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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葳 -【王的情敵】《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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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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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葳 -【王的情敵】《全文完》
王的情敵
作者:李葳
照王不中意心腹魏子鷙的地方可多了,而且數都數不清!
一是不滿他的軟心腸,老是縱虎歸山、斬草留根;
二是不滿他的好管閒事,連頒聖旨、吃頓飯,他都要管;
三是不滿他對自己不再像過去那樣百依百順、奉命行事,
因此,照王決定了,要搶走他的女人,以報復他搶走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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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17:50
楔子
跟在母親身後,第一次獲准進入皇宮禁城,男孩拚命張大一雙眼睛,將眼前所見金碧輝煌、歎為觀止的奢華宮殿,以及美輪美奐的山水庭園都記錄下來,打算返家後描述給年幼的弟妹們聽。
他們一定會津津有味地聽著,非常開心。
「鷙兒,不要一直東張西望的,小心跟丟了。在皇宮裡迷了路,有可能會丟了你的小命,知道嗎?」
母親一句提點,立刻讓男孩憶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並不是來開開眼界,而是來當差的。
話說昨天兒——
「鷙兒,你現在多大歲數了?」長年駐守在邊疆,任職二等武尉,難得返回京城一趟的父親人人,突然喚他到書房,沒頭沒腦地問著。
「孩兒過完年就滿十有一了,父親大人。」
「十一與九歲啊……也許可以。」
摸摸鬍鬚,父親又道:「鷙兒,爹爹想交付你一項任務。這任務極為重要,需要耐性、懂得隨機應變,還得接受別人的使喚。如果你能接下它,不但是幫了你母親一個很大的忙,將來對咱們魏家也有不小的幫助。可是這是相當辛苦的任務,而且一旦你接了,你不能說不做就不做,所以爹爹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再告訴我,你願不願意接下這任務?」
做為魏家長子,怎可推托父親交代下來的任務?況且這又是對娘有幫助的事,因此男孩毫不遲疑地一口應下。
之後父親便告訴他,自己的任務是來做「二皇子」的小隨從兼伴讀。
「隨從與伴讀都做些什麼呢?」
「簡單地說,就是得日日跟隨著二皇子保護他,晨昏相伴,一起允文習武、練功強身等等。」
然後父親又告訴他,過去母親曾與二皇子的母親,也就是芹貴妃,為同期入宮的宮女,兩人一塊兒在西宮做打雜的工作做了七、八年,有著深厚的情誼。
之後雖然芹貴妃獲得聖上榮寵,懷了龍胎,產下公主而被升為皇嬪,幾年後又生下二皇子,步步高陞為貴妃,與離開了皇宮後便嫁給小武將的平凡母親,在身份上有了天差地別的遙遠距離,但她們之間的姊妹情誼不僅毫不褪色,反而更加根深柢固。
此次也是。由於芹貴妃娘娘想替二皇子安排一位自己信任得過的伴讀隨從,所以特別央求好友能從魏氏家族裡挑一名年齡與二皇子相近的男孩,送入宮內相伴。
「本來為父覺得這差事太苦,想從你那些堂兄弟中挑個懂事、穩重又不怕苦的送進宮去。但後來仔細想想,這隨從一職可大可小,倘若能靠隨從一職做為跳板,成為未來二皇子身邊最信任的心腹,對我魏家可謂大大有利。因此為父才又轉了心意,決定肥水不落外人田,先看你有無入宮的意願。
「既然,今日你親口答應了爹爹要入宮,要切記為父的幾點叮嚀。首先,做一名隨從最重要的是順自己的主子之意。今天主子說黑是白,你也得說「是」,千萬不可點破。還有,對主子的敵人,要先判斷對方是不是惹得起的對象……」
父親的一席「為仕之道」,說得實在太過複雜,什麼利害算計、什麼心腹、心眼的,聽得他懵懵懂懂、左耳進右耳出。
總之,他知道日後自己得在這皇宮裡,做二皇子的玩伴。他在這兒表現得好或不好,都攸關魏家的面子。倘若不小心闖了禍,也會連累爹娘與家人,所以務必謹言慎行就對了。
他們母子進入嬪妃們所居住的後宮,越過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後,來到一座深幽僻靜的竹院前。
「鷙兒,娘先進去稟報,你在這兒等著,不可亂跑。」
「是,孩兒知道。」
男孩打直了肩背,正想著就算天在眼前塌下來,在母親回來前,他打死也不動之時,耳邊卻聽見了喑嗚哀泣的聲音。
怎麼辦呢?母親交代他不能妄動,可是那聲音彷彿是受傷了的小動物在低鳴。會不會是附近有可憐的小傢伙被困住了,需要救助呢?男孩天生比尋常人更強的濟弱扶傾正義感,在胸口中騷動著。
他實在無法裝作沒聽到,更沒辦法在聽見之後,若無其事地漠視它……假使自己動作快一點,不離開太久的話,也許母親不會發現?
又一陣啜泣傳來,男孩當機立斷地下定決心,循「聲」而去,一探究竟。
往左邊的竹林探尋,走沒多久,一叢叢和男孩身高差不多的桂花樹叢擋住前方的去路。無路可走,男孩乾脆原地跳了兩下,探頭想看清彼端是誰或什麼小動物在喑嗚?
可惜樹叢比他想像的還要茂盛許多,一眼望不到另一頭……對了,只要蹲下來,或許可以從枝葉中看出點什麼!
嗯?那花花綠綠、又動來動去的東西是?小動物不可能會有那種五彩繽紛的色澤……也許是孔雀?但孔雀不會有哭聲吧?那果然還是「人」嘍?他看見的也許是人家穿的衣裳。
這時,或許是男孩弄出太多聲響,桂花樹叢的彼端,哭泣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凶巴巴的一句——
「是誰?報上名來!」
糟糕,自己這樣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會不會被當成壞人了?「我、我叫魏子鷙。剛剛聽見了你……的哭聲……你需要人幫助嗎?我可以幫你。」
「……你給我滾過來!」
聲音聽起來很稚嫩,卻好大的口氣。男孩傻眼了一會兒,想當然他不可能「滾」到對方面前去,不過為了證實自己不是「壞人」,他還是決定正大光明地現身。於是男孩攀上桂花樹,在壓斷幾根細嫩樹枝後,成功地翻身躍過樹牆。
他鬆開扣在幾根枝葉上的手,剛以屁股著地的後仰方式翻下牆,一雙繡著金黃穗絨的小金靴,便高高地踩上了他的胸口。
「咱沒看過你,也沒聽過什麼魏子鷙。說!你混進這『虛竹宮』,想幹啥?」對方一雙眼尾吊得高高、細細長長、水汪汪的漂亮單眼皮鳳眼,鑲在一張五官精巧如玩偶般、粉嫩嫩的瓜子小臉上。
先被這生平看過長得最可愛、表情卻最凶暴的「生物」給迷住了眼,又被對方的凌人盛氣給震懾了魂,因此男孩片刻後才結結巴巴地擠出話。「我……沒混進……」
「大膽!一個偷偷摸摸的耗子也敢反駁咱的話!」說著,雙手往腰上一插,蠻橫地再以腳在男孩胸口踏了兩下。
痛是不痛,但終於回過神的男孩,有些不悅地扣住了對方的腳。「我不是耗子!我今天是跟著奉芹貴妃娘娘召見的母親到宮中——」
誰知這動作更惹怒了他。「放肆!快放開咱的腳!你不知道咱是誰嗎?咱的腳也是你這賊耗子碰得了的?!放開、快放開!」
他歇斯底里的叫喊與掙扎,讓男孩在心中一徑地搖頭。
要不是看在他個兒比自己小、年紀似乎也在自己之下,男孩恐怕已經動手教訓這個空有一張可愛撿蛋,脾氣卻壞到不行的怪異小鬼了。
先前的哭聲,真的是出自他嗎?像他這麼凶悍的小鬼,不像會被欺負到哭,反倒更像是會把別人弄哭的罪魁禍首吧?
「你放是下放?你要再不放,咱就叫父皇砍你的頭!」
父皇?!那……這、這個蠻橫霸道的……是皇子殿下?等於說,他很可能是將來要做自己主子的人?
「我……不能放。」
「你說啥?」黑瞳瞠大。
「我頭被砍沒關係,可是您得先答應我不會害到我的家人,我才放開。一開始不知道您的身份,有所冒犯,這是我的錯,我認了。但一人犯錯一人當,請答應您不會遷怒我的家人。」
「咱不答應的話,你又如何?」
這……男孩只知道硬著頭皮求情,完全沒設想到不答應的狀況。
「繼續求您答應?」
「哈!大笨蛋一個!」一腳被捉著,像金雞獨立般站著站得累了,自稱皇子的他,突然一屁股坐下,就坐在男孩的身上。
「你光是握著咱的腿不放,卻不懂得講嚇人的話,有啥用?阿薺和砦嘲笑我娘是被賣到宮中的婢女,我就去嚇嚇他們,告訴他們,他們亂說話,晚上會有惡鬼跑去吃掉他們的蛋蛋,或是他們一睡著就會靈魂出竅、死翹翹,讓他們晚上都不敢睡覺,這樣才有用嘛!」說著壞主意的小臉洋溢著得意之色。
「這樣……不太好吧?」
「哪裡不好?!那是他們活該應得的!任何嘲笑我的傢伙,都去死!我會一個個解決掉他們!」黑不溜丟的眼瞳交織著早熟的落寞與忿恨。
一瞬間,皇子的表情讓他想起去年冬天,自己與爹爹在野外打獵時,捉到的一隻誤入陷阱的可愛小狐狸。當時害怕得頻頻瑟縮顫抖的牠,朝著他們不停哈氣、咧嘴齜牙,那副虛張聲勢的脆弱模樣,讓男孩主動向父親求情,放了小狐狸一條生路。
「用不著您出面,我願意保護您。」
近似於那時候的心頭悸動,使男孩不自禁地進出這句自告奮勇的話語。
「如果有人說出您不愛聽的話,我會幫您反駁;如果有人對您動粗,我為您抵擋:如果有人侮辱了您,我會替您討回公道。所以……您可以不用再嚇別人,也不需要再報復他們了。」
皇子眨眨眼。「哼嗯……你倒學得快!臭耗子,你是想用這個法子,換我不砍你的頭、不找你家人的麻煩,對不對?」
男孩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還沒被寬恕呢!「如果您願意這麼做,我無以為報,願肝腦塗地、終生效忠。」
皇子想沒多久便道:「行,咱們成交!你這就跟我回娘的寢宮,我要跟娘說一聲,我收了你當我身邊的忠狗!往後,你只許對我搖尾巴,其它人的話都不許聽,記住了嗎?魏子……」
「我叫魏子鷙。」
「這麼拗口,咱不叫,我要叫你魏子!聽到沒?魏子。」
「是,我知道了。」
男孩高興地看著皇子露出的短暫笑臉,覺得自己做對了一件事。只不過……他該怎麼告訴母親與父親大人,自己糊里糊塗就把「終生」給賣掉了的事呢?
真傷腦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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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18:20
壹:耽愛小人
一、
天隼皇朝的江山,由八名皇子的領國與四藩國各分成十二屬國。
其中的千陰國——由二皇子照王所管轄的國度,分配到的疆域雖是十二國內排名第二大的國度,但因國境狹長、國土內淨是高山峻嶺,所以可耕種的面積僅有土地面積的二十分之一。
縱使四季分明、氣候宜人,但稠密的人口無法均勻分配資源,使得十五年前開始親管屬地的照王,第一個面對的就是棘手的饑荒問題。
要填飽百姓的肚子,得先使得糧食供應充足,本地無法生產出足夠的稻糧部分,勢必得向其它屬國購買。
無奈先天已不足,後天亦失調。
同樣耕地貧瘠的百秦,境內可挖掘出高價的金、煤、銀、銅礦產,可用以物易物來平抑價格;而千陰卻是個除了廉價的錫、價格高低落差大的玉石外,別無特產的窮國。
本國物產供應內需尚且不足,又沒有高價礦物能賣給他國,只有貢銀永無止境地對外支出,令人頭痛。
但,求勝心切的照王可不會就此被困住。
沒有特產,還有什麼能弄到銀子呢?除去偷、搶之外,最快的法子便是靠吃喝嫖賭來吸金了。
照王無視於他人恥笑他動腦筋動到姑娘裙子裡的東西,不惜成本地擲下大量銀兩,打造出一條睥睨天下的繁華煙花街。
於是,環繞著千陰都城,一眼望去綿延到個數里的主要長街——樂央街,成了天下最易於墮落的市集。
女色——來自各國的美女,輕裹著薄紗,或倚欄拋媚、或彈琴唱曲,無不使出渾身解數來吸引求歡客的目光,自然也吸走他們阮囊裡的銀兩。
財氣——櫛比鱗次的賭坊、馬場,舉凡能想到的,無論鬥雞、公開下注搏鬥等各式各樣的賭博法子,都能找到。不怕你不想賭,就怕你沒錢賭。
不止於此,人說「飽暖思淫慾」,除了網羅天下美女,提供刺激的博奕戲法外,供應美食的客棧也是必備的。照王同樣以豐厚的賞金,延攬各國美食大廚進駐城內,為了炒熱千陰歡樂之城的美名,每月初二還必有一場免費流水宴席,且日日都有品鑒美食的饗宴舉辦。
結果,隨著樂央街的花名遠播,數間豪華大客棧的海陸全席宴名滿天下,都城「榮邑」=不夜歡樂城的名聲亦不脛而走。
許多地方更開始流傳著一首打油詩——
帶著百秦的金啊、運著渭渭的米啊,坐上單暘的船啊,去啊去到千陰的榮邑,留下金、留下米、留下船,也留下俺的一顆心呀一顆心~~
全天下的年輕小伙子們,無不把前往千陰國的花街一遊,視為長大成人的必經之路、最大的挑戰。
也許千陰照王的手段稱不上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可是誰也不能否認,他成功地改變了這塊貧瘠土地上人民的生活,更替自己的國庫賺得了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兩——這才是照王最在乎的。
華燈初上的樂央花街,戶戶高掛綵燈,空中飄蕩著倚欄姊兒們灑下的花瓣兒,如夢似幻,宛如人間仙境。
「喔喔,這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可不是嗎?常聽人說起這兒的姑娘,個個溫柔婉約、美麗可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你瞧瞧,到處都有漂亮的姑娘兒任我們挑、任我們選啊!」
「真不知該從哪一間逛起的好?」
「噯,你怎麼講如此外行的話呢!要逛,當然得去逛最有名的那一戶呀!看,這獵香寶鑒上不是有寫了,千陰第一青樓非『霜月樓』莫屬!」
「對、對、對!兄台這麼說,我也想起來了!『霜月樓』不就是掛牌後連續三年連莊花魁頭牌、天下第一名妓『雪鴉』落戶的地方嗎?聽說想見她一面,還不是件容易的事,單是喝口酒就得花上百兩,倘若是過夜……千兩都不知能不能獲得她首肯?!」
「你別這麼俗氣了,她可是千千萬萬男人夢寐以求的美女,夜渡資千兩算得了什麼?便宜、便宜啊!既然有機會到千陰來玩,說什麼也得一償夙願!」
「呵呵,憑兄台的這股熱情,我想第一名妓不止要被感動,那顆沒人能融化的芳心也會為你而化啊!咱們還等什麼呢?走,這就到『霜月樓』去!」
論規模、論奢華、論排場,居於樂央花街僻靜街尾的「霜月樓」,常常會令第一次慕名而來的尋芳客們感到失望。
樸實而幽雅的恬靜屋舍,簡簡單單的一隻紅燈籠上書寫著「霜月」兩字,讓人分不清這是文人雅士的秘密小舍,或書香門第的屋房。總之,怎樣也無法將它與「青樓」兩字相連結。
「這真的是『霜月樓』嗎?好……普通。」
「我說,怎麼不見鴇娘、馬伕在外招呼?難道要我們自己上前叩門?」
兩人在門外議論之際,厚重的木門「咿呀」一聲地開了,剎那間,被密封在門扉彼端的鶯聲燕語、旖旎風光流洩出來。
然後,衣香鬢影的一行人,說說笑笑地來到了門畔。陪伴在幾名一看便知非官即富的老爺身旁的姑娘,無一不是容姿秀麗、宛若天仙的美女。她們慇勤地送客至大門外,親眼看他們坐上馬車,還不忘揪著條香巾揮啊揮地道別,請他們下次再度光臨。
不會錯,這兒就是「霜月樓」!
兩人急忙追上轉身要回屋內,順手要將大門關上的她們,急忙喊道:「姑娘,且慢關門!我們、我們是客人!」
幾雙眼詫異地瞄過來,不一會兒,她們紛紛掩嘴笑,也不回話,將門給關了。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在故鄉好歹是數一數二、腰纏萬貫大富翁的他們,竟會在區區一間青樓前,吃了不名譽的閉門羹!
其中一人悻悻然地拂袖道:「算了,這些人有眼不識大戶,老子的錢這麼好賺也不想賺,這是她們的損失!咱們走吧!」
「可不是嗎?外頭花街上還有那麼多間青樓,個個看來都比這勞什子的『霜月樓』要氣派多了!」男子點頭同意的時候,瞟見一名身材高大,裹著長披風,頂上的寬笠還壓得奇低,彷彿怕被人瞧見的傢伙也走近大門。「喂,老兄,你也是慕名而來的嗎?勸你省省力氣,她們可跩得咧!不過是些給錢就開腿的妓子罷了,裝什麼高貴?可不可笑!!」
誰知,他奚落的話語未完,披風男剛站到大門處,門已經「咿呀」一聲地開啟了。一位上了年紀,氣質不亞於官場貴婦的老鴇走出來,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道:「魏大人,歡迎歡迎,雪鴉正恭候您大駕呢!」
披風男微一頷首,一腳跨入門內。
男人按捺下住火氣,上前理論道:「喂!慢著!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傢伙一到妳門就開了,為什麼我們兩個卻不得其門而入?」
老鴇走出門外,微微一笑地說:「二位爺兒,非常抱歉,『霜月樓』的規矩是您得先來帖子,我們再為您安排好日子,派專人接您。除此之外,一律不接生客。」
「方纔的那傢伙,不也是自己上門的嗎?」
「您說魏大人?」老鴇掩嘴,「喔呵呵呵」地仰頭一笑。「您不是在說笑吧?榮邑城內大家都曉得,魏大人是唯一的例外,他高興什麼時候來見雪鴉都行。」
「為什麼?是錢的問題嗎?老子也有錢,要我花多少都行,帶我去見雪鴉!」
老鴇以輕蔑的目光一瞥,揚起唇淡笑。「您還是回去多打聽打聽,我家雪鴉是什麼樣的姑娘。靠銀子要打動她不是不行,但規矩還是要守。恕我裡面還有貴客要招呼,先失陪了。」
天下第一名妓,不僅是名聲大,架子也不小呀!
「今兒個王宮內不是在舉辦宴會,大人怎麼會移駕到『霜月樓』來?您這樣做,不會讓任性的照王殿下大發雷霆嗎?」
擁有絕塵的美艷容貌,一頭如鴉羽般漆黑、光澤亮麗的豐厚及腰黑髮,卻因為兩頰邊對稱生出兩撮銀白耳鬢,而贏得「雪鴉」之名的頭牌花魁,笑嘻嘻地領著數名年輕姑娘進入包廂內。
「幾位妹妹爭搶著要見識見識陰險毒辣的照王殿下身邊最忠心耿耿的心腹長得什麼模樣:雖然我早幫你澄清過,說你生得一點也不像是小頭銳面的賊臣臉,她們還是吵著要見。」
嗓音比一般姑娘更沙啞、別有風情的雪鴉,邪美嫵媚的眼眸滴溜一轉。「怎樣,各位妹妹們,見了魏大人後的感想是?」
幾名姑娘害羞地笑著,低聲地交頭接耳後,其中一人代表回道:「妹妹們都心服口服了,英偉不群的魏大人與美麗不可方物的姊姊,真是天造地設之合。好羨慕姊姊能找到這麼好的相公,不知何時才能輪到我們呢!」
「呵呵,亂點鴛鴦,什麼相公不相公的?我和他可沒這情分。反倒是妳們,誰有本事可以讓魏大人替妳贖身,姊姊我還會包份大紅包祝福妳們!」
幾名姑娘聽了,喜形於色。她們爭先恐後地將「魏大人」團團圍住,「我為您挾菜」、「我為您倒酒」、「我來幫您捶背」等等,拚命想贏得他的好感。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今夜在下只想安靜地喝杯酒,除了雪鴉以外的人都請離開吧。」
一盆冷水硬生生地澆熄了姑娘們的熱情。
雪鴉只好一個個安慰著垂頭喪氣的她們,送她們離開包廂。轉過頭,歎氣地說:「你啊……怎麼就不能對姑娘家溫柔一點?」
悶不吭聲地動手為自己再倒了一杯酒,一口氣喝乾。
「怎麼,照王又給你氣受了?」
「沒有。」
「呵,你想騙誰啊?我要不要去打盆水,供你照照自己那張臭臉?」
「……」黑瞳一黯,取過酒壺,還想再添酒。
這回雪鴉手腳快速地遮住了杯子口,黑白分明的靈氣大眼,含帶警示意味的冷一睇。
「這一壺要價百兩的美酒,可不是給人喝來洩憤、喝糟蹋的。你這麼想醉,讓我直接在你的手上扎幾針,包管你有昏沉沉、暈陶陶的感覺,還不用浪費我的好酒與你的銀子。」嘴巴上說得吝嗇,口氣卻難掩對他身體的關心。
「不用了。」
「信不過我?」柔笑道。
「我知道你身懷嫡傳自妙手神醫壬安的高明醫術,普天之下沒有比你師徒更高明的大夫了,但問題並不在此……我答應你,我不牛飲,你就讓我喝吧。」
雪鴉瞅了他一會兒,輕歎口氣,慢慢地移開覆在杯口的柔荑。
「你當真以為我怕你喝嗎?這兒酒多得是。問題是,我這兒賣的酒沒一種能治得了你的心病。我不再懸壺的理由,是因為折磨世上人最多的並非身體的病,而是心裡的病。我治得好一個人的身子,治不好他的一顆心也沒用。」
人即使死了,在別人的心中還能活得永永久久。
可是一個人的心若死了,縱使呼吸在,那也不過是具行屍走肉。
有了這層領悟之後,雪鴉才會棲身於青樓,過起看在別人眼中是生張熟魏的賣笑生活,也不在乎。只要能夠給人們一時片刻的歡笑,紓解紓解日常的苦悶,總是好事一樁。
「放棄吧,別再為上頭的人幹的蠢事而自責、痛苦了。他聽不進你的勸,不是你的錯,只能說是他自己愚昧。」
魏子鷙一句抱怨也用不著說,雪鴉早早猜出他苦惱些什麼。不,該說魏子鷙有哪回不是因為他的主子而喝悶酒的,雪鴉還真想不出來呢!
「殿下他並不愚昧!」
「更糟。至少原諒一個蠢蛋比較容易,因為不知者不罪。可是原諒一個明知故犯、善於勾心鬥角又心狠手辣、愛耍心機的小人,可就不容易了。」
魏子鷙無法反駁地咬咬牙。
「你這樣正直又嫉惡如仇的人,怎會偏偏對八皇子之中個性最糟的照王殿下效忠呢?你應該去追隨絕頂聰明、資質過人的四皇子,或是自大傲慢到不可能採取不入流手段的大皇子,想必能更如魚得水地發揮你的才幹。」
雪鴉的感歎,令他想起了過往的回憶——
往後,你只許對我搖尾巴,其它人的話都不許聽,記住了嗎?魏子……
當他私自地應允了年方九歲的照王殿下,會一輩子追隨著他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得面對震怒的雙親,可能還會被逐出家門。哪曉得,拜見了芹貴妃娘娘後,她牽著二皇子的手走過來時,自己差點沒驚聲叫出。
命運的奧妙,他頭一次體驗到。
二十個年頭,轉眼即逝。
他一直保持著承諾,跟隨在二皇子左右,不管在天隼皇城或千陰王都,無論二皇子的幼年、少年或堂堂六尺男兒的人生階段,他魏子鷙都參與其中,可說是比誰都更親近也看了更多的照王。
照王的善與惡,良與劣,好與壞的每一面。
大部分的人都看到他惡的、不好的、壞的那一面,但是子鷙深信潛藏在表層的性格底下,照王仍舊是一隻努力想在殘酷的生存戰爭中,存活下來的小狐狸。
狡猾心機何嘗不是為了偽裝自己弱小的一面,所衍生出的智慧?
畢竟在幾個兄弟之中,照王的武術既非最突出,帝王學的表現也始終不如人,太子塾的師席給他的最高分數,是戰略上的表現——尤其「兵不厭詐」這一項,更是他唯一能擊敗所有皇子的武器。
善用長處並發揮它,理論上何錯之有?
「我從未後悔選了照王做主子。或許你說的對,跟著暮王、鄴王,我會輕鬆快活許多,但是他們兩位身邊已有許多才幹之士,多我一個或少我一個人並無多大分別。可是照王身邊的人太少了,他不能沒有我。」
耐著性子解釋,他不禁在內心苦笑。自己在澄清什麼?想說服誰?儘管這條道路再孤寂,自己亦不改初衷,將繼續堅持下去。
「你這說法我不喜歡。照王身邊人少,他就更該檢討自己孤僻的個性才是。你說他不能沒有你,可他曾感激你留在他身邊,說句謝謝、或對你掏心掏肺嗎?反倒是你這個心腹做得越多,越是被他這主子嫌棄你管太多,不是嗎?你好好地反省一下,這種自我滿足式的犧牲,值不值得?」
挑挑眉。「真不愧是雪鴉,消息靈通。你聽到了什麼?」
聳肩。「我可沒特地去打聽。有些人老愛誤會,以為將你在朝堂上跌股出糗的事情說出,相對能提高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因此每每朝堂上,照王刻薄了你什麼,便一五一十地跑來轉述給我聽。」
這麼說,前天自己規勸照王殿下,收回大宴三天的成命,反被照王以「囉嗦、掃興」的字眼,外加潑了一臉一身水酒的這件糗事,早已傳遍榮邑了?還有,六天前自己擅自派人以「照王」的名義,送了致哀禮到垠淮王宮,卻被照王以「膽大的越權之舉」,禁足三天不准入朝等等的事,也全都曝光了?
掀起一抹自嘲的微笑。「你的行情和我恰成反比啊!」
「要不要來交換,你來做我的名妓,我幫你到王宮中治治那頑劣主子?」
「我很想說求之不得,但我沒你那穠纖合度的曼妙本錢。」
「呵,我也怕自己不夠虎背熊腰,當場就被照王殿下抓包,下令砍頭呢!」雪鴉見他表情不再壓抑,開朗了點,於是親手幫他與自己各斟一杯酒道:「喝吧、喝吧,知己好友。我幫你說主子的壞話,你幫我擋擋討人厭又推不掉的色胚老爺子,喝它個不醉不歸!」
「我正有此意,喝!」
沒想到這杯子內的酒未干,老鴇已經萬分抱歉地走進來說:「魏大人,對不住,打擾了您與雪鴉的歡談。宮內派人找上門,說有急務找您,請您火速趕回。請問小的該如何回復?要說您在這兒,或……」
雪鴉瞟瞟子鷙登時沉默下來的表情,放下酒杯,體己地嫣然一笑說:「娘,什麼時候魏大人漠視過公務了?您不曉得,只要照王殿下有需要,他魏子鷙一向是『隨召隨到』、『有求必應』嗎?快去替大人備匹快馬,送大人離開。」
「哎喲,魏大人真是罪過,丟下雪鴉這樣嬌滴滴的美人兒守空閨,怪不得她要跟照王殿下吃醋了!您得好好彌補我們家雪鴉,下回您一定要留久一點,最好是住下來,這個那個一下……」使個曖昧的眼神,以兩指交叉比一比歡愛的姿勢。「為娘的這廂拜託您了,魏大人。」
魏子鷙送了抹無奈的笑給雪鴉,另掏出一枚金兩遞交到老鴇的手中。
「這給姑娘們喝茶吃點心,剩餘的,是給大娘您代我安撫雪鴉的謝禮。雪鴉就請您多多關照了。」
老鴇忙不迭地說:「怎敢當、怎敢當!雪鴉的事,您儘管包在老身身上!」」手快速地將金子收入自己的袖袋中。
「別多說了,宮裡的人在等呢,你快去吧。」
「嗯,我會再來的。」
老鴇笑容更深。這登對小兩口越看越甜蜜,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到處宣傳,照王殿下最倚重的魏大人與雪鴉有多恩愛啊!
沒日沒夜開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此時此刻千陰王宮專辦宴會的大殿,卻找不到半點歡樂的氣息,只有一片的凌亂,好似剛遭狂風暴雨摧殘過。
灘了一地的殘菜、剩酒,砸了一地的杯盤,破的破、碎的碎、爛的爛。
幾名不住瑟縮顫抖的宮嬪,麗容慘白地陪坐在面色不豫的千陰主子——照王身畔,那模樣博人同情,卻一點也不討人歡心。
這時,其中一名負責捧著酒壺倒酒的女子,雪上加霜地弄翻了酒!
「該死的笨奴才!看妳這一臉如喪考妣的衰神樣,這麼不想替孤王倒酒,孤王就一刀送妳到地府,看妳替閻羅王倒酒會不會倒得開心點!」
一幫女眷個個嚇得花容失色,紛紛在拔出彎刀的君王面前跪下,齊聲地替闖禍的宮嬪求饒一命。
但君王卻揚起森冷薄情的唇角,譏嘲地說:「饒了她?那孤王這一肚子火要怎麼消?要我饒她容易,只要有人願意代替她被我砍頭出氣,我這刀下未必不可留人。怎樣,妳要不要代她死?還是妳?妳?妳?」
刀尖一個個輪流指著,被指中的宮嬪忙不迭地搖頭,再也不敢開口。最後,刀尖又指回了犯錯的宮嬪。
「真遺憾,這些人幫妳求情,都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根本沒人願意代妳受死。但這也沒啥好奇怪的,一樣是一條命,妳一條和我一條,誰都會留下自己的一條小命。人不自私枉為人……我看,妳還是到地府去求閻王疼愛妳吧!」
女子聞言,猛地抬頭,看見咫尺內,白晃晃地在鼻端前方、動也不動的銳利嗜血刀鋒,雙眼惶恐地大張。
揚起的唇拉出一抹扭曲的冷笑,手中的刀穩穩地提高,蓄積力道——
「殿下,玩笑請適可而止,娘娘們會被您嚇死的。」滿室死寂間,渾厚持重的聲音介入這場鬧劇中。
說時遲、那時快,照王手中曳止的銳利刀鋒,已先行削下那名宮嬪的一縷長髮,她嚶嚀一聲暈了過去。
回眸一冷瞥。「誰說孤王是鬧著玩?君無戲言你沒聽過嗎?」
「聽過,但微臣也曉得殿下公私分明,於公固然無一戲話,於私……開開諸位娘娘們的玩笑,在所難免。相信殿下也不願意,外頭傳出『千陰照王因為一名宮嬪不小心在他身上潑灑了酒,而砍了她的頭』的謠言。萬一此事傳入聖上耳中,難免會留下些許壞印象吧?」
哼了哼,照王索性握著刀轉向洋洋灑灑說不停的他。一雙細長丹鳳眸子的眼尾提得高高的,而釀著微醺桃色的瞳心,正爍現著怒苗。
「好囉嗦的長舌!孤王不砍她的頭,改割短你魏子的舌,好是不好?」
佯裝不懂他眼中的殺氣,魏子鷙一本正經地拱手說道:「啟稟殿下,不要說是舌頭了,您要微臣全身上下哪個部位都不成問題,因為微臣這條小命早就是您的了。微臣只是不希望您取走原本就屬於您的東西時,卻留下了沒必要的話柄,遭有心人的利用,拿來大肆抨擊,讓聖上——」
厭倦地揮揮手。「行了、行了,沒講三句話就搬出父皇來壓我。你吃定孤王一定會買帳,小心哪天反被聰明誤、賠大了,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點你!」
「是,微臣謹記在心。」
照王瞇細了眼。
可惡的魏子!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嘴巴上說「謹記在心」,但下次發生了同樣的狀況,十成十會再度搬出「父皇」來當護身符吧?更惱人的是,彼此心知肚明,這張護身符直到自己能達成野心——獲選為皇位繼任者之前,是不會失效的。
仔細想想,這不是很不妙嗎?魏子握有「王牌」,而堂堂一國之君、身為他主子的自己,手中卻沒有能支配臣子的妙招?之前他怎麼從沒想過,任何人都有缺點與把柄,能讓魏子不再囉嗦的妙法寶器會是什麼呢?
抿著嘴,照王一語不發地回座,靈動機敏的黑眸眨也不眨地望著背對自己、開始指揮總管收拾殘局的心腹大臣身上。
魏子鷙並不遲鈍,主子兩道如芒刺在背的目光,正牢牢追逐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他早已感覺到了。
他甚至無須借助雙眼,便可輕易繪出,這當下照王殿下那雙黑瞳是怎樣的熠熠生輝,多麼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像一隻昂首闊步,驕傲炫耀著自己分泌出致命毒液的尖尾的美麗毒蠍。
總之,主子想出什麼樣刁難自己的把戲,都不足為奇。幸好多年的「隨從」累積出的經驗,讓子鷙比尋常人多了點「抗毒」性——自信足以應付主子的把戲不成問題,也不會為此而輾轉反側、惶惶不安。
等宮婢們將大殿上的東西撤的撤、收的收,而娘娘們也都退回各自的寢宮休息後,子鷙要求大內總管將大殿凌亂成這樣的理由說出來。
結果,不聽還好,一聽才知事情鬧大了。
「是白酆將軍,突然間就像中邪了似的,掀了自己和四周官員的桌子,指著殿下大罵他,於是殿下氣得說要砍下他的頭,命令禁衛軍上前拘捕,結果白酆將軍更是發怒,將一連兵眾十幾人全都摔出大殿外,接著……」
子鷙急急追問:「不要支支吾吾的,接著怎樣了?」
總管忐忑地瞄了後方的照王一眼。
「接著,那該死的白酆給了你的主子——我,幾巴掌!」恨得牙癢癢的照王,唇角扭曲地說:「這侮辱、這痛楚,我絕對不會善罷千休!我要白酆的人頭!魏子,你現在就帶兵到他家去,把白家給我抄了!所有的白家人,包含僕役與家奴,一個都不許跑,一起殺了!」
頭好痛。子鷙希望這風暴不要越擴越大才好。
「你還愣在那邊做什麼?還不快去!」
「是。不過在那之前,請殿下恩准小的上前。」
以單手支頤的照王,蹙蹙眉頭。「上前?你有什麼東西要呈上來嗎?」
沒說不准就是准了。子鷙跨前幾步,在近到能碰觸到照王的臉頰之處停下,定睛細瞧……白透嫩底的臉皮,明顯地印著幾道淺紅指痕,看得出白酆將軍手上的力道不小,雖不致死傷,也夠讓照王受到驚嚇了。
子鷙由懷中取出一瓶隨身攜帶的藥膏,以指尖挖一瓢。
「容小的失禮一下,殿下」
「你干什——唔!好痛!」照王閃躲著他沾著厚厚藥膏的指頭。
子鷙像在對付孩子似的,左手扣住照王的下顎,右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放輕力道,在臉頰上的傷痕處抹勻藥膏。
「這是我熟識的名醫調配的藥膏,具有化瘀消腫的神效,也許塗上去感覺不好,但保證有用,請您忍耐一晚。如果不好好處理,恐怕明兒個會腫得很難看,而且指痕也會更清晰。您不希望早朝上,被眾人盯著臉瞧吧?」
「……哼,我不千刀萬剮那傢伙,怎洩胸口這把火!」語帶顫抖,雙頰泛出激動的霞紅,照王邊惱怒地咬著指甲,邊道。
平心而論,以白將軍多年征戰沙場、領兵行軍的為人處事作風,子鷙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地當眾羞辱照王殿下,但事情發生之際,自己又不在場,不好替白將軍說話、辯駁,只好默不作聲了。
「我問你,你不會是想為白酆求饒吧?」
照王瞇細眼,揪住子鷙的衣襟,湊近臉道:「孤王告訴你,任何人替他求饒,都與他同罪,連你也不——這什麼香味?是女人的水粉味?你說公務未完,宴席才到一半就等不及要離席,扔下孤王一人宴請群臣,結果你卻去逛窯子、玩女人了嗎?你好大的狗膽,魏子!」
子鷙歎口氣。「微臣離開宮中後,確曾轉往兵部處理事務。事務結束後,順路經過花街,與一位朋友小會,喝了幾杯而已。殿下不信的話,儘管找兵部大臣過來問話。」
照王霍地起身,子鷙還沒看清他以什麼東西「咻咻」地揮動了兩下,自己的臉龐已有一股熱痛炸開,某種尖銳的東西刮出了道傷口,紅色的血滴跟著一顆顆玉珠與金鎖片掉落到地上。
原來,照王是用繫在手腕上的祈神珠鏈鞭他。
在那當中,串起珠珠、金鎖片的脆弱羊腸繩,受不住這般粗暴的力道,斷裂開來。
若不是珠鏈斷在先,照王是不可能打了兩下就住手的。
鐵青著臉,現出前所未有的震怒表情,照王道:「你編派再多借口,都掩藏不了事實!身上沾著外頭低賤妓女的味道,也敢踏進宮中,污穢了我的鼻子?告訴你,要將功贖罪,就把白酆的頭送上來,否則我連你也不想再見了!給我滾出去!」
子鷙還不及回過神來反應,照王殿下已掉頭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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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18:42
二、
照王也沒想到,聞到魏子身上沾染的女人香味,竟會給自己帶來莫大衝擊,甚至是失去理智,盲目地鞭打了魏子。
他強迫自己接納「我會這麼火大,還不都是因為他這隨從不好好地跟隨在主子身邊,竟擅自跑去喝花酒!」的說法,而不再細想。
只是,這不代表已經被點燃的怒火,會輕易地熄滅。
天殺的痛,他憤怒到心窩都痛了!
彷彿主人偶然間發現了,養在家中一直安分守己的狗兒,原來會挖地洞跑到外頭去,背著自己做了一堆好事,再裝作若無其事地返家。
「想要女人,說一聲,孤王可以給他安排呀!入得廳堂的大家閨秀,或從我身邊挑選宮妾也行,卻偏要自己跑到骯髒的花街去,沾惹那些不乾不淨的……」
想像著魏子摟抱著那些濃妝艷抹的低賤花柳女子,皮膚上就冒出一顆顆難以忍受的雞皮疙瘩,一波波酸醋更是在胃內發酵、翻攪出一陣陣激動的絞痛,勒得他差點無法吐氣,想要滿地打滾。
「混帳東西!」
氣憤地將寢室內的東西摔爛、掃到地上,大肆破壞著。
可是不管他怎樣破壞四周,那一幕幕幻想出來的男女交歡圖,硬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地跟著他。
「來人!」
隨侍在側的內侍官迅速出現在門畔。「殿下有何吩咐?」
「隨便哪個都行,找個女人過來!」
內侍官戰戰兢兢地低頭說:「是,殿下想召哪位娘娘侍寢是嗎?」
「不要浪費孤王的口水,去找來就對了!」
誰都好、誰都行,只要能抹去不知名的女子在魏子身下承歡受潭,嬌喘連連的淫褻春畫,鎮卻他體內這把怒欲交織的熱火——這把將自己的理智燒得片甲不留,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熱火就行!
從地上撿起方才被自己掃到地上的酒壺,也不用杯子,直接就著壺嘴大口大口地灌,連溢出唇角、淌落下顎、沾濕了領口,弄得滿身酒味也無所謂。
就在他將喝光的酒壺一拋,想再叫人送酒過來時,內侍官上前稟報說:「淑妃娘娘駕到。」
抬起泛著血絲的眼,照王根本對這個被命為淑妃的女人沒印象。
自皇城移居到千陰之後,為了堵住群臣天天嚷著「殿下該負起傳宗接代之責」的嘴,他才勉為其難地交代魏子去選秀女、設了九嬪十二淑的後宮嬪妃。
他還開出只要誰懷了第一個帶把的男娃兒,誰就能奪得正宮娘娘之位的好條件。但是到目前為止,誰也沒懷孕,更別說是生下長子了。這也間接導致了千陰王宮中的「正王妃」一位,始終處於虛懸的狀態。
有人臆測,照王是否「無能」、「不舉」,否則後宮眾多娘娘,不可能連一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事實是,照王對於該怎麼多賺點銀兩,比起怎樣讓女人大肚子更有興趣。
有時間與力氣躺在床上跟女人燕好,他寧可待在書房裡,面對雜七雜八需要建設、分配經費的公務,絞盡腦汁地從人民身上搾出更多油水來。
所以,他一個月中有三、五天召來嬪妃侍寢,就算多的了。以這種頻率看來,那些渴望能靠生兒育女一步登天的嬪妃,注定只能望天吁歎,歎所嫁非人了。
察覺到今日的照王眼神比過往更狂野,淑妃顫抖地福了福身說:「妾身給您請安,殿下。今……今晚……由小的……」
「不要囉嗦了,過來!」傲慢地伸出一手。
當淑妃走近到他伸手可及之處,照王宛如出柙的猛虎,將她推倒在柔軟的床褥上,撕開外袍、褻衣,毫不憐香惜玉地要了她!
大床發出了不堪受折騰的嘎吱嘎吱聲。
「啊……啊嗯……啊啊啊……」
過去總是冷冰冰、只求盡義務般速戰速決的王,一反常態的粗暴勇猛,不僅沒令淑妃抱怨,她反而呻吟扭動得比以往更努力,祈求自己的表現能滿足他,一躍為後宮最受寵的嬪妃。
「殿下、殿下……喔……殿下……」
可是聽在照王耳中,只覺得刺耳又吵鬧。他的身體在本能中追逐快樂,他的心思卻越來越陰鬱灰暗,糾葛在腦中的黑色漩渦也越旋越大。
撇下我,跑去和女人見面?你好人的膽子,魏子!
女人這種無聊的動物,哪一點吸引了你?
動不動就哭哭啼啼、要求這、要求那的!是這香軟的身子,豐滿的雙乳嗎?你就為了「這個」而忘記你的主子嗎?
你知道嗎?天底下最愚蠢的,就是被女人纏上的傢伙!他們看不出女人天生的貪婪,她們總是千方百計地要這個、要那個,貪得無厭!
什麼溫柔可人,還不全是偽裝的!只要能得到她們要的,她們連自己的兒子都會利用,沒有比女人更自私的動物了!
照王瞪著身下陶醉在忘我快感中的女子臉龐,驀地好奇了起來。魏子中意的女子長什麼德行?一定生了張煙視媚行的狐狸精臉吧!
她也是像眼前的女人這樣,嗲聲嗲氣地向男人撒嬌,緊巴著男人不放嗎?
「殿下、殿下,妾身不行了……啊嗯、啊嗯……太強了……快、快給妾身您的……您的種子……啊啊啊……」
什麼不好提,偏要提起「種子」這兩字。剎那間,一盆無形的冷水當頭澆下,冷卻了他的雄性本能。
我的種?
我的孩子?
另一個像我這樣的孩子?
他會走著與他父親別無二致的道路,不是淪為後宮娘娘們(母親們)爭權奪利的鬥爭工具,便是得在冰冷的宮殿中,面對充斥著謠言、陰謀、暗殺等等各式各樣人心最黑暗一面的大雜燴,看是決定被同化,或是做個不知何時會被暗算而死的清流……
頓失興致的照王,抽身而退。
「殿下,怎麼了?」還不知道自己的「失言」,已讓君王胃口盡失,淑妃嬌聲問道:「殿下您還沒……小的可以助您一臂——」
他一句「煩吶!」,動手推開女子纏繞過來的身軀,她猝不及防地被推滾到床下,發出狼狽的慘叫。但照王未道歉,也沒伸手拉她起身,而是完全無視於她,逕自走出寢室,冷淡地交代內侍速速「清理」自己的睡鋪後,移駕至浴池。
可憐被拋在腦後的淑妃,之後聽說為此痛哭了整整三天……
照王出了個棘手難題給他。
——不帶回白酆的項上人頭,就不許再進宮。
這可能是他魏子鷙追隨照王的二十年歲月當中,最難達成的課題。
難處不在於怎麼找到白酆的人,亦不在於怎樣逮捕武藝高強的他,而是在——你可有泯滅自己的人性與良知的心理準備,去殺害一個你明知具有忠肝義膽、耿直驍勇,曾為千陰征戰半生,建立許多彪功偉勳的一代大將。
子鷙率領一小隊兵馬來到白將軍府邸。
乍見門戶洞開,處處都留下居住者倉促離開的細小證據,很像是屋主漏夜潛逃的空屋一棟。
「大人,看樣子我們晚了一步。白家人可能接獲線報,早已腳底抹油地溜了。」副將說道。
不過子鷙揮了揮手,要副將領兵退幾步後,單獨下馬站在大門前,朗聲道:「白大將軍,我是魏子鷙,不知是否能入內,到府上打擾一下?」
除了遠遠傳來的夜梟啼音,四周靜得嚇人。
相信子鷙以外的所有人,皆認為子鷙在白費功夫吧?知道自己即將被問斬,誰還會留下來等死?但是子鷙卻不動如山地站在門前,再次吸飽一口氣,以中氣十足的渾厚內力,朗聲再問了一次。
「我說不行,你就會離開嗎?用不著廢話,直接進來吧!我白酆沒那麼孬,不會躲起來不見客!」
當白將軍以數倍於子鷙的如雷洪聲回答之際,很多人都嚇了一跳。
「晚輩謝過白將軍,厚顏打擾了。」
進入空蕩蕩的屋內,很快地子鷙就見到了席地坐在屋廊下,身著全副甲冑,卻披頭散髮地對月獨飲的白大將軍。他緩步走向將軍。
「我呀,並沒有非常討厭照王殿下。當然,時常會覺得他的人格有問題,但是誰的人格沒問題?我這個獨裁武夫在領兵行軍時,也不時興君子那一套。君子不可能打贏一場戰事的,我是軍人,能打贏才是最重要的。」
未等子鷙出聲,白酆自己先說了。
「可是鄰居在辦喪事的時候,你卻敲鑼打鼓地放鞭炮慶祝,這是不對的。死者為大,人家入土為安之前,就算你不想虛假地哀悼對方,至少也等到人家辦完喪事,再開你的慶祝宴會吧?一連數天的宴會不說,宴席上還不停地講著死者的壞話,我當下實在隱忍不住要跳出來。」說完,白酆悠悠一歎。
英雄惜英雄,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前陣子照王領兵前往弟弟涉王的領國垠淮,進行一場合同練兵。當時身為主帥的白酆,據說被對方的主帥——濮宮瑛好好地「招待」了一頓。
照理說,輸在對方手上,白酆應該恨他入骨,結果恰巧相反地,白酆竟在朝堂上公開盛讚對方是個令人不得不懾服的英才,哪怕為此傳出了他是因為被濮宮瑛的美貌給勾去了魂魄,「色令智昏」才輸的,他也沒改口過。
子鷙不得不說,白將軍實在太不懂照王的心思了。
照王一心想在皇子競賽中搶得先機,練兵輸了涉王一截,還可說是地形環境不熟悉來掩蓋真相,偏偏白酆有口直言的讚美,打壞了照王的算盤。子鷙雖然沒有證據,但他猜想,色令智昏的傳言,恐怕是照王旨意下的產物。
「白將軍,我和濮宮公爵有幸交手過,個人也很欣賞他。於私,我瞭解您在此事上的心情,能體會您看不過去殿下大開流水席慶祝的作風。」子鷙仰頭望月,淡淡地說。
「魏大人……」白將軍頗感欣慰地轉頭向他。
「但是容我替殿下說句話。不要忘記,以一個敵人來說,濮宮公爵是非常頑強難纏的狠角色。如今能靠老天爺的幫忙,先除去心頭之患,照王殿下怎能不高興?身為照王的臣子,主君有喜與大家同享,您該同歡才是,又怎能將敵人的心情擺在前,而對主君苛責,甚而動粗呢?試問白將軍,這就是您的君臣倫理嗎?」
白酆低頭不語。
子鷙也不催他回答,靜靜地望著院子。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白酆突如其來地爆出一聲令人魂飛魄散的洪鐘怒吼。「他熊××的!魏子鷙你這傢伙——怎麼不早點來罵我呢?!」
「將軍不愧是將軍,胸襟寬廣,能接受小弟無禮一言,小弟甚感敬佩。」
緩了緩神色,子鷙很高興將軍的反應給彼此都留了條後路。方纔的這個賭注,倘若將軍震怒地斥責,或強硬的不認為自己有錯,就代表將軍的心已不在照王、不在千陰國身上。考慮大局,最後子鷙勢必得為了保護照王而除去將軍。
「來吧,我一個人做事一個人當,今天不走,就是為了等你。我知道處處依賴你的照王殿下,一定是派你來。我很高興猜對了,你也沒辜負我的期望,讓我知道自己是怎麼蠢死的。現在我終於可以心服口服地踏上黃泉略了。」
撩開自己的亂髮,白將軍將自己脖子準備好,道:「你就給我一個爽快,一刀子從這兒切下。麻煩你帶著我的腦袋交給照王時,幫我告訴他,我很抱歉。請殿下不要再追究我家人的責任,我已經和他們都斷了緣分,趕他們離開了。」
「將軍,您將這重責大任托付給我,是否意味您願意給我一點信任呢?」
「魏大人,我頭都給你砍了,還有什麼不能給的?我當然信任你。」
「那麼,您能再多信任我幾個時辰嗎?」
「你這話是……」
「我想再糟糕也不會比此刻的情況更糟,所以我們就試試看吧,看我能否為您保住一線生機?」
千陰的早朝向來很早,有個絕不晏起、不早退、不缺席,熱心公務的君王,本來是件值得眾大臣們高興的事,但是……
陰沈,太陰沈了。
朝堂之上分列為二的左右大臣們,面面相覷著,眼神中莫不傳遞著同一個問號——究竟是是誰?又是哪個沒長腦的,惹得照王殿下心情欠佳?
殿下大發雷霆時已經很嚇人了,可是當殿下以一雙陰沈眼、寒冰臉,輪流地看著鴉雀無聲的眾臣時,那感覺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他們想也無處可逃啊!
他們腦中另有一個共通的疑問——誰會是頭一個倒霉的傢伙?
因為照王殿下的脾氣就像是一把妖刀,一旦出鞘,不見血是收不回來的。
內侍總管宣佈早朝開始後,趕鴨子上架的大臣們,手中拿著奏折,一個個硬著頭皮上前啟奏。原本有壞消息的,先壓下;原本要求增加經費的,改天講;原本有捷報的,報得更大聲。總之,大家都膽戰心驚地怕風向一改,自己的腦袋就不保了。
照王陰沉著臉,其實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之上。
沒錯,他是說過不許魏子進宮,但魏子不在身邊,他看一切都不順眼、不對勁。這些畏怯地望著他的眼的大臣、這些隱惡揚善的空洞奏折,不僅不值得聆聽,更不值得他花心思在上頭。
他腦海中有道任性的聲音說著:還留這些只懂察言觀色、寄生朝廷、不懂淨言價值的草包做什麼?全部砍一砍,餵豬!
但腦中專唱反調的他,卻提道:留著他們,魏子才不會爬到你的頭上,以為你非他不可、沒有他就不行啊!你忘了過去的教訓嗎?
咬咬牙,照王倏地起身,正要宣佈退朝時,一道熟悉的偉岸身影遠遠地拾階而上,牢牢地攫住照王的心。
……魏子!
一瞬間,照王雀躍地揚起唇,但是馬上想起這兒是朝堂之上,耳目眾多,趕緊又換回面無表情的模樣。
這時,已到朝堂的魏子鷙雙手一拱。「臣未能及時趕上早朝,請殿下恕罪。」
「你沒忘記我跟你說的話吧,魏子鷙?我要你提白酆的人頭來見,怎麼你兩手空空地上朝呢?違抗王旨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稟殿下,微臣於昨日深夜已造訪過白將軍府,並且不辱王命地帶回殿下要求的『那樣東西』了。」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素有「以一擋千」之力霸天稱號的白酆,竟如此輕易地就擒、並遭斬首?!
做為照王殿下的心腹,沒有人懷疑過魏子鷙幕後統籌的聰明才幹,他也是眾所公認的一流軍師人才,總能在事態呈現混沌不明之際,找出一縷明光。可是,大家沒想到他的武藝竟也如此了得!
照王得意地笑覽全場,滿意極了。
這些傢伙,知道魏子不是盞省油的燈,但不知道魏子是萬能的燈吧!
你們以為他只是個官拜三品的輔佐官,卻都忘記了他曾任孤王的貼身隨從兼護衛長達十二年,他的拳腳功夫可是師出大內一等護衛名將,怎可能輸給鄉莽野夫出身的白酆?呵呵!
照王朝魏子鷙一頷首。「很好,魏愛卿,你不愧為孤王身邊的第一忠臣,孤王要好好地獎賞你!對了,孤王將白將軍府與白酆手中的賞地、月俸,全都轉加到你目前的奉祿上,另賜你『護邑大將軍』,接掌之前白酆所統領的禁軍連吧!」
「微臣惶恐。昨日乃白將軍自願以死謝罪,臣不可也不敢居功。既然無功,故不該受祿,請殿下諒解微臣辭謝此一將軍職。微臣願毛遂自薦,暫代白將軍職缺至殿下定好接任人選。」
又來了!這傢伙就不能乖乖受旨嗎?
照王瞇起眼,似笑非笑地說:「愛卿真是謙虛,孤王給你幾天的時間好好想想,是『謙虛』重要,還是『順孤王的意思』重要?」
他相信心思縝密的魏子鷙,必定已聽懂了自己的暗示乖乖接受官職,要不就有你好看的!
微蹙起眉。「是,微臣知道了。」
「好了,把東西拿上來吧!孤王還沒機會見識見識被砍下來的頭是什麼樣子?可惜濮宮瑛已經入土,要不孤王倒想懸賞一下,看有沒有人要去偷他的頭來,讓孤王掛在宮中當裝飾。看著那賞心悅目,名滿天下的俊秀臉皮日日風乾、褪化,最後腐蝕殆盡為白骨一顆,倒也頗有寓意呢!」
不少人露出了「不敢恭維」、「噁心」的表情,但其中也有人讚美照王,說他「勇者無懼」、「不受凡俗思想所拘」等等。
其中,唯獨魏子鷙一臉無奈地搖搖頭。
照王樂在心頭地挑挑眉,讓他知道自己是「開開玩笑」的。但他不會對其它人澄清,他就是要別人認為他的手段越毒辣越好。這就像是明明沒多少人被老虎咬過,但只要聽說老虎會咬死人,誰也不會輕易冒著生命危險去獵殺老虎吧?
「關於這點,微臣有一請求,請殿下務必恩准。」
「是何請求?」
「請殿下念在白將軍昔日對我千陰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的分上,能否讓將軍免於……曝首曬眾之恥,留給他最後一點尊嚴?」
「人死都死了,還有什麼尊嚴!」照王不耐地說。
「微臣已經將白將軍送到御書房內,殿下可否移駕到書房內?」
看著溫爾澄澈的黑眸,拚命地放出替白酆求情的搖尾乞憐光芒,照王早已心軟,但嘴巴上還是不免冷道:「真會給本王找麻煩!孤王就答應你這一次,下不為例了!」
「微臣多謝殿下,並代白將軍感謝殿下大恩大德。」
子鷙特地將「首級」擱在照王一跨入書房便可看到的花桌上,就放在托盤上,以布巾遮蓋住。
「我以為你會將它裝在箱子裡。」照王只肯靠近到一臂之遙處。「萬一一掀開,它會不會滾到地上?」
「殿下不是迫不及待地想開開眼界嗎?所以微臣不想浪費時間找合適的箱子。」
臉微一紅。「你這是在取笑孤王先前誇下的海口嗎?朝堂上孤王不那麼說,不是顯得我很膽小?魏子,孤王警告你,絕對不許透露孤王怕見血的事,那會壞了孤王二十多年來辛辛苦苦的努力!」
年幼時的某件事造成了照王的心理創傷,致使他每次一見血就暈。但照王倔強地想出了以「佯裝出狠毒的模樣」來遮掩自己弱點的法子(就像是在雪地中,奮力抹去自己足跡的小狐狸),從此再也不見有人拿沾血的東西開他玩笑了。
「微臣可曾做出扯殿下後腿的事?」照王的懷疑讓他不禁苦笑地回道。
一抿嘴,不作回答。「你過來,掀開它,讓我瞧瞧。」
子鷙按照吩咐,執起白巾的一角。
照王法怯地瞄了一眼後,立刻蒼白著臉轉過頭。「好了、好了!我不看了,你去處分掉吧!」
「殿下,您注意到了嗎?白將軍的眼是睜著的。」
照王一抖。「你、你跟我說這幹什麼?」
「白將軍在赴死前,曾留下遺言,說除非殿下應允他三個條件,否則他死也不瞑目。據說死不瞑目者,泰半都會化為厲鬼妖魔,陰魂不散地逗留在怨氣匯聚之處,即使作法驅除也沒用。」子鷙以順道一提的口吻說。
臉色一白。「他、他都說了什麼遺言?」
「白將軍交代,一、請殿下原諒他的魯莽,他知道自己不該冒犯主君,破壞君臣之義。二、請殿下饒過他的家人,他們願意接受放逐之罰,但求一條活路。三、請殿下也不要遷怒於他的老屬下們,他們在此事上是完全無辜、毫無罪過的。」
子鷙瞟瞟照王尚帶猶豫的表情,於是補充說:「還請殿下想想白將軍往日的功績。」
「……好吧、好吧,孤王雖不信鬼神之說,但是如你所奏,白酆生前確實立下下少功勞。這樣他總可以瞑目了吧?」往日的高傲蠻橫,在未知的「事物」之前,多少顯得氣軟心虛。
子鷙的唇角隱約冒出一抹笑意,再掀起布巾查探。
「恭喜殿下,白將軍的眼睛閉起來了,想必他對您應允他三個條件之事,感到十分欣慰。」
照王一個腿軟,跌坐在塌上。「此話當、當真?有……有沒有這麼邪門啊?魏子,你快送將軍出門吧,記得,要待之以禮,好好地厚葬,千萬別讓他又來個什麼不瞑目之類的。」
「微臣認為殿下若能親自摸著白將軍,向他說聲『孤王原諒你的一時之失,你不再是罪人』的話,將軍的路會走得更平順的。」
「咦?要我……」
子鷙非常高興只有自己知道「跋扈的照王」在膽小的時候,也是很可愛的。
「有個前將軍的陰魂在都城內徘徊,可能會嚇跑不少商旅與前來尋歡的客人。殿下可願為了將來千陰萬載千秋的繁榮,做出這點犧牲呢?」
照王萬分不情願地搖著頭,但是子鷙三番兩次地以眼神央求之後,照王只得悻悻然地說:「你真會給孤王找麻煩!」
「因為微臣相信殿下,一切會以大局為重。畢竟殿下的志向,不在這小小千陰,而在更廣闊的天下,不是嗎?」
嘴中嘀咕著「花言巧語的傢伙」,照王拖著牛步,來到覆蓋著白布的托盤前,嚥了兩、三次的氣後,好不容易才挺起胸膛,將手慢慢放在白布頂上,覆誦先前子鷙說過的話語。
「……你不再是罪人。」的話才剛結束,白布底下的頭顱忽然動了動,照王連驚聲尖叫的時間都沒有,就看到桌子迸裂開來。
脖子上套著托盤,脖子以下則套著花桌巾一條,一個理應沒有了身子的男人,活生生地站了起來。
「多謝殿下恩赦!白酆今生無以回報,來世做牛馬來還給您!」
「你、你……你……」照王以顫抖的手指著白酆,又指回子鷙。「你們……哈哈……哈……」
子鷙先一步察覺到狀況不對,衝上前去,恰巧接住身體一軟,兩眼翻白,昏厥過去的照王殿下。
白酆見狀,吹了聲口哨。「接的時機剛剛好啊,魏大人。照王殿下如此膽小的事,過去我竟毫不知情,假如我知道的話——」
子鷙凌厲地一瞪。「白將軍,你忘記先前我倆的約束嗎?我助你一條活路後,若是你反過來對照王殿下不利的話,我追到天涯海角也會砍下你的頭!」
「喔喔,我可沒有與你作對的意思,魏大人。我這就離開千陰,並照約定,再也不會踏進此地一步。」
「請務必照辦。」說著,子鷙抱起了失神癱軟的照王殿下,道:「我送殿下回房,請白將軍注意他人耳目,自行離去吧。」
「我曉得了。」白酆望著小心翼翼、如同呵護珍寶似地抱著照王殿下離開的魏子鷙的背影,摸了摸後腦袋。
「腦筋好的人,腦子在想些什麼,還真是讓人難以理解。看他那樣子,簡直把照王殿下當自己的命根子似的。那,為什麼還甘冒大不諱地出手幫我這個忙呢?他難道不怕事後被照王殿下……」
聳聳肩。「算了,這些我也幫不上忙,就別過問了。管他理由為何,托他的福,我這脖子是保住了。還是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另找一片能容得下我的天地吧!」
可是,天下人的品味也真夠怪的了。
像脾氣那樣暴躁、孤僻又難以取悅的照王殿下,竟也會有像魏子鷙這樣優秀的人才,死心塌地地守著他。
過去白酆曾聽過傳言,說魏子鷙的死心場地是因為他很孝順父母,而照王的娘親——芹貴妃又有恩於魏家,因此他一直認為這就是魏子鷙忠心的理由。
但今天過後,白酆覺得傳言終究是傳言,真相……也許令眾人都料想不到。
瞧魏子鷙在照王昏過去後,那擔心、發白的臉龐,以及那深情款款的雙眼,簡直像是一顆心都繫在照王殿下身上,深深地迷戀著他,無法自拔呢!
「殿下?照王殿下?」
幾次呼喚,都不見躺在床上的人兒清醒過來,於是男人大著膽子,溫柔的手指撫摸著他微微泛白的臉龐。
光滑細緻,像最高級的絹絲,但是冰涼的觸感,讓人有些擔心。
男人接著撥開了覆蓋在高聳額端的髮絲,探探額溫。
不經意地,指尖掠過一綹垂落在枕側的光澤黑髮。停下,再拾起那綹髮絲,顫抖地靠近自己的鼻端,輕嗅著上頭獨特的檜木熏香,感覺有如被另一個溫柔的他所包圍。
情不自禁地,雙唇膜拜地在上頭一吻。
然後男人抬起眼,手指被吸引到兩瓣薔唇上,修長的食指一寸寸地遊走到唇畔,試探地碰觸了兩下後,拇指便膽大妄為地摩挲著彈力十足的薄薄下唇。
「嗯……」地,尚未清醒的人兒喟出一口熱氣。
如受雷擊,男人的指尖劇顫著,迅速地收回。
太可恥了!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竟趁著主子失神的狀態,未經允許便碰觸高貴的他……
倏地握手成拳,男人重新替主子蓋好被,狠狠地在內心斥責自己的失控之舉!幸好主人沒有被吵醒,否則,自己會失去守候在他身邊的一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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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19:06
三、
一直好羨慕,那些衣著華麗、有如字畫裡所繪光鮮可愛的娃兒,一塊兒在御花園中踢毽子、玩籠球,好不快樂的模樣。
他多想加入那個圈圈,但是……
「不可以,照兒。雖然你們是兄弟,但是你不可以和他們一塊兒玩,你會被欺負的!」
「娘,為什麼妳說孩兒會被欺負呢?」
「因為他們的娘,其它的娘娘們,都是身份高貴的人……可是你的娘親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農奴,若不是意外被聖上寵幸,我根本是不可能和那些娘娘們平起平坐的人。」
「但是,孩兒不也是聖上的兒嗎?我和他們都一樣!」
「快快噤聲,別讓人聽見了!娘不想你被人當成標靶。記住,你和他們真真不一樣,要怨就怨你娘親是個沒勢力的小妾,如何與他們的惡勢力相提並論?他們若要你死,你便會像螻蟻般輕易被掐死。以後要尊敬你那些皇兄、皇弟們,因為以後他們可能有一人會是你的主人。」
「可是孩兒……」
「你這麼不聽娘親的勸告,那麼,去吧。不過不許哭著回來找娘訴苦,因為娘早已告訴過你了。」
他雖然不想惹得娘不高興,可是他實在太渴望擁有一些玩伴了。因此,猶豫了幾天後,他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他們的面前。
「你說你要同我們一起玩?你是誰呀?沒見過你耶!」
「我是照,我是你哥哥……」
「照哥哥?你胡說!我娘說鄴哥哥是唯一的哥哥呀!「我、我沒亂講,我真的是你哥哥!我娘是『虛竹宮』的——」
「……竹竹宮?很多竹子的那個地方嗎?娘說那兒別靠近,那兒很臭,叫我別到那兒玩。你住那兒啊?那兒真的很臭嗎?」
「不臭!怎麼可能會臭呢!」
「嘻嘻嘻,臭臭哥哥哭哭,好好玩兒呀!我要去告訴鄴哥哥,說臭臭宮的臭臭哥哥是個愛哭鬼!」
「不許說!」
「你打我?看我不揍死你!」
第一次知道挨了別人的拳頭有多痛。
可是更痛的是,明明挨打的、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是自己,娘親卻得向其它娘娘們賠罪,因為其它娘娘上門來理論。
眾女連成一氣地稱「先動手的人就是不對!」、「二皇子如此頑劣,都怪他的娘親沒管教好!」、「以後請別接近御花園,會讓其它皇子也學壞規矩!」……
其實她們罵些什麼,他早已經記不清了,記憶中最深刻的是娘卑微、頻頻謝罪的身影,那才是最令自己難以忍受的地方。
我沒有錯!他罵我,我還擊,有什麼不對?!
下次我要學聰明一點,只要別讓他們捉到是誰做的,讓他們好看就夠了!
同為皇子,命卻不同。一是高貴,一是賤命。
能服氣嗎?不能!
總有一日,他要贏過他的兄弟們,不擇手段也非贏不可!
他要贏了他們,命他們全都趴伏在他的腳邊,再大聲地說:我沒有不如你們,我沒有比你們低下,我不是注定要做奴才的人!我不是!
他曾經羨慕那些字畫裡,快快樂樂玩在一起的孩童們。他想成為他們之間的一分子,但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最後,他看穿了,字畫終究是字畫,現實依舊是現實,便親手撕了那些畫……
悠悠甦醒,矇矓恍惚狀態中的丹鳳眼,少了分霸勁。「魏子……」
「是,微臣在。」子鷙立刻上前。
「孤王作了個夢。」彷彿仍在夢中的口吻,道。
子鷙以為照王會先劈頭罵他個狗血淋頭,也準備接受照王的任何處罰了。現在出乎意料的,照王沒先發火,倒是令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話才好。
「已經好久沒想起了,陪著娘親住在『虛竹宮』的那些歲月,以及被人瞧不起時,那種不甘心的滋味。」
照王殿下會突然提起童年的事,應該還是和先前的「衝擊」有關。不希望夜長夢多,所以子鷙決定還是先行道歉,闡明自己的心意——不要讓照王誤會他那麼做的理由。
「殿下,微臣之所以會幫助白將軍,並不是對殿下有貳心,只是因為白酆是個可用之才,雖然莽撞了點,但是——」
「甭說了,魏子。」
照王打斷他的話,淡淡地說:「白酆的事就算了。孤王不想再去追究,為什麼你要和他一起連手。孤王只想知道,當年你的承諾還算數嗎?我發誓要取得天下大位,你說你會追隨我、扶持我的諾言,可還有效?還是你打算離我而去?」
多少年未曾見過如此消沈的殿下,子鷙嚇出了一身冷汗,迅速地離開床畔,跪在照王面前。
「微臣擅作主張,罪該萬死!請殿下明鑒,臣絕無貳心,仍與當年一樣誓言追隨您到天涯海角,助殿下登上大位!」
「孤王能相信你這句話嗎?近期你常常對孤王的決定有意見,甚至陽奉陰違地放走白酆,讓孤王感到遺憾難過。你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孤王實難判斷。」
「微臣一心只為照王殿下與千陰打算,放走白酆也是為了將來佈局,不是為了忤逆殿下。倘若殿下無法相信臣,臣願立刻當場刎死以表忠心!」慷慨激昂地說道。
照王瞇起眼打量,子鷙則一動也不動地用堅定的眼神與不惜一死的態度,接受他的審視。
「不行,孤王還是不能輕易就相信你,除非你把最珍貴的東西獻上來。」
「臣的一切都是照王殿下的。」
薄唇漾出老謀深算的笑。「那個女人也是嗎?」
「女……人?」
翻身坐起,照王招手要他靠近一點,子鷙於是移到他的膝前。
照王以一手抬起他的下顎,狡猾的黑瞳搜索著子鷙的真心。
「別裝了,孤王是指那個在你身上留下水粉味的女人。你既然說你的一切都是孤王的,那麼……和孤王分享她,應該也不會困擾你吧?這可以讓我們的君臣之情更加牢固,不是嗎?」
他的要求如一道閃電在子鷙的後腦門上重重一擊。「殿下要……她……?」
「這將證明你對孤王沒有貳心。你能嗎?」
子鷙雙眼凸瞪著他的主子。一點都不知道這要求對子鷙是何等殘忍、何等惡劣,這不只是要他做個卑鄙膽怯的哈巴狗,剝奪他的男子氣概,更痛苦的是,他的心被狠狠地蹂躪了!
從小跟在照王身邊,他以為沒別人比自己更懂得照王的善惡、好壞、懦弱與倔強的各種面孔。縱使別人眼中的他是心狠手辣,是陰毒孤僻,但子鷙都能理解他背後的理由。
心狠手辣是因為他膽怯,比誰都怕「後患無窮」這四字。
陰險狠毒是他色彩斑斕的偽裝,只想恐嚇眾人遠離他,不願被他人看見真正的他。
在一個沒有兄弟手足、爹疼娘愛,沒人能教他情為何物、愛的可貴之處的冰冷宮殿內長大成人,誰都會變得孤僻。
假使自己不在他身邊守著他,照王會變成怎樣?偏離了身為「人」的道路,墮落地踏上惡鬼之路,成為一個眾叛親離,人人皆欲除之而後快的暴君嗎?
「魏子,你的回答呢?」
曾經,他以為天塌下來,都壓碎不了自己堅決守候照王殿下的一顆心。
他會永永遠遠地留在殿下身邊,打死不退,死了也會保護他。
他,錯了嗎?
「孤王的要求有這麼過分嗎?既然你沒辦法立刻決定是那個女人重要,或是我重要,你就退下吧。孤王要你閉門自省,直到有答案後再入宮來見我。」
子鷙心痛地凝視著照王,殿下知道這項要求有多傷人嗎?一定知道吧!這又是另一場殿下給他的試煉嗎?這回子鷙沒有自信能過關。
——黔驢技窮。徹底地完了。
這回子鷙再怎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能令照王滿意,讓自己安然無恙地通過考驗的招數了。
兩名轎夫扛著一頂沒有任何裝飾的轎子,於深夜來到魏輔將府邸前。
「姑娘,到了。」
轎內伸出一隻纖細白嫩的手,拎著一串銅錢道:「這是約好的酬勞,半個時辰之後,請再過來這兒接我。」
講了「多謝賞賜」後,兩名轎夫迅速地消失於黑夜的街道上,而安坐於轎內的人兒,確定週遭沒有閒雜人等後,這才小心地撩著長裙腳,步出轎子。扁笠薄紗遮掩住泰半絕美的容貌,只有一雙黑不溜丟的眼兒半露在外。
「這兒就是魏府,倒是比我想像的氣派嘛!」低沈沙啞的嗓音揶揄道:「看樣子,那任性的主子還知道要善待自己的人。」
兩步上前,敲打著懸於門側的「響板」,不一會兒,一名氣呼呼的家奴前來應門道:「誰呀?這種時辰上門來幹什麼的?!」
稍稍解開薄紗,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說:「這位大哥,請您代小女稟報魏大人,雪鴉前來一訪。」
難得一見的絕塵容貌,差點讓長工的口水流下來。「……是,您請稍待!」
自我禁足進入了第三日,子鷙的樣貌已經不復見往日的爾雅英挺。下巴橫豎亂長、狼狽冒出的鬍渣,清澈的眼睛如今佈滿紅絲,未梳整打理好的髮髻散亂得像是浪人狂子,而且全身上下冒出了濃濃酒氣,讓人無法近身。
「耳聞你被禁足,我是已經猜到你會非常沮喪,所以特地前來陪你喝一杯解解悶,但沒想到問題這麼嚴重……」
雪鴉一邊撿起地上的空酒壺,一邊搖頭說:「你已經不是在喝悶酒,你是在自殺吧?你不知道,酒這玩意兒喝多也是毒,會死人的。」
「……現在的我,與死有何分別?」雙目空茫地看著前方,自嘲地一嗤。
雪鴉苦笑。「枉費我之前辛辛苦苦地想避免你把自己逼進死角,哪知道你那天才主君只要動動小指,就能讓你要死不活地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我真是白做工了。」
子鷙悶不吭聲的,麻木地舉杯想再喝,但雪鴉已先行扣下他的杯子。
「行了。你想死,我一刀給你個痛快,別浪費酒了。這也是人家揮汗如雨釀出來的結晶,不該被你這樣糟蹋。」
聞言,子鷙鬆開杯子,改而扯開自己胸口的衣襟,袒露出大片光裸、久經鍛煉的隆起胸肌。
「不要光說不練,來啊!一刀插進心口,給我個痛快!」
發現他是認真的,雪鴉杏眼圓睜。「我的天啊,你的主子究竟是怎樣刁難你、刻薄你?你是當真想死啊?」
子鷙搖搖頭。「多說無益。」
「既然人都要死了,講出來不是更能死得痛快?我勸你不要帶著胸口這塊大石走黃泉路,會比較快活。」
放柔了的聲音,徐徐地慫恿著子鷙早被酒侵蝕、吞噬的理智,令他不知不覺地開了口,全盤托出。
雪鴉聽完後,捧腹大笑。
「哈!虧他說得出口,真不愧是陰險狡詐的照王殿下!與你共享同一個『女子』啊?既然他沒見過我,斷不可能是因為覬覦咱的美貌而提出這要求,百分之百是因為咱是你的『姘婦』而想要我——好一個你的也是我的,從這點看來,他對你的佔有慾可真是大得驚人呢!」
子鷙可一點兒也笑不出來。這個要求等於是要子鷙「出賣朋友」、「出賣良知」,也「出賣道德」給殿下。令子鷙痛心的是,照王明知講出「我的一切都屬於殿下」的自己,根本拒絕不了他,還提出這樣的要求。
自己對照王付出的二十年心意,到底算是什麼呢?
為什麼照王還逼他答應這樣殘酷的條件,來證明自己的心意?
問題出在哪裡?是他的心不夠誠、意不夠真,或是時間不夠久?一個二十年不夠照王瞭解自己對他的心,難道再一個二十年就夠了嗎?還是說……他的心意永遠無法通抵照王的心?
「以你認真的個性來說,這種開玩笑似的要求是過分了點。」雪鴉拍拍他的背。「別煩惱了,我有一帖良藥獻給你。就請你入宮面見照王殿下,說你接受這請求好了。」
子鷙登時覺得自己的酒全醒了。
「你發神經啊?別亂來了!如果照王殿下知道你的——」
巧笑倩兮地以一指堵住他的嘴。「但,不是由我入宮去見他。如果他要做我雪鴉的恩客,就請他蒞臨『霜月樓』,我雪鴉自當好好地招待他。」
「你……真要這麼做嗎?」
「呵呵,人說一笑解千愁啊!能解得了你的憂愁,我犧牲點色相又算什麼?照我雪鴉的話做,我不會害你的。」
子鷙不是不能信賴這位作風行事異於常人、總不按照牌理出牌的知己好友。
只是,他擔心好友只曾耳聞自己口中的照王殿下,未曾見過殿下本人,沒見識過他發脾氣的模樣。萬一觸怒了殿下……到時候雪鴉真的應付得了殿下嗎?
「……要是我不答應你呢?」試探地問。
雪鴉盈盈一笑,態度很明顯——你不答應,我也會硬幹!
為什麼自己招惹到的總是些硬脾氣的傢伙?就沒有一個人懂得生存在夾縫中的男人,有多痛苦嗎?
唉,這一回自己的白髮不知會多添多少根……
自宮庫中掏出大筆自己的財富所建設的街道,照王卻一回也沒用這雙腳踏過、走過,今兒個是不折不扣的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開了眼界。
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又有誰會想得到,此刻與他們擦肩而過的公子,竟是理當在宮中坐擁成群妻妾、世上最沒有道理來逛花街的千陰國主子。昨天子鷙入啟稟,說名喚『雪鴉』的女子,已經準備好要款待他了。
「什麼?她要孤王到花街去見她?好一個囂張的女子!」
「微臣也認為這麼做會比較好。雪鴉畢竟是青樓女子,倘若殿下將她召入宮中,會引起什麼樣的風波,很難預料。再者,倘若於微臣家中……對殿下與雪鴉要獨處也有所不便。因此,殿下若微服出宮密會,既可避免風波,亦可保有隱私,微臣也能……」
「這是你的主意或是她的意思?」
「……」
「去告訴她,孤王很『樂意』到『霜月樓』去,也非常期待她給予孤王慇勤周到的熱情款待,希望她別讓孤王感到失望才好。」
照王准奏的理由很簡單。
魏子低頭不回答的時候,照王就曉得了,這是雪鴉的點子。
怒火進升。該死的囂張淫婦,一名小小色妓罷了,竟玩弄國家重臣——魏子於鼓掌間!且,這樣還不滿足,趁此機會,更妄想操縱他照王?!
照王再次肯定自己選對了教訓魏子的法子。如此一來,往後魏子也不敢擅自作主,再違抗自己的命令,爬到自己頭頂上,隨便縱放人犯,而且順便還能清理魏子身邊的「人」。誰知這名無恥女子,日後會給魏子帶來什麼不良影響?
瞅著在前方領路的魏子鷙的背影,照王絕不容許任何人自他的身邊奪走魏子!任何有此企圖的傢伙,自己都會毫不留情地剷除,讓他從這世上永遠消失!
「殿下,我們到了。」
照王抬眼掃了掃四周。
「好個寒傖地方!真虧你能找到這麼不起眼的青樓,裡面的姑娘能看嗎?以後想找姑娘,孤王替你安排,別再來這種龍蛇雜處的鬼地方了!」
「微臣不敢勞煩殿下。」
見魏子神情依舊黯淡,照王的心口小小地刺痛了一下。考慮了三天,還割捨不下這勞什子雪鴉的女子?她是對魏子灌了哪種迷湯,竟令他如此傾心?
木門「咿呀」地開啟,徐娘半老的鴇娘福福身道:「歡迎、歡迎,魏大人!謝謝您今日還帶朋友來捧場,雪鴉已經在廂房恭候二位大駕了。」「我另有公務在身,今日只有這位『照公子』與雪鴉有約。」魏子鷙說完後轉向照王道:「請恕微……我失陪了,照公子。這一帶戒備森嚴、治安良好,您無須擔心。稍晚我再過來接您。」
「啪」地打開扇子,搖了搖。「嗯,孤——公子我會好好地玩個盡興,你去忙吧。」
黑瞳極不放心又有點哀怨地一瞥,魏子鷙欲言又止地一歎,還是什麼也沒說地離開了「霜月樓」門前。
用不著那麼不放心,魏子。
進「霜月樓」前,照王輕揚唇角,掛起一抹邪笑。
我會好好地代你疼愛那個迷惑了你的神智的小賤人!假如小賤人見異思遷,想換搭我這艘大船……正好可以令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照公子,小女是雪鴉,方才有失遠迎,還請您見諒。」
位於「霜月樓」頂,最高級的廂房內,徐徐福身請安的,是一名於王宮內也罕見如此搦娜多姿、妖嬈嬌媚,風情萬種的美麗女子。
照王瞇一瞇眼,內心不得不服氣。無論自己給魏子介紹多棒的女人,那些名門閨秀或清純秀女,都無法像雪鴉這樣煽惑男人本能的征服欲。
即使被他這樣盯著瞧,也不顯侷促的女子,微微一笑地請他入座,並說:「聽說今日您要來,小女非常榮幸,特地親自下廚為您做了幾碟小菜。雖然不及您平常吃慣了的美食,但魏大人曾不吝誇讚它美味可口,還請照公子賞臉嘗一嘗。」
照王僅是冷冷一瞥。
「一介色妓也學良家婦女洗手做羹湯,是想讓人覺得妳很賢淑,進得廚房、出得廳堂不成?」
「呵呵,小女膽子再大,也不敢毛遂自薦去做照公子的廚娘。」
斜睇。「但是妳想入的是魏子的廚房?」
「假如照公子是想問,小女想不想成為魏大人的妾室……魏大人未婚娶,又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朝廷重臣,而且為人正派耿直、彬彬有禮、談吐高雅,待姑娘家們又極溫柔體貼……誰都想要這樣一位夫君吧?」
露出馬腳了吧!照王一啐,道:「孤王早料到妳居心叵測,沒想到妳這般貪婪!妳以為自己能入主魏府的話,就大錯特錯了!孤王不會允許的,而我不允許的事,魏子絕不會做!」
雪鴉不置可否地倒了兩杯酒,含笑地端酒送到他面前。
「小女貪婪嗎?奴家認為有人比小女更貪婪而不自知呢!明明都已經獲得他一片赤膽忠心了,卻還懷疑他藏私不報,懷疑他會棄自己而去。也不想想他處處為他著想、處處替他小心,對外幫他應付敵人,對內還得哄他開心,做了多少的事……照公子您說,這種人是不是比小女貪婪呢?」
臉色一變。「妳!說什麼……」
「糟糕,我說太多了嗎?我自罰一杯酒來向您謝罪好了。」
雪鴉正要喝下那杯酒,照王卻扣住她的手腕,微施壓力,讓她貼到自己的胸口前,掬起她瓜子臉蛋的小下巴。
「這不是孤王花錢買的酒嗎?就用妳這張孤王花錢買的嘴,餵我喝好了。」冰冷的丹鳳眸,瞇了瞇。
「您不嫌棄一介卑微色妓的唇嗎?」
嫌棄。但,這是魏子曾碰觸過的唇。單憑這點,就有一親芳澤的價值。
「妳的話真的很多!」
照王不悅地扣住她的雙腕,本想訴諸力量地強行奪走她的雙唇,但是就在他吻上她的唇之前,他聽見了她輕聲地說——
「我不是他的女人。」
咦?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雙手被緊握住的雪鴉,快如疾風地翻手化解他的桎梏,並出手在照王的頸、背、前胸點了好幾下,照王的全身便宛如被無形的繩索套住般,再也動彈不得。
「可惡的賤人!妳這是做什麼?!」
雪鴉笑著,秀秀手中的銀針。「只是暫時麻痺了您的手腳。您放心,我拜門學藝的師父是天下第一高手,只要我把銀針一拔除,您一點後遺症都不會有的。」
「快給孤王拔掉!」
「哈啊?又不是插好玩的,哪能說拔就拔啊!」雪鴉以手搧著臉頰,說:「呼,太久沒練了,一路忐忑不安地冷汗直流,如今鬆了口氣,卻換成冒熱汗了。待我解開衣口,涼快、涼快!」
薄紗外罩落了地,敞領短衫也被褪去,照王正狐疑她好端端的卻突然間寬衣解帶的用意何在之際,答案轉眼間揭曉。
大片雪白剔透的酥胸——扁得和男人沒兩樣!
瞅著照王吃驚到說不出話來的臉,雪鴉道:「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是魏大人的『女人』,因為我壓根兒就不是女人啊!嘻嘻!」
「妳、這……魏子為什麼不說?」
「要怪就得怪您多疑的天性。照王殿下的多疑,舉世聞名,對您知之甚詳的魏大人,早就曉得他怎麼解釋,您都會懷疑,所以乾脆別解釋還能省點唇舌。可憐的魏大人,在我去拜訪他之前,他甚至想以死明志呢!」
照王雪白的臉龐頓時面紅耳赤,無可反駁。
一天前……不,一個時辰前也好,若魏子當時事先告知雪鴉是男兒身,自己必會懷疑這是他們倆串通好的說詞。
「知道了魏大人與雪鴉僅止於酒肉之交,照王殿下的火氣似乎小了些?」
照王一瞪。「你話中有話?」
「也沒什麼特別的涵義。只是……臣子妻不可戲,您不惜傷了魏大人的心,也要佔有一個未曾謀面的女子,理由難道只是想『增進與愛卿的密切關係』嗎?」
「除此之外,孤王還需要什麼理由?!」
「譬如說……『吃醋』?」
「吃——」額冒青筋,氣得上下牙床都打顫了。「站在主子的立場,絕不容許自己的狗在外頭隨便找母狗交配!誰知道外頭的母狗會不會把我的狗騙走?這和吃醋有啥千系?!」
雪鴉搖搖頭。「真是令人傻眼的說法。好吧,看樣子沒啥好商量的了。本來您的態度要是好一點,我也不會做得太絕,但是您這樣口口聲聲母狗、賤人地看低我青樓中人,我也得讓您知道,無論身份高低、出身貴賤,人都是有骨氣的,被激怒了,也是會『狗急跳牆』,反口咬人的。」
照王咬牙切齒地看著雪鴉拿起另外一根銀針,靠近自己,「你想怎樣?」
「噢,沒什麼,我手上的針,只是封住您的啞穴,讓您在幾個時辰內暫時發不出任何聲音罷了。」惡戲的眼神骨碌一轉。「但是和您比起來,魏大人就糟糕多了。」
「你……什麼意思?」
「我倆在這兒話家常的時候,我已經派人去請魏大人速速趕回『霜月樓』了,他現在應該毫不知情地在隔壁喝著我給他準備的加味酒呢!」
「那又……怎樣?」背脊一陣涼。
「哎喲,比我更懂得陰謀暗算的照王殿下,問這話也太沒說服力了吧?您心裡應該早有底,我做了什麼才是。」
難道是……毒?!「你這臭陰陽娘兒們!快說!」
「好個新鮮的罵人詞兒。不過我不是陰陽人,只是為了躲某人,才藏身青樓而已。呵呵,這些對您來說一點兒也不重要,對吧?但我忍不住想吊吊您的胃口,您要是非常渴望知道,不妨向我這臭陰陽人求求情如何?」
照王火大了,凶狠地死瞪著他,開始繪聲繪影地描述起一旦自己被解開後,將如何用刀子一片片剮下他的肉、一寸寸刨光他的骨、一滴滴地流光他的血,以及用盡一切能凌遲他的手段。
唇角含笑的雪鴉聽了一會兒後,才中斷他的話,說:「我很想聽完您的百大酷刑,但隔壁房的魏大人或許等不了那麼久了。我就認輸地告訴您吧,照王殿下。」
照王膽顫心驚地等他解開謎題。
「我給他加的那一味藥是『銷魂蝕骨龍陽散』。這帖極陽的藥帖,本是禁給男子飲用的,因為凡是飲下它的男子,十二時辰內需耗盡體內元精,否則將會死於氣沖心、心爆血的症狀底下。」
「你!」
「您是聰明人,應該懂得我的意思吧?」
「銀子嗎?官位嗎?要孤王給你什麼,你才肯給魏子解藥?你就開口吧!」
「萬分遺憾的,這藥沒有解藥。」
「我要殺了你!我發誓我一定會殺了你!」雙眼冒出兩炬紅火。
「別急,我沒說沒法子可解。有兩條路,讓照王殿下自己決定。一是讓整個『霜月樓』的女子輪流陪睡魏大人,直到魏大人毒解為止。二是……您自己陪睡他一晚。您不用擔心魏大人會不舉,他此刻慾火攻心,無論是公或母,只要能讓他上的,他都會撲上去的。」
氣得渾身劇顫。「你……有病!」
「這句話,小的原封不動地還給之前的您。」雪鴉聳聳肩說:「不過為了『報復』嘛,我還外加一個小小的條件,就是您都得在場。您要不就看魏大人與不同女子親熱一整晚,要不然就自己犧牲小我地救他嘍!平常總是魏大人為您犧牲,今日我特地讓您體驗一下為人犧牲是何感受?我很親切吧?」
親切個鬼!親切到他都快吐血了!
「您可不要再浪費時間嘍,藥效約莫在半個時辰前就開始作用了。您越晚解毒,越傷他的身,每過一時辰,可會減壽一年的。」雪鴉雙手插在腰問。「快決定吧,要用哪個方式替魏大人解毒才好呢?照王殿下。」
腦子亂成一片,當照王說出答案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該死的雪鴉在他面前賊笑。
「希望您事後不要後悔此刻的選擇,照王殿下。」
後悔?他早後悔了!
後悔沒有早點在魏子的脖子上繫條繩子,到哪裡都綁住,才會讓這可恨之徒有機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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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19:32
四、
數盞紅燭火苗,溫暖了闐黑寂靜的一方斗室。
正襟危坐在榻沿的他,氣勢凌人的眼眸被惶惶不安覆蓋著;不停絞著十指的雙掌,時而握拳、時而伸平,不停在膝蓋上擦拭著冒出的手心冷汗。
之前手腳麻痺而不能動彈,如今手腳無礙,卻是動彈不得——走出這道門是很簡單,可是簡單的背後有著他難以忍受的後果。
……我特地讓您體驗一下為人犧牲是何感受?
那該死的臭陰陽人,字字句句一針見血,尤以這句話為最。
這輩子他真的不知何謂「為人犧牲奉獻」。他不曾為了自己以外的「別人」而犧牲過自己的利益,也不曾有人敢要他這麼做。向來只有他理所當然地接受,大家為他犧牲、奉獻,並只有在他心血來潮時給點犒賞罷了,他的口中一次也不曾說出「謝謝」二字。
因為他是主子,天生下來就是為了接受別人的崇拜、奉獻、禮遇的。即使有需要犧牲,也該先由地位最低的人犧牲起,輪不到高高在上的他。
可是、原來,有時候自我犧牲雖然不是百分百的心甘情願,但你還是會往火坑中跳下去,因為火坑裡有他要的東西。
他要魏子安然無恙、活得長長久久。
他不要透過任何不認識、配不上魏子的低賤女子們,來保護魏子的命。
這兩個單純的念頭,讓他有了不計一切犧牲的覺悟。
這滋味好受嗎?
一點都不好受。他討厭為別人犧牲的滋味。
但,它值得嗎?
只要能換回魏子的一條命,再多犧牲也值得。
穩定躍動的一小簇火苗,驀地大幅搖晃了起來,一道強勁冷風自挪開的門板縫中竄進來。
他的心大大地鼓動著,雙肩顫抖個不停,瞠大的雙眸目不轉睛地望著幾乎佔據了整個入口的偉岸身影。
奇也怪也,明明是朝暮相處,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怎麼換了個時、地,便讓人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與……陌生?
要走過來了。
他舔舔乾澀的唇,像是即將被宰割的獵物,一顆心七上八下。
即將發生的事,像是巨石般投在照王的波心,不安的漣漪一圈圈地擴大。
黑影終於全部遮擋住了照王前方的視線,在他面前背對著燭光的男子,英挺剛毅的容貌披著瀲艷的金紅色光輝,燒灼著照王的胸口,讓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對於男女之事,照王有豐富的經驗,早於十二歲時就已經由年長宮女指導過,老練得很。
可是……男人與男人?
照王曉得有些靠海地區的風俗,因為女子無法帶上船,會以稚兒頂替女子的「角色」。但那是逼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不是嗎?擁有後宮三千佳麗的自己,何必屈就於「濫竽充數」之計?……因此在他腦子裡,與男人交媾,既是無法理解,也不懂該怎麼做?
男人一伸出手,照王嚇得自榻上彈跳起來,坐下住的衝動,讓他想逃往房間外。那扇門,以及門外的黑暗,此刻看來好誘惑人。
但是很快地,男人的雙手摟住了他。
認識這麼久,印象中魏子不曾對他做出這麼大膽的舉動。
他的魏子是知所進退的,是冷靜自抑,是絕對恪守尊卑之分、禮節之度,絕不可能將手環在自己背上的。
覺得自己像是棵被熊抱住的樹,男人蓄滿力量的身軀、每一分強悍有力的筋骨,甚至是體熱、氣味,一切都太過翔實地傳達到他的感官中。
不該是這樣,他不該覺得這樣的情況令他四肢酥軟。是男人的話,在這當下應該感覺備受威脅,覺得對方是在挑釁自己,會想痛扁對方而不是想巴著……或被巴著不放的。
……不,我想如果巴著我不放的是雪鴉、是朝中那些大臣,我會馬上揮刀砍下他們腦袋的!
可是魏子不同。魏子就是……不一樣。
「殿下……」
這聲輕喚,柔得彷彿是歎息,暈眩了內心的不安與抗拒。
「請您相信我……」
照王喉頭一陣收縮,有什麼東西梗在那兒不上不下,眼眶又緊又熱。
這就是自己認識的魏子,即便被媚藥侵蝕了身體,但永遠記得將他的主子放在第一位。
誰能像魏子做到這樣盡心盡力?沒有。
所以,這回「挺身救奴」,就當作是他給平日忠心耿耿,表現良好的愛將,絕無僅有的賞賜吧!
照王閉上雙眼,緩慢地點一點頭。
「我給他下藥了。」
子鷙沒想到誤交損友的代價竟如此高昂。「你再說一次?」
即使被掐住了脖子,雪鴉還是展現如沐春風的清甜笑容。「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有一帖藥,能治好你主子的任性病。」
正氣凜然的兩道鷹揚眉宇一扣。「把話說清楚!下藥是下了什麼藥?」
「能讓照王瞭解,不是天底下的人都像他的『魏子』那麼好脾氣,不管怎麼被踐踏都不生氣。以及……那麼瞧不起女人,就讓他親身體驗一次做個『娘兒們』的滋味。雖然這一夜是不可能徹底改得了你主子那種討人厭的性格,不過若能使他收斂一點,就不枉我努力調配出這帖藥了。」
雪鴉以不亞於子鷙的力道,扳開他箝制在自己脖子上的五指大掌,一口氣講完藥帖對殿下造成的影響,以及該如何才能瓦解藥效等等……還順便幫自己辯解。
「……我可是看在知己好友的分上,才兩肋插刀地管這當子事的。雖然我不懂照王殿下那惡劣的樣子哪裡好,可是既然你對他死心塌地,我只好幫你修正一下他的劣根性了,不然我再蠢也不會得罪皇族的。
「還有,你可以送我一塊能讓我通行於皇朝各國的特許令牌以當作謝禮,方便我萬一被踢出了千陰國,還能往別處去雲遊四海。」
左右搖著腦袋,子鷙一點挖苦的意思都沒有,而是發自內心地喟道:「你是雲遊四海,還是逃亡天涯?我總算懂了,為何你空有一身高超醫術,卻在許多地方都成了『頭號要犯』,因為你實在太亂來了!」
竟對照王下藥?!哪個神智清醒的人敢這麼做?
「呵呵,別計較、別計較。」
「我計較!這能不計較嗎?恣意玩弄他人的身體,而且還是殿下的……殿下人在哪兒?快帶我去見他!」子鷙沒有罵他罵到狗血淋頭,因為他還得留點力氣拯救殿下。
咋咋舌根。「這年頭是怎麼了,沒人懂得『悠哉』兩字怎麼讀、怎麼寫了嗎?」
「雪鴉!」
「嘿,咱可是被當成『母狗』侮辱的人,就讓那偉大的『王』等一等,也不算是太過分吧?」
「我代殿下向你道歉,求你大發慈悲,別再荼毒我的耐性了。」
雪鴉甜美一笑,拍拍子鷙的下顎,道:「瞧一名高大威猛的勇士,為了自己的心上人,眼含著兩泡情淚向我下跪求情的模樣,不論看幾次都能令我男心大悅,真是愉快極了!」
「罷,我自己去找!」掉頭走出房門。
「鑰匙在這兒。」
「你把他鎖起來?!」
「當然,我怕他亂跑亂闖,要是被外人見著可不得了,所以在門上拴了個鐵鎖。」
怒臉有如豬肝般紅赭,子鷙氣呼呼地跨著大步回來,奪下他手上的鑰匙,二度掉頭——
「還有這專治屁屁的傷藥。」慢條斯理地掏出另一隻小瓷瓶。
「你能不能一口氣說完?!」再踅回,伸手碰到藥瓶時,心頭冒出小小問號。「為什麼給我這藥膏?殿下受傷了嗎?」
「咦?我方才不是解釋過了?」
「解釋什麼?」
「你這二愣子!我都說了,能讓他做個『娘兒們』的藥,想當然耳只有一種藥啊!我以為你聽懂了,所以跟我拿鑰匙,準備去替他消火解饑呢!」
盯著雪鴉的黑眸,從困惑到明朗,恍然大悟的同時,他也滿面通紅。
「你怎麼可以……你這……解藥!你一定有解藥吧?」
「解藥就是一個男人啊!而且還不能是普通男人,最好是能應付無底洞的,兼具持久力與硬度的男人。」
又想罵他,又怕罵了他,殿下的……「你難道是要我……?」
「呃,你是個男人吧?要是你自認為辦不到,那我只好自己上嘍!能成為照王殿下最初的入幕之賓,是我的榮幸。可要是我支撐不了那麼久,殿下得另找第二、第三位入幕之賓的話,你可別氣我。」
「氣你?我現在真正想殺你了!」冷瞥雪鴉一眼,怒搶下他手中的藥瓶,三度掉頭離開。
「啊!魏大人,還有一件事!」
子鷙凌厲地回頭一瞥。
「事實上是兩件。」微笑地指指上方。「照王殿下在頂上塔房。在枕下,有我特製的壯陽丸,有需要的時候,別跟我客氣,儘管吃吧!就這樣,小的祝二位合體愉快。這一招如果能讓照王殿下以後對您服服貼貼、百依百順,做個『溫柔婉約』的嬌妻,就不枉我冒險相助了。」
「雪鴉,總有一天你會玩火自焚的。」
對子鷙語重心長的警告,雪鴉表情不變,不痛不癢地微微一笑,福了福身,消失在樓梯另一瑞。
觸開鐵鎖的手在顫抖著。
一旦走進這問房裡,自己與照王殿下的關係,會不會改變……
子鷙警告著自己,千萬別自抬身價。跨進這扇門起,發生的一切都將是永遠封印的秘密。今日照王殿下是一時受媚藥控制,自己只不過是幫助殿下脫離控制的「道具」罷了,萬萬不可自抬身價,以為這會為自己換得佔有殿下的特權。
對。就當這是一場短暫的春夢好了。
夢中的他,可以解放多年來對殿下的情思,道盡一切以往說不出口的愛語。只要記得當這場夢一結束,很可能什麼也沒改變。
照王依然是他高高在上的主君,他也依然是照王忠心耿耿的臣子。
門「咿呀」地開啟了。
子鷙竭力壓抑奔馳的熱血,眼睛不費吹灰之力地捕捉到坐在床畔、宛如待宰羔羊般簌簌發抖、顫個不停的主子。
莫非是藥效發作了嗎?
一剎間,子鷙既想衝過去一把抱住、安撫他,又深恐自己會像個急色鬼般地嚇到殿下,因此腳步反而比平常走得更慢、更謹慎。
近到他能聽見殿下急促的喘息,能感到籠罩在殿下週身、一觸即發的高漲情緒,能看見一根根長長的睫毛是怎樣倏動著緊張。
子鷙才一伸手,殿下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兒,豎起全身的寒毛,驚躍而起。他趕緊雙手一摟地環抱住他——可不能讓殿下在這種情況下衝到外頭去,萬一……便宜了別的男人,子鷙一定會撞牆自戕的。
「殿下……」
子鷙祈禱自己的心意能傳達到殿下的心中。
縱使殿下無法抗拒子鷙,他也不會輕慢於他,不會有半分敷衍,不會急於行事,他更不會使這一整夜變成殿下記憶中的污點、揮之不去的夢魘。
「請您相信我……」
把您的一切交給我,好嗎?
黑眸懇切地、火熱地注視,似乎奏效了。照王殿下停止了顫抖,而一向掛著高傲、不可一世神情的臉龐,破天荒地失去了咄咄逼人的光芒,侷促地點了點頭。
子鷙不曾見過如此羞怯的殿下,因而看到整個人都愣住了。
古文書上的傾城美女,只需回眸一笑,便能迷倒眾生。但是,殿下連笑容都不需要,子鷙光是見他耳根紅通通的「害羞」樣子,全身骨頭就都快酥了。
一瞬間,他差點化身為出柙野獸,撲上去咬住獵物,一口氣吃掉……子鷙心中多增添了一絲的恐懼。
對於隱藏在自己的本性之中,那匹似曾相識的野獸的恐懼。
為什麼在男人熟悉的雙瞳前裸露自己,會勾起這麼強烈的羞恥感?
奇怪,太奇怪了!
肌膚被自己羞憤的血給燙紅了,一點點呼吸在上頭吹拂都會敏感得令人抓狂。自己這些怪異的反應,全部、毫無保留地,都映入男人的雙瞳中,更教他手足無措地想將自己遮掩起來。
沒道理的,他的身體像是忘記了曾經有過的無數次歡好經驗,一切重回到童貞年代中,不解情事的衝動少年。
血中沸騰著靡靡情慾。
腦殼裡孕育了種種渴望。
身體裡面的,另一個呼之欲出的自己,不斷地從每寸敏感騷動的皮膚底下,拚命探索一個出路。
男人的指尖,一路劃過了發燙的皮膚,沿途解放出那個不是他的他。
喘息著。發不出聲音的喉嚨,嚥下了一口又一口甜美的呻吟。
好舒服……就是那裡……再用力一點咬它……
男人軟軟的舌細細親吻的耳後根,是未曾有人挖掘出的敏感地帶,自己如果能出聲,想必會像是高明琴師手中的琴弦,吟哦著快樂的樂章。
哈啊……不……
結實又靈活的十指,掐住了他扁平細小的果,隨意撩撥兩下,就讓那果實堅硬,俏立熟成。
硬挺的果芯,傲然地挺立在兩指這間,跟隨著掐揉的節奏,往下腹輸送著快感之蜜汁。
大量累積在雙珠內的熱蜜,輸往生命之根。
滾燙的、沸騰的蜜汁。
連他自己都為自己硬挺的速度感到詫異。
差點產生喝了媚藥的人是他,而非男人的錯覺。
平常即使那些後宮妃妾以口、以手,努力地侍候著,自己總是得花點時間,才能培養出足夠交合的花蜜。
但,今日,這一點都不是問題。
啊、啊……哈啊……想要刺激……快點刺激那兒吧……
主動地將腰貼上男人的大腿,享受被硬實的筋肉擠壓的刺激。截然不同於女子的柔軟,這種刺激更教他亢奮不已。
……摸我、舔我、吸我、吮我。
血液在嘶吼,陽氣在狂奔,耳畔聽到的是慾望的心跳,強悍而勇猛地敲擊著,沿著全身的脈絡,慫恿著他採取更主動的行徑。
看來似乎很可口的唇。
親上去、咬上去、舔上去,直到氣快斷了,還是不停地在男人潮濕美妙的嘴中,探索著甜美的氣息,討著男人溫柔又火熱的舌葉,給他貪婪的小嘴一場連腳趾都會顫抖的洗禮。
哈啊……哈啊……哈啊……嗯嗯……
看來似乎很可口的平坦胸口。
貼上去、黏上去、磨蹭上去,直到皮膚與皮膚之間毫無空隙,生火了,兩個人都燒起來了,分不清楚是誰在摩擦誰的腿,誰先蹭著誰的下腹。他們交相在對方身上汲取快感,盡情地在大床上翻滾著。
啊……啊……啊!
看來似乎很——更正,沒有似乎。好壯觀的雄刃,凜凜威風,準備好要征服一切似的。
……稍稍冷卻了快被盲目快感吞噬殆盡的腦子。
那玩意兒……不可能是要我……不、不、不,我不行——
他轉過身,手腳並用地想逃離床,可是腰間卻被男人的雙手扣住,硬生生地拉了回來。男人的下半身就貼著他的,赤裸相觸,他更可感受到男人沈甸甸的質感,以及傲人的硬度、熱度。
不要!我不要!我是笨蛋,我不該答應的!我不知道你那麼大……
如果他能嘶吼,早就已經怒罵出來了!被點了啞穴,他只能掉下不甘心的淚水,掙扎再掙扎。
「噓,別哭了,殿下。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但我會盡量不弄痛您的!」
謊話、絕對是謊話!那種尺寸,怎麼可能不痛?!
放開我!求求你,讓我反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答應了這麼蠢的事!
慌張地搖著頭,拚命張口,無聲地央求著。
「抱歉,微臣不想看到您最後被媚藥吞了理智,到處求人……上您。與其走到那一步,您還是忍一忍,讓我替您解開媚藥的束縛吧!」
他愣住了。男人是不是說反了?被下了春 藥的是男人,不是他呀!應該是男人會像野獸一樣,到處想上人,他才這樣犧牲自己的……不是嗎?
混亂的腦子當中,逐漸捉到一條線索——
雪鴉!那混帳東西!這是雪鴉的報復!報復自己辱罵他、瞧不起他,所以故意想出這麼陰險低級的手段!怪不得雪鴉要封住他的啞穴,因為他和男人一對質,一切就東窗事發了!
啊啊!
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男人的雙掌掰開了雪白臀辦,露出連他自己都未曾照面過的秘穴,並且……他的舌尖濕潤了穴口。
啊嗯、啊嗯、啊嗯……
在腦子有能力冒出「髒」字的念頭前,男人的唇舌早在他未經人事的地帶,掀起一場狂肆的感官風暴。各種不曾體驗過的刺激、被挖掘出來的敏感核心、被撩撥出的禁己心快感,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招架不住。
縱使腦中有個小小的聲音說:快逃、快跑,你就快被吃掉了!但他發暈發熱的薄弱意志力早已經對發軟、陶醉在快感中的身體失去了控制力,沒力氣逃走也逃不了!!換句話說,一切是無力回天了。
子鷙謹慎而緩慢地推進,他不想傷了照王細緻柔軟的火熱甬道。
終於,好不容易地,將自己的全部,深埋在照王的體內,他閉上眼,品嚐這合而為一的感動,幾乎落淚。
我愛您,殿下。我不能說出口,但……請您接受我的愛……
遠遠超出預期的甜美滋味,火速地融化了他的謹慎,他知道自己該給殿下多一點時間適應,可是他脫韁的慾望已經快要等不下去了。
「哈啊……啊……很抱歉,殿下……我知道我答應您……不會急躁,但您……好緊……好熱……如果您不放鬆一點……我會……」
彷彿在和他的理智較勁,聽到他這麼說,照王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大力地掙扎扭動,光滑的內襞不停地絞納著他。
「我很抱歉……但,這真的是我的極限了……哈啊、哈啊……」
子鷙的吻像雨滴般紛紛灑落在照王的背上,每一個吻都滿含著他對照王的愛意。
他愛憐地擁抱著照王,擁抱著一波波的快感,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中,與照王緊緊相系,深深地、深深地灌注他的愛。
但是,這份幸福卻結束在很倉促的一句!「天殺的」當中。
一恢復呼吸,照王立即以手推開他的肩膀,一腳踢開他,憤怒的丹鳳眼尾高高吊起。「……終於可以說話了……你和雪鴉都該死……」
「殿下?您覺得怎樣?身體,還有那個藥呢?」
照王咬咬牙。「我覺得身體痛死了,心情爛透了!給我滾出去,我不要看到你,你這條反咬主人的狗!」
「殿下……」子鷙的心直直往下墜。「您會生氣,微臣能瞭解。但是這一切會發生都是因為媚藥,您不需要放在心上。」
「用得著你說嗎?孤王會忘記它!立刻就會忘記它!真沒想到我會讓一條養了二十年的狗給侵犯了!我得好好睡一覺,快快忘掉它!」睬都不睬子鷙,完全是利用完了就丟一邊的態度,蒙上棉被倒頭就垂。
子鷙耳邊不斷地徘徊著「被狗給侵犯」的話語。他本來還想寬慰自己殿下是一時氣頭上,誰叫自己沒好好地守護殿下,挨罵也是活該的……可是他揮之不去殿下打自內心當他是條狗的念頭。
就在他們肌膚相親過後,殿下仍當他是「狗」?
不,或許,殿下只是在氣頭上。他氣雪鴉下藥的事,自然也氣我……他不是真心這麼想的。
至少,我希望如此。
子鷙拉住自己四分五裂的心,決定明天再向殿下道歉一次。只要殿下肯原諒他,他也會封印住這短暫的幸福滋味,努力輔佐照王殿下,一如往昔。
即使睡了一晚,全身骨頭還是痛。尤其是腰部以下的……包括兩腿中心,到現在好像還有什麼東西卡著,丟死人又說不出口的痛。
況且,一切真相都已大白。自己以為是高貴的「捨己救臣」,結果卻成了「捨己娛人」,白白取悅了子鷙和看戲的雪鴉罷了。心情可想而知,更是好不到哪裡去。而在這種情況下,誰擺得出好臉色?
一向以壞脾氣著稱的照王殿下,更不可能。他臉臭到一個不行,近乎猙獰的樣子,再不復見昨夜那羞澀、身子敏感又誠實,以可愛來形容都不為過的「他」。
「可惡!為什麼孤王得忍受這種難堪的疼痛?魏子,去把那該死的雪鴉給我抓起來,孤王要他付出代價!」
捧著一隻托盤,上面擱了幾碟菜,一碗粥,神情比往昔要靜穆的魏子鷙,來到他身邊說:「微臣猜想您現在可能沒什麼胃口,所以給您準備了幾品清粥小菜。等您覺得好一點了,馬上送您回宮。」
一咋舌,跋扈地說:「孤王吃不下!叫你去抓雪鴉過來,聽到沒有?」
「殿下,在那之前,微臣有事想先稟報殿下。」闐黑眼眸閃爍著某種堅定的決心。
「你的事不急吧?那就等會兒再說!」
對於子鷙想說的話,照王興趣缺缺地揮揮手,現下他一心一意只想找雪鴉算帳。「總之,你先去把雪鴉那惡廝給找抓起來!晚了,孤王怕他逃了!」
「呵呵,小的就在門外,用不著殿下大呼小叫。」
雪鴉現身屋內的瞬間,照王的注意力登時全集中到了他身上。
「魏子,你先出去吧!孤王要和雪鴉『單獨聊聊』!」
子鷙臉色一僵。「您希望微臣離開?」
「對!而且不許在門外偷聽!」
「偷聽」兩字,未免太辱沒他的人格!魏子鷙臉一暗,絕望地揚起冷冽的唇角。
「微臣知道了,微臣會離得遠遠的,您不用擔心。」
照王連分神去注意子鷙最後帶上門之際,那「涵義頗深」的一瞥都沒有。一等魏子走出門外,與雪鴉兩人獨處之際,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著:好極了,魏子不在,自己總算可以痛快地罵人了!
「雪鴉,你這該死的傢伙!你為什麼扯謊欺騙我和子鷙?我們都以為對方喝了媚藥,結果他根本就沒喝什麼龍陽個鬼的酒,根本不需要我的『犧牲』!害得孤王吞下了此生難忘的奇恥大辱,讓男人的□□捅我的××!」
「咦?殿下您怎能將所有責任都推卸到小的頭上呢?」
「不是你的責任,難道是本王的?!」
「殿下,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小的當下有兩個選擇讓您挑,是您挑了要自己上場的。要是您挑讓全青樓的姑娘輪流陪魏大人,馬上就會發現這是小民一個微下足道的玩笑。您把您自己推入火坑,不能全怪我這個幫忙揚風點火的人吧?」
這可恨的伶牙俐齒!「你欺君瞞上,休想輕描淡寫地脫罪!」
「我這麼做,不過是想一償某位知己的夙願罷了。恕我得說,我這位知己的品味實在不怎麼令我苟同,但他就愛,我能怎樣呢?現在我的知己心願已了,我也算是還了他在我走投無路時,收留我的人情債,剩下的,就不是那麼重要了。」雙手一攤,雪鴉一副「任你宰割」的態度。
照王聽得如入五里霧中。他要報答知己,干自己和魏子啥事?這根本沒解釋他扯謊騙人的理由——後一句話,照王聽得很火大!
「聽你的口氣,孤王是被歸類為『剩下的』及『不很重要』的那一邊嗎?」
「小的一向欽佩照王殿下靈活的腦袋。」
冷一瞇。「很好,孤王會以『靈活』的腦袋,特地為你想一個別出心裁的處死法。」
雪鴉深深地一順身。「很高興殿下滿意,小的隨時都在『霜月樓』等您的『判決』。那麼,小的還得去向另一個人謝罪呢,恕小的告退了。」
「謝罪」兩字像把刀,刺到了照王的心虛。「噯,你……你說另一個人……」
「是啊,我還沒向魏大人道歉。明知他是多注重君臣禮節的人,我卻以謊話騙他打破了自己的原則,當然得趁我還活著的時候,先道歉取得諒解啊!」
「那事兒已經解決,用不著你再惹事生非、興風作浪。」
「用……不著?」雪鴉咧開嘴。「殿下,您該不是知道了魏大人沒喝春 藥,卻沒講出自己也同樣未被下藥的事吧?」
「孤、孤王百分之百是被人偷下了春 藥,否則怎會允許男人近我身?總之,你要是想活命,就不許破壞孤王的名譽!孤王也會……當作是被狗咬了一口,忘掉它!」照王斜瞪他一眼,讓他知道自己不惜「滅口」,也要守住這面子。
但,這句話卻讓雪鴉目瞪口呆,顧不得自己小命受到的威脅。
「被狗……你、你這麼說,魏大人豈不成了狗?!」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自幼我就經常告訴魏子,他是我的狗。狗就有義務要對主子忠心,主子到哪兒狗就到哪兒。魏子從來也不反駁我的話,可見得他也當我的狗當得挺高興的呀!」
雪鴉一改輕鬆神情,忿忿地跺跺腳。「你這人真的是……」接著奔到外頭去。「魏大人!魏大人您在哪兒?」
莫名其妙的傢伙!何必這樣大呼小叫的呢?只要他喊一聲「魏子」,魏子一定會出現的啊!他怎麼可能丟下自己的主子,一個人離去呢?
「魏子,本王可以聽你稟報了,快點過來吧!」
他等了等。
一片死寂。
不信邪地,照王清清喉嚨再次呼喚著。
……靜悄悄。
照王急了,開始大聲吼、大聲喊,可是不管他叫了幾次的魏子,那已然遠揚的男人,已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繁華似錦的花街上。
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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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20:18
貳:調教小人
一、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燒焦的、正在冒煙的房舍;橫七豎八地倒臥在沿途、失去性命的士兵遺體所傳出的血 腥味;以及近似於排泄物,不知打哪兒散發著的謎樣氣味——過了有一陣子之後,他才知道那是戰爭FB的氣味。
不行了,快昏倒了。
照王難掩臉色的蒼白,但騎在馬背上的他,死也會撐住。
他負擔不起一旦落馬的代價!地上如果還算不上血流成河,以四周仍有零星衝突發生的狀況分析,應該也快了。換句話說,落馬等於身上沾染到他人的血。對於怕血怕得要死的照王而言,沒有比這更嚇人的懲罰。
「殿下,您看,這一帶就是被咱們收復的村落。那些惡賊已經全部被我們擊退,這全都是托您親臨戰場的福氣。光是得知主君親王戰場,就可令我方士兵增長數倍於敵人的力量!」
得意洋洋地講完後,蓄著滿臉落腮鬍的大叔,轉過頭看看他!
不看還好,一看……臉頰抽搐,不知該悲哭還是該苦笑。
他們的壓陣主帥——照王殿下,像一個扶不起的窩囊廢,正虛弱地捧著一個小木桶,不停地發出「喔噫」的聲音,往木桶裡貢獻出腹內所有的物品。
大叔臉上閃過濃濃的鄙夷,可是他不能表現得太明顯,畢竟他才剛剛升上將軍職位沒多久,不想一下子又失去它!所以這君王再怎麼懦弱、軟弱無用,他也會裝作沒看到,繼續把主子捧得高高的。
只是……奇怪了,為什麼以前他聽說的照王殿下,是個狠淒殘忍的傢伙(那麼他應該最喜歡戰場才是),如今親眼所見的殿下……只能說太令人失望了。讓這種人領導,千陰會不會很危險啊?心中驀地晃過一絲不安。
唉,謠言這種東西,還真是一點聽信的價值都沒有。
「殿下,您還好吧?」壓抑住內心的不耐煩,趨前問候道:「您要休息一下嗎?」
「不好。」抹抹嘴巴,臉色已經由蒼白轉為青白,雙眼略微失去焦點,照王狼狽地說:「嗯……你是什麼巴的將軍……」
連主將的名字也記不住嗎?氣憤讓臉色越來越難看。「末將是巴焦,殿下。」
「噢,對對,焦巴、焦巴!你做得很好,孤王就是需要你這種氣勢,請你務必把那群自稱『反皇義勇軍』的山賊,趕出我千陰山頭為止。」
「是,末將領命。」
「很好、很好。這裡有你,孤王放心,我要先回宮了。」什麼?!「啟稟殿下,壓陣主帥只能在兩種情況下離開本營,一是打贏了,取得敵人首級;一是打輸了,宣佈投降。您現在離開本營,敵人會認為他們可不戰而勝!」
「啊?戰場上的規矩還真麻煩。可惡,早知道就不答應那幫老臣玩這『御駕親征』的把戲了。這種滿是臭味,到處都是斷臂殘肢和死屍的地方,一點兒都不適合孤王前來。」
這點,巴焦深有同感。真不懂宮中那些老傢伙,硬把這「包袱」塞到戰場上是何居心?
「既然這回您已經來了,就請殿下多多擔待。」
不想再多侍候這廢物般的主君,他隨口找了個理由說:則線傳來突發狀況需要末將親自前往處理」後,再找來幾名小兵頂替自己本來要做的!護送主君前往下一個駐紮營地的任務,旋即離開。
抵達駐營地,照王一刻也等不及地命人打熱水,好好沐浴淨身洗掉沿途的塵土飛砂,也洗掉鼻腔中殘留的臭味。
「呼……總算又活過來了。」
享受著浸泡在戰場上取得不易的珍貴熱水的滋味,照王仰頭看著湛藍的晴空,腦中不知不覺浮現了「他」的身影。
魏子。你在哪裡?
孤王原諒你的不是,我不氣你了,你快回到孤王身邊吧!沒有了你,我……不,是世間萬物,好像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全變得不對勁了。
光陰似箭,這半年來沒有任何音訊的男人,究竟去了什麼地方?被什麼事耽擱了嗎?為何不回到千陰?他消失的理由是什麼?為什麼無論派出多少人馬打探他的下落,都找不到一點有關於他行蹤的蛛絲馬跡?
太多太多的疑問,至今沒有任何解答。
照王在痛失愛將後,不斷地體會到過去的自己是多麼的依賴魏子。
過去有魏子在他與眾臣間周旋,他可以肆無己心憚地,愛怎麼罵他們都可以,他罵他們蠢、罵他們豬,罵到高興也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因為私底下,魏子會斡旋其間,安撫眾臣的不滿。
現在失去了身段柔軟的魏子,整個朝廷頓時亂成一團。
照王起初未曾察覺這個危機,依然不改舊習,遇到不順心的狀況,便毫不猶豫地開罵。
幾次下來,辭宮回鄉的人遽增,他也不以為意,心想:孤王也不需要這些禁不起考驗的傢伙!孤王不希罕你們,有本事全走,全都給我離開!
結果有能力的被罵跑,沒有能力的也被罵跑;年紀大的幹不下去,年紀輕的幹不久。等到照王赫然發現整個王宮內,想找出一個能寫份像樣的奏章的臣子都找不到時,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了。
國政、內務被一堆不成材、氣候不到,卻被趕鴨子上架接下大臣之職的笨蛋們,弄得亂七八糟。
中飽私囊的、TW的、獨吞官銀的……成天,照王都得收拾他們留下的爛攤子,做到一個頭兩個大。
後來想想,這樣也不是辦法,他只好破天荒的宴請幾名過去魏子曾提過值得倚重的老臣們,婉轉地為自己先前的「不當解職」表達歉意,並請他們重回朝廷,重任原職。
雖然老臣們最後考慮到於陰此刻正臨「內憂外患」,需要上下一心去面對,而應允了照王,再回朝廷,可是他們也給照王開出了一個「刁難」的條件——要求照王御駕親征,以行動穩定此刻瀰漫在千陰裡、惶惶不安的民心。
老傢伙們自以為這是很棒的主意,魏子。可是他們都不像你那樣瞭解我,叫我到這處處都是血的戰場上,我又能做什麼?光是努力不要一看到血就暈過去,已經耗盡孤王所有的力氣了!
假如魏子在自己身邊,他根本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我知道你剛失蹤的時候,我說過你最好是別回來這種話。魏子,孤王跟你道歉,你快點回來呀!
你知道嗎?現在千陰遇上大麻煩了,而我需要你……
照王在逐漸變冷的水中,思念著、呼喚著,那曾經形影下離、宛如自己半身的男子。
主帥帳內,沐浴結束後顯得容光煥發的照王,不耐煩地坐在主桌,等待著。
他的左右手兩側,各有一長排的矮几,都已經擺好了碗筷,就等著理應比自己早到的諸位將領們前來共享晚餐,順便討論明日的應戰方式。
「來人啊!去問問,為什麼到現在將軍們還不過來?」
「是。」
不多久,前去問話的小傳令兵,回到帳內說:「啟稟殿下,將軍們都說,他們在前線殺敵,身上沾滿了血,還沒沐浴更衣過,怕污了您的眼鼻,所以……」
照王冷笑。「他們不過來了?」
「……是。」
揮手要小兵退下,照王秀氣的臉憤怒地扭曲著。
不用想像,他知道此刻全軍營裡,一定都在嘲笑著自己。嘲笑自己怕血的懦弱行徑,嘲笑那些將軍們公然不把他放在眼裡,而他又無可奈何的困境!連此時此刻滿室空寂的樣子,也似在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換成過去魏子還在的時候,絕不會容許任何人給自己這樣的羞辱!照王氣到顫抖地拿起酒壺,添了一杯,灌下。
沒關係,孤王今兒個就先忍下了,但你們!!這些傢伙,我會一個個記住!等我討伐山賊的事結束之後,我再找你們算帳!
他將喝完的杯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對天發誓。
「來人啊,再給孤王端酒菜過來!快!」
反正沒人期待他上場殺敵,他乾脆喝它個痛快,哪怕被人嘲笑他是個借酒澆愁的沒用君王,他也不在乎了!
倏匆,一大群的雁鳥「啪啪」地自枝頭上飛起,慌慌張張振翅的聲響,在寧靜的夜裡顯得格外響亮,彷彿有什麼不祥之事即將降臨,勾起人內心的不安。
照王起身走出帳外。外頭的夜色混沌,月亮藏匿在緩緩飄移的烏雲間,星光稀微。放眼營區,似乎沒有什麼值得他注意的動靜。
「是我多心了嗎?」
他喃喃自語,轉頭想走回主帥帳內時,突然聽到一個尖細女聲喊著「救命」、「救命」。為什麼營區內會有女子?他不是已經下令,此次出兵弭平賊亂,禁止軍妓隨行,難不成有人違抗他的旨意?誰如此大膽?
皺著眉,照王循聲而去。
越過幾個大帳,遠遠可見不少士兵在營火堆邊聚集,吆喝、嘻笑,陸陸續續還能聽見女子哭泣的聲音。連該於崗位上守備的士兵,也夾在人群之中湊熱鬧,因此誰都沒注意到主帥的出現。
呼喊「不要!」、「救命」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
自人潮縫隙之間,照王總算看到這團鬧烘烘的人群,是在幹什麼勾當。
「你們好大的膽子!馬上給孤王住手!」
霎時間,人群紛紛讓開了路,照王瞪著那十幾、二十名強壓在七、八名衣衫破爛的女子身上,正一逞獸慾的士兵,道:「孤王下令不准帶軍妓入營的命令,你們當成耳邊風嗎?違反軍令該當何罪,你們說!」
其中一人鬆開了女子,大剌剌地超身,邊收褲頭,邊說:「呵呵,這不是我們英勇地『御駕親征』,卻在戰場上捧著木桶猛吐的照王殿下嗎?您是聞到肉香,特地前來分一杯羹的嗎?」
照王挑起一眉。「你是誰?竟以這種口氣跟孤王講話。」
「呵呵呵」地,男人先以猥褻的目光打量著他、笑著,接著又仰頭大笑。
「大家,你們看看,有人似乎還搞不清狀況,以為在這種地方,還能繼續逞他的君王威風呢!也不想想,反正我們或許明天就要死在敵人手上了,誰還在乎他是殿下或是聖上?要不是有我們在保護這傢伙,這傢伙能舒舒服服地在軍營中洗他的熱水澡,高枕無憂地喝他的酒嗎?哼,還不是得曝屍荒野,和咱們眾多死傷的弟兄一樣,化為枯骨一具!」
照王怒不可遏。「你這連狗都不如的賤民,竟敢對你的君主無禮!也不想想你是托誰的福,能有今天!」
男人吐口口沫。「對,都要感謝你!感謝你的愚昧,讓那些自稱義勇軍的傢伙,再也容忍不了你們天隼皇族一門的囂張氣焰,決定起而造反!我們這些找不到像樣工作填飽肚子的可憐蟲,只好拿起刀槍到這兒殺人也順便被殺,靠出賣自己的性命來苟活!我是感謝你,感謝得不得了!」
怎麼……說得好像……全部是他的錯?「你這大膽賤民是暗示我,那些人的造反是被孤王所逼的嗎?笑、笑話!你有這想法,證明你心不在我朝!來人啊,快把這傢伙以『意圖謀反』之名,給我抓進軍牢中!」
他以為自己只要下令,就會有人主動完成他的要求。但是他等了等,四周靜俏無聲,誰也沒有動作,而那名侮辱他的男人,更是面露譏嘲地冷瞪著他。照王感覺到冷汗滴下自己的背。
他為時已晚地發覺,打自剛剛到現在,男人所說的狂妄話語,竟都沒有一個人跳出來反駁!除了照王自己之外。
不,不止如此。男人身畔站著許多「同伴」,可是自己身邊呢……照王慌張地轉頭四望,發現每個人都站在離他有點距離之處,冷淡地孤立著他。
一雙又一雙,每雙盯著他看的黑眼,都懷抱著敵意。
為什麼?這兒明明是他的軍營,這些人明明是他的軍隊,他們應該都是要效忠於自己的,怎麼自己反而像是身在敵營呢?
「夠了,用不著再吵吵鬧鬧的。」
照王回過頭,注意到聞訊趕來的巴焦將軍一現身,那些原本堆積著不滿情緒士兵,立刻換回規規矩矩的表情。
咬咬牙。「焦巴將軍,你來得太慢了!這些士兵,是你的手下吧?剛才對孤王說了相當不敬的話,你該如何對孤王交代?」
「末將認為,夜已深,您最好還是回營休息吧。士兵們的部分,回頭我會好好地加以教訓。」四兩撥千斤地說。
「不行,我要看到他們!!尤其是那個大放厥詞的傢伙,以軍法論處!他不但對孤王不敬,還擅自攜帶軍妓至營內,藐視孤王下的軍令!」
巴將軍瞄了下那些女子,淡淡地說:「噢,那個啊……沒關係,那些女人不是軍妓,她們是從幾個窩藏義勇軍的村落裡捉來的。是我告訴這些士兵,他們可以任意處置那些女人。這也是為了給那些村民們一些教訓,讓他們知道跟義勇軍為伍,會有何種下場。」
一方面,照王同意他的說法。賞罰不分明,那些村民會以為恣意背叛他,也沒有任何關係;但另一方面,照王卻不同意他的作風!!
「荒唐!」照王一叱。「過去魏子鷙帶領的軍隊,風紀嚴謹,絕不容許這種敗壞軍規的做法存在!如果你們行經一個村子就殺雞儆猴,同樣可以達到嚇阻之效!即刻給我停止這種奸 淫擄掠,比山賊更沒品的作風!」
巴將軍壓著疼痛的額側,耐著性子,像是解釋給孩子聽一樣,一字一句地說:「殿下,您不准軍妓隨行,又下准士兵拿俘虜發洩,您要我如何控制這一班長年在外奮戰、血氣方剛的士兵?他們也是人,我不想看到他們將用不完的精力拿來內鬥,那才是真正的耗損軍力!殿下對戰爭的事瞭解不深,日後請不要再插手末將行軍整武的手法。」
然後,巴將軍召來幾名士兵,半脅迫地在照王耳邊說:「請殿下看看左右,相信您已經注意到了,您在大帳出入只會惹得一些士兵產生敵意。末將擔心您的安危,所以派這幾人貼身照料您,但是如果您再不知進退地跑來繼續觸怒我手下的士兵……末將恐怕力有不逮,沒辦法保證您能平平安安地返回到都城榮邑。」
這等於是間接叫他識相,否則就想辦法自我求生吧?此番羞辱遠遠超越沿途自己被人看扁的滋味,氣得照王渾身簌簌發抖。
為什麼你不在我身邊?魏子!
看到沒有,這就是你沒在我身邊時,孤王所受到的待遇!你好狠的心,讓孤王得面對這些賤民的羞辱!
巴將軍一手搭在照王肩膀上。「殿下就消消火,快點回營休息吧。」
啪!照王二話不說地一巴掌招呼過去。「孤王是你可以隨便碰觸的嗎?無禮的狗!今日之事,我會牢牢記——」
話都沒講完,一道似閃電的光芒快速地自眼前橫飛過去。怔忡間,不知是誰大喊著——
「敵人來了,是敵人偷襲!快抄傢伙,拿武器!」
忽然之間,一切變得好不真切,像是場令人恨不得逃離的夢魘。
著火的軍帳、燒燬的旗幟,奔騰亂馬,尖叫聲不絕於耳,四處逃竄的人們。
掛在每個人臉上的驚恐表情,述說著在無情的戰爭下,人命是怎樣的不值錢,而且無分貴賤。
就在他的咫尺之遙,有人中箭落馬。
在他的面前,也有人的腦袋被一斧砍飛,血液像噴泉般飛了出來。
放眼所及的每個殘酷、血 腥景象,嚇傻了他。
抱住頭,他蹲在兵荒馬亂的一角,不斷地叫著某一個人的名字。就像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在呼喚母親一樣,他只能呼喚這世上最為自己著想,也是自己現在最想見到的,那個人的名字。
「魏子,救我!快來救救我——」
在廣大的激烈戰場上,這點呼喚根本無濟於事,「那人」也始終沒有現身。
最近半年,千陰深受自稱「反皇義勇軍」的山賊之亂所苦。
自取名為義勇軍,聽起來豪氣萬丈的山賊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厲害。他們原本只是些令人頭疼的混混,或不成氣候的,靠打家劫舍;或占路為主,勒索點少量過路費,造成不了多大損失的小賊,小盜集團。
通常由各地方上的人,聘請幾團功夫不錯的民兵,簡單掃蕩一下,就可以獲得一陣子的安寧了。
當時的義勇軍們也不像現在這麼有規模,多散佈於各地,各自為政、不相往來。
但,「他」的出現讓一切都被改變了。
「他」沒有名、沒有姓,只有一個簡單的綽號——「禾鬼」。
沒有人知道他的年齡、他的過去,他就是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千陰的邊境!一個人帶了一把大刀,沿著受害最嚴重的村落,開始挑戰這些山賊。
禾鬼的武藝高強,從許多傲人事跡即可看出點端倪。像他曾以一擋百,靠著自己手上的刀,就滅了一整團的山賊;也有人說他能一邊抱著救來的孩童,另一手與十幾個敵人對打,最後還打贏了!
裡面有多少是穿鑿附會的謠言,沒人有閒工夫去確認,因為謠言的數量早已衝破成千上百,而當你求證的同時,更不可思議的傳說又冒出來了。
禾鬼一個個收服了這些山賊團,並一手訂定了幾項打家劫舍的規矩,譬如:一、不劫老弱婦孺;二、不劫孤寡;三、不劫貧病等等。而且搶得的金銀珠寶,必定論功行賞,公平地分配給每一個人。有時他還以自己未盡絲毫力量,而以身作則,不取分文。
想當然,他的武藝、他的義氣、他的原則,很快地為他確立了自己的領導風範,吸引越來越多在別國受到排擠、或是有種種原因而無法生存的人。
他們聚集在一名山賊腳底下的理由很簡單!他們相信禾鬼將是能為他們開創新天地的救世主!追隨禾鬼,他們就能保有鹹魚翻身的一線希望!
之後,禾鬼手下的人數,已經不亞於一支正規軍的前鋒隊。他也正式訂出「反皇義勇軍」的自稱,並以這名號開始在千陰偏遠、荒涼邊境攻城略地。
等到邊境幾個縣城都被禾鬼佔領之後,千陰的群臣們才曉得這個「小小的山賊亂黨」,已經不可和昔日的烏合之眾相提並論,他們風行草偃地打勝仗的速度,已經開始動搖了千陰國本。
急就章的派出了幾次軍隊,前往邊境剿賊,卻屢屢鎩羽而歸,這不但徒增了賊的氣勢,白送給他們許多兵器,也造成千陰軍對禾鬼的恐懼,甚至說禾鬼是天上派來的戰神,為了消滅千陰而下凡來的。
事到如今,千陰的君王才體會到,自己已不能再對亂賊問題等閒視之。
就在半個月前,千陰的照王殿下宣佈,他將會親自率領三十萬大軍,前進西北邊境作戰,目標只有一個!徹底弭平當地的山賊之亂!
當時負責記載的史官記錄上,是這麼寫的——
天隼皇歷,七年巳日。
駐紮於邊境小城「桿口」的千陰照王軍,突遇敵襲。
自天險!!白奇山上以火攻展開突襲的山賊「反皇義勇軍」,成功殺入戒備鬆散、車紀渙散的照王軍營,於短短三個時辰當中,大破對方三個連,約莫半數十二萬人或死、或成為義勇車之階下囚。
區區五萬人對三十萬人軍,獲得空前大勝的「反皇義勇軍」,乘勝追擊至南北分水嶺的恩典溪邊,將千陰北方十城全納入版圖之中,約佔千陰國土三分之一強的勢力
敗北逃回南方大城的千陰軍損失七名大將主將巴焦宣稱照王殿下已平安無返回王都榮邑。預料近日內,將派和平使臣,前往此方與敵賊商討交換人質與戰俘之事。
無數的人龍,自前方綿延到後方。
照王回頭看了看,再往前遠眺,看樣子此次的戰役又落到一個「慘敗」收場了。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繩索,粗大的繩索牢牢勒進他白細嫩皮中,他完全動彈不得,更不可能有什麼法子,能瞞過左右監視的敵人,偷偷解開繩子落跑。
唉,早知道就不要答應到前線來,這下可好,主帥被敵人抓起來,會有什麼下場?無須想像,他能肯定地說——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喂!那邊那個,拖拖拉拉個什麼?還不快走!」
「咻啪」的,一根鞭子無情地落在照王的腿肚上,他吃痛地跪倒在地。但是前、後的人怕被他連累,硬是以拖拉的方式將他往前帶。
可惡!我可是千陰的王!你們竟對我用鞭子,還拖著我!
照王很想,但不會蠹到把這些話都吶喊出來。他是運氣好,受到突襲的時候,自己身上穿的並非主帥的將服,而是準備就寢的布衣,才會被當作是普通小兵,和這些普通小老百姓一起被俘,所以他絕對不能洩漏出自己就是「照王」,否則一定會死無葬身之處!
忍耐。暫時要忍耐。忍耐到他有機會逃離這個鬼地方為止!
於是,照王重新振作,抬起又疼、又起水泡的雙腳,一步又一步,佝淒著身,慢慢地跟著大夥兒走。
他們日也走、夜也走。
受著口腹之饑、無水可飲的痛苦。
不多久,每個人渾身都發出酸臭味道,衣服髒破也無法更換,草鞋早已磨到只剩一層皮。大家都在問:到底還要走到哪裡去呢?
一名押解戰俘的敵賊,終於在第三天的清晨,告訴每個人說:「我們到了!這就是我們「反皇義勇軍」的根據地|湎鎮。現在開始分配你們這些人犯的營地,男的站左,女的靠右,聽到沒有?」
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再走路了!
照王一走到左邊,撲通一聲,雙膝著地,身體一斜便倒臥在地上。多希望能一直這樣趴著,別再起來了。而在他的前後左右,也有很多人紛紛體力不支地躺下來。很好,如此一來,自己就算睡著,也不會太顯眼……
他合上眼睛,意識逐漸朦朧之際,聽到附近有大聲歡呼的騷動,但他懶得張開眼睛去看。他需要睡眠,除了睡眠之外,天王老子來都下千他的事!
「……禾鬼老大,這回捉到的人犯全都送抵本地了!」
「是嗎?辛苦你們了。」
是魏子的聲音!
耳朵聽到的瞬間,心口宛如猛地被針扎醒,照王霍地從地上跳起來,雙眼圓睜地找尋著他剛剛聽見的說話聲。是誰?是誰說了「辛苦你們」?
「禾鬼老大,你看,這回我們又搜刮到這麼多珠寶了耶!」
「嗯。暫時先收進庫房,待今晚再分配。」
「是!」
找到了!照王找到是誰用那熟悉的聲音在說話,但是——
那個人的臉上是什麼東西啊?不似假面,倒像是層假皮。一張軟羊皮做的仿面,將此人的五官完全遮掩住,只留下三個挖開的洞,兩個在眼睛部位,一個在嘴巴,所以根本看不到對方的五官,更無從得知長相。
照王眼眶一熱。他以為自己找到了魏子,想不到又是一場空。
也對啦,魏子如果在這兒,不等於和我一樣是俘虜嗎?我看,他最好還是別出現在這兒好了。
他默默地揩了揩淚水,繼續倒頭睡去。
遠遠地,那名戴著特製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男子,一雙眼投往照王所在的位置,看了很久、很久才移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0-8-13 00:20:39
二、
這就是階下囚所過的日子嗎?
分配到的,是不像給人吃的食物,而且份量還不足以填飽肚子。
喝著渾濁積沙的水;睡在長著蟲子、發出霉味的草蓆上。地面的冰冷在半夜會透過各種縫隙鑽進皮膚裡,讓人難以入睡。
過去,照王一直認為自己是不幸的。
但是,看過了人間煉獄般的惡劣環境,他才知道自己過去多麼的可悲——試問,有誰比生活在地獄中的人更可憐的?那就是明明活在天上人間般美好的地方卻認為自己置身於地獄裡的無知者。
抵達了湎鎮,義勇軍先讓他們這些戰俘休息了幾天之後——
「起來了、起來了!你、你,還有你!這些懶骨頭,全起來!到外頭去!」
一名男子進入牢內,輪流點名,被點到的,陸續被帶往外面,其中也包括了照王。深更半夜的,為什麼要到外頭去?照王狐疑地,跟在人群後頭移動。
當他好奇地東張西望之際,人群之中有某張他認得的臉晃過——那是一個他並不怎麼想見到的傢伙。
照王迅速地把頭轉開,希望天色昏暗之中,對方並未發現到自己。
「排好、排好,按照順序坐下!」
場子上約莫兩、三百人,這邊一塊、那邊一塊地,坐滿了這原先似乎用來練馬的場子。他們這些俘虜的正前方,有數張椅子擱在那兒,當俘虜們都安分地坐好了後,幾名高矮胖瘦不一、各著不同顏色服裝的山賊,魚貫走入場於中央。
「我是赤狼小隊的隊長,洪一。這位則是我義勇軍的首領,禾鬼大哥。」照王沒想到那名有著類似魏子聲音的面具男子,就是這些人的頭頭兒。
禾鬼?這名字挺少見的。
拉開嗓門,紅衣男聲如洪鐘地說:「諸位雖然身在千陰軍,但也不見得是心甘情願替那些主子賣命。誰都知道,那些王宮裡的貴族們,眼裡根本不把咱們義民當人看。我們死了,他們也不會為咱們掉淚,或是幫忙照顧身後的一家老小……」
赤狼洪一慷慨激昂地陳述,博得不少喝采。他公開數落著王宮貴族、富商重臣等等佔得利益的人們的種種不是,言詞之間,散發出深惡痛絕的味道。
照王下禁豎起了根根汗毛,滴下了涔涔冷汗。彷彿自己隨時會被人拖出來,處以五馬分屍之刑。
「……現在,各位棄暗投明的機會到了!加入義勇軍,往後不再分出身貴賤,只看你能力夠下夠?能力夠的,打下越大片的江山,你就能拿到值得大片江山的報酬!你的打拼不再是為了主子,而是為你自己!做你自己的主人吧!」
場子立刻被炒熱了,拍手叫好的人聲此起彼落。
原本垂頭喪氣、不知未來前途何在的戰犯們,這一番話聽得他們熱血激昂。本以為被自己搞砸了的人生,萬萬沒想到,還能再獲得一次新生的機會,他們當然迫不及待地捉住它,個個高喊著「我要加入!」、「讓我加入!」。
「當然,不想加入的人,也可不加入。繼續留在人質區裡,等將來千陰的使臣付出贖金之後,再釋放你們回去。」
臉色一緩。多日的緊張與惶恐、不知何去何從的不安,總算可以暫時放下了。
「但是我義勇軍不收留白吃白住的傢伙!下管是俘虜或新加入的,往後你們都會被分配到自己的工作。有工作才有飯吃,無論男女老少,一視同仁!」
太令人訝異了。照王不得不說,千陰軍會輸給這些烏合之眾的雜牌軍,不是沒半點道理的。光是看!
一、替別人賣命,不如替自己賣命。
二、論功行賞。
僅是兩點簡單利落的原則,就會有一堆人想投入義勇軍的行列。
人數越多,從裡面挖掘出來的人才也更多,一支人才濟濟的軍隊,在戰爭尚未開打前,已經贏得先機。
紅衣男子此時再度揚聲說:「想加入的人,現在就來我面前報道,不想加入的,留在原地沒關係。等會兒清點完人數後,就會放你們回去。」
我堂堂照王怎能加入「義勇軍」呢?愛說笑!
照王當然是坐在原地不動,看著大多數「年輕有為」的青年,紛紛搶著到紅衣男子面前,表達投效之意。不一會兒,照王的四周,已是空蕩蕩的一片,而照王沒想到這會為他帶來莫大的危機!
「我果然沒看錯!你是照王!」
一個陰險的聲音,自照王身後傳來。「喂,大家聽我說!這個男人,就是搞得大傢伙兒民不聊生的照王!無能的千陰國君!照王在此!就是他!瞧他,竟故意窩藏在我們之間,這個無恥丟臉的傢伙!大家要把他的模樣看清楚了,千萬別讓他逃跑!」
嘶!寬敞的場子剎那間靜了下來,每雙眼睛都集中到他身上。
那一位因為強欺民女,而被照王狠狠訓斥過的士兵,掛滿得意笑容,瞥瞥照王,好似在說:你也會有今天!
照王第一次知道,被人耍陰的滋味這麼不好受。
「喂,小子,你說真的嗎?這傢伙真的是……照王?」洪一彷彿沒看過這麼稀奇的玩意兒似的,瞅著他瞧。
「千真萬確,再真不過了。我願意發誓,他真的是照王!這裡有這麼多人,應該也有其它人認得出是他。你們去問問看,一定有人可以左證我的話!」毫不遲疑地說。
「禾鬼大哥,您覺得呢?」洪一以眼神請示意見。
面具男子靜默了好一會兒後,才緩緩開口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把他押到總堂再說。」
大勢已去。
照王感覺自己像是誤入歧途的兔崽子,等會兒得面對這群恨他入骨的豺狼們,總堂,是義勇軍七色隊隊長及副隊長們的休憩之所。
正中央掛著佔據整牆的「義」字,釀出浩然正氣。東西兩端用來裝飾樸素壁面的兵器架上,則放置了各式各樣的兵器,長槍到短匕,應有盡有。
被帶到總堂的照王,被十幾個人包圍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宛如珍奇野獸。
「好失望,我以為照王的容貌會更猙獰一點,怎麼看起來如此尋常呢?」
「千陰國的大臣們得知照王失蹤,想必是走投無路了,才故意放假消息,想混淆我方的判斷。」
「我們捉到對方主帥,不就意味著咱們大獲全勝嗎?以後不用打仗了啊?」
被別人當著面討論,卻又下被人看進眼中,滋味真是難受。照王索性漠視那些人,看向始終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遠眺著這一切騷動,神秘又引人好奇的義勇軍之首——禾鬼。
他為什麼要遮住自己的臉?底下有何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喂喂,叫你們來是要你們出點主意,看要拿『他』怎麼辦,你們卻像街頭巷尾的長舌婦般猛嚼舌根。」赤狼洪一由外頭走回來,道:「我已經找到好幾個人,指名他就是照王。看樣子,咱們切切實實手握住一張王牌了。」
「這個傢伙確定是照王,那我就不客氣地提議了。我提議:『千刀萬剮他』。理由一是我想開個眼界,理由二是這傢伙不值得痛快的死。」
「贊成!問題是……誰要動手?你嗎?」
「我的刀法不好,要我剮到一萬片,可能不容易。但,非要我做,我也是不介意嘗試看看。」
「呵呵,你當然不介意,又不是剮你的肉,多剮、少剮,都是別人活受罪。你這嗜虐變態,就喜歡這味。」
「你真瞭解我。」
「呔,你們別瞎鬧!」赤狼見大夥兒的討論太漫無目標,根本在浪費時間,只好再度求助於永遠的仲裁者——禾鬼。
「大哥,我看這事兒還是得由您解決。您要不要給個意見?是殺或留?」
只見禾鬼以兩指掐住茶碗,嗅嗅香氣,再將茶含入口中細細品嚐,對於赤狼的問話置若罔聞,一副毫不關心的模樣。
赤狼大傷腦筋,如果大哥不管,那自己就得接管……
「大哥沒興趣管,我來管好了!」
紫色布衣的男人,呵呵直笑,自告奮勇地走入總堂。
「我從以前就耳聞過千陰照王的種種事跡,一直期待著能親自與他交手,親手逮住他。想不到天老爺這麼幫忙,將他送上門來了!」
一旁的銀獅隊隊長道:「交手?我看是蹂躪吧!尤其是那種自尊心強悍的,死不肯叫痛的,你就當人家是塊死豬肉,東整西切,非得活活整死才肯罷休。」
青蛇隊隊長說:「我也這麼想。誰落到你蕭蕭的手頭上,誰就倒霉。好好一個人都會被你整成白癡。上回那一個撐了幾天才斷氣?四天還是五天?」
「都不是。正確是三天。」含笑糾正後,他覬覦的目光飄到照王身上。「兩位兄弟這麼講就不對了,我蕭蕭尋尋覓覓,不過想找一個與我身心靈合契,勢均力敵的對手。過程當中總會出現一些始料未及的小意外,我真沒想到他們那麼弱。唉……照王殿下不必擔心,我認為你應該會表現得更好些,你身上可有高貴的皇室之血呢!」
青蛇隊長搖著頭,和一旁的銀獅隊長說:「要不要打賭,我猜這回他會在他身上割幾千幾百個洞,玩什麼人體血瀑布的玩意兒。」
照王聽得臉色慘白,「血」不是用滴的,而是……瀑布?!
「各位應該願意,把他交給我處置吧?」
幾位隊長你看我、我看你。處置照王一事,做得好也沒啥便宜可佔,反而是處置得不好,倒有惹禍上身的可能,所以大家都巴不得能將燙手山芋交出,誰還可能有反對意見呢?
「不願意!孤王不願意!」
照王怕死,但更怕不得好死。倘若他們真要把自己交給那個形色猥瑣、詭異的瘋於,也許他應該……眼睛瞟到兵器架上,只要有柄小刀,一切就結束了!
「呵呵,恐怕這兒不是你能作威作福的地方,照王殿下。其實你沒啥好擔心的,我不過是喜好鑽研人體,熱心發明小道具罷了,絕非是個熱愛看見人們痛苦的表情,刻意製造你疼痛的怪人。所以,你和我一定能相處愉快的。」他動手將照王拉起身。「走,跟我回家吧!」
「不!放開我!」照王絕望地看著四周的敵人,沒用的,這兒沒有一個人會幫忙他的。有能力阻止這傢伙的人,只有一個!「拜託你,別把我交給這個人!我發誓,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求求你,救我!我求你!」
照王的最後一線生機,就掐在禾鬼的手頭上,他央求地看著那雙深幽漆黑、難以看穿的眼瞳。
「呵呵,你說什麼都沒用的!禾鬼老大的心是我們這些人裡,最硬最冷的。上回打劫富商,擄來的財寶裡還包括一名美如天仙的姑娘,也是像你一樣,以為攀上老大就能高枕無憂,因此當眾脫得一絲不掛,對我們老大投懷送抱,還主動替老大口淫,可說是用盡一切手段,結果都沒能換得老大的心動呢!」
蕭蕭揶揄完,聳肩說:「你即使做到她那種程度,也不可能得到老大的庇佑,勸你還是死心吧!」
既然如此……照王一咬牙,撞倒身旁的蕭蕭,拔腿衝向兵器架!
起初反應不過來的眾隊長,先愣了一下,接著才急起直追。赤狼先勾到了照王的腿,讓他向前撲摔,而後頭的人一個個像是巨石般堆棧在他身上,牢牢地把照王壓在最下方。
「不——唔、啊啊——」
就差那麼幾步的距離!照王好不甘心。
「痛死我了!」抱著被撞疼的腰,蕭蕭怒氣沖沖地上前,揪著照王的發,瞪著他說:「沒想到照王殿下這麼不安分,那我們就從最痛的小道具開始試玩!」
難道,他只剩咬舌自盡這條路?照王閉上雙眼。倘使自己死前能再見到魏子最後一面,起碼自己能把話問清楚,死得也比較甘願!
「你說你什麼都願意做,是真的嗎?」熟悉的聲音,陌生的冷硬音調,在照王上方響起。
「禾鬼老大,你……」蕭蕭吃驚到說下出話來。
迅速張開眼。「是的。」
「像奴才一樣地親吻我的腳,你做得到嗎?」
照王一愕。自己可是堂堂千陰國的君王,要他淪落到親吻敵賊的……不,現在重要的是求生,只要能活下去,什麼都得做。
「你做不做得到?」
用力咬著下唇,直到滲出的血銹味盈滿舌尖。「……可以。」
「……」面具男退開半步。「你們每個人都起來吧,讓他能跪在我前面。」
幾名隊長紛紛從地上爬起來,而被壓在最下方的照王,一等到上面的壓力全下見了,立刻大大地吸了好幾口氣。
「親吻我的腳,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照。」
「再」?「機會」?或許是一連串的戰鬥讓他貧瘠的體力見底,照王的腦子變得朦朧、恍惚,思緒無法好好地運轉。總覺得……這幾個宇眼,有問題,卻又說下上是哪裡不對勁?
「你希望我救你,就先忘掉過去的自己,再一次地重生。做不到這一點,我會立刻把你再踢回地獄。懂了沒?」
為什麼他說的好似認得過去的自己?
「照,你懂不懂?」再一次地,輕柔、具操縱人心力量的魅音問道。
自然而然地,他順著面具男的意思,點了點頭。
「那麼,先從親吻我的腳開始,之後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若有一點點反抗,就是你毀約了,我會把你交回給蕭蕭。」
照王顫抖了下,瞟了瞟紫衣男。他此刻正以惱火,卻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站在面具男身旁。呼,看來只要自己有面具男當靠山,就可以躲過被凌遲至死的命運了。眼前最要緊的是活命,其它的,等有力氣再考慮了。
忘了我是照、忘了我是照……照王在心中不住地扼殺自己高傲的自尊,竭盡所能地擠出一點一滴的順從心,跪伏在面具男身前,低下頭去——
旁人的眼中所觀看的這一幕,可謂令人稱羨。多少人或許都曾夢想過,有一天能讓原本高高在上、雲端一般的人物,屈服在自己腳下,順從得像條狗。
男人命令照王剝掉所有的衣物,一絲不掛的身子,只有與生俱來的美麗光滑皮膚能留在上頭。男人並在照王的脖子上繫上繩子,要求照王坐在自己的腳邊,這姿態無論自哪個角度觀賞,都是——主人與他的狗。
「嘖嘖,禾鬼老大真是不做則已,一做便一鳴驚人啊!老實說,這麼超乎想像的……玩法,我們還真不敢玩呢!」
「我覺得這很棒啊!禾鬼老大應該帶著您的愛犬出外散步,讓過去被這傢伙欺凌過的人,看看此刻他的德行,呵呵……」
「照王殿下現在內心想必很後悔吧?以為被禾鬼老大救了命,想不到等著自己的羞辱更大。」蕭蕭幸災樂禍完,不忘說:「照王殿下,您隨時可毀約,小的保證不像禾鬼老大一樣,這麼不愛惜你。」
「蕭蕭,你人真壞,明知剛剛他不小心說了話,背上挨了一記鞭子,現在你又想誘惑他講話了是嗎?」
垂眸看了看窩坐在腿邊的他,眼底掠過似水柔情。
他們都說錯了。他不是他的狗,而是不小心掉入了男人陷阱裡的野狐狸、暫時成擒的野狐狸——一隻永遠都不可能被馴服的野狐狸。
他瘦削的體格、勁瘦的腰、強而有力的大腿,都不是優雅修長的裝飾品,那內藏的爆發力量及尖銳的爪子,會在男人失去戒備時,轉眼間反過來撕裂男人的喉嚨,是再危險不過的武器。
他漂亮的臉蛋,在「捕捉」的過程中受了點小傷,但無礙於他的美。
一雙細長的眼警戒地放射出強烈的「不要靠過來」的艷焰光芒,凜凜動人。
還有那彷彿隨時都要張口一皎的雪白尖牙……倘若能死於他的牙下,男人會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因為如此一來他將永遠忘不掉自己的血是什麼味道了。
美麗、狡猾又膽小的他,只是假裝馴服於男人,男人很瞭解他,他一定時時刻刻背著他在動著腦筋,早晚會掙脫這繩索逃離的。
男人的目光又栘到他背上的紅痕上頭。
這是方才自己親手鞭打的。手中那股反噬的力道,到現在還讓掌心隱隱作疼。他應該沒有傷到他,特意避開了肉薄的脊椎、肩胛,而挑了較厚的地方打。
他若聽見了,八成會冷笑地說自己很虛偽……男人自嘲地扯扯唇。如果真的擔心他受傷,根本不該動手打他,現在打都打了,還說什麼傷不傷呢?
「照,站起來,要回去了。」
聞言,裹著殘存的、千瘡百孔的驕傲,他慢慢地抬頭,挺直背脊,眼尾薄紅的丹鳳眼映著一抹恐懼地望向男人。
恐懼著男人接下來,還會耍什麼把戲傷人;也恐懼著男人對自己握有生殺大權,自己只能任憑宰割;更恐懼著,自己會不會一時忘了要恐懼,而做出令自己悔不當初的事。
有恐懼是好事,會讓他在反抗自己之前,先謹慎地想想。
「你可以把衣服穿回去了。」
他如釋重負,歡天喜地,迫不及待地跳起來穿衣的模樣,就像是等不及要逃回自己巢穴的狐狸。馬上又忘了自己該有的進退分寸,故態復萌。
男人隱藏住唇邊的一抹寵溺笑意。
在這種時候的照王殿下,還真是誠實得可愛。
「禾鬼大哥,這麼快就要回房間去睡了?晚上您要讓這隻狗睡在您腳邊嗎?如果有時間,我可以借狗出來玩一玩嗎?」青蛇隊長道。
「呆子!禾鬼大哥的狗,你也敢動?好大的膽子!」
男人瞥瞥一旁下意識躲到自己身畔的照王,淡淡地回道:「你們都該看得出來,這傢伙還沒被調教好。在我完全百分之百地調教完成之前,我不打算讓其它人壞了我的教育大計。要借就等之後再說吧。」
照王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臉頰漾出微慍的桃暈。
「我們走吧。」
窮鄉僻壤就是窮鄉僻壤,照理說身為義勇軍的首領,應當住最豪華的屋舍,但是當照王跟著面具男返回他睡處時,他真的不得不說,他非常的失望。
一棟茅草屋頂的長屋,為了應付北方酷寒的氣候,這兒也沒啥桌子、椅子、睡鋪,一張炕床就可以取代一切。
嗯,不過這兒總勝過之前被關的牢房。
「照,過來。」
面具男打斷了他在屋中好奇探索的行徑,指著屋子角落的一隻大木桶以及邊放的兩個小一點的木桶、竹棒。
「用這個去外頭挑水回來。放進這邊的鐵鍋中滾熱,之後再倒進那裡。」
「你……叫我去?」他這輩子還沒做過任何重度勞動。
「半個時辰內準備好,做不到的話,後果你知道的。」瞧也不瞧他一眼,面具男上了炕床,拿趄書卷休息去了。
是、是,為了逃離那個紫衣瘋子,為了保住這條小命,我不只得做狗,還得做奴才是吧?
照王現在才曉得自己也頗能屈能伸,怎麼以前他都不曉得自己脾氣這麼好,人家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將水桶扛上肩,照王咬著牙,拖著疲累的腳,賣命幹活兒去。
快到半個時辰之際,那大得要命的木桶裡,總算都被熱水裝得滿滿的了。
為了達成這任務,照王的雙手都長出水泡,腳底磨破了,肩膀也酸疼得不得了,這輩子從沒為了一盆熱水這麼辛苦過。
「喂,熱水我準備好了。」更嘔人的是,這盆熱水是給別人用的。
面具男頭也不抬地說:「那你把衣服脫了,進去洗一洗吧。」
「咦?那水不是你要的嗎?」照王吃驚到嘴巴都合不上了。
「我要的水,我會自己去挑,用不著你挑。同樣地,你想要吃飯,就得幹活兒,想要洗澡,就得去挑水煮熱。這兒沒有貧富貴賤之別,所以也沒有誰是誰的奴才……不過你還是得聽我的命令就是。」
沒有地位高低之分嗎?這陌生嶄新的說法,在過去照王想都沒有想過。可是現在失去了一切地位的他,已經瞭解這種「人人平等」的制度,讓他活得甚至比過去更有尊嚴。
他,可是靠自己的雙手,打了一整盆熱水耶!
當他迫不及待地跳入水中,享受熱水的撫慰,為生平第一次靠自己努力而得來的熱水澡感動之際!
「哇,你、你幹什麼脫衣啊?!」
「看你泡熱水似乎泡得挺舒服的,我也想泡一泡。」唇角一揚。「大家都是帶把兒的,應該無所謂吧?」
「你不是說自己要泡澡,會自己去打水?!」
「當這邊已經有現成的了,還跑去打水的人,不是笨蛋是什麼?」
唔!這傢伙比他還強辭奪理!照王看著面具男褪下一件件衣衫,身經百戰所鍛煉出來的肉體,明顯與自己耽溺於安逸狀態、只靠騎馬維持瘦削體態的肉體截然不同,差距懸殊到他一點兒都不想和這傢伙並肩站在一起,被人拿來比較!一看就知誰勝誰負。
男人的肉體,猶如上蒼以大刀闊斧的、充滿力量的鐵錘與削刀,大膽雕鑿出的傑作。再不自量力,照王也不想挑戰他。
誰會知道在那身黑袍底下,竟隱藏著如此本錢雄厚的……
看到面具男動手解腰布,照王禮貌地(其實是不想看)背過身。不一會兒,背後傳來「你稍微過去一點」的請求,然後一腳、另一腳、整個人的重量加入木桶中,大量的熱水溢出。
浪費啊!照王感歎完,半轉頭,隨便找話題道:「你怎麼還戴著面具?你洗身子的時候,也拿下來嗎?」
「……不,平常我獨處時,會拿下。」
「嗯?你的臉有什麼不可見人之處嗎?」一點都不懂得何謂「客氣」地,照王大刺刺地問道。
「只是圖個方便。」
「戴這軟面方便在哪裡?我覺得一點兒也不方便啊!」
「能讓一些原本認得我的人不再認得我,做起事來方便。」
「啊哈,這我就懂了。有時我也想,讓別人認不得我。」
掬起水,照王潑洗著自己的臉,然後心血來潮地掬水往面具男臉上一潑,哈哈哈地笑看他狼狽地擦拭著軟羊皮。
「你快點解下來擦乾,要不它會縮水發黑的。」
「……」
看男子動也不動,照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不敢在我面前拿下,莫非……我也是你認得的人!」
「……」男子刷地起身,大量的水花滑下。
照王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跨出大木桶,另一手則去捉那張罩住臉部五宮的軟羊皮。兩人站在水中掙扎了一會兒,最後照王成功地剝下面具,瞪著那張他在過去半年中強烈思念的一張臉。
哈啊、哈啊……怒火在胸口沸騰。
想說些什麼,卻又太過激動而說不出來。哽咽著,照王將面具往地上一扔,整個人抓狂似地撲過去,對著男人又踢、又踹、又咬、又打!這當下,還管自己是不是對方的對手,只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受傷,又有多痛!
男人靜靜地任他打了十幾下之後,突然間採取行動。
「唔、唔唔……」
雙腕被男人扣住,失去了行動自由。
雙唇被男人的舌撬開,奪定了空氣與憤怒叫罵的聲音。
雙膝在男人強力的吸吮下,消滅了站立的力氣,慢慢地沈入熱水中。
他們的身體在水中相互碰撞,手腳交纏著,而每當男人火熱的唇在他口中探索到敏感處,自己在快感中一小波、一小波抖動的身子,也會被男人豐牢地緊擁。
完全被包圍、保護的安全感,讓人泫然欲泣。
他回來了。他的魏子,回來了!
想要追究的事多不可數,可是照王暫時不願去想它,他只想好好品味這一刻、這一時的喜悅。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0-8-13 00:20:56
三、
男人自水中撈起了渾身酥軟、使不上力氣的照,走個兩步,咚地將他放倒在溫暖的炕上,並迅速地覆上自己的身體,替他抵擋水涼風寒。
因此,照的背,躺襯著一整塊雪白銀狸織成的軟墊,上方則密貼著一整片未經一刀一線剪裁縫製,純天然、保證最上質的男性絲滑硬實人肌。
底下是軟綿綿,蓬鬆松,上面是溫暖如絲焰,彈力十足。
兩者都一樣給人舒服、愛不釋手的感觸,但是照最喜歡的還是……手掌滑過男人的背,濕答答的水珠在掌心底下化為一攤攤的水漬,讓他能更密合地來回梭巡,細細感受不同於視覺震撼的……力量之美。
當他忙著探索男人身體的傲人線條時,男人的手也沒有閒著。沿著凹陷的小腹,五指一路向下。
未幾,潮濕的柔草纏繞住修長的指頭,宛如忠誠守護禁地的衛兵,不讓任何莽撞的好色東西,急吼吼地抓傷了重要的慾望分身。
但是,這對一向小心翼翼,珍視他如同性命、寶貝他如同易碎物般的男人而言,絲毫下構成麻煩。
手指細膩地梳過了茂草,盈盈握住顏色姣好、形態優美,令人下由心生愛憐的分身。
「哈……嗯……」
搭在男人背上的細長手指,倏然抽搐了幾下。
被包裹在有別於自己的體溫中:比自己更要熟悉碰觸到哪兒才能觸發蝕骨的戰慄快戚,力道的輕重拿捏更是恰到好處。
「嗯……嗯……」
自己好像成了一團任意他揉捏的膨脹雲朵。
隨他的意而成形,依他的意思而起舞。男人的指尖只要刺激一下濕漉漉的小窪口,粉紅色的分身便會老實地更加昂起、抖動。
不一會兒,更是喜悅地在男人的掌心,接受溫柔的撫弄,滴滴答答地掉淚。
「哈思、哈思……」
快感軟化了理智的防線,比任何的媚藥更具功效,也讓照做出了平常的他都不至於做出的放浪挑逗。原本只是著迷地望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臉頰,但下一刻他伸出了赤熟的舌信,在男人剛毅的下顎邊緣舔吻著。
男人的鼻息也在這挑逗下加溫、加速,近似大貓舒爽的呼嚕聲,沙啞地在喉結內滾動著。
愛撫的節奏變快了。
「不……啊嗯、啊嗯……」
照一邊扭動著腰主動送上,一邊又搖頭,意欲逃離他的掌握。
一股勢力是渴望延長喜悅、拉長戰線,以及另一股勢力是咆哮著尋求一次的解放。兩股勢力在相互抗爭、激烈對抗,熱情如火的血液溫度也跟著節節高昇,逼近沸騰。
男人困惑地吻上他急促呻吟的唇畔。「為什麼想逃?你不喜歡我這樣做?要我停下來嗎?」
揪緊了細眉,再次搖了搖頭,一雙迷濛的眼央求地眨動著。
「……還不要……不想結束……我不想這麼快就……」
性的歡愉透過了五官表情,飄蕩出絕艷的色香,這已經夠令男人體內的野性復活了,況且耳邊又聽到他甜膩的醉人請求。
男人瘖啞地一歎,揪住他後腦勺的黑柔細發,狂放地吻他。
這不是前戲的吻。這一吻的本身,已經是水乳交融的情交。男人的舌進攻,他以雙唇歡喜接納;他的舌獻身,男人的唇便熱情地強取豪奪。他們以交纏的舌感受對方的生命,口沫相濡以感受彼此的火漾熱情。
他自然地環住了男人的肩膀,跟著深吻的角度,慢慢地翻轉過身子,從男人的身下到身旁,到最後整個人趴臥在他身上。
這時候,照也不知道自己哪裡生出的勇氣,他在男人的胸口、腰、腹、印下了熱吻後,來到男人的傲人之物上。
前次的經驗中令他想「叫著逃跑」的玩意兒,為何現在看來如此……誘惑人?
照深呼吸了一口氣,以顫抖的手大膽地握住。
唔!好熱,會燙耶!
他沒想到這部位的溫度感覺起來竟如此……不可思議,像是握著一股不會燙傷卻又高熱的火焰。自己也從來不知道原來別人的溫度,感受起來是這樣的,和自己摸自己截然不同。
帶點遲疑、帶點猶豫地來回撫弄幾次光滑、卻又凹凸不平的表面,習慣了男人的溫度之後,他開始愛撫、替男人手淫,一如男人曾經侍候他的那樣。
「嗯、嗯……」
男人舒服地半合起雙眼,恍惚的俊瞼比任何美女更動人。
照的好勝心被挑起了,男人竟還能壓抑住興奮的鼻息,與剛剛自己控制不住的呻吟相較,自己實在太丟臉!因此,他非得挑戰一下男人的控制力不可!
「照!」
男人先被他的行動嚇了一跳,但接觸到一雙閃爍著躍躍欲試的丹鳳眼之後,便決定放手順他的意思。
照得到他無聲的許可,舔舔唇,先嘗試一手,後來發現他不可能用一手握住男人之後,繼而以兩手行動。
男人則以兩肘支撐自己的身體,微抬起上半身,目光瞅著自己與坐在大腿上的照,靠著雙手「湊」起兩人的親密部位,看來極度親暱、色 情。
「不許瞧!」
感受到火辣辣的視線,渾身泛出羞恥的紅暈,卻依然堅持以雙手包裹住兩人的分身,緩慢地在男人的大腿上搖晃起來。
男人只在最初一會兒,瞇起眼睛做做樣子,他怎捨得錯過這百年也不見得能等到的一幕!
「哈嗯、哈嗯、哈嗯……」
起初的由於,在嘗到能夠隨心所欲地掌握情慾,同時可取悅男人的醉人快感後,就像是學步的孩子總忍不住要飛奔,一切的謹慎、矜持都被拋到腦後。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頻頻在男人大腿上又扭又蹭,並以圓翹小屁屁碾壓男人下腹的行徑有多放蕩狂野,還不停地以雙手上下套弄著兩人的慾望。
盯著雙頰在亢奮中染成了玫瑰紅,薄唇漾著性感喘息的天生尤物,男人的自我克制迅速進入崩壞前的倒數計時。
「啊!啊!要去了!啊啊啊——」
身子高高地向後弓,慾望釋放的瞬間,他攀上了前所未有的恍惚之巔,甘美的酩酊滋味,迅速融化掉全身的骨頭。
一聲嚶嚀,他心滿意足地倒在男人身上。連男人撫摸著他的腰,他也只是慵懶地嘟囔著「好癢」,想移開、或閃躲都是欲振乏力的。
這對男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天賜良機。
大掌撫摸了幾次照的大腿,確認他餘韻猶存的四肢,「軟」得連動都不想動之後,探向白嫩雪丘的縫隙。
照哼了哼,沒開罵——這是好現象?
試探地以一指開路,挺入羞澀密閉的小穴,照的身子陡地動了下。然後指頭慎重地在邊緣淺淺地、保持一定節奏地抽動起來。
「嗯……嗯嗯……」
趴在男人身上的他,開始啃皎著男人,像是在報復男人在自己體內製造出來的「陌生」、「異樣」的感覺。
男人的手指越來越深入,他的啃咬也越來越軟弱。
「哈啊、啊、啊嗯……」
第一根指頭突破成功之後,陸續地又追加了指頭,務必讓纖細的花蕾徹底放鬆。在男人耗費無比的耐心,反覆地以指尖攻城略地了好一段時間後,已能吞著男人的指頭,同時蠢蠢欲動地收合擴張。
「哈啊……啊……啊……」間歇發出的喘息音色裡,多了過去沒有的,遊走在苦悶與快樂間的沙嗄嬌聲。
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
「不要……啊、啊……不要啊啊啊……」
先行發洩過一回的分身,曾幾何時再度硬了起來。於是男人一手在前、一手於後,前後夾擊地折磨著照,自慵懶中甦醒的身軀異常地敏感,禁不起多久的玩弄,照的眼角開始泛紅,好像隨時會哭出來似的,頻頻地求饒著。
「腦子要壞了……」、「要瘋了……」、「不要、不要、不要……」地反覆嬌嗔著,欲走還留地扭動身子。
差不多了。男人突然間移開了前後的手指,抱著照一翻身,當照還在大口大口地喘息時,男人已經抬起他的雙腿,高高架在自己肩膀上,並就定位。
「我要進去嘍?」
照清晰地聽見自己汗毛豎起的聲音,然後沈甸甸的壓力跟著男人挺進的腰,一起來襲。
「不、不……啊啊啊啊……」
相信在自己的細心開發下,照那楚楚可憐的花蕾,已能充分綻放,足以承受每一分自己碩大的慾望,所以男人沒有半點遲疑地,像把入鞘的歸刀般,嘶嘶嘶地送進照最順從聽話的花腔深處。
「啊嗯……啊嗯……」
即使這回的入侵只有一瞬間的痛楚,但發自經驗的恐懼,仍使眼角流出一道不由自主的淚水,無聲墜落。
「不要緊的,你瞧,一點問題都沒有呀……你很柔軟,可以完全包容我的……」體貼地暫停,不停地誘哄著。
照幾次舔了舔乾燥的舌之後,張開眼。「我很軟嗎?」
「你不只軟,你還很甜,最甜美的……」
不吝嗇地讚美著,男人以言語愛撫著照偶爾發作的自卑,埋在照體內的分身則賣力地撞擊、摩擦,噗滋噗滋地以淫 靡的聲響騷動著照的耳膜。
火被點燃了。
照覺得自己,被點燃了。
「啊嗯、啊啊、啊嗯、啊啊、啊……」
前進、前進、後撤、前進。轉動一下,拔出,再來。
強烈到全身皮膚都抽顫著、在一波波快感中痙攣著,曾經攀上的那道浪濤再次奔騰到照的面前,邀他縱情加入。
「魏子……魏子……親我!」
在那觸手可及的欲仙欲死高潮前,他卻步了,他害怕一旦投入,自己的一切都要被改變了、被消滅了。他怎能在嘗過如此人間仙境般的快意後,又失去?害怕被改變,不想被控制,他需要男人的雙唇作保證。
「親我……和我一起……在我身邊……」破碎地哭喊著。
俯身看著他的男人,給了他一抹夏曰煦陽的微笑。「交給我吧,照,我一定牢牢地捉住你,不會讓你消失的。」
溫柔的吻,封緘住他的恐懼。
「嗯、嗯、嗯……啊啊啊……」
終於捕捉到了,如蜜般的綿密快感,源源不絕地降臨抽搐顫抖的四肢,宛如一朵朵的漣漪在體內震盪開來。
照在恍恍惚惚之中,啜泣著、哆嗦著,揪緊了心愛的男人發誓!再也、絕對不放手!
魏子,是我的!我的!
身子冷卻下來,腦子卻熱了起來。
「我們需要好好地談一談。」
照王睜開清澈的眼,對著側躺在自己身後,雙手環在自己腰間的男人說。
子鷙知道柔情蜜意的溫存光陰到此結束,無聲地一歎。
「想談什麼?」
推開子鷙的手,照王下床撿起自己的素袍,邊穿邊說:「義勇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要離開王宮,跑來指揮一群……你明知道,你想做主將、要當主帥,我都會答應你的。」
「我沒有想當主帥。」
「那是什麼?你對我有何不滿?你離開我的理由是什麼?這我總該可以問吧!」
「我對你沒有不滿。」
照王翻個白眼。「我呸,沒有才有鬼!」
不為所動的子鷙,僅是以「我說的答案你不滿意,我也無可奈何」的表情看著他,於是照王衝回到他面前。
「至少告訴我,我錯在哪裡,所以你要離開吧?不許你再給我打馬虎眼!因為我是不會相信什麼昨天還好好的,隔天卻忽然忘記一切,連回家的路都不記得的怪病,會發生在你的身上。給我一個我不能反駁說它是謊話的理由!」
照王心想,這傢伙真的要逼他拿東西來撬開他的嘴,他才肯說話嗎?有什麼不能講的?他們剛剛不是還……
「你既然要戴著面具,不讓我發現你是誰,剛剛又為什麼要和我一起?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對一個你根本不想再和他相認的傢伙,做……那些事!」
「想做,所以做了。」
照王的眼睛愕然張得更大。「想……你把孤王當成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是你有了……別人嗎?所以你對孤王一點兒也不在乎了?你離開我,是因為要去他身邊?剛剛,你是把我當成那個人嗎?你給我說話,魏子鷙!」
子鷙的黑眼珠在繞了一圈之後,終於死心地,不再逃避地回到照王瞼上。
「我是愛了一個人。愛了二十年。我愛他之深,筆墨難書,言詞難以形容,我把一切都獻了上去。可是我……並不被他所需要。太愛他的我在他身邊,只是讓他變成一個不好的、糟糕的、令人厭惡的人,所以我離開了。」
苦笑地說:「我講完了。你還滿意嗎?」
「……那個人是誰?告訴我,他是誰!」
子鷙訝異地看著照王。「你問我他是誰?你還是不知道?」
「把他的名字說出來,我要知道那個不把你當一回事的傢伙,是誰!」
子鷙幹幹地哈哈笑了幾聲。
「你自己去想辦法查出來吧。我不會告訴你的,照。」
他堅定的表情,讓照王知道是該放棄逼問子鷙,改問其它人的時候了。
以斷枝在地上橫七豎八地寫了好幾個他想出來的,可能會是子鷙意中人的名字,然後再把昨晚聽到的那長篇大論般的愛情故事的相關條件套用到這些人名上,把不吻合的一一消去。
「……這也不是。」地面上的名字,已經一個不剩地被刪光了。氣得照王丟開筆,抱著頭說:「可惡、可惡!究竟是誰啊?」
「咚咚咚」的,一名口齒還下夠清晰,講話卻很伶俐的小男孩,跑到他面前問:「照!喂,你真的是個『王』嗎?那個住在一間很大、很大、很大的房子的『王』嗎?你騙人,對不對?」
「我是王,為什麼要騙人?」煩死了,都是因為子鷙不肯說,才會害自己傷透腦筋!「那麼,柳虎說你是壞蛋,也是真的嘍?」
「對,對、對,我是壞蛋!所以你們這些小蘿蔔頭都別來吵我!」
「我不怕壞蛋,我是義勇軍,要把你打打打,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啊,你們在玩什麼?我也要玩!」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好像有條看不見的繩子串起來似的,三兩下,也不用怎麼呼朋引伴,自然而然地就會往同一個地方聚集在一起。不一會兒,照王已經被一群小朋友給包圍住了。
有幾個是「壞蛋」、「笨蛋」地拚命在亂罵,也有往照王身上亂爬的、勾住照王的脖子差點勒死他的,更多的是繞著照王跑一跑、跳一跳,才被旁邊更新奇的遊戲或玩具給吸引過去。
為什麼照王會和這成群多到令人想喊救命的孩子,鬼混在一起呢?
理由很簡單,為了賺口飯吃。其實,這是魏子給眾人訂的規矩,每個人都得工作來換得自己的一餐。
照王一開始還以為,魏子在身份已曝光之後,會說「照王殿下可以不用做」,誰知那個死腦筋的笨蛋,還是堅持照王得「工作」。所以他只好勉為其難地先從打掃著手,結果立刻被制止了,因為他越掃越不乾淨。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下田耕種上,他種的稻全被拔起來,換別人重種,還得扣一頓飯。
幾次下來,魏子終於把他趕到這間免錢學堂,說既然他什麼都做不好,就陪小朋友當當玩伴也行。
極度討厭小孩的照王,說什麼也不想來,但是被餓了一頓之後,他還是乖乖到此學堂報到,被迫天天應付這些小蘿蔔頭們。
幾天下來,照王的「討厭小孩子」病,依然還是很嚴重,可是他哄孩子(騙孩子)的功力卻日日提升,儼然成了這兒的孩子王。
「好了,那邊那幾個不許跑來跑去,我要去睡一下,你們要是把我吵醒了,誰的屁股就得開花了!聽到沒有?」
伸個懶腰,打了個大哈欠,自從那天「找回」魏子之後,最近每天晚上自己都得和魏子進行「挑逗」的攻防——
「你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嗎?那你還碰我做什麼?」
「照,你是講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告訴你,你想碰我,除非先把『誰是你的意中人』這件事說出來!」
「你不但很頑固,還固執得很可愛。」
「不要以為乘機哄我、讚美幾句,我就會上了你的當!我已經完全看清你的真面目了,你這個貪圖我的屁☆又想跟人跑的壞——哇!」
「我很想對你更有耐性一點,但我在這半年已經深深瞭解何謂人生苦短,我是等不及你自己想通了。也許,明日我就會戰死沙場,那麼今晚不親親你、不上你,豈非暴殄天物?你不必說好,我自然有法子擺平你。」
「什麼?!你休想!」
但在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情事上,照王不得不舉雙手投降,他真的很懂得如何讓人……「通體舒暢」。
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意志太薄弱了,但要抵抗一件讓人舒服的事,本來就很難啊!我只是比別人要誠實罷了。
唯一的麻煩,是每天夜晚的「工作」,往往會影響到白天的「工作」,他如果不找時間補睡一下,體力怎堪負荷?這副身體現在可是很寶貴的,一要找出情敵的真面孔,二要勾引住魏子的心,三還要負責養家活口(雖然就一口),比過去在王宮中更忙、更累呢!但不知為什麼,他一點兒也不想念王宮的生活。
找到了能耳根清靜一下的小庫房,照王合上眼睛正想養個神,卻聽到幾個孩子放聲大哭。唉,又怎麼了?
「是誰在哭啊?有什麼好哭的?臭小鬼!」掏著耳朵,走回學堂前。
幾個孩童聚集在一塊兒,裡面一個男孩搗著腿肚,哽咽地說:「照……我好痛……我好痛喔……」
「照,小雙被蛇皎到了,腿上腫了好大一包,怎麼辦、怎麼辦?」
「嗚嗚嗚,小雙要死了、小雙要死了啦!」
被蛇咬到?光這幾個字,照王便已渾身僵硬,再跨不出下一步。
他想起了小時候那一場令自己患上血光恐懼、見血就會恐慌昏倒的毛病,被他埋藏在記憶最深處的意外。
「照,快救小雙!求求你,快救他……」
這聲音和腦中的「大夫,求求您,快救救殿下,救救殿下」迭合在一塊兒了。
「照!」
望著寄托最後一線希望在自己身上的一張張小臉,那都彷彿是年幼時代的自己。照王一臉愧疚,動彈下得地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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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21:20
四、
子鷙心血來潮地想到學堂去,瞧瞧照王究竟有沒有安分地工作。
每天回到長屋裡,照王就會嚷嚷著要換份差事,他再也不想管那群死小鬼了。
但是子鷙卻聽說,他已經在學堂裡重現他的小千陰王國,當起那些孩子的山大王,成天對那幫小鬼下令了——至於孩子們聽不聽,又是另一回事。
到了學堂,子鷙卻見到令自己訝異的場面。
他那任性、自私、蠻橫,這輩於沒為「他人」做過半點事的前主子,竟然跪坐在地上,以他的嘴幫一名孩子吸著腿上被蛇吻的傷口!
看著過去別說是做件好事,只要他不幹壞事就謝天謝地的壞脾氣主子,居然屈尊降貴,甚至克服自己最厭惡血 腥味(連看一下、聞太久都不行了,何況是吸出毒血水)的毛病,為了救助一名與他毫無關係、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而且是過去他最鄙夷的、身份卑微的賤民之子,而努力地將毒血吮出。
假使是過去的照王,即便他會破天荒這麼做,那也一定會有個理由。
好比說,想在某人面前表現出「聽話」、「犧牲小我」、「識大體」的一面,
好獲得對自己有益處的某樣東西。
但是看到照王繃著嚴肅的臉,拚命到眼中除了那孩子,根本沒有外人存在的模樣,就可以知道這真的是照王做過最「無私」的舉動。
子鷙深感動容之際,不免又想到了當初自己會離開千陰,甘願做個叛國賊前,那一段掙扎的心路歷程中,就包括有「也許我待在照王的身邊,是使得照王無法成長、無法成熟,變得越來越任性、暴戾的元兇」的念頭。
固然那夜照王殿下再三的「狗」發言,傷了他的心,但二十年長相左右,子鷙早已習慣了照王的毒辣,以及不管是有心或無意的侮辱話語。
況且,大多數的時候,他還得想辦法安撫一些被殿下的話刺傷的大臣們。自然,他也懂得該如何療傷,並明白此類傷口會慢慢地癒合、淡忘,不會留下永久的傷疤下因此這不是他背叛照王的理由之一。
他會離開千陰,是對自己絕望。
二十年下來,自己不知對照王進了多少諍言,掏心掏肺、鞠躬盡瘁。
可是反觀照王的行徑,當他要求雪鴉陪侍時,子鷙已經發現自己不能再以「任性」替照王脫罪!「不把人當人看」和「凡事以我為主」是兩回事,子鷙還不至於盲目到看不出來。
……為什麼自己跟在照王殿下身邊,照王卻成了這樣的人?
那幾日裡,他反覆地捫心自問。
最最後的關鍵,讓自己下定決心離開千陰、離開照王,是因為照王的一句「你先出去」——這句話重創了向來自傲於殿下對自己沒有半分隱瞞、自己是殿下最信任的心腹的他。子鷙這才驚覺自己的「殿下需要我、不能沒有我」的念頭,是多荒謬而自以為是,事實並非他所想的。
如今回頭來想,他責怪自己,怎麼沒能早點發現?自己放縱殿下的溺愛方式,已經阻礙了殿下的成長,扭曲了殿下一部分的人格。沒了自己的放縱,殿下也不得不有所改變了。
瞧,沒有自己及他人在身旁協助,殿下不也單獨克服了心中最大的障礙,跨越那段不堪記憶,伸手救助那孩子了嗎?
「照,小雙的腳恢復紅紅的顏色了,沒那麼黑了耶!」
「小雙你好點了沒?」
吸到自己的唇舌都麻痺沒知覺了,照王才看到男孩腿上的傷口已下再流出黑血,而是赤紅色、健康的血。
總算能安心了。
他擦擦自己額頭的汗水,呆呆地望著歡天喜地的孩子們,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分享他們的喜悅。
「辛苦你了。」
照王仰頭一瞧,彷彿是個被人捉到在做壞事的孩子,雙頰紅通通地說:「我、我……我是受不了這些小鬼又哭又吵,可不是因為我……喜歡這些臭小鬼!你、你不要誤會我很喜歡這差事啊!」
藏在面具下的唇,咧出一抹微笑。
「喂!你、你偷偷笑什麼?你越來越欠扁了,你知道嗎?」憑直覺,照王敢這麼說。
子鷙低頭在他耳畔細語道:「今晚給你獎賞,一大盆熱水、一壺美酒、我。讓你挑,喜歡從哪一個開始享用。」
羞赧地撇開臉,照王哼地說:「誰希罕啊!」
殊不知自己細細顫抖的眼睫毛、吞嚥著口沫而上下滑動的喉結、冒煙的臉頰,早就揭開了他其實「迫不及待」想領賞的真相了。
夜晚。
以雙膝著地、雙手前撐、向上挺出自己雪白渾圓的雙丘、裸露著恥部的羞人獸姿,承受著男人的恩澤雨露。
猛獰赤紅的慾望,於窄熱的甬道中,強力抽送出一波波的熱流。
快感像團威力強大的颶風,捲動了體內的一切感官知覺,除了男人所給予的、破壞力超強的愉悅刺激外,他的腦子空白一片。
男人衝刺的節奏越快,他狂亂款擺腰肢的動作也越大。拋開羞恥,他一心追逐著最終的高潮。
「啊啊啊啊……」
大量的白蜜自交合的部位溢出,沿著腿的內側淫褻滑落。
「哈、哈啊、哈啊……」
劇烈地喘息著,他們親了又親、吻了又吻,雙手怎樣也離不開對方的身軀,於是乎,不知不覺地又迎向了下一回合的序幕……
一整晚,炕上兩具合了又分離、離了又糾纏在一起的貪婪身軀,不知饜足地交歡著,做到寶囊已被掏空,再也擠不出一滴精蜜,他們依然索求著對方身體的溫暖。
直到最後的最後,意識朦朧、體力殆盡,他們才相互依偎著,沉沉地睡了……
勤奮工作的男男女女,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幸福的微笑。
他們並沒有昂貴的華服可穿,吃的也是粗茶淡飯,但他們神采奕奕,活得抬頭挺胸,驕傲自信。
他們都知道,只要肯做,在這兒,你可以獲得相對的報酬;只要肯拼,在這兒,你可以不斷地向上爬。無論你的祖先是否擁有豐功偉業,無論你的父親是否犯下殺頭大罪,你就是你,用不著背負列祖列宗的過去,盡可開拓屬於自己的未來!
照王坐在茶樓裡,望著街頭上來來去去的人們,想著自己可曾好好地在榮邑的街上,看看自己的子民們臉上的表情?
沒有。他過去從不在乎那些「賤民」們是怎麼想的:他們幸福不幸福,他也認為那不是身為君王的他需要去在乎的事。
可是在戰場上遭俘,一夜間從高高在上的「君王」成了最底端的「囚犯」後,他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天地。
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假使自己還有機會重回千陰,他想回去——不是王宮,而是到各地去走走看看。他想和每個地方的人聊聊,想知道這些人的過去,他們有什麼樣的希望……感覺還有很多靜待自己挖掘的地方。
「怎麼了?」坐在對面喝茶的子鷙歪歪頭,問著莫名笑起來的照王。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把這兒治理得太好了。真是要命,這樣不是讓我這個照王顯得無能又無腦,差勁到極點了嗎?即使你篡奪了我的王位,天下百姓應該也只會叫好,不會想念我這陰險孤僻的照王吧?」
照王沒有半絲嘲諷地說:「我看,乾脆連剩下的那些城池也給你,你來做『照王』好了。」
「我的目的,並不是想奪取你的王位。」
「不然你的目的是什麼?離開我,去追求你的心上人,我懂。但是組織義勇軍與你的心上人有關嗎?難不成你的心上人是……」
照王的腦子裡躍出了一種可能。
「是他吧?雪鴉。」
子鷙苦笑。「沒這回事。」
「你不用瞞了,我知道你怕我再去報復,但是我現在是你的階下囚,哪來報復他的權力?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你們兩個似乎相識很久,但他卻不像是很在乎你,還用計讓你上了我,於是你太過傷心而離開。」
照王講得頭頭是道,越分析越覺得事實就是如此。
「組織義勇軍,打倒我,不但可一石二鳥地報復我當初強搶雪鴉坐陪的仇,還可獲得雪鴉對你的另眼相看,如此一來,也許你就有機會成為他的入幕之賓。」
丹鳳眼失去了霸氣,照王語帶寂寥地說:「原來是雪鴉……他是討人厭,還有點糟糕,但是你這麼喜歡他,我真的沒想到……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魏子。可是你真見外,死都不肯說,幾乎想破了我的腦袋。」
「不,你誤會了。」
照王抬起頭。「我誤會在哪裡?」
「我——」
突然間,街上鑼聲大作,一名男子邊奔跑邊叫喊著:「大事不妙了!皇帝派鄴王領百萬大軍前來鎮壓我們義勇軍了!大事不妙了!恩典溪駐紮營已被攻破,大家快點備戰啊!」
子鷙與照王互視一眼,兩人極有默契地一點頭,衝出茶樓往總堂奔去。
總堂內,很快地聚集了隊長,副隊長等級的人,大家在子鷙到場前,早已議論紛紛。凝重的氣氛在他們見到了子鷙與照王雙雙出現時,急轉直下成了火爆。
「禾鬼大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帶著他?現在不是玩什麼調教狗的把戲的時候,大難將臨,我們得商量正事啊!」
青蛇隊長忽道:「我知道了!我們將照王綁在陣中,並告訴鄴王不許輕舉妄動,否則就砍了這傢伙的頭!這樣應可短暫拖延住對方的攻勢,給我們乘勢反擊的機會!」
「好主意,就這麼辦吧!禾鬼大哥!」
照王聽了臉一紅。不是憤怒,而是感到羞愧。
因為青蛇說的,九成九是過去的自己會提議的方案。他總是以為做個小人也無妨,只要能保住自己,犧牲別人是理所當然的。換個角度來看,他終於懂得過去的自己很丟臉,不是丟臉在「卑鄙無恥」四宇,而是明知卑鄙卻不以為恥的態度。忽略過青蛇的提案,子鷙問:「恩典溪那邊的狀況如何?有人有詳細的消息嗎?」
眾人互相對看,就是沒有人回答,子鷙失望地歎氣。
「……完全被摧毀了喔!恩典溪那邊。」
跟著這句話,「咿呀」地推開總堂大門,穿著一襲黑袍,容貌秀麗、雌雄莫辨的麗人,迅速成為眾人的焦點。
他促狹地眨眨眼說:「『禾鬼』這名字分明是要人找上你,你是故意還是笨啊?我的知己好友。」
「雪鴉!你來這兒做什麼?」
「來通風報信的啊!本想搶先一步知會你,王宮中的那些蠢大臣們,終於是紙包不住火,讓天隼皇得知了照王被亂賊俘虜的消息。天隼皇帝於是下令,命長子帶百萬兵前來解救次子,並且殺光『這些無法無天的大膽惡徒們』。」
倣傚天隼皇的口氣說完後,雪鴉搖搖頭。
「玩笑到此為止。好友,我的警告是真的,你最好還是想想該怎麼投降才好。這回領兵的鄴王是個不通情達理、也不知變通的傢伙,如果你們堅持不投降,他一定會一個一個,無論耗時多久也會將你們這義勇軍徹底消滅掉。鄴王軍可不像千陰軍那麼好對付,他們軍律嚴謹,不可能留下以少擊多,偷襲成功的機會給你。」
「投降?!禾鬼大哥,你不會考慮要投降吧?」
「如果投降,我們一定會死得很慘的!我們絕對不可以投降!我們願意相信大哥,你一定能像當初打贏干陰軍一樣,讓我們打倒皇族、打倒鄴王軍!」
「可是對方有百萬軍馬耶!怎麼想,我們的五萬軍……而且還是未受正規訓練的五萬兵馬,怎樣都不可能……即使有禾鬼大哥在,也不可能贏的!」紫衣副隊長失控地大吼。
沉重的現實,壓得全場靜默無聲。
「呵呵,所以我不是告訴你們,立刻投降就可以解決了。」
赤狼隊長洪一慷慨陳道:「投降等於任人宰割,一樣是死,我們寧可戰死沙場!我們就是為了爭一個更好的明天,所以加入義勇軍的。如今未達目的便投降,那當初立下的雄心壯志又算什麼?」
他的話引來不少附和。洪一於是轉向沉默的首領。
「禾鬼大哥,你帶領義勇軍壯大,我們很感謝你,但是如果你要像你朋友所言,未戰先投降……很抱歉,我赤狼將取代你為首領,不再接受你的指揮。我會帶著想奮戰的人,繼續奮戰到底!」
子鷙點點頭。
「我不會阻止你們繼續奮戰到底,但是我可以向各位保證,即使投降,你們也可保持前的生活。因為……我們不是投降鄴王軍,我們是投降在——」
子鷙拉起照王,自己單膝跪在他面前說:「這位千陰的君主,照王的腳下。」
眾人發出了詫異的「什麼?」、「瘋了嗎?」、「他才不會放過我們!」等等此起彼落的話語。
照王瞥了子鷙一眼,看見了一雙百分之百相信自己的眼。這讓他毫不在乎眾人對他的質疑,他相信一定有人會像子鷙一樣,願意相信他。
「我照王將會保證各位身家、性命的安全,不僅不會有秋後算帳的事,只要各位願意投降,還會一併赦免叛亂之罪。願意相信我的,就留下;不願意相信我的,請離開這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這個小鎮成為一個戰場。」
他毫不動搖的口氣,說服了一部分的人,大家開始討論著該如何選擇。
「你說你保證赦免,但是你敢說你能阻止鄴王軍嗎?他們大老遠地跑來這兒,沒得到個『交代』便空手而返,會甘願離開嗎?」
子鷙立刻挺身而出。「我會把自己交出去。投降後,把主將交給敵軍處置是約定俗成的老規炬。只要有我扛下責任,相信不至於波及各位。」
照王臉色一變,正想抗議,子鷙立即語重心長地說:「我禾鬼只有一個請求,倘若各位選擇投降,留在千陰,請務必做為照王的助力,幫照王殿下打造千陰,讓它成為十二國內最繁榮的國度!」
結果大約有一半的人願意給照王一次機會,留下;另一半的人則帶走所有的武器、馬與大部分的食糧,退至老據點白奇山。假使鄴王軍不接受投降,對山賊們窮追不捨,他們預備在那兒作長期抗戰。
返回長屋,照王顧不得雪鴉在一旁,揪住了子鷙的衣襟咆哮道:「把自己交出去?你想找死嗎?鄴王兄知道你背叛我的話,他是不可能再留你活口的!鄴王哥最痛恨的,就是不忠不義之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的確是背叛了你。」
「那又怎樣?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禾鬼是你,你就是禾鬼?你何必強出頭呢?聽我的話,不許出面扛下責任!」
「……微臣能親眼看到您的成長,已經夠感到欣慰的。我現在只是償付老天爺欠它的代價,我答應過它,讓照王殿下改邪歸正的話,我的命隨時都可以還它。」
照王又急又氣,不知怎麼做才能說服這死腦筋的傢伙,最後他脫口而出。
「雪鴉!還有他!你不是愛他的嗎?你丟下他一人獨活在這世上於心何忍?要是我,我一定會瘋了,我會追隨你而死……你不希望雪鴉自殺吧?」雪鴉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我才不會為了魏大人而自殺。」
照王一瞪,這人非挑此刻扯人後腿嗎?
「別聽他的,他會的!他只是在故作堅強,其實失去了你,他會非常、非常、非常痛苦,會痛不欲生!我知道,因為我曾經嘗過那樣的滋味!」
子鷙苦笑。「照王殿下……」
「天啊!魏大人,你怎麼到現在還沒講呢?照王殿下還在誤會我是他情敵啊?真是可憐,再怎麼樣想報復人家後知後覺,你這也太壞心眼了吧?」雪鴉唯恐天下不亂地說。
子鷙摟著一臉困惑的照王,也不用回頭,便道:「雪鴉,出去。」
「喲?連個『請』字都沒有啊?」
「請、你、出、去。」
雪鴉移動蓮步的同時,還掩嘴笑說:「羞羞臉,天還這麼亮就想做壞事了!照王殿下遇上了具有天賦異秉又如狼似虎的餓鬼情郎,還真是辛苦了。」
砰!門一關上,照王便迫不及待地推開他。
「你、你摟錯了吧?你不是喜歡雪鴉嗎?去找他啊!」
於鷙一歎,雙手再一伸,緊緊地摟住他的腰說:「微臣的心中,自二十年前起,就只有一個人了。」
「我知道,你用不著一直跟我講!」
「對我,他就像是個身份崇高,雲端上的仙人。我從不敢奢想能得到他,只想一輩子做他最忠心的朝臣。如今這夢已破碎,但我仍死而無憾,因為在死前,起碼我知道了我的主君非常,非常地在乎我。」
再笨,這回照王也聽懂了。他緩慢地瞠開了丹鳳眼,嘴張了開來。
「一直,就是您。只有您。我魏子鷙此生唯一的摯愛是我的主君,照王殿下,沒有別人了。」
照王愣了一盞茶之久,當他總算把這一切都想通後,隨即撲到魏子鷙的懷中,以拳頭狠狠地搥著他,像在搥牆似的。
「你該死、真該死!該死、該死、該死!你知道我多……我一直以為……你讓我這麼痛苦、這麼吃醋、這麼像個娘兒們般哭個不停!都是你的錯!你要負起責任,這輩子給我好好活著,好好地照顧我!聽到沒有?」
子鷙雖然被槌得非常疼痛,但他咬牙忍下了。誰叫他愛上的是天下最「殘暴」又最可愛的君王呢?
附耳在門板上的雪鴉,嘻地一笑。
他聽到裡面的照王殿下在接受完子鷙的告白之後,也哽咽地說出了自己早已發現不能沒有魏子在身邊,以及他深愛魏子。會說什麼「被狗侵犯」的話,也只是為了遮掩自己的恐懼罷了。因為初夜過後,照王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放浪,怕被魏子嫌棄,因此乾脆先下手為強,說自己是逼不得已的,以為這樣可以躲過傷心的可能。
「很好、很好,一切都很圓滿!恭喜你,有情人終成眷屬了,知己好友。」
不枉他雪鴉一趟千里迢迢地到北方來見證。
接下來是屬於愛人們纏綿的歡喜時間,就當作是祝福他們的賀禮,自己就還給他們兩人真正的獨處光陰吧!
奉天隼皇命前來協助千陰國平定山賊之亂的鄴王,率著謠言中的「百萬大軍壓境,並在據說賊亂最嚴重的北方十城及南方交界處——恩典溪畔沿岸布下了相當數目的兵馬。
調兵遣將的風格以穩重見長的鄴王自身,則是率領著一營只接受他直接指揮的精銳尖兵,轉向陸路,和水岸邊的駐軍一起夾擊山賊派守在恩典溪畔的兵馬,成功地讓敵人於一時辰後,潰散敗逃。
鄴王首戰取勝後,下令將雙方交戰之際,我方所擄的山賊們全數釋放,唯一的條件是——他要求這俘虜在返鄉的路途上,廣為宣傳鄴王軍驍勇善戰、兵廣將多的景象,還散播他們以風行草偃的速度,在收復失土中。
目的,就是想在真正交手前,先在心理戰上,再下一城。
不負所期的,隔沒幾天,一封信以義勇軍首領「禾鬼」之名,送至鄴王手上,內容簡短有力!
「我等接受照王殿下勸降,『反皇義勇軍』即日起解散。照王殿下將於湎鎮率吾等降民,敬候鄴王大駕。此致。」
鄴王立刻將大軍開拔到湎鎮,並在距離湎鎮約半里的路途上,順利與王弟照王會面。
一點兒也看不出過著吃苦的俘虜生活,反而比過往相見時,更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弟弟,立刻提出請鄴王退兵的請求。
「相信鄴王兄已看見,王弟很好。山賊起義之亂,王弟的治理不周得負最大責任,王弟當記取此次教訓,絕不會再重蹈覆轍。因此請王兄舉兵返國,代王弟向父皇謝罪。等千陰國安定下來,我自當前往皇都負荊向父皇請罪。」
鄴王從未欣賞過這個弟弟,因他完全繼承了他娘親畏畏縮縮、躲起來算計他人的樣子。
他還記得有一回,不知三弟、四弟和照王有了什麼不愉快,照王竟在半夜時,於皇子們的練馬場子內,叫人連續挖了數個大窟窿。馬術高明的自己與四弟,雖然勉強撐住,沒從馬背上摔下,但愛馬們的腿都斷了。
更慘的是三弟,不僅摔斷了手骨、腳骨,愛馬還因為受驚而四處衝撞,被護衛們亂刀砍死——就在三弟面前。
鄴王找出照王是罪魁禍首之後,想出了個懲罰法子!他將照王與那些斷腿哀鳴的馬兒、被亂刀砍死的馬屍,全都關在同個馬廄裡。他不給照王食物,也不給水喝,告訴照王既然這些馬是他害到斷腿的,除非他把馬兒醫好,否則不許出來。餓了,渴了。旁邊還有被他害死的「現成馬肉」可食。
……當然,鄴王知道馬兒是醫不好的,但他就是要照王去想法子。
他本想關他個三五天當作懲罰,誰曉得照王沒膽子就算了,還沒種!他碰都不敢碰馬屍,不吃不喝一天一夜之後,開始在馬廄裡胡言亂語、全身抽搐翻白眼、口吐白沫給他看。
鄴王懷疑他根本就是演戲的,不想理會。但照王的貼身隨從卻跪在馬廄外頭,見人就磕頭,拚命求人救救照王。看在那隨從忠心耿耿的分上,鄴王告訴他,只要他肯磕五千次頭,自己就放人。他估計這隨從再忠心,也曉得這樣子磕下去,一定會頭破血流死掉的,沒想到那隨從卻賭命下去求。
最後鄴王被他感動,在他磕到一千次、人都昏了還在磕的時候,就叫他別磕了,並把當時整整被關了三天、也餓了三天的照王放出來。
自那以後,照王在自己面前變得安分多了,但是人也變得更陰險。總覺得他陰暗的表情底下,不知藏著什麼壞念頭。
這次前來千陰,也不是真那麼在乎兄弟之情,要不是父皇下令……
但,此時站在他面前的王弟——照,無論談吐舉止,或堅定的眼神,都不復見過往給人毛骨悚然的感受。
不知是什麼改變了他?
「見到王弟安然無恙,王兄甚感高興。關於退兵一事……既然王弟這麼說,這就是你千陰的內政問題了,無須為兄再多千涉,我當然可以立刻帶兵返國。」
照王臉色一亮。「多謝王兄的諒解。」
「可是刀既已出鞘,未見成果就鳴金收兵的話,恐有傷我鄴王軍心。為兄希望你能交出『義勇軍』之首,好讓王兄帶回京城,以彰我天隼皇朝之威。」
「您要……義勇軍之首?!」照王的臉色白了白,看了看站在身畔的男子。
「信上不是說他已投降?他應該願意扛起這反逆之責,回京受審吧?」鄴王不懂王弟幹麼一臉大受打擊的樣子?
「照王殿下,讓微臣……」男子欲言又止。
「不行!不可以!」照王忽然激動地抱住了男子。
真是荒唐!鄴王皺超眉。「這是怎麼了?」
照王與男子拉拉扯扯之際,一道身影排開眾人,走了出來。
「我就是義勇軍之首,禾鬼。要捉便捉,要砍我頭,便砍我頭,悉聽尊便。不過,你砍得了我的頭嗎?呵呵呵……」戴著面具,口氣相當囂張地說。
一聲驚呼:「雪——」
照王身邊的男子急忙搗住照王的嘴。
鄴王則看不懂這群人在玩什麼把戲。但是,看不懂就別想了。「你的頭砍不砍,不是由你作主,逆賊!把面具拿下!」
「好哇,拿就拿!」
取下面具,底下巧笑倩兮的臉蛋,竟是鄴王夢裡尋他千百度的佳人!「是你?!」
「沒想到我會自投羅網是嗎?」微一微笑,他轉向一旁的照王說:「這樣我總可將功贖罪,你不會再記恨我害你的事了吧?我的知己好友就交給你了,千萬別太聽他的,否則會變得像他一樣無趣的。」
留下這樣一段話後,雪鴉頂替了好友魏子鷙,踏上前往京城的旅途。
照王沒想到自己也會替人擔憂,反倒是魏子鷙信心滿滿地說:「不會有事的,他可是絕頂聰明的雪鴉,自有辦法逃出生天!」
希望如此。
照王依偎在魏子鷙的懷中。如果不是雪鴉這「情敵」的攪局,或許自己一輩子都無法發覺到幸福早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謝謝你,我的情敵。祝你好運!
——全書完——
編註:關於涉王與濮宮瑛的故事,請見採花系列632《王的恩寵》。
祝你幸福
「阿部(注一)」漿,你好嗎?
到新家已經第三天了,你適應得可好?
葳奶媽很想你喲!我想你現在應該是吃得飽飽的,在睡覺覺了吧?
從你巴掌大的時候,你就是這麼乖的一個小BABY!因為葳奶媽工作很忙,沒辦法一直把你抱在懷中,你醒著的時候,會安分地在籃子裡玩玩自己的小腿,小手,舔舔你的閃電小毛尾,再憨憨睡去——你的睡相,真的可愛得像天使喲!
那段日子葳媽總是隔四個小時把你吵醒,用針筒和奶瓶裝著不知道會不會太燙的ㄋㄟㄋㄟ,努力地塞進你的小嘴。
好幾次笨拙的葳奶媽都害得你的小嘴、小鼻了都沾到ㄋㄟㄋㄟ,但你不知道是天生樂天知命,或是肚子太餓,總是不在乎那些小事,繼續努力地吸奶嘴。
喝完奶,被放回籃子裡後,你總是張著一雙期望能再多被抱抱的大眼睛,看著葳媽,可是葳媽得狠心抗拒你的誘惑,因為工作不能等。但相信我,部部,葳媽可是很想抱你入睡的喔!
部部,你知道嗎?看著你的小肚肚喝到圓滾滾的,葳媽的心也裝滿喜悅喲!
每天葳媽最大的快樂,就是幫你量體重。
看著你的體重每天都增加,看著你一天天地長大,看著你越來越好動,就是一種小小的幸福。
雖然中間有過小小的凸槌,像是不小心誤以為你粗大的嗯嗯是脫X,結果被醫生笑我窮緊張;也曾經每天都擔心你的嗯嗯狀況,最後發現原來你討厭在尿布上廁所,只要給你沙沙盆,你每天都會乖乖地上兩次嗯嗯,並正常地尿尿。
哈!看樣子,我這奶媽還得多學習學習。
「阿部」漿,葳奶媽一定不會忘記,你像只小兔子般,四處蹦蹦跳、趴趴走的可愛樣子;還有窩在車莓窩裡裝淑女的樣子(啊咧,明明部部是個小紳士~~);以及你耍賴在奶媽的鍵盤上搗蛋的樣子。
「阿部」漿,在這短暫的一個多月中,謝謝你,每天都讓葳媽過得很聿福。
未來你在新家,也要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長大喲!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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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0: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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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阿部是葳子10月底左右,在家門口撿到的幼幼貓。本來是想留下來當葳子的貓兒子,但是一來葳子家的貓貓已經大爆炸了,二來又遇到了合適又能給部部幸福的認養者,於是就紅著眼把部部交給他的新把跋了。^_^
因為替小部把屎把尿,玩得不亦樂乎,結果沒能準時交出稿子,愧對小編&諸位親愛讀者們的懺悔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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