賊奴的話,誰會相信?」

  「大小姐請替老奴作證,這年來,我們北院缺食少衣的,這可有冤枉了姨娘?」於氏呼道。

  「大小姐,請替我娘作主!」蓮心在一旁聽了,撲通跪下道:「我娘向來忠心,若非為了大小姐,斷不會做這等糊塗事啊!」

  董慕妍心中火氣翻騰,腦中嗡嗡錚鳴,好半晌沒了言語。

  「大小姐、大小姐!」於氏和蓮心不斷地喚她。

  「祖母……」董慕妍啞聲道:「奶娘確實是為了我,還請從寬發落。這一年來,北院領了多少例錢,置辦了多少東西,蓮心都有記賬,我們北院的確入不敷出,祖母若不信,可親自查查。」

  「對了,買銀霜炭的錢,奴婢也一並記了賬的,」蓮心連忙道:「老太太,若我娘親真是為了她自己偷的錢,大可私藏了,哪裡會用來添置北院的所需呢?」

  「姨娘說要給我們做冬衣也一直沒做,」董慕妍看了慶姨娘一眼,「我身上這件,還是三妹妹送的。」

  「真有此事?」董老太太凝眉,轉頭問道:「慶姨娘,果真如此?」

  「老太太——」慶姨娘心虛地身子一顫,「都怪妾身平素忙昏了頭,沒照顧好大小姐,有些事情本以為交給下人去辦就可,東西原也是給足的,誰知道下人們個個倦懶,從中謀私,不僅騙了妾身,更委屈了大小姐的院裡。」

  她這張巧嘴真會推卸責任,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給摘出來了。

  「到底是誰從中謀私,克扣了北院的東西,你可要查仔細了,給我交代清楚,」董老太太道:「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糊裡糊塗的就混過去了。」

  「是,是,」慶姨娘點頭哈腰,「妾身連夜去查。」

  「於氏,」董老太太思忖了片刻,道:「你為著你們大小姐做了這等偷盜之事,雖情有可原,但罪不可恕,就罰你在柴房關上三天,打二十板子,好好思過。」

  「是。」於氏伏地感恩道:「謝老太太輕罰,奴婢罪該萬死!」

  董慕妍總算松了口氣,然而想到於氏年邁,還得受二十板子的刑,又忍不住隱隱擔憂。瞧著蓮心那焦慮的眼神,大概與她一樣忐忑,然而,這已經算是不幸中之萬幸了。

  馬車在董家大門前停下,澹台浚思忖了一會兒,命車夫駛到北邊的側門去。

  今日,他來見董老太太,正式提退婚的事,畢竟這不太光彩,為了董家的顏面,還是低調些從側門進出比較妥當。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今日董家連側門外都如此熱鬧,也不知發生了什麼,熙熙攘攘擠著一群下人,私語紛紛。

  沒多久,便見一口棺材從府裡邊抬出來,一個小丫頭全身縞素,扶著靈柩,雙眼腫得像核桃,大概是哭得太久,再無半分掉眼淚的力氣。

  「公子,」車夫開口道:「估計是董家哪個奴婢剛死了,真觸楣頭,咱們方才不該走這條道的。」

  「不礙事,你過去跟門房通報一聲。」澹台浚吩咐,「請董公子出來接一接咱們。」

  車夫點頭,領命飛快地去了。

  澹台浚在馬車中等待之余,細細打量了車窗外的情形。

  他發現董府這情況甚是奇怪,死了個僕婢,一眾圍觀的人好歹曾與之相處過,卻無半分悲戚表情,倒有閑情指指點點閑言碎語,也不知道什麼緣故。

  那個身穿孝服的小丫頭大概是棺中人的女兒,她孤零零站在太陽底下,一無兄弟姊妹相互扶持,二無親眷好友慰問,楚楚可憐,也不知她是哪一房的丫頭?

  澹台浚慶幸自己早已決意與董家退親,家風如此薄涼,這家的主人能好到哪裡去?

  當然,慕暄還算不錯,畢竟身為男子,不必埋在這深宅大院裡被拖累,泯滅了天真。

  「浚哥哥——」

  忽然聽到董慕暄的聲音,原來他已得了通報,從大門後繞道快步而來。

  「浚哥哥,」重慕暄見了他,急道:「這裡是下人進出的地方,你如何能在此?」

  「無妨,」澹台浚微笑道:「本想省些麻煩,倒是沒料到今日這北側門似乎也不太方便。」

  「死了個嬤嬤……」董慕暄頓了頓,猶豫片刻才道:「是我大姊姊的奶娘。」

  澹台浚一怔,頗為詫異,「怎麼這般突然,記得你說過,大小姐生病後一直是奶娘在照顧,我還以為這位嬤嬤身體很好。」

  「這於嬤嬤患有哮症,但在我家多年,一直瞞著,想來是怕我們嫌棄她有病,會催她還家。」董慕暄解釋,「前兩天她犯了事被關在柴房裡思過,沒料想柴房灰塵重,還藏了幾只野貓,而不知她是吸了塵灰,還是貓毛鑽進鼻子裡,一口氣便沒喘過來。」

  澹台浚恍悟道:「我聽說過這哮症,確是如此的,平時倒沒什麼,就怕這些塵埃。」

  「我大姊姊也是命苫,」董慕暄嘆了一口氣,「大伯母去世沒多久,這奶娘便算是她跟前第一親近的人了,竟然也去了……」

  「大小姐現下如何了?」澹台浚不由關切,「方才我看到個扶靈柩的丫鬟,可是這於嬤嬤的女兒?」

  「對,那是蓮心。」董慕暄道。

  馬車的位置擋住了董慕暄大半個身子,側門外一群下人皆在看熱鬧,沒注意到他近在咫尺。

  蓮心依著禮儀,先磕頭燒了紙,待和尚念了往生經文,便與幾個漢子將母親的靈柩扶上靈車,一路灑淚往郊外的墳地而去。

  盡管是下人,這喪事辦得還算像樣,想來於嬤嬤好歹是大小姐的奶娘,又死於非命,再不濟董家也得出些銀兩,以免生了閑話,落人口實。

  「今日真是不湊巧,」澹台浚有些心軟,便道:「不如我改日再來給董老太太請安吧。」

  「浚哥哥,來都來了,先喝杯茶再走吧。」董慕暄攔住他,「我祖母也等了半日,不提別的,見一面也好。」

  澹台浚思忖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也好,反正事情總要說的,遲早都一樣。」

  這門親事遲早要退,他也不想再惺惺作態,讓董家還存有希冀。有時候心中一時的慈悲,或許會招來日後更大的怨恨。

  當下了馬車,隨著董慕暄一道入得府門,繞過三進三重的庭院,長長的回廊後便是董老太太居住的東院。

  「給老太君請安——」澹台浚見了長輩,行了大禮。

  「澹台公子快請起。」董老太太親自上前扶住他,「公子是貴客,不必如此客氣。」

  「今日登門拜訪,實在是唐突了。」澹台浚道:「剛從江左回來,也沒備什麼禮物,不過有些江左的特產,據說有助養生,還望老太君不要嫌棄。」

  「公子就是心細,」董老太太贊賞道:「慕暄也剛從江左回來,卻不曾給老身我帶回點什麼。」

  「祖母不是說過我人回來就好嗎?」董慕暄在一旁呵呵笑。

  「慕暄,把你大姊姊叫過來吧,」董老太太道:「難得澹台公子在此,他倆有什麼話,可當面說說。」

  「是,」董慕暄與澹台浚遞了個眼神,「浚哥哥請先喝杯茶,我一會兒就回來。」

  澹台浚自然懂得,這意思是讓他趁這機會把退婚的事向董老太太道明,以免一會兒董慕研來了,當面啟齒,增生尷尬。

  「澹台公子,」董老太太見他托著茶盞凝神不語,便道:「可是這茶泡得不對味?」

  「味道甚好,」澹台浚直言道:「還請老太君見諒……今日晚輩的來意,想必老太君早已知曉了……」

  「嗯,是為了退婚的事吧?」董老太太也不羅嗦,「按理呢,老身我該勸一勸的,不過這是你們兩個孩子的事,還是你們自己先說清楚的好。」

  這推出去的舟又被推了回來,對方言明不作主,要他自己去對董慕妍講,顯然並不希望他退婚,若他臉皮薄些,意志動搖,怕是今天也開不了口了。

  「當年定這門親事之時,曾有我母親的鴛鴦玉佩為聘,」澹台浚道:「老太君別怪晩輩小器,若別的聘禮倒罷了,可這玉佩是我母親的陪嫁之物,如今父母皆已亡故,晚輩想留個念想。」

  董老太太沒料到他態度如此堅決,面露遲疑。

  「那玉佩並不值什麼錢,」澹台浚道:「晚輩真的只是想留個念想,還望老太君成全!」

  董老太太臉色一沉,想說不出其他反對的話來,只淡淡道:「東西不知擱到哪裡了,想來是在慕妍房裡,老身還是那句話,你們兩個自己先說清楚,若慕妍肯了,老身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們。」

  若董慕妍不願意呢,這門親便卡著不退了?

  澹台浚發現,他往日在朝廷上說話進退得宜,偏偏在這董家,或許因為理虧心虛,聽到這話,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

  「那玉佩尋不著了。」忽然門外有個女子道。

  婢女們打起簾子,董慕妍緩緩步入屋內,她竟然也是一身素服,幾日不見,臉上瘦削了一圈,神情尤其憔悴。

  「慕妍!」董老太太甚不悅,「來了貴客,你怎麼穿得這般?」

  董慕妍遠遠立在門邊,並不上前,只施禮道:「祖母,奶娘去世,我受她養顧之恩,不能不報,但祖母在堂,我這一身打扮確實不敬,還請祖母成全。」

  「你既如此念及恩情,我也無話可說,」董老太太嘆息一聲,朝她招手,「過來吧。」

  「素服不祥,怕衝撞了祖母,」董慕妍並不上前,「祖母有什麼吩咐,只管說便是。」

  「我讓你過來,是想讓你見一見澹台公子,」董老太太道:「你既然在屋外已經聽見了,我們也不必多言,那玉佩究竟在哪裡?」

  「本該在我房裡的,可我病了這一場,卻怎麼也尋不著了,」董慕妍道:「今天聽聞澹台公子要來,我早想著該把它還給澹台公子的。」

  「怎麼會尋不著了?」董老太太詫異,「你仔細找過沒有?」

  「原是奶娘替我收著的,」董慕妍道:「她這一去,東西我也不知擱到哪兒了,等蓮心從山上守靈回來,我再叫她尋一尋。」

  她真的打算還給他嗎?或這只是拖延退婚的藉口?澹台浚瞧著那張雪色的臉,卻猜不出答案。

  「這樣吧,你帶澹台公子去你那北院再仔細尋尋,」董老太太道:「也怕澹台公子多心,疑你誆他。」

  「晚輩不敢——」澹台浚連忙道

  他明白,董老太太這個提議是想讓他倆單獨相處一會兒吧?可惜事已至此,又能改變什麼?

  若說他態度真有改變,或許是因為今日對董大小姐多了一分同情。往昔她刁蠻傲慢,與此刻的楚楚可憐大相徑庭,他確實有些不忍心。

  但就算如此,退婚之事他絕不會猶豫。

  董慕妍遲疑道:「我那屋裡沒收拾呢,怕怠慢了貴客。」

  「不礙事,」董老太太卻執意道:「不過小坐片刻,一盞茶的功夫,我知道蓮心不在,你那裡諸多不便,但澹台公子既然來了,不能讓他白來一趟。」

  「是……」董慕妍只得點了點頭。

  澹台浚瞧著她似有難言之隱,彷佛不太願意請他到北院去。按理說,他也不該與她單獨相處,然而這般拖延下去,對雙方無益,既然董老太太允許了,不如就爽快些,也顧不得禮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9:02

  第四章 狐仙與戀愛心理學

  跟隨董慕妍來到北院,澹台浚沒想到她的住所居然如此樸素,就連待客的正屋也無多少裝飾。

  「公子請坐。」董慕妍端起茶壺,似乎想親自為他沏一杯茶,然而壺是空的,並無熱水,她拿起茶葉罐搖了搖,也是空空蕩蕩的。

  「不巧,」她苦澀一笑,「蓮心要在山上為她娘守靈,這屋裡沒人照顧,怠慢公子了。」

  澹台浚找了張椅子坐下,椅背上有不少微塵,想來,已經好幾日沒拂拭過了。

  「除了蓮心姑娘,大小姐這裡就沒旁人伺候了?」他不由得詫異。

  「我一直病著,平素這院裡除了蓮心,就是奶娘……」董慕妍語間哽噎了一下,「如今奶娘亡故,便無人了……」

  怎麼可能?偌大的董家,堂堂董大小姐就兩個人伺候?澹台浚錯愕地瞠目。

  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何方才董慕妍會那般猶豫推托,不想他到北院來,原來是怕丟了顏面吧?

  難道董家欺負她沒娘,苛待了她?不至於吧,瞧董老太太那模樣,還是挺疼愛這個孫女的。

  澹台浚百思不得其解。想多問兩句,但又怕唐突,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

  這北院著實太過安靜,不太像活人居住的宅子,倒像荒廢的鬼屋。

  董慕妍一身縞素,不施粉黛,整個人如同一個影子單薄可憐,與他印像中那個明艷刁蠻的千金大小姐有天壤之別。

  「公子且坐一坐。」董慕妍續道:「那玉佩應該在我房裡,我再去尋一尋。」

  「不急,」澹台浚頷首,「大小姐請便,我等著就是。」

  董慕妍又向他施了個禮,便進裡屋去了。

  這北院房屋狹小,牆壁也薄,裡面窸窸窣窣的動靜,他在外邊都聽得真真切切。

  董慕妍有些手忙腳亂,一會兒便聽見砰砰兩聲,也不知打翻了什麼,還是砸了什麼,還有抽屜滑落的聲音。

  「大小姐,」澹台浚不由道:「可需要幫忙嗎?」

  「不不不,」董慕妍連忙阻止,「裡邊亂得很,公子別進來。」

  那裡屋………該不會就是她的閨房吧?依他的身分,確實不宜進出她的住所,以免尷尬失禮。

  不過,由著她一個纖纖女子為他翻箱倒櫃,他又實在於心不忍。

  左右為難之間,院子裡傳來一陣喧囂的步聲,一個華服少女帶著數名僕婢,浩浩蕩蕩,沒經過通傳便擅自掀簾而入。

  「澹台公子——」那少女見了澹台浚,滿臉洋溢笑容,甜甜地道:「原來你真的在此!」

  「董二小姐?」澹台浚一怔。

  董慕麗為何會忽然帶著眾僕婢出現在這裡?

  「公子,」董慕麗道:「聽公子今日來訪,慕麗特來拜會,自從永安寺一別,公子近日可好?」

  「二小姐客氣了。」澹台浚拱手道:「二小姐近日可好?」

  永安寺不過一面之緣而已,本不相熟,本也無須刻意寒喧,可這位董二小姐待他似乎過分熱情了些……

  「甚好,」董慕麗道:「多謝公子垂問。」

  她說話間,眼睛四處打量,似乎在尋拔董慕妍的身影。

  「大小姐在裡屋尋東西。」澹台浚會意地解釋。

  「公子與大姊姊在此,慕麗本來不該打擾,」董慕麗道:「不過,我娘親說,大姊姊這屋裡缺人手,叫我帶幾個僕婢過來。」

  「是了,」澹台浚答道:「方才都沒人沏茶,大小姐還想親自動手。」

  「真的?」董慕麗滿臉驚訝,「我娘也是太忙,一時疏忽了,這人手早該添置了,倒叫公子見笑。」

  若想添置,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真是湊巧嗎?想來,不過是個藉口。

  澹台浚略略點了點頭,並不說話,對這位董二小姐的心思,他現下大約能猜到幾許。

  這些年來,他雖在江左,又一直忙於政務與女子打交道的機會不多,身邊連個侍妾也沒有,但畢竟姨母是宮裡的人,這種事情他從小見得多了。

  何況以他的身分,不論京中還是江左,都有不少大戶人家的千金想方設法接近他,眉目傳情,他也見慣不怪了。

  不過,這倒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測,董家確實苛待了董慕妍,否則不會連個人手也不及時安排,非得等外人來了才做個樣子,大柢在她娘親死後,欺負她沒了依傍。

  再說,古往今來,姨娘與正室向來不睦,如今是姨娘當家,自不會寬待正室的女兒。

  「大姊姊——」

  澹台浚思忖間,董慕妍已經捧了個匣子從裡屋出來,董慕麗立刻上前親熱地喚。

  「這麼大的聲向,我還當是誰來了,」董慕妍冷冷地道:「原來是二妹妹啊。」

  「我娘叫我撥幾個僕婢過來伺候大姊姊。」董慕麗笑盈盈的。

  「罷了,」董慕妍掃了那些僕婢一眼,「讓她們回去吧,我只要蓮心伺候便可。」

  「蓮心要在山上守靈,須得過了她娘的頭七才回來。」董慕麗一副憂心的模樣,「這些日子,大姊姊你怎麼辦呢?」

  「起居飲食,我自己一個人就行。」董慕妍不以為然道:「多個人在這院裡,若丟了什麼,也不知該怪誰。」

  「大姊姊,這話是什麼意思?」董慕麗臉色一沉,「難道是在說妹妹我撥來的人會做賊?」

  「從前我病看的時候就丟了不少東西。」董慕妍答道:「否則我這北院也不至於這般寒磣。」

  澹台浚眉間一凝。

  「大姊姊,當著澹台公子的面,你這話說得可妥當?」董慕麗急道:「你病著的時候,就蓮心跟她娘在跟前伺候,北院的東西該問她們娘倆吧?她娘連過節的例銀都偷,還有什麼不敢偷的?」

  董慕妍抿了抿唇,並不與董慕麗爭辯,只把手中的匣子擱在澹台浚面前,欠身道:「公子對不住了,那鴛鴦玉佩原就在這裡頭。」

  說著,她輕啟匣蓋,卻見其中空空如也。

  「原在這裡頭?」澹台浚聽出她話中有話,「如今呢?」

  「我也不知道……」董慕妍嘆了口氣,「大概是被誰偷走了。」

  四下霎時無聲,所有的人心跳都似乎慢了半拍。

  「大姊姊!」董慕麗然叫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在暗示玉佩是我們偷的?」

  「我可沒這麼說。」董慕妍只繼續道:「蓮心不在,等她回來,我要好好問問。」

  「大姊姊,你是故意的吧?」董慕麗惱怒道:「當著澹台公子的面故意弄這一出,像是我們苛待了你般!你平素那跋扈的樣兒,誰敢欺負你的啊?那日在永安寺澹台公子也親眼瞧見的,為了一個香囊,你就對妹妹我那般霸道,這府裡誰不怕你」

  「當著澹台公子的面?」董慕妍淡笑道:「二妹妹,你發現了沒有,這話你已經說了兩遍了,怎麼你這般在意澹台公子的有法?他與你又沒有關系,當不當著他的面,與你何干?」

  「你……」董慕麗被截中心思,登時雙頰通紅,一時語塞。

  這姊妹倆言語針鋒相對,澹台浚在一旁也不知該勸還是不勸,若勸了,反而把自己攪了進去。今日他來董家的唯一目的就是退婚,他料想過此事沒那麼簡單就能了結,卻沒料到其中牽絆遠比他想像的錯綜復雜。

  「公子,」董慕妍對他道:「今日真不巧,玉佩改天我尋著了再派人送到府上吧。」

  「不急,」澹台浚微微一笑,「大小姐若尋著了,什麼時候送來都可以。」

  若是慶姨娘母女真的苛待了董慕妍,大概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他竟會自到這北院來吧?一踏進院門,看到這裡如此潦落,自然什麼都明白了。

  不過董老太太也奇怪,想來她年紀大了,不太出房走動,否則親孫女的住所冷清得像雪洞一般,她會不知曉?倘若知曉了,還建議客人到這北院來小坐,豈不是家醜外揚?

  澹台浚只覺得這董家上下古怪得很,決定退婚真是明智之舉,往後可以省去許多麻煩。

  不過,他對董慕妍忽生一絲愧疚。

  本來,他這婚退得理直氣壯,鐵石心腸地直想斬斷牽扯,與董家再無半分瓜慕,但現下看到她這等境遇,雖與他沒有半點關系,卻多少多了分牽掛。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當一個心軟的人,徒增的同情會壞了許多事。

  然而他的胸中,還是太多慈悲。

  董老太太習慣晩間茹素,倒不是因為信佛,她年輕時吃過些苦,直到現在仍不忘提醒自己,如今的富貴是從苦中來。

  她也不勉強兒孫們與她一道用晩,因知曉年輕人須得吃些葷肉才有精神,對於往昔的紀念,她獨自記在心裡也就罷了。

  「澹台公子回去了?」喝了一口青菜湯,董老太太不疾不徐地問道。

  「回去了。」一旁布菜的金嬤嬤回答,「二小姐哭哭啼啼的,覺得在澹台公子跟前丟了顏面,正跟慶姨娘鬧呢。」

  「她們母女也太愛使小手段了,」董老太太淺笑道:「今天終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們沒料到澹台公子會到北院去,一時慌了手腳。」金嬤嬤笑道:「匆匆忙忙撥了幾個奴婢過去,可那北院如此寒磣,澹台公子一看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明白了就好,」似乎一切都在董老太太預料之中,「也不枉我這一番安排,他若從此憐憫了慕妍,這退婚之事也一定會有轉機。」

  「老太太還是最疼大小姐的。」金嬤嬤道:「可為什麼不挑明了呢?讓大小姐在北院獨自住著,如今她奶娘也沒了,誰看了不覺得可憐……」

  「慕妍是長房長女,從小我最看重她,覺得她將來定有大岀息。」董老太太道:「可惜她娘在世的時候一直寵著她,整個人太嬌慣了,我們董家女兒可不能如此!別說將來商鋪的事會不會讓她接手,就算是真的嫁了人,在夫家若沒些本領也穩不住啊!」

  「老太太是在磨練大小姐啊。」金嬤嬤恍然大悟。

  「我也是過來來人,」董老太太感慨道:「從前在家當閨女的時候,我也是被爹娘寵著,向來任性慣了。可後來嫁了人,夫家的生意我要幫襯,夫家的親戚我要照顧,夫君娶的姨娘我也要管束,這上上下下事情多得惱人,我若是個沒遠見、沒心性的,哪裡能熬到現在兒孫滿堂。」

  「家大業大,確實比一般平民小戶要操心許多。」金嬤嬤頷首。

  「慕妍若沒個歷練,這輩子有苦頭吃的。」董老太太道:「澹台家,我一定會設法讓她嫁進去的!可嫁進去之後呢?自己的日子,到底要她自己操心才是啊!」

  「不過二小姐也對澹台公子動了心思,慶姨娘又在一旁襄助,」金嬤嬤凝眉道:「大小姐一個人怕對付不過來。」

  「慶姨娘母女終歸是庶岀,平素小家子氣,眼皮子也淺,澹台家斷不會娶這樣的妻室。」董老太太搖頭道:「不是我偏心,慕麗是上不了台面的,為了她好,我也不想她將來自取其辱。」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讓奴婢去勸一勸慶姨娘母女?」金嬤嬤不太明白。

  「勸得動嗎?」董老太太再度搖頭,「一個個心比天高,你如何勸呢?倒不如就讓她們撞一回南牆,大概就能自己回頭了。不過也得小心些,別讓她們撞得頭破血流,咱們董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奴婢懂了,」金嬤嬤點頭,「奴婢會在暗中盯緊,事情若到了緊要處,奴婢再提醒。」

  「咱們就在一旁看著,」董老太太道:「不過千算萬算,也終有遺漏,慕妍的奶娘怎麼就忽然走了呢……」

  「她有哮症的事,咱們一直不知情,是奴婢疏忽了。」金嬤嬤亦感驚惜,「奴婢已經給了蓮心一大筆銀子,只盼能多些慰藉吧。」

  「我一直不岀面,就是希望慕妍吃了苦能真正堅韌起來,想必她奶娘這事對她已有觸動。」董老太太語重心長道:「若她從此長了志氣,也不枉這一年來受的磨難。」

  湯沒了,金嬤嬤又添上一碗,湯匙碰著碗,發出細細的清脆之聲,金嬤嬤沒再多言語。

  今夜特別寒冷,董慕妍猶豫再三,忍不住在爐中燃了銀霜炭,周身終於暖和了些。

  這銀霜炭果然是好東西,沒一點兒嗆鼻的氣味,難怪這一簍子價值不菲,還連累於氏害了性命。

  董慕妍覺得自己很自私,若她肯早一點融入這個現實,不要老想著逃到江左去,早一點與慶姨娘母女鬥一鬥,或許於氏就不會死。

  她想當一個好人,但像現在這般,只能算討厭的「老好人」,她其實最看不起這樣的人,可為何自已卻成了這般?

  說到底,還是她太懦弱,這讓她覺得罪惡。

  屋外很大,忽然,隱約聽得「吱」的一聲,似乎門扉輕啟。這麼晚了,會是誰?她的幻聽嗎?

  「小姐——」

  隱約聽見蓮心細啞的嗓音傳來,董慕妍怔了怔,片刻之後,果然見到一身素服的蓮心探進身來。

  「你怎麼回來了?」董慕妍吃了一驚,「不是說得過了你娘頭七才回來嗎?」

  「小姐……」蓮心眼中湧起淚花,「不礙事的,反正我娘已經入土為安了……」

  或許因為這些日子哭得太多,濕濕的小臉上彷佛留下一道道的淚痕印子,抹也抹不掉。

  董慕妍不由心疼,撫了撫她的肩,卻也不知該說什麼話安慰。再多的話,也表達不了她的歉意,奶娘的死皆因護她而起,這麼大的一筆債,幾輩子也還不了。

  「小姐,奴婢有件重要的事要稟告,」蓮心忽然道:「今兒金嬤嬤到山上吊唁我娘,給了奴婢這個。」

  蓮心把一個沉甸甸的大包袱擱到桌上,拉著她上前瞧,包袱打開,其中竟裝著數量可觀金元寶,燭光下熠熠耀眼。

  「金嬤嬤給的?」董慕妍直覺得不可思議。

  「對啊,足足一百兩。」蓮心道:「說是老太太體恤奴婢喪母給的喪費。」

  一百兩?這樣多的錢,夠平民小戶過半輩子了。

  「小姐,老太太怎麼忽然這般慷慨?」蓮心疑慮道:「倒讓奴婢有些心慌……」

  董慕妍安撫她,「意外出了人命,若傳揚出去會壞了董家的名聲,多給些撫恤,也是應當的。」

  「老太太的心思也奇怪,平素看著對小姐不錯,但這北院缺衣少食的情況,她又不聞不問的。」蓮心皺起眉頭,「老太太果真不知情嗎?可金嬤嬤來咱們這裡好幾趟了,怎麼著消息多少也會傳到老太太耳朵裡吧?」

  「祖母……大概顧不上我吧。」董慕妍道。

  其實她也不相信董老太太對北院的境況毫不知情,但慶姨娘能言善道,董老太太又要靠她打理家務,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她只是一個孫女,又不是孫子,可有可無罷了。

  「這麼多錢,放在山上也不安全,奴婢趕緊背回來了。」蓮心道:「小姐,咱們現在有盤纏了,可以去江左了!」

  這傻丫頭未免太忠心了些,天上掉了這樣大的餡餅,她竟沒有獨吞,盡替主子著想。

  「先把奶娘的喪事給辦妥吧,法事都做完了嗎?」董慕妍淡淡道:「如今我也沒心思去江左了。」

  「不去了?」蓮心一愣,「小姐,您不是一心想到江左去嗎?咱們現在這錢足夠了,就像您說的,找個好地方蓋間屋子,織布繡花,做些小生意。」

  原來,她的心願,這丫頭都清清楚楚地記在心裡,奶娘母女的恩情,是時候該她來報答了。

  「我改主意了,」董慕妍答道:「我要嫁進澹台家。」

  「什麼?」蓮心不由瞪大眼睛,「小姐……奴婢沒聽清,您……要嫁給澹台公子?」

  「外面的天地雖然廣闊,但凡事也難以預測。」董慕妍鎮定道:「深宅大院雖讓人氣悶,但與我周旋的不過就這幾個人,相比之下,還是這裡好掌握些。」

  「可是……」蓮心聽得似懂非懂,「澹台公子不是要退婚嗎?莫非這幾日發生了什麼,澹台公子改變主意了?」

  「那倒沒有。」董慕妍道:「那天他來了一次,不過婚沒退成,因為當初訂婚的信物沒找著。」

  「那玉佩沒找著?」蓮心相當錯愕,「就在床頭那櫃子裡啊,用一只雕花木匣子裝著的,小姐您沒找著?」

  「匣子在,可玉佩沒了。」董慕妍答道。

  「怎麼可能?」蓮心又驚又急,「我娘明明保管得好好的,她說這是頂要緊的東西,不能弄丟了,還叫我留意看著……怎麼我娘才去了幾天,就弄丟了?」

  「蓮心,我記得你有個表哥,在慶姨娘娘家的當鋪裡當伙計?」董慕妍道。

  蓮心連連點頭,「對。」

  「可否請他打聽一二,最近當鋪裡可出現過這樣的玉佩?」董慕妍道。

  「小姐是說……慶姨娘把這要緊的東西偷了去?她這樣做是為著故意破壞小姐的姐事嗎?」

  「倒不至於是故意,」董慕妍道:「想來是到我這裡搜羅值錢的東西,無意中看到那玉佩便順了去,她若知曉是訂親的信物,斷也不敢的。」

  「慶姨娘也太過分了!」蓮心然恨道:「我娘的事,就算是個意外,不與她理論……可她怎能這般欺負小姐?還有沒有天理了!還有二小姐,上次在永安寺她故意讓小姐您難堪,就為了破壞小姐和澹合公子的婚事,她們母女兩人到底是何心腸?」

  「有時候太過聰明了,反倒誤事。」董慕妍淺笑道:「她們以為拆了台,想不知反幫了我的忙。」

  「反幫了忙?」蓮心一臉迷茫,「小姐,奴婢不太懂……」

  「那日澹台公子來過這北院,有到這裡格外寒磣,他的眼神裡倒對我多了一分憐憫。」董慕妍道:「這豈不是反幫了我的忙?」

  「可是……那日在永安寺,澹台公子認定了小姐是驕縱跋扈之人,這可怎麼辦?」

  「那更好,」董慕妍淡淡的對蓮心道:「起初認定我驕縱跋扈,倒比他一直認為我可憐要更好。」

  「小姐,奴婢越聽越不解了。」蓮心迷惑道。

  「狐仙說,這叫『死囚舞步』。」董慕妍莞爾道。

  「狐仙?」蓮心更加一頭水了,「哪裡來的狐仙?什麼……舞步?」

  「還記得你上次翻到的那本書嗎?就是三太爺留下的。」董慕妍道:「你說,是狐仙寫的那本書。」

  「那本天書啊……」蓮心咂舌,「那上邊寫了些什麼?」

  「那上頭說,若要給一個人留下深刻的印像,使得他對你好奇,就必須逆轉他的想法。」董慕妍道:「比如,澹台公子起初認定我驕縱跋扈,但後來發現我很可憐,這倒比他一直認為我是溫婉賢淑之人,更能令他喜歡上我。」

  「啊?」蓮心聽得呆了,「真的嗎?」

  「狐仙說的,應該不會有錯吧?」董慕妍道。

  「小姐,那……那您趕快把整本書背下來,依著狐仙教的法子,牢牢抓住澹台公子的心啊!」蓮心迫切道

  「慢慢來吧,我還沒仔細看完呢。」董慕妍道:「不過,我遲早能學會的。」

  其實,那本所謂狐仙留下的書,不過是一本戀愛心理學著作罷了。她那位三叔公,想來年輕時曾有奇遇,愛上了一個來自現代的女子,那書大概就是那女子留下的。

  董慕妍自問不太懂得談戀愛,但從此刻開始悉心鑽妍,應該不久便能學會吧?

  她未必真的要嫁給澹台浚,但至少不能讓慶姨娘母女得逞。

  這大概算是為了報復?多少算是替奶娘、替曾經的自己,出口惡氣。

  來到這個世間,不說能有多少作為,但至少不能活得太窩囊,不能退避到無路可退,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9:21

  第五章 接下大任管彩均坊

  澹台浚從沒見過姨母發這樣大的脾氣,好端端一套白釉茶具全數打碎在地,那是姨母平素最喜歡的,他看著都覺得可惜。

  「娘娘,出什麼事了?」澹台浚問道。

  「丟了件東西。」潘淑妃頹喪地坐到椅上,「也是本宮大意,沒料到那賤人竟使出如此手段!」

  「什麼東西這樣要緊?」澹台浚凝眸。

  「本要在太後壽辰獻的一件鳳袍。」潘淑妃嘆息道:「還是皇上親手繪了鳳袍的樣子,尚服局花了幾個月時間,日趕夜趕繡出來的,蒙皇上信任,命本宮親自督辦此事……卻不料昨夜那鳳袍不翼而飛!」

  「竟有此事?」澹台浚只覺得不可思議,「這是誰做的,娘娘心裡可有數?」

  「還能有誰,」潘淑妃低聲道:「定是那個要與本宮爭後位之人。」

  裴嫻妃嗎?此事重大,若查出來,她就不懼後果?

  澹台浚鎮定片刻,思緒震蕩之余,冷靜地分析道理。

  「外甥以為,一件鳳袍,嫻妃娘娘不至於如此……」澹台浚推測道:「還是得從昨夜進出過庫房的宮人著手仔細盤查。」

  「此事本宮還沒敢稟報皇上,」潘淑妃很是焦慮,「只希望還有補救的法子,別讓皇上覺得本宮沒能力才是。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將來我如何當得了皇後?」

  「命尚服局再加緊另繡一件出來?」澹台浚道。

  「不成。」潘淑妃搖頭道:「現在距太後壽辰不過一個月有余,這鳳袍當初可是繡了好幾個月的,尚服局還要趕制別的衣物,就算傾全力怕是也來不及了,再說本宮不希望此事張揚出去。」

  「那……換別的壽禮呢?」澹台浚道。

  「鳳袍的圖樣是皇上親手繪的,為的是一片孝心,此時更換別的壽禮,如何向皇上交代?」潘淑妃的額間微疼,輕輕揉了揉眉心。

  「娘娘就真沒別的法子嗎?」澹台浚一時之間也沒了法子。

  「或許,能找宮外的繡娘試試……」潘淑妃心中微動,「對了,董家在京城不是有家最有名的繡坊嗎?她家好歹與你有關系,你去找那當家祖母,看看有無辦法?」

  澹台浚一怔,不禁猶豫。

  「怎麼?!」潘淑妃道:「那婚事,已經正式退了?」

  「倒還沒有……」澹台浚答道:「不過就這幾日,等董家小姐把玉佩尋著。」

  「既然還沒退,就暫時別退吧。」潘淑妃道:「讓董家先為咱們效力一次。」

  「娘娘……」澹台浚不置可否。

  「放心,你若真的不喜歡那董家小姐,姨母我定不會為難你。」潘淑妃指點道:「但眼下咱們要求別人幫忙,不能太剛硬了。」

  「是。」澹台浚不得不領命,「外甥這就去董家打聽。」

  「問問她家的繡娘,可否傾全力在一個月內將鳳袍繡好。」潘妃補充道:「對她們說,若辦成了此事,本宮定不會忘了這份恩情。」

  呵,他能反對嗎?不論他與董慕妍是否投緣,婚姻大事,似乎從來與感情無關。

  當初動了退婚的念頭,其實有一半是因姨母的緣故,他希望姨母能像裴嫻妃那般在朝中多些老臣支持,不能因為他娶了商賈之女被朝臣們看不起,連累了姨母。

  但眼下,這婚暫時退不成了。

  其實他無所謂,娶誰或者不娶誰,他心裡從來沒有過分的執著,只希望婚姻能給自己助力而非禍害,便足矣了。

  一大早,董老太太便叫諸房的人過去,似乎要宣布什麼大事。

  董慕妍去得晚了一些,滿屋子已經集一片人,幾乎窒息的氣氛。她向董老太太請了安之後便找了個角落安靜地坐下。

  「今日把大家都找來,是為著彩均坊的事。」董老太太朗聲道。

  董慕妍聽說過這家鋪子,這是董老太太從娘家帶來的一間繡坊,這些年來不論董家生意做得如何,彩均坊一直是董老太太親手打理,不曾交予旁人。

  而彩均坊的繡娘是京城最好的,繡功就是宮裡的尚服局也比不上,不知有多少嬪妃曾悄悄地派人出宮到彩均坊采買各式繡品,這也是京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年紀大了,這陣子打理彩均坊總覺得有心無力,」董老太太道:「我尋思著,想把繡坊交給某個孫女打理。」

  此話一出,四下諸人皆錯愕。

  「老太太,」慶姨娘道:「老太太若覺得累了,妾身可以幫忙打理,孩子們還小,只怕做事不周全。」

  「你要忙的事裡裡外外也夠多了,」董老太太沉著道:「讓孫女輩的歷練歷練,雖不周全,但只要用了心思,凡事終有所成,咱們董家的女孩子,將來不論嫁人與否,終歸要掌事的,非一般京中的嬌小姐能比。」

  「是了,」阮氏在一旁笑道:「慕茜最近總鬧著要去商鋪歷練,兒媳也在考慮此事,倒與母親的想法不謀而合。」

  慶姨娘見董老太太打定了主意,只怕自己再反對會讓老太太討厭,連忙改了口風道:「妾身也曾想過要讓慕麗去商鋪長長見識,但怕她年紀小,所以一直猶豫著。」

  「怎麼你們都只為慕麗和慕茜著想,都沒顧及一下慕妍?」董老太太眉間微蹙,「果然是沒娘的孩子,可憐吶。」

  「不不不,」慶姨娘和阮氏連忙異口同聲的否認,慶姨娘搶先道:「大小姐嬌貴,我們只怕商鋪的事惹她煩,所以沒敢動這念頭……」

  「這彩均坊就交給慕妍了,」董老太太忽然道:「慕妍,你願意嗎?」

  慶姨娘和阮氏一陣錯愕,其余眾人也一並怔住。

  「我?」董慕妍怕自己聽錯了,「祖母是要把彩均坊交給我?」

  「沒錯,」董老太太道:「身為董家長房長女,你須得有這個擔當。孩子,你肯不肯?」

  「孫女……」董慕妍恍了恍神,「孫女只怕沒經驗。」

  「經驗是慢慢積攢的。」董老太太道:「從前我初掌彩均坊,也是什麼都不會,後來不也略有所成了?放心,有什麼不懂的,祖母慢慢教你。」

  董慕妍沒料到董老太太竟對她這般好,就像那一百兩黃金,宛如從天而降的恩賜,倒讓人受寵若驚,戰戰兢兢,感到不真實。

  從前怎麼沒看出來祖母這樣偏心她?或許並非偏心,是因為身為董家長房長女太無能,會遭人恥笑吧?老太太估計也是為了董家的顏面。

  「老太太,」慶姨娘心下著急起來,高聲道:「大小姐執掌繡坊,我沒有意見,可大小姐不擅女紅,若對刺繡一無所知,如何能打理好彩均坊?要知道彩均坊可是京中第一繡坊,妾身非偏心,只怕大小姐砸了老太太多年經營起來的招牌啊。」

  「她是去打理生意,不是當繡娘,不必親手刺繡。」董老太太道:「有何不可?」

  「話雖如此,」阮氏從旁附和道:「若慕妍連針線都拿不起來,如何服眾?聽聞繡坊的秦掌繡為人高傲,只怕她不肯聽慕妍的。」

  「是啊,」董慕麗忍不住幫腔道:「母親與二嬸也是為了大姊姊好,若在外頭丟了顏面,不如在家待著。」

  「我的刺繡也不佳,」董慕茜卻站在董慕妍這一邊,「出去刺繡怕也丟了董家的臉,不過就像祖母所說,單論打理商鋪是否適合,倒不在這刺續的技藝上頭。」

  面對幾人你言一我一語,董老太太還未開口,董慕妍便大方答道:「姨娘、二嬸,不必擔心,我會一些針線活兒。」

  「你會針錢活兒?」慶姨娘和阮氏大為意外。

  董老太太亦是一怔。

  「大小姐,可別強逞能,」慶姨娘道:「從小到大,哪裡見你拿過針線呢?連針都不會穿,何況刺繡?」

  「我真的會。」董慕妍道:「雖繡得不太好,但還算工整。」

  「哦?」阮氏眼珠子一轉,提議道:「不如大小姐當場給我等演示一下如何?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董老太太疑慮地望著董慕妍,怕她說了大話難以收場。

  董慕妍笑著朝她眨眨眼,「祖母,我可以的,還請金嬤嬤為我准備一些布料和針線,另外,我還需要一支描眉的青黛,蓮心去我屋裡取來。」

  「青黛?」眾人皆是不解,董老太太問道:「你要青黛做什麼?」

  「繪花樣。」董慕妍道。

  「我屋裡有現成的花樣子,」慶姨娘道:「大小姐不必勞神,妾身這就派人取去。」

  「姨娘別忙,」董慕妍道:「我繪的花樣子有些特殊,全因我不太擅長刺繡,迫不得已用的笨法子。金嬤嬤,我這刺繡的布料不要絹絲亦不要綢緞,請找一些粗帛來。」

  眾人迷惑地凝眸,金嬤嬤回頭看了董老太太一眼,得董老太太首肯便飛快地去了,沒一會兒,她便取了東西回來。

  董慕妍接過針線盒,鋪開粗帛,以青黛在其間細細地畫起格子,粗帛質硬,彷佛宣紙般,倒適宜這般繪圖。

  「大小姐這是繪的什麼?」阮氏道:「不是說要描花樣子嗎,怎麼都是方方塊塊的格子?」

  董慕妍但笑不語,她瞅見廳堂的擺設桌上開著一盆深粉色的月季花,天氣雖涼,但這花兒卻兀自明艷。她命蓮心摘了一朵,去了蕊,將花瓣又重新拼湊成形,一片片擱到這粗帛上。

  而後她挑了一條玫紅的絲線,穿過長長的銀針,一針一線,刺那月李的花瓣之中。

  的確,她不懂中國傳統的刺繡,可她會西洋的十字繡,大學時閑著無聊,曾給自己繡過一個抱枕。

  西洋的十字繡利用經緯交織,對照專用的坐標圖案進行刺繡,再笨的人都能繡出圖案。

  「大小姐真是聰慧啊!」金嬤嬤只看了兩眼便立刻明白了,「這樣巧的刺繡法子,大小姐是如何習得的?」

  「病中翻了些做女紅的閑書,無意中學的。」董慕妍道:「多少能派上用場。」

  「妙妙妙!」董老太太亦贊嘆,「這針法簡單卻有效用,無論手法再生澀,也不會出太大紕漏。」

  「大小姐還想到以新鮮的月季花刺繡,」金嬤嬤道:「這比什麼花樣子都鮮活。」

  新鮮的月季花瓣此刻完全埋入針線之中,卻留得余香,令整幅繡品更添奇巧。

  慶姨娘與阮氏面面相覷,震驚地變了臉色。

  「現下你們倆還有什麼話說?」董老太太對兩人道:「慕妍不僅懂針法,而且為人機靈,做事活泛,依我看,彩均坊交給她最合適不過!」

  「是、是……」慶姨娘與阮氏不得不服了軟。

  董慕麗與董慕茜都在旁邊圍觀,董慕麗滿臉憤懣,董慕茜卻嘴角含笑。

  「這就樣定了!」董老太太心滿意足地道:「從明兒起,彩均坊就交給慕妍了!」

  「多謝祖母。」董慕妍起身鄭重地施了一禮。

  雖然她還不太明白為何祖母要硬拉她一把,但既然做了決定,就算心中有忐忑,她也會迎難而上。

  往昔怯懦的董慕妍已經遠去,現下她要做挑戰自己的事,不堪的命運或許會因為眼下的一點點努力而徹底改變。

  在彩均坊這兩日,董慕妍都不曾回過董府,吃住都在這後院裡,因為要學的、要接手的實在太多,昨夜她也不過才睡了兩個時辰而已。

  傳說中的彩均坊果然不俗,繡娘們整齊地坐在繡架前,一字排開,皆是統一銀紅色的衣裳,賞心悅目,細細的銀針在布面上來回穿梭著,發出輕微的聲音,然而鮮少有人語。

  院子裡在漂絲,所謂「漂亮」一詞,便是由漂絲而來,絲在水中,光彩灼然,如月華明亮。

  時間過得很快,彷佛流雲剛剛飄過,一針一線穿引幾回,白晝便過去了,但回頭看看繡架之上,一幅幅如彩繪般的繡品卻已成形。

  董慕妍很喜歡這裡,總有一種靜謐之間成就滿滿的感覺,她喜歡這種雋永的從容,心裡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假如可以,她希望一輩子待在這裡。

  而當董慕妍見到澹台浚的那一刻,霎時明白為何祖母要她來打理彩均坊,大概是早就得了宮裡的消息,知道澹台浚會來找董家幫忙,所以特意有此安排。

  她還覺得奇怪的,好端端的祖母怎麼就把彩均坊給了她,天上從來不會隨便掉餡餅,祖母怕是盼望這樁婚事能夠成功,所以也舍得花代價。

  她若再不把握機會,不遂了老人家的願,恐怕真要被董家上下都嫌棄了。

  然而如何博取一個男人的好感?即使是狐仙寫的書,也未必真能說明白。

  但直覺告訴她,眼下讓澹台浚對她亂目相看,顛覆他之前對她的印像,這比什麼都重要。

  「澹台公子,」董慕妍對身著淺青衣袍的男子,盈盈施禮,「不知公子日前來,有何要事?」

  不得不認,他真是個美男子,哪怕只著一身素淨青衣,也讓人無法忽視其出塵氣質。

  「假若想請彩均坊繡一件禮袍,不知需要多少時日?」澹台浚落坐之後猶豫片刻,才輕聲回道。

  「不知是怎樣的禮袍呢?」董慕妍道:「是何時需要?」

  澹台浚答道:「是淑妃娘娘要獻給太後的壽禮,一件鳳袍。」

  董慕妍詫異,此事難道不該交給宮中尚服局經制嗎?怕不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狀況。

  「而且,太後的壽辰就在下個月。」澹台浚又道。

  「這麼緊迫?」雖然董慕妍並非刺繡的行家,但也想得到一個月的時間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這般工藝。怪不得淑妃要找外援呢,怕是尚服局也沒轍了吧?

  「澹台公子,」董慕妍清了清嗓子,鎮定道:「我掌管繡坊不過就這兩日而已,很多事情不太熟,這事還得請秦掌繡過來,親自給你說說。」語畢,她對蓮心吩咐道:「去請秦掌繡。」

  蓮心點點頭,沒一會兒,便引著大名鼎鼎的秦掌繡過來了。

  秦掌繡果然如傳說中傲氣,雖是繡娘,氣派卻如貴婦,見了董慕妍只輕輕頷首。

  聽聞連董老太太都讓著她三分,因這天下的繡娘,能似秦掌繡這般手藝絕倫的不多。

  「秦掌繡,這位是澹台公子。」董慕妍介紹道:「他當有樁難事,想請教秦掌繡。」

  「我這裡也有樁為難事,正想稟報大小姐。」秦掌繡卻道。

  「哦?」董慕妍道:「掌繡請說。」

  「關嬤嬤本是這繡坊裡的人,亦是有恩於我的師傅,前幾日她提岀想告老還鄉與侄子團聚,奈何她那侄子嗜賭成性,之後不但將關嬤嬤的積蓄全教揮霍殆盡,還逼著關嬤嬤沒日沒夜地做繡活到集市上販賣。我想著把關嬤嬤接回來,大小姐以為如何?」

  「人手安排之事,一向是秀掌繡你操心,」董慕妍笑道:「我初來乍到,誰也不認得,一切由秦掌繡作主吧。」

  「不成啊!小姐……」蓮心在一旁提醒道:「關嬤嬤年紀很大了,當初告老還鄉領了一大筆安家的銀子,如今說回來就回來……只怕不妥吧?」

  董慕妍這才憶起,昨天她把繡坊的人事名簿交給蓮心,讓她幫看看幾眼,想不到這丫頭挺用心,把這上上下下的人物關系都打聽清楚了。

  「我也知道此事沒有先例,」秦掌繡誠懇道:「還請大小姐垂憐,關嬤嬤實在無家可歸了!」

  這回蓮心代為答道:「秦掌繡,你也替我們姐想想,老太太把這繡坊交給大小姐,慶姨娘和二夫人都不太高興,若是上來就違了例,落人口實,將來大小姐如何向家裡交代?」

  秦掌繡一怔,一時間難以應答。

  董慕妍感到澹台浚正看看她,他的目光帶著探究,彷佛在等著瞧她如何行事。

  她若做錯了,想必他對她的印像會大打折扣吧?但她也不希望自己假惺惺的當個濫好人,那樣也會顯得她無用。

  「這樣吧,」董慕妍斟酌片刻,對秦掌繡道:「就把關嬤嬤接回來,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秦掌繡立刻問道。

  「當初那筆安家的銀子,她得退回來。」董慕妍道:「若是她實在拮據,可以先欠著,但她今後在繡坊所做的活計,得一件件算好價,扣除她吃住,其余的歸繡坊所有。」

  「我可以借給她。」秦掌繡急切道。

  「我勸秦掌繡不要如此,」董慕妍搖頭,「這是為了嬤嬤,她若回來,繡坊裡肯定會有閑言碎語,你是掌鄉,言行須得服眾,切勿讓人覺得你偏幫關嬤嬤,否則你將來管事可就為難了。」

  秦掌繡思忖片刻,這才點了點頭,心服道:「是,大小姐說得對。」

  澹台浚微微而笑,彷佛董慕妍的應對很讓他贊賞。然而笑容裡亦有些意外的神色,似乎她的進退得宜,讓他完全沒有料到。

  「對了,方才大小姐說,澹台公子有樁難事?」這一次,輪到秀掌繡主動開口。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這位秦掌繡並非忘恩之人。

  「敢問掌繡,一個月的時間,能否繡好一件鳳袍?」澹台浚道。

  「鳳袍?一個月?」秦掌繡搖頭,「只怕得請天上的織女幫忙了,凡人哪裡能完成得了?」

  「若集合我們繡坊全體繡娘之力,可否使得?」董慕妍試探地問。

  「若所有的繡娘沒日沒夜地趕工,或許使得。」秦掌繡道:「但我們這個月接了不少繡活,若不按時完工,只怕聲譽要毀了。」

  董慕妍一怔,只覺得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她必須要幫澹台浚達成所願,否則祖母派她來繡坊這一張羅豈不白費了?但若讓董家生意受損,也實在不可為。

  「不成就算了。」澹台浚笑道:「我再另想法子吧。」

  秦掌繡沉默著,過了許久,忽然眼睛一亮,道:「刺繡不成,卻可以用緙絲!」

  「緙絲?」董慕妍與澹台浚同時發出疑問。

  「這緙絲的速度與織錦差不多,」秦掌繡道:「上了機子,一個月應該能夠完成。」

  「緙絲與織錦有什麼區別?」董慕妍好奇地問道。

  「織錦通經通緯,但緙絲通經斷緯,」秦掌繡跟她解釋,「所以緙絲的花樣都是不同的,可靈活變化,不像織錦幅幅如模子裡刻的,且緙絲乍看跟刺繡沒有什麼區別。」

  「對了。」澹台浚突然道:「我這條汗巾子聽說就是緙絲,當初也不知道其中蹊蹺,只以為就是刺繡的,今日聽來真是神奇。」說著,他自袖中掏岀一塊松花色方形帕子,遞給董慕妍和秦掌繡瞧。

  「對,這就是緙絲。」秦掌繡連連點頭,仔細查看起來,「我還認得,這究竟是誰人所做……」

  「誰?」董慕妍好奇,「難不成是咱們繡坊的?」

  「沒錯,」秦掌繡莞爾道:「便是方才提起的關嬤嬤,她告老還鄉之前,在緙絲技藝上算是行家,想不到大小姐方才一時心善,倒幫了澹台公子的忙。」

  呵,幸好她允了關嬤嬤回來,彷佛冥冥中有天意,上蒼也暗中觀察她是否足夠機智與善良,這才給了她一線生機。

  她該松一口氣嗎?

  她不敢接觸澹台浚的眼神,無論得到他的嘉獎抑或感激,她都覺得這幸運的一刻如夢似幻,只怕如氣泡一般,稍稍正視便破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9:37

  第六章 獲得入宮機會

  澹台浚憶起他第一次見到董慕妍時的情景。

  那一年,他九歲她七歲,董必成夫婦帶著她到澹台家來玩。

  那時剛過年,園裡的紅梅花開得正艷,董慕妍亦是一身紅,小臉胖嘟嘟的,雪白粉嫩,像極了年畫上的娃娃。

  她伸岀小手想構樹上的梅枝,然而就算由奶娘抱著,她也構不著,嘴裡咿咿呀呀,急得全身亂晃。

  澹台浚習完字,正好從屋裡出來,覺得她十分可愛,便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兒。

  「母親說,那是你將來的媳婦兒,喜歡嗎?」

  他一個九歲大的孩子對娶媳婦兒沒什麼想法,只覺得有些害羞,又覺得跟這樣漂亮的女娃娃在一起,應該會很快樂吧?

  待到她及笄之年,他十七,從江左回來頭一件事便是想去瞧她,給她祝賀生辰,好好說會兒話。

  他一直在江左學堂念書,一年難得回來幾次,所以不太能見瞧著她,總想著她大概長高了,或許模樣都快不認得了吧?

  他聽說她經常去京中最出名的珠寶堂買東西,每次都出手闊綽,頗為驕奢。但他覺得女孩子就是要被寵愛的,花這點錢也不算什麼,何況依澹台家的底子將來也供她花得起。

  他吩咐那間珠寶堂訂做一套金底鑲玳瑁的簪子,足足有十二支,打算要送她做生辰禮物。

  他想著,或許去取簪子的時候能夠遇到她,到時假裝邂逅,還能說上一會兒話。

  沒想到去取簪子的時候,還真的遇到了她。

  她顯然已經不認得他,從馬車上下來,帶著一眾奴婢浩浩蕩蕩的,猶如公主出巡,連瞧也沒往他的方向瞧一眼。

  他只得退到珠寶堂的角落裡,不動聲色。其實這樣也好,方便悄悄打量她,否則他會不好意思。

  她果然如他所想的長成了出眾的大美人,再加上衣飾華麗絕倫,就算似他這般出入過宮廷的人,在她面前也覺得自慚形穢。

  只聽她朗聲道:「掌櫃,上次我瞧見的那套珍珠首飾可還在嗎?」

  「哦……」掌櫃回憶了片刻,道:「那套啊,被丁尚書家的千金買走了,說是過生日要戴。」

  「丁尚書家的千金?」董慕妍微微蹙眉,「聽說丁尚書素來節儉,怎麼他家千金這般大手大腳的?」

  這話聽得澹台浚有些想笑,若論大手大腳,誰比得上她董大小姐?

  掌櫃道:「聽聞丁小姐與董大小姐同歲,想必也是為了及笄禮吧,隆重一些也是應該。」

  「早知道就把那套珍珠首飾買下來了。」董慕妍呶了呶嘴,「蓮心,都怪你!上次數落我買得太多,叫我節省一些,你看看,東西被別人搶走了吧?」

  「小姐,珍珠首飾也不算太稀罕,請掌櫃另拿一套出來不就有了?」蓮心連忙道。

  「像那般顆顆圓潤沒有瑕疵的南海明珠是少之又少的,」董慕妍沒好氣地道:「只怕掌櫃也再拿不出來了。」

  「的確,那樣上好的珍珠是難尋些,所以價錢貴點,」掌櫃賠笑道:「不過要尋還是能再尋得著的,只需多些時日。」

  「那我及笄當天戴什麼呢?」董慕妍氣悶道:「這一時半會兒的,上好的珍珠又尋不著。」

  「重大小姐的首飾還嫌少嗎?」掌櫃忙討好,「隨便哪一套,就說先前在小人這裡買的,都足夠了。」

  「可我想戴珍珠的。」董慕妍相當執拗,「看來看去,還是珍珠可愛,別的都老氣。」

  ……

  不久以後,丁家千金果然出了醜,據說她生辰之日所著華服不知是何緣故,忽然繃了紱,整件外衫當眾滑落,引得賓客嘩然。

  澹台浚聽到這個消息,遙記那天董慕妍所言,心中有些不寒而栗。

  他未來的妻子竟是這樣的人?驕縱一些,奢侈一些,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心眼不能這般壞。

  從那以後,他就動了退婚的念頭。

  只是他在江左忙著,一直沒能著手此事,如今澹台家就全憑他一人作主了,他得除一除這塊心病。

  然而,現下他心裡又似乎有了些不舍。

  為什麼,是因為覺得董慕妍可憐嗎?

  這一年來,她病了一場,彷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從前的任性刁蠻蕩然無存,她好像變成了很冷靜睿智的人,就像他希望的那般賢良淑德。

  然而,她也沒了從前那般的活潑與生氣,就像一縷幽魂,或者一爐就快薰完的香,裊裊飄搖,隨時而化。

  他很替她擔心。

  即使退了婚,他也希望她能過得好,畢竟她是在他腦海裡唯一刻烙過的女子,他永遠記得她七歲那年伸手想觸碰梅枝的可愛模樣。

  或許現在並非退婚的最好時機,那就等一等吧,等她的一切都好起來,否則也顯得他太過鐵石心腸。

  「大人,淑妃娘娘回宮了,請大人過去。」宮女的傳喚聲打斷了澹台浚的思緒。

  今日他照例入宮給姨母請安,不巧姨母到太後宮裡去了,他便在偏殿等著,喝了一盞茶,方才那一長篇思緒,便是在茶香中喚起的。

  澹台浚整理了衣袖,躬身進入正殿,淑妃不知遇到了什麼喜事,一臉容光煥發,手裡握著一把白玉如意,如獲至寶般輕撫。

  「給娘娘請安……」澹台浚道。

  「浚兒,你快來看看,」潘淑妃道:「方才太後賞了我這如意,還說願我後萬事如意,你說,這是何用意?」

  「封後之事,看來太後是屬意娘娘您了。」澹台浚恭敬地道:「想必太後對那件鳳袍十分滿意。」

  彩均坊緊趕慢趕終於在前兩日將鳳袍完成,連夜送入宮中,澹台浚一顆心本就此事懸著,此刻終於能放下了。

  「不錯,太後誇我辦事得力,是宮中難得能干之人。」潘淑妃亦舒了一口氣,「還說像我這般輔助皇上,可堪後宮表率。」

  「用緙絲代替刺繡,太後沒有疑問嗎?」澹台浚仍有些忐忑。

  「太後一眼就看岀那並非刺繡,我便把原委統統都對太後講了。」潘淑妃笑道:「太後聽說原來的鳳袍不翼而飛,我臨時調度彩均坊做了這件,不斷誇我急中生智,行事沉穩,能忍一時之屈,有母儀天下之氣度。」

  「想不到娘娘竟因禍得福。」澹台淡終於放下了心,微笑道:「外甥恭喜娘娘——不過,娘娘打算將此事告訴皇上嗎?」

  「告不告訴皇上,全由太後作主,這事情就到此為止,本宮不再過問。」潘淑妃道:「皇上若從太後那裡聽了我的委屈,想來倒比本宮親自去哭訴的好。」

  「娘娘睿智,外甥也是如此想的。」澹台浚輕輕頷首。

  「對了,太後為表對我的恩賞,特許董大小姐在她壽宴那日入宮一同宴飲。」潘淑妃忽然道。

  「什麼?」澹台浚不由怔住。

  「鳳袍之事,董大小姐也立了不小的功勞,」潘淑妃輕輕拍拍澹台浚的肩,「浚兒,你也別太小氣,大小姐雖然不合你意,但咱們終歸欠了人家一次情,許她入宮,讓她風光了門楣,也算稍稍報答了她。」

  「是……」澹台浚身形略僵著,最後答道:「外甥明白。」

  「你與她雖然有嫌隙,但名義上還是未婚夫妻,壽宴之日你多加禮讓她,不要拂了面子。」潘淑妃叮囑道。

  「娘娘放心。」

  姨母擔心他心中有坎,怕他當眾讓董慕妍下不來台,他也不至於那般唐突吧?

  這些日子常往彩均坊走動,他發現自己與董慕妍還算言語和睦,雖然表面上都是淡淡的。

  他的確想報答她,若她心中對他有怨,只盼能一點一滴化解,他也不願意成為負心薄清之人,讓她一輩子怨念。

  「太後恩典,特賜咱們家慕妍入宮赴宴,」董老太太喜氣洋洋地道:「這件大事,須得好好打理,金嬤嬤,把我那套紅木匣子捧過來,裡面的首飾任慕妍挑選。另外,再叫彩均坊用現成的宮裝改一改,連夜做一套像樣的禮服出來。」

  今日宮裡的太監來傳了旨,整個董家上下一片嘩然,聽聞京中也頗震驚,因為商賈之女宮赴宴是本朝頭一回,而且是太後的壽宴。

  都說太後給足了潘淑妃面子,有意要提攜她做新後。

  朝中原本支持裴嫻妃的諸臣倒戈了一半,另一半或是態度不明,或是舉棋不定。

  裴家動用了大關系,想讓裴嫻妃的親侄女也入宮赴宴,扳回一城,然而太後並未答覆。

  「慕妍最近在彩均坊辦事得力,秦掌繡親口對我講,大小姐真沒讓她失望。」自晚膳起董老太太就在誇董慕妍,一誇兩個時辰不停歇。

  董慕妍垂站眉,覺得所有人都緊盯著她,深覺不好意思。太後忽賜這樣大的恩典,她也萬萬沒想到,一向倒楣的人猛然走了運,反而會更加懷疑人生。

  「老太太,」慶姨娘上前道:「大小姐的首飾還是由妾身來采辦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意外。董慕妍也吃驚地瞪大眼睛。

  董老太太狐疑地看看慶姨娘,「你忽然如此大方,倒叫我不知該說什麼了。」

  「老太太這話豈不是在掌妾身的嘴?責怪妾身苛待了大小姐?」慶姨娘一臉委屈地道:「也正好借這個機會,妾身得向大小姐好好賠賠罪。」

  「罷了,」董老太太正高興,懶得與她計較,「你要花錢的地方多,首飾我這裡有現成的,不必另外采辦。」

  「老太太……」慶姨娘仍舊執著道:「妾身說句不怕死的話,老太太的首飾雖然貴重,但好歹有些年月了,怕樣子不時新,大小姐畢竟年輕,妾身想著該到京中最好的珠寶堂現買一套,最適合女孩子佩戴的才是。」

  董老太太蹙了蹙眉,思忖之間卻也頷首,「你這話也有些道理。」

  「姨娘不必破費,」董慕妍連忙開口,「祖母屋裡既然有現成的,就不必麻煩姨娘了。」

  「大小姐,」慶姨娘對她一笑,「老太太屋裡的東西自是我們董家的傳家寶,但現下為了急用胡亂戴出去,非但沒顯出咱們董家的榮光,若反招宮裡議論那倒不好了,終歸要給大小姐置辦嫁妝的,這些首飾錢姨娘還是出得起的,放心!」

  話都說到這個分上,若再不領對方的情,就不妥當了。董慕妍不置可否,瞧了董老太太一眼,卻見董老太太與金嬤嬤均向她點了點頭。

  於是,她亦微笑道:「如此多謝姨娘,有勞了。」

  一向想置她於死地的人忽然這般來討好,董慕妍心中萬般不安,然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曾經瀕臨絕境都挺過來了,如今也沒什麼可怕的。

  她總覺得慶姨娘要在背後使壞,非她以小人之心猜疑,但來諂媚耍滑的人須得提防。她眼睛的余光瞧見董慕麗滿臉堆起憤懣,暗地裡狠狠地瞪她,呵,讓慶姨娘姒此破費,妹妹不高興很正常,但這丫頭還能忍住沒有當場發脾氣,已經算難得了。

  「娘,您今天真的要親自陪董慕妍去珠寶堂?」董慕麗跺著腳,嚷嚷道。

  「小聲點,」慶姨娘正照鏡拂衫,「女兒,你好歹也得裝裝樣子,她畢竟是你的大姊姊。」

  「說幾句客氣話就行了,真金白銀的,拿出去給她買首飾?」董慕麗叫道:「我這個月都還沒買首飾呢!」

  「你那匣子裡的東西還不夠多?」慶姨娘笑道:「放心,董家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為娘會幫你籌劃的。」

  「董家的東西我可以不稀罕,但澹台公子是我意中人,」董慕麗道:「眼看著他就要跟董慕妍和好了,娘,這可怎麼辦?」

  「和好?」慶姨娘的笑容變得凌厲,「八字還沒一撇呢,這兩人就算藕斷絲連,也是一吹而散的緣分,放心,娘親有辦法。」

  「什麼辦法?」董慕麗不敢相信,「如今董慕妍得太後青睞,淑妃娘娘又欠了她的人情,若是宮裡頒旨下來,澹台公子就算不喜歡她,恐怕也要乖乖聽命……」

  「太後青睞?」慶姨娘滿腹盤算的模樣,「那就讓太後惱了她,事情不就黃了?」

  「太後剛剛才嘉獎了她,怎會惱她?」董慕麗越聽越迷糊。

  「放心,娘親有辦法,」慶姨娘還是那一句,「等著瞧吧,娘親我送出去的首飾,可不是好白拿的,終歸要有代價!」

  董慕麗一頭霧水,慶姨娘卻不願意再往下細講。

  一會兒婢女來報,說董慕妍已經候在外頭的馬車上,董慕麗本來鬧著也要跟去,但慶姨娘沒理會她,掉頭匆匆出了門。

  京中最出名的珠寶堂名喚「絛翠軒」,若說彩均坊的刺繡是天下一絕,絛翠軒的首飾亦聞名遐邇,無同行出其左右。

  蓮心說,從前董慕妍每月都要來此兩三趟,將最新款式全數購入囊中,可見對此店的喜愛。

  不過董慕妍就不記得這裡了,下了馬車,眼看著那鑲滿珠玉的華麗匾額,滿眼都是新奇。

  「大小姐,」慶姨娘笑盈盈地對她道:「我已提前與掌櫃打了招呼,他已備下一套上好的簪子,一會兒大小姐看看是否中意?」

  「姨娘,」董慕妍道:「我初次入宮,不知規矩,只怕佩戴過簡陋、過奢華,都是不敬,所以今日特請了一個人來,他最懂宮中禮制,有他在便不怕違了禮。」

  「請了誰?」慶姨娘不由一怔。

  董慕妍笑而不語,這時另有一輛馬車駛來,停在近旁。

  一名青衫男子打起車簾,作揖道:「在下來遲,還望見諒。」

  慶姨娘定睛一看,來者竟是澹台浚,她錯愕地僵住。

  「澹台公子自幼岀入宮廷,許多規矩他都諳熟。」董慕妍解釋道:「我想著請他幫忙挑一挑穿戴,定不會出差錯。姨娘,你不會覺得奇怪吧?」

  慶姨娘磕磕巴巴地道:「怎、怎麼會呢?有澹台公子在就更好了。」

  澹台浚上前打過招呼,又客氣道:「事先也沒商量便過來了,實在唐突。」

  「哪裡……哪裡……」慶姨娘當著澹台浚的面哪裡敢多言,就算萬般不情願,當也只得隨著兩人步入絛翠軒中。

  「慶姨娘、董大小姐!」絛翠軒的掌櫃親自迎上來,點頭哈腰地道:「預訂的首飾早就備好,裡面還擺了些茶點,請幾位移步。」

  「這位是澹台公子。」慶姨娘介紹道。

  掌櫃驚喜道:「聽聞公子一直在江左辦差,小人無緣一見,今日幸會!」

  「掌櫃多禮了。」澹台浚客氣道:「說來我也曾在此地買過些東西,不過掌櫃應該沒什麼印像了吧?」

  「公子也在小店買過東西?」掌櫃詫異,「什麼時候的事?是公子親自來取的,還是派人來取的?」

  「挺久了,三、四年前吧。」澹台浚笑道:「取東西的時候,用的是管家的名字,所以掌櫃沒印像也是應當的。」

  「哦哦哦——」掌櫃連聲道:「公子低調不張揚,是小的疏忽了。」

  三、四年前他在這裡買過東西嗎?董慕妍尋思,這裡皆是女子佩戴的首飾,他買來做什麼?或許買給他母親的吧?那時候,他父母應該還健在。

  不過董慕妍總覺得這其中透著些古怪,或許因為他方才說話時的語氣彷佛藏著什麼不願意訴說的秘密,但又忍不住想提起,且隱約有些憂傷。

  她實在不明白,買套首飾罷了,為何想像勾起失戀的回憶一般?

  或許是她多慮聽錯了,這直覺如細微的風,輕輕拂面,倏地不知所蹤。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19:59

  第七章 玉佩丟失的真相

  「掌櫃,把我們訂的東西都拿出來的吧。」入座飲了茶,慶姨娘道。

  掌櫃喚了一聲,立刻有小二捧著一套方正的匣子出來,鄭重地擺在董慕妍面前。

  匣蓋開啟,交相輝映,董慕妍只覺眼前明晃晃的,就像瞧見了刺眼的太陽。

  「這是一套珍珠與紅寶石交鑲的薔薇簪子,」掌櫃道:「最適合董大小姐佩戴了。」

  「這珍珠顆顆圓潤,紅寶石艷紅光亮,」慶姨娘贊嘆,「樣子新,正配咱們大小姐的年紀,且戴進宮裡也不丟顏面。」

  「確實漂亮。」董慕妍不由點頭道。

  她本來害怕慶姨娘又使壞,但現在看來,對方確實是下了血本。如此一套首飾——六支簪子,外加兩支步搖,貨真價實的貴重。

  「不妥。」不料,澹台浚卻凝眉道。

  不僅董慕妍,慶姨娘和絛翠軒掌櫃都沒聽清。

  「公子,你說什麼?」

  「這一套苜飾,絕不能佩戴入宮。」澹台浚鄭重答道:「否則,只會讓太後厭棄。」

  「為何啊?」董慕妍問道。

  「太後十分討厭薔薇花,宮中也不許種植薔薇花,」澹台浚答道:「若是戴了薔薇款式的首飾,恐怕會惹太後不喜。」

  「薔薇花這般美麗,為何太後會不喜?」董慕妍問道:「莫非有什麼特別的緣故?」

  澹台浚遲疑了片刻,只答道:「太後說薔薇花有刺,容易傷人,所以不喜。」

  「莫非……那個傳聞竟是真的?」一旁的絛翠軒掌櫃很錯愕,「早就聽聞太後不喜薔薇花,還當是誤傳,原來竟是真的!」

  「掌櫃也聽過?」澹台浚微微眉。

  「聽聞太後當年還是德妃之時,曾與崔昭儀爭寵,那崔昭儀生平最喜歡薔薇,閨名裡也帶著一個薔字,所以太後一直不喜薔薇花。」掌櫃說出自己從前耳聞的消息。

  「還有此事?」董慕妍驚訝,「掌櫃,方才你為何不提醒我們,還把這套首飾給拿了出來?」

  「小的以為只是傳聞,不必當真,」掌櫃連連道歉,又說,「況且此事……小的早告訴過慶姨娘了,姨娘,是吧?」

  「啊?」慶姨娘身形一僵,「掌櫃什麼時候告訴過我的?」

  「姨娘來預訂首飾時,小的就提醒過你了,」掌櫃急忙申辯,「怎麼姨娘不記得了?當時你明明說不打緊的啊!」

  「我……」慶姨娘滿面窘色,「我真不記得了……有嗎?你有告訴過我嗎?」

  這話一聽,董慕妍便知是怎麼回事。呵,她說呢,慶姨娘怎會忽然如此好心,巴巴地送她這樣一份大禮,原來不過是個陷阱而已。

  還好,她今日請了澹台浚來,也不知他看了眼前的情形有沒有明白一些什麼,能否了解她被慶姨娘刁難的處境,對她憐惜一分。

  他依舊不動聲色,臉上不顯任何情緒,不過他微微側身看了她一眼,目光裡似有不同以往的神色。

  「這套薔薇苜飾是買不了了,掌櫃,你也別急,」董慕妍從容道:「我們再挑別的就好。」

  「最近預訂首飾的人太多,」掌櫃露出為難之色,「雖還有些存貨,但像這般華貴的實也太少,怕入不了董大小姐的眼。」

  「聽聞掌櫃有收藏舊首飾的習慣,」董慕妍微笑道:「若無新的,舊的也行。」

  「舊的?」掌櫃一怔。

  「對啊,只要東西貴重,不論新舊皆可。」董慕妍道:「像是一些前朝的古件,佩戴起來更顯格調。」

  「對啊!」掌櫃恍然大悟道:「董大小姐倒是提醒了我,這裡有好些現成的東西,原也是達官貴人們訂制後未來取的,都不比宮裡的遜色,小的都拿出來給小姐瞧瞧。」

  「舊的?」慶姨娘凝眉道:「大小姐,若如此,還不如老太太的呢。」

  「姨娘本說要送我東西,怎麼反悔了?」董慕妍似開玩笑道:「反正來都來了,咱們也開開眼界,看看掌櫃都收了些什麼寶貝,豈不好嗎?」

  「我哪裡是要反悔呢。」慶姨娘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解釋道:「只怕挑不到好的,耽誤了時間。」

  「不如瞧瞧吧,」澹台浚順口幫董慕妍說了一句,「我也想看看掌櫃收藏的寶貝,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他都如此說了,慶姨娘更不好反駁。

  只一會兒功夫,掌櫃便命小二將壓箱底的東西都尋了出來,逐一擺在董慕妍面前,供她隨便挑。

  「既是古董,不如挑一套白玉首飾吧。」董慕妍道:「古樸典雅,太後或許會喜歡。」

  「記得有套羊脂玉的簪子,還有手鐲、耳墜,十分齊全。」掌櫃靈機一動,「對了,便在這裡!董大小姐你瞧瞧,腊梅的樣式,不顯老氣,有些可愛。」

  「腊梅?」董慕妍垂目道:「記得我小時候可喜歡紅梅了,屋子裡有好多紅梅圖,不過最近覺得腊梅也很可愛。」

  「對啊,小姐最喜歡梅花了。」蓮心上前道:「奴婢瞧著這套首飾與小姐很配啊。」

  董慕妍含笑,將那玉簪子拈起來仔細觀賞,這白玉的色澤中透著一點兒黃,倒與腊梅極為相似。

  「就選這套吧,」董慕妍對掌櫃道:「錢能少算一些嗎?怕我姨娘太破費。」

  「大小姐既喜歡,再多的銀子我也要付啊!」慶姨娘在一旁,不情不願地道。偷雞不成蝕把米,她臉上終歸流露出些怨恨。

  「待小的先清點下究竟是幾件東西,年月太久,小的都不記得了。」掌櫃往匣中細數,「簪子六支、耳墜一對、手鐲一對……噢,怎麼還有一塊玉佩?這玉佩哪裡來的?」

  此話一出,引得諸人矚目,只見掌櫃從那絲絨墊子底掏出一只雪白物件。

  「這哪裡來的?」掌擔問小二道:「似乎跟這些首飾並非一套的?」

  「這……」小二也迷惑,「想是收拾東西的時候錯放了,這個獨件兒也不知什麼時候收的,因也是白玉所制,便歸了進來。」

  澹台浚本淡淡地瞧了那匣中一眼,不過湊個熱鬧,然而剎那間卻變了臉色。他二話不說,一個箭步上前將那玉佩一把搶了過來,緊握在手中凝視。

  他厲聲問道:「這到底哪兒來的?」

  「小姐……」蓮心拉拉董慕妍的衣袖,「這好像……是咱們丟失的那只鴛鴦玉佩。」

  「咱們的那塊?」董慕妍詫異,「咱們丟的東西怎麼會在掌櫃這裡?蓮心怕不是你看錯了!」

  「奴婢從前負責收拾小姐的穿戴,這東西從小就瞧慣了,哪裡會有錯?」蓮心道:「小姐病了這一年,怎麼連這玉佩都不認得了?」

  「這……真是我那塊?」董慕妍依舊難以置信的表情,「鴛鴦玉佩多有相似,可別冤枉了別人才好。」

  「是它。」澹台浚卻低沉地回答她,「就是丟失的那塊。」

  掌櫃一臉迷惑「澹台公子,小的沒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掌櫃不明白?」蓮心一時氣憤不已,高聲道:「我們府裡丟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絛翠軒?這可是我們小姐與澹台公子的訂親信物,意義非凡,絛翠軒難道是賊窩?專收賊贓?」

  「冤枉啊——」掌櫃大駭,「小的真的不知這東西從何而來,好端端的,怎麼就成賊贓了呢?」

  「掌櫃……」小二卻怯怯地提醒,「這東西大概是從當鋪裡收來的,您忘了?每個月底您都會去當鋪轉一圈撿撿漏,按入庫時間推算,應該就是了。」

  「是哪間當鋪?」蓮心打破沙鍋問到底,「京中竟有銷賊贓的當鋪?」

  「小的通常去的就是……」掌櫃轉身看著慶姨娘,「慶姨娘兄弟開的當鋪啊!」

  慶姨娘滿面震驚,「掌櫃你可不能亂講話!我兄弟開的當鋪清清白白,哪裡來的賊贓?」

  「掌櫃你可記清了,這玉佩確是在當鋪裡收的嗎?」澹台浚追問道

  「小的每次去當鋪收東西,只叫當鋪給打包了一並拿回來,交給小二歸類。」掌櫃道:「也不記得究竟是哪一次入的這玉佩,也並沒有什麼帳目可查,除非是價值連城的物件才會單獨記錄,可這玉佩……澹台公子,說句不敬的話,這也不是麼稀罕質地,故而小的真的沒什麼印像。」

  澹台浚擰著眉,沉默不語,四周氣頓時肅殺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慶姨娘不由得瑟瑟發抖。「澹台公子,」她顫聲道:「真不是我兄弟!就算我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此等事啊!」

  「姨娘一向欺負我們小姐好脾氣,」蓮心忍不住插嘴道:「這一年來,趁著我們小姐病著,不知從我們屋裡搜羅去了多少東西,何止一塊玉佩呢?」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慶姨娘叫道:「沒憑沒據的,就敢信口雌黃!」

  「姨娘若不服,回府之後咱們便一同去找老太太,」蓮心道:「全憑老太太定奪就是!」

  「你這丫頭……」慶姨娘一向能言善道,這會兒卻百口莫辯,頻頻對著董慕妍哀求道:「大小姐,我真的不知這究竟是何緣故,事情未弄清之前,還請暫且不要對家裡提起,我保證一定叫我兄弟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請大小姐寬限幾天!」

  董慕妍不語,半晌才淡淡笑道:「姨娘言重了。終歸我是相信姨娘的為人。這事兒便交給姨娘去査,我倒無所謂,但總要澹台公子一個交代,畢竟玉佩是澹台夫人生前所留之物。」

  「是,是。」慶姨娘難得滿臉老實,頷首道:「我一定會把此事辦,一定。」

  董慕妍順勢瞧著澹台浚,見他亦正瞧著她,目光兩相交觸,很快又收了回來。

  事後,澹台浚客氣地說要送她回府。

  董慕妍並不想馬上與慶姨娘回董家,打算繞道去一趟彩均坊,澹台浚便一路將她和蓮心送到彩均坊。

  彩均坊對澹台浚而言也算熟門熟路了,既然來了,好歹董慕妍要他喝杯茶,她本以為他又會是那副不情不願的模樣,不料這次他倒不扭捏,隨她在待客堂坐下,語氣輕松地聊了起。

  「董小姐這沏的是甜茶?」秦掌繡命人將茶水奉上,澹台浚飲了一口,甚為好奇地道:「在下從沒喝過這樣的茶。」

  「哦,對了,」董慕妍這才憶起,忘了給掌繡交代一聲,該單獨為澹台浚沏平常喝的綠茶,「是我疏忽了,蓮心,你另去沏一壺吧。」

  「不忙,」澹台浚卻笑道:「我喝著新鮮,這才多問一句,並沒有覺得這茶不好。」

  「真的?」董慕妍擔心地問:「公子喝得慣嗎?」

  「這茶裡到底裡放了什麼?」澹台浚瞧了瞧杯中,「尋常的甜茶不過放糖和各式果仁而已,這裡面……似乎有牛乳?」

  「對了,就是糖蒸的酥酪。」蓮心在一旁解釋,「我們小姐親手研泡的茶,這繡坊上下都覺得好喝,提神又美味,秦掌繡從此天天都泡這個茶,再不喝別的了。」

  「茶裡放牛乳,倒是頭一回聽。」澹台浚亦笑了,「不過確實獨特,也很適合女孩子喝。」

  董慕妍所泡的不過是奶茶而已,但這個時代並沒有,所以喝著稀罕。

  「這茶裡還有一些珍珠大的透明丸子?」澹台浚又嘗了一口,「是什麼做的,藕粉嗎?不太像……比藕粉丸子有嚼勁。」

  「是木薯粉。」董慕妍道:「還加了些地瓜粉、南瓜粉調在一起,先用糖槳浸泡,而後煮沸,再用冷水衝洗,便做出這等有嚼勁的丸子。」

  「繡坊的女工做事辛苦,下午容易感到餓,大小姐便命人做這甜茶給她們,也算一道點心,可暫且裹腹。」蓮心補充道。

  「想不到你家小姐如此心細慈憫,」澹台浚凝眸,「難怪彩均坊經營得這般好。」

  她這般能干,他實在有些意外。在他印像中那個嬌氣的大小姐竟懂得如此新鮮的烹飪之術,還能為下人悉心著想,一改從前的蠻橫跋扈。

  因為病了一年,處境可憐,所以性情也變了?

  今日在絛翠軒他也瞧岀了幾分端倪,那慶姨娘想來背地裡干了不少陰損的事,欺負她欺負得太狠,難免露了狐狸尾巴,連那訂親的玉佩都能被人偷了去。

  「公子,這塊玉佩——」忽然,董慕妍說道:「這玉佩也算完璧歸趙,還請公子收好。」

  絛翠軒的掌櫃方才被嚇著,以極便宜的價格將那套白玉首飾賣給董慕妍,連玉佩一並免費贈送,不敢多要半文。

  董慕妍尋了個嚴實穩妥的盒子將玉佩裝進去,緩緩遞到澹台浚面前。

  澹台浚一直想拿回這塊玉佩,但眼前遂了心願,他卻沒有如想像中那般高興,反而胸中略微愧疚。

  她處境艱難,他還一再提出退婚,實在有落井下石之嫌。他怪她任性跋扈,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冷血無情?

  「今日這婚就算正式退了,」董慕妍微笑道:「我也松了一口氣。」

  松了一口氣?她就這般想擺脫他嗎?為何……他竟反而有些不舍?

  「從今往後,咱們可以堂堂正正做個朋友了,」董慕妍微笑道:「從前礙著那層尷尬的身分,有些話當著公子的面不好講,有些事想請公子幫忙卻又不好意思,現下終於自在了。」

  呵,她若是這個意思,他心中倒舒慰許多。還能繼續跟她做朋友……他似乎也很樂意。

  「往後不論有什麼為難事,董大小姐盡管開口,」澹台浚道:「在下一定是力而為。」

  「若我想去江左開商鋪呢?」董慕妍忽然問,「公子對江左十分熟悉吧?可願意幫忙指點一二?」

  澹台浚不解,「董大小姐打算把彩均坊開到江左去嗎?」

  「那倒不是,」董慕妍解釋道:「彩均坊是祖母的生意,我負責打理,卻並非我個人產業。比如……私下去江左開間茶水鋪呢?」

  「茶水鋪?」澹台浚錯愕。

  「對啊,就賣這個酥酪泡的茶,」董慕妍問道:「公子覺得可會有生意?」

  她盤算著管著彩均坊幾年後攢夠了,就可以自己獨立創業,去外面開奶茶店。

  這生意雖然小了點,但成本也少,壓力也就沒那麼大。她不求大富大貴,只要衣食無憂可。

  「不過……董大小姐為何想著要到江左去?」澹台浚怔愣片刻,才問:「在京城開一間茶水鋪,豈不更好?」

  「京城親戚太多,」董慕妍答道:「我一直想著要躲開家裡人,簡簡單單的過個悠閑小日子罷了。」

  呵,她這樣想,他倒可以理解,畢竟慶姨娘就讓她相當頭疼吧?

  「說來,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澹台浚不由道:「小時候我也想過,要在江左靠打獵維生。」

  「打獵維生?」董慕妍忍俊不禁,「為何啊?公子放著大好的官不做卻要做獵戶?」

  小時候父母常常吵,他也想避開,離家出走,去過一個人的日子。不曾料到,董慕妍居然與他有同樣的想法,他一直厭棄的女子,居然跟他心有靈犀?原來,天下處境相似的人,想法都是相似的,他若早些認識她,說不定能成為知己。

  「不過想一想罷了,從前只覺得做官麻煩,跟朝中宮中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繁瑣得很,」澹台浚苦笑道:「你看,獵戶終究沒能當成,還是回來做官了。」

  「對啊……」董慕妍微微頷首,「就算身邊有各種麻煩,也只能靜下心來,好好周旋。」

  剎那間,兩人均默默無語,就像兩顆心同時跌落到同一谷底,勾起一陣悵然。

  澹台浚發現,他們兩人的共通之處如同一道瞬間被開通的渠,渠中之水名為「同情」,此刻洶湧地灌入彼此胸中。

  「江左的商鋪之事,我會幫你打聽,」澹台浚開口允諾,「你若真想去,日後我一定助你。」

  他這輩子估計逃脫不了京城樊籠,但看著她去到自由自在之處,如同看著小鳥飛向藍天,他心也會暢快吧。

  「真的?」董慕妍眼中掠過驚喜,「如此,我先多謝公子了。」

  她發現,他對她說話的語氣柔和了許多,不似從前生硬疏遠,那他對她的提防厭惡之心,是否已然悄悄放下?

  今天這杯茶,喝得很值。

  燭光雖然很明亮,但有時候會搖晃閃爍,董慕妍擱下賬本,揉了揉眼睛。

  今夜她歇在彩均坊,因為實在不願意回董家。今日經歷了許多事,她的思緒得緩一緩。

  蓮心端進來一只熱水盆,遞上濕毛巾,「很晚了,小姐安寢吧。」

  「今天你也累了,」董慕妍道:「不必伺候了,回屋休息去吧。」

  「這一整天,奴婢的心都評怦地跳。那塊玉佩竟藏在了絛翠軒,真像上蒼垂憐,如有神助,可算把那寶貝找著了。」蓮心笑道。

  「老天爺太忙了,哪裡顧得上咱們?」董慕妍也露出淺笑,「蓮心,這裡也沒旁人,我便對你把實話說了,那玉佩是我悄悄放進去的。」

  「什麼?」蓮心一駭,「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趁著挑東西的時候把玉佩塞在那匣墊底,誰也沒發現。」董慕妍道。

  蓮心這才明白過來,大驚失色,「這麼說,那玉佩從來沒弄丟過?」

  「一直就在我這裡。」董慕妍微微點頭。

  「可……小姐先前為何說它弄丟了?」蓮心一時間有些糊塗。

  「那日澹台浚來退婚,我打定了主意要拖延此事,便出此下策。」董慕妍道:「畢竟,你娘剛去世,咱們在這府裡的處境很不好,若這婚事退了,恐怕更要遭人白眼了。」

  蓮心緩過來後,贊同道:「不錯,幸虧小姐急智。」

  「其實今日我願沒打算陷害慶姨娘,」董慕妍解釋起來,「她忽然慵慨贈我首飾,我頗有疑竇,本想若我猜錯了,便不與她為難,誰知道她心腸依舊歹毒,想讓我在太後面前失禮,那就怪不得我反將一軍。」

  「小姐是該讓澹台公子見識見識慶姨娘的真面目,」蓮心忿忿道:「否則澹台公子總誤會小姐。」

  「他今日待我的態度已經比從前好多了。」董慕妍吁出一口氣,「假以時日,我定會完全扭轉他對我的印像。」

  「可惜玉佩還給他了……」蓮心擔憂道:「這婚事算是正式退了,將來若再沒機會與他相處,那該如何?」

  「訂婚、退婚不過形式而已。」董慕妍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把玉佩歸還,之後光明正大與他來往,倒沒了從前的尷尬。」

  「嗯……小姐說得也對,」蓮心似懂非懂,心中仍舊殘留迷惑,「小姐真是神機妙算,怎麼就能猜到絛翠軒的掌櫃時常到慶姨娘娘家的當鋪去撿漏?」

  「你表哥告訴我的啊。」董慕妍道。

  蓮心一怔。

  「你表哥不是在慶姨娘家的當鋪做伙計嗎?上次我請他打聽來著,他就提了句絛翠軒的事,我便記下了。」

  「原來如此!」蓮心恍然大悟。

  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啊,不過是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裡之外罷了。董慕妍慶幸自己平素收集的點點滴滴的消息,終於派上了用場。

  今日揚眉吐氣了一回,慶姨娘大柢在背後恨透了她,又要耍新花招來對付她了吧?她會打起十二分精神,與之周旋到底。

  說來她本一無所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若豁得岀去,慶姨娘也並非她的對手。

  不過,當下是赴太後的壽宴要緊,入宮後不可行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否則這些日子的功夫就全白費了。

  一顆心剛剛放,又懸了起來,也不知這樣忐忑難安的日子,何時能到盡頭……

  慶姨娘無力地打起門簾,蹣跚入得屋內,全身脫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董慕麗驚呼著上前,緊張道:「母親,您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兒,方才去了一趟你舅舅家,費了些神。」慶姨娘面色蒼白,勉強喝了茶,半晌才舒緩過來。

  「今兒不是陪北院那丫頭去挑首飾了嗎?怎麼又繞道去了舅舅家?」董慕麗不解,「娘,舅舅又跟你借錢了?」

  「沒有,最近為娘日子不好過,你舅舅不敢張口。」慶姨娘凝眉道:「不過有樁事,得叫你舅舅查清楚罷了。」

  「怎麼了?」董慕麗從未見過母親如此神情窘迫,彷佛被誰狠狠抽了幾十記耳光,平日的氣勢都蕩然無存。

  「對了,老太太那邊有什麼動靜?」慶姨娘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是一驚,「可有喚我?」

  「祖母這會兒都歇下了吧,哪有什麼動靜?」董慕麗越聽越狐疑,「母親,您究竟怎麼了?」

  「不對啊,那丫頭怎麼沒向老太太告狀?」慶姨娘慶自言語,「就算她發慈悲,她身邊的蓮心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告什麼狀?」董慕麗瞪大眼睛,「母親,您今兒出去又跟北院那丫頭起齟齬了?」

  慶姨娘沒有回答,只陷入沉思,彷佛心頭壓著重重疑雲,腦中紛亂,沒空閑多語。

  「慕麗,你跟娘說實話,」她忽然開口,「北院那丫頭丟的玉佩,可是你拿的?」

  「什麼玉佩?澹台公子的那塊?」董慕麗道:「怎麼可能呢,那東西長什麼樣子我都不太清楚,聽說不值什麼錢,董慕妍平時也從沒戴過。」

  「那玉佩,我是見過兩次的,確實很普通,就算一時大意弄錯了,你舅舅的當鋪也未必看得上眼……」慶姨娘喃喃自語道。

  「這跟舅舅的當鋪有什麼關系?」董慕麗依舊不明所以。

  「算了,這事先不說了,慢慢再査吧……」慶姨娘揉揉疼痛的額頭,「忙了這天,半條命都快沒了。」

  「女兒這就吩咐奴婢去准備熱水,娘,您早些梳洗歇著吧。」

  「這屋裡怎麼這樣亂?」慶姨娘打量了一眼四周,就問:「你又買東西了?」

  「沒有沒有,這些綢緞和小玩意是爹爹從江左捎來的,」董慕麗連忙道:「祖母命金嬤嬤分派來,我還沒來得及收拾。」

  「你爹爹怎麼還不從江左回來啊……」慶姨娘嘆一口氣,「扔下我們娘兒倆……如今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就是,祖母待我也不如從前了,」董慕麗呶嘴道:「江左送來的東西,撿了好的先送到北院去,剩下的才給咱們。」

  「哦?」慶姨娘一怔,「也難怪了,如今北院執掌著彩均坊,你祖母當然偏心她了。」

  「這心偏得也太快了,分明一兩個月祖母還對她不管不問的,怎麼一下就扶她做了彩均坊主事?」董慕麗跺跺腳,「她真有能耐嗎?我,或者慕茜,我們誰去做這個主事,都能一樣,反正有秦掌繡幫襯!」

  「對啊,分明一兩個月前,還對她不管不問的……」這句話,仿佛提醒了慶姨娘。

  「還不是因為澹台公子,想用她拴住咱家與澹台家的姻緣唄。」董慕麗道。

  「不對……」慶姨娘搖頭,「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什麼?」董慕麗道:「娘您又在嘀咕什麼呢?」

  「有些事情,咱們從前大概想得太簡單了,」慶姨娘抿唇道:「現在琢磨起來,你祖母還是最疼愛她這個長房長女——」

  董慕麗一頭霧水,什麼也沒聽懂,但慶姨娘的話語戛然而止,讓她更加迷惑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0:22

  第八章 意外之喜

  今日太後壽宴,董慕妍一早起身,午時之前先到宮門等候,與澹台浚一同至慈撫殿為太後祈福,又在御花園的水溶閣等了半個時辰,終於等到掌事太監的傳喚,才得入太後的永康宮。

  永康宮裡已然觥籌交錯,賓客盈門,鐘鼓笙簫之間,有一絕代麗人在首席獨自弄琴,琴聲清雅卻不失喜氣,為席間炒熱了氣氛。

  太後看來對此琴曲十分喜歡,琴音停後,連連撫掌,贊嘆道:「永泠郡主的琴藝又長進了,今日這曲子哀家聽了甚覺悅耳,該賞!」

  「能為太後壽宴助興,是臣女之幸,哪裡敢討賞。」

  水泠郡主不僅生得美貌,還嗓音清甜,看著溫婉和順。

  「太後不如就將這仙弦琴賞與永泠郡主,」一旁有嬪妃模樣的美麗婦人道:「豈不是個現成的恩典?」

  「對啊!」太後恍悟道:「淑妃,你倒提醒了哀家,好琴該配知音者才是!」

  這美麗婦人便是澹台浚的姨母?董慕妍心裡怔了怔,不由悄悄地多看了潘淑妃幾眼,果然眉眼與澹台浚相似。聽聞他母親從前也是享譽京城的美人,想來他家一門都是絕代風華。

  「淑妃真是機警,」右座一位嬪妃冷冷道:「難怪能得太後如此喜愛,我等望塵莫及。」

  聽這語氣中似有嘲諷之意,董慕妍不由想知道這究竟是誰,想來宮中敢如此說話之人也沒幾個,莫非是裴嫻妃?

  果然太後笑道:「嫻妃,淑妃行事是比你機靈,你可要多學學。」

  雖是笑語,但言辭亦有幾分真切,裴嫻妃一張臉更加青白,垂眉答道:「是,臣妾謹記。」

  「嫻妃姊姊最近臉色不太好,」淑妃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最近是覺得氣悶,」裴嫻妃道:「有勞妹妹掛心。」

  「若真病了,請太醫來看過才好。」太後道:「別拖久了,得當心啊。」

  「多謝太後掛懷。」裴嫻妃道:「臣妾方才聽宮人通傳,像是澹台公子到了,說了這半天話,可別忘了淑妃妹妹的娘家人。」

  「浚兒來了?」太後本就十分喜歡澹台浚,此刻看到他就在殿門外等候,連聲道:「快,快過來!」

  澹台浚帶著董慕妍快步上前,跪下施禮道:「給太後請安,祝太後福壽與天齊!」

  「這位便是董家大小姐?」太後仔細打量董慕妍後道:「果然生得明麗,人如其名。」

  「民女見過太後,」董慕妍叩首道:「謝太後誇贊,民女愧不敢當。」

  「聽說董小姐甚是能干,」裴嫻妃道:「太後今日所穿鳳袍便是出自你家的彩均坊?倒不比宮中尚服局所制差。」

  「嫻妃娘娘過贊了,」董慕妍恭謙地應答,「彩均坊不過助淑妃娘娘一臂之力罷了,尚服局制衣精巧,我等須好生學習才是。」

  「今日給太後祝壽,各家貴女都獻了才藝,比如永泠郡主方才就彈了一曲,不知董大小姐可准備了什麼?」裴嫻妃又道。

  董慕妍一怔,古代的琴棋書畫她一竅不通,只道:「民女無技藝可獻,不過太後娘娘既然喜歡緙絲,民女准備了九十九種花色的緙絲帕子以賀壽誕。」

  「哦?」太後立刻來了興頭,「什麼樣的帕子?拿過來給哀家看看。」

  董慕妍奉上匣子,由太監呈給太後。

  「九十九種花色的帕子?」裴嫻妃眉間輕挑,「可別有薔薇喲,太後最不喜嗇薇。」

  「娘娘放心,世間花色萬千,獨沒選薔薇。」董慕妍答道。

  潘淑妃本有些緊張,一聽此語,瞬間放松了一半。

  「為何不選薔薇?」太後笑咪咪問道。

  「薔薇有刺,太後壽宴之際,呈上此等花色恐不妥。」董慕妍答道。

  太後點頭,露出笑容,「沒錯,薔薇刺人,哀家喜愛溫和順之物,你的心思很對哀家胃口。」

  「太後,」潘淑妃道:「還是仔細瞧瞧這些帕子吧,若真好,也賞我們兩塊,沾沾太後的福。」

  「好,」太後將匣中帕子一一取岀觀賞,「這紅梅傲麗,函萏清雅,牡丹雍容,蘭花娉婷,甚好!淑妃,你家浚兒得此賢妻,這樁親事定得好!」

  董慕妍垂下眉,心裡滋味莫名,得到誇贊本該高興,但「親事」二字卻讓她尷尬。

  一旁的澹台浚也不知是何想法,那沉默微笑的模樣,恍若置身事外,這種場面也不幫幫忙。

  「咦?」太後忽然怔了怔,自匣中取出一個人偶,「這是何物?」

  匣中哪兒來的人偶?分明只有帕子而已………董慕妍不由迷惑。

  四周諸人紛紛看了那人偶一眼,霎時皆臉色大變。

  「這是……」裴嫻妃尖聲叫道:「巫蠱之術!」

  董慕妍恍然大悟,對了,在人偶上寫以生辰八字,再扎針下蠱,不就是古代慣用的詛咒之術嗎?可她進獻的匣中為何會有此物?

  有人想陷害她,要置她於死地嗎?她初入宮廷,哪裡會有什麼仇人?這一切,大概是衝著潘淑妃來的…

  這樣的事,她從前在電視上也不知看過多少回,但冷不防輪到自己身上,她腦子頓時懵了。

  「太後,這……」潘淑妃緊張地站起身。

  「這人偶上寫著戊寅年,十月初七……」太後看向兩人,「這是誰的生辰八字?」

  「這是……這是臣妾的生辰!」裴嫻妃立刻哀叫道:「怎麼這人偶……是在詛咒臣妾嗎?」

  「詛咒你的人偶怎會混進了董大小姐進獻的匣子裡?」太後凝眸。

  「太後,這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潘淑妃道:「好端端的,董大小姐為何要把一個詛咒嫻妃姊姊的人偶塞在這壽禮匣子之中?這不合常理啊!」

  「的確有些蹊蹉。」太後微微頷首。

  「太後,您要替臣妾作主啊!」裴嫻妃的淚珠倏地落下,「也不知是誰人想害臣妾,使了這樣陰毒的法子,臣妾雖不信怪力亂神,不怕它真傷了臣妾,但心裡難免覺得委屈。」

  「太後!」澹台浚上前一步道:「方才入宮時隨身所帶物品,皆由管事公公清點過的,肯定無礙才能入內。這人偶也不知何時被人悄悄藏入這匣中,還請太後派人明查!」

  他一直默不作聲,董慕妍只當他不管自己,誰知關鍵時刻,他竟站出來替她說話。

  眼前的情形有些混亂,董慕妍也手足無措,還好身畔有他。

  她的一顆心瞬間定了下來,有他在,不論如何總有了個依靠,不論他究竟靠不靠得住,哪怕是孤木浮萍,對她而言也好。

  「此事哀家定會徹查,」太後道:「不論始作俑者是何意圖,終歸打攪了哀家的壽宴,掃了哀家的興,哀家定不會輕饒!」

  「太後……」裴嫻妃啜泣道:「事情沒查清楚之前,還請董大小姐暫時不要離開宮中,畢竟東西是從她匣子裡搜出來的,想必總有些緣故。」

  這話的意思,是要押她嗎?董慕妍心裡咯噔一聲,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她思緒混亂。

  她會因此死無葬生之地嗎?若這樣就被冤枉死了,她這輩子也太凄慘了。

  這一刻,她都忘了什麼是害怕,她的身子是僵的,手是冰涼的,足下微微不穩,好不容易才強撐著,不至於跌倒在地。

  「就讓董大小姐暫且住在哀家這偏殿裡吧,把屋裡收拾出來,等事情查清了再說。」太後發話道。

  還好,沒被立即打入天牢,只軟禁在太後這宮裡,也算不幸中之萬幸。

  看來太後確實偏愛潘淑妃,言語之中給足了潘淑妃面子,手下亦留情了。

  董慕妍偷偷看了澹台浚一眼,見他的雙眸中滿是安慰她的神情,他悄然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衣袖,像是要替她撣去微塵。

  難得他有如此親昵之舉,雖然她與他尚不算太熟悉,但這片刻卻全無唐突之感,如同微風鑽入窗樓,她的心得到和緩。

  暫得安然,她已滿足。

  永康宮果然是太後所居,處處奢華,就連偏殿這間軟禁她的屋子也十分華麗,屋內燭炭充足,暖和舒適,董慕妍覺得自己不像被關押,倒像在宮裡享福。

  第二日,澹台浚來看她,想必他是得了太後的特許才能進來,太後偏愛潘淑妃一派,可見不虛。

  「公子,」董慕妍微笑道:「外面的侍衛可有為難你?」

  「太後都沒說什麼,他們敢說什麼?」澹台浚亦笑。

  「嫻妃娘娘大概不會高興的,」董慕妍道:「她也沒派人阻止公子嗎?」

  「太後宮裡,嫻妃還管不了。」澹台浚道:「不過聽說她昨日已連夜到聖上面前哭訴過了,她近日恰好身體不適,便更有由頭疑心被人詛咒。」

  「聖上怎麼說?」董慕妍有些緊張。

  「聖上只怕太後不悅,」澹台浚道:「其實一切還看太後的意思,畢竟是太後壽宴上出的事。」

  「那麼太後的意思是……」董慕妍心中忐忑。

  「太後從來不信神鬼之說,」澹台浚道:「況且這壽宴上的人偶,若說真能行厭勝之術,也感覺太荒唐了。」

  「公子覺得……會是嫻妃所為嗎?」董慕妍低聲問道。

  「依嫻妃計智,應該不會行事如此荒唐,」澹台浚道:「只怕另有糊塗人搗鬼。」

  「公子——」董慕妍道:「公子會幫慕妍查明真相嗎?」

  「你這話說的,」澹台浚輕聲莞爾道:「我若不想幫忙,此刻早躲起來了,還費心思來見你?」

  是啊,她急糊塗了,此刻與他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只能同舟共濟,無論如何他和淑妃都不會扔下她不管的。

  「這事情不是衝著我便是衝著你,你仔細想想,有何人可疑?」澹台浚問。

  「可疑?」董慕妍思忖道:「但除了家裡人,我也不認識誰了……」

  「你是否覺得——慶姨娘?」澹台浚凝眸。

  「不,應該不是她,」董慕妍搖頭,「那匣子入宮時檢査過的,當時無異樣,況且姨娘她也沒這個膽子,她不怕真出什麼事,誅連九族?」

  「負責入宮時檢査的管事公公我已問過了,」澹台浚道:「一個領事太監及兩個執事太監,都說東西好端端,當時沒查出任何紕漏。

  「所以定是入宮之後出的紕漏。」董慕妍愁道:「入宮後,我們曾到慈撫殿為太後祈福,匣子一直在殿外放著,太容易被做手腳了。」

  「我也是如此想的,」澹台浚提道:「如今之計只能仔細檢查那人偶,看看從它身上能否找到線索。」

  「是了!」董慕妍因他這一句恍悟,「做人偶的布料、書寫詛咒的字跡、依的何門何派的法術,這些都是有據可查的!」

  「不錯,」澹台浚頷首,「若查出來了,這便是鐵證,無可辯駁!」

  「那就有勞公子忙碌了,」董慕妍欠身道:「秦掌繡最懂布料之事,若無頭緒,可以隨時找她。」

  旁徨的心瞬間安定下來,董慕妍發現,當她與澹台浚商量著,彷佛再棘手的事都變得無可畏懼。

  難怪女子總要找個男人依靠,所謂的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柳,有些事情,該男人去做就讓男人去做,女子不必事事操心,大概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委屈小姐在這裡多住幾日,」澹台浚道:「在下一定盡快查清此事。」

  他總是「在下在下」的自稱,一板一眼的,有時候她聽著覺得好笑,又覺得他終歸還是那般疏遠,也不知該怎樣與他更親近一分。

  「太後這宮裡如此舒適,多住幾日倒是我的福氣,」董慕妍道:「不過冬日漫漫,在屋子裡,略微無聊。」

  「找幾本書來看看,」澹台浚道:「也好打發時光。」

  「我本是被軟禁之人,沒入獄就萬幸了,哪裡還得消遣?」董慕妍笑道。

  澹台浚不答,只步至擱花瓶的桌子邊,拉出一個小小的抽屜,裡面竟有兩三本書。

  「傳奇話本,你愛看嗎?」他問道。

  「公子怎麼知道這裡有書?」董慕妍大為詫異。

  「小時候我每次入宮,都住在這屋子裡。」澹台浚答道。

  董慕妍瞪大眼睛,「你也住過這邊?」

  「對啊,我也時常覺得無聊,所以偷藏了幾本書。」澹台浚道:「年月久了,這書都有些黃舊,不過勉強能消遣,總比沒有的強。」

  「想不到公子也有頑皮的時候。」董慕妍輕輕翻了書頁,「這都寫的什麼故事啊?」

  「小時候看的,我也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頗為有趣。」澹台浚道。

  「公子入宮,怎麼沒住在淑妃娘娘宮裡?」董慕妍疑問道。

  「太後喜歡孩子,姨母也樂於我住這兒,討太後歡喜。」澹台浚答道。

  難為他小小年紀便要幫姨母討太後歡心,她只當澹台一門盛世榮寵,世人堪表,此刻卻知來之不易。

  「多謝公子,」董慕妍朝他笑,「這幾本書,足夠我消遣了。」

  她軟禁之處正好是他當年所居,看來太後一開始就相信她的清白,有意照顧她。

  這瞬間董慕妍一顆心徹底鎮定了,就當在宮中度個小假,翻翻閑書,其他都不必顧慮。

  呵,她真的好奇澹台浚小時候看的什麼書,閱人所讀,知人之心,她可借此多加了解他。

  禍兮福之所倚,得此機會,倒是意外之喜。

  那幾冊傳奇話本大多描寫一些志怪的故事,董慕妍看了一夜,只見其中一則被人用朱砂勾了一筆做記號,那幾頁紙尤其皺,想必澹台浚特別喜歡,所以翻閱的次數也些。

  那一則故事大概是說有個少年在狩獵中救了只白狐,那白狐原是得道的小仙,說要報答少年。少年無所求,只說家中父母感情不太和睦,希望狐仙襄助,狐仙化作少年的父親去討好他的母親,又化作他母親去討好他的父親,這對夫妻終於和好如初。

  少年長大後,狐仙還經常出入他家中,每當家裡丟了東西,狐仙便頭戴七尺長的玳瑁釵,端坐堂屋,對人們道:「你們誰把東西偷了去,便老老實實還回來,否則必然腹痛而死。」

  第二天,東西必然會出現在原處。

  之後又過了數年,直到少年娶妻生子,狐仙方沒了蹤影。

  董慕妍覺得這個故事雖然可愛,但又好奇澹台浚對它如此情有獨鐘也不知為何?或許他也希望自己能有個狐仙當他的紅顏知己?

  董慕妍一夜睡得迷迷糊糊,作了許多奇怪怪的楚,日上三竿方起身。

  才用過早膳,竟有太監來傳喚,一臉鄭重,彷佛出了什麼大事,「董大小姐,太後娘娘喚你去。」

  董慕妍頗為意外,她正被軟禁,太後不會輕易傳召她,難道事情有了線索?

  匆匆整理了衣衫,她來到太後寢殿,就見永泠郡主也在這裡。據說永泠郡主幼年喪母,太後憐恤她,常接她到宮中小住。

  「給太後請安。」董慕妍施禮道。

  「你來得正好,」太後見她來了,咧開嘴笑道:「那厭勝之事已經查清了。」

  這麼快?董慕妍吃了一驚。

  一旁的永泠郡主在在喝茶,此刻也是一怔。

  「昨日浚兒在外查了一日,便有眉目了。」太後道:「哀家命他休息去了,會兒他來了,你聽他親口說吧。」

  正說話間,一個太監碎步上前道:「太後娘娘,澹台公子求見。」

  「請他進來。」太後道。

  澹台浚捧著一只匣子自門外進來,施禮道:「太後恕罪,微臣來遲。」

  「哀家命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遲不遲的?」太後笑道。

  「此事不結,微臣不安。」澹台浚道:「還望太後容臣先稟報。」

  「好吧,看你急的,」太後打趣他,「也對,心愛之人蒙冤是難安的,你說吧。」

  「微臣查了這人偶,」澹台浚打開匣子細細解釋,「發現這人偶所用的流雲錦是江左進貢,兩個月前入太後宮中,太後把它賞給了朝中各世家貴女。」

  「哦?」太後皺起眉頭。

  澹台浚抬眸看著永泠郡主,只道:_「不知郡主對此流雲錦可有印像?」

  「我?」永泠郡主身形一僵,「澹台哥哥不會是在懷疑我吧?你方才也說了,京城貴女多得了賞賜,怎麼單來問我?」

  「這流雲錦分為四種花色,玲瓏紋、璿璣紋、蘭心紋、眉喜紋,」澹台浚道:「因璿璣紋最難織就,異常珍貴,太後就只把它賞賜給了郡主。」

  董慕妍不由錯愕,永澄郡主已然面色發白。

  「就算這璿璣紋只賞給我,我身邊人來人往的,說不定就被誰偷去幾尺,我素來也不在意這些衣物,多了、少了也沒上心。」永泠郡主道。

  「不止如此,」澹台浚道:「這書寫嫻妃娘娘生辰的字跡,也出自郡主的手。」

  「胡說!」永冷郡主高聲反駁,「我的字跡太後識得,哪裡是這般模樣?太後娘娘,請替臣女作主啊!」

  「右手所書與左手所書,自然不同。昨日已得太後允許,到郡主房中搜查過,這裡有一疊字帖,想來是郡主平素練字所用,上面字跡與布偶上的相似。」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疊紙。

  永泠郡主霎時無語,全身顫抖起來。

  「永泠,你怎麼如此糊途?」太後怒目而視,「做出這等事,既害不了別人,也連累了自己——糊塗啊!」

  「太後……」永泠郡主連忙跪,「臣女……臣女只是想給這商賈之女小小懲戒罷了,並無歹意啊……」

  「民女與郡主素不相識,為何郡主要嫁禍民女?」董慕妍不由問道。

  「澹台哥,你是士族貴胄,奈何要娶這商賈之女成為京中笑柄?妹妹我與你從小一塊長大,實在不願哥哥下半生為別人取笑啊!」永泠郡主眸中倏忽滲出淚水。

  原來她暗戀澹台浚?董慕妍恍然大悟。

  呵,想不到澹台浚真是香餑餑,連郡主都垂青於他。董慕妍發現自己的情敵遠不止董慕麗之流,威脅又升級了,再這麼下去,只怕自己應付不來。

  「有勞郡主替微臣操心了,」只聽澹台浚冷冷道:「這樁婚事本是家父家母在世時定下的,無論如何也是家父家母的心願,長輩都沒覺得不當,微臣也沒有他想。」

  「澹台哥哥,你真的喜歡她嗎?」永泠郡主啞聲問道。

  澹台浚側過身去,不予回答。

  其實董慕妍倒希望他能吐露一言半語,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地位?他之所以接納她,只因為父母的遺願嗎?她真想知道。

  不,他肯定不喜歡她,即使有父母遺願,他也執意要退婚,可見……他其實對她全無感。

  但她還是很感激他,感激他為她這一番奔走,救她於危苦,就算沒有情意,也讓她欣欣然。

  見事情水落石出,太後沉聲道:「永泠,你犯下此等事叫哀家怎麼罰你呢?董大小姐,你說說希望我怎麼罰?畢竟是你受了委屈。」

  董慕妍只道:「郡主也是關懷澹台公子,一時糊塗,還請太後原諒。」

  她知道,太後與永冷郡主感情深厚,盡管出了此事總要有個交代,但太後還是舍不得嚴懲郡主,所以來問她。

  她就做個順水人情吧,誰讓她身分低微呢?

  「淑妃娘娘到!」殿外忽然有宮人通報道。

  淑妃怎麼來了,莫非得了消息?

  董慕妍狐疑之間,就見潘淑妃笑盈盈的快步進來,見了太後,她更是一臉喜色。

  「你怎麼來了?」太後詫異道:「可是有什麼喜事,這般高興?」

  「回太後,」潘淑妃道:「早起太醫來請平安脈,竟說臣妾已有身孕了。」

  此言一出,諸人皆是又驚又喜。

  「恭喜姨母,」澹台浚當即賀道:「天瀾公主就要有個小弟弟或者妹妹作伴了。」

  潘淑妃與裴嫻妃膝下皆是女兒,昊皇唯一的兒子是先皇後所生,如今潘淑妃有孕,若一朝產子,這繼後的位置就非她莫屬了。

  太後喜出望外,連說了三個好字,又道:「淑妃,你好好安胎,若缺什麼,哀家這裡但凡有的,你盡管拿去。」

  「謝太後恩典,」淑妃說完,看了董慕妍一眼,「怎麼董大小姐也在此?那厭勝之事可是有了眉目?」

  「浚兒已査清了,」太後道:「哀家正打算派人去告訴你和嫻妃,此事與董大小姐無天。」

  「那就最好了。」潘淑妃眉開眼笑,「今日都是喜事啊!臣妾安胎所用衣物,希望由彩均坊幫忙打理,快到年關了,怕尚服局忙不過來。」

  董慕妍心知這只是場面話,尚服局哪裡會忙不過來呢?其實潘淑妃是想防著裴嫻妃吧?畢竟她這一胎至關重要。

  太後點點頭,忽然又道:「也好,哀家打算封董大小姐為樂陽縣主,一則可方便岀入宮廷,二則,也免得宮中人因她是商賈之女的身分對她不敬。」語畢,睨了永泠郡主一眼,她封賞董慕妍,有一半是緣於永泠郡主的那番話。

  永泠郡主不由得呆愣在原處,垂眸不語。

  任太後再疼永泠郡主,終究要顧全大局……

  澹台浚眼底滿是歡悅,也不知是因為姨母有孕,還是因為董慕妍得了封賞,難得見他如此高興,一向不動聲色的臉上增添紅潤微光,若白玉生華,更加俊朗。

  董慕妍喜歡他這般神采奕奕的模樣,忍不住貪看,目光不舍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0:42

  第九章 心上保留一間屋

  「想不到那丫頭竟然因禍得福!」慶姨娘氣得發怔,「原以為她得罪了嫻妃娘娘,此次在劫難逃,誰料想她竟得封縣主,今後在這個家裡還有我們娘倆的容身之地嗎!」

  「娘,我們該怎麼辦?」董慕麗著急道:「她若報復起來,只怕是……」

  「昨日你舅舅的綢布莊來了個宮裡的女官,」慶姨娘忽然神秘道:「說是嫻妃娘娘身邊的人。」

  董慕麗詫異,「嫻妃娘娘為何會光顧我們家的鋪子?」

  「那女官買了許多東西,出手闊綽,還說今後會常來光顧。」

  「這是何意?」董慕麗不解。

  「想必是有拉攏之意,」慶姨娘猜測道:「淑妃有了身孕,這嫻妃怕是封後無望了,心裡著急。」

  「我們哪裡能幫得上忙?」董慕麗依舊迷惑,「我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助嫻妃登上後位的本事沒有,但拉淑妃下馬的本事或許有。」慶姨娘抿唇道:「要設計陷害個人還不容易嗎?」

  「娘,您是說……」董慕麗大駭,「不可啊,淑妃娘娘若有事,澹台公子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女兒是想嫁入澹台家,不是給嫻妃當走狗!」

  「為娘知道,」慶姨娘忙道:「這不也還沒怎麼著嗎?為娘只是先留條路子,以備將來,若董慕妍那丫頭日後欺負咱們,總要有個治她的法子啊!」

  「總之不能傷害澹台公子,陷害澹台家。」董慕麗堅持道。

  「想不到,你這孩子對澹台浚竟真有幾分痴情,」慶姨娘意外道:「若他心中無你,只惦記著這董慕妍那丫頭呢?」

  「眼下澹台公子並沒對她動心啊,我還有機會。」董慕麗頗有自信。

  「可太後喜歡她,淑妃也喜歡她,女兒啊……我們沒有幾分勝算。」慶姨娘道。

  「女兒自有辦法接近澹台公子,」董慕麗道:「依女兒的姿貌、才智,定會令公子傾心,況且女兒近日打聽到一樁澹台家的秘事,想來會對我接近公子有助益。」

  「哦?是何秘事?」慶姨娘好奇道。

  「娘,您先別多問,」董慕麗得意道:「且讓女兒自己行事一回。」

  「我們慕麗真是長大了,」慶姨娘笑道:「好,為娘先不問。」

  董慕麗呶了呶嘴,「嫻妃那裡,別急著去巴結。」

  「是是是,為娘心裡有數。」

  慶姨娘對這個女兒是千依百順的,雖然她沒打消另謀退路的念頭,但表面上還是按下話,暫且不提。

  「永泠郡主已被太後罰在家中思過,」潘淑妃對董慕妍道:「太後特命本宮告知你一聲,永泠郡主已經深有悔意,說是有愧於你。」

  「多謝太後替民女作主,」董慕妍道:「郡主既有悔意,此事自不必再提,只是嫻妃娘娘可會罷休?畢竟是用了她的生辰八字。」

  說來她本有些不解,為何永冷郡主不利用太後的生辰八字,那樣豈不是可以鬧出更大的動靜?想必永泠郡主從小在太後膝下長大,終有些感情,不敢輕易詛咒了老人家。

  「嫻妃的兄弟在朝中常得北平王照拂,」潘淑妃道:「北平王是永泠郡主的父親,想來嫻妃為著這份人情也不會再追究此事。」

  「原來如此。」董慕妍頷首道:「這樣最好。」

  事情就這樣平息了。幸虧是永泠郡主所為,藉太後的寵愛與北平王朝中勢力,什麼懲罰都不必受。若真是一介平民女子犯了事,哪能這般輕巧脫罪?這個世界,好不公平。

  「聽彩均坊已經給本宮做了幾套衣衫,」正事說完,潘淑妃轉而道:「可帶來了?」

  光顧著永泠郡主的事,她險些忘了要給淑妃回報進度,忙道:「是,做了幾套寢衣和中衣,還請娘娘先試試。」

  箱盒打開,董慕妍將衣衫逐一呈上,均是未漂染的天然色澤,寬松舒適、

  「這些絲帛雖織得很密實,但很輕軟,娘娘貼身穿著既暖和又不厚重,最適合孕中穿。」董慕妍道。

  「可這顏色……」潘淑妃蹙眉道:「白中帶一點雜色,不太美觀。」

  董慕妍細心地為她解釋,「娘娘,此絲帛未經漂染,極是天然,染料色重,氣味也重,對胎兒無益,純天然的最好。」

  「可終歸要如雪純白的顏色看著舒心些。」潘淑妃依舊道。

  「娘娘不知,純白的顏色亦是漂過的,」董慕妍道:「白中帶淡淡的黃色才是絲帛原來的顏色。」

  潘淑妃點點頭,「本宮懂了,你能如此周到,本宮很放心。」

  「只要娘娘能平穩安胎,民女定當盡責。」董慕妍道。

  「娘娘——」忽然宮人稟報,「澹台公子來了,在殿外候著呢。」

  澹台浚來了?董慕妍心中忽然溢出歡喜,就像牆角裡偷偷綻放了一朵小花。她進宮前就在想,今日是否會遇見他?但盡管期盼遇見他,真實現了又有些害羞。

  「你問問他有什麼事,」潘淑妃卻冷冷地道:「若還是為了那件事,本宮絕不會答應的,讓他回去吧。」

  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淑妃為何這般態度?她一向對澹台浚極好,況且澹台浚剛剛査清了永泠郡主之事,立了功。董慕妍有些疑惑。

  董慕妍忍不住問:「可是公子惹娘娘生氣了?」

  潘淑妃嘆了口氣,方道:「還不是為了他母親遷墳之事,年關將至,他每每提起,本宮都無法應對。」

  「遷墳?」董慕妍不解,「好端端的,為何要興這麻煩事?」

  「浚兒一直希望父母親的墳墓合葬一起,」潘淑妃道:「可亡姊棺木埋在我們潘家祖墳,這是照了姊姊臨終遺願的,本宮作不了主。」

  「難道澹台夫人不願意與澹台大人葬在一起?」董慕妍大為吃驚。

  莫非他們夫妻感情不睦?

  對了,還記得那個關於狐仙報恩的故事,少年向狐仙所求,便是設法使他父母和睦。怪不得澹台浚那般喜歡這則故事,幾頁薄紙翻了又翻,原來有此隱情。

  「我長姊心氣高,當年嫁進澹台家頗不情願,」潘淑妃含糊道:「她死後不願入澹台家祖墳,本宮也沒有辦法。」

  澹台家是士族貴胄,澹台大人當說也是俊美無雙,為何澹台夫人還不滿意?董慕妍只覺得世事難解,不是置身其中,不能了解。

  「慕妍啊,」潘淑妃語重心長道:「你也替本宮勸勸浚兒,父母既已安葬,又何必再糾纏?顧好他自己便是了。」

  董慕妍躑躇,「娘娘,民女的話,公子未必聽得進去……他與民女,還不甚相熟。」

  「好好相處不就漸漸熟悉了?」潘淑妃道:「記得本宮剛入宮時不過小小才人,也不是最美的,可如今皇上獨垂愛本宮,這一切也是循序漸進的。」

  難得潘淑妃對她說這貼心話,董慕妍胸中頓時暖融融的,且她來到這陌生境地,總覺得飄忽不安,但最近終於踏實起來,家中有祖母支持,彩均坊有工作,身邊有蓮心,亦得了這縣主的身分,人越擁有得多,就越安心,然而更多是因為與澹台浚有了往來。

  他的一言一笑,似乎成為她每日渴盼的畫面,每次可能遇到他時,她就心跳怦然,她從一縷可有可無的魂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她想接近他、了解他,消除他苦惱。

  她……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董慕妍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大概她誤會了。她只是孤苦無所依,有個清俊男子近在咫尺,所以才想入非非罷了。

  這距離真正的喜歡還差得很遠,應該……是吧?

  董慕妍出了潘淑妃的寢宮,見澹台浚還等在門外,可見他為母遷墓意志之堅決,非幾句話就可讓他改變心意。

  董慕妍微笑著上前施禮,「澹台公子,淑妃娘娘孕中困倦,此刻又躺下了,公子不如先回吧。」

  澹台浚臉上掠過淡淡失落,隨即笑道:「多謝提醒,既然如此,在下便與小姐一道兒出宮去吧。」

  董慕妍頷首,便與他一路往御花園而去。今年的梅花開得格外早,山石處竟露出幾枝艷紅的顏色,沁人心脾的暗香襲來,鑽入鼻尖。董慕妍發現自己從未見過真正的梅花,只在書上或者畫上聽聞倚梅觀雪的樂趣。

  原來梅花的香氣這樣好。

  「永安寺的梅花大概也開了吧——」董慕妍忽然道。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澹台浚一怔,「董大小姐打算到郊外賞梅?」

  「過兩日彩均坊還有一批衣物要送進宮來,」董慕妍答道:「不過我卻得去一趟永安寺,就讓秦掌繡代勞,秦掌繡初次入宮,到時候還請公子多照顧她才是。」

  「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去一趟永安寺?」澹台浚不解,「想必不是賞梅那麼簡單?」

  「公子可知,去年此時是什麼日子?」董慕妍低聲道。

  「去年……」他思忖片烈,恍悟之間,滿面內疚之色,「對不住,方才一時沒想到。」

  「去年此時家母攜我出外游玩,遭遇驚馬,我雖獲救,但家母不慎身亡。」董慕妍道:「家母的靈柩便在永安寺。」

  「怎麼?」澹台浚凝眸,「令堂不是該葬入董家祖陵嗎,為何會葬在寺裡?」

  「都說家母因為死於非命,在寺廟旁,得高僧每日誦經超度,亡靈便可至極樂淨土。」董慕妍回答,「如今已滿一年,超度之期圓滿,便能遷回董家祖陵了。」

  「原來如此。」澹台浚點頭,「那便好了。」

  「不過,我也無所謂,」董慕妍嘆道:「母親未必想回來,待父親百年之後,也未必要合葬的。」

  澹台浚再度怔住,沒料到她突發此等驚人之語。

  「怎麼會?」他遲疑道:「夫妻本為一體,理該合葬。」

  「我家裡還有個姨娘,」董慕妍澀笑,「那姨娘是什麼人,公子也了解,日後我爹娘夫妻合葬,姨娘該葬在哪裡呢?若三人葬在一處,姨娘大概也不依。」

  「慶姨娘不至於如此吧?」澹台浚寬慰道:「就算她真不講道理,董家該有老太君作主。」

  「公子不知,姨娘原是我母親遠房表妹,那年我母親有孕,姨娘來我家探望,不知怎麼便與父親眉來眼去勾搭了起來,」董慕妍咬牙道:「母親生下我不久,父親便納了姨娘,每每提起此事,母親便怨忿難平,但表面上只能做出寬厚樣,三人合葬,姨娘肯,我母親也不肯的。」

  澹台浚沉默了,向來能言的他這一刻卻不知該如何言語。

  他沒料到,她竟會對他說這等掏心窩子的話,或許因為恰逢生母忌辰,憂思彌布的緣故?

  不過,他倒不討厭她傾訴這些,這世間,難得聽到有人說這樣的真心話,也甚少有人對他這樣說話。

  澹台浚覺得,終歸兩人算是朋友了,一起經歷了些事情,好像從來沒有女子與他這般親近。

  「那麼董大小姐打算如何?」澹台浚問。

  「我想另置一處墓地,安置母親靈柩。」董慕妍道:「未必要入董家祖陵的,若母親娘家允許,遷回母家也可。」

  「這怎麼成?」澹台浚詫異,「嫁夫隨夫,令堂已是董家的人,理應葬夫家祖陵。」

  「方才在淑妃娘娘那裡,聽聞公子的母親也不曾葬入澹台家祖陵?」董慕妍冷不防地問,澹台浚霎時身形一僵,瞠視著她。

  「即使令堂能如此,家母為何不可?」董慕妍接連問道。

  「我母親……」澹台浚喉間微顫,「我母親與令堂……境況不同。」

  「也對,公子的父母恩愛,不像我家,妻妾同堂。」董慕妍長吁一口氣道:「可就算如公子家中,夫妻也不曾合葬,我就更不能強求母親的靈柩須入董家祖陵了。」

  「我父母也未必恩愛啊……」話剛岀口,澹台浚便覺失言,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頃刻曝光,深怕它們會化為灰,化為煙,化為預料不到的麻煩,但這話既已出口,他也不打算再強加隱瞞。

  「公子何出此言呢?」董慕妍露出詫異的神色,「澹台大人一生只娶了夫人一人,生前疼愛夫人也是出了名的,若這都不算恩愛,其余未妻大抵都是冤家了。」

  「我父親確實愛我母親,」澹台浚道:「可我母親終究有些憂思,我也不知是何緣故……大概她心高,眼見姨母入宮做了嬪妃,覺得自己低嫁了。」

  母親從來傲氣,當年美貌與才情又遠在姨母之上,到頭來卻要處處給姨母行跪拜之禮,心中難免不平。

  他記得,小時候母親每次入宮之後,回家都會大發脾氣,尋釁與父親拌嘴,從前他不明白,長大後終於懂得母親的心思。

  不知為何自己要與眼前這個女子說這些,或許因為她方才也與他吐了衷腸。

  「既然如此,公子何必執著?」董慕妍為他開解,「不如就讓令尊、令堂分穴而葬,也可兩下安然。」

  「可為人子女,終究希望父母能在地下團聚……」澹台浚搖頭道:「就算我自私吧……若有來世,還是希望他們能和解。」

  呵,她倒喜歡他這一份坦白。

  凡人哪有不自私的呢?縱使深明大理,到底意難平。

  這一刻,他像個普通人那般,不再遙不可及,彷佛與她的距離拉近了好多,不再讓她仰望,如遙望浩瀚星河。

  「公子,想我直言,就算真愛一個人,也未必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董慕妍侃侃道。

  「生同衾、死同穴,難道不是世人都向往的嗎?」澹台浚彷佛聽到了天外之語,錯愕得一時沒緩過神來。

  「再愛一個人,心裡還是要保留一間屋子,」董慕妍解釋,「這間屋子,只供你一人居住,在你煩躁的時候,就獨自待在這裡,讓你遠離外來的煩惱,待到心緒平復,再出門見人。這樣於你,於別人,都是最好的。」

  澹台浚久久無法回答,這樣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

  「澹台夫人大概也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吧,」董慕妍微微一笑,「她也不會強求與誰生同衾、死同穴,這輩子或者下輩子都是如此,因為她喜歡獨居時的喜樂,都說夫妻無間,但我認為有時候相愛的人還是要保有一點距離才稱得上美。」

  澹台浚發現這話有點道理,父親每每苦惱,不就是因為母親高不可及嗎?而越是苦惱,父親就越加急躁,反倒越讓母親生厭。倘若父親也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只在愜意時與母親相見,或許母親便對他改觀了。

  人與人的相處不能太近,太近就如刺蝟依偎取暖,會扎著對方,即使去妻也如此。

  「你說得對……」澹台浚認同道:「再說遷墳也打擾了母親安眠。」

  她該不會是受了姨母之托,故意來勸他的吧?不,不會的,事關她自己的父母,誰會願意揭自己的瘡疤來提醒別人?

  倘若她真是故意的,他真該感激她,這一番話,讓他醍醐灌頂。

  他這輩子,真心感激過的人,也沒幾個。

  不知自己這一番勸說是否能寬慰他?董慕妍無法確定。

  但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力,該說的都說了,亦沒有什麼遺憾。

  回到家中,喝了一碗熱騰騰的奶茶,董慕妍有些困乏,但桌上一堆賬本要看,她深感當個女強人實在不易,換做窮人倒可以偷懶了。

  蓮心自門外進來,笑盈盈的,也不知在高興什麼。

  「逛到哪去了?」董慕妍道:「像孩子一樣傻樂。」

  「奴婢剛瞧見澹台公子送小姐回來,」蓮心笑咪咪的,「澹台公子最近跟小姐熱絡了不少呢。」

  「進宮恰巧遇見,就一道回來了,」董慕妍強裝正色,瞪了她一眼,「有什麼稀奇?」

  「哦,是沒什麼稀奇的,」蓮心道:「不過二小姐聽說澹台公子來了,卻專門跑到大門去攔截人家的馬車,這稀不稀奇?」

  「慕麗?」董慕妍一怔,「她去截了澹台公子的馬車?她要做什麼?」

  「小姐您看,」蓮心笑道:「您天天見的人,別人想見上一面都難呢。」

  「我哪裡是這個意思?」董慕妍微微臉紅,「怕慕麗失禮罷了。」

  「二小姐自己都不怕丟人,何必替她操心?」蓮心呶呶嘴,「奴婢也是一時好奇,跟過去偷聽了幾句,結果小姐您猜猜,我聽見了什麼?」

  「你這丫頭,不得無禮,」董慕妍急忙道:「主子說話也敢偷聽?若被逮著了,有你受的!」

  「小姐放心,」蓮心擺擺手,一副輕松樣,「二小姐光顧著和澹台公子說話了,哪裡看得見我?她神神秘秘,非要澹台公子隨她到巷角處,說有要事相商。奴婢是怕她使壞……」

  「他們說什麼了?」董慕妍忍不住問道。

  「小姐您終於著急了?」蓮心又笑道。

  「我不過覺得慕麗奇怪罷了,」董慕妍依舊若有所思,「按說再怎麼著,她也不該如此啊,一定有什麼要緊事。」

  「二小姐不知道從哪兒打聽的,得知澹台公子的亡母尚未入他家的祖墳。」蓮心臉神秘地道。

  「她……她怎麼知道的?」董慕妍不由震驚。

  「慶姨娘的兄弟除了開當鋪,不是還做棺木生意嗎?上次我娘去世的時候,他假裝好心捐了副棺材,小姐你忘了?」蓮心皺眉道:「或許打聽到了什麼」

  「慕麗便是要對澹台公子說這個?」董慕妍凝眉。

  「二小姐說,她有法子讓澹台公子遂了心願,遷移他母親的墳地。」蓮心道。

  「慕麗能有什麼法子?」董慕妍詫異,「澹台公子都沒法子,她卻有?」

  「具體如何,二小姐也沒細說。」蓮心道。

  「澹台公子如何回答的?」董慕妍忍不住道。

  「小姐,您正是問到關鍵了,」蓮心幸災樂禍道:「澹台公子居然對她的獻媚半點沒動心,只說,既然母親生前做了訣定,他這當兒子的便要尊重母,遷墳之事不再議了。」

  他真如此說的了?董慕妍難以置信,分明那樣望父母合葬的他,竟然會如此回答。

  呵,終歸,他還是聽了她的勸,不再執著。

  她想不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本事,三言兩語撼動了他的心志。

  不過,他也許只是單純不喜董慕麗多管閑事才那樣說的。

  那也好,至少他沒給董慕麗面子,相比下午他對她的態度,他那時和氣許多。不論如何,這讓她心中歡喜。

  淡淡的竊喜如同一縷幽香,悄悄蕩漾,鮮少有人察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1:01

  第十章 三妹妹幫了一把

  董慕麗伏在床上,哭得眼睛都腫了。

  慶姨娘無奈地看著女兒,嘆了一口氣,「不是為娘說你,你也太莽撞了,這樣青天白日的,巴巴跑到人家澹台公子的馬車前頭,街上人來人往的,你也不怕破被笑話。」

  「我怕什麼?」董慕麗抽泣不已,「大姊姊都沒避嫌,天天跟澹台公子在一塊兒,我怕什麼?」

  「人家是定過婚的,你算什麼身分?」慶姨娘揚聲道。

  「澹台公子不是要退姐了嗎?」董慕麗不服。

  「外頭人哪裡知道這婚事退沒退?」慶姨娘道:「論起來,你一個小姨子跑到姊夫面前去做什麼?」

  「論起來,娘親您還是爹爹從前的遠房小姨子呢,不也跑到爹爹跟前去了?」董慕麗一時口快道。

  「你——」慶姨娘氣不打一處來,「我是寵得你無法無天了,竟敢跟娘親這般說話?」

  董慕麗自知失言,低頭道:「女兒也是心急,眼看大姊姊與澹台公子越發親近,再這麼下去,這婚事大概就退不成了。」

  「你以為這樣跑到澹台公子跟前,他就會承你的情了?」慶姨娘苦嘆一聲,「你打聽他亡母的事,他若時面子上抹不開,反而惱了你怎麼辦?」

  董慕麗此刻才感到後怕,「我當時也沒多想……」

  「算了,事到如今,後悔也無用,」慶姨娘決絕道「你若真豁出去,非澹台公子不嫁,母親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董慕麗眼睛一亮,「娘,你真有辦法?」

  「你以為當年我是如何嫁給你爹爹的?」慶姨娘神秘一笑。

  「聽說,夫人懷大姊姊的時候,娘親來探望,爹爹對娘親一見鐘情?」董慕麗懵懂道。

  「哪兒來那麼多一見鐘情啊,」慶姨娘輕蔑一笑,「不過是利用男人的脆弱罷了。」

  董慕麗聽得一頭霧水。

  「為娘這裡有兩樣東西,」慶姨娘低聲道:「催人醉的沉釀酒,挑情的晩薰香。」

  「挑情……」董慕麗瞪大眼睛,她再不經事也聽得懂了,不由雙頰通紅,「娘,這……不妥吧?」

  「過幾日就是慕暄的生日,」慶姨娘說出自己的謀劃,「澹台公子與慕暄交好,自會前來相賀,到時候就讓他喝這沉釀酒,在這府裡住一晚。」

  「但他定然會住在慕暄那裡,女兒如何……靠近?」董慕麗猶是不解。

  慶姨娘答道:「你二嬸還必須求咱們照顧她那房的生意,讓她暗中幫幫忙也就是了。」

  董慕麗依舊搖頭,「女兒心裡害怕,若事後澹台公子惱怒,不肯承認,怎麼辦?」

  「他喝醉了,也未必真能成什麼事。」慶姨娘撫了撫女兒的肩,「不過鬧出個名目,讓他先認下你,若他真不肯,你仍是清白之身,也有退路。」

  董慕麗凝眸思索,仍是猶豫不決。

  「退一萬步說,就算事情不成,也可殺殺董慕妍的銳氣。」慶姨娘恨恨咬牙,「不讓她這般得意。」

  「也對……」董慕麗終於下定決心,冷笑一聲,「讓她傷傷心也好。」

  「女兒,為娘一定妥善安排,」慶姨娘笑道:「一定不會讓你吃虧的。」

  「說來娘親也是果敢,這樣的事女兒自己是不敢的,換了別家娘親,也一定不願意冒險。」董慕麗討好地搖了搖母親的手。

  「為娘是過來人,像咱們這般既沒出身在士族大戶,又只是庶出的,只能拼出命去為將來打算了。」慶姨娘的臉上露出溫柔之色,「從前娘親我賭贏了,希望這一次,你也能贏!」

  難得聽母親說這肺腑之言,董慕麗整個心人都怔住了。她自幼受父母嬌寵,大夫人去世的這一年,更自認勝過嫡女一頭,此刻就像被打回原形,認清了現實,頓時頹薏,眼下看來也只有豁出去了……

  董慕暄生日這天格外的冷,不過西院倒熱鬧非凡,賓客盈門,折騰了一日。

  董慕妍自然也備了厚禮前去祝福,看到院裡客人太多,也不必她來招呼,略坐了坐,便挪到董慕茜的屋裡。

  她本打算飲杯茶即可,卻見董慕茜這裡也擺了一桌小菜,有她喜愛的酸筍雞丁湯,不由地坐下喝了一碗。

  董慕茜笑道:「大姊姊來得巧了,我才從我娘那裡弄了壇梅子酒來,甜度剛剛好,咱們在這裡獨自樂樂。」

  董慕妍聞到那酒醇香撲鼻,心想在家裡難得如此自在一回,便斟了一大盞。

  「澹台公子也來了,」董慕茜忽然低聲問道:「大姊姊見到他沒有?」

  「方才在席上瞧見他了,」董慕妍點頭,「客人多,也沒顧上打招呼。」

  「也對,大姊姊與澹台公子天天見面,今天見不見都是無所謂的。」董慕茜打趣道。

  董慕妍雙頰微微發紅,垂眉道:「不過是為了辦好宮裡的差事,妹妹這樣說,姊姊倒不好意思了。」

  「宮裡的差事自然是要辦的,但終身大事,姊姊就不辦了?」董慕茜越發起勁地逗她。

  「什麼啊……」董慕妍瞪她一眼,「姑娘家,說話也沒個遮攔!」

  「大姊姊,」董慕茜笑著推了推她,「你倒是給妹妹說句實話,你的心思究竟如何?若你真對那澹台公子無意,妹妹我今後絕不再提他的名字——」

  或許是喝了酒,董慕茜此刻言辭又懇切,董慕妍的偽裝也漸漸松懈,她頭有些暈乎乎的,手肘撐在桌上,嘆息道:「我的心思如何,說與你聽都不要緊,但說了有什麼用呢?別人的心思,我還沒猜透呢。」

  董慕茜凝眸道:「姊姊與澹台公子相處了這般日子,竟還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與他……」董慕妍發現兩人的關系真是難以形容,「忽遠忽近的,有時候,他竟像個知己,有時候卻跟陌生人沒什麼區別。」

  「這麼奇怪?」董慕茜對情事也懵懵懂懂的,「大姊姊該找個機會,把窗戶紙捅破了才好!」

  董慕妍搖頭,「畢竟是退過婚的,總不至於巴巴的跑到他面前,向他求親不成?」

  「大姊姊不願跑到澹台公子面前丟了臉,」董慕茜道:「可有的人,卻不顧顏面呢。」

  想必,這說的是董慕麗吧?那日董麗去攔了澹台浚的馬車,大家都有到了?

  「若丟了臉真能達成心願,倒未嘗不可,」董慕妍惆悵道:「只怕丟了臉,反招他厭棄,輸得一敗塗地。」

  董慕茜忽然瞧著灺,眼睛一眨一眨,語氣故作神秘,「大姊姊,你到底喜不喜歡那澹台公子?若真喜歡,妹妹有法子幫你。」

  「什麼法子?」董慕妍只當她說笑話,附和著道:「他啊,就像鐵打的牆,誰能有辦法?」

  「比如,他今晚喝醉了,便留他在我們這西院小住,」董慕茜悄聲道:「到時候,就把大姊姊跟他困在一處庭儀。」

  「這等老套的招數,真管用?」董慕妍只覺得荒唐。

  「越是老套,越管用,否則怎能人人愛用?」董慕茜追問道:「姊姊,你就直說,你心裡有沒有他?」

  她心裡如何想……老實說,她也不清楚。雖然一刻不見就心系著他,但似乎沒有愛情那般濃烈,但他的影子總是時不時鑽出來,如同暗香彌漫,揮之不去。

  他此刻在做什麼呢?她常常會這麼想,也會想他有沒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有沒有……也似她這般,無意間會想起她?

  雖然經常見面,但難免有幾日他事忙,她進宮沒見著他,心會莫名失落,一路上乘著馬車回家,都覺得格外地冷,但若見著了他,就算沒說幾句話,就高興得看什麼都順眼,回家的腳步都是輕飄飄的。

  可惜,和他之間要如何更進一步呢?那戀愛心理學,她還沒參透……

  酒勁兒上來了,董慕妍一陣眩暈,伏在桌上,全身軟綿綿的。

  她醉了,像是要睡著了,又像是清醒著。

  她彷佛到了一處高山上,四周都是軟的草地,她就這樣地躺下,天空的流雲如同被子似的,飄覆在她身上,裹得她暖暖的。

  她隱約看到了澹台浚,他就躺在她的身畔,與她一起觀賞流雲。

  「慕妍,是你嗎?」

  朦朧間,她聽到他說。

  他的聲音這般真切,似乎就在耳邊,低醇勝酒,董慕妍覺得自己更加醉了。

  這樣躺著就好,與他依偎著,她可以一直這樣躺著,就算是夢,也覺得幸福……

  「小姐、小姐——」

  聽聞蓮心的聲音,董慕妍從夢中醒來。

  天光已明,她昨夜喝醉了酒,竟在董慕茜屋裡睡下了,直到現在才恢復知覺。

  然而她定眼一瞧,發現這裡不是董慕茜屋裡,卻是西廂一處上好的客房。

  「蓮心,什麼時辰了?」董慕妍問道:「我怎麼在這裡?」

  「小姐不記得了?」蓮心瞪大眼睛看著她,「昨夜的事,您可不能不記得啊——」

  「昨夜?」董慕妍莫名其妙,「昨夜怎麼了,我不過喝醉了酒而已,瞧你嚇的!」

  「小姐……」蓮心一副小姐傻了的模樣,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眼裡滲出淚光來,「您別嚇奴婢,出了這等事,您卻如此糊塗,等會兒見了老太太,該如何回話?」

  「我不過在三妹妹這裡吃了頓酒,是沒什麼閨閣規矩,祖母若要罰,我也認了。」董慕妍道。

  「看來這事兒怪不得小姐,」蓮心氣憤道:「一定是澹台公子輕薄了小姐您!平時看他謙謙君子,原來男人都一個德行,我呸!」

  「你在說什麼?」董慕妍聽得一頭霧水,「關澹台公子什麼事?」

  「小姐!」這回蓮心真的哭了岀來,「您被澹台公子玷污了,您自己竟不曉得?」

  玷污?董慕妍不由瞠目結舌。這……什麼跟什麼啊?

  「老太太馬上就要派金嬤嬤過來為小姐您驗身了。」蓮心語氣依然激動,「聽說還請了外頭的一個穩婆,就怕澹台家不認帳!」

  「你是說……昨兒晚上我與澹台公子……同房了?」董慕妍有些哭笑不得。

  「澹台浚趁著小姐醉酒,溜進了小姐的房裡,對小姐行了不堪之事……今天早上慕茜小姐來叫姐起床,嚇了一大跳。」

  「不對啊……」董慕妍越聽越蹊蹺,「我昨夜在這裡酒醉,澹台公子哪裡會曉得?斷不會還摸到這廂房來……」

  「他昨天也喝醉了,就在慕暄少爺屋裡歇著,半夜裡不知怎麼就摸到這裡來了……」蓮心越說越義煩填膺,「不成,這回他一定要娶了小姐您才行,否則,我割下他那話兒,讓他變太監!」

  「你這丫頭……」董慕妍竟被她逗得樂了,「你竟比我還著急,事情沒弄清楚,或許我還是清白之身呢。」

  「就算身子還清白,名聲也不清白了!」蓮心執意道:「今兒這一鬧,誰不知曉小姐與他同處一屋?他再不娶您,小姐就嫁不出去了!」

  「且聽祖母怎麼說吧。」董慕妍依舊從容不迫。

  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理說,澹台浚也不是趁酒劫色之徒,這其中定有什麼人在搞鬼。

  可究竟是誰呢?鬧了這一出,於他人有什麼好處?倒是讓她有了名目嫁入澹台家,這不像是害她,倒像在幫她。

  原來,她昨夜竟不完全是作夢,她幻想自己與他躺在山巔雲端,原來那流雲真是棉被,她亦真依偎在他身旁。

  然而她真的失身了嗎?彷佛並沒有書上所說有脹痛之感,她覺得自己還是清清白白的。不過,此時此刻想必這事兒已在這府裡傳得沸反盈天,說不定馬上就傳到宮裡去了,想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已不太可能了。

  「澹台公子現在何處?」董慕妍問道。

  「還能在哪兒,在老太太屋裡跪著請罪呢!」蕙心呶呶嘴,「若他敢逃,就算慕暄少爺也不會饒他!」

  可憐的澹台浚,若他是冤枉的,這該如何收場?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到底哪裡不太對勁?

  董慕妍雙手撐著膝蓋,兀自思索,靈魂就像忽然飄到了空中,重視眼前的一切。

  東院靜悄悄的,董老太太打發了一眾下人,只剩澹台浚在跟前,單獨問話。

  澹台浚跪了半晌,垂眸不語,面色倒也沉著。

  「澹台公子,你也別怪我家無禮,」董老太太道:「出了這等事,終歸要理理清楚。」

  「老太君盡管問話,」澹台浚道:「昨夜晚喝得多了,有些事情不太記得,但凡記得,知無不言。」

  董老太太道:「昨夜,你是如何到慕妍屋裡去的?」

  「這個真不記得,」澹台浚道:「只記得喝醉了,似乎有人扶著我,便進了一間屋子休息。」

  「不是你自己去的?」董老太太蹙眉道:「那誰人攙扶你去的?」

  「好像……是慕暄。」澹台浚道。

  「你歇到半夜,沒發現床上有人?」董老太太有些難以啟齒,「或是你半夜起身,走錯了屋子?」

  「我半夜並未起身,就一直睡在那間屋子裡。」澹台浚一邊回想一邊道:「身畔……似乎有人,我以為是慕暄。」

  「你以為是慕暄?」董老太太瞠目,「所以你並未做出什麼越軌之事了?」

  「肯定沒有,」澹台浚道:「我醉成那樣,如何行事?再說,我以為是慕暄在側,更不可能了。」

  「那便好——」董老太太吁出一口氣,「但願如公子你所說。」

  門簾忽然被人打起,金嬤嬤走了進來。

  「如何了?」董老太太連忙問道。

  「請了京城最有名的穩鏗,剛剛送走。」金嬤嬤輕聲道:「如澹台公子所言,昨夜並未發生什麼。」

  「菩薩保佑!」董老太太徹底輕松下來,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兩家的體面,算是暫時保住了!」

  金嬤嬤卻仍舊焦慮道:「事情已經傳得沸佛揚揚了,只怕有誰嘴快,漏了風聲,宮裡都知曉了。」

  「好歹兩家也定了親的,不怕他們說去。」董老太太道:「不過,澹台公子,現下你若再想退婚,恐怕就難了。」

  「晩輩知道,」澹台浚答道:「事到如今,這婚自然是不退了。」

  「什麼?」董老太太一時沒聽清。

  「公子,您說什麼?能再說一遍嗎?」金嬤嬤亦是一怔。

  「晚輩從前不懂事,提出退婚是草率了。」澹台浚道:「與大小姐相處的這段時日,覺得她其實極好,所以晚輩早就打消了退婚的念頭。」

  「真的?」董老太太與金嬤嬤又驚又喜,「公子,這可開不得玩笑,你當真嗎?」

  「太後與淑妃娘娘也極喜歡慕妍,常常誇贊她。」澹台浚道:「老太君放心,這一次,晚輩絕不會再反悔了。」

  他態度如此爽快,倒讓人疑心他是否因為太後與潘淑妃的緣故才改變了主意。

  然而,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對董老太太而言,先成就這一樁婚要緊,至於他對董慕妍的感情,只能以後再說了。

  董老太太自認活了這把年紀,許多人與事都看得通透,但唯獨眼前這個年輕人,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總是蒙著一層霧。

  昨夜之事,雖證明不過誤會一場,但究竟誰把澹台浚抬到慕妍床上的?又或者,還另有什麼隱情?

  可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結果,這其中真相,她暫時也不想深究了。

  「姊姊,都怪妹妹不好,」董慕茜坐在董慕妍床前,一臉愧疚,「昨夜不該灌你那些酒,更不該看你醉了就把你扶去客房,若與我同睡,便不會發生這的事!」

  「方才穩婆已經驗過了,」董慕妍微笑道:「什麼事都沒發生。」

  「幸好聽金嬤嬤說,澹台公子不打算退婚了,」董慕茜亦露出笑容,「否則妹妹真是萬死不能謝罪。」

  「既什麼事都沒有,這婚退不退的,我本不在。」董慕妍卻道:「如今,倒像被施舍了。」

  董慕茜訝異地問:「姊姊昨晚不是說,心裡也有澹台公子嗎?該不會不情願吧?」

  「我心裡有他、無他,都希望能堂堂正正嫁過去,」董慕妍道:「昨夜像耍了手段,逼他娶我似的。」

  「哪裡是姊姊耍手段呢?」董慕茜急道:「再怎麼著,這事情也怪不到姊姊頭上去!」

  董慕妍按了按對方的肩,「三妹妹,你也太為我著想了,雖然該謝謝你,但往後別再這樣了。」

  「啊?」董慕茜一怔,「姊姊,你在說什麼啊?」

  「昨夜,是你與慕暄合計著,讓我和澹台公子同房的吧?」董慕妍冷不防道。

  董慕茜臉色大變,一時間沒了言語。

  「你一向不喜歡屋子裡有油膩味,昨夜卻特意擺了酒席,引得我留下。」董慕妍道:「今天早晨聽說也是你率先發現了事端,去向祖母稟報,依你一向的聰明心性,斷不會鬧得這府裡人盡皆知,可今天卻反常地大張旗豉,恨不得要傳遍京城似的,我事後一想便覺得蹊蹺。」

  顯然,她的分析很對,董慕茜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怕我嫁不出去,」董慕妍和緩道:「但我終究不希望如此——」

  董慕茜滿臉漲紅,像做錯事的小孩,「我也是著急……姊姊,你不知道若不如此,或許就被二姊姊捷足先登了呢。」

  「這與慕麗有關?」董慕妍不由意外。

  「那日慶姨娘到我娘房裡嘀嘀咕咕的,我隔著窗子聽了幾句,她們在商議著,要趁董慕暄生日把澹台公子灌醉,與二姊姊同房。」董慕茜索性道:「你也知道,我娘就是個糊塗人,為著二房的生意,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可不能讓她幫著慶姨娘胡來。」

  「什麼?」董慕妍震驚道:「她們竟敢如此……」

  「我把此事與慕暄說了,慕暄也很氣憤,要當場揭穿了她們。我卻想,不如將計就計,成全了澹台公子與大姊姊你!大姊姊,昨兒晚上我可是問過你好幾次的,心裡可有那澹台公子?」

  對了,昨夜喝酒時,董慕茜話中有話,她該聽出來的……

  「姊姊,是我做事急了些,」董慕茜道:「可不破不立,不舍不得,若非豁了岀去,哪裡能換來澹台公子的承諾?在妹妹看來,能留住心上人,拴住這段姻緣,才是要緊啊!」

  然而澹台浚真的心甘情願嗎了?她總盼著有個契機能與他更進一步,如今邁進了這一大步,她卻萬般忐忑。

  彷佛不該如此……這樣不要臉面,他心裡會瞧得起她嗎?

  或許愛情就應該不要臉,所以自古狐媚一向得男人鐘情。然而她始終臉皮薄,就算看了戀愛心理學,也學不到半分招式。

  虧了她還想用書上教的那幾招讓澹台浚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終究都是白日作夢罷了……

  董慕妍忽然覺得自己好沒出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1:21

  第十一章 郡主想來分杯羹

  兩人之間隔著紗簾,董慕妍還是第一次這般與澹台浚說話,感覺十分微妙,本來放下簾子是想避免不必要的尷尬,但如此一來,卻更加曖味。

  「慕妍小姐,」澹台浚沉默了好半晌才開口,「想來,老太君已經把我的意思告訴你了。你若不情願,我也不會勉強,畢竟是我提出悔婚在前,此刻悔了又悔,只怕你怨我。」

  該怎樣回答?難道要告訴他,自己巴不得嫁給他?可若推三阻四,他順勢又把事給退了,昨夜豈不白折騰了,她為此還壞了名聲……

  董慕妍告訴自己,斷不能做這賠本買賣。

  「公子還記得在宮裡,你給我逍遣看的書嗎?」她忽然提起這件事。

  「書?」澹台浚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在太後宮裡被禁足的幾天,公子少時放在那偏殿裡的書。」董慕妍答道。

  「哦,那些書啊。」他依舊不解,「怎麼了?」

  「那書上有一則故事頗為有趣。」董慕妍緩緩說道:「說是有個女子生了重病,命不久矣。一天,家裡請了個小仙,告訴她醫治的法子,便是每日晌午到太陽底下曬一個時辰,吸收烈日菁華,自然可癒。女子照了這個法子做,果然身體得以康復。」

  「你怎麼會想起這個故事?」澹台浚凝眉。

  「我病了一年,就像這女子一般,只剩一縷游魂了。」董慕妍道:「但這些日子,與公子相處,心裡便如得照烈日一般,吸了菁華,好像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她想讓他知道,他對她而其實重要非凡。

  男人大抵都有顆英雄心,若能救助一個弱女子於危難,就越發覺得自己了不起,也會自以為這女子需要他,沒了他活不下去,他亦不會離這個女子。

  適時在男人面前裝扮楚楚可憐,博得憐憫,自古都是女子的利器。

  「慕妍不懂得何為鐘情,」她低聲道:「或許我對男女之情知之不深,嫁給誰、不嫁給誰,也從沒有細想過……但自從遇到了公子,只覺心安,想一直與公子相處下去。」

  隔著紗簾,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自己這話他相信了沒有?有沒有令他高興?

  「公子來日若娶了別人,慕妍便沒有機會再與公子相處了,」她繼續道:「不知為何,我實在不舍。」

  窗戶撩開一角,鑽進了極細的風,紗簾隱隱微動,然而董慕妍卻不覺得冷,心頭一陣緊張,需要冰鎮才能消釋。

  「只是不知公子願意娶我,全因昨夜之事,或者因為太後與淑妃娘娘近日誇贊過我?」董慕妍心裡頗為煎灼。

  她只盼著,他與她有了些不同以往的情分,若全因這些與情愛無關的理由,即使她成為了他的夫人也沒什麼意思。

  但這想法會不會太貪心了?方才還想著只要留住他便好,此刻又多貪戀一分,希望多一些情分……人就是永不知足。

  澹台浚不說話,彷佛董慕妍方才這一大番話難住了他。

  董慕妍不由有些害怕,生怕自己言多有失,嚇得他打了退堂鼓。

  「慕妍。」忽然,他竟喚了她的名字。

  她沒聽錯吧?他竟喚了她的閨名,這……意味著什麼?

  「年關前擇個吉日,把三書六禮正式走了。」澹台浚鄭重道:「永安寺的梅花也應該開了,再挑個日子,咱們一起去祭拜你母親,把這婚事稟報給她吧。」

  他這是打定主意娶她了?

  「方才你問,若沒有昨夜之事,我會不會答應?」澹台浚又道:「我也不想騙你,若無昨夜,或許這婚事就真的拖下去,將來如何,也未必可知。」

  呵,他倒坦白,半句浪漫的話也不肯說。

  但是也對,她還沒有重要到能讓他這樣個刻板的人費力說什麼甜言蜜語。

  「方才你還問,若太後與淑妃娘娘沒贊過你,我會不會改變主意?實不相瞞,我未來的妻子不得宮中貴人的喜愛,怕也難在澹台家立足,為著雙方,必然要太後與我姨母中意才行。」

  這般現實的說辭,讓她一顆心瞬間涼了。古代的姻緣大抵如此,真沒什麼趣味,雖比現代的婚姻穩固,但感情的因素何其微小,能白頭偕老,不過各方面牽制罷了。

  「不過,」他又冷不防地壓低聲音道:「昨夜,其實我醒來過一次。」

  什麼?董慕妍一怔,他……在說什麼?

  「我醒來了,也看清了。」他的聲音變得和暖低醇。

  他看清什麼了?看清了,她躺在他身側嗎?

  難怪,昨夜她在迷迷糊糊間,聽到他好像在說:「慕妍,是你嗎?」她還以為,那只是個綺麗的夢。

  「本來,我可以悄悄抽身而去的。」澹台浚繼續道:「但我沒有走——慕妍,現下你該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他……這是什麼意思?她愣在原處,木頭一般,彷佛沒聽懂。

  「傻子,」他笑了,「還不明白嗎?」

  他本可以離開,全身而退,不給自己惹半分麻煩,卻留了下來。他,心裡有她?假裝上當,順勢可以娶她,是這個意思嗎?

  曾幾何時,他心裡也有了她?或許還是因為太後與姨母的緣故,覺得退婚太麻煩,將就著娶她算了?

  董慕妍思緒一片混亂,腦子裡像間塞滿石頭,無法思考。

  「慕妍,我知道你喜歡梅花,小時候,我曾見過你摘梅花。」澹台浚繼續道。

  董慕妍有些驚訝,他不是一直煩著她、討厭她嗎?原來也曾暗中打量過她啊?

  「從前,我以為你脾氣不好,難以相處,所以才起了退婚的念頭,」澹台浚坦白道:「這些日子看來,是我從前錯了,盼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從來高高在上,此刻卻低聲下氣,字字真誠,聽得她耳朵一陣發燙,彷佛有什麼鑽進了心尖,灼中要害,彷佛冰河解凍,她所有的衿持瞬間崩塌。

  都已經到了這個分上,她還有什麼可裝的?台階他已給她砌在腳下,只要順階而下,不論面子上還是心裡,都圓滿了。

  她露出甜甜笑容,「一直念叨著想去看永安寺的梅花,擇個日子,咱們就一同去看看吧。」

  她終於……答應了?

  澹台浚微微一笑,提著一口氣總算抒發出來。難得心裡如此緊張,從前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曾有過如此心情,如今終於體會到什麼叫「膽怯」。

  昨夜醒來,看到枕邊躺著她,初時他心中一驚,但隨即便明白肯定有人設了局。他也不是沒想過逃脫,然而終還是若無其事地躺下了。

  雖然被算計了,但他掉在這陷阱裡卻沒覺得憤怒不甘,反而甘於紅帳被暖和四周的一片溫柔。

  他借著燭光看著她的睡顏,她像是夢到了什麼好事,嘴角帶著一彎淺淺的笑。

  從小他就覺得她美,那一刻的她,亦是傾城之姿。

  若就這般順勢娶了她,每夜與她依偎呢喃,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她可明白他的真心嗎?她一定以為他是受了威脅,顧全名聲,不得不娶她吧?

  都怪他自己,朝令夕改,退婚又反悔,她不信他也是應當。

  只希望天長日久,她能漸漸明白,而他可以等。

  董慕麗一雙眼睛紅腫得跟核桃似的,眼淚落盡,只抬頭直瞪著慶姨娘。

  「娘親在騙我?」董慕麗嗔道:「您到底同二嬸商量好了沒有?怎麼……卻讓董慕妍那賤人爬到了澹台公子的床上?」

  「我與你二嬸分明是謀劃好了的。」姨娘懊惱地蹙眉,「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也是始料未及,這事情蹊蹺得很,怕是誰在其中搞了鬼。」

  「誰?」董慕麗一臉迷惑。

  「或許是慕茜和慕暄那兩個小鬼頭。」慶姨娘猜度道:「他倆自幼就與大房那賤丫頭親近,那丫頭最近得封縣主,就更加巴結了,或許是那日我在你二嬸房中謀劃,被他倆聽了去。」

  「他倆也敢來算計我?」董慕麗氣得臉都猙獰了,「他們也不想想,他們那一房的生意還要我舅舅來幫襯呢!」

  「事已至此了,多說無用。」慶姨娘嘆二口氣,「大房與澹台家這門親事怕是板上釘釘了,聽說過兩日便要正式下聘。商賈之女得縣主的,別說本朝,就算歷朝歷代,也是罕見。

  「娘!」董慕麗厲聲叫道:「您也讓我認輸?」

  「不認輸又能怎樣?」慶姨娘道:「事到如今,不如另作打算。」

  「如何打算?」董慕麗一怔。

  「裴嫻妃身邊的那個女官,前幾日又到你舅舅的商鋪去買了東西。」慶姨娘壓低聲音道。

  「娘的意思是?」董慕麗凝眸。

  「為娘只是一個妾室,你也只是一個庶女,這滿院子的東西將來未必能歸我們娘倆,有了你舅舅這個依靠,終歸心裡踏實些,他若生意做得好,咱們將來也能好。」

  「這些年,確實也離不了舅舅。」董慕麗點頭道。

  「如今生意難做,若在朝中有了個靠山就不一樣了。」慶姨娘道:「那嫻妃父兄皆是朝中高官,我們若能助她登上後位,榮華富貴還愁嗎?」

  「娘,你說來說去,還是想蹚宮中那潭渾水?」董慕麗疑慮道:「只是……」

  「你還惦念著澹台浚?」慶姨娘道:「莫說如今他要娶大房那丫頭,就算不娶,約莫也輪不上你。不如投靠了嫻妃,一則幫了你舅舅的生意,二則也解了心頭之氣!」

  董慕麗沉默半晌,一時沒了主意。

  「澹台公子……」她支吾道:「女兒終究不想害了他性命。」

  「哪裡有這般嚴重?」慶姨娘搖頭,「就算爭不上後位,淑妃也還是一代寵妃,哪裡會害了性命?更別提澹台浚不過是她外甥,壓根不會有事。」

  「真的?」董慕麗半信半疑,「娘你別是又在哄我的?」

  「娘幾時哄過你?」慶姨娘道:「上次的事不過失了手罷了,豈是為娘存心騙你?」

  「嫻妃那裡也不知是什麼謀劃?我們究竟能幫上什麼忙?」董慕麗擔憂道:「說到底我們也只是商賈,宮裡的事哪裡能插得上手?」

  「嫻妃既然派人找到我們,自然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慶姨娘勸道:「終歸是她在謀劃,我們奉命行事,若一切順當也就罷了,若不能遂願,也是她在前頭擋著,查不到咱們這裡來。」

  「她若惹了什麼禍事,把一切推到我們頭上怎麼辦?」董慕麗很擔憂,「說到底,我們只是替人當差的小鬼,自古小鬼背鍋,真神何曾遭殃?」

  「我們商賈之家能做的事情有限,雖猜不著嫻妃打的什麼主意,但我們這點本領,還能拆了宮闈不成?放心吧,為娘心裡也琢磨過的。」

  「那……」董慕麗遲疑地點頭,「那好……先說定了,凡事讓舅舅去出頭,娘親你可不能當先鋒,若不順遂,也可先撇干淨。」

  「放心,若不順遂,最多也是為娘與你舅舅的禍,還算不到你一個在室姑娘頭上。」慶姨娘笑道。

  「女兒不是那個意思,只想提醒一下,娘親和舅舅別太莽撞了。」董慕麗垂下頭去

  雖然母親這番說辭滴水不漏,但她心中難免打鼓,她也不知自己是否為著對澹台浚的愛慕之情,所以才於心不忍。

  從前,小打小鬧的壞事雖也做過,卻不至於涉及宮廷爭鬥這般嚴重,此刻就像整個人驟然懸到半空中,滿心驚惶。

  「你做的鞋,本宮穿得極好,」潘淑妃笑盈盈地道:「這款式也是獨特,沒有後跟兒,本以為穿不踏實,誰想竟不束腳,本宮孕中腳腫,穿著最適宜。」

  前幾日,董慕妍得了幾塊上好的水貂皮,料子不大,做衣裳稍嫌短了些,便做了幾雙保暖的毛絨拖鞋送到宮裡,不想得了潘淑妃如此嘉獎。

  「昨天聖上瞧著了也是覺得稀罕,」潘淑妃道:「本宮往太後宮裡送了兩雙,幾位太妃正好有到,都想要依樣做來,可尚服局從未做過這鞋,怕模子制不好。慕妍,還得你費些心到尚服局指點。」

  「這有什麼難的?」董慕妍道:「民女這就回去叫彩均坊多趕制一些出來,尚服局那邊,民女再慢慢去教,聖上若也喜歡,亦可另制些男子款式。」

  「你如今得封縣主,這稱謂得改改了,」潘潮妃笑道:「不好再自稱民女了。」

  「是。」董慕妍答道。

  「你們都下去吧,」潘淑妃對宮女們吩咐,「本宮有話要單獨與縣主說。」

  四周婢女一俱應聲,魚貫退去。

  董慕妍心頭微動,也不知潘淑妃要與她說什麼,彷佛十分鄭重,這讓她莫名緊張。

  「慕妍,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當初太後給你這個縣主的封號,也是因為覺得你乖巧。」

  「臣女得太後垂愛,心中感恩。」董慕妍躬身道。

  「眼下倒有一件為難事,」潘淑妃語氣忽然變得慎重,「說出來,又怕委屈了你。」

  「娘娘,是何事啊?」董慕妍不由問道。

  「你也知道,永泠郡主愛慕浚兒,上次她故意針對你,就是因此緣故。」潘淑妃道:「她回去之後病了一場,太醫院去了好幾撥人都沒治好,只說是心病,無藥可醫。」

  永泠郡主病了?莫非是相思病,這病哪裡有藥可醫呢?

  「北平王心疼愛女,入宮求了太後,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後也是憐恤北平王一把年紀還要為了兒女操心,便答應了他的請求。」潘淑妃嘆道。

  「什麼請求?」董慕妍一顆心吊了起來。

  「北平王說,盼讓郡主嫁與浚兒,與你為平妻。」潘妃答道。

  原來,這道坎在這裡!她就說,這婚事如此順遂,總讓她忐忑,原來真正的坎在這裡等著她。

  她的對手從來不是董慕麗,這樁高攀不起的婚姻自然有更高強的對手,讓她始料不及。

  「你是縣王,她是郡主,她與你同為平妻,你也不吃虧。」潘淑妃低聲勸道:「本宮也沒有辦法,太後與北平王做的決定,本宮實在難以反駁。」

  呵,只怕潘淑妃還巴不得結這門親吧?北平王朝中元老,皇親貴胄,若得他助力,皇後之位也能穩妥。

  聽聞裴嫻妃的父兄之前一直得到北平王照拂,所以她在朝中支持者眾多,贏了北平王這步棋,等於拆了裴嫻妃一半的台。

  「另外,本宮也想著,依永泠郡主的個性,其實也是好應付的,」潘淑妃又道:「她不及你聰慧,上次交手也落了下風,將來不怕她欺到你頭上。」

  她怕永泠郡主嗎?其實,她真的沒必要介意,畢竟澹台浚並不喜愛永泠郡主,否則依他倆從小到大一塊兒在宮裡長大的情分,澹台浚應該早就向北平王府求親才是。

  「浚兒若娶了你和永泠郡王,將來必不會再納妾,」潘淑妃道:「若只娶了你,依世家風氣只怕還得另娶,到時另娶的會是什麼人,誰也不知道,若比你更得寵愛如何是好?」

  的確,敵人永遠在未來,而不在過去,因為過去已能掌握,而未來遙不可知。董慕妍心中幽幽的想,並未接話。

  潘淑妃逕自接著道:「慕妍,你別怪本宮說話直,婚姻之事,事前分析利弊,豈不比懵懵懂懂的好?」

  她不怪潘淑妃,畢竟潘淑妃已把她當自己人,才會推心置腹說這話,當然潘淑妃自有私心,可人誰無私心呢?

  「娘娘,」董慕妍咬了咬唇,方開口道:「此事……公子已知曉了嗎?」

  「本宮昨日已與他說了。」潘淑妃答道。

  昨日他便知曉,分明昨日他還來探望過她,與她提起起去郊外拜祭她母親的事情,當時瞧他的模樣並無異常。

  他果然不愧從小在宮中歷練,彷佛生了一張剝不開的面具,這讓她有些不寒而栗。

  本來,她滿心歡喜,一心待嫁,但此刻卻迷惘起來,所有的喜悅如夢幻泡影,她鐘情的男子或許也只是張畫皮,她該相信什麼?

  本來,她想著朝堂風雲詭譎,後宮陰謀重重,要與他同甘共苦,然而現下她懷疑自己的堅持。

  她再愛他,也不能舍棄自己。

  從前,她只想賺些錢,去過逍遙的日子,並無意與他攪在一起,怎麼忽然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竟要擔任忍辱負重的賢妻角色?

  只怪她近來過得太順遂,忽然就覺得自己能應付這個世界的一切,以為自己真能如魚得水。然而她此刻才發現,作為平民女子,實在太過弱小,她實在不該奢望太多。

  「娘娘,臣女明白了。」董慕妍道:「過兩日公子要與臣女同去永安寺,等下了山,臣女自會與公子好好相談。」

  「委屈你了,」潘淑妃露出滿意的神情,「你們好好商量。」

  明日,她該如何面對他?她還能眼角含笑,偽裝濃情密意嗎?

  她發現自己並非天才的演員,稍微心裡有事便顯露在臉上,尤其男歡女愛,更加無法弄假。

  要不然,就舍了這一切吧……反正她現在已經有了足夠的錢,若到江左去,自在逍遙。

  當初留下來,不過為了報復慶姨娘母女,並非真打算嫁給澹台浚的。

  都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若她的初心只是報復而已,那麼也該止步於此。

  可人生似乎時常超出計劃,想畫一圓,卻意外畫出另一塊方,她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1:40

  第十二章 條件他都符合

  今日見了澹台浚,她該如何面對?

  照著鏡子,梳理化妝,董慕妍瞧見自己一夜未眠憔悴的臉,任是再多的胭脂水粉也難以掩飾。

  「小姐、小姐!」

  蓮心剛說要去替她端早膳,忽然大呼小叫地奔進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驚慌。

  「怎麼了?」董慕妍懶懶地問。

  「小姐今日怕是去不了永安寺了。」蓮心喘道:「京郊出大事了!」

  「大事?」董慕妍一怔。

  「聽聞趙國公的女兒昨天也去永安寺上香,至今未歸,已經稟報了宮裡,御林軍都出動了。」

  「趙國公的女兒?」董慕妍愕然,「就是要嫁給嫻妃弟弟的那位貴女?」

  「對啊,她正是為著這事到寺裡祈福的,」蓮心解釋道:「想來是遇上了賊人,把她給擄走了。」

  董慕妍皺眉,「京城重地,天子腳下,一向太平,哪裡出過這樣的事?任是賊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啊!在偏遠之地做此擄掠的營生,豈不更便宜?」

  「小姐說的有道理,」蓮心亦一臉迷惑,「可事情偏偏出了,如今京城四處戒嚴,郊外是去不得了。」

  「這事兒你是打哪兒聽來的?」董慕妍奇道:「你不就是去廚房端早膳嗎?」

  「澹台公子來了,方才他在老太太屋請安,是他說的,這會大伙兒都在議論此事。」蓮心答道。

  既是他說的,想必不假。難為他大清早趕過來報信,難為他心裡如此惦記她。

  董慕妍心中吁出口氣,她本就不想與他同去祭拜母親,這會子倒讓她有了逃避的機會。

  雖然董大夫人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但若在墓裡聽到她的婚事這般委屈,實在讓她慚愧。終歸也是她對不起董家母女,占用了別人的身份,卻混不出個樣子來,臉都丟盡了。

  「慕妍——」正在發怔,院裡倏地有人喚她。

  澹台浚?他的聲音……就算離得再遠,她也聽得清。

  「澹台公子過來了。」蓮心在她身畔道:「奴婢這就去迎!」

  「你把那壇子雪水端出來,沏一壺好茶。」董慕妍連忙道:「公子大清早過來,肯定一身寒氣,給他暖暖。」

  「是,知道小姐心疼公子。」蓮心擠眉弄眼的,笑嘻嘻地去了。

  沒一會兒,她迎了澹台浚進來,又端上茶,但不再打擾主子,將厚暖的門簾垂下。

  董慕妍起身跟澹台浚施禮,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傻站著。

  「這是什麼茶?」澹台浚倒不客氣,自顧自坐下,端起茶盅微笑問道。

  「昨天掃了梅花上的雪,攢了一壇子雪水,聽說煮茶最好。」董慕妍解釋道:「從前我喝茶,倒不知這些這些泉水、雪水、井水的區別,以為全都一樣,最近在宮裡跟著淑妃娘娘學了些見識,這梅花上的雪還真留有些梅花香,所以也附庸風雅一番。」

  她一個現代人,哪裡懂這些,曾在書上看到,只當是胡謅的,原來竟真有道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只覺得自己變得雅致許多,從前的人或許因為時間過得慢,所以更懂品賞萬物細節。

  「這茶真不錯,」澹台浚嘗了一口,「你煮茶向來在行,比如那奶茶,最近娘娘也喝了,稱贊得很。」

  「我那奶茶不過小女孩的玩意,哪裡能跟宮裡的茶相比。」董慕妍笑道:「娘娘謬贊了。」

  「娘娘昨兒叫御膳房准備了些糕餅,本叫我送到岳母墓前祭拜用的,但忽然出了這等事,今天去不成了。」澹台浚道。

  岳母?他倒叫得爽快,這門親最後結不結得成,還不一定呢。

  「不去也好,」董慕妍垂眉道:「有些事,我還沒想好,不如該如何娘親稟報。」

  她話中有話,他自然聽得出弦處之音。

  「因為永泠郡主的事?」他直接了當地道。

  這話堵在她喉間,不知如何吐露,既然他先說了,她也就沒必要再躑躇。

  「郡主……」董慕妍咬唇道:「真能容我?」

  「只怕你不肯容她。」澹台浚彷佛有一雙透視眼,能一眼看穿她的心。

  董慕妍嚇了一跳,她自認為表現得謙卑,想不到他竟瞧出了她的想法。

  「我一個商賈之女,得封縣王,又能許給公子你,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董慕妍遲疑道:「只是……我一向脾不太好,害怕將來與郡主不睦,辜負了娘娘的期許,給公子家宅帶來麻煩。」

  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個道地的古代人,從小接受了男人能擁有三妻四妾的思想,現在就不會這樣痛苦了。

  她的愛情潔癖讓她無法妥協,昨夜思前想後,折磨了自己一夜,始終忍不下這口氣。

  像她這樣的人,該是犯「七出」的妒婦吧?將來注定要被一紙休書打發回家的。

  「那該怎麼辦呢?」澹台浚瞧看她。

  他這表現也是奇怪,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像存心看她的笑話似的。

  「公子似乎挺高興的?」董慕妍亦瞧著他,「也對,能與永泠郡主結成連理,也是一樁好姻緣。」

  「對了,你做的那種鞋子,就是水貂毛、沒後跟兒的,改天也替永泠郡王做一雙吧。」他忽然道:「上次她在太後那裡看見似乎十分喜歡,因著是你做的,也不好向太後討,你就大方一點,也送她一雙,日後也好相處。」

  日後?她可不想再跟永泠郡主有什麼相處……

  「不如我多做幾雙,公子拿去做聘禮,如何?」董慕妍壓了壓眉。

  他竟笑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玉顏綻笑,如雪中綻花,讓她貪看地怔了一怔。

  「慕妍,你這個語氣,彷佛是在吃醋呢。」只聽澹台浚道。

  吃……吃什麼醋啊,吃個鬼!她就是不服氣罷了,什麼要給情敵做鞋?

  「我從小驕縱慣了,」董慕妍賭氣道:「我若嫁人,想來是做不了妾室的,就算平妻大概也不成。想來想去,我還是下嫁比較合適,找個平民男子,也不需多少才貌,只求脾氣好,我說往東,他不會向西,也就罷了。」

  「聽這話的意思,你是不願與永冷郡主同為平妻?」澹台浚依舊笑著,「我若答應了那門親事,與你便無緣了對吧?」

  她說得這樣委婉,他居然能聽懂?

  「說來,我與你理想中的男子,也是一樣的。」他竟道。

  哪裡一樣?她愣住。

  「除了不是平民,有不大的官職,其余的,都一樣。」他又補充道。

  「公子也太妄自菲薄了。」董慕妍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我脾氣好,你說東,我絕不會往西。」他不禁地笑道:「何況我明媒正娶,絕不會讓你當妾室。」

  「平妻呢?」董慕妍亦忍不住道:「這一天,你無論如何也是過不去的……」

  「我何曾答應過呢?」澹台浚似乎有些無奈的神情,「你也不問明我的意思,就自在那兒猜,猜錯了,就自己生悶氣,你啊!」

  他伸出手來,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髻,髻上插的一支釵有些松動,此刻搖搖欲墜。

  自從訂婚以來,他待她還從沒有過如此親呢的舉動,這冷不防的,讓她陡然往後退了兩步。

  「公子是說……」他的話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她竟半天也沒明白,此刻就像個傻子。

  「我不會娶永冷郡主的,」澹台浚鄭重道:「不論是誰下的旨意,我定會想法子,不讓這樁事成功。」

  「可……」董慕妍呆呆地道:「這豈不是會影響公子的仕途?娘娘那裡……也不好交代啊。」

  「大不了做個平民男子也不錯。」他拂了拂袖子上的皺褶,「方才,你還說要嫁個平民男子呢。」

  為了她,他竟願意做個平民男子,不惜自毀前程?他有這麼喜歡她嗎?她不相信,短短幾個時日的相處,他怎會從一個執意要退婚、厭棄她的人,變得痴情至此?

  哪裡不對,肯定哪裡不太對!肯定有她不知道的隱情,他的心思,就像月亮的另一面,讓她看不著。

  不過,她喜歡他此刻如此落爽快的回答,彷佛攀岩時忽然摸到蒼柏勁松,她得以牢牢抓住枝干,阻止了她往下墜落,不至於就此退卻。

  「那該如何去向太後和淑妃娘娘回話?」董慕妍輕聲問道。

  「這事你不必再管,交給我就是了。」澹台浚道:「眼下出了趙國公千金失蹤一案,宮裡都不太平,也沒親暇顧及咱們。」

  她點點頭,雖然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法子,也許未必真能周全,但他這般胸有成竹,讓她心有依傍。

  「你這釵怎麼是鎏金的?」他忽然問道。

  「啊?」

  他怎麼……這就岔了話題?果然是貴公子,東西是好是壞,他輕輕一碰便能識得,定是自己太神思不屬,錯拿了釵子。

  「平時在家裡戴的,要那麼貴重做什麼?」董慕妍也懶得與他細說慶姨娘如何調換她首飾的事。

  「我那裡還有一套釵,有些年頭了,改天送給你。」他道。

  董慕妍疑問道:「是令堂留下的?」

  「從前我去訂做的。」他答道。

  「你怎麼會去訂做一套女子戴的釵?」她狐疑道。

  「小氣鬼!」他彈了一記她的額頭,「又吃醋了?」

  「哪……哪有?我只是好奇。」董慕妍慌忙搪塞道。

  他的手又順勢撫了撫她的發絲,而後在她耳際邊停住。盡是離得近,然而終究止於禮。已經是未婚夫妻,若在現代她早就可以抱抱他、親親他,如今在這古代只能這般,還已經算逾矩了。

  也不知他這胸膛靠上去,是否有寬厚的胸肌?這張俊顏若能摸上一摸,手感一定很好……

  董慕妍察覺自己大白天竟在想入非非起邪念,簡直羞恥!她雙頰不由得緋紅。

  「想什麼呢?」他偏偏問道。

  「啊?沒……沒什麼,」董慕妍結巴道:「也不知趙國公府的小姐現下如何了,這事兒怪嚇人的。」

  看來想親他目前是沒指望了,除非成婚……若嫁不了他,這輩子也沒辦法碰他這如白玉般的肌膚了?

  那就……只能嫁給他了。

  「你與浚兒商量得如何了?」潘淑妃問道。

  「公子說,他自會向太後與娘娘稟報,」董慕妍斟酌地回答,「臣女就不多言了。」

  「那好,既然你們決定一致,本宮就等著。」潘淑妃笑道:「這幾日京城不太平,想來,宮裡也暫時顧不了你們的事兒。」

  「因為趙國公家千金一事?」董慕妍問道。

  「那是嫻妃未過門的弟媳婦,」潘淑妃似有些幸災樂禍,這幾天,嫻妃在聖上面前已經哭暈過去好幾回,只求聖上幫她作主查出匪人,可這查來查去竟不見半點蛛絲馬跡,也是奇怪。

  「臣女也覺得奇怪,」董慕妍思忖道:「怕不是京中有誰借著匪人的名義,犯的此事吧?」

  潘淑妃立刻正色道:「慎言!這豈能胡說?」

  「臣女知錯。」董慕妍連忙低聲道:「但只怕國公府得罪了誰,卻不知曉,白白耽誤了搜查的時機。」

  「其實本宮也如此想。」潘淑妃緩緩坦言,「總覺得其中有古怪,一般山野匪人斷不會做事如此干淨利落。」

  「臣女只擔憂因著裴嫻妃與娘娘您的嫌隙,怕娘娘會被此事牽扯,畢竟那是她未來的弟媳。」董慕妍亦坦誠道。

  「本宮就擔心這個……」潘淑妃嘆一口氣,「最近幾天總覺得心中不安,眼皮也總是在跳。」

  「娘娘好好休養,龍胎要緊,切勿多思,」董慕妍安慰道:「若真有什麼不對勁的,公子自會為娘娘分憂。」

  「你這孩子說話實在,本宮愛聽。」潘淑妃頷首。

  「娘娘,」忽然,宮女來報,「太後娘娘傳召。」

  潘淑妃凝眉,「太後?今日已去請過安,不知又是何事?」

  「來傳話的公公神色凝重,說娘娘有孕,天冷路滑,本不該又喚娘娘去的,但實在緊迫。」宮女答道:「太後還說,若縣主也在,便一同去。」

  「也要傳我?」董慕妍一怔。

  「看來是了不得了,」潘淑妃道:「走,咱們這就走。說不定是趙國公府的事情有了眉目。」

  潘淑妃猜得果然不錯,入得永康宮中,才見過禮,太後便急忙開了口。

  「方才趙國公府來報,說他家女兒找著了。」她眉間緊蹙,「今天清晨,打開大門,家僕便見他女兒被扔在台階下,全身是傷,都凍得僵了。」

  潘淑妃與董慕妍不由得驚愕地怔站著,久久不能言語。

  「匪人查出來了嗎?」半晌,潘淑妃方顫聲道。

  太後哀嘆地搖了搖頭。

  「那國公千金,她可還好?」潘淑妃道。

  「岀了這等事,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她好與不好,別人都會傳得難聽。」太後嘆道:「這孩子,這輩子是毀了。」

  的確,被賊人擄去,就算還是完璧之身,別人也不會相信吧?

  「嫻妃姊姊知曉了嗎?」潘淑妃道。

  「當然知曉了,她在聖上面前又哭了一場。」太後道:「她弟弟與國公小姐的婚事,恐怕難辦了。」

  「事到如今若要退婚,也是無奈。」潘淑妃語裡溢滿同情,「裴家世家大戶,豈能容下一個名譽受損的兒媳婦?」

  「不過,倒也未必,」太後卻道:「哀家現才知曉,原來她弟弟納了個外室,早生了個孩子。」

  「什麼?」潘淑妃與董慕妍面面相覷。

  「本來,裴家想把那外室打發,迎娶國公之女,然而那外室生的是個兒子,裴家又舍不得了。」太後道:「趙國公府聽了消息,本打算悔婚的,可出了這個岔子,如今不論怎麼委屈,女兒都得嫁了,還得禮遇那外室。」

  董慕妍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懷疑的念頭,莫非趙國公千金失蹤一事,就是裴家所為?

  不,這太可怕了,但若說巧合,這也太巧了。

  潘淑妃余光瞥了董慕妍一眼,彷佛也有與她類似的疑慮。

  「你們別多想,」太後心裡如明鏡一般,話中有話地道:「這事就暫且如此,你們也別妄言,但要顧好自己,尤其是慕妍,你在宮外,少到京郊荒蕪之地,畢竟匪人也沒逮住。」

  「多謝太後關懷,」董慕妍施禮道:「臣女明白。」

  「啟稟太後——」領事太監碎步進殿來,「永泠郡主前來請安。」

  永泠郡主?董慕妍心尖一緊。

  有些日子沒見過她這個情敵,真不知此刻該如何面對。

  「讓她進來,」太後瞧著董慕妍,和藹道:「別慌張,你們終究要見面的,不至於一輩子躲著。」

  「是。」董慕妍柔順地點了點頭。

  潘淑妃退到她的身畔,輕輕撫了撫她衣袖,以示安慰。

  不論如何,太後與淑妃這般待她已是不易了,雖不見得如親生女兒那般疼愛,但凡事能顧著些她的委屈,對這般高貴的宮婦而言,自古都罕見。

  「給太後請安。」永泠郡主也不知剛打哪兒來,一張小臉凍得蒼白,半片衣裳被雪水打濕了。

  「喲,這是怎麼了?」太後連忙關切道:「你這孩子,怎麼弄得這般狼狽?」

  「方才郡主到嫻妃娘娘宮裡請安,」永泠郡主隨身的侍婢道:「牆瓦上忽然掉下一塊積雪打濕了郡主的衣裳不說,還險些傷著郡主。」

  「好端端的,怎麼會遇到這樣的意外?」太後道:「想來是打掃的僕役們偷懶,沒將瓦上的積雪除好,哀家定叫嫻妃好好責罰她宮裡人。」

  「不礙事的。」永泠郡主道:「妃娘娘家裡剛剛遭遇變故,實在可憐,宮人們疏於常務,教訓一頓便昰,但也別太讓嫻妃娘娘難堪了。」

  「郡王真是心善,」潘淑妃道:「本宮記得,北平王爺與裴家向來交好,出了這樣的事,郡主入宮代為慰問,也是應當。」

  「是,正是父王叫臣女前來的。」永泠郡主一邊說話,一邊打了個寒噤。

  「你這孩子,像是凍壞了,」太後對宮人道:「快,快拿件襖來,給郡主換上。」

  「回太後,郡主有一陣子沒在宮裡住了,她屋裡只剩幾件秋天的衣衫,並無冬襖。」

  「這……」太後一怔,「那就去尚服局現取一件,或者淑妃你若新做了,送給永泠一件,你宮裡倒近些。」

  「臣妾最近在孕中,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不過今天慕妍才送了兩件新襖入宮,甚是輕暖,臣妾剛穿了一件,郡主看看,比如本宮這身上的,你可還中意?」

  「這看著十分輕盈,真的暖和嗎?」太後打量道。

  「回太後,這是鵝絨做的,」董慕妍答道:「比一般的棉襖暖和十倍呢。」

  「鵝絨?」太後詫異,「看著不過蠶絲襖而已,哪裡有鵝絨?」

  「鵝絨都揉碎了,祛了氣味,塞在這蠶絲面料裡,再用菱形格紋縫穩,」董慕妍道:「淑妃娘娘有孕,臣女便無做繡飾,也沒染過重的顏色。」

  「只怕郡主會嫌棄這襖不夠漂亮。」潘淑妃道:「若不中意,本宮派人到尚服局另取一件吧。」

  「不不不,娘娘穿的,又是彩均坊制的,自然是極好的,」永泠郡主道:「臣女十分喜歡,但不知……董家妹妹會不會介意?」

  「郡主喜歡,臣女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介意?」董慕妍答道。

  「你們兩個以後是要日日相處的,如今這般和睦,哀家看著也歡喜。」太後點頭道。

  潘淑妃亦笑了,給董慕妍暗中使了個眼色,彷佛在提醒她要圓了這個場面。

  「是。」永泠郡主搶先答道:「臣女自當與董家妹妹好好相處。」

  董慕妍抿唇不語,只含笑垂首,退到一旁。

  澹台浚叫她耐心等等,一切由他去處理,由他去答覆,她若現在說了什麼,彷佛會把場面弄得難看……不管了,就算太後怪罪,她現在也不想接這個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2:04

  第十三章 貴女失蹤案

  潘淑妃說,她最近眼皮總是跳,似乎有禍事要發生。董慕妍覺得,她亦有類似的不祥的預感。

  回到董府,方吃了晚膳,正打算歇一歇,忽然蓮心來報——

  「小姐,澹台公子來了。」

  那日他一大早前來,告訴了她那樣驚駭的消息,此刻夜幕低垂,也非他尋常登門的時間,是否又出了大事?

  董慕妍匆匆站起來,就見澹台浚已經打簾而入。

  「怎麼了?」董慕妍瞧見他神色異常,眉心緊鎖。

  他不語,只將大氅脫下來,怔怔坐到桌前,彷佛思緒紛亂,心境極為不寧。

  「蓮心,去給公子熱一壺酒來。」外面天寒地凍,她怕他著了涼。

  「不必了,一會兒就要走,」澹台浚低聲道:「只是來告訴你一聲,永泠郡主失蹤了。」

  「什麼?」董慕妍霎時心頭一慌,有不好的預感。

  「今日她與你一同從宮中出來,可到了晚膳時分,她依然沒有回府,北平王派人四處尋找,可她連人帶馬車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怎麼也尋不著。」

  「怎麼可能……」董慕妍嚇著了,「下午我們一同出的宮,她的馬車就在我前面,北平王府離宮裡的路程,比我們這裡近了一半,按理說,她早該到家了。」

  「今日入宮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嗎?」澹台浚問道。

  「因為聽聞了趙國公千金的事,眾人都很驚愕,」董慕妍道:「在太後那裡也沒心思說什麼,略坐了一坐,便散了。」

  「再想一想,」澹台浚追道:「真的沒發生什麼?」

  「對了,郡主的衣衫濕了,」董慕妍也不確定這件小事是否值得一提,「她說先去給嫻妃請安,瓦上的積雪忽然落下來,險些砸著她。」

  「嫻妃?」澹台浚凝眸。

  「北平王爺與裴家交好,如今裴家未來的兒媳婦出了事,郡主代為問候也不奇怪吧?」董慕妍道。

  「嫻妃一向管束宮人嚴謹,怎麼會忘了清掃瓦背上的積雪?」澹台浚尋思。

  「岀了這樣的大事,嫻妃娘娘無心顧及宮務,宮人們趁機偷懶也是可能的。」董慕妍說。

  「話雖如此,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澹台浚搖頭道。

  「對了,因為郡主的衣衫濕了,所以淑妃娘娘便把新做的襖給她臨時換上。」董慕妍憶及的說。

  「新做的襖?」澹台浚道:「娘娘最近的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那也是你們做的?」

  「對,是我教秦掌繡做的鵝絨襖。」董慕妍道。

  「鵝絨?」澹台浚一顆心懸起,「就似那無跟的貂毛鞋,也是本朝前所未有的?」

  「本想著得空給你也做一件,」董慕妍微微笑著點頭,「這襖又輕又暖,比一般的棉襖暖十倍呢。」

  澹台浚此刻卻全無心思與她柔情蜜語,「看來,我得去一趟彩均坊!」

  「怎麼了?」董慕妍迷惑道。

  「郡王失蹤時穿著那襖……」澹台浚道:「我總覺得忐忑。」

  「再怎麼樣,也怪罪不到我們頭上吧?」董慕妍不解,「借給她襖,也是一片好意。」

  「我到彩均坊一趟,若那樣的襖還有剩的,便請秦掌繡交給我,」澹台浚道:「好歹尋人的時候也可告訴差役郡主當時的穿著。」

  「如此也好,」董慕妍頷首道:「我與你同去。」

  「天冷路滑,你在家裡待著便好,」他抬眼與她四目相觸,「萬一把你也弄丟了,那可怎麼得了?!」

  呵,她還以為今晩他忙得都沒空跟她說情話,此刻忽然說出這般甜言,讓她措手不及。

  「有什麼關系……」董慕妍不由臉紅,「我又不是公侯千金、王府郡主,區區一個小女子,匪人逮了我去也是白花力氣。」

  「若並非匪人,只是想嫁禍於人呢?」澹台浚突道。

  「嫁禍?」董慕妍心尖一緊,「公子何出此言?」

  「我不過胡猜罷了,」他馬上寬慰她,「你也別太當真。」

  「今日我與淑妃娘娘也猜測過,總覺得像是京中熟人所為,」董慕妍隱隱擔憂,「若是一般江湖匪類,在天子腳下來無影去無蹤也太厲害了。」

  「姨母與嫻妃一向有嫌隙,我就怕別人非議是姨母在幕後指使。」澹台浚無奈道:「可偏偏郡主也失蹤了,這便難解了。」

  「依我看,趙國公千金失蹤一事,於裴家甚是有利。」董慕妍直言道:「聽聞公子養了個外室,趙國公家打算退婚的,此案一發,趙小姐損了顏面,便只能嫁到裴家當牛做馬了。」

  「我也是這般想的,」澹台浚微微一笑,「不過,這話你可別再與別人提起,會惹禍的。」

  「與你私下提一提,有什麼打緊?」董慕妍瞋睨他一眼,「你總不至於會出賣我?」

  「我是心裡歡喜,難得你與我說這些知心話。」澹台浚伸手撩了撩她垂下的發絲。

  「可如今永泠郡主也失蹤了,」董慕妍輕咳一聲道:「這便說不通了,假若是裴家所為,他們與永泠郡主又沒仇沒怨……」

  「不錯,我也如此想。」他似乎沉謎於撩撥她的發絲,手指卷著細長的發,索性玩耍起來。

  男人都這麼不老實嗎?想不到他平素規規矩矩的,逮著機會竟占她的便宜。

  董慕妍躲開他,「本想去彩均坊,早些去吧……夜深了,別忙的太晚。」

  「唉,真不想去啊,」他笑盈盈卻故作哀嘆道:「天寒地凍,在你這裡吃杯暖酒,說一會兒話,讓我全身都倦怠。」

  「那就別去好了,多吃幾杯酒。」她知道他在逗她,不以為意地道:「反正賊人逮的又不是我,我著什麼急?」

  澹台浚無奈地道:「真拿你沒辦法,好像不論我做什麼,你都無所謂。」

  「那要如何?」董慕妍抬眉道:「反正都是公子你說的,逆著你不成,順著你也不成?」

  「什麼時候你不要老順著我就好了。」他卻道。

  這話什麼意思?她一時間沒明白。

  眼下頭有點暈,壞消息把她嚇得懵了,平素的聰明腦子似乎轉不起來,算了,改天再細想吧。

  「對了,」董慕妍忽然憶起,「外面冷,我這裡有一副耳罩,你先戴著,別把耳朵凍壞。」

  耳罩是她閑著無聊的時候試著做的,先用極細的金絲做發箍,兩端再系以白兔絨做成耳罩,戴上顯得十分時尚。

  澹台浚的玉顏配上這白兔絨,更襯得滿面生輝,而且還可愛不少,真像長了兩個圓厚的貓耳朵似的,她看了直想笑,方才的驚駭略拋諸了腦後。

  「這個東西……」澹台浚對著鏡子瞧了瞧,凝眸道:「樣子有點奇怪。」

  「暖和嗎?」董慕妍只問道。

  「暖是挺暖的,就是像長了兩只貓耳朵。」

  他的觀感居然與她相同,董慕妍終究忍俊不禁,用袖子遮著臉偷笑。

  「該不會是你故意想讓我出糗吧?」他亦歪著臉瞧她。

  「我一片好意——」董慕妍呶呶嘴,「你不要就算了!」

  說著,她想伸手將那耳罩摘了,誰知被他牢牢扣住雙手,貼到他自己的臉頰邊。

  「耳朵確實凍紅了,需要暖一暖——」他壓低了嗓音,極盡溫柔地道。

  分明是他耳朵紅,為何她的臉卻燙得這樣厲害?這是第幾次與他有肌膚之親了?假如,這算得上肌膚之親。

  反正,他肌膚如玉,彼佛比她還細橄,摸著手感甚好,她就巴望著能多摸幾回,嘻嘻嘻——

  「你在高興什麼?」他警覺地問道。

  「啊?」董慕妍連忙裝傻,「高興?嚇……都嚇死了,今晚一想到郡主失蹤的事,哪裡敢高興?」

  他依舊莞爾,沒截穿她的謊言。

  「對了,還有一件襖吧?」他又問。

  「什麼?」她一怔。

  「你剛才說的,怎麼就忘了?你說得空了,為我也做一件鵝絨襖。」他道。

  「哦,那個啊……」虧了他記得,她道:「得空一定做。」

  「我等著。你若忘了,我就催。」

  怎麼跟個要糖的孩子似的?得了個耳罩,又想要襖,貪得無厭。

  不過,她喜歡他這般纏著她的模樣,彷佛她的東西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其實那些又不值什麼錢,但他鄭重的眼神卻顯得尤其珍貴。

  他越在乎她的東西,就像是他越在乎她這個人,這種感覺真好。

  能讓她在寒夜裡暫時忘卻煩憂與恐懼,沉溺在這微暖的情緒裡。

  這一夜,她睡得不安穩,又作了迷迷離離的夢,醒來覺得一身累,全然不記得都夢到了些什麼,只依稀感到有些恐怖。

  匆匆用過早膳,她便命蓮心備了馬車往彩均坊而去。

  秦掌繡也料到她會來,早早等候在廳裡。

  「公子昨夜來過了?」董慕妍急切地問道。

  「來過了,取了一件鵝絨襖,又四處看了看便離開了。」秦掌繡道:「公子叫我轉告大小姐,不必擔憂。」

  「四處看了看?」董慕妍凝眸,「他都查看了什麼?」

  「就是庫房、柴房之類的地方,公子掌著燈去瞧了瞧,也不知在找什麼。」秦掌繡道:「我問了公子,他也不說,只叫我放心。」

  奇怪了,澹台浚執意深夜到彩均坊來,究竟為了什麼?他……發現了什麼線索嗎?

  他這個人表面微笑謙謙,滿腹心思,實在讓她琢磨不透。

  「大小姐,我煮了奶茶,可要喝上一杯?」秦掌繡關心道:「我瞧著,大小姐氣色不太好。」

  「沒事,歇一歇就好,昨夜睡得遲了。」董慕妍佯裝鎮定。

  與秦掌繡在廳堂裡坐,熱騰騰、香甜甜的奶茶飲了一口,嚼著其中的珍珠丸子,心情確實平復了些許。蓮心與秦掌繡皆是心腹,她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有話盡管傾吐。

  「聽聞永泠郡主也失蹤了?」秦掌繡道:「這也奇懌了,哪裡來的賊人,竟如此猖狂!在這京中住了這許多年,這樣的事聞所未。」

  「蓮心,我且問你,」董慕妍忽然憶起一事,「最初關於賊人的傳言,究竟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怎麼就說是賊人所為?」

  「不知道啊,大家都這麼說,自然就這樣傳了,」蓮心亦迷惑,「說來是挺奇怪……」

  「對啊,怎麼就是賊人所為呢?」董慕妍追問道:「怎麼被擄了去,就是被玷污了清白呢?」

  「小姐是說,」蓮心和秦掌繡恍然大悟,「有人故意放出這消息,實則是想毀了國公千金與郡主的名聲?」

  「而這消息放得出這樣快,幾乎是國公千金一被擄走就放出來了,可見擄人者與放風聲者,是同一伙人。」董慕妍推論道。

  「如此極有可能是熟人所為,」秦掌繡贊同道:「針對國公府的?」

  「可永泠郡主怎麼也被擄走了?」蓮心疑問道:「她與國公府並沒什麼關系吧?」

  「第一樁擄人案,或許是針對國公府所為,」董慕妍思忖道:「這第二樁倒著實讓人琢磨不透,只怕……」

  「只怕什麼?」秦掌繡與蓮心急問道。

  只怕她的念頭若說出來會駭煞人……算了,還是暫且按下不提。

  曾經,她看過一本名為《模仿犯》的小說,此刻給了她諸多啟發。若真類似小說裡寫的,這第二樁案子只是模仿第一樁,但凶手另有其人,那這其中暗藏的心思,著實令她毛骨悚然。

  「如今,我只是在想,」董慕妍道:「若永泠郡主真像趙國公千金那般回來了,我該如何打算……」

  此言一出,蓮心與秦掌繡沉默半胞,可見她說的與眾人擔心的皆是一樣。

  「永泠郡主若名聲受損,澹台公子勢必要娶了她。」秦掌繡道:「否則公子自己的名聲就不保了,會徒招世人議論,詆毀他不夠君子。」

  「君子難當……」董慕妍苦澀地笑,「這賊人也真是來得巧,不早不晩,偏在議婚的時候來。公子本可以拒絕這門婚事,如此一來,倒不好開口了。」

  「小姐打算如何?」蓮心凝眸道。

  「我……」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妥協了。

  答應與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從前她無論如何也吞不下、咽不了的一件事,如今只能像魚刺一般,任它生生扎進她心裡,然而別無他法。

  「現下郡主還沒找著,等找著了再說吧。」董慕妍緩緩嘆道

  她希望事情能有轉機,然而這世上哪裡能來這麼多奇跡?她的靈魂闖入這陌生的空間,能遇到澹台浚,得他庇護與愛惜,已是上天賜給她最大的好運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大小姐,澹台公子來了。」二門外,忽然有繡娘來報。

  他下早朝了?此刻匆匆前來,是否因為永泠郡主失蹤案有了進展?

  秦掌繡與蓮心很知趣地相互而視,默默退出去。

  澹台浚沒有穿朝服,而是另著了一身裘衣,可見他已回過一趟家。

  「怎麼了?」董慕妍擔憂望他道:「今日有何消息?」

  「並沒有。」澹台浚答道。

  「可是昨夜疏漏了什麼?」董慕妍猜測道:「所以今日又重來繡坊查看?」

  「確實漏了一件事,要對你囑咐。」澹台浚微微一笑,「早上一直記掛著。」

  「什麼事?」她心頭一緊。

  「若是永泠郡主尋著了,宮裡傳你去,又提要將她許我為妻之事,你會如何回答?」他忽然道。

  人都還沒找著呢,怎麼都問她這個問題?

  「這一次……只怕……」董慕妍抿嘴,「只能同意了。」

  「為何?怕朝堂上下罵我?」澹台浚的眼眸閃爍,如一片深潭中的微光。

  「她若被玷污了清白,你便不肯娶她了,朝堂上會指責你的人品,」董慕妍道:「於平常百姓,這婚事作罷也理所當然,但於你卻不可以。」

  「聽來我實在可憐,平白就要塞個妻子給我,不娶還不行?」澹台浚自嘲道。

  「身為淑妃娘娘的外甥,聖上寄重望的朝中新貴,你必須人品高潔,處處有舍己為人的君子行事,才符合眾人的期望,不會被小人詬病。」董慕妍嘆道。

  這刻她有些心疼他的不易,所以她肯舍棄一些執著,與他同進退,施予微不足道的援手。若真的愛他,為他著想,這點隱忍必須要有。

  「然而我並不願意答應,你也別替我答應。」澹台浚忽然道。

  「可是……」董慕妍怔,「這會影響你的仕途。」

  「若用此換得的仕途,也沒什麼稀罕,不要也罷。」他決絕地答。

  「但淑妃娘娘需要你的輔助。」董慕妍細聲道。

  「娘娘就算一時想不開,將來也終究會體諒我的,畢竟骨血親情勝過其他。」

  澹台浚這般回答,讓她心中驚喜,就像荒漠絕境中驟然看到一汪綠水,生機復得的感覺。

  「我一直以為……輔助娘娘是你心之所願。」董慕妍仍不確定,眼前的一切是否會化為夢幻泡影。

  「從前是的,」他意味深長地道:「可現在忽然覺得沒什麼意思,也不打算繼續這般委屈自己的心意,一輩子後悔。」

  為何忽然覺得沒意思了?是什麼讓他改變了自小的志向?

  董慕妍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他的話語她聽得懂一半,卻難以琢磨另一半。她自詡聰明,這一刻,竟怔怔地像個傻子。

  「方才我下了早朝,回家取了一件東西。」他自袖中掏岀一支步搖,純金的底,鑲著玳瑁。他上前不容分說地將這步搖插在她的發上,「這本是一套的簪子,今天帶了一支來,」澹台浚道:「你先戴一戴,其余的等以後再給你。」

  「怎麼冷不防地就送了這個來?」董慕妍無比詫異。

  「你戴著真好看。」他上下打量著她,笑道:「去鏡子前瞧一瞧。」

  「你回家就是特意取這個?」董慕妍猜不透他想什麼。

  「上次看你戴著鎏金的簪子,想到家裡有一套現成純金的,便拿來了。」他道。

  原來是覺得她可憐?也不對啊,若要同情體恤,何必在這節骨眼上?她懷疑地道:「你家裡怎麼儲著這套簪子?原是打算送給令堂的?」

  「我特意叫絛翠軒制的,好幾年了,想著送給未來的妻子。」

  「好幾年了?」那時他還是個少年,就這般籌謀著娶妻了?

  「我就想制一套玳瑁的簪子,還記得小時候看過的書上,說……」

  電光石火之間,董慕妍恍然大悟。對了,那本書……他藏在太後宮中,少時消遣的讀物,裡面那則他最喜歡的故事。

  他自小就愛慕的狐仙,頭上便戴著這樣的步搖,金底鑲玳瑁。

  她的頭低下去,笑意像綻放的花,悄悄洋溢,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軟綿綿的喜悅裡。

  「那本書你也看過的,」他還以為她不懂得,提醒道:「改天你再翻一翻,就明白了。」

  書中的狐仙幫助了少年,解開了他人生的難題,一直守護著他,直到他娶妻生子。然而,她卻要留下來做他的妻子。

  彷佛,她比狐仙還幸福,雖然她比不得書中描寫的那般仙靈。

  這一刻,所有的苦楚與疑慮都煙消雲散,有了這一刻,她這半生都滿足了。

  她曾經想過,假如真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她該如何自處?比如他在另一個妻子那裡留宿,她會如何?

  也許裝聾作啞,把心一橫,一切就過去了,就當他翻了一本春宮圖……

  然而,她畢竟不能自欺欺人,經年累月下去或許會患上抑郁症,她的眼裡素來揉不得沙子。能與他相守,又沒有別人來分享他,這才是令人舒心的完美人生。

  太自私了嗎?可人心本就自私。

  他是不是愛上她了?呵呵,要讓一個古代保守的君子說愛她,恐怕比穿越時空還難,能夠表達這一點點隱晦的喜歡,已經不易了。

  董慕妍忽然頑皮心起,輕悄悄地繞到他身畔,踮起腳來,對准他頰邊就是一吻。

  他完全沒有防備,連她自己都未經思量,只是一時衝動所為。若她猶豫半分,便借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如此。

  他顯然嚇了一跳,退後兩步,瞪著她。

  董慕妍這才感到害羞,臉兒倏忽紅了,垂下眼眸,不敢與他對視。

  無論如何,她總算親到了他,跟她想像中的一樣,他肌膚觸感很好。

  「這是何為?」澹台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問她。

  虧他問得出口……親親啊,懂不懂?

  「難道……從前都沒有別的女子這樣對待過你?」董慕妍覺得自己的回答也是傻乎乎的。

  「沒有。」他眼中似乎含著笑,故意逗她似的。

  「難道,你以前就沒個通房丫頭,沒去過勾欄瓦舍?」哼哼,就裝蒜吧!

  「她們也不會像你這樣親來親去的。」他答得倒是坦然。

  所以,他有過通房丫頭,也去過勾欄瓦舍?

  董慕妍心裡酸溜溜的,吃著陳年的醋,雖然她不斷提醒自己大可不必計較。

  「那我就占個先機好了。」她呶呶嘴道。

  與其將來讓別的女人把他的初吻奪走,不如她先下手為強。

  「我又不會娶別人,你著什麼急?」他終於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一定,就算沒有永泠郡主,你將來納個妾什麼的也未必可知。」她還沒嫁給他呢,世事難料。

  「那好——」他冷不防一把攬住她的腰,逼著她與他四目相對,「就不讓別的女人有機會。」

  他、他這是什麼意思?這一回,輪到她聽不懂了。

  然而,這一回依舊來不及思索,他的吻便覆蓋下來,堵住了她的唇。

  就像霎時掉進了一團綿軟的雲朵,周身的氣力都頃刻消融,她無法動彈,只能怔怔地在他寬大的懷抱裡。

  她還想說什麼,可哪裡還能說得出來?算了,就這樣吧……

  這樣輕盈美好的瞬間如同蝴蝶落在花間,吮著清甜的蜜,她得好好享受享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2:18

  第十四章 彩均坊遭人栽贓

  跟趙國公千金失蹤案一樣,兩天以後的清晨,永泠郡主被人扔在北平王府門口,雙手受縛,全身凍得發僵。

  她遭賊人玷污清白的流言,在京城迅速傳開。

  五日之後,太後召董慕妍與澹台浚同入宮,不出所料,便是商議之前那樁懸而未決的婚事。然而這一次,昊帝居然也在,裴嫻妃亦在側。

  董慕妍還是第一次面見昊帝,心裡有些緊張,她原以為昊帝是個糟老頭子,誰料卻正值壯年,豐神俊朗,只端坐著便盡顯天家英武之氣。

  「參見陛下。」董慕妍隨澹台浚跪下,行了大禮。

  「這便是母後親封的樂陽縣主?」昊帝對董慕妍微笑道。

  「回陛下,正是臣女。」慕慕妍連忙答道。

  「果然生得好模樣,聽聞還十分能干?」昊帝道:「難怪母後與淑妃天天在朕面前誇你,浚兒也對你一往情深。」

  「陛下謬贊,」董慕妍又行禮道:「都是太後與淑妃娘娘寬容。」

  「起來吧,賜座。」昊帝抬手道:「方才沏了新進貢的茶,你們小倆口仔細品一品。」

  董慕妍與澹台浚對視一眼,依命坐下。

  「近日京中不太平,北平王府的事想必你們都聽聞了。」昊帝道:「浚兒,你可要照顧好你未來的娘子啊。」

  「郡主現下如何了?」澹台浚略顯關切地問,「臣本想前去探望,卻也不知是否妥當。」

  「她休養了兩日,今天已經入宮,在後面偏殿歇著。」昊帝道。

  ……

  *本書內容略有刪減,請諒解*

  「本宮亦替永泠驗過了,她仍是清白之身,把人擄了去卻什麼也沒做,只關了幾天便放出來,還鬧得滿城風雨,作案凶手究竟何意?」

  「想來,便是要故意毀了永泠的名聲。」昊帝在一旁道。

  「毀了一個未出閣女子的清白名聲,為了什麼?」裴嫻妃道:「多半,為了不讓她得到美好的姻緣,而永泠最近議親之事眾所周知,若毀了這門親,誰最受益?」

  董慕妍凝眸,瞬間恍然大悟,這是在說她嗎?裴嫻妃在暗示她就是幕後凶手?

  簡直荒唐……她幾乎要笑出聲來,然而這話說得也沒錯,她確實最有動機。

  難道,這樁案子從開始就是一個陷阱?專為她設下的?

  不不不,她腦子有點亂,思緒也一時理不清。

  或許是永泠郡主自導自演,做了這場綁架的戲,若如此,她真佩服對方,為了嫁給澹台浚,不惜聲名,也算得真愛了。

  「聽聞永泠失蹤那天,穿著一件淑妃妹妹借給她的襖?」裴嫻妃話鋒一轉,對潘淑妃問道。

  「不錯……」潘淑妃一怔,不解地答道:「她的襖混了,本宮又正好做了新祆,便順手送了郡主一件。」

  「這襖聽聞是彩均坊所制?」裴嫻妃望著董慕妍。

  「是,正是臣女家中鋪子所制。」董慕妍也猜不透對方有什麼用意,只覺得似乎暗藏陷阱。

  「永泠那孩子歷劫回家之後,發現祆上染了一些顏色,想來便是在幽閉她的柴房裡沾染上的。」裴嫻妃道:「本宮已請尚服局辨認過了,那是制衣用的染料,所以她這段日子應該是被關在一間衣坊裡。」

  什麼?董慕妍心尖一緊。

  「姊姊,你這是何意?」潘淑妃慍道:「這是在暗指彩均坊嗎?」

  「本宮可沒這麼說,」裴嫻妃意味深長的道:「不過既然如此,京中的衣坊都有嫌疑,須得一一看查才是。」

  「敢問娘娘,」澹台浚卻不疾不徐地開口,「郡主那件襖上沾到的染料可有特別之處?能否從色澤、氣味之中,辨認出是哪家衣坊的特有?」

  「這倒不能,」裴嫻妃道:「那染料雖算名貴,但京中一般衣坊都用得起,宮中尚服局用的也是類似。」

  「如此又如何判斷呢?」澹台浚反問道:「就算一間間衣坊去查,恐怕也查不出實證吧。」

  「永泠機靈,」裴嫻妃答道:「雖然她在柴房之中被縛了雙手,但她悄悄將手上的戒指褪下,藏在染缸之下,只要派人去京中衣坊徹底搜查,定能找到。」

  若要搜査彩均坊,董慕妍並不怕,畢竟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為何她總感覺裴嫻妃的眼眸裡有種詭譎的自信,彷佛隨時能置她於死地?

  該不會……董慕妍來不及細想,此刻,腦中已然空白。

  「那就請娘娘派人去査吧,」澹台浚竟答道:「微臣相信彩均坊的清白。」

  「如此,本宮就派御林軍親赴彩均坊查證,相信晌午之前便會有答案了。」裴嫻妃向昊帝道:「還請皇上下旨。」

  「淑妃,你怎麼看?」昊帝還算顧及潘淑妃的感受,大概體諒她正在孕中。

  「臣妾……」潘淑妃舉棋不定,只瞥了澹台浚一眼。

  「娘娘,微臣相信彩均坊,倘若能一次査清,洗脫嫌疑,彩均坊上下也定會欣然同意。」澹台浚答得坦然。

  董慕妍心跳怦然,但看他如此篤定,她也漸漸鎮靜。

  「慕妍,你說呢?」太後問道:「哀家聽了這半晌,嫻妃說的也很對,查清了,日後也省了你家裡的麻煩,你意下如何?」

  「臣女全聽憑聖意。」董慕妍答道。

  她目光與澹台浚相觸,他眸中平靜,如同雲闊天清的天空,一片澄澈。若他心慌,定無此神情,而她倒似受了他的心境影響,像有微風拂面,吹去了此刻的惶恐。

  原來,不必言語,他亦能給她安慰,這彷佛是人與人之間極佳的默契,一語不發,卻知彼此心思。

  也不知他曾經跟別的女人有過這種默契嗎?

  董慕妍的思緒忽然飄到另一個地方……

  御林軍到彩均坊搜索了半日,終究一無所獲,裴嫻妃沒了言語,當著昊帝和太後的面不敢再為難董慕妍,無奈放她與澹台浚出宮。

  車輪轆轆,一路徐駛,待到宮門漸遠,董慕妍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她總覺得這件事還是蹊蹺。

  「怎麼了?」澹台浚瞧著她的神色,似明白她所想。

  「裴嫻妃費了那麼大勁兒,在皇上和太後面前,一心想陷害我們彩均坊,」董慕妍蹙眉道:「總覺得她不會打這沒准備的仗。」

  「對,」澹台浚頷首,「事情沒那麼簡單,那位娘娘絕不會白折騰一番,況且她聽聞御林軍在彩均坊裡一無所獲之後,滿臉詫異的表情。」

  「她若希望我們彩均坊出事,至多有些失落,」董慕妍道:「不該是詫異的表情。」

  「唯有設下了什麼局,卻沒得到意料之中的結果,才會詫異。」澹台浚道。

  「你也覺,這是個局?」可設的什麼局呢?董慕妍百思不得其解。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去了趟彩均坊嗎?」澹台浚微微一笑。

  「當然記得。」

  「之後我又去了幾趟,細細查看了院落四周,其實,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要查看什麼,只是心中有些忐忑,怕你被牽連,直到我在柴房裡找到了一樣東西……」

  「柴房?」董慕妍一驚。

  「彩均坊的柴房裡,擱著幾口閑置的染缸,」澹台浚緩緩道:「便是在那染缸底,我看到了一枚戒指。」

  「戒指?」董慕妍險些叫起來,幸好她下意識掩住了自己的嘴。

  「柴房之中光線幽微,那枚戒指頗為閃爍,幸好,我看見了。」澹台浚依舊淺笑道:「大概是天意吧,上蒼也可憐咱們,幫助了咱們。」

  裴嫻妃說,永泠郡主在賊人幽禁她的地方,暗藏了一枚戒指……

  「這是栽贓!」董慕妍忿然道。

  「可這贓是誰栽的?彩均坊大概也不太平了。」澹台浚暗示地道。

  「你是說……」董慕妍一陣毛骨悚然,「彩均坊有內鬼?」

  「按永泠郡主的描述,那地方與彩均坊的柴房如此相似,也有染缸,看來他們對彩均坊上都了如指掌了。」

  而且,戒指是誰放在那染缸底的?那內鬼,會是誰?

  「繡坊上的繡娘多得很,保不定哪一個收了銀兩,干出這等事……」想來,裴嫻妃要安排一個內鬼,也是易如反掌。

  「裴家與北平王府素來交好,裴嫻妃幫永泠郡主岀了這麼個主意,一則陷害了我,二來也折損了淑妃娘娘,」董慕妍終於理清思維,恍然大悟,「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只怕趙國公千金的案子,也是裴家所為。」澹台浚道:「兩個案子手法如出一轍,受益者也是裴家。」

  董慕妍心底打了個寒顫,她本以為朝鬥、宮鬥不過如此,從前小說裡看得多了,可現下親身經歷一番,才知隔岸觀火與親浴烈火是天差地別,走錯一步路,便是致命殺機。

  「那枚戒指呢,現在在哪裡?」她擔心道:「可要處理了才好。」

  「我早把它扔進護城河了。」澹台浚安撫道:「放心。」

  有他在,他這般守著護著,她沒什麼不放心的,只不過,也不能全讓他去擔。

  「說來,永泠郡主也是痴情,」董慕妍嘆道:「為了嫁你,不惜名聲。」

  這下下之策,損人未必利己,如履懸崖峭壁,換了她,斷不會為了一個男子如此。

  「永泠從小就是如此,她想要的東西,會千方百計地得到,」澹台浚道:「比如她喜歡檐下的燕子,便拆了燕子窩;她喜歡尚服局哪一件衣服,即使不是給她做的,她也會在太後面前撒嬌,把衣服弄到手,雖然她表面和順,心裡最要強。」

  是嗎?難怪就算永泠郡主如此痴情,澹台浚也對她全不動心,大概嫌厭她的稟性吧?所謂知根知底,對愛情而言,有時候並非一件好事,看得太清,對方的缺陷一覽無遺,哪裡還愛得起來。

  董慕妍慶幸澹台浚對她不太了解,所以他願意娶她,距離產生朦朧美,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永遠是個隱隱綽綽的剪影。

  不知為何,她心尖倏忽一緊,依靠到他胸前,並不想說什麼,只這般依纏著,像只邀寵的貓咪。

  「怎麼了?」澹台浚撫了撫她的發絲,「是不是覺得害怕?放心,我會提防的。」

  如何提防呢?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永泠郡主若與裴嫻妃再朕手另設一計,他們只怕防不勝防。

  人不可能次次都這麼走運……

  「給娘娘請安。」

  隔日,潘淑妃把董慕妍單獨召進了宮,並沒宣澹台浚一同前來。

  董慕妍知道,潘淑妃定有要緊的話想私底下對她講。

  「娘娘今日身體可好?」董慕妍發現潘淑妃臉色有些蒼白,「太醫來請過平安脈了嗎?」

  「本宮這胎已經坐穩,太醫說無大礙了,」淑妃道:「昨日估計受了些驚嚇,所以有些疲倦,你不必擔憂。」

  「昨日皆是因為臣女才讓娘娘受驚,」董慕妍長跪道:「還請娘娘保重龍胎,勿要再為臣女憂心了。」

  「本宮知道你是個貼心的孩子,」潘淑妃忽然嘆氣,「這樣吧,你離京到江左去一趟。」

  董慕妍不由一怔,險些沒有反應過來,「娘娘……娘娘要差臣女到江左去辦什麼事嗎?」

  「本宮希望你去那裡暫住一段時日,近日點中多事,怕牽連了你。」潘妃答道。

  「臣女不怕牽連。」她不能就這樣扔下澹台浚,獨自去保平安吧?

  「可本宮怕——」潘淑妃凝視著她,「昨日裴嫻妃就是衝著你來的,本宮什麼都看出來了。」

  「娘娘………」她就知道,瞞不了潘淑妃。

  「你跟浚兒的婚事,也暫且擱置吧。」潘淑妃又道。

  什麼?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潘淑妃要她離京並非是為了她的安危,而是怕連累了澹台浚。

  「你也別怪本宮狠心,」潘淑妃索性直言,「眼下裴嫻妃與永泠郡主大概已經聯手,裴家勢大,北平王也是朝中重臣,他們設計一次不成,還會有兩次三次,我們勢單力薄,如何抵抗?」

  這話問得她啞口無言,昨日,她也有同樣的擔憂……

  「你在京中,便是浚兒的軟肋,因此須得暫時離開他才好。」潘淑妃肅然道。

  「可彩均坊出了內鬼……」董慕妍心中無法決斷,「臣女要把此人找出來,以免後患。」

  「你離了京,一切就會消停,本宮的衣物此後也不再由彩均坊打理,就算有什麼內鬼,也無用了。」潘淑妃道。

  這是想好了,一心要打發她去江左嗎?

  董慕妍聽岀了潘淑妃言下之意,她和澹台浚的婚事,恐怕非暫時擱置,大概潘淑妃想退婚吧?

  沒了她,永泠郡主心中的仇怨也煙消雲散,屆時不會再與裴嫻妃聯手興風作浪,澹台浚也就一切太平。

  與其鬥來鬥去,不如從根本上解決因果,如此再也不必害怕被算計,反而能拉攏北平王府,添得助益。

  「公子他也希望臣女去江左嗎?」她想知道潘淑妃是不是與澹台浚商議過了。

  「本宮希望你找個藉口,瞞過浚兒。」潘淑妃道:「你家在江左也有生意吧?就說臨時去幫忙,別讓浚兒起疑。」

  董慕妍霎時松了一口氣,原來他不知曉,並沒有要與他姨母一同趕她走。

  不論如何,只要他對她存有溫柔,哪怕他最後妥協,娶了永泠郡主,她也無所怨念。

  「是,臣女明白了。」董慕妍垂直道。

  「本宮萬般無奈之下,才做此決定,」潘淑妃將她輕輕扶起,握著她的手道:「希望你能懂得本宮一片苦心,若要顧全大局,終須犧牲小我,自古都如此。」

  她哪裡不懂得?歷史她也讀過不少,她不過是茫茫時間長河裡的一顆沙,微不足道。能遇到澹台浚,在他心裡留下一片美好的剪影,她也知足了。

  董慕妍沉默著,殿裡燃著暖爐,本是無比暖和,但她卻覺得起了風,透進一絲寒意,在她身上彌漫開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2:41

  第十五章 誅心之言

  說是要到江左去?但她如何去呢?

  忽然這樣離開,澹台浚何等聰明,怎會猜不到其中緣故?

  再說了,如何對祖母交代?祖母把偌大的家業交給她,信任她,她不能甩手就走。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當初的孤魂,得到了董家的照拂,也就有了該承擔的責任。

  況且她是真心感激董老太太,不知不覺早已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真正的祖母。

  「怎麼了?」

  晚膳時,她特意到董老太太房裡,陪對方用飯。董老太太果然真心疼愛她,見到她只喝了小半碗湯,立刻擔心起來。

  「你今日入宮,淑妃娘娘對你說了什麼?」

  「娘娘……」董慕妍猶豫片刻,決定不再隱瞞,「她希望我到江左去。」

  從前遇到難題,有澹台浚護著她,但眼下她實在無人商量,忍不住對祖母說了實話。

  「娘娘不打算再堅持這門親事了?」董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原本與澹台家結親,是希望你能一世幸福,但現在看來,禍大於福,我也想著給你退婚算了。」

  董老太太雖是商賈之婦,但頗有氣節,因此行事說話往往叫人敬佩。

  董慕妍垂頭不語,眸中忍不住泛起淚花……

  「怎麼,你舍不得?」董老太太問道。

  怎麼可能舍得?她下了好大決心,經歷了這許多才與澹台浚在一起,可到頭來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就算能保平安,到底意難平。

  「祖母明白,」董老太太摸摸她的頭,慈藹地道:「其實世間萬事不過鏡花水月,南柯一夢,你不要太過執著。」

  她穿越到這個時空,何嘗不是覺得時刻都在作夢?從前的董曉婕在她的腦海中都已經模糊,如同前世了。此番若與澹台浚分離,或許很多年以後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所以又何必執著?不過傷心一會兒罷了。

  若活得長,這段傷心,便似長河中的一段湍流,終歸會過去,水靜天清。

  但她的眼淚忽然止不住,滴滴往下落,弄花了花容,卸去了平素從容的偽裝。

  「正好,江左有咱們董家的商鋪,你父親也在江左,」董老太太道:「你就暫且去住一陣子,幫你父親打理打理生意。」

  「聽說,江左的風光很美?」明明是一直向往的地方,如今她卻提不起半分興致。想到從前她總嚷著要逃到江左去,那時候,她天真得很。

  「江左的人也生得美,」董老太太嘆了一口氣,「這不,你父親在那邊新納了房妾。」

  董慕妍一怔,「什麼時候?」

  「就是前陣子,」董老太太道:「一直瞞著慶姨娘呢,怕她鬧。」

  難怪她與澹台浚訂婚這麼大的事,董必成也不曾從江左回來,她一直以為那邊生意太忙。

  「你這次去江左也勸勸你父親,別老躲著不回來,遲早慶姨娘會起疑,」董老太太無奈道:「終歸他該親自回來交代交代。」

  「是。」董慕妍頷首道。

  「所以說,男人的愛意,也不過是早春的天兒,說變就變,」董老太太道:「想當初你父親為了娶慶姨娘,跟你母親鬧得天翻地覆,如今又怎樣呢?海誓山盟轉頭空。」這話意味深長。

  董慕妍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

  祖母在勸她不必太過痴情,即使澹台浚現在待她深情款款,將來也未必如想像中那般恩愛。

  就算不娶永泠郡主,他來日難道只有她一個女人?他家大業大,又是單傳,為繁衍子嗣,妾肯定要納幾個。

  幸虧永泠郡主歹毒,不討他喜歡,但若將來,妾室溫柔美貌、心地善良、還特別能生孩子,她就再沒優勢戰勝情敵了。

  「你也別太絕望,」董老太太寬慰道:「你和澹台家的婚事也非就此無望了,倘若澹台浚能妥善處理好永泠郡主那邊的關系,等避過了這陣子,說不定一切又順遂了。你且去與他道個別,別把話說死了,只藉口江左有生意要幫襯,去去就回,他若眷戀你,定會去迎回你的。」

  感情一波三折,在所難免。她從來沒指望過與澹台浚一帆風順,可這考驗也太多了吧,會不會或許是實在沒有緣分?

  都說沒緣莫強求,從前她覺得這種說法好沒志氣,但此刻才發現,這真是明哲保身的唯一方法。

  月亮爬到了樹梢上,過了二更,府裡便靜悄悄的。

  蓮心提著一個籃子,偷偷出了北院,在花園的池子邊找了塊假山石當遮掩,然後蹲了下來。

  籃子裡裝著蠟燭紙錢等祭奠之物,她將東西一一取出,口中念道:「娘,今兒是十七,你走的那天也是十七,說好每個月的這天,孝敬你些香火,女兒沒有忘。一恍眼,春天就來了,小姐要帶我到江左去,也不知到了那邊,這香火你還吃不吃得著?娘,你就多吃些吧——」

  「誰?誰在那裡!」

  忽然,池畔傳來腳步聲,來者掌著燈籠,發現了蓮心,當即喝斥一聲。

  蓮心抬頭看到董慕麗的身影,嚇了一跳,雖想躲避卻已來不及,只能杵在原地。

  「蓮心?」來者正是董慕麗與她的貼身侍婢,「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蓮心咬著唇,不知如何應答。

  「二小姐,」董慕麗的侍婢道:「她好像在燒紙錢呢!」

  「紙錢?」董慕麗瞪著蓮心,「你好大的膽子,除了清明與中元二日,府裡一概不許燒紙,你不懂這規矩嗎?」

  「二小姐……」蓮心連忙道:「奴婢不過是在祭奠我娘,清明就快要到了,此次奴婢跟大小姐前去江左,暫時回不來,想提前給我娘燒點紙錢。」

  「你怎麼不在你們北院燒啊?」董慕麗盯著她,「在北院不就沒人發現了嗎?何必跑到這花園裡來?」

  「奴婢怕擾了大小姐……」蓮心低聲道:「畢竟這是晦氣的事。」

  「你倒忠心,怕你家小姐招了晦氣,卻不怕董家上下都晦氣?」董慕麗輕哼,「比如我今晚積了食,到花園裡散步,偏撞見了你,我豈不晦氣?這筆賬該怎麼算?」

  「二小姐……」蓮心跪倒在她面前,「奴婢犯了錯,既然被二小姐捅破,也不敢推卸,二小姐只管懲罰奴婢便是!」

  「罷了吧,你是大姊姊身邊的紅人,我若罰了你,她再記恨我,為了幾個紙錢不值得!」董慕麗撣一撣衣袖,「罷了吧。」

  「二小姐不追究?」蓮心愣住,不敢相信董慕麗如此好說話。

  「不過你可算欠了我一個情,」董慕麗淡淡一笑,「若日後我叫你償還,你可會感恩嗎?」

  「二小姐若有什麼吩咐,奴婢自當竭力,」蓮心道:「只要……不違逆大小姐的事,都可以。」

  「你跟你母親可真是忠心,」董慕麗道:「不過你母親也死得太冤枉了,說來,你竟不怪你家大小姐,我真替你們母女不值。」

  「我娘的死與大小姐又無關,為何要怪到大小姐頭上?」蓮心蹙眉,「二小姐這話說得好奇怪。」

  「你娘為何而死?不就是因為偷了例錢,被罰到柴房思過,意外犯病身亡的嗎?」董慕麗刻意道:「而她為何要偷銀錢,不就是為了你們大小姐嗎?」

  「如此說來,若非慶姨娘克扣了我們北院的東西,我娘也不必去偷竊,」蓮心忿忿道:「如此,奴婢該恨上慶姨娘嗎?」

  「蓮心,你真的恨錯人了,」董慕麗卻道:「你也不想想,祖母這般疼愛大姊姊,為何當初會看著她缺衣少食卻不過問?」

  這話可問住了蓮心。「老太太……她當初哪裡知道大小姐的境況?慶姨娘在老太太面前自己都站不住腳了?」蓮心結結巴巴道。

  「是,我娘有私心,苛待了大姊姊,」董慕麗嘆一口氣,「但祖母也沒糊塗啊,她才是董家真正掌事的,哪裡沒有她的耳目?金嬤嬤在你們北院出入多少回了,大姊姊的境況豈有不報的?」

  「可是,」蓮心一臉困惑,「老太太知道我們大小姐過得不好,卻不聞不問?這……為什麼啊?」

  「梅花香自苦寒來,祖母最喜歡這句詩,特意寫了裱了起來,掛在堂屋裡,她這是要磨練大姊姊的心性呢,」董慕麗見她動搖,繼續挑撥,「你瞧,事後她不都把彩均坊交給大姊姊了嗎?此次還聽聞還要派大姊姊到江左去幫襯父親,你還不懂嗎?」

  「磨練……心性?」蓮心氣得顫抖,「我娘……我娘……」

  「所以說,你娘白死了,死得冤!人家祖孫兩人在玩小游戲呢,虧了你娘一片忠心,不過當了冤死鬼!」

  蓮心淚花四溢,霎時全身都僵了。

  「看看,你今天算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了。」董慕麗上前掏出手帕遞給她,「來日我若請你幫個小忙,蓮心姑娘,你不會不肯吧?」

  蓮心失了言語,只捧著手帕,把一張小臉埋在其中,痛泣起來。

  董慕麗一臉洋洋自得的表情,側頭對慶姨娘道:「娘,我今天輕輕松松就收服了蓮心,您拿什麼獎賞我?」

  「還是這麼孩子氣!」慶姨娘睨她一眼,「才走了一步好棋,尾巴就翹上天了?你忘了為娘再三叮囑的,要沉著、沉著!」

  「知道啦,」董慕麗道:「好久沒這麼高興了,就暫且讓我樂一樂,這蓮心所謂的忠心也不過如此嘛,三言兩語就能讓她背主叛變,樂死我了!」

  「畢竟她母親死得冤,」慶姨娘嘆了氣,「她從小與她母親相依為命,她又向來孝順。」

  「她真會幫咱們?」董慕麗還有些疑慮,「若她回去轉念一想又反悔了,那可怎麼辦?」

  「反正咱們叫她做的事,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慶姨娘道:「她若反悔,咱們的計劃也照舊,還會有別的法子的。」

  「可我真想知道董慕妍到底使了什麼手段,讓澹台公子圍著她團團轉,」董慕麗嘟唇道:「蓮心說,她學了狐仙的妖術!」

  「蓮心誇張了吧,這世上哪有什麼妖啊仙啊的,」慶姨娘只是不信,「不過她若真有什麼秘笈,你看看也好,你這孩子心太實,該去學學。」

  董慕麗托著腮幫子,逐一思索,最近自己不過依母親的吩咐行事,但好多緣故她都沒想明白。

  「娘,你說,蓮心她娘死了,她該恨祖母才對,冤有頭,債有主,怎麼會答應幫我們算計董慕妍?」

  「誰不知道董慕妍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她若出了什麼事,老太太頭一個心疼死。」慶姨娘道:「再說,蓮心母親的死,董慕妍脫得了干系嗎?若非為了給她買銀霜炭過冬,嬌寵著她這位大小姐,至於鬧出那件事?」

  「這麼說,蓮心其實一直也隱隱記恨著董慕妍?」董慕麗問道。

  「大概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慶姨娘道:「人心便是如此,即使表面上看著沒什麼,深處角落裡卻不知藏著什麼,瞧,這一試,不就讓咱們給試出來了。」

  「娘,您真是神機妙算。」董慕麗笑道。

  「我是不相信主僕之間沒一點嫌隙,不論如何,試試總沒錯。」慶姨娘篤定道。

  「娘,我要是有您的一半聰明就好了,」董慕麗忽然感慨,「女兒就是太笨,活不出個樣子來。」

  「你啊,過兩天去見澹台公子的時候鎮定一些,就謝天謝地了。」慶姨娘敲敲她的腦。

  「娘,女兒忽然有些害怕……」董慕麗身子縮了一縮。

  「怕什麼?你舅舅的當鋪你早去過了,該說什麼,娘也早教你背熟了,你只要穩住,別出錯就好。」

  一出大戲即將上演,董慕麗心裡一陣打鼓,娘說得沒錯,都到了這個時候,她再懦弱,也要硬著頭皮上場了。

  那一套玳瑁簪年月久了,金托底子沒當初亮,澹台浚想著趁成親之前打磨翻新一番,於是帶著東西來到絛翠軒。

  絛翠軒的掌櫃看了一眼便認了出來,笑道:「想不到當年來訂這套簪子的,便是澹台公子,記得這還是小的親自督造的。」

  「掌櫃記性真好。」澹台浚亦含笑。

  「因為這套簪子特別,別人都用的珠玉或者寶石鑲嵌,唯獨這套用了玳瑁,記得那時候玳瑁還不太時興,好多人都不認得。」掌櫃道。

  「什麼稀罕的東西,也讓我瞧瞧!」說話之間,身後忽然一女子揚聲道。

  澹台浚微怔,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回眸就看到董慕麗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喲,董二小姐!」掌櫃連忙迎上前去,哈腰道:「董二小姐,許久不見了,今兒什麼好日子?」

  「聽聞澹台公子在此,我特意過來的,還好趕上了。」董慕麗答道。

  「董二小姐是特意來找在下的?」澹台浚蹙眉問道:「不知有何事?」

  「既然兩位有事要聊,小的便先到後面忙一會兒,」掌櫃道:「小二,給兩位貴客奉茶!」

  「掌櫃你先別忙,我有話想問問你。」董慕麗忽然道。

  「董二小姐可是想訂什麼首飾?」掌櫃道。

  「我許久沒到絛翠軒來,只因上次我娘在這裡受了些冤枉。」董慕麗瞧了澹台浚一眼,「今日,我便要代她來解釋清楚。」

  「解釋?」澹台浚自然記得她指的是關於他母親那塊玉佩的事。

  「呃,」掌櫃清咳了兩聲,「上次的事恐怕有什麼誤會,董二小姐與澹台公子若能當面解釋清楚,便再好不過了。」

  「掌櫃,你是個人證,」董慕麗道:「我到我舅舅當鋪裡,仔仔細細査了帳目明細,並沒有那塊玉佩的記錄。」

  「東西既然是偷的,沒有記錄也不奇怪。」澹台浚淡淡道。

  「公子此言差矣,就算是偷來的東西,沒有當票的記錄,可出貨的時候呢?」董慕麗道:「我們賣給掌櫃東西,究竟賣了多少都會記冊的,否則若吃了虧,我那貪財的舅舅豈會罷休?」

  這話倒是讓澹台浚一怔,「在下不懂商家買賣,那玉佩就是在這絛翠軒發現的,在下只認看到的。」

  「公子就沒懷疑過,那玉佩是我大姊姊暗中放在這裡,故意栽贓我娘的?」董慕麗正色道。

  「董二小姐請慎言!」澹台浚打斷她,「無端的猜測,不足為憑。」

  「我娘再貪財,心裡也會有數,那玉佩是你們的訂親信物,她豈敢隨便拿去?」董慕麗辯駁。

  的確,那玉佩的質地非上乘,慶姨娘若要斂財,也未必看得上。

  「慶姨娘大概沒認出那是我與慕妍的訂親之物。」澹台浚發現自己語意有些遲疑。

  「兩位有話慢慢說,小的還有些事得去處理……」掌櫃看到情形不妙,立刻找藉口溜走。

  澹台浚沒有留他,有些事確實不便讓外人聽去太多。

  「如今細究這些,想來公子也不會再相信了,」董慕麗苦笑道:「公子與姊姊已經兩情相悅,她說什麼你自然便信什麼。」

  澹台浚沉默著,當日之事的確太過巧合,現在憶起也頗感蹊蹺,然而他還是想相信董慕妍。

  四周很安靜,今日絛翠軒客人極少,麻雀落在店鋪前,悠閑信步,斜陽偶爾投進幾縷光線,或明或暗,澄黃迷離。

  澹台浚倏地覺得這瞬間像一個夢,一顆心漸漸變得冰涼,彷佛雪粒子滲進胸膛。

  「倘若我說,姊姊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公子,她嫁給你只是為了董家的榮耀,為了她自己的地位呢?」董慕麗突然道。

  「董二小姐!」澹台浚退開一步,冷冷道:「切勿信口開河。」

  「我有證據。」董慕麗道。

  「兩情相悅之事,只有彼此才能體會,旁人哪裡能明白?」澹台浚淡笑道:「哪裡會有什麼證據?」

  董慕麗輕哼一聲,從袖中掏岀冊子遞了過去,「這是我姊姊親手所書的手札,公子不想看看嗎?」

  「王劄?」澹台浚狐疑地看了一眼,並未去接。

  「這上邊記錄了姊姊這半年來的心事,她如何接近公子你,如何改變公子對她的印像,如何一步步擄獲公子的心,她都記下來了。」董慕麗道。

  「胡說……」澹台浚顫聲道。

  「公子親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姊姊的字跡,公子應該認得吧?」董慕麗道。

  她若真有害他之心,會把歹毒心事記錄在冊?她有那麼笨嗎?不怕被人發現?澹台浚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愚蠢的事。

  「公子,你看看吧。」董慕麗的聲音如同魔魅,在他耳邊不斷催促。

  他不想看,不願看,可終究還是有些動搖,他想證明這一切並非董慕麗所說。

  假如,這手札是假的,他能辨認出來嗎?這彷佛上蒼給予他的考驗,彷佛流星殞石,不偏不倚地落在關鍵的坎上。

  「娘娘早起還好端端的,午膳之後忽然覺得小腹不適,額間也冒汗,」管事宮女一臉惶恐,「傍晚的時候,竟落了幾滴紅……」

  「請了太醫沒有?」澹台浚匆匆步入潘淑妃的寢宮,只見四下宮婢皆是面若死灰。

  「太醫已經來過了,娘娘沒讓聲張,奴婢們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管事宮女道:「公子還是親自問娘娘吧。」

  宮女打起簾子,澹台浚看到潘淑妃躺在榻上,雙頰蒼白,氣若游絲,這模樣任誰見了都會擔憂。

  「娘娘!」澹台浚上前,輕聲喚道。

  「你來了,」潘淑妃睜開眼睛,虛弱笑道:「用了晚膳沒有?你來得正巧,陪本宮用一碗粥吧。」

  管事宮女連忙帶著宮婢去安排晚膳,將紗簾放下。

  「這是怎麼了?不都說胎已經坐穩了嗎?」澹台浚連忙道。

  「胎像恐怕有些不妥……」潘淑妃緩緩道:「太醫說,似沾染了什麼活血之物,導致落紅。」

  「活血之物?」澹台浚一驚,「可是吃到了什麼?」

  「膳食一向小心,查不出問題,」潘淑妃道:「就怕在日常用物上被誰做了手腳。」

  「日常用物?」澹台浚心尖緊繃,「衣物?」

  「你放心,本宮已經停了彩均坊的衣物,如今穿著全由尚服局打理。」潘妃道:「若有什麼事,也怪不到彩均坊頭上。」

  「是,只怕彩均坊中有居心叵測之人,不得不防。」澹台浚頷首道。

  潘淑妃瞧著他,意味深長地道:「本宮不再用彩均坊的東西,也連累不了慕妍。」

  「娘娘……」澹台浚被對方猜中了心思,驟然一怔,垂眸答道:「外甥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在擔心龍胎的安穩。」

  「你也別掩飾,你是本宮看看長大的,你心裡想的,恐怕本宮比你自己更清楚。」潘淑妃莞爾道。

  「這……」澹台浚難得認,「事外甥有私心。」

  「你長這麼大,難得這般喜歡一個女子,將來成親之後定是琴瑟和鳴,本宮也替你欣慰。」潘淑妃道。

  成親?澹台浚有些心神不寧,懷中揣著的那本手札,就像揣著沉甸甸的心事。

  倘若,董慕麗說的是真的,他心愛的人並非真心對他,他該如何自處?

  就這般佯裝無事地娶了她?就算他願意……她肯演這一輩子的戲嗎?

  「怎麼了?」潘淑妃瞧著他。

  「娘娘……」澹台浚遲疑道:「有個問題我一直不解,當初,我家為何會與董家定娃娃親?」

  按說,董家是商賈之家,與澹台家這樣的士族大戶怎麼也扯不到一塊兒去。

  「當初你父親在江左任職,遇到一樁難事,幸得董家相助,為了報恩,便結了這兒女親。」潘淑妃道:「雖說董家是商賈,可好歹有財勢,朝中多少重臣看似風光,一談到錢便沒了底。本宮當初也覺得,與董家結親對你的將來也有好處。」

  說到底,終歸為了利益。他當初還以為父母為人清高,不受門第束縛,原來……也不過如此。

  「如今想來,也頗對不起董家,」潘淑妃嘆道:「若不與我們結親,董家也不會攪入這朝堂之事,董大小姐也可快快活活的——」

  澹台浚眸色一冷,彷佛心頭被什麼狠狠擊了一下。

  不錯,沒了他,她本可以快快活活的,嫁給一不會給她帶來凶險的人,此生平安順遂。

  一個男人若不能保心愛之人周全,又何必娶妻?澹台浚從小到大,從未有過此刻的惆悵……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3:02

  第十六章 禍事一樁樁

  一直說要去看永安寺的紅梅,如今桃花都開了,終究錯過了賞梅之期。

  董慕妍替董大夫人掃了墓,沿著山路緩緩拾階而下,春日時而落下細雨,淅瀝灑在曠野裡,蒿草微濕,沾染了她藕色的繡鞋。

  「小姐……」蓮心在一旁撐著傘,「怎麼不約澹台公子一同前來?」

  是呀,約了他好幾次,但她自己卻失了約。

  這幾天,她一直躲著他,真不知該如何與他道別,是就這樣悄悄地離開到江左去,不給他任何交代?這樣可以嗎?

  她實在是個膽小鬼。

  「小姐。」蓮心忽然佇足,詫異地望著前方。

  董慕妍抬起頭來,就見澹台浚就站在田埂邊,一襲青衫映著濕雨,如水墨入畫。

  他怎麼在這兒,是專在此等她?董慕妍心尖一顫,霎時不知所措。

  「小姐,奴婢到車上等您。」蓮心十分知趣,將傘留給她,飛快地去了。

  董慕妍怔怔地將傘握在手中,便這般望著澹台浚,沒留意春雨濡濕了她半個肩頭。

  「聽說你要到江左去?」澹台浚終於問道。

  他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山野裡如一絲清風,清晰地鑽入她的耳際。

  「娘娘對你講的?」董慕妍努力鎮定地道:「江左有一些生意需要我去打理。」

  「說好一同來給你母親掃墓,怎麼獨自來了?」他像是逼問道:「這般舍下我,你也舍得?」

  他……在埋怨她?語氣這般幽怨,又引得她心裡隱隱作痛。

  「不過掃墓罷了,什麼時候來都不是大事,等我從江左回來……」董慕妍支吾道。

  「什麼時候回來?」澹台浚冷不防地道。

  這倒問住了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看來短期之內你不打算回來了?」他凝眸緊盯著她,「也不打算……跟我成親了?」

  「啊?」他……怎麼什麼都猜到了?她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你從沒真心想嫁給我吧?」他忽然冷冷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在賭氣嗎?她待他的情意,難道他會不懂?

  「最近京中風波不斷,我想著去江左暫避一陣子也好,」董慕妍索性坦言,「娘娘正待產,北平王府糾纏著你,我覺得,不該再給你和娘娘添麻煩。」

  潘淑妃大概是打算放棄她這門親事了,本來她可以隱瞞實情一走了之,卻又不願意讓他誤會。

  有些話就算她沒說出口,他也該明白才對,但今天為何他的心不再與她相通?

  「說得很動聽,」他倏地冷笑,「就像你真的委屈求全似的。」

  難道她不是委曲求全?為了他,平白無故攪進了這朝堂陰謀,幾次被永泠郡主陷害,幾次隱忍,如又被迫遠走他鄉,難道不是為了他?

  他只要稍微想想,依他的聰明心性,便能猜到其中因由,為何此刻卻這般准嘲熱諷的語氣?

  董慕妍心中一酸,眼淚幾乎要被逼了出來。

  「死囚舞步。」他突然道。

  「什麼?」她一怔。

  澹台浚依舊苦笑,從袖中掏出冊子,緩緩翻開,「死囚舞步,不記得了?」

  啊,他是從哪裡得了這本冊子?這是她的手札。

  她都快忘了這份手札,當初讀了那本狐仙的書,一心要學習上面的招式,便零零碎碎記下了些「陰謀」。

  「第一步,好奇陷阱。」澹台浚念道:「假如初時對方對你不滿意,那並非壞事,反而有了個契機扭轉他對你的原有印像,引起他的好奇。」

  董慕妍沉默,無可辯駁。不錯,當初她的確使用了些書上的招式,那時她身陷絕境一籌莫展,不得不讓自己變得狡詐……

  「記得我最初要退婚時,覺得你刁蠻任性,不堪匹配,」澹台浚低沉道:「從什麼時候改變了印像?好像就是從那塊玉佩開始——」

  他是指,她為了陷害慶姨娘暗中塞在絛翠軒的那塊玉佩?

  原來,人不能行錯一步,每次種下惡因都會產生惡果,在某天突如其來的報應,會打得人措手不及。

  「從那以後,我就覺得你可憐,處處對你心軟。」澹台浚道:「我一生自詡聰明,原來傻得可憐,別人隨便施個小伎倆便上了當。」

  然而,慶姨娘母女欺負她確是事實,她不過施了個手段,讓他憐憫她的處境而已。但現在再來解釋想已來不及,她後悔當初為何不光明落地行事,以至於明明有理,卻百口莫辯。

  「第二步,著迷陷阱,」澹台浚繼續念道:「我憐憫你在董家的處境,從此以後,處處對你留意,逐漸發現你聰慧沉靜,掌管彩均坊亦十分能干,與從前的你天壤之別,越好奇,越想了解你,從此多了接觸,漸漸對你著迷……」

  這算陷阱嗎?其實天底下每對男女的戀愛大抵都是如此吧?

  因為好奇,所以想更加了解,越是接觸,越是著迷……她發現,所謂的戀愛心理學,不過應和了戀愛的心情變化罷了。

  但她該怎樣讓他明白?他現在正處在氣頭上,不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吧?

  「第三步,虐待陷阱。」澹台浚凝視著她,語氣帶了怒火,「與我定了婚,海誓山盟,如今卻要一走了之,反覆無常,撲朔迷離,有了這步,我便會對你愛恨交織,刻骨難忘。越是不舍,越是痛徹心肺,從此便任由你擺布,變成你的死囚——」

  她此刻離開情非得已,並非刻意耍心計,然而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他待她,如此刻骨銘心。

  她該感謝這無意中的安排嗎?雖然讓他誤解了她,卻也讓她看清了他的真心。

  這瞬間,也不知胸中什麼感覺,乍喜乍悲,迷離似夢,昏昏沉沉……

  「你有真心想嫁給我,真心待過我嗎?」澹台浚逼近一步,「或者只是想讓我變成你的死囚,利用澹台家,讓你在董家地位穩固,現在覺得澹台家給你惹了麻煩,便想一走了之,對嗎?」

  他真的這麼想?在他眼裡,她就是這般無情無義、冷血重利的女子?

  可她已經無力挽回這一切,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還給你。」

  他將冊子遞過來,但她只覺得全身僵硬,連手都抬不起來。

  他十指一松,冊子掉到地上,沾了泥濘,淋了冷雨,字跡很快模糊一片。

  董慕妍覺得,這就像是給他們的故事劃上句點,像電影結束的螢幕,畫面淡出,一切結束。

  山下是一片田地,菜葉綠油油,菜籽開了黃燦燦的小花,遠處是春江水暖,農舍青煙,這樣好的景色卻暖不了她的心,看什麼都仍似白雪皚皚。

  「蓮心,你為什麼要出賣我?」用了晚膳,蓮心送上熱水與毛巾,董慕妍等著小婢們都退下,才緩緩問道。

  「小姐,」蓮心頓時面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奴婢……」

  「那本手札除了你,沒人知道放在哪裡,也沒人知道那上邊寫了些什麼。」董慕妍凝視著她,「為什麼?我們一直相依為命,你比我的親姊妹還親,為何要這樣做?」

  「奴婢……」蓮心一陣倉皇,囁嚅道:「奴婢那日在花園裡給娘親燒紙錢,遇到了二小姐,奴婢怕她責罰,便答應幫她個忙。」

  「二妹妹?」這麼說,那本手札是董慕麗給澹台浚的?

  她還當慶姨娘母女最近老實許多,原來仍在背後算計,絞盡腦汁挑撥她和澹台浚的關系。

  「二小姐說,她如今只想給自己尋一門好親事,別無所求。她一直奇怪為何從前澹台公子執意要退婚,如今卻對小姐如此痴情,竟有何秘訣?」蓮心道:「奴婢便尋出了那本手札,教她只要照著上面的方法,來日必可尋到一位如意郎君。」

  呵,蓮心終究太單純,這般輕易便上了董慕麗的當。

  「奴婢真的沒有害小姐的心思,那狐仙的真跡,奴婢也沒有透露。」蓮心道:「小姐已經很久沒寫手札,奴婢想著,就算交給二小姐,她也未必能學得透徹,能威脅到小姐……」

  「蓮心,你沒對我說實話,」董慕妍臆測道:「從前,你視慶姨娘母女如有殺母之仇,絕不會屈從於她,就算在花園裡燒紙錢,壞了府裡的規矩,你也不會因為畏懼一點兒責罰,便受制於她,究竟是為什麼?」

  蓮心臉色一陣鐵青,身形僵硬良久,沉默著。

  「我不服氣……」半晌,她咬唇道:「我娘為了大小姐連命都舍了,然而到頭來卻死得如此不值,我就是不甘心!」

  「奶娘患有哮症,我確實疏忽了她的病情,對她欠缺關懷,」董慕妍深嘆一聲,「你若因此恨我,我也認了。」

  「不,小姐,我不恨你,」蓮心連聲辯解,「我從來沒想過要報復小姐你……我只是、只是恨老太太而已!」

  「祖母?」董慕妍大為意外,「為何要恨她?」

  「我娘之所以豁岀命去偷那些銀兩,就是因為小姐在府中無人照拂,」蓮心恨恨道:「可老太太明明最疼小姐,故意做了這場戲故意磨練你的心志,最後卻連累我娘糊裡糊塗地送了性命,你說,我能甘心嗎?」

  祖母真的是在做戲?如今偌大的家業都交給她,當初卻連她身無常物都不聞不問,想來的確蹊蹺……

  「小姐,奴婢也是因為一時之氣,上了二小姐的當,事後奴婢也十分後悔,只此一次,斷不敢再有下次!」

  她該相信蓮心嗎?經歷了此事,她們之間的情分還會像從前嗎?

  然而,她並不埋怨蓮心,她亦理解,再純良的人也有脾氣,何況她真的虧欠蓮心母女良多。

  「蓮心,也許你自己沒發現,在你心底其實一直有芥帝。若非為了我,你也不會失去母親。」董慕妍嘆息,「從小到大,奶娘待我比待你好十倍,有什麼東西都先想著我,還記得嗎?你八歲的時候,奶娘給你做了個小老虎當生日禮物,卻因為我喜效,奶娘便將那老虎轉送給我,你一直心裡不平。」

  「小姐,八歲的事……您怎麼還記得?」蓮心大吃一驚,「您大病一場之後,好多事都忘了啊……」

  「有一次,奶娘整理屋子,搜出那只陳舊的小老虎,是她告訴我的。」董慕妍徐徐道:「她說你當年哭了好久,抱著這只小老虎不肯撒手,這對我而言,不過一個不值錢的玩偶,當初我真不該一時興起與你爭搶。」

  她過去從沒懷疑過蓮心的忠心,可從小到大,若這樣的細小之事日積月累,也不知會在對方心裡種下怎樣的種子,奶娘的死讓一切爆發,更何況從前的董慕妍驕橫跋扈,她這個穿越者若能早一點了解過去的董慕妍,或許能避開許多陷阱,化解許多干戈。

  然而,沒有如果。

  慶姨娘母女能三言兩語便挑撥了她們主僕的關系,也許這關系裡本身就存在著裂隙,只不過,她和蓮心自己從來不曾發現。

  「我記得那只小老虎,我一直記得……」蓮心垂眸,淚如雨下,「這次,不再是小老虎,是娘親的命。娘親為了小姐,連命都舍了,有時候我會想,到底誰才是她的親女兒?她為了你偷錢買銀霜炭,她可曾想過,我天也會冷,她有給我一件暖和的冬衣嗎……小姐,我也說不清楚,我只是想讓董家稍微有一點不痛快,哪怕一點點,再怎麼樣,我娘不能白死了!」

  也許越過了道坎,把什麼話都說開了,心結倒容易解開。她很能理解,蓮心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子,不能要求她做聖人。

  當初,蓮心抱著那一百兩黃金從山上下來,沒有獨吞,反而想著要跟她到江左去,她便知道,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做太過惡毒的事。

  「小姐——」忽然,門外有僕婢稟報,「秦掌繡來了,說是要求見小姐。」

  秦掌繡?

  此刻天色已黑透,秦掌繡平素也甚少來董府,這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

  董慕妍心尖一緊,不祥的預感洶湧襲來。

  她和蓮心時事只能暫且放一放,此刻實在無暇顧及許多,或許天長日久之後,不必再刻意化解,那些嫌隙都會如蒲公英的羽絨,一吹而散。

  「傳她進來吧。」她即刻道。

  「奴婢下去泡茶。」蓮心抹了抹眼淚,「從今往後奴婢便在後面伺候,自願做粗使,不敢再貼身服侍小姐。」

  「說什麼呢?」董慕妍上前扶起她,「從前怎樣,今後依然怎樣。蓮心,沒有你與奶娘也沒有今天的我,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與你生分的。」

  「小姐……」蓮心一愣,沒想到小姐如此寬容。

  「一會兒泡了茶,你便速速親自端來,秦掌繡恐怕有要緊事,你把小婢們都支開,別讓她們聽了什麼去。」董慕妍又道。

  「小姐……事到如今,您還信任奴婢?」蓮心難以置信。

  「除了秀掌繡,我身邊也就只有你了。」董慕妍真摯道:「若你們兩人都不再向著我,這份家業,我也當不了。」

  「小姐……」蓮心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喉間哽咽,雙手顫抖。

  「去吧。」董慕妍不再多言。

  蓮心額首,彎腰退下。

  沒一會兒,秦掌繡便由小婢引著,進得屋來。

  「怎麼了?」董慕妍示意將門關上,凝視著秦掌繡道:「彩均坊有什麼不妥當嗎?」

  「關嬤嬤昨夜忽發腹痛,幸好我認識一位得力的郎中,替她及時醫治,救回一條命。」

  「為何腹痛?」董慕妍一驚,「還險此喪命這般嚴重,可是什麼頑疾?」

  「不是病,是毒。」秦掌繡壓低聲音道。

  「中毒?」董慕妍越發詫異,「無緣無故的,怎會有人給關嬤嬤下毒?」

  「早先關嬤嬤醒來,我好問歹問,她終於說了實話。」秦掌繡嘆道:「大小姐不是懷疑咱們繡坊有內鬼嗎?」

  「該不會……」董慕妍恍然大悟,「便是關嬤嬤?」

  「就是她把永泠郡主的戒指藏在柴房裡的。」秦掌繡道:「本想嫁禍大小姐你,幸好澹台公子及時發現。」

  「我們一直待關嬤嬤不薄,她無家可歸,我們收留了她,為何她要陷害我?」董慕妍百思不解。

  「終歸為了錢啊,」秦掌繡嘆息道:「也怪我,念在師徒一場,處處維護關嬤嬤,沒料到她竟做出如此糊塗事。」

  「北平王府收買了她?」董慕妍越想越不對勁,「怎麼找上她的?平素她就在繡坊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能找上她?」

  「慶姨娘來找過她。」秦掌繡道:「別人不了解咱們繡坊,可慶姨娘多少有些熟悉。」

  慶姨娘與北平王府這兩方……何時勾結起來的?董慕妍腦中一片混亂,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大小姐,如今不能留關嬤嬤在繡坊了,可也不能將她放岀去,得要留個人證,」秦掌繡道:「我想著,是否該找個莊子,將關嬤嬤送去養病?」

  「董家有好幾個莊子都在京郊,我尋個偏僻的把她安置了便是。」董慕妍道:「改天等關嬤嬤好些了,我得親自問問她。」

  「我這師傅一把紀了,家裡人都靠不住,她也是想攢些銀兩養老,」秦掌繡求情道:「還請大小姐念她年紀大了,原諒她這一回。」

  「我知道。」董慕妍微微點頭,「不過,她要對我知無不言才行。」

  「小姐放心,經過昨日之事,她也知道北平王府要殺她滅口,斷不會再幫著隱瞞了,從今以後,大小姐無論叫她做什麼,她都會盡心竭力的。」

  最近這些晴天霹靂般的變故紛至沓來,如蠅繞蜂蜇,讓董慕妍措手不及,心慌意亂。她告訴自己須得冷靜,越是這樣的時刻越得沉著。

  她微微吐出一口氣,很想喝一杯極冰的水,或者將自己泡在冰泉裡,唯有真正的清醒,才能想出應對命運的良策。

  潘淑妃第二次見紅之後,太醫再也不敢隱瞞,報了昊帝,一時間,闔宮震動,都說淑妃娘娘這一胎恐怕不保。

  太後期盼之心霎時冷卻大半,急得病了。

  昊帝勃然大怒,治了潘淑妃宮裡一眾太監、宮女服侍不周之罪,罰俸仗責,不在話下。隔日,澹台浚入宮請安,亦被昊帝傳到御書房中,當面訓斥了一番。

  「你整天來見你姨母,她有什麼不適,你最清楚不過。然而你身為臣子,竟對朕隱瞞不報!」昊帝怒道:「你說,該當何罪?」

  「皇上息怒。」澹台浚長跪在地,「龍胎不穩,卻查不出個緣由,微臣怕皇上懸心,所以勸娘娘先安心養胎,暫時隱瞞。」

  「查不出就更要稟報朕,讓朕來查!」昊帝道:「憑你有什麼能耐?」

  「是,微臣妄自作主,」澹台浚垂眸道:「還請皇上責罰。」

  「皇上!」掌事太監碎步進來稟報,「嫻妃娘娘候在外頭,懇請求見陛下,聽澹台公子在此,娘娘又說此事與公子亦有些關系,甚是趕巧。」

  「何事?」昊帝瞥了澹台浚一眼,「竟與你有關?」

  「微臣不知,」澹台浚凝眸,「還請娘娘當面解惑為好。」

  「傳她進來。」昊帝當即對掌事太監吩咐。

  掌事太監得令,遂引了裴嫻妃迅速入殿。只見裴嫻妃親手捧著一個偌大的匣子,也不知裡邊裝了什麼。

  「給皇上請安。」裴嫻妃躬身行禮後,見著澹台浚,便道:「澹台公子果然在此,有一事,本想單獨呈稟皇上,不過公子若知情,那就最好。」

  「何事啊?神神秘秘的。」昊帝語氣不其耐煩,「最近闔宮風波不斷,你別總湊熱鬧。」

  「陛下一心關切淑妃妹妹的龍胎,臣妾不敢添亂,」裴嫻妃解釋道:「不過,臣妾今日而來,正是為了淑妃妹妹落紅一事。」

  「哦?」昊帝與澹台浚皆感意外。

  「臣妾大概查到了淑妃妹妹落紅的原因。」裴嫻妃道。

  「太醫都不敢確定,你這就查出來了?」昊帝狐疑地看著她,「切勿胡亂猜測。」

  「臣妾自永泠郡主那裡取回了一件東西。」裴嫻妃將手中的匣子遞給澹台浚,「公子可否替本宮將盒蓋打開?」

  這匣子雖大,捧著卻並不沉重。澹台浚遲疑不語,終於開啟匣蓋,卻見裡面躺著一件輕襖。

  這襖頗有些眼熟……

  「公子還認得吧?」裴嫻妃道:「彩均坊做的鵝絨襖。」

  「你手裡為何會有彩均坊的襖?」昊帝搶先發問道。

  「這是永泠郡主的,」裴嫻妃答道:「皇上還記得,當日永泠郡主被賊人擄去,身上穿著的就是此襖。」

  昊帝恍悟,「那為何這東西會在你這裡?」

  「永泠郡主回府後,發現這襖沾了染料便送去清洗,然而清洗之中不慎綻了線,這襖裡邊的絨便露了出來,」裴嫻妃道:「皇上,您猜如何?誰也沒料到,鵝絨之中竟藏有無數細小的麝香珠!」

  澹台浚腦中嗡的一聲,像有什麼炸開了似的。原來,機關就設在這裡……

  「襖中怎會含藏此物?」昊帝震驚。

  「想來,是有人要害妃妹妹的龍胎,便在祆中藏了此物,然而被永泠郡主借去了,又無意中暴露了。」裴嫻妃一副痛心的表情,「皇上,此事須得嚴査!淑妃妹妹懷孕以來,衣物皆由彩均坊打理,雖然董大小姐是澹台公子的未婚妻,可也不得不查啊!」

  昊帝轉身,直盯著澹台浚。

  「陛下,」澹台浚道:「慕妍沒道理害娘娘,她親近討好還來不及,豈會做這種匪夷所思之事?」

  「不論是與非,還請董大小姐入宮說明為好,」裴嫻妃道:「總得查一查才心安。」

  「查!」昊帝厲聲道:「來人,傳彩均坊主事之人入宮!」

  澹台浚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麼,這一刻,他連對策都思索不及,腦中從來不曾如此刻這般遲鈍,對一切無能為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3:21

  第十七章 不過一顆棋子

  御花園裡已經一派春意盎然的景像了,然而今日偏逢小雨,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毫無半點暖和之感。

  澹台浚站在長廊上,靜默等宮外傳回消息,雖然只是兩個時辰,卻像過了一世那麼長。

  「澹台公子。」裴嫻妃自御書房出來,笑盈盈地道:「派去的人沒那麼快回來,隨本宮去喝杯茶吧。」

  澹台浚瞧著裴嫻妃,記得小時候,他覺得裴嫻妃美麗又和氣,但隨著年紀漸長,漸漸明白了這宮廷之中的諸多陰謀,裴嫻妃的微笑雖一如既往溫和,卻讓他不寒而栗。

  「多謝娘娘,微臣候在這裡便好。」他垂眉答道。

  「你這孩子也太痴情了些,」裴嫻妃忽然嘆道:「永泠郡主有什麼不好的?娶了她又不吃虧,況且也沒不讓你娶董家大小姐,永泠郡主不過要做平妻而已,都這般委屈了,你還不肯答應,也太不給北平王府面子了。」

  「微臣倒是不太明白嫻妃娘娘。」澹台浚卻道。

  「本宮?」裴嫻妃一怔,「不知本宮做了什麼事,讓公子費解?」

  「若微臣做了北平王府的女婿,北平王爺自然會照拂微臣,」澹台浚道:「但王爺一向與娘娘家中交好,假如將來時局扭轉,娘娘家中豈不吃了虧?」

  「想不到公子真是坦白。」裴嫻妃眼裡有些意外的神情。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怕打開天窗說亮話,那些虛與委蛇能免則免。

  「不瞞公子說,」裴嫻妃亦直言道:「裴家與北平王府相交多年,彼此盤根錯結,也不是公子這樁姻親就能了斷什麼的。況且將來公子為郡馬,必會再得皇上重用,我們裴家也不會因此畏懼。」

  澹台浚心間漏跳了半拍,他發現自己畢竟太年輕,這樣深遠的關系卻未能及時看個透澈。

  「所以娘娘就想盡辦法撮合微臣的這樁親事,一則討了北平王府的喜歡,二則對娘娘家勢亦無損害,」澹台苦笑道:「娘娘好心思。」

  「沒辦法,誰讓永泠那孩子那般痴戀你。」裴嫻妃道:「遂了她的心願,王爺只會更加幫襯我們裴家。」

  呵,虧了他姨母以為,若與北平王府結親,立後之事,北平王爺便會倒向他們這一方,這算盤,打得滿盤皆錯。

  「公子,本宮勸你也別太執拗,」裴嫻妃道:「董大小姐那邊也該勸一勸,她一個商賈之女,能與郡主同為平妻已是殊幸,還有什麼不滿意?再擰下去,吃虧的是她們董家。」

  想來,這鵝絨襖中的麝香珠必是裴嫻妃搞的鬼吧?

  「方才掌事太監已去我姨母宮裡査過,彩均坊所制的鵝絨襖並無異樣。」澹台浚道:「單只郡主這件出了紕漏,也甚是奇怪。」

  「有什麼奇怪?」裴嫻妃笑道:「祆已經送來多時,董大小姐也照顧龍胎這麼久,有的是時間毀滅證據,總之,這事兒彩均坊脫不了干系。」

  「既然脫不了干系,彩均坊又是微臣的未婚妻主事,那微臣也只得負連坐之罪。」澹台浚道:「與慕妍一同入獄。」

  他說得斬釘截鐵,倒讓裴嫻妃始料不及。

  「公子何必豁出命去?」她連忙勸道:「只要答應了這親事,那件襖,本宮自當替公子處理妥當,保全董大小姐,你何必要鬧得兩敗俱傷?」

  他該妥協嗎?只怕娶了永泠郡主,余生都要受北平王府掣肘,且以皇上對兄弟宗室的提防,他亦不可能在仕途上再有成就,掛個郡馬的頭銜,做一顆閑棋冷子,也無法再襄助姨母。

  「娘娘覺得,微臣真會為了一個女子執拗至此?」澹台浚冷不防地道。

  「公子何意?」裴嫻妃蹙眉道。

  「若說微臣與北平王府結親,能助我姨母登上後位,那或許微臣還會應從——」澹台浚道:「可方才聽娘娘所,北平王府並不會就此倒戈,而且微臣從此以後在朝中也未必再能有作為,那麼微臣又何必答應?」

  「你也不替董大小姐著想了?」裴嫻妃自以為掐住了他的軟肋,「她若擔上這謀害皇嗣的罪名,那是要滿門抄斬的!」

  「清者自清,相信皇上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慕妍也沒有理由害我姨母,畢竟她與我定了親,姨母出事,於她有何益處?這一看便知是有人想陷害她。」澹台浚沉聲道。

  「商人重利輕情,或許她受了何人指使也未必可知,那件襖便是明證,想脫干淨嫌疑,可沒那麼容易。」裴嫻妃輕笑道。

  他相信,若以裴嫻妃的手段,要一心治死誰,大概易如反掌……他不能冒這個險。

  「娘娘有沒有想過,我也可以誰都不娶。」他突然道。

  「什麼?」裴嫻妃凝眸。

  「若娶了慕妍,是害了她,娶了郡主,又於我姨母無益,」澹台浚道:「我大可誰都不娶!」

  「你舍得?」裴嫻妃難以置信,「你對董慕妍一往情深……」

  「再情深又如何?」澹台浚道:「若左右不得周全,我這一生,寧可不娶!」

  「說什麼傻話呢?」裴嫻妃錯愕道:「你澹台家一脈單傳,無後便是不孝——」

  「納幾個妾,生幾個孩子也容易。」澹台浚答道:「妾室不過如女奴,將來若她們被誰設計,我也不會放在心上,或死,或打發,都容易。」

  「你……」裴嫻妃被他這話嗆得一時無語。

  「娘娘,若想要別人答應一些為難之事,好歹給些利誘吧?但像這般走投無路,全無好處,那別人也只能把一切都豁出去了。」澹台浚鎮定道。

  大概像裴家與北平王府這樣強勢霸道慣了,便只懂得威脅恐嚇,然而逼狗入窮巷,只會逼得對方拼死一搏。

  「你不過說說氣話而已,本宮篤定,你舍不得董大小姐。」裴嫻妃咬唇道。

  澹台浚冷笑,誰也不知道,前幾日他已與她決裂。

  彷佛是上天的安排,刻意要保她平安。此時此刻,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宣布退婚,即使昊帝問起,他也可以從容面對。

  舍不舍得,從來不是他能決定的,他在這種處境下從來身不由己。這半年來,愛上她,曾經立志要娶她,已是他此生最大的恣意任性了。

  有這半年,他已滿足。

  董慕妍隨著禁軍統領來到御書房的廊檐下,遠遠的便看到澹台浚站在那裡。

  他和裴嫻妃似乎在爭論著什麼,神色凝重。

  他雙眸余光一瞥,猛然間與她四目相觸,然而很快避開了。

  有幾日沒見到他了,他消瘦了許多,距離上回訣別彷佛上輩子的事了……她總是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然而總會憶起他的影子,揮之不去。

  董慕妍垂下眉,跟隨禁軍統領入得御書房內,這節骨眼上,她不敢放縱自己的思緒。

  「給皇上請安。」她長跪叩首道。

  「把嫻妃和浚兒喚進來,」昊帝卻對掌事太監道:「他倆在外面等了幾個時辰了,事情的究竟,也允他們聽一聽。」

  掌事太監領命,沒一會兒,便領著裴嫻妃與澹台浚前來。

  董慕妍俯身長跪,悄悄地瞥了一眼澹台浚的靴,那雲紋圖樣、黑緞厚底,還是她那時怕他的朝靴不舒服,特意替他私下做的,原來,他還穿著。

  「縣主終於請來了。」裴嫻妃笑盈盈地道:「害得本宮與澹台公子久等,方才在長廊上與澹台公子閑話,幾度提起縣主,倒是出乎本宮的意料。」

  「你們倆都說了些什麼?」昊帝問道。

  「回皇上,臣妾本以為澹台公子與縣主生死相依,誰料他方才竟說,若退婚也無妨的。」裴嫻妃道。

  董慕妍心裡咯噔一聲,像有什麼悄然碎裂。他,真這麼說?

  呵,他這樣說也沒錯,自從上回雙方坦白,兩人也算是正式決裂,但由旁人口中道出,卻聽得她心酸。

  女人都是這般矯情嗎?她發現自己真的很做作……

  昊帝凝眉,「浚兒,你真這樣說?」

  「是。」澹台浚簡短地答道。

  「所以,皇上也不必為難了,若董家真做了傷及龍嗣之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裴嫻妃在一旁得意道。

  瞧著裴嫻妃這幸災樂禍的模樣,董慕妍哪裡聽不岀其中的挑撥之意?不論如何,裴嫻妃似要逮住了一切機會,讓澹台家與董家不快,讓淑妃不快。

  「敢問娘娘,不知我董家做了何事傷及龍嗣?」董慕妍道:「自淑妃娘娘有孕以來,彩均坊上下皆小心伺候,方才蒙統領帶著禁軍在坊中搜查,也並無查到異樣,還請聖上明鑒。」

  「蒙魁,」昊帝對禁軍統領道:「你來回話!」

  「是,」蒙魁上前一步道:「方才在彩均坊,確實沒有查到異物,不過庫房裡倒有些麝香。」

  「這便是了!」裴嫻妃即刻道:「淑妃妹妹的鵝絨裡便有麝香珠!」

  董慕妍凝眸,心中是已猜到是怎麼回事,然而卻沒有慌亂,胸間一片平靜。

  「稟聖上,」她從容道:「麝香本就是常備之物,彩均坊有此物並不稀奇。」

  「不過如此一來,倒難脫干系了。」昊帝語氣稍有緩和,但依然嚴厲,「淑妃近日不斷落紅,龍胎恐有不保之像。你一直負責打理妃的衣物,若真出了事,你們董家上下都難逃罪責。」

  「臣女懷疑有人想陷害我們董家,陷害彩均坊,請皇上明察。」董慕妍揚聲道。

  「陷害?」裴嫻妃冷笑,「沒出事就搶功勞,出了事就是被陷害?縣主,做人不能這般便宜吧?」

  「回娘娘,」董慕妍卻直視對方道:「臣女家的繡坊裡有一位關嬤嬤日前中了毒。」她提及「關嬤嬤」三個字,明顯可以有出裴嫻妃臉色一凜。

  「中毒?」昊帝道:「關嬤嬤是何人,你緣何提起此人?」

  「稟聖上,這關嬤嬤本是我家一名繡娘,十分擅長緙絲,上次給太後做的鳳袍便有一半出自她的手。」董慕妍道。

  「哦,」昊帝點頭,「這麼說,是位能人了?她和此案有何關系?」

  「這些日子,北平王府常派人與關嬤嬤往來,」董慕妍答道:「方才,臣女交了一件東西給統領,還請蒙統領代為呈上。」

  語畢,蒙魁便讓人捧上一件衣袍。

  「這……白蟒袍?」昊帝親自接到手中,細細查看,「是北平王府訂制的?」

  「聖上英明,一看便知,」董慕妍道:「這確實是北平王府私下找關嬤嬤訂做的。」

  「關嬤嬤手藝好,她做一件蟒袍也不是什麼大事。」昊帝道,

  「然而,這件蟒袍尚未完工。」董慕妍繼續道:「據關嬤嬤說,這樣的袍子,她為北平王爺做過了幾件,每次去到北平王府,王府管事都會悄悄帶她到一處偏僻的閣樓,那裡有幾位繡娘,管事每次都叫關嬤嬤給那些繡娘指點技藝。」

  「這也沒什麼奇怪吧,」裴嫻妃輕輕一笑,「既然你家那位關嬤嬤手藝好,北平王府叫她去指點一二,亦合情合理。」

  「那天她便是在北王府用了些茶點,回來以後便腹痛,診斷下發現中了劇毒。」董慕妍道。

  「或許她自己吃壞了什麼,」裴嫻妃道:「何以見得是北平王府給她下毒?何況堂堂王府,更沒道理去害一個小小的繡娘啊!」

  「陛下手中那件白蟒孢,便是北平王府暗害關嬤嬤的緣由。」董慕妍意味深長地道。

  「這蟒袍有何不妥?」昊帝時不解。

  「陛下大概沒看出來,這其實是件龍袍!」

  董慕妍這句話,聲音雖輕,但四周諸人皆驚得怔了。

  裴嫻妃瞪著眼睛,氣怒道:「這哪裡……是龍袍?你休要血口噴人!」

  「這件龍袍尚未完工,」董慕妍道:「等漂了明黃的顏色,再補繡一趾,便成了龍袍。」

  「荒唐!」裴嫻妃喝斥,「照你這話,天下所有的白蟒袍都是未完成的龍袍了?那天下所有做過白蟒袍的,都該拉去斬首?」

  「娘娘,」董慕妍微微一笑,「別的白蟒袍用的都是漂過的白絹,顏色如雪般明亮,而這件用的是素絲,如紙漿般雜有天然的微黃,為的就是將來方便染成明黃。關嬤嬤每次去王府指點那些繡娘,就是為那些繡娘能更好地完成這件龍袍,使龍的第五趾與的前四趾繡法相宜。」

  「天底下繡娘那麼多,何必關嬤嬤來指點?」裴嫻妃道:「這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

  「之所以不讓龍袍一蹴而就,使用如此繁瑣的程序,就是為了防止有人走漏風聲。如此,各人分工行事,就算查起來也難查得明白。」董慕妍道。

  「既然査不明白,你說了也是白說,反而有蔑誣北平王爺之嫌。」裴嫻妃轉頭道:「皇上,想來,董慕妍定是為了脫傷及龍嗣的罪責,故意信口雌黃!」

  「皇上,」董慕妍鄭重叩首,「還請皇上即刻派蒙統領到北平王府搜查,或許能搜出鐵證!」

  「你放肆!」裴嫻妃怒道:「北平王府何等尊貴之地,豈能說搜就搜?」

  昊帝一陣沉默,他生性多疑,對兄弟宗室猜忌頗多,方才董慕妍一番話,已在他心裡激起了些漣漪。

  「皇上,」澹台浚上前道:「不如就讓微臣到北平王府瞧一瞧?若查不出什麼,自然也給還王爺個清白。」

  「澹台公子這是在護短嗎?」裴嫻妃道:「為了你這個未婚妻,朝中的綱紀倫常都不顧了?」

  「方才在御書房外,娘娘也聽得仔細,微臣曾言,若董家真有什麼罪責,微臣就算退婚也在所不惜,」澹台浚道:「何必要護短?」

  他的這話的意思……她在他心中,也不過爾爾嗎?一切皆因他稟公中立,並非出於私情?

  呵,為什麼這一刻,她還渴望他真能護短?

  「走水了、走水了!」忽然,殿外響起一陣慌亂之聲。

  「是誰在喧嘩?」掌事太監高聲斥道。

  「啟稟皇上,」傳話的小太監沒見過什麼世面,一時慌亂,「宮牆外好高一陣青煙,侍衛們到城樓上查看,像是北平王府的方向走水了!」

  「什麼?」昊帝蹙眉。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北平王府湊巧起了大火,實在讓人疑惑。

  「皇上,」澹台浚當即立斷地道:「還請皇上允微臣與蒙統領同前去王府救火,也可趁機查看王府境況,趁著火勢不大,該留的東西還不至於毀損。」

  「好!」昊帝終於首懇,「你們速去,見機行事。」

  「皇上……」裴嫻妃還想阻止,卻已無能為力。

  裴家與北平王府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裴嫻妃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終究流露做賊心虛之態。

  一旁董慕妍的心緊緊揪起,這場大火就像上蒼要還她清白,為她而起,只盼澹台浚能夠尋得證據,不負時機。

  假如祈禱有用,那就讓她此刻誠心祈禱吧。

  澹台浚在北平王府搜出了龍袍,坐實了北平王謀逆,隔日又和禁軍查抄裴府,得到不少鐵證。

  裴家與北平王府勾結,定於端午之時宮變奪權,北營大軍將領被收買過半,只待一呼百應。

  昊帝聽聞此訊,龍顏震怒,當夜斬殺了北平王府滿門,裴家父子判車裂之刑,當街示眾。

  裴嫻妃則賜予白綾,還算保了一具全屍。

  千裡之堤,毀於蟻穴,董慕妍沒想到,自己偶爾發現的一件白蟒袍竟引發出翻天覆地的變動。

  初時,她舒了一口氣,北平王府與裴嫻妃再也不會加害她,她和董家總算全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余悸,也不知哪一天,自己若行錯了一步路,會不會又卷入滅頂之災?

  若要此生平安,還是遠離京城是非,遠離宮廷朝堂為好。

  「臣女來向娘娘辭行。」前往江左之前,她入宮拜見淑妃。此去經年,不知何日再見,她要給這個故事親手劃圓滿句點。「娘娘的身體最近如何?」

  她瞧著潘淑妃紅光滿面,也許鏟除了裴嫻妃,坐上後位在即,心情好了,身子自然也好了。

  「本宮向來沒什麼大礙,」潘淑妃直言,一邊走向她,「本來就不必擔心。」

  「娘娘之前落了幾次紅,還是小心為好。」董慕妍忍不住上前攙住她。

  「哪有什麼落紅?」潘淑妃對著她的耳際悄悄道:「做做樣子罷了。」

  「什麼?」董慕妍驚訝,「娘娘……之前的一切都是做戲嗎?」

  「本宮知道,只要本宮這裡有什麼風吹草動,裴嫻妃那賤人一定按捺不住,」潘淑妃笑道:「本宮不過引蛇出洞罷了。」

  所以,裴嫻妃真的中了招,馬上拿岀藏有麝香珠的鵝絨襖,陷害於她?

  「為了把戲做真,本宮連浚兒也瞞了,那幾天他日夜為本宮擔憂,想來裴嫻妃也看在眼裡,越發相信。」

  娘娘連澹台浚……也瞞了?董慕妍更加訝異。

  「你沒有謀害本宮的理由,光憑這一點,皇上不會胡亂猜疑你,反而裴嫻妃計謀低劣,想拉你出來,以為能傷了浚兒,傷了本宮,不料倒賠上她全家的性命。」潘淑妃對一切皆很篤定。

  「娘娘足智多謀,」董慕妍顫聲道:「上蒼也似在襄助娘娘,那場大火來得及時。」

  「你以為那是上蒼襄助?」潘淑妃搖頭,「本宮這一生,只相信自己。那日,你發現了白蟒袍有異,悄悄與本宮稟明了此事,本宮隔日便稱病,命太醫將滑胎之兆呈稟皇上。」

  她緩緩續道:「裴嫻妃果然坐不住,利用鵝絨襖陷害於你,而本宮看到你被禁軍拘了入宮,便立刻通知暗線在北平王府放了那把火。」

  那日,她審了關嬤嬤之後,發現了異樣的白蟒袍,本想告訴澹台浚,然而又怕他還在氣頭上不肯見她,於是只得秘密稟告淑妃。

  之後,淑妃便派暗衛在她家中保護她,並叮囑,倘若宮裡傳她去問話,便交出那件白蟒袍。

  原來,一切皆在潘淑妃運籌帷幄之間,能成為最接近後位的女子,果然思慮不凡。

  「那把火,真是險棋……」董慕妍道:「倘若無意中燒毀了那些龍袍,豈不是反而毀了證據?」

  「本宮已打聽了王府的地形,燒不到要緊的地方。」潘淑妃果然謀略周全。

  「裴嫻妃……」董慕妍依舊有疑問,「其實她何必參與父兄謀逆?畢竟她是陛下的嬪妃,位分不低,北平王若得登帝位,她該如何自處?」

  「她一向嫉妒本官,眼見本官後位在即,大概氣昏了頭,何況北平王與她父兄的所為,她未必全然知情。」潘淑妃嘆了一口氣,「與她相鬥這麼多年,忽然沒了這個人,本啟倒覺得冷清。」

  這些宮闈之事錯綜復雜,董慕妍也不想深入了解。

  「娘娘,」董慕妍從袖中掏岀那支玳瑁金步搖,這是她與澹台浚之間最後的信物。「還請娘娘將此步搖交還給公子。」

  她好傻,還以為自己多聰慧,能襄助澹台家,襄助潘淑妃,原來她從始至終,只是一顆棋子,而以她的能耐,也只配當一顆棋子。

  「從前,看著永泠郡主為了浚兒,不惜名節,本宮心裡還挺為之感動。」潘淑妃撥弄了一下玳瑁金步搖上的珠子,「後來知曉北平王謀逆一事,本宮才明白,為何她會有如此底氣,若一朝成為天子獨女,她還怕什麼流言?誰又敢再議論她什麼?」

  幸好北平王事敗,否則浚兒這一世,恐怕也艱辛了。

  「還是你懂得為浚兒著想,」潘淑妃道:「慕妍,你才是浚兒真正的良配啊。」

  董慕妍苦笑,那又如何呢?她已經決定到江左去了。

  「本宮知道最近發生了太多事,你被嚇著了,到江左散散心也好。」潘淑妃道:「只盼來日吧!」

  「娘娘,慕妍一介商賈之女,實不能堪稱良配……」她咬了咬唇,低聲答。

  「朝中貴女又如何?永泠郡主何等榮,說沒就沒了,」潘淑妃拍了拍她的手,「商家自有商家的好處。」

  商家能提供財,又不會在朝中左右權勢,的確不錯……可她不願這般,傻乎乎當個冤大頭。

  她確實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一處清淨的所在,讓她釐清思緒,謀劃余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4:37

  第十八章 他怎麼在這?

  董慕妍發現,戴著足尺長的步搖,的確能讓人氣勢十足,就像書中的狐仙。

  今日她亦尋出這樣一支發簪,珠串在鬢邊搖曳,說話的時候也多了幾分意氣風發。

  「明日我便要到江左去了,家裡有些事情須得交代一二。」董慕妍道。

  花廳裡坐著慶姨娘偕董慕麗,及二房阮氏與董慕暄、董慕茜兄妹。

  董老太太稱病回避,今日這家族會議,她刻意讓董慕妍主持大局。

  「京中各商鋪,唯有彩均坊是我主理,」董慕妍道:「此次去江左,少則半年方歸,我想將彩均坊暫時交給三妹妹。」

  此言一出,諸人皆錯愕。

  「要給也該給慕麗啊!」慶姨娘立刻反駁道:「慕麗才是你的親妹妹!」

  「彩均坊是祖母的產業,三個孫女,祖母一視同仁,何況咱們跟二嬸也沒分家,依我看,三妹妹行事沉著,比二妹妹適合許多。」

  「對對對,」阮氏堆起笑臉,「咱們大小姐說得對,三個孫女都有打理彩均坊的資格。不過依我看,慕暄更合適,畢竟他是男子,本就該挑起家中重擔。」

  「慕暄年紀還小,應該以學業功名為重,」董慕妍道:「二嬸,三妹妹也是您的女兒,說句不中聽的話,您不該處處只替慕暄打算。」

  「我……」阮氏訕笑道:「我不過隨口一提……慕茜就慕茜吧。」

  「等等!難道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慶姨娘依舊不死心,揚聲道:「好歹我掌事多年,這份家業幾時輪到你們來作主了?」

  「姨娘難道如今還妄想掌管家業嗎?」董慕妍淡道:「別忘了姨娘能撿回一條命,已算萬幸了。」

  「什麼?」慶姨娘一怔。

  「前段時間姨娘與裴家一直有往來吧?姨娘暗中替裴家做了多少事,你心裡清楚,」董慕妍道:「如今裴家滿門抄斬,為其效力者亦連坐連誅,姨娘如何能逃過此劫,難道心裡還沒點數?」

  「我……」慶姨娘一時間結舌。

  「若非看在我們董家揭發逆王有功的分上,淑妃娘娘又在陛面前說盡好話,否則姨娘你今時今日還能坐在這裡?」董慕妍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慶姨娘霎時臉色蒼白,與董慕麗皆心虛地低下頭去。

  「還有一事,想顧及姨娘體面,瞞著姨娘,如今也不得不講了。」董慕妍又道。

  「還有何事?」阮氏等人在旁亦聽得越來越心驚。

  「父親在江左已經新納了一房妾室。」董慕妍道:「想來,他近期都不會回來了。」

  「什麼?」慶姨娘全身一僵,顫聲道:「你……說什麼!」

  「父親與新納的姨娘據說感情篤厚,上個月那姨娘也有了身孕。」董慕妍輕聲道:「父親一直沒聲張,只修書告知了祖母,也是怕家中徒生波瀾,想等新姨娘生產之後再回京城。」

  「他……他怎能如此?」慶姨娘幾近崩潰,「他答應我,要扶我做正室的!怎麼憑白無故就多了一個賤人!」

  「父親一向最疼我娘親,他斷不會如此的!」董慕麗也不肯相信。

  「姨娘,父親的為人你最清楚不過,」董慕妍冷冷道:「當初我母親在孕中,父親便納了姨娘你,又何曾顧念過我的母親?如今,不過昨日重現罷了。」

  呵,男人大多靠不住,同樣的錯誤總會一犯再犯。慶姨娘也算狡黠,怎麼如此看不明白?大概在男女之事上,女人都太過自信,總以為自己會是男人的最後一站。

  正得意地想著,董慕妍猛地打了寒噤,或許她也該提醒自己,不要太過自信。

  這個時候離開澹台浚到江左去,或許是上蒼對她垂憐,幫她做的最好選擇。

  「慕茜,彩均坊的事,我要與你細細交代,」她起身緩緩道:「走吧,隨我先到彩均坊走一趟。」

  「你別走!」慶姨娘把抓住她,「你父親的事,你還沒有對我交代清楚呢!」

  「姨娘若還有疑問,大可親自去江左回父親,我哪裡能轉述得明白?」董慕妍撥開她的手。

  不過輕輕一推,慶姨娘就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哇的一聲嚎哭起來。

  不論慶姨娘是情不自禁,還是故意撒潑打滾,董慕妍都不想再多看這個女人一眼,也懶得與對方糾纏。如今,這個女人再也欺負不到她的頭上了。

  董慕妍神色淡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輕撣衣袖步出花廳,終於感到全身輕松,前所未有的舒坦。

  江左果然是個風光秀麗的地方,比起京城的繁華喧囂,宛如世外桃源般,就像董慕妍一直想像中的那樣。

  她沒有住進董必成的大宅,一則不願與新姨娘過多相處,二則也怕董必成識破她不是原主,只找了處莊子暫居,說是要學習些莊務。

  董必成本來對她這女兒就有些顧忌,她不住大宅他正樂意,但礙著她的亡母,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便撥了些江左的商鋪給她。

  董慕妍一邊在莊子裡休養,一邊數著商鋪賺進的大筆銀子,忽然覺得,身為一個千金大小姐的美好人生才剛剛開始。

  轉眼便入夏了,潘淑妃已順利誕下龍子,昊帝大悅,當即封潘淑妃為皇後。朝中諸臣經北平王謀逆一案,均不敢再多言,紛紛恭賀新後。

  澹台浚也升了官,具體職位她沒留意,只是在父親提及時稍微聽了聽。

  如今,她刻意回避關於他的消息,前塵舊事,稍稍憶起便能刺痛她的心,她不想讓自己再難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暑氣越來越濃,也許她真應該開一間冰冰的奶茶鋪,打發這蟬鳴綠茂的時光。當個千金大小姐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過於無聊。

  「小姐,附近的獵戶送來了時蔬。」

  蓮心隨她到江左來,如今這丫頭對董家的怨氣也漸漸消了,恢復了從前的爽朗愛笑,近日又認識了幾個莊外的小伙子,就更愛笑了。

  「小姐您瞧,這藕又甜又糯,蓮子清甜大,還有菱角也是香得不得了。」蓮心笑道:「都是獵戶們去采的。」

  「獵戶不打獵,改做這等營生了?」董慕妍一怔。

  「如今天氣熱,他們喜歡在水邊待著,正好我們莊子的荷塘無人打理,管事便招他們來幫工。」蓮心解釋,「他們還邀我明兒也去摘蓮蓬呢。」

  「你想去便去吧,反正我這裡不必成天伺候。」董慕妍笑道。

  若這丫頭遇到兩情相悅的男孩子,把她嫁出去也算一樁好事。

  「小姐,您也跟我一起去吧,水邊可涼快了,咱們清早就去,還可以在塘裡摸魚。」

  「你這丫頭,自己玩瘋了,也要拉我下水?」董慕妍睨她一眼,「罷了,你自己去吧。」

  丫頭說說客氣話,她可不能當真,若她去了豈不礙眼?影響了年輕人談戀愛啊,她可不敢去當電燈泡。

  「小姐……」蓮心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吞吞吐吐的。

  「怎麼了?」她輕瞥一眼,這丫頭心裡彷佛有鬼。

  「您還是隨我去一趟吧,」蓮心道:「新招來的這幾個獵戶也不知人品如何,您去看一看。」

  哈,這是要她幫著挑夫婿?

  「不過臨時幫工而已,人品如何有什麼打緊?又不是長工。」董慕妍故意逗她

  「不是……」蓮心言語頓時混亂起來,「幫工也要看看人品啊,否則做些手腳,咱們莊子也遭殃。」

  「你看著就行了。」

  「我沒經驗。」

  「還有管事的呢。

  「管事老眼昏花,再說萬一是他的什麼遠房親戚,他存心包庇,如何得了?」

  奇怪,這丫頭為什麼非要她去看看不可?董慕妍越發覺得古怪。

  「好,我去。」她轉念一想,這丫頭的終身大事自己確實得好好操操心,別讓人把傻姑娘給騙了。

  不過,聽這語氣,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好!」蓮心一聽她應下,立刻樂開了花,一轉眼就把她的便服准備妥當。

  第二天,晨光尚微,便催著她梳冼起床。

  董慕妍從未這般早起過,有些想睡,但也想看看莊中情況。

  夏季的清晨果然宜人,沿著小路往荷塘走去,一路輕盈徐風吹送,鳥兒啁啾,空氣裡滿滿草香與葉香。

  荷塘倒是不遠,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在眼前了。獵戶們已經采了一批回來,用長蒿撐著竹舟,滿簸滿筐的長藕與蓮蓬,與莊子的管事論著斤兩。

  為首的一個獵戶穿著青色水衫,手中捧著一把粉色荷花,站在清粼粼的水旁,高挑的身影一眼便吸引了董慕妍的目光。

  她一直以為獵戶皆是村漢,沒料到還有這等謫仙氣質之人,若澹台浚換上這樣的衣衫大概也差不多。

  唉,她怎麼又想起他了?大概習慣了吧,思念有時候不過習慣而已。

  今日蓮蓬釆得少,只聽那男子對莊中管事道:「順手擷了一把荷花,還請轉交給蓮心,讓她擺在大小姐屋裡賞心悅目。」

  是她的幻覺吧?為何這男子的聲音……也像極了澹台浚?

  董慕妍佇著凝眉,心下生起疑竇,她看看蓮心,卻發現蓮心一臉心虛的神情。

  「那是誰?」她壓低聲問。

  「誰?」蓮心猶在裝傻。

  這剎那,青衣獵戶不經意地側了側身子,容顏盡露,董慕妍心跳緩了半拍,幾乎快窒息了。

  還真是他!就像作夢一樣,難以置信的驟然相遇,身分錯亂的人降臨在不該出現的時空。

  「他怎麼在這兒?」還假扮獵戶?

  「呃,」蓮心支支吾吾,這模樣一看便有鬼。難怪這丫頭千方百讓引她來此,這胳膊肘往外拐,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或許聽到她的細微動靜,澹台浚亦發現了她。就像她的始料不及,他有些錯愕,身形亦稍稍凝滯。

  然而,他終究主動示以微笑,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顏,彷佛漆黑了數月的冬夜,忽然有了星光。

  他緩步靠近,兩人半晌無言,最後由她率先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沉默。

  「公子何故在此?」董慕妍冷冷地道。

  「在江左當一個獵戶是我從小的心願,從前告訴過你的。」他答道。

  董慕妍一愣,有這回事嗎?

  「就像你從前說的,希望在江左開一間茶水鋪。」他又道。

  哦,她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過這樣的對話。沒想到他竟還記得。

  「公子說笑了,皇後娘娘剛剛即位,正是用得著公子的時候,公子卻私自跑到江左來,難道朝中諸事都不顧了?」

  他竟道:「我已向聖上遞了奏摺,辭官歸鄉,聖上和娘娘已經允了。」

  他不會是瘋魔了吧……她壓根不敢置信,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聖上說,齊家才能治國,如今我連個老婆都沒著落,辦事定不牢靠,不如歸鄉。」他笑道:「大概得成親之後,聖上才會信任我吧?」

  噗!她忍俊不禁,皇上在跟他開玩笑的吧?或者他在扯謊?這辭官理由……也真夠荒唐。

  「小姐,澹台大人也夠可憐的,丟了官,一時也娶不到妻子,無奈在咱們莊上幫工維持生計,您就留下他吧。」一旁的蓮心道。

  這話說得好像他要餓死了似的!這丫頭,真能睜眼說瞎話。

  「你閉嘴!」董慕妍瞪蓮心一眼,「你勾結外人,設計主子,回去再跟你算賬!」

  蓮心吐吐舌頭,給澹台浚使一個眼色,不敢再作聲。

  「管事,」董慕妍揚聲道:「這幾個獵戶不能留,今日結了工錢,明天讓他們都別再來了!」

  「這……」管事一怔,「大小姐,如今這時節請不到什麼得力的人,若東西爛在塘裡,損失的是咱們啊!」

  「大小姐辭了我就罷,余下這些真是獵戶,這個時節不方便狩獵,他們若沒有幫工的工錢,如何養家?」澹台浚笑道:「可別因為我害了別人。」

  「好,別人可留下,你不行。」董慕妍肅然道。

  「我是他們的頭兒,人是我找齊的,最近的生計也都是我替他們尋的,工錢也都在我這裡,一時還沒結算清。」澹台浚卻耍起賴。

  這……左也不能右也不能,他就欺負她心軟,以為她不敢辭退這些獵戶吧?

  「大小姐在害怕什麼?」澹台浚忽然反問,「你我已然退婚,如今我能如何?莫非是害怕我毀了你名聲?」

  「當然不怕!」她嘴硬道。

  大概,害怕又愛上他,舍不得他……糾纏不清。

  若她心意已決,便無畏這些藕斷絲連,然而,她真的看開了嗎?

  她心中若有一絲重逢的喜悅,也因為他這一句挑釁,自己的一時嘴硬而很快散去了。

  好,那就留下,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搞什麼鬼!

  回了自個兒屋子,董慕妍忿忿道:「你這丫頭,胳膊肘往外拐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我可不敢再留你了!」

  蓮心跪在地上請罪,卻依舊笑嘻嘻的,知道小姐只是一時發脾,順口說說而已。

  「是誰惹大小姐生氣了?」門簾忽然掀起,只見董必成新納的姨娘柏氏踱了進來。

  董慕妍不由一怔,立刻起身相迎,「姨娘怎麼到莊子裡來了,怎不讓人通報一聲?」

  「今日得閑想四處走走,又怕暑熱,老爺說莊子裡涼快,還有鮮藕吃,叫妾身來大小姐這裡蹭頓飯。」

  柏姨娘大著肚子,董慕妍連忙攙住她,生怕有個閃失。

  「姨娘既然想來,也該我派車去接才是。」董慕妍道:「哪有讓姨娘獨自奔波的道理。」

  「不妨事,我這胎坐穩了,大小姐不必擔心。」柏姨娘笑道。

  「還跪著干什麼?」董慕妍睨蓮心一眼,「快過來伺候姨娘!」

  「方才在院子裡聽大小姐教訓丫頭,說來,也是妾身對不住蓮心,平白讓她挨了罵。」

  「姨娘快別說這親的話,折煞奴婢了。」蓮心趕緊道。

  這……什麼意思?董慕妍迷惑。

  「澹台公子,是老爺作主讓他到莊裡來的,」柏姨娘即刻解釋,「妾身怕不周全,便事先囑咐了蓮心,沒來得及告訴大小姐,讓大小姐誤會了,都是妾身的錯。」

  原來……澹台浚早就跟她全家都串通一氣了?董慕妍怔了怔。

  「大小姐也別怨老爺,」柏姨娘解釋道:「皇後娘娘親自修書給老太太,道盡公子對你的相思之苦,老太太便命老爺撮合此事。妾身想著,公子既愛狩獵,不如讓他到這莊上住幾天,誰料公子竟愛玩鬧,怎麼就喬裝成獵戶了呢?想必,還是不好意思直接來見大小姐你的緣故。」

  說來說去,他們又後悔了,又開始作這皇親國戚的美夢,暗地裡合計著要把她賣了?

  董慕妍心中堵著一口氣,如磐石般堅硬,一時化不開。

  但當著柏姨娘的面,她也不好放狠話。一則柏姨娘是新過門的人,得給些面子,二則對方有身孕,不可衝撞了。

  董必成也狡猾,知道自己出面搞不定此事,便讓柏姨娘軟硬兼施,讓她無法拒絕。

  「知道家裡關心我,」董慕妍扶著柏姨娘坐下又奉了茶,方道:「我跟澹台家的婚事,姨娘多少也聽說過吧?先前要退婚,後來又不退了,再後來又要退……這不知折騰了幾回了,我賣在不願意再受這個罪。」

  「知道大小姐委屈,」柏姨娘輕拍她的手背,「我們做女子的,名節最是重要,哪禁得起這樣再折騰?何況,這反反覆覆的妾身聽著都替大小姐難過。」

  「如此姨娘還要勸我嗎?」董慕妍反問道。

  「皇後娘娘的懿旨,董家不敢不遵。」柏姨娘嘆道:「要怪只怪大小姐太招人喜歡,叫澹台公子始終割舍不下。」

  他割舍不下?猶記那日在御書房裴嫻妃說的話……在最最困苦的時刻,他是可以舍棄她的。

  何況,他從來不曾相信她的感情,看了幾頁手札就來質問她,何等冷面冷心。

  為何這會兒忽然又思念起她來了?他的心思,她從來琢磨不透。

  「姨娘可曾想過,澹台浚如今貴為皇後的唯一至親,天下何等女子他娶不到?偏纏著我們董家,是何道理?」董慕妍狐疑道。

  「這個也不奇怪,」柏姨娘道:「若真喜歡一個人,天仙來了也不會放在眼裡。就像我,放著外頭的正室夫人不當,偏嫁給你父親為妾,也是為著一份情。」

  漂亮話就別說了,當初澹台浚拋棄了她好幾次,哪裡非她不可了?雖然她不知道父親與柏姨娘是否真心相愛,反正這個比方用在她這裡假惺惺的。

  「知道大小姐不信,妾身索性就說個敞亮話,」柏姨娘又道:「聽聞京中不少達官顯貴家的公子最近議親都挑了商賈人家。」

  「為何?」董慕妍不由錯愕。

  「從前嫌棄商賈地位低,但如今大約發現了些好處,特別是北平王犯了事之後,京中成驚弓之鳥,都覺得娶了永泠郡主那等貴女,還不如娶個商賈之女可靠。」柏姨娘道。

  怎麼還有如此說法?她皺起眉。

  「再則,京中那些紈绔子弟,平素大手大腳慣了,商賈之女能帶來豐厚的嫁妝,無權無勢也管不著他們花天酒地。」柏姨娘笑道:「這樣的老婆,我若身為男子,我也娶!」

  柏姨娘不僅長得漂亮,談吐也有幾分見識,比起慶姨娘不知高出了幾個台階,難怪父親自從得了新婦便不願離開江左。

  董慕妍抿唇道:「如此讓我嫁進澹台家,豈不成了我吃虧?恕我依舊不能從命。」

  「大小姐,你別緊張,」柏姨娘拉了她的手,「妾身想著,既然皇後娘娘有心撮合,也不好違了旨,暫且就讓澹台公子在這莊子裡住下,來日方長,也不必給他過多好臉色,且看他有無耐心,若他煩了,自己走了便最好,若他真對你存著深情,這日子一天一天下過來,你也能看透,如此可好?」

  這……算沒有辦法的辦法嗎?

  便這般耗著,順其自然,有時候什麼也不做,或許能在消磨中試出真心。

  董慕妍凝眸,陷入長久的沉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0-7-13 00:24:57

  第十九章 盼他歸來

  蓮心不知手裡捧著什麼,輕手輕腳推開房門,仍是一臉心虛的表情,見了董慕妍欲言又止。

  董慕妍看了一會兒賬本,揉了揉眼睛,抬眸看著她,「怎麼了?」

  「院裡落了一只雛燕,翅膀被昨夜的雨水打濕,飛不起來,奴婢便把它捧過來了。」蓮心道。

  說著,她將那小燕兒擱到桌上,小燕兒一身絨毛沾了不少泥土,髒兮兮的,不時張大嘴巴叫喚兩聲,似乎在尋找媽媽,模樣甚是可憐。

  董慕妍心裡頓時一片柔軟,輕輕撫了撫那小燕兒的腦袋,對蓮心道:「去取岀清水來給它擦洗擦洗,再喂它些流食,也不知它受傷了沒有,找懂得的人替它瞧一瞧。」

  「澹台公子他們那群獵戶裡肯定有懂得的人,叫他們來看一看這小燕兒,如何?」蓮心連忙道。

  董慕妍凝眉,立刻警覺道:「這燕兒到底哪裡來的?它翅膀沒長好,飛不遠,怎會落在咱們這院子裡?你說實話!」

  「它……」蓮心支吾片刻,終於道出實情,「是澹台公子捧來的,他在山上撿到的,想著小姐近日無聊,有只燕兒可以逗一逗。」

  「我就知道是他!」董慕妍抿了抿唇。

  這些日子,他明裡暗裡討好她,她怎會不曉得?然而她就是態度冷淡,不想領他的情。

  「把他叫來,」董慕妍冷臉道:「我有話要講。」

  「小姐,您終於肯跟他說話了?」蓮心一陣驚喜。

  董慕妍不言語,只睨了蓮心一眼。

  蓮心又一陣慌張,急怯怯地轉身去傳信,生怕她反悔。

  沒一會兒,她便引著澹台浚來了,站在窗外也沒敢進來,只小聲道:「小姐有什麼話,您跟公子好好說。」

  董慕妍心下嘆一口氣,覺得這些日子蓮心也算受累了,她幾乎把氣都撒在蓮心身上,也沒給過蓮心好臉色,難得這丫頭還這麼忠心。

  抬頭看向窗外,澹台浚依舊一身輕便裝扮,這些日子他住在莊子裡,每天仍與獵戶上山下水,就像存心要永遠當一個普通的平民,再與皇室貴胄全無關系。

  「這燕兒是你捉來的?」董慕妍冷問。

  「是撿到的,不是捉來的。」澹台浚微笑答道。

  「從哪兒撿來的,就送回哪裡去,它娘親該找它了。」董慕妍又道。

  「它彷佛是受了些傷,等醫治好了,我再到林裡尋一尋它的巢。」澹台浚亦道。

  「該不會是你故意把它弄傷的吧?」董慕妍心尖一凜。

  澹台浚霎時沉默,片刻之後才方道:「慕妍,如今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了?」

  她把他想得太壞了嗎?曾幾何時,他在她的腦海裡變得如此奸詐狡滑,心狠手辣了?她實在有些過分了。

  董慕妍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但板起臉道:「公子在這莊裡也住了些時候,不知何日回京去?總不至於永遠在此幫工吧?」

  「慕妍,之前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他竟道。

  「公子別開玩笑了,」董慕妍索性道:「我知曉太後與皇後娘娘希望你帶我回去,但我也不想再重蹈舊日覆轍,望你明白。」

  做他未婚妻的那段日子了,雖然快樂至極,但也恐懼至極,如今回憶起來,如同在懸崖邊上舞蹈,她還能保有性命,安然在此,已算萬幸了,再回去……估計沒這般好運氣了。

  「我沒開玩笑,」澹台浚道:「京城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也沒打算再帶你回去——」

  他這話……什麼意思?董慕妍一陣迷惑。

  「你也別害怕,我不會再奢求娶你。」他又道:「等夏天過去,獵戶們有了別的營生,我便跟他們離開這莊子。」

  不再……娶她?

  曾經期盼他不要再來糾纏,此刻聽他親口承諾,她竟又有些不舍得。

  董慕妍發現自己真的很貪心,而且優柔寡斷。

  「你出身名門,文武雙全,此生卻甘心當個獵戶?」她搖頭道:「不覺得可惜嗎?」

  「從前在京中從未過得像現在這般自在,」他一笑道:「不怕你笑話我沒岀息,我自己也沒覺得自己有多重要,朝堂上沒了我,會馬上出現許多代替者,你也不必替我可惜。」

  雖然她知道這話也沒錯,這世間離了誰都照樣轉,可她就是替他不值得。

  原來在她心裡,他一直是那般光輝顯赫,有如天上的星辰,她對他的期盼,原來如此高。她不希望他放棄前程,單為了她……這會讓她有負罪感。

  隔著窗子,她始終沒讓他進來,也看不清他的臉,只怕一旦看到他的神情,她又心軟。

  「小姐,小姐——」

  忽然,她聽到蓮心的聲音,急促非常,讓她頓時從思緒沉溺中清醒過來。

  「小姐,公子!」

  蓮心方才為了方便他倆說話所以離開了小院,此刻不知為了什麼又慌慌張張地奔了回來,氣喘吁吁的。

  「蓮心,怎麼了?!」澹台浚問道

  「公子,方才老爺派人來傳話,說宮裡出了大事……」蓮心一臉著急,「還請公子速速回京!」

  澹台浚的語氣一凝,「宮裡出了何事?」

  「聽聞小皇子似乎中了毒,皇後娘娘希望公子能回去。」蓮心答道。

  董慕妍亦是一怔。誰人會害小皇子?除掉了裴嫻妃,宮裡還有別人敢對潘皇後下手?宮裡嬪妃諸多,北平王與裴家雖然伏法,但朝中殘余賊黨也仍在,保不定哪天又生禍端……

  「公子,收拾行李,速速回京吧!」蓮心催促道。

  「不,」澹台浚卻道:「我不會再回去了。」

  「公子若是為了我,不願意回去,我可擔不起這罪名。」董慕妍小臉板起來。

  「我說過不會再回京去,並非為了誰,」澹台浚舒緩語氣,鎮定道:「相信皇後娘娘會有辦法處理好此事,再則朝中能人眾多,若小皇子真被毒害,還怕查不清嗎?我既然已經退出朝堂,便無權再管這等事。」

  他這番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然而,董慕妍卻無言反駁。

  原來,他心意決斷至此,還以為他只是騙騙她而已。

  「公子,再怎麼說,小皇子也是你的至親,」董慕妍勸道:「你真能割舍親情不管不顧嗎?」

  「不舍又如何?」他答道:「何況,我真的沒那麼重要。」

  這一刻,他似乎顯得十分冷血,然而董慕妍發現,他的決定……似乎也沒有錯。

  潘皇後心思深沉,難保這一次不是她的詭計,目的在於哄騙澹台浚回京。

  他真能置身事處,或許該為他慶幸。

  只不過,她不希望他是為了她,雖然他表現得那般超脫世事,但她總覺得他隱藏了自己真正的情緒,莫非他最怕的,就是她又牽涉其中?

  董慕妍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幻想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但願她錯了。

  澹台浚果然沒有回京,他並非說說而已,宮裡派人來傳過好幾次信,董必成與柏姨娘也屢屢登門勸說,但他依舊泰然處之。

  夏日進入雷雨季,午夜總是下起大雨,轟隆隆吵得人睡不著覺,董慕妍每次被吵醒,心裡就一片煩亂。

  其實他在這莊子裡住著,每日遠遠地看他一眼,她心裡是有一絲歡喜的,但想到未來,總覺得他不該一世都過這樣的生活。彷佛龍困淺灘,終究可惜了。

  他給她捧回來的雛燕漸漸長得大了些,每日張著嘴等著喂食,居然十分乖巧,比小狗小貓還要好玩。

  董慕妍對一只小燕兒也產生依戀之情,舍不得再把它放回山林,便這般一直養著,有時候聽著雷雨聲,撫摸著拋的腦袋,心下能稍稍安寧。

  這一日,董慕妍起得特別遲,昨夜睡得也遲,半夜雷雨下得格外猛烈,她在迷迷糊糊中作了好些惡夢。

  「蓮心!」她打起床簾,喚了一聲。

  今天這丫頭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見蹤影,也沒等著伺候她起床,又不知哪兒玩去了。

  四周靜悄悄的,小燕兒也不在臥房裡,不知是不是被那丫頭捧到外面玩耍去了。

  董慕妍突然有些頭暈,呼吸驟然有些困難,不太舒服。

  她披起一件衣衫,推開窗戶,外面的天色一片茫茫的,按說時辰不算早了,卻比破曉時分還陰沉。

  「小姐?」蓮心終於聽到了她的動靜,從偏廂跑過來,臉上竟掛著一串淚珠。

  「你怎麼哭了?」董慕妍詫異道。

  「小燕兒……小燕兒……」蓮心抽泣起來,「死了……」

  什麼?董慕妍身形一僵。

  怎麼可能?昨夜打雷的時候,她還看了看那寶貝,它在籠子裡睡得好端端的,縮成一團毛球,她還摸了它一把呢。

  「今天早起,奴婢去喂食,就看到它倒在籠子的底板上……」蓮心哽咽道:「不知怎麼了……」

  「可是喂錯了東西?」董慕妍耳際一陣嗡鳴,像有什麼在撲騰著翅膀。

  「沒有啊,都是跟平常一樣的,」蓮心抽抽噎噎的,「大概最近老下雨,它病了……」

  董慕妍的心彷佛被刺了一刀,養了這麼久的寶貝說沒就沒了,就像親生孩子忽然死了一般。

  「還有澹台公子……」蓮心有些泣不成聲,「公子他昨天出去,至今也沒回來……」

  「什麼?」她一時沒聽清。

  「昨天幾個獵戶到山上去,說是采些野菌,至今都沒有回來。」蓮心低下頭去,「昨晚下那麼大的雨,山上路滑,聽說好幾處山石都塌了……」

  「怎麼現在告訴我這事?」董慕妍愣怔片刻,厲聲道。

  所謂禍不單行,便是如此嗎?方才失去了她養的小燕兒,此刻又聞噩耗,上蒼真是殘酷。

  「快派人去找啊,去山上找!」她叫道:「快把莊裡的管事都叫來!」

  「管事已經派人去找了,昨兒夜裡就去了……」蓮心被她喊得也有些慌了,「之所以沒敢告訴小姐,就是怕打擾您休息,原以為今天早上肯定能找著,但還是沒消息……」

  董慕妍二話不說,轉身回房穿好衣衫,將頭發一束,胡亂洗了臉,便命小廝備車往山林而去。

  行至一處路口,果然瞧見山上滑落的太石,莊子的管事及幾個伙計也在那裡清理著路面。

  「小姐!」管事見了她,連忙上前問,「小姐怎麼親自來了?」

  「澹台……」她脫口而出,「澹台公子可尋著了?」

  管事臉色難堪,只低聲道:「小的們尋了一上午,都沒見著。」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事故,他該不會真的凶多吉少了吧?

  在昨日之前,彷佛他永遠會纏著她趕也趕不走,然而就像那句話說的,不要把陪伴當成理所當然,因為意外每天都在發生。

  不,她不相信他會這樣短命,她也不相信自己會這樣倒楣!

  「我親自上山看看!」董慕妍跳下馬車。

  「大小姐,不可啊!」管事連忙攔著她,「山路太滑,萬一再出什麼事,小的們萬死也難逃罪責了。」

  「不關你們的事,」董慕妍道:「若父親問起來,就說是我要執意去的。」

  「不行、不行,」蓮心亦一把拉住,「小姐,您不能去啊!」

  董慕妍努力想掙開蓮心的手,卻被她攥得更牢,她正想該如何避過這些緊張的下人,倘若能變成一只鳥兒,飛到山上去就好了。

  讓她看一眼,確定他安不安全。

  「小姐,小姐,」蓮心忽然道:「公、公子!」

  這丫頭慌得語無倫次了嗎?她定睛一看,就見蓮心指著前方,結結巴巴的,「小姐,您看,是公子——」

  董慕妍順著瞧了一眼,剎那間愣住了。

  那真是澹台浚嗎?只見他正領著幾個獵肩,步履蹣跚地從山上下來,彷佛是她在混亂中產生的幻覺……

  「真是澹台公子!」蓮心興奮道:「他沒事、沒事!」

  董慕妍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想她那一刻定是傻呆呆地站著,直至澹台浚越靠越近,來到她的面前。

  他疲憊的臉上露岀濃濃笑意,難得她如此緊張他,隱藏的心思原形畢露,他彷佛還有些得意。

  「大小姐為何在此?」他故意問道。

  董慕妍本可以繼續偽裝,但她實在累了,今早至此,身心俱乏,她的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斷了線的珠兒似的,再也止不住。

  「傻子!」澹台浚頗有些意外,連忙用手背替她擦淚,卻發現自己的手背髒得很,頓時手足無措。

  董慕妍嗚咽道:「小燕兒死了……」

  「怎麼會?」澹台浚怔住。

  「你昨兒沒回來,不知道……它今早忽然就死了,可能是病了。」董慕妍情不自禁依到他身側,周身無力。

  「昨兒我上山釆菌去了,誰料雨下得太大,一時下不來,我們幾個人便找了個山洞避雨,還好干糧帶得夠,這一夜也沒餓著。」他解釋道。

  他說得倒輕松,他可知道,這一日整個莊子都忙得炸開了鍋?董慕妍嗔道:「從今往後,不許你再上山了,尤其是這樣的雷雨天。」

  「大小姐,別忘了,我只是個幫工的,可不受你們莊子管朿。」澹台浚逗她道。

  「以後也不許你再幫工了,」董慕妍勒令道:「不許再叫我大小姐!」

  「那叫什麼啊?」他裝傻道。

  「反正,不許再叫大小姐!」她懶得再跟他啰嗦,現下頭暈眼花,只想盡快回莊去,其他的事情,日後再慢慢跟他算帳!

  她緩緩靠到他的肩上,雙手順勢垂下,握著他的大掌。

  他會意一笑,反手將她的柔荑包覆掌中,彼此聽著對方的心跳聲,還有低促的喘息。

  彷佛作了一個長長的夢,董慕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外面又開下雨,隱隱閃著藍色的電光,雷聲在遠山處時斷時續,然而今晚她卻不覺得害怕。

  澹台浚就躺在她的身邊,白色的寢衣像白色的曇花一樣潔淨,沐浴過後的他周身散發清爽好聞的氣息,如同三月踏春時才能聞到的綠木香味。

  她剛剛動一下,他也醒了,微笑地瞧著他。

  「剛才,我夢見我們一起回了京。」董慕妍輕聲道:「一同進宮見了太後與皇後娘娘,她們開口就提要給你納個妾,氣死我了……」

  「你氣什麼?」他笑意更甚,「這都是我將來要娶的正房娘子該操心的事。」

  又想逗她?這一次,她可不會再上當了。

  「明兒我就與父親商量,找個吉日把婚事辦了,」董慕妍道:「這樣躺在一起,算怎麼回事?傳岀去也不好聽,有辱公子你的聲名。雖然,我是不介意的。」

  對現代人來說,同居什麼的很平常。

  「你這語氣,比皇後娘娘還霸道呢。」他覆過來,將她牢牢壓在身下,嘴唇在她耳邊摩挲,弄得她一陣癢。

  「別鬧,說正經事呢!」董慕妍想避開他,可哪裡是他的對手呢,只得由他揉捏。

  「婚事本該回京風風光光操辦,」他緩緩道:「若在江左草草完婚,怕你們董家不會高興。」

  「我能嫁岀去,他們都求之不得了,何況是嫁給你,哪裡還會有什麼不甘願?」董慕妍道。若她的這些所謂親人,只把她當成拜高的工具,她不要這個家也罷。

  「只怕皇後娘娘希望你回京……」她深嘆一口氣,「若你想回去,我便陪你。」

  「我早說過,這輩子也不想回京為官了。」他執拗道。

  「當獵戶終究也委屈了你……」她忍不住道。

  何況,若像昨天那般雷雨的天氣,他還得辛苦上山,她會牽腸掛肚,怕他危險。

  朝中雖然風雲詭譎,畢竟會有一番大作為。

  對一個男人來說,若必須面對危險,好歹要選擇值得的東西。

  「噓——」他忽然吻了下她的唇,「以後的事從長計議,現在有更要緊的事得辦一辦。」

  什麼啊,他就喜歡在這種節骨眼上對她動手動腳的,沒正經……男人絕對都是色胚!「什麼事更要緊啊?」董慕妍推了推他。

  「我快烈火焚身了,你說要不要緊?」他笑道。

  「在這莊裡住了這麼久,怎麼就不能再忍忍?」現在話都還說完呢……

  「在這莊裡天天烈火焚身,半夜睡不著覺。」他胡攪蠻纏,「你說我急不急?」

  呸!怎麼從前沒發現他居然這麼油嘴滑舌?

  「對了——」有一件事,她還得問問清楚,「那本手札——」

  「什麼手札?」

  「就是我那本手札,」她呶呶嘴,「你上次說,再不理我了。」

  想到那天,她就覺得十分委屈。

  對了,他還對裴嫻妃說,她對他並不重要,隨時可以退貨……這些難道不該跟她解釋一下?

  「哦,那天啊——」他似乎半天才憶起,幾乎要笑出聲來,「你如此聰慧,怎麼就猜不岀來?當時的情境下,我也只能那樣說。」

  所以,當時他存心要趕她到江左去,讓她避開京中的危險?

  「你沒相信慕麗的鬼話吧?」比如什麼她從沒愛過他之類的,她仍不放心地問道。

  「就算你為了榮華富貴才接近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依舊玩笑語氣,「只要我喜歡就行了,比如別的女子也故意接近我,我有理過她們嗎?」

  「所以你還是相信了?」她氣得瞪他一眼。

  榮華富貴個鬼啊,他現在都沒她有錢!

  「我覺得那本手札上寫的,也有幾分道理。」他忽然道。

  什麼?

  「比如那些招式,還挺管用的,」他的笑容越加邪魅,「我也學了幾招。」

  她一怔,一顆心提到喉間,「什麼招式?」

  天啊,難怪他現在這麼狡猾,也跟著那本書學壞了?

  「軟磨硬泡……」他的唇再度襲來,與她耳鬢廝磨。

  哪、哪有這句話,她有寫過這句話嗎?

  算了,改天再好好看看那戀愛心理學,仔細研究研究,現在她全身綿軟無力,思緒混沌,再也無心與他爭辯……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比如明日該如何向父親回稟?要不要回京?回京要繼續為皇後娘娘效力嗎?家裡的生意她還要不要管?慶姨娘、董慕麗,這一切,她只要一想就頭疼。

  她本以為,江左是世外桃源,原來,這世間沒有純淨之地,她逃了又逃,卻依舊像被關在玻璃罩子裡的蝴蝶,不過一個無能為力的微渺生物罷了。

  還好,她現在有了一點小小的快樂,依在他身畔,得到一點小小的安寧。

  她會珍惜這有如指間沙般的幸福,努力不讓它們再消耗殆盡。

  窗簾微動,午夜風涼,此間幸福,只有他知她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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