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蘇霏 -【罰你吻我一百次(青菜蘿蔔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3:33
標題:
蘇霏 -【罰你吻我一百次(青菜蘿蔔之一)】《全文完》
《
罰你吻我一百次
(青菜蘿蔔1)》 作者:蘇霏
方言歡,二十八歲,經歷過四個不及格的男人之後,
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要談什麼狗屁戀愛了,
她只想找個伴,長相順眼,沒有疾病,看起來乾淨清爽,
最重要的是,事後不會死纏爛打,可以分得漂亮俐落──
這個像是從天下掉下來的男人完全符合她開出的條件,
聰明、冷靜,說不上超級英俊,可是又難以否認其魅力,
交往的唯一原則是好聚好散、互不約束,正好!
慾望城市的熟男熟女各取所需,她應該心滿意足,
但是問題悄悄發生,有了第一夜,就有第二夜,
而她貪心地想要第三夜、第四夜,再也戒不掉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3:44
楔子
門鈴響起。
公寓內的女子開了門,好看的眉毛立刻擰在一起。
「你來做什麼?」她瞪著來人,只覺得他手中那束俗麗的紅玫瑰香得刺鼻。
「歡,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真的愛妳。」
愛她?方言歡幾乎嗤之以鼻。
「你那懷孕的未婚妻呢?她知道你來找我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們分了,你幹麼還糾纏著我?」
「我不是有意要騙妳,那不要臉的女人是自己黏上來的,如果不是她逢人就說她懷了我的孩子,我絕對不會跟她訂婚,妳要相信我!我是不得已的呀!」
不得已?呿,真方便的借口!她管他去死!
但是她同情那個未婚妻,若是知道自己被她的男人在背地裡說得如此不堪,不知道她會有何感想?
「張建成,就算你沒未婚妻,我也是要跟你分手,你要我說幾次你才懂?」女子壓抑著怒氣。這人先是到她工作的地方騷擾她不說,現在居然找上她家!
「歡,我愛妳,妳是我見過最美的──」張建成的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歡歡,誰來了?」一名俊秀的青年從方言歡身後出現。
「不相關的路人。」
「他是誰?」張建成變了臉色。「才多久妳就找了野男人,他怎麼會在妳家?妳說!妳是不是和這人同居?!」
「關你屁事!」方言歡瀕臨崩潰邊緣,懶得顧及形象。「我是和他住一起又怎樣!你管得著嗎?先生,我們已經分手了,你還有個懷孕的未婚妻,拜託你不要再糾纏我好不好?我跟你早就已經沒關係了!」
「難怪那晚妳怎麼樣都不肯給我,原來早就勾搭上別人了!」張建成冷笑。
他居然有膽給她提起那晚!
方言歡額上的青筋跳動,平時足以電死幾大卡車男人的美麗杏眸,此時已燃起熊熊烈火。
「我就說嘛,像妳這種女人一看就知道浪到骨子裡,說什麼沒準備好,騙肖,直說妳喜歡被這種漂亮小白臉上就好,還學處女裝矜持!」
「先生,對女孩子說這種話你不覺得有失風度嗎?」
「沒關係。」方言歡對身後青年抬起一手。「我自己能處理。」
「歡歡,別──」
但英俊青年的制止仍是太遲,方言歡已經一拳招呼過去,走廊上響起一聲慘叫,那束紅色玫瑰花也散落一地。
方言歡想了想,又朝張建成的屁股補上一腳,才重重甩上門。
不知死活的傢伙……
方言歡伸手撩了撩濃密的秀髮,把門外的叫罵當狗吠。
「下次我如果再交男朋友,記得直接拿菜刀砍死我。」她對共享一層公寓的好友說。
歷史總是一再重演,這個張建成是她交過的第四任男友,一樣是豬頭。
她不得不學乖。
這一年,方言歡二十五歲,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要談什麼狗屁戀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4:05
第一章
「別哭了。」
「對不起,方姊……」
「別道歉,妳又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方言歡暗暗嘆氣,隨身帶著的面紙已經用完,她只好拿桌上未用過的餐巾紙給對面的女孩擦眼淚。
哭泣的女孩叫小茹,是方言歡工作的畫廊裡的工讀生,平時伶俐又認真,但今日卻一整天心不在焉、恍恍惚惚,不僅出了一堆錯,還差點把一尊由他們畫廊代售的雕塑給撞倒,幸好言歡眼明手快,總算是有驚無險。
經理這兩天不在,畫廊裡大大小小事務由身為助理的方言歡負責,那件標價近十萬的雕塑要是砸了,她和小茹八成也可以包袱款款回家吃自己。
為了避免類似的驚險情況再次發生,方言歡在下班後便將小茹約到一家咖啡店,打算找出這女孩究竟為何如此反常。
怎知她開口一問,小茹就哭了起來,話也說得斷斷續續,方言歡花了快半小時才拼湊出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小茹前天晚上參加大學同學的生日派對,在派對上認識了一個同學的朋友,那個朋友長得又帥嘴巴又甜,當晚就把小茹哄上了床,事後那人卻表示自己已有一個交往多年的女朋友,跟小茹不過是逢場作戲。
「方姊,我以為他會對我負責任,誰知道他……嗚……」
負責任?方言歡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這年頭別說是男人,連不少女人都玩過一夜情,會負責任的人恐怕得到史前博物館才找得到。
她思索片刻,決定確認幾件事。「小茹,他有沒有強迫妳就範?」
小茹愣了下,搖搖頭。
「他有沒有在妳的飲料裡下藥,趁妳神智不清醒的時候亂來?」
小茹又搖頭。
「所以妳完全是自願的?」這次小茹沒點頭也沒搖頭,但是臉上的神情已經給了方言歡答案。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在辦事的時候有沒有採取安全措施?」
「他……有用套子……」小茹低垂著頭,囁嚅著。
啊咧?那她到底在哭什麼?
方言歡才不相信什麼一見鍾情那種事,愛情這種東西的份量,向來被過分高估、過度誇大了。
「小茹,我這麼說或許妳會覺得不中聽,可是妳是一個二十二歲的成年人了,自己要對自己的決定負責,既然妳允許這件事發生,就不能完全怪別人,也別一味把自己當受害者。」一個巴掌拍不響。
「可是……」小茹又抽抽噎噎了起來。「那是人家的初體驗……他、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這是不是也算一種處女情結?方言歡忽然覺得頭有些疼,這個小茹到底是哪個星球來的?
「就算他是妳的第一個男人又怎樣?那又不表示他非得是妳這輩子唯一一個。那個男人擺明了只是跟妳玩玩,不管妳怎麼傷心難過,妳以為他會在乎?」
方言歡苦口婆心又勸:「那種愛劈腿的花心男反正要了也沒用,所以妳不需要把事情看得那麼嚴重,倒不如把那個晚上當作是純肉體上的行為,不過是性而已,如果當時的感覺還不錯就當賺到,感覺不好的話就當被狗咬到,下次挑男人的時候謹慎一些,沒必要為一個晚上的經歷折磨自己。」
小茹總算止住了淚,一雙紅紅的眼睛望著她。「方姊,妳的想法好前衛……」
有嗎?在這個時代應該很少有女孩子因為初夜給了某人,就決定此生非君不嫁吧。
「我只是認為每個女人都是自己身體的主人,不管妳想要從一而終還是貨比三家,選擇權都在妳,但是現在既然妳的第一個男人不是什麼好貨色,難道妳還想為他守身一輩子?」
小茹想了想,不負期望地搖了搖頭,方言歡暗自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果汁補回消耗掉的大量口水。辛苦啊,這年頭畫廊助理還得兼心理諮詢呢!
小茹沈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已不像稍早那樣可憐兮兮又退縮,似乎一番談話讓她對外型成熟、美艷的方言歡起了親近之心。
「方姊,妳的第一次是什麼感覺?」
方言歡一口果汁差點噴出來。
這是管閒事的報應嗎?方言歡忽地很後悔,只想把剛剛所有的高談闊論全部收回來。
「那個喔……」她清了清嗓子,表面鎮定,實際上心虛得要命。「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想不太起來了。」
「妳當時有沒有很緊張?」
「呃……還、還好吧……啊,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這家咖啡店共兩層樓,但二樓室內正在裝修,所以除了男女洗手間之外,並未放置桌椅,倒是落地窗外的長形露台上,擺了三、四張帶著遮陽傘的露天座位,不過大多數顧客仍集中在一樓。
方言歡經過敞開的落地窗時,瞥見露台上坐了一對男女,但她忙著躲進廁所唾棄自己,也沒多留意那兩人。
可恥啊,居然用尿遁這種賤招。
但是她不逃又能怎樣?總不能坐在那裡跟小茹討論根本不存在的「初體驗」?
女用洗手間很乾淨,充斥著乾燥花的濃郁香味,方言歡既然不是真的想上廁所,只好杵在洗手台前洗洗手,然後對著鏡子整理儀容。
鏡中的女人有著高挑而穠纖合度的身材,一頭帶著浪漫波浪的頭髮幾乎及腰,膚質極好的鵝蛋臉上長著一雙微微上揚的杏眼,大小適中的鼻子有著令人欣羨的高聳鼻梁,至於那張嘴,雖比傳統的櫻桃小口寬了一些,但是嘴唇飽滿豐厚、不點而朱,惹人無限遐思。
長著這副據說性感又嫵媚的皮囊,也難怪人人以為她閱男無數、戰績輝煌,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沒錯,她方言歡今年二十八歲,交過四個男朋友,但至今性經驗值仍然掛零。
至於原因,想起來太心酸,不提也罷。
磨蹭了幾分鐘,方言歡決定下樓,暗自祈禱小茹已經忘了她們原先的話題。
再次經過落地窗時,一道略高的女聲不期然地響起。
「既然你沒有要復合的意思,為什麼還要約我出來?」
方言歡本能地往外看去,說話的女人很有一股古典美,精緻的臉上滿是幽怨,語調卻是惱怒的。
偷聽是很不禮貌的,方言歡告誡自己,收回視線,但是剛跨出的步伐又因男人的聲音縮了回來。
「如果讓妳誤解了,我道歉,但是我約妳在這裡見面,只是想當面告訴妳,請妳別再打電話到我公司,這樣讓我很困擾。」男人的嗓音醇厚、平和,但是每個字都冰冷到極點,不留一點餘地。
方言歡不由得又看向露台,但因角度的關係,只能看見一道有著挺直鼻梁的瘦削側影,以及那一身象徵菁英階級的手工西裝。
不知道這男人的正面是什麼模樣,她忍不住想道。
「東禹,」古典美人又放軟了姿態,聲音柔情萬千。「我知道當時是我提出分手的,可是我現在後悔了。分開之後我才知道我有多愛你,我不需要什麼名分,你不愛我也沒關係,我只想要待在你身邊,我發誓,不管你現在的女伴待你如何,我一定會對你更好……」
沒有用的,這個男人不吃這套。
這個想法蹦出,方言歡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她連男人長怎樣都看不清楚,哪來這種古怪的論斷?
只見男人在聽過一大串深情告白之後,微抬手腕看了看表。「對不起,妳說完了嗎?我很忙。」
簡潔有力,夠絕情。
方言歡憐憫女子的同時,不得不佩服男子的冷硬。
要是她以前甩男友的時候也有這種無情的魄力,也不會每次在分手之後都要為對方的糾纏頭痛不已。
「你……你好過分!」自己的委曲求全、低聲下氣竟得到這樣冷漠的回應,古典美人的臉色在瞬間變為憤恨,毫不遲疑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往前一潑。
嚇,居然是傳說中的潑水畫面!方言歡猛地倒抽一口氣,但及時摀住自己的嘴。
教她更詫異的是,男人竟一動也不動,毫不閃躲地任冰水落在他臉上,然後才拿起桌上的餐巾,緩緩擦拭自己。
是她眼花了嗎?方言歡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他的唇角微乎其微地輕扯了下,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
「祁東禹,算你狠!你放心,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古典美人抓起包包,氣憤地站了起來。
「謝謝,保重。」
唉呀!方言歡齜牙,替那女子暗暗喊痛,那樣淡漠的語氣可比什麼都不說來得更有殺傷力。
果然,古典美人的眼眶在瞬間紅了,高跟鞋用力一跺,恨恨地走開。
啊,糟!窗後的方言歡躲閃不及,當場跟女子打了照面。
「這、這窗簾的質料不錯……」方言歡摸著一旁懸掛著的布料,不自然地乾笑。
幸好古典美人只是遷怒似地瞪她一眼就離開,方言歡鬆了口氣。果然偷聽這種壞事不能做……
她下意識地又往窗外看,呼吸卻驀地一窒。
仍坐在露天座位上的男人,不知在何時,已經轉過頭對著她。
他與她的距離,大約只有兩公尺。
那是一張不太容易形容的臉龐,說不上超級英俊,可是又難以否認其魅力。
他的皮膚是淡淡的麥芽色,雙頰略偏瘦削,使他的輪廓顯得比一般人深刻、立體。原本這樣稜角分明的線條會讓人顯得粗獷,但是偏偏他的五官組合起來,又給人一種儒雅、斯文的錯覺……
會選擇「錯覺」這兩個字,是因為那雙狹長的眼睛裡,正閃爍著一種猶如掠食者的銳利光芒──真正斯文的男人,絕不會有這樣的眸色。
而他正在打量的,正是她。
方言歡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神能有這麼大的威力,在他的注視下,她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彷彿連心底最深處的、最陰暗的秘密都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慌,想逃脫,卻又矛盾地被那磁石似的黑眸深深吸引,無端興奮又心悸。
男人的目光,她經歷得多了,但是為此而心慌意亂,卻是頭一遭。
忽地,光芒隱去,他的眼眸已成平靜無波的深井。
「小姐,有事?」
沈穩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方言歡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正失態地盯著人家猛瞧,經他這麼一問,即便她平時不是個容易臉紅的人,此時也不免赧顏。
「我、我只是路過……抱歉,不打擾了。」扔下話,方言歡有些倉皇地走開。
回到一樓時,方言歡已恢復鎮定。
是她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不過短短幾秒的視線交會,哪來那麼多古古怪怪的感受?肯定是幻覺。
方言歡一面告訴自己,一面走向等著她的小茹。
但她一坐定,就看見那個男人在她之後也跟著下樓結帳,然後毫不眷戀地邁出咖啡店的大門。
「小茹啊……千萬要記住,妳可以為中東戰火下的孤兒寡母哭,可以為非洲的百萬饑民哭,甚至可以為街上的流浪貓狗哭,就是不要為了男人掉眼淚,不值得。」
「方姊,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小茹一頭霧水。
「啊?」方言歡回神,把視線從門口拉回。「沒事沒事。」她哈哈一笑,當下就決定將剛剛的事──包括那個男人,拋在腦後。
為這種純屬偶然的小插曲傷神,不是她的作風。
那是方言歡第一次遇見祁東禹,他在她的心上,只停駐了短短幾分鐘。
在這家新開張不久的回轉壽司店裡,坐著三位相當引人注目的顧客。
女性目光的焦點,是第一位容貌俊秀、比偶像明星吳尊還帥上幾分的年輕男子,男性顧客所注意的,是第二位杏眸豐唇、妖嬌美艷不輸林志玲的美女,至於投向第三位的視線,則完全是另一種性質──
大家都想不通,那樣一個頭髮用原子筆胡亂盤起、衣服縐巴巴的眼鏡女,怎麼會跟另外兩位時髦出眾的俊男美女坐在一起?
然而三位當事人似乎早習慣週遭的目光,旁若無人地吃飯、聊天。
「七年級女生的復原能力果然快得驚人,我們店裡的小茹現在正跟一個新進畫家打得火熱,距離她為初夜哭得死去活來才兩個星期咧……」方言歡在小盤中又添了一些哇沙米。坐她左手邊的男子是她的室友兼好友周均嵐,坐她右側的則是高中時候就認識的死黨呂飛絮。
「應該算妳開導得成功吧,羨慕的話,何不自己也交個男朋友?」周均嵐天性溫柔,連取笑朋友時也不會讓人感到絲毫惡意。
「不必了,戀愛這種東西還是留給其他有緣人吧。」根據她以往的經驗,談戀愛麻煩得要命,不但得不時配合、討好另一人,又得忍受對方的佔有慾加嫉妒心,還不如自己一個人自在逍遙得多。
「那麼多餐廳給妳選,幹麼找家食物會跑來跑去的店?」呂飛絮牛頭不對馬嘴地插話,眼看輸送帶上自己相準的那盤鰻魚握壽司被別人率先取走了,厚重眼鏡上方的細眉擰了擰。
「花錢請妳吃飯還挑!」方言歡沒好氣。「小呂啊,不是我愛說,妳成天把自己關在那棟老房子裡,跟世界完全脫節,都快變成人家說的奼女了!」以寫作維生的呂飛絮,最高紀錄曾兩個月未踏出父母留給她的房子一步,要不是方言歡每隔一陣子威脅利誘逼她出門,恐怕她死在屋裡都沒人發現。
「宅又怎樣?又不犯法。」
沒心沒肺的女人!方言歡翻了翻眼,懶得再勸,小呂是怪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唉,連剛從學校畢業、思想保守的小茹都已經有了第二個男人了……」思及此,方言歡不由得一陣沮喪。她要何年何月才能擺脫處女之身?
「妳太挑剔了。」周均嵐說。
「她那應該算是一種病態的性潔癖。」
「妳才有病咧!」方言歡橫了一眼嘴裡塞滿鮮蝦手卷的呂飛絮。
她的男友一號有口臭,接吻過一次之後就出局,男友二號汗腺太發達,渾身的異味自然不在考慮之列,三號的體毛濃密度直逼狒狒,光是看見他赤裸的上半身就讓她冷了下來。至於後來被她發現已經訂婚的第四號,其實是最接近本壘的一個,但是一見到他那不是特別美觀的生殖器官,她的「性致」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也幸好什麼都沒發生,她可不想糊里糊塗當了人家的第三者。
交過的男友沒一個讓她獻身成功,能怪她嗎?
「我又沒要談情說愛,只是想找個人嘗嘗禁果的滋味而已,有那麼難嗎?」儘管早已不再憧憬愛情,她對情慾世界仍是非常好奇。
「要滿足妳的性飢渴只有兩個辦法。」總算等到自己喜歡的鰻魚握壽司,呂飛絮不客氣地邊大快朵頤邊說話。「一是用A片和情趣用品自行解決,另外一個就是雇個職業的來幫妳。」
第一個辦法不必考慮,她還沒淪落到買工具替代真人……不過居然建議她去買?!方言歡瞪著身旁的女人,儘管相識多年,她有時仍會懷疑小呂是外星人派來顛覆地球的間諜。
她決定完全忽視怪咖小呂的話。
「其實我的條件很低的,只要那個男人不會在事後勾勾纏,長相順眼,沒有疾病,看起來乾淨、清爽──」方言歡忽地頓住,眼珠子一轉,綻開一個非常可疑的笑。「阿嵐,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
周均嵐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俊臉大變。「免談,歡歡,別開玩笑了!」他是同性戀,對女人根本生不出慾望好不好?
「問問而已咩……」
「阿嵐,記得晚上睡覺的時候把房門鎖好。」
方言歡瞪了身旁的小呂一眼,又歎道:「我都快三十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到老死都不知道性愛是什麼,而且聽說老處女容易心理失調,會變得個性古怪、憤世嫉俗、孤僻不愛跟人交際……」方言歡停下話,與周均嵐對視一秒,然後四隻眼睛齊齊看向仍在埋頭猛吃的某人。難怪那些形容詞愈聽愈熟悉……
呂飛絮像是完全沒感覺,逕自掃光另一盤壽司,又灌下一大口綠茶,才緩緩拋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
「我不是處女。」
啥咪?!方言歡大受打擊,居然連足不出戶的小呂都已經「升級」了!
「什麼時候的事?對象是誰?妳怎麼從來都沒提過?」但是不管她怎麼問,呂飛絮的嘴都閉得比蚌殼還緊,抵死不再透露一字。
三人又鬧了好一會兒,周均嵐因另外有約先走一步,不久後,方言歡和呂飛絮也結帳離開。
方言歡和呂飛絮來到附近一家付費的地下停車場取車。車是周均嵐的,但為了讓方言歡送住得較遠的呂飛絮回家,他大方出借,自己則搭朋友的便車。
「小呂,妳真不夠意思呀,我什麼事都跟妳講,妳居然連那麼重大的事都不肯跟我說,身為妳的死黨,難道知道一下妳的初夜獻給誰也過分嗎?太傷我的心了,我還以為我們是好姊妹……」電梯裡,方言歡哀傷地指控,顯然仍不死心。
「不要裝可憐,妳就算哭死我也不會說。」到了她們停車的樓層,呂飛絮率先走出電梯,方言歡跟在後頭碎碎念。
「妳這女人真的很沒血沒淚耶,虧我還──」
「噓……妳聽!」呂飛絮忽然小聲道。
「聽什麼?」方言歡也不自覺地壓低音量。
「好像有人在吵架,去看一下。」
這是停車場的最底層,車位並未被佔滿,也較其他樓層安靜許多,方言歡凝神一聽,的確是聽見了隱隱的爭執聲。
「拜託,人家吵架有什麼好看的?當心碰到黑道火並。」敗給她了,方言歡翻眼。寫小說的小呂平時性子冷淡得要命,偏偏愛極了戲劇化的場面。
「走啦,看一下就好。」
呂飛絮不由分說地拉著方言歡,躲躲藏藏、做賊似地往聲音來源移動,直到吵架的那對男女在她們的視聽範圍之內。兩人就躲在一輛休旅車旁偷看。
嚴格說起來,是那個頭髮挑染成紅棕色的美女在吵,因側著身子而看不見長相的修長男人在聽。
「……去跳個舞、喝個酒而已,你幹麼當面回絕我朋友?這樣讓我很下不了台耶,你知不知道?!」
「有話上車再說。」透著冷漠的聲音讓方言歡覺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我偏不要!你現在就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把我當什麼?我們究竟是哪種關係?情人還是炮友?」
「我以為我從一開始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男人的冷靜只是更刺激女子的怒氣。
「好聚好散、互不約束對不對?」女子的聲音變得更尖銳。「去你的遊戲規則!在一起好幾個月,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覺?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主動一點,對我好一點?你這人到底有沒有心啊?」
「既然妳那麼痛苦,最好別繼續勉強自己。」
女子氣極,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
「算我瞎了眼才看上你這個冷血動物,告訴你,我們吹了!」
女子轉身就走,而那男人卻留在原地,絲毫沒顯露出任何想挽留的意思,只是看著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出口的地方。
方言歡瞪大了眼,不是因為那女子的舉動,而是因為她看見了那男人的臉。
她認得他。
是上次那個被潑水的男人。
「歡歡,妳出去幹麼?」隱身在一旁的呂飛絮情急低喊:「會被人家看到!」
但是遲了,男人已經轉過身來。
他的臉色很平靜,彷彿剛剛那一耳光只是一場夢。
方言歡略帶迷惘地杵在那裡,也不明白自己原本躲得好好的,為什麼莫名其妙地走出來,還跟他面對面。
男人的眉毛略略一挑,眼中似是閃過了什麼。
「讓我猜,妳……只是路過?」
他認出了她。
不知怎地,這個領悟竟帶給她一絲欣喜。
然而偷窺的罪惡感仍佔了上風,她連忙解釋:「我、我的車正好停在這裡。」
他沒再說話,目光卻也未移動半分。
他又用那種眼神看她了。方言歡的心跳加快,體內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騷動。
現在她知道,上回那種奇特的感受,並非幻覺。
「歡歡,走了。」呂飛絮不知何時已現身,用她的聲音打破了魔咒。
「喔,好。」方言歡仍看著面前的男人,只見他斂起眸,微乎其微地點個頭,然後上車,行駛而去。
幾分鐘後,方言歡也駕著室友的金龜車,送呂飛絮回家。
路上,她很快把上回在咖啡店發生的插曲說了下,但省略了那人給她的異樣感受。那種太抽象的東西很難傳達,而且連她自己都厘不清,要怎麼說出口?
聽完她的話,呂飛絮忽道:「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但那個男人不行。」
方言歡心頭一驚。小呂的觀察力有時候敏銳得令人害怕。
「為什麼不行?」她用輕鬆的語調說道:「我看他挺順眼的,而且他看起來也挺乾淨清爽的,不像是脫了衣服會令人反胃的樣子,最重要的是,完全不必擔心他會在事後糾纏不清。妳也聽到了,他的規則是好聚好散、互不約束,正合我意。」
「我看到他看妳的眼神,像獅子看著小綿羊,他會把妳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方言歡哈哈笑。「我哪裡像小綿羊?拜託,我又不是國中剛畢業的小女生,好歹也交過四個男朋友,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我知道怎麼應付男人。」
「那個男人跟妳以前交過的那些完全不同,他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城府太深。」
「那倒是真的。」方言歡也同意,同時讓金龜車彎進一條小巷道。「不管怎麼樣,我也只是說說而已,我根本就不認識那個人,以後也不太可能再遇到他,妳想太多了啦!」
呂飛絮看著方言歡,沈默了好一會兒。「最好是這樣,因為妳跟他根本不是同一個級數,像那樣的男人,妳惹不起。」
方言歡聳聳肩,不再爭辯,反正她認為再遇到那個人的機會太渺小。
那是方言歡第二次遇到祁東禹,她沒對好友透露的是,他已在她心版上留下一抹淡淡的影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4:22
第二章
這一天,「冠邦集團」發佈了一項高層的人事命令。
台北總公司的大樓裡,照例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而今天,人事異動造成的反應卻是比以往激烈許多。
原因無他,只因這一回,是集團董事長首次欽點一位家族以外的員工擔任自己的特別助理,而大家都知道,現任董事長當年在接掌事業之前,也當了幾年特助。
所以各方的揣測是,董事長打算培養未來的接班人。
「祁副總──啊!該改口叫祁特助了,恭喜啊,看來董事長對你的賞識不一般啊!」
「謝謝,承蒙董事長看得起。」
「祁特助,這是董事長第一次打破傳統,表示他對你的能力與才幹相當看重,以後得請你多多關照了。」
「曾經理哪兒的話,大家都是同事,誰不是盡一切努力為公司賣命?我不過是運氣好一點,才有這個機會接觸其他部門的運作,以後要是遇到許多不懂的地方,還得請曾經理不吝賜教。」
送走了幾位來道賀的部門主管,祁東禹正打算關上辦公室的門,一名青年卻搶在那之前擠進了門內。
「恭喜呀,學長。身為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又是第一個非皇親國戚的董事長特助,有沒有什麼感言要發表?」來人模樣俊朗,笑起來很陽光。
「余副理,你好像很閒喔?」祁東禹坐到辦公桌後,臉上微笑不再,卻比稍早更顯得真實。余尚彥是小他一屆的大學學弟,目前擔任業務部副理,可以說是全公司唯一一個能讓他稱做朋友的人。
「我是來恭賀你陞遷,現在你等於是老闆的核心幕僚,說不定下任總經理就換你當了,怎麼樣?心裡有沒有很爽?」
「我很感激董事長提拔,以後將更盡心盡力,用實際表現來回報他的知遇之恩。」
「那些外交辭令就省省吧,對我還裝什麼裝?」余尚彥撇嘴。
祁東禹唇角微勾。余尚彥沒外表看起來那麼粗枝大葉,他們兩人心知肚明他不會滿足於原先那個企劃副總的職位,甚至連現在這個特助的位置也不過是跳板。
他的野心,比那還大了些。
「我就知道你暗爽在心裡,不過有人就沒你這樣的好心情了。」余尚彥笑得很幸災樂禍。「我看到鄭副總臉都黑了,他八成以為你是為了報當年的仇,才故意『搶』他的位置。那個白癡肯定不明白要是他自己能力夠,他大伯怎會挑上你這個『外人』?」誰都知道「冠邦」是傳統的家族企業。
「他太高估自己的份量,太低估我的智商。」祁東禹沒費力隱藏自己的輕蔑。
身為董事長侄子的鄭志光大學時和他同校,當年看上了他正在交往的校花女友,校花敵不過金錢與鮮花的攻勢,最後放棄了身無分文的他,選了生於豪門的鄭公子。
祁東禹早已忘記那位校花是什麼模樣,也只有鄭志光那種蠢蛋才會以為他對那件事耿耿於懷。
會進「冠邦」做事純粹是因為他看中這個集團的實力,與私人恩怨無關。
十年,從沒沒無聞、一無所有的基層業務員到今日的地位,他花了整整十年的心血,這豈是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一畢業就有家族替他安排職位的世家公子能理解的?
那件舊事頂多只是讓他更加確信,一個男人的價值,不在他的學識或內涵,而是在於他的權勢與地位。
「學長。」余尚彥這時笑嘻嘻地湊到辦公桌前。「晚上出去慶祝一下吧,我會帶最近把到的一個正妹,你也帶你女朋友來,我們去好好地玩一玩。」
這才是他來吵他的主要目的吧。祁東禹瞥了一眼興致勃勃的愛玩學弟。
「我被她甩了。」
「怎麼會?!」余尚彥訝異得不得了。「上次在那家法國餐廳遇到你們的時候,我就看出她對你迷戀到極點,她怎麼可能把你甩掉?」
「事實就是如此,現在是上班時間,回去做事。」不等余尚彥再發問,祁東禹乾脆把他直接推出門外,關上門。
余尚彥愛聽八卦,但是祁東禹卻不打算多說,這種事本來就沒什麼好解釋的。
女人對他來說,向來屬於生活上的調劑,即使他並非縱慾的人,有時也會渴望擁抱一具柔軟、芳香的身軀,讓自己稍稍放鬆一下,但是前提是對方必須玩得起、懂得遊戲規則。
遺憾的是,他最近的兩任女伴,並非如此。
除了肢體的親密之外,她們還貪圖所謂的愛情,可惜那正好是他無法給予的。
愛情是什麼?不過是一些做作的風花雪月和虛假的甜言蜜語,他沒有那個時間跟精力,也不願意為這種毫無意義的東西費事。
下次再跟任何異性有所牽扯,他該更加謹慎選擇,免得自找麻煩。
但是剛這麼想,祁東禹腦中就浮現那個只短暫見過兩次、卻令他印象深刻的美麗女子。
她的身段修長、姣好,一頭濃密的秀髮泛著光澤,讓人忍不住猜測那些柔軟的髮絲滑過指間會是何種感覺,然而讓他印象最深刻的,卻是那雙有著長長睫毛、貓兒似的眼睛。
那樣的眼形乍看之下既嫵媚又勾人,然而明亮的眸中卻閃爍著一種極不相襯的直率,幾乎帶了些微男孩子氣,連他自己也意外的是,他竟覺得這樣的矛盾組合異常性感,光是瞧著她,便足以令他下腹緊縮。
美女他見過不少,但這是頭一回,慾望來得如此突然、強猛。
祁東禹忍不住想,如果那樣一個女人,能懂得成人之間的遊戲規則,應該會是不錯的對象吧……
但他隨即自嘲地勾唇,甩開腦中的念頭。
不過是個偶然邂逅的陌生人,如果他把心思花在幻想上,就太蠢了。
「那是什麼?」
方言歡一回到家,就看見茶几上那個包裝精美的大紙盒。
「給妳的,剛剛才送到。」周均嵐聳聳肩,也不知道盒中裝了什麼。「沒聽到滴滴滴的聲音,應該不是炸彈。」語畢,他逕自輕笑起來。
「那就好。」方言歡不忍心告訴溫柔的室友,有時候他的幽默感真的很冷。
她開啟盒子一看,裡面是件一看就知價格不菲的小禮服,黑色緞面,圓領、無袖,圓裙長至膝下,復古的設計既典雅又高貴,看起來像是某個公主穿的。
換言之,完全不適合她。
方言歡不必想就知道禮服來自何處。
手機鈴聲響起,她翻了翻眼,接聽。「喂,媽。」
「收到衣服了沒有?」
「收到了。」方言歡一手拿著禮服往自己身上比,做了一堆古古怪怪的鬼臉,惹得周均嵐偷笑不已。
「晚上有個慈善義賣,八點半開始,妳淵叔也同意讓妳一起來,就穿那件禮服,我在皇家飯店的會場入口等妳。」那個「淵叔」是方言歡的繼父,不過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名義上的。
「媽──」方言歡扔下禮服,幾乎哀叫。「妳明知道我不喜歡那種場合,不要逼我好不好?我才剛下班,很累耶。」
「誰讓妳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偏偏要當什麼畫廊助理!妳不來就別再叫我媽。」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千金小姐。」
「言歡,妳就不能聽話一點嗎?媽是為妳好,妳過陣子都要三十了,不趁現在找個對象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今晚就是妳的機會,到時會有不少人品、家世都不錯的男孩子……」
又要開始了。方言歡掏了掏耳朵,打量起手指,嗯,指甲該修一修了。
這種訓話她聽過太多次,接下來母親就會拿她跟那個異父異母的繼妹比較。
「……妳看看人家昕雅,氣質多好,人又文靜端莊,一舉一動都帶著種淑女的教養,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閨秀,妳的模樣不比她差,就是性子野,真不知道我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女兒……」
啊,內急了,方言歡帶著手機走進浴室,上完廁所又回到客廳。
「言歡!妳有沒有在聽啊?」
「有。」方言歡一屁股坐在周均嵐身旁,開始翻看時尚雜誌。
嗯?阿嵐這個牛仔褲廣告拍得很贊。她對當模特兒的室友豎起大拇指,周均嵐很是啼笑皆非。
「……怎麼說妳叔叔也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人物,要是讓人知道他的繼女在外面隨隨便便,妳讓他臉往哪兒擺?妳一個還沒出嫁的女孩子,跟個男人住在一起像什麼話?對方還是個不正常的男──」
「媽!」踩到她的底限了,方言歡啪地合上雜誌,聲音驟冷。「他是我朋友,妳不要每次講到人家就好像他有病似的。」
「妳這是什麼口氣?好歹我是妳媽!」電話那端的聲音飆高,但方言歡不想跟母親爭吵,反正完全講不通。
「媽,我再不打扮就來不及了,除非妳不想要我參加那個慈善晚宴。」
「記得穿上那件禮服,表現淑女一點,別丟我跟妳叔叔的臉。」
「知道了。」方言歡收了線,投給周均嵐一個充滿歉意的眼神。她知道他猜出了對話內容。
周均嵐溫和地笑笑,並未介意。「妳真的要去那個慈善晚宴?」
「這次不去,下次我媽又會找其他的社交場合逼我去。」方言歡拎起那件禮服,臉上掩不住嫌惡。
「呃……伯母的品味跟妳不太一樣。」周均嵐忍著笑。
「她以為每個淑女都應該穿得像奧黛莉.赫本。」方言歡翻眼。
有些母女感情甚篤、親密如姊妹,有些母女則生來八字不合、怎麼樣都不對盤,很不幸地,她與她母親正屬於後者。
她的父親早逝,她的母親則在她高一那年改嫁一個富商,由一名小小的特別看護,搖身成為豪門的當家女主人,婚禮舉辦時,原本受她照料的元配夫人病逝還不到一年。
母親是否在富商喪偶前就當了第三者,方言歡不想知道,但她高中一畢業,就搬出了那個令她感覺格格不入的新「家」,開始了獨立的生活。
她的母親對上流社會有種特殊執著,但方言歡則寧願過她逍遙自在的平民生活,只是這麼多年來,她母親仍未放棄將她打造成一名世家千金的念頭。
「我去換衣服,免得遲到又要被念。」她把禮服放回盒子裡,帶著盒子進入自己的臥室。
當她再度出現時,周均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歡歡身上哪有那件高貴禮服的影子?
她穿著一件希臘風味的火紅色洋裝,兩隻乳白色的手臂裸露在外,緊貼著曲線落到腳踝的長裙使她看起來更加高挑,像個女神似的。
不過……那幾乎開到肚臍上的深V形領口,看起來就沒那麼神聖了。
除非世界上有隱形的內衣,否則他發誓歡歡身上沒有這種東西存在。
「這件怎麼樣?百貨公司週年慶的時候敗的,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周均嵐清了清嗓子。「不過伯母恐怕不會欣賞這種造型。」他說得含蓄了,歡歡的母親看見這麼火辣的裝扮,可能會中風。
方言歡壞笑。「那就決定穿這件了。」
方言歡聽著手機,不敢置信地瞪眼。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才來到這家飯店,現在居然被放鴿子了?
「言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妳淵叔突然覺得有點累,昕雅又頭疼,我總不好丟下他們一個人赴宴,這樣說不過去。」
那放她一個人像呆子一樣站在人家會場白等就說得過去?
方言歡得咬住牙才沒對母親發飆。
「妳淵叔派了他一名下屬代表公司,人應該早到了,既然妳現在已經在飯店,倒不如去找他,我聽妳淵叔說這人也很傑──」
「媽。」方言歡不耐地打斷母親的話。「你們不能來就算了,我無所謂,我手機沒電了。」在她母親開口之前,她收了線,順便切掉電源。
她是腦殘才會去搜尋某個向她繼父鞠躬哈腰的狗腿上班族!
回家算了。
方言歡正要走開,肚子卻咕嚕咕嚕地叫了。
登時,她頓住腳步,改變了主意。
據她所知,這樣的場合一定有不少美食和供應不斷的美酒,既然她都已經盛裝來到這裡,不趁此機會享受享受,實在太對不起自己。
反正她不認識任何與會人士,也不可能有人認得她,不如填飽肚子再離開。
但是她沒有邀請函。
宴會早已開始,方言歡站在電梯口,蹙眉看著幾名姍姍來遲的賓客進入會場,忽地靈機一動。
她挺直了背脊,擺出最目中無人的表情,跟在其他人後頭。
「對不起,小姐,能不能請您出示邀請函?」入口的一名男性工作人員問。
「邀請函?我不過出去透透氣,現在又要出示邀請函?我都記得你的臉,難道你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她一臉凜然,伸手往大廳隨便一指。「我先生正在裡面捐款做善事,邀請函在他身上,你可以讓你們經理去找他要!」
看起來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工作人員哪敢這麼做?唯恐得罪貴客,他趕緊賠不是。「抱歉,夫人,您快請進,是我記性不好,請您原諒。」
「這次就算了,記得做人處事要知道變通。」歹勢了,小弟,姊姊不過是想混頓飯吃,別見怪。
方言歡在心中道歉,昂然走進會場。
如方言歡所預期,宴會中賓客眾多,幾百顆人頭四處鑽動,沒人留意剛進門的她,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台上那位捐出二手衣物供拍賣的當紅女星,不過當方言歡脫下外套時,仍是有好幾道驚艷的目光瞟了過來。
方言歡對這樣的視線早習以為常,也不怎麼在乎,只專注地搜尋餐點的所在。被人看幾眼不會少塊肉,要是她再不進食,那才真的損害健康。
所幸,她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擺滿了食物和飲料供賓客取用的長桌,方言歡也毫不手軟地挑選著中意的餐點,但這時,一名穿著燕尾服的矮個子中年男人湊到她身旁。
「小姐,我覺得妳有些面善,妳是演員嗎?喔,不,看妳這麼好的氣質,應該是哪個財團的千金吧?」
原來她的氣質長在胸部。方言歡居高臨下地看著盯著她領口的男人,甜甜一笑。
「先生,您真會說話,我只是『大愛』慈善基金會的志工,雖然我們基金會不是今晚的主辦單位,但還是希望能遇上像您這樣為善不落人後的成功企業家,對全台灣的重症病童伸出援手……」
「我剛剛已經捐了二十萬!」男人臉色微變,立刻找借口走開。
方言歡偷笑,愉快地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享用了兩盤美食。
前方舞台上的義賣仍在進行,方言歡滿足了口腹之慾,拿著第四杯金黃色的香檳,也不急著離去,反而好奇地四處觀看。
她以前沒來過這家飯店,但是在網路上看過相關報導,據說這裡不僅是賞夜景的好地點,還有一個全台北最大、最漂亮的室外溫控游泳池。
方言歡心念一動,眼睛溜向旁邊那兩扇關上的落地窗。晚宴會場在三樓,從這裡的陽台,或許能看見游泳池,反正所有賓客包括服務人員都聚集在前方,正對著某企業大亨剛剛捐贈的五百萬支票歡呼鼓掌,大廳的那個角落,冷清得很。
她輕移步伐,來到窗邊,正要伸手推開玻璃門時,卻發現陽台早已有人佔據。
看清那人之後,游泳池霎時被拋在腦後。
居然會是他!
方言歡不可思議地瞪著窗外的挺拔側影,連呼吸都忘了。
他仍是一身筆挺的西裝,手裡拿著酒杯,像是對著夜色獨酌,然而即使他看來輕鬆寫意,卻仍是掩不住那一身蓄勢待發的能量。
方言歡的手頓在空中,心中開始天人交戰。
一部分的她,感到某種奇特的欣喜,只想立刻走到他面前,讓他正眼看著她,跟他說幾句話,哪怕是「今天天氣很好」或「月亮很圓」都行……
可是另一部分的她,卻在高聲吶喊著:快走,快轉身走開,別忘了小呂的告誡,這男人妳惹不起──
這時,他彷彿意識到她的存在,轉過了頭。
那張俊挺的臉上,似是閃過一瞬的詫異,然後那雙漆黑的眼眸穿過玻璃,定定地投向她。
她沒動,他也不動。
方言歡有種詭異的感覺,彷彿自己的掙扎已被看穿,而他,現在正等著她選擇。她若逃跑,他不會追;若是留下,那麼一切後果自行負責。
他斜倚著石雕的粗欄杆,像是一頭優雅的獸,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危險,千萬不要往前走,趕快回頭──
現在,她全身的細胞都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尖叫,可是她卻發現自己的手已鬼使神差地推開玻璃門,雙腿像是有自己意識似地邁出陽台。
即使隱隱感覺自己跨出的這一步,將改變很多事,她仍是作出了選擇。
然後她輕輕地拉上玻璃門,把宴會的喧鬧關在身後,也把自己關進了未知。
陽台上,方言歡與祁東禹第三次有了交集。
瀰漫在兩人之間的,卻是一種曖昧的沈默。
「好巧,又見面了。」方言歡強作鎮定地露出微笑,率先開口。沒辦法,不說話她會更緊張。
但是他沒立刻搭腔,一雙墨色的眸子掃視過她,最後才緩緩道:「妳今晚,很漂亮。」
一陣突如其來的輕顫竄過全身,方言歡灌下一大口冰涼的香檳,藉以冷卻從體內深處湧上的熱意。
她聽過無數次男人的讚美,其中將她比做天仙下凡、西施再世的都有,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只用平凡簡單的幾個字,就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
事實上,他就算不開口,也能教她兩腿發軟。
「謝謝。」她吞嚥了下才道。面對著那樣的眼神,她能發出聲音已是奇蹟。
彷彿察覺到她的不自在,他斂眸,注視著手中的酒杯。「買了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嗄?方言歡愣了愣,幾秒後才會意他指的是慈善晚宴上出售的物品。
方言歡搖搖頭。她哪來的錢買那些打著義賣名義、用天價賣出的東西?她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
忽然間,她有股衝動,想讓他知道真實的自己。
「坦白說,我只是領小薪水的畫廊助理,今晚是偷混進來的。」
「哦?」他又轉向她,劍眉好奇地一挑。「為什麼這麼做?」
也許是酒精開始起了作用,她稍稍放鬆了些,說話也流暢多了。
「最主要是因為這裡有好吃的。」她頓了頓,恢復一點平時的幽默感。「再來就是奉母親大人之命,到這裡釣個富家公子當老公。」
黑眸中閃過一抹笑意。「有收穫嗎?」
「目前沒有。」方言歡搖搖頭,瞇起眼打量他。「你是富家公子嗎?」
「不,我只是公司派來出公差的,不符合令堂的條件。」
「你不必回答得這麼快吧,太傷女人的自尊。」
他微微一怔,倒是笑了。
低低的笑聲迴盪在空氣中,像是有什麼敲擊著方言歡的心坎,她著迷地瞧著那張愈看愈好看的臉,心情跟著蕩漾,忍不住也彎起唇瓣。
「事實是,我對結婚完全沒興趣。」她坦白道。「戀愛麻煩,婚姻更是一種擺脫不掉的枷鎖,人生苦短,何必把自己和另一人綁在一起,自我折磨?」
他舉杯。「聰明的女人。」
方言歡眨了眨眼,瞅著他。「你呢?也是個聰明的男人?所以對過去的女朋友毫不留情,沒有一絲眷戀?」
「我只是認為有些東西並不值得費事。」他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她,使她再度心跳加快。「也許妳已經發現,我偏好懂得遊戲規則的女性,這樣一切簡單明瞭,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是愉快的,分手時也不至於讓任何人難堪。」
聽起來好無情,但是這豈不正合她的心意?
方言歡咬了咬唇,一個念頭在心中成形。
不,或者該說,她早就有過這種念頭,只是到此刻,才真正變得具體。
她知道自己太瘋狂,但是一分一秒過去,那個想法只是益發強烈。
最佳的人選就在眼前,若不把握住這個機會,恐怕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情慾是何種滋味……
說不定等她進棺材之後,墓碑上還會刻著「二十一世紀最後處女長眠於此」的字眼……太悲慘了!她不要……
就這麼決定了。
方言歡灌下一大口香檳壯膽,趁著勇氣尚未消退,直視著他。
「你,想不想帶我回家?」她指的是他家,她相信他明白。
他仍只是凝視著她,眸色卻變得更加幽暗、神秘。
「不想。」
方言歡雙頰陡地著火,巴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老天,這下臉丟大了。從他看她的目光,她還以為……她還以為……喔,讓她死了吧!
「我、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你不必當真……」生平第一次主動勾引男人,竟落得如此尷尬,她窘得都結巴了。
「是嗎?那可惜了。」他的聲音低緩,像夜風拂過,她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浮了起來。「我正在猜想這間飯店有沒有空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4:36
第三章
她真的跟一個幾乎不認識的男人開了房間?
方言歡杵在門口,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這麼做了。
「不喜歡這個房間?」他問。
「不、不是……」方言歡困難地嚥了嚥口水,房間很高級、很豪華,但是那張床……也大得嚇人。
看著他脫掉西裝,隨手往沙發上一拋,接著又扯鬆了領帶、解開襯衫最上面的一顆扣子,方言歡不由得又閃神。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動作,在他做來是那麼瀟灑、迷人?
他的雙肩寬闊、腰身狹窄,即使是最簡單的白襯衫,在他身上也顯得挺拔、出色,事實證明,這人根本不需要高級西裝修飾身形,就是不知襯衫底下是什麼樣的──
遐想赫然中斷,方言歡瞪大眼睛,看著他朝自己走來,她本能地往後退,背後卻已是硬邦邦的門板。
她早知道他是個高個頭的男人,但此時,他的身高卻讓她覺得迫人,週遭的空氣彷彿一下子被剝奪了,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放心,我不會突然撲向妳。」他在她面前站定,眼中閃著戲謔,似乎覺得她的表情有趣。
但是那抹笑意很快消失,他的眸色變了。
一陣顫慄竄上背脊,方言歡的心臟彷彿要蹦出胸口。
他的眼神是那樣野蠻又具侵略性,與他溫文、俊雅的容貌極不相襯,儘管她從一開始就對他隱藏起來的本質多少有所察覺,但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親身體驗,仍是讓她驚慌不已。
忽地,她害怕了。
此時此刻,整件事顯得瘋狂又愚蠢。
「如果妳現在想離開,還來得及。」像是看穿了她的退縮,他說。
快跑,這是最後的機會,現在不跑就來不及了──
理智在她腦中狂喊,可是她的兩腳卻釘在地上似的,寸步難動。
也許,她並不想逃跑。
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視下,她感到懼意,卻也感到更大的刺激。
她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不過是一夜的放縱,她是個成熟女人,不會玩不起。
拿定主意,方言歡沙啞地開口。「五星級的房間,不用就太可惜了。」
薄唇勾起,他沒再說什麼,一手落在她頭頂不遠的地方,按住了門板,高大的身形籠罩住她。
他另一手撩起一綹柔軟的長髮,把玩片刻,然後手指滑入她後腦的發間,方言歡不由得屏住呼吸。他俯向她,混著淡淡古龍水味的男性氣息侵入嗅覺,方言歡頓時一陣暈眩。他要吻她了嗎?
眼見他愈來愈靠近,她本能地垂下眼睫,不自覺地輕啟雙唇。
可是她猜錯了。
他的唇,落在她的頸項間,一串輕吻在那片肌膚留下火熱的痕跡,她情不自禁地側著頭,在他輕咬住她的耳垂時,微微顫抖著。
「現在,遲了。」他在她耳畔低道。
什麼遲了?她試著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溫熱的大掌從她腦後來到前方,掌心拂過雪白的頸側,覆上她的喉嚨,彷彿稍一使力便可讓她香消玉殞、魂歸西天。方言歡氣息紊亂,抬眸望著他,神情迷惘又無助。
「妳穿這樣,是在引誘聖人犯罪,而我,絕不是聖人。」
她想否認,但他接下來的動作又讓她分了神。修長的手指沿著她的領口慢慢往下移,在她飽滿的胸脯間停住,然後在若隱若現的山谷外圍來回輕畫,她心跳如擂鼓,甚至不知自己是希望他收手,還是更進一步。
「紅色……很適合妳。」
方言歡無法出聲,她的乳尖已不知羞地挺立起來,頂著柔軟的布料,而下方,女人最隱密的部位開始濕潤。
原本按在門上的手探到她背後的拉煉,他再次俯向她。「讓我看看妳,嗯?」低啞的嗓音拂過耳際,她已完全失去抗拒的能力。
胸前一陣涼,轉眼間,她的洋裝已被褪到腰際,方言歡低抽一口氣,雙頰燙得快起火,本能地想遮掩住自己,但是他比她更快一步,堅定的手在她背上稍一使勁,將她壓向自己。
「別……」她張嘴想阻止,怎奈出口的卻更像呻吟。
恍惚之中,她感覺他的手落到她的腳踝,撩起長長的裙襬,沿著她光裸的腿往上摸索,直到抵達她的大腿根部。
他想做什麼?
他只是低低一笑,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湊到她耳邊。「夜還很長。」
方言歡身軀輕顫著,任他把她放置在床上。
她用手支撐著自己,目光癡迷地望著眼前正在寬衣解帶的男人。
她發現她錯得離譜,穿著襯衫、西服的他看起來有點偏瘦,然而除去衣物的他,卻像尊完美的雕像,骨架勻稱而優美,肌肉結實且有力,渾身上下沒有一寸多餘的贅肉。
他朝她走來,優雅得像頭豹子,也同樣危險。那雙深邃的眼眸盯著她,燃燒著兩簇火焰,那樣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慾望,令她有些不安、害怕,可是她無法動彈。
方言歡忽然能體會,為什麼電影中的那些純潔少女,會心甘情願將自己獻給吸血鬼伯爵。
有些誘惑,無人能抗拒。
床墊一陷,他已在她身側,熾熱的嘴吮吻著她的肌膚。方言歡不由自主地往後仰倒,只覺渾身虛軟,被他吻過、碰過的地方無一處不燃燒。
她需要他填滿她。
「等等。」他的聲音緊繃,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教她訝異的是,他竟下了床。方言歡兩眼迷茫,一下子失去身上的重量,讓她困惑又失落,然後她看見他從皮夾裡,找出一個扁平的四方形鋁箔包。
她眨了眨眼,混亂的腦袋忽然被一個事實擊中──
她居然完完全全忘了要保護自己。
怔忡之間,他已做好安全措施,她再度被結實、熱燙的身軀包圍住。
「不管妳有沒有避孕,我喜歡謹慎一點。」他的神情冷靜,但那雙黑眸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比之前更熱烈。
霎時,她的理智又蒸發了。
「謹慎是好事……」她緊揪住他的肩頭。
「很高興妳也同意。」他微微牽唇,然後把分身向柔軟而潮濕的秘境推進。
突然的入侵令方言歡痛呼出聲,嬌軀頓時僵硬。
他停下動作,眼中有著難以置信。「妳該不會……沒經驗?」
「呃……今晚之後就有了……」方言歡扯開一抹笑,試圖化去他聲音中的嚴厲。
但是他緩慢、小心地退出,坐到了床沿,眼中的火焰暗了。
方言歡有些慌、有些急,立刻撐起上身,也坐了起來。
儘管會痛,她仍是不希望他半途而廢。
她愛極了他的碰觸,以後也許再也遇不上讓她這麼有感覺的男人。
說起來這也是她的疏忽,她早該想到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會願意招惹未經人事的女子。
「凡事總有個開始嘛,」她把語調放得很輕快。「我又不會要你負責,對談情說愛也沒興趣,只是想試試一夜情而已……還是你認為我這個新手太笨拙,你完全沒興趣了?」
他半晌沒搭腔,只是抿緊嘴唇,眼神複雜地注視著她。
「抱歉,我該事先問清楚。」他最後說,語氣是真誠的,卻也疏離。
方言歡一陣黯然,不知怎地,他的態度讓她有些受傷。
但是她強打起精神,哈哈一笑。「別那麼嚴肅好嗎?你那樣會讓我覺得我侵犯了你。」
他沒有笑。
方言歡用被單裹住自己準備下床,為了不顯得尷尬,她又說:「其實你不必把這事看得太嚴重,我只是想體驗一下性愛,對象若不是你,也會是別人。」雖然那個「別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出現。
怎知她腳還沒碰到地板,人又忽然被壓倒在床墊上。
方言歡瞪大了眼,一頭霧水地看著上方的男人。他的臉上仍是沒什麼表情,但是她卻覺得不對勁,好像他在生氣似的……她說了什麼惹到他的話嗎?她是在替他解套,他有什麼氣好生的?不可能吧……
「既然是任何人都可以,那麼不如把這榮幸給我。」平靜的聲音透著一絲冷。
「可是你明明──」
「我改變主意了。」不等她開口,他一把扯掉她身上的被單,放肆地在她身上吸吮、舔舐,像是想懲罰她似的,他比稍早多了幾分強悍與霸道,但那只是使她覺得更加刺激。
這一回,他沒有花太多時間在前戲上,而她也不需要。身體彷彿有自己的記憶,他稍一碰觸,她便恢復了先前的亢奮,丟了理智。
他分開她的大腿。這次,方言歡仍是感到不舒服,但是她看見他額上壓抑的汗水,看見他唇上克制的線條,忽然間,她不那麼痛了。
他是想盡量減低她的難受吧……
「還痛嗎?」他粗嗄地問,火熱的唇輕觸著她敏感的耳垂。
她混亂地搖頭,深處的渴望大過身體上的些微不適。
他慢慢加快速度,她的指甲戳進他的背。原來的脹痛感已被一股直透人心的快感取代。
方言歡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自己卻渾然不知,在她迷失的神智中,飄蕩著一種奇異的錯覺,彷彿他侵入的不只是她的身軀,還有她的靈魂。
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承受不住時,巨浪似的快感鋪天蓋地而來,狂猛得幾乎使她暈厥。
他氣息粗重地伏在她的頸項間,皮膚汗水密佈,胸部劇烈起伏,但哺入她耳中的話卻字字清晰,不容拒絕。
「記住,我叫祁東禹,是我要了妳的第一次。」
方言歡悠悠醒來,腰際和腿間都因前一夜的歡愛而有點酸痛。
她下意識地轉頭,身側空無一人,只剩用過的枕頭和略顯凌亂的床單。
他走了啊……
這樣也好,一夜情不就是這樣嗎?兩個陌生人在一晚的縱情慾望之後,再度變回陌生人,甚至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名字,這就是規則。若是他留下來,她反而會覺得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樣一想,方言歡不由得如釋重負,決定忽視心中那份莫名其妙的惆悵。
「早。」
突然飄來的聲音使她嚇了一跳,她倏地彈起身,看見一抹修長身形佇立在不遠之外。
「我以為你……」走了。
她瞪著那個已然西裝筆挺的男子,沒來由地一陣欣喜。原來他還在。
「我正要去上班,只不過……」
方言歡瞥了眼床頭的液晶時鐘,對厚……今天是工作天,她上班的畫廊中午才開始營業,不過一般上班族就沒那麼幸運了……
「這是妳的吧?」
什麼?她不解地又望向他,看清楚他手中拎著的東西後,驚叫了一聲。
那是她昨夜被他脫了扔在一邊的小褲褲。
「還給我!」她跳下床,及時想起自己一絲不掛,扯了被單胡亂圍在身上,連跑帶跳地衝到他面前,一把奪下內褲,他倒也沒阻攔。
他似笑非笑。「上面的圖案……很特別。」
她的雙頰陡地紅了。那是街上賣的三件一百元的棉質內褲,屁股上印的是卡通猴子的大頭,她當時覺得可愛就買了下來,昨晚正好穿在洋裝底下,哪裡想到居然會被人看見,對象還是他!
「我又沒準備跟人上床……」她咕噥。要是早知道昨夜的事會發生,她一定穿上最性感的蕾絲丁字褲。
他眼中笑意加深,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方言歡只覺得更糗。
「我昨晚傷到妳了嗎?」
她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沒有……」她搖頭。
「那就好。」
然後沈默降臨,在他莫測高深的注視下,她忽地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全身只裹了一條被單。
「我、我去穿衣服。」
「那我先走一步……」他頓了頓。「再見。」
就這樣嗎?她張口欲言,旋即想到他們不過是一夜情人,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她又能說什麼?
「再見……」她最後道。
他微微點個頭,大步走到門口,忽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折了回來。
她的心提了起來。
只見他撕下一張飯店的便條紙,提筆寫下什麼。
「如果妳想,可以打電話給我。」他把紙張遞給她。
方言歡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紙條,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但眼見他就要離去,她衝動地脫口道:「我叫方言歡,把酒言歡的言歡!」
他轉過頭,若有似無地牽了牽唇。「方言歡,我記住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4:53
第四章
祁東禹……
原來他的名字是這樣寫的。
方言歡看了看便條紙上飛揚、有力的字體,又看向那一串手機號碼,仍是滿肚子不解。
他希望她打電話給他嗎?可是為什麼他給了自己的號碼,卻不問她的?
還有,這張隨手寫下的紙條怎麼看怎麼沒誠意,像他那樣的白領人士不都給名片的嗎,為什麼她拿到的卻是一張飯店免費提供的便條紙?
「阿嵐,你覺得他是什麼意思?」方言歡納悶了整整兩天,終於忍不住向同是男人的室友討教。
「什麼什麼意思?」正在閱讀的周均嵐抬起頭,俊臉帶著困惑。
「這個啊。」方言歡一屁股擠到周均嵐旁邊,揚了揚手中的紙張。「你說他為什麼不給我名片?」
周均嵐失笑。「妳平常不是煩死男人塞名片給妳?現在人家沒給,心裡又不高興啦?」
「才沒有!只是覺得奇怪……」她否認,但立即又坦承道:「好吧,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平衡……」
「說不定他只是忘了帶名片出門。」
「不可能。」方言歡不假思索,全憑直覺。「像他那樣謹慎的人不可能會忘了帶名片出門,他皮夾裡連保險套都有,我不覺得他是為了隨時把妹方便,而是完全為了以防萬一。」
周均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只是放下書本,沈吟片刻。「也許……他不希望妳知道他在哪裡工作吧,免得妳到他公司糾纏他。」
「我像那麼吃飽沒事做的人嗎?」方言歡不悅地撇撇嘴,但心裡也同意好友的猜測,阿嵐的心思果然比她細膩多了。而且想到她第一次見到祁東禹時所聽見的事,他會這樣做也情有可原。
「那阿嵐你說,他怎麼只給了他的電話,沒跟我要我的?一般男人不是都會主動跟女人要電話?」
「那很重要嗎?」
方言歡呆了下,隨即笑道:「唉喲,我只是覺得奇怪嘛……」
每次歡歡想掩飾什麼時都會這樣笑。周均嵐睇著她,善良地沒指出這一點。
「我猜……他這樣做是要把選擇權給妳,由妳來決定要不要再見他。」
方言歡領悟地點頭。「聽起來倒是很尊重女孩子……」
周均嵐卻搖搖頭。「這樣一來,要是妳主動打電話給他,那麼以後你們之間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妳自找的,他可以告訴自己責任在妳不在他。我有個同事就是用這種方式甩掉好幾個情人。」
是這樣嗎?方言歡忽然覺得背脊微微發涼。
「歡歡,妳有沒有發現自己在做什麼?」
「呃?」方言歡被突來的問題問得一頭霧水。
「妳在試著分析、解釋這個男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周均嵐認真地看著她。「妳不是說只是一夜情而已,為什麼要這麼在乎他心裡在想什麼?」
方言歡被問倒,啞口無言。對啊……她幹麼非得找出答案不可?事情都已經結束,為此傷腦筋一點都不像她。
「歡歡,我沒見過這個人,不過從妳跟我說的那些事,我感覺這人有城府,而且對自己很有把握,妳玩不過他。」周均嵐神情關切。好友如何認識這位祁先生,他大抵知道經過。
方言歡怔了怔,隨即笑了出來。「阿嵐,你不要那麼緊張好不好?不過是性而已,沒那麼嚴重,而且我又沒有要打電話給他。你確定你不是小呂失散多年的兄弟?你跟她說的話好像。」
「小呂的直覺向來很準,妳該聽她的忠告。」
她知道朋友們都是出自關懷,所以她的語調也跟著柔軟。「放心啦,我說不打電話就不打。」她頓了下,直接把手中紙條揉成一團,投進字紙簍。「看,我把他的電話丟了,這樣行了吧?」
「歡歡,我希望妳能好好談場戀愛,但是我不希望妳愛錯對象。」
「我早說了我不想談戀愛,不過如果能遇到像你這麼善良的男人,我一定馬上嫁給他。」方言歡嘻嘻笑,惡作劇地在周均嵐臉上親了一下。
「歡歡!」不習慣與異性有這類親密接觸的周均嵐抹了抹臉,哭笑不得。
「時候不早了,我先去睡覺啦!」
見好友得意洋洋地離開,周均嵐有些莫可奈何,但也稍稍放下心。他收拾了一下,也在不久後回到自己的臥室。
翌日早上,輪到周均嵐倒垃圾。
當他清理客廳裡的字紙簍時,卻發現那個紙團已不翼而飛。
周均嵐不由得面露憂色。他瞭解自己的朋友。
歡歡向來大而化之、爽朗灑脫,但她同時也是個重感情又易受傷害的人。
他擔心的是,遇上那個姓祁的男人,或許歡歡在她自己都沒留意的情況下,就已陷入太深。
午餐時間。
祁東禹手上提著他請秘書訂的便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公司地下一樓有員工餐廳,不過他並不喜歡那裡的吵雜,寧願在安靜的辦公室裡用餐,這樣他還可以邊吃飯邊看一些檔案。
可惜最近幾天總有個不識相的傢伙,專挑這個時間上門打擾。
門被意思意思地敲了兩下,然後如他所預料,那個不識相的傢伙已經推門而入,手上捧著某位新任女友的愛心便當。
余尚彥把別人辦公室當自己家似的,自動自發地拉了椅子坐下,開啟飯盒。
「啊,今天是壽司,贊!學長,你要不要來一點?」
「不用,我訂了午餐。」
「真的不要?Linda手藝超好,我這次撿到寶了,沒想到她不只人正身材好,連做菜也一級棒,唉,這麼賢慧的女人,害我都有點想為她放棄整座森林咧……」
類似的話在過去幾天已經出現太多次,祁東禹充耳不聞,在辦公桌後坐下,逕自開啟便當用餐。
終於炫耀夠了,余尚彥又開始八卦起來。「學長,董事長會否決那個收購『奇城電子』的提案,是因為你吧?」
「那是董事長在經過評估之後,和董事會開會決定的。」祁東禹淡淡道。
「少來,本來聽說董事長很贊成這個收購案,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不看好這事,一定是你跟他說了什麼。」
「你不必用那種看『奸臣』的眼神看我。」祁東禹冷冷瞥他一眼。「董事長問我意見,我只不過把其中的利害關係仔細分析給他聽而已。」
「不容易啊,才上任兩個月,董事長就這麼信任你的判斷,不過你這樣恐怕得罪了不少總經理那派的人,畢竟這是他們那邊的提案……」
他當然知道會有這種結果。
懶得再聽學弟聒噪,祁東禹拿出手機檢查。
沒有留言,也沒簡訊。
看來她真的只要一夜歡愛,而他過度自信了……
「學長,交新女朋友啦?」余尚彥一臉賊笑,不知何時已湊到他身邊。「我看你這幾天每次吃飯吃到一半就開私人手機看老半天,是在等電話吧?」
祁東禹的眉頭微微一蹙。是嗎?他倒沒發現自己看手機看得那麼勤……
「小姐長得怎麼樣?正不正?身材好不好?」
「我沒有女朋友,只是習慣性地看一下留言。」被追問得有些煩躁,祁東禹大掌一伸,直接推開那張惹人嫌的臉。
「以前就沒看你在上班時間開過那支私人手機……」余尚彥嘀嘀咕咕,拿著筷子又回原來的座位,解決剩下的愛心便當。
祁東禹也不理他,切掉手機。
他承認,沒接到方言歡的電話,心底的確是有份淺淡的遺憾,畢竟她很有魅力,而且比他所遇過的任何女人都能挑動他的情慾。
不過也僅此而已。
很快地,她便會從他的記憶裡淡化,就像其他人。
即使她的確是個矛盾得有趣的女子。
想到那天早上她醒來之後,看到他拿著她的內褲時的反應,他不由得莞爾。誰會想到那樣一個看似成熟世故的女人會有那樣孩子氣的品味?
更教他意外的是,觀念開放、大膽得連內衣都不穿的她,竟然會因為一條卡通內褲臉紅?
祁東禹薄唇彎起,繼續吃著飯盒裡剩餘的飯菜。
被冷落在一旁的余尚彥卻瞪大了眼睛,驚駭得連挾著的壽司滾到地上都沒發覺。
學長居然在微笑!
不是他見慣的充滿算計或虛偽作假的笑,而是那種發自內心、真誠愉悅的淺笑。
認識那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學長露出這樣的表情,難道……
那個外面買來的便當真有那麼好吃?!
悅耳的輕音樂飄揚到書店的各個角落,在一個擺放新書的展示台前,站著一名相當引人注目的艷麗女子。
貓眼似的明眸在台上搜尋片刻,剛下班不久的方言歡神情一亮,找到了她想要的書。
纖手毫不遲疑地伸出,一口氣拿了三本。
不經意地看了眼站在她身旁的高中男生,正要離去的腳步卻頓了下來,因為男生手中正捧著同樣一本書翻看。
「同學。」她巧笑嫣然。「這個作者的書很好看吧?」
臉上還冒著青春痘的眼鏡男嚇了一大跳,像是完全沒想到這樣正點到爆的熟女會跟自己說話。「我、我……第一次看這個人寫的……」可憐的男生結巴了起來。
「這樣子喔,那你一定不能錯過她之前的作品,不騙你,保證本本精采,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全部買回家慢慢品味。」方言歡笑得更燦爛,男生像呆子一樣點點頭。
「好東西要跟朋友分享,別忘了多跟你朋友推薦喔。」
男生滿臉通紅,仍是點頭。「好……」
方言歡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免費再奉送一個笑容,款款走向書店另一邊的雜誌區。
抱著三本小說,她看準了一本女性時尚雜誌,正要伸出手。
「那樣殘害一個小男生,妳不覺得罪過嗎?」
低低的嗓音驀地從她耳畔刷過,方言歡懷中的書差點飛了出去。
心不爭氣地狂跳,她抱好書本,深吸一口氣,才轉過身。
這一個半月來,只要一入夜,便在腦海中糾纏得她難以入眠的男人,正無比真實地站在她面前。
他身上穿著一件純白的短袖馬球衫,衣服的下襬輕鬆地懸在藍色牛仔褲外,看起來既清爽又有種斯文的帥氣。
瞧著那裸露在外的淡褐色手臂,方言歡不由得想起他被衣衫遮掩住的部分,是多麼完美誘人,頓時,她有些口乾舌燥。
她困難地吞嚥了下。「你……沒穿西裝。」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聽起來有多蠢。為什麼她不能更從容,說句更酷一點的話?
「我今天休假。」祁東禹眼中閃現趣意,似是看出了她的懊惱。
瀟灑一點,女人,表現得落落大方一點,別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
那晚早已成為過去式,她只需要跟他寒暄幾句,然後揮手道別。
方言歡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藏起心中的情緒激盪,然後微笑點頭。
「原來如此,那麼祝你休假愉快,我去結帳了。」她對自己的表現驕傲極了。看吧,她仍是可以用平常心面對他的。
方言歡轉身走到櫃檯,卻發現祁東禹像沒聽懂似的,跟在她身旁。
她若無其事地把錢付給店員,拎起裝書的紙袋,努力忽視那道幾乎讓她皮膚刺痛的灼熱視線。
他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不快點走開?方言歡走向書店大門,心中納悶。
她好不容易才將他給她的那張紙條拋在腦後,為什麼他又要來招惹她?
「看來妳是這個作家的忠實書迷,同一部作品買好幾本,甚至不遺餘力地向其他人推銷。」他的聲音又響起,夾雜著一絲笑意。
方言歡有些窘,這才意識到自己跟那高中生說的話都被聽見了,但是她仍要自己大方以對。
「這本小說的作者是我的手帕交,我當然應該支援她,把她的作品介紹給別人也沒什麼不對。」她沒看他,因為她知道他的眼神絕對會削弱她不堪一擊的抵抗力。
「當妳的朋友很幸運,她知道妳這麼替她著想嗎?」
想到小呂,方言歡不由得輕笑,心情跟著稍稍放鬆。「她喔,她成天只知道蹲在家裡,要拐她出門還得靠美食……對了,你應該見過她,就是上次在停車場跟我一起的女孩子。」
「沒印象,當時我只注意到妳。」
方言歡倏地抬頭,直直對上了一雙讓她膝蓋發軟的黑眸,霎時,體內警鈴大作,她立刻又別開眼。好險……差點魂又要被他勾走了。
她壓下心中悸動,努力維持平靜的偽裝。「我該走了,要趕搭捷運。」
「帶傘了嗎?」
呃?她一愣,直到此時才發現外頭下著傾盆大雨,不少行人正急忙跑進他們所在的騎樓避雨。
方言歡差點口出髒話。狗屎!天公不作美,她又沒帶傘,這下要她怎麼離開?
她並不急著回家,卻急著逃離身旁的男人,若是在他身邊多待一秒,恐怕她僅剩的一點防禦能力都要潰散。
方言歡焦急地望著外頭,仍是拒絕與身邊的男人有任何眼神接觸。
她的侷促盡數落在祁東禹眼中,他凝睇著她,黑眸若有所思。
他代表公司董事長到日本談公事談了一星期,昨夜才歸國,上司因此特別放他一天假。他原本待在家裡閱讀一些檔案,因兩眼疲勞才決定出門透透氣,怎知剛離開公寓不久,便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走進一家書店。
他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麼魔,沒有多想,就尾隨在她身後。
他從來不信命運,但是對又一次的邂逅,他發現,自己是欣喜的。
隔了一個半月再見面,他才意識到自己從未淡忘她,只是將她放進了記憶深處,直到她本人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沈睡的記憶才再度鮮活過來。
他仍是想要她,這次甚至比過去還強烈。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獵艷高手,但是他有判斷力,他的直覺告訴他,他與她之間的吸引力並非單方面的,她想要他,一如他想要她。
但是她在躲閃、在抗拒,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他……為什麼?
「妳在怕我嗎?」他俯身到她的耳邊,滿意地看見她輕輕一顫。
方言歡的冷靜在瞬間破滅,慌忙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你、你在說什麼啊?」她笑,聲音卻略顯神經質。「我有什麼好怕的?」
「那就好。」他嘴角輕揚,想了想,然後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似的,說:「捷運站離這裡還有段距離,但是我的公寓就在對面的巷子裡,這陣雨恐怕還會下好一陣子,妳……要不要到我那裡喝點東西?」
什麼?方言歡這回明顯地一震。她不是白癡,不會不知道他的邀請意味著什麼……
拒絕他,馬上!
然而她的嘴巴幾度張開,卻發不出聲音。
「怎麼樣?」他伸出手。「我們可以跑過去,一下子就到了。」
方言歡望著那修長的手指,想起那晚他是如何用這雙手插入她的髮絲,又如何用同樣的一雙手,帶給她無可比擬的歡愉……
她接著想起他緊實、發燙的身體是如何親密地與她交纏在一起,將她帶往以前從未到過的世界……
忽然,她覺得自己的堅持很可笑,她為什麼要費力抵抗呢?
過去一個多月來,她夢見過多少次那晚的絕妙感受,夢見過多少次那個大膽而富侵略性的眼神,如果她夠誠實的話,就必須承認自己一直在暗自期待再次遇見他,現在真的見到了,為何不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身體是她的,她是大人,可以自行決定要怎麼做,而她渴望他的再次碰觸。
只是性而已,暢快淋漓的性,他和她一樣,不要情愛,要的只是肉體上的饜足,既然兩人有共識,又有什麼好猶豫的?
方言歡咬了咬唇,心意已定,伸出手,讓他握住她。
「跟我來。」出乎她意料地,他用那種十指交纏的握法,緊緊扣住她。
然後他帶她奔入雨中,往對街跑去。
「茶,還是咖啡?」到了祁東禹的公寓之後,他問。
「都不要。」方言歡直視著他,在下定決心放棄抵抗之後,她覺得體內像是有什麼被解放出來,不再有所顧忌。
「我來,不是為了喝東西。」她相信他比她更清楚。
聞言,他的眼中掠過一抹光,又一次朝她伸出手。
「過來。」他的聲音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霸氣。
她溫順地走向他,他一個使力,把她拉到身前,將她壓向自己。
他不是個道貌岸然的人,他用最直截了當、最原始的方式傳達了他的慾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5:09
第五章
三次,他總共要了她三次,兩次在床上,一次在浴室。
上一次這麼不知節制是什麼時候的事,他不記得了。
祁東禹靠著枕頭,兀自沈思。
這也是他首次帶女人回公寓,而非飯店或偶爾在對方的住處,不過這主要是情勢所造成的決定──他不想給方言歡太多時間猶豫、考慮,所以選了最近的地點。
是啊,他是經過算計的,上回之後她未來電,已經教他有些意外又有些遺憾,今天再巧遇,他便決定不讓她逃脫。
墨黑的眼眸落向懷中的女子,她正慵懶得像隻貓似地眼睫半閉,蜷伏在他胸前,白玉般的手臂橫過他腰間,嬌艷的臉上有著淡淡倦意,也有著一股別具風情的滿足。
她的濃密頭髮散落在雪白的肩上以及他的腹部,誘人的畫面足以撩起男人最深沈的渴望,若非他在幾分鐘前才要過她,恐怕現在慾望又要蠢蠢欲動。
這樣的長髮,真適合她……
他挑起一綹柔滑如絲的秀髮,但才這麼做,手便僵在空中。
他是怎麼了?意識到自己的舉止,他鬆了手指,任由那綹青絲滑落原處。
通常在性愛過後,他不是轉身閉目休息,就是起身離開,從來不會這樣懶洋洋地躺著什麼事也不做,耽溺於這樣毫無意義的溫存……
這完全不是他的作風。
他想要她,也達到了目的,這樣便足夠。
即使她彷彿是為他打造似的,那樣地柔軟、那樣地契合他的懷抱,卻仍不足以構成他沈迷的理由。
深邃的眼中浮現警覺,他挪動了一下身軀,正想伸手拉開她的臂抽身,卻聽見那比一般女子還略低幾個key的嗓音響起。
「幸好我有練瑜伽,不然今天一定連骨頭都散了。要是我筋骨差一點,被你這樣擺弄,說不定現在已經進醫院了。」
他一怔,想笑的衝動像沸騰的水泡,一個個從胸腔底處冒出,然後他不客氣地笑出聲。
這實在不是他預期中,歡愛過後的女性會說的話。
在他過去的經驗中,女人總愛在事後想辦法向他撒嬌、要求他說些毫無意義的枕邊愛語,沒一個像她這樣抱怨得直率又有點搞笑。
忽然間,他覺得多留在床上片刻也無妨。
她似乎總能令他驚奇,令他莫名放鬆……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方言歡抬頭,橫眉以對。「你試試在浴缸邊緣用兩手撐起身體看看,我就不相信你能維持多久。」
他斜睇著她。「從妳的叫聲聽來,我還以為妳很享受。」
方言歡氣短,粉頰染上赧色。「那不是重點……」
他又笑,低低的笑聲震盪著她的胸腔,方言歡癡迷地望著那張不再無情、銳利的臉龐。她發現他笑的時候,眼角會露出淺淺的細紋,面頰上也會出現若隱若現的凹痕。
真奇怪,她以為他是那種很少笑,就算有笑容也是假裝出來的人。
可是他此時的神情,卻又不像有一絲偽裝。
纖手不由自主地探向那彎起的迷人薄唇,她忽地生出一股想吻他的衝動。沒有多想,她慢慢湊上前……
哪知祁東禹正好轉過頭看時鐘。「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她的朱唇頗尷尬地凝在半空中,只好趁他還沒發現,趕快當作什麼事都沒有。
只不過……她疑惑地擰著眉,怎麼會那麼剛好?
方言歡不經意地瞥了眼時鐘,看見時間,臉色一變。
「啊!」她從床上跳了起來。「這麼晚了?!死了死了,我跟我室友說好要一起去他朋友的轟趴,這下一定會遲到了!」
「我開車送妳回家吧。」
「可以嗎?多謝多謝,太感激了!」方言歡一路移向客廳,邊穿衣服邊找裙子。「唉,色令智昏,我平時最瞧不起見色忘友的人,沒想到居然為了男色……」
男色?不慌不忙套上牛仔褲的祁東禹眉頭有趣地一挑。他該把那當作讚美嗎?
他走到門口,看著那正急忙扣著襯衫扣子、嘴裡又不停碎碎念的姣好背影,忽又感到幾分慶幸──慶幸自己今日又遇見她。
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既能激起他的性慾,又讓他感到輕鬆、自在。
這時,一個想法在他腦中成形。
「方言歡,」他緩緩開口。「我覺得妳是個很令人愉快的伴,妳願不願意跟我維持一段不談感情、沒有束縛的關係,直到我們有一方膩了為止?」
她驀地轉過身,貓兒般的杏眸訝異地睜大了。
「歡歡,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阿嵐的俊臉露出明顯的憂慮。
「方言歡,妳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白癡。」小呂則一點也不客氣。
「歡歡,那樣的男人危險,妳不是他的對手。」
「妳在玩火,當心被燒死。」
沒來由地又想起兩個好友的反應,方言歡皺了皺鼻子,覺得好笑。
阿嵐和小呂實在太大驚小怪,也對她太沒信心了。
她又不是剛出校園的小女生,她是個快二十九歲、獨立自主的成熟女人了,這樣的遊戲,她自信還玩得來。
現在的社會多的是不要戀愛負擔、只想享受性關係的男女,為什麼她就不行?何況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讓她的身體極有感覺,並與她有共識的男人,不趁還年輕的時候好好體驗一番,太對不起自己。
鍋裡的水餃又滾了,她拿起準備好的水倒入鍋中,那是她從自家帶來的水餃,昨天夜裡準備的,好取代這些天的外食。
她現在在祁東禹的公寓廚房中,距她接受他的提議已有兩星期。
兩星期以來,她和他相處愉快,什麼問題也沒有,所以說阿嵐和小呂真的是太杞人憂天了。
他們的交往模式是這樣的:只要想見面就打電話聯絡,也許一起先吃個飯,也許直接來到他的公寓做愛,然後像普通朋友一樣叫外賣、聊天,直到他開電腦開始辦公,她就自行離開。
他們並非每天見面,有時他要加班、有應酬,所以無法抽身。然而儘管他已有了她的電話,每次先聯絡的都是她,有一晚因跟朋友聚餐,所以她沒打電話,他也沒來電詢問。
這樣並沒什麼不好,方言歡告訴自己。不管他的心態是怎麼樣,她不介意當生動的一方,他們的協議本來就是以自由為基礎,絕不給彼此壓力。
她想,她會幾乎天天在下班後就拿起電話,是因為太垂涎他的身體吧。
遇到他之後,她才知道自己原來那麼好色。
「好像餓了多少年一樣……」方言歡對自己很無力,搖搖頭,撈出鍋裡已經熟了的水餃。
今天事情的次序不太一樣,她來到他家時,他只替她開了門便回書房忙碌,所以她擅自決定用他的廚房,先替兩人弄點晚餐。
把現成的另外幾樣小菜擺好後,她走向書房。
書房的門半掩著,看著那敲著鍵盤的背影,方言歡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念頭。
那樣一個情緒不外顯的男人被嚇到的時候,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她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朝他移動,不幸還沒靠近,他便轉過頭來,目光炯炯。
「怎麼不出聲?」
她暗自一歎。這人的反應怎麼那麼靈敏?
「只是想嚇嚇你。」方言歡吐舌笑笑。「在忙什麼那麼認真?」
她按住他的椅背,沒經考慮就將臉湊向他的筆記型電腦,怎知他立刻合上螢幕,接著把一旁攤開的檔案夾也都合起,動作又快又準確。
方言歡愣了愣,訥訥開口。「我不是真的想看……」
「抱歉,只是習慣性的反應。」他平靜地說。
「喔。」她點點頭。
事實是,她連他在哪裡工作或做些什麼都不知道,而每次看到他接電話,她也都禮貌地避開,因為她的感覺是,他極重個人隱私。
但即使早看出他不是個輕易與人交心的人,見他對她如此防備,仍是教她心中沒來由一陣窒悶。
片刻,他又說:「是公司裡帶回來的檔案,只有高階層的主管能看,所以我比較小心一點。」
他是在向她解釋嗎?其實他不必這麼做……
方言歡眨了眨眼,心情又輕快了起來。
她想了想,做出一副陰險小人的嘴臉。「沒想到我這麼謹慎,還是被你發現了,老實告訴你吧,其實我就是你們對頭公司派來的商業間諜,奉命從你這裡偷取機密,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
他轉過椅子,有趣地看著她。「不擇手段,嗯?」
「沒錯。」她嘿嘿嘿地配上幾聲奸笑。
「包括色誘?」
方言歡微怔,隨即腦子一轉,綻出一個嬌媚的笑,風情萬種地跨坐在他腿上。
他一動也不動,像是等著看她能變出什麼花樣。
「不,最主要就是色誘。」她伸出一指輕畫著他的領口,另一隻手也撫上他的胸膛,然後──
啪!
她用力撕開他的上衣,扣子迸落,堅實的男性胸膛展露在她面前。
他挑眉。「妳剛毀了我的新襯衫。」
新的?方言歡暗自一驚,但是察覺到他眼底的笑意,膽子馬上又大了起來。
「我對襯衫底下的東西更有興趣。」蔥白的纖指放在他胸前,緩慢地、挑逗地……然後她很滿意地看著他身體緊繃、眼神變暗。
過去兩星期來,他總是床笫間的主控者,現在知道自己的撫觸也能對他施咒令她異常興奮,她決心化身魔女進行反攻。
「再努力一點,說不定我會把所有機密檔案送給妳。」他出言調侃,但聲音已變得更低沈。
她不服氣,兩手揪起敞開的衣領,將他拉向自己,但是他彷彿看穿了她的意圖,一手輕輕地按在她唇上。
又來了……他似乎不喜歡人家吻他的嘴。
他們歡愛過許多次,卻從未接吻過,為什麼會這樣呢?方言歡忍不住納悶。
但是她的疑惑馬上被驅散,只因他的手掌正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頰,接著拇指分開她的唇瓣,探入她口中,這個舉動使她全身發熱。
她盯著他,試探性地伸舌舔了下他的指,然後用唇吮吻。
「有進步。」
墨黑的眼中出現了熟悉的火焰,粗啞、性感的嗓音在她身上引起一波波的顫慄。在他的手指離開後,她傾身環住他,倣傚他對她做過的那樣,舔弄、啃咬著他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吹向他的耳朵,輕吐出她所想到最放蕩的話──
「要怎麼樣才能成功誘惑你?你告訴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她感到他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然後他讓兩人雙雙站了起來,拉住她的手。
「跟我來,我教妳。」
雲雨之後,方言歡才發現自己完全忘了晚餐,這時,食物早已涼了。
於是她把水餃稍稍煎過,再端回桌上,同時,祁東禹也來到餐桌旁坐下。
「怎麼會有餃子?」他顯得有些訝異。
「我從家裡帶來的,你這裡沒什麼食材,老是吃外面的東西也不好,所以我就拿這些過來當晚餐。你沒看到我提來的袋子嗎?」方言歡解釋。
她好幾天前就發現這個模樣精明的男人似乎不怎麼關心自己的飲食,現代化的廚房裡囤積的淨是冷凍食品和罐頭。
「我沒注意到。」他接過她遞來的碗筷,開始用餐。
「好吃嗎?」方言歡迫不及待地問。「皮有沒有很Q?肉餡有沒有很香?」
「很不錯。」
他喜歡!方言歡開心地漾開笑。「我做的,那個餡是我的獨家秘方,面皮也是我自己?的。」
他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沒說話。
「跟你說,別看我好像不會做家事的樣子,其實我還滿愛做菜的,因為我喜歡美食,可是又沒錢天天上高級餐廳,所以就自己學著做。」講到自己的興趣,她眉飛色舞。
「平常有空我就研究食譜,做出來的東西大家都說贊,我朋友們都說以後誰討了我當老婆誰走運,不是我吹牛,不管是中式還是西式都難不倒我……」
她玩笑地臭屁老半天,這才發現對面的男人不知何時已停下筷子,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
「怎麼了?」
「沒事。」他垂眸,繼續進食。
沒事才怪。方言歡回想著自己說了什麼,然後怔了一怔。
她想她知道原因了……
「我嚇到你了對不對?」她哈哈一笑。「你以為我在暗示你娶我嗎?抱歉了,我可沒想要嫁人。」
他靜默了片刻,沒回應她的話,只說:「妳以後不用特地做好料理帶過來,外面餐館很多,妳不需要額外花那種時間和精力。」
淡漠的聲音像是一桶冷水澆在身上,方言歡的心不由得一涼。她認得這種語氣,每當他想拉開距離的時候,就會用這種方式說話。
他是想提醒她,他們只是床伴而非愛侶吧……
也對,像他們這種純肉體的關係,為對方下廚是有點怪,她似乎越界了……
甩開胸口那陣沒道理的刺痛,方言歡再度打起精神。
「先生,看來你好像誤會了。」她做出訝異的表情,語調卻是戲謔的。「水餃不是特地為你包的,因為我朋友想吃,所以我做了一大堆,今天既然正好要過來,我就順便帶了些。」這也不完全算謊話,她的確送了幾包給小呂。
「那麼多謝了,妳手藝不錯。」
他既道謝又稱讚,可是她聽不出一絲誠意。
這樣還不夠嗎?他就那麼不願意讓她接近?
唉,她在想什麼啊?她又沒有想要他身體以外的東西,方言歡撇開腦中的胡思亂想。
[不談感情、沒有束縛,直到我們有一方膩了為止……]
那是他說過的話。她對他還沒膩,可不想這麼快就惹人嫌。
她扯出一抹笑,刻意看了看手錶。「我得走了。」
他這時才揚眸,眼底掠過訝然。「妳還沒吃飯。」
「我跟室友約了要去唱歌,現在不走會來不及,我到KTV再吃好了。」真要命,她好像對撒謊愈來愈拿手了。
「要我送妳嗎?」
「不用了,掰。」只想盡快逃離那種令人窒息的氣氛,方言歡拿起手提包便離開了。
祁東禹望著已空的門口,薄唇抿得緊緊的。
又是朋友又是室友,她的生活似乎過得比他還忙碌。
若是沒有他的存在,她的日子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不同吧……
他怎麼會想到那裡去了?祁東禹擰起眉。
這種感覺跟當初聽到她不介意把初夜給別人的時候很相似,完全地不理性。
真不知道自己在不高興什麼,他幾時又在乎過這些與自身利益無關的瑣事?
她對他的意義跟過去那些女人並沒有差別,可以共度一些愉快的時光,卻不該讓她們太接近。
他的生活中不需要黏膩的女性柔情,更不需要有人為他扮演賢妻,情感上的牽絆只會對他的人生規劃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祁東禹斂起心神,打算吃完飯後繼續工作,但目光落在那盤漂亮的水餃時,眉頭不自覺地聚攏。
原來,他不是她的「特地」,只是「順便」……
筷子一舉,重重地往一顆胖胖鼓鼓的餃子戳下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5:27
第六章
周均嵐一進門,就看見一個女人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把玩手機,長腿架在茶几上,腳邊放了一瓶指甲油,卻像是完全沒被開啟過。
「今天不去祁先生那裡啊?」他對那位男士仍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但已習慣稱他作「祁先生」。
「不去,小紅來報到了。」
「這樣喔。」跟歡歡同住多年,周均嵐對這些女性用語已經相當熟悉。
他看著好友落寞的神情,張口想說些什麼,旋即又打消了念頭。歡歡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友誼仍是有底線的,無論他多麼不贊同歡歡和那位祁先生只要性不要愛的關係,他必須尊重她的決定。
有些事,即使是最親近的朋友,也不該干涉太多。
「烤箱裡有千層面,你要是餓了就熱來吃。」方言歡忽道。
「我跟幾個同事在外面吃過了。」周均嵐掛起外套,在歡歡身旁坐下,無言地開了電視看新聞。
「喔。」方言歡百無聊賴地結束手機上的遊戲,把電話扔到一旁。
他不會打電話來的,她知道。
她也不會打電話過去。
他們會在一起純粹是為了性愛,現在遇上她不方便的日子,他們就沒了見面的理由。
原本她計劃好下班之後要護膚、塗指甲油、打電話看宅在家裡的小呂是否還活著,然後觀賞自己一直想看的DVD……可是除了接聽一通母親叨念的電話之外,她一件事都沒做,完全提不起一點勁。
她想見他,卻沒有借口。
說也奇怪,她跟他在一起,圖的是肉體上的歡快,可是她發現自己心心唸唸的,卻不是連續幾天都無法享受的那種肢體交纏的快感。
當然,她的性生活美滿是無庸置疑的,然而佔據她腦海的,卻是他們在歡愛之後,兩人相擁的時光。
那種時刻通常很短暫,完事後他總在床上待不到十分鐘,有時候跟她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扯,有時候只是沈默地玩著她的頭髮,然後便離開床鋪。
然而那短短的幾分鐘,卻給她一種比身體結合更深刻的感覺。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平靜,就如老朋友那般溫馨,但又比朋友更貼近。
習慣果然像一種迅速蔓延的病,他們交往未滿一個月,她甚至從未在他那裡過夜,卻已對這樣一個小細節念念不忘。
不要再想了!
方言歡強迫自己拋開這些惱人的思緒,怎知另一件糾纏著她的事卻浮現腦際。
她抬起手,張口對著掌心呵出一大口氣,然後用鼻子聞了聞。
好像不會啊……秀眉皺了起來。
「歡歡,妳在做什麼?」奇怪的舉動引起了周均嵐的注意。
「阿嵐,你聞聞看,我有沒有口臭?」她忽地湊上前,把周均嵐嚇得往後仰。
他哭笑不得。「沒有吧……怎麼突然問這個?」
方言歡恢復原來的坐姿,神情懊惱。「我到現在都沒跟祁東禹接過吻,他好像不想吻我。」
「你們沒接過吻?」周均嵐也有些訝異。
「沒有,我有好幾次想吻他,結果都被他避開了。」
「會不會其實有口臭的是他?」周均嵐偶發性的冷幽默又發作,方言歡聽了卻瞪眼。
「才沒有!」他吻過她的臉頰、鼻尖、下巴等地方,他的氣息她再熟悉不過。「可是我想不通,我們幾乎什麼都做過了,為什麼就是沒接吻?」
周均嵐認真地思考好半晌,然後斟酌著用詞道:「我聽說過有些人認為接吻比做愛更親密,做愛可以不含感情成分,接吻卻要……」
方言歡發起怔來。
是這樣嗎?因為他對她沒感情,所以不想吻她?
「歡歡,只是少數人這樣想,說不定祁先生有別的理由,妳先別難過。」
難過?方言歡回過神,笑了出來。「我哪有什麼好難過的?我跟他本來就說好不談感情啊!」
感情的事有那麼簡單嗎?周均嵐憂慮地看著好友。
歡歡一定不知道,她剛才的表情,憂鬱得教人心疼。
四天了。
他已經四天沒接到她的電話。
平時她總會在下班後打電話到他家裡,如果他在家就會來找他,若沒人接聽,她就知道他加班,但最近幾天卻完全沒有她的消息。
她是已經厭倦了嗎?還是在玩欲擒故縱的伎倆?
不,如果是前者,她一定會直接跟他說,不會避而不見;若是後者……不可能,她不是那樣的人。
他是否該打電話給她?
這個突然冒出的念頭令祁東禹有些吃驚。他向來不主動打電話給女伴的,沒理由為她破例。
說不定她跟她那些朋友出去玩了。
很有可能……
不過去哪裡玩可以玩那麼久,南極嗎?
「……東禹,你不贊成我讓資訊部的江經理接管海外事業部?」
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傳入耳中,祁東禹陡地回神,登時背上冒起冷汗。
該死!他居然在跟董事長討論要務時走神!
祁東禹忙集中精神,冷靜道:「不,董事長,我認為以江經理的資歷來說,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是嗎?」鄭信淵微笑,兩眼卻不減精明。「我看你皺著眉頭,還以為你另外有想法,畢竟江經理在你當企劃副總的時候經常反對你的提案。」
「各部門有自己的考量,開會的時候難免意見不合,但我想江經理的確有能力接下海外事業部。」
鄭信淵滿意地點頭,正要說些什麼,桌上的電話響了。
他按下內線。「什麼事?」
「董事長,鄭小姐來了。」秘書小姐道。
「喔?」鄭信淵有些訝異,但還是說:「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一名亭亭玉立的年輕女子走進辦公室。
她先是看了祁東禹一眼,才轉向辦公桌後的中年人。
「昕雅,怎麼會突然過來?妳不是不喜歡來公司的嗎?」鄭信淵對寶貝女兒笑得和藹可親。多年前他就得知他的生育能力低,能得一女已是上天眷顧,所以對這個女兒格外疼寵。
「爸,人家只是怕你工作太累,所以過來看看你。」模樣秀麗、纖柔的鄭昕雅含笑。
「董事長,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出去了。」祁東禹出聲,不想打擾這對父女。
鄭信淵未應聲,鄭昕雅卻搶先道:「你是祁特助吧?我記得你上星期送過檔案來我們家。」
「是的,鄭小姐。」祁東禹微微頷首,又問上司:「董事長,還有別的吩咐嗎?」
「沒事了,你先走吧。」
祁東禹離開辦公室,鄭昕雅的目光卻追隨著那挺拔的背影。
原來如此……鄭信淵精明的眼睛沒錯過女兒的一舉一動。
門關上後,他說:「不錯的年輕人。」
鄭昕雅回過頭,扭捏地咬了咬唇。
「唉,我還以為妳是特地來看我,沒想到妳想看的另有其人……」鄭信淵裝模作樣地嘆氣。「當然,我這老頭子是沒年輕帥哥好看。」
「爸!」鄭昕雅臉紅,不依地跺腳。「你怎麼這樣取笑人家!」
自從上星期在家裡看見父親的新特助,她就對他一見鍾情。
他的氣質特殊又神秘,人又高又俊挺,只要一眼就能讓人難以忘懷,她今日來父親公司,為的也就是能再遇見他。
鄭信淵呵呵笑了一陣,然後正色問:「昕雅,妳真的喜歡他?」
雖然很難為情,鄭昕雅仍是點點頭。
鄭信淵想了想。「妳喜歡的話,爸爸就幫妳得到他。」
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公司吧,真不知道她來這裡幹麼……
方言歡在一棟高級大廈的入口前徘徊,只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她剛下班,本來要直接回家的,可是想到祁東禹的公寓就在步行範圍內,兩腳就自動自發地走到這裡來了。
她的月事總是持續整整一星期,今天是第六天,那表示她已經六天沒跟祁東禹聯絡了,而他,如她所料,也沒來電。
說不定他早就把她忘了。
「小姐,妳找十二樓的祁先生嗎?」大廈的警衛走出來問。
「嗄?沒有沒有。」方言歡趕緊道。
「喔。」警衛奇怪地看她一眼,摸摸鼻子又走回警衛室。
至少警衛還認得她,方言歡自嘲。
她又站了片刻,決定離開。還是走吧,她根本不該來這裡。
她索然地前後晃著手提包,正要轉身,包包卻打到了人。
「啊,對不起!」她忙道歉,抬頭一看,呆住。
一身便裝的祁東禹就站在她面前,手上提著某便利商店的袋子。
「你不用上班嗎?」她脫口問。
「今天是星期日。」
對喔……她都忘了,畫廊是星期一休館,她週末得上班,一般上班族卻不用。
沒等她說話,他繞過她往大樓入口走,見他面無表情,方言歡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現在是怎樣?她該留下還是該離開?
「妳要上來嗎?」
那種冷冷的聲音可不像是問句,倒像一個命令。
方言歡想了想,還是沒用地跟上前。
然而從電梯一路到他公寓,他卻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那種感覺愈來愈明顯,有人心情欠佳。他不高興她沒先通知就跑來嗎?
「抱歉,我該事先打個電話。」進門之後,方言歡決定打破沈默。
「方小姐這麼忙,不敢期盼妳撥空打電話。」
咦?有怨氣──
方言歡狐疑地看他,只見那張臉雖表面平靜,卻暗藏漩渦。他該不會是因為她這些天沒聯絡而生氣吧?
難道他在等她電話?一陣奇異的竊喜湧上心頭,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不對。
他就不會主動打給她?
「你也沒打電話給我。」他不爽個啥?
他沒答腔,不過她聽到他從鼻子哼了一聲。
這一哼,把她哼得火了。冷言冷語就算了,還敢哼她?!
「祁先生,」她的聲音大了起來,用同樣疏遠的稱謂回敬。「我沒打電話給你是因為這幾天不方便,你不必冷嘲熱諷的,如果不歡迎我,我可以離開。」
「不方便?忙著和妳那些朋友、室友出門玩樂?」話一出口,祁東禹馬上皺眉。怪哉,這麼酸溜溜的話是他說的嗎?
「玩樂?」方言歡一呆,開始暴走。「不方便就是不方便,女人每個月都會有幾天不方便,你懂不懂?!我這幾天又不能跟你做那件事,叫我打電話找你做什麼?!」
經她一吼,祁東禹頓時想通,原本鬱鬱的胸口沒來由地輕鬆起來,但是下一秒,惱怒又生,嗓音驟冷。
「妳打電話給我,完全是為了跟我上床?」聽了刺耳,超刺耳。
方言歡抓狂。「明明只想上床的就是你!」
「我不是色情狂,不是每次一見面就只想把妳壓倒,妳要是不想做或是不方便,還是可以來找我,我又不介意。」話就這麼順暢地出口,祁東禹也暗自訝異,可是他發現,他是真的不介意她來訪,即使不上床。
她是個有趣的人,目前為止也沒干擾到他的作息,饒是他早已習慣獨自生活,偶爾也有個人可以解解悶……對,這就是原因。
他告訴自己。
這廂的方言歡渾然不知祁東禹的內心對話,她怔愣地杵著,原先的怒氣突然完全沒了蹤影。
原來就算不嘿咻,她也可以來見他……
多日來的沮喪一掃而空,她笑開了。「早說嘛……」
祁東禹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嘴角卻也若有似無地扯了一下。
「吃過了沒?」他問。「我剛剛買了點東西。」
又吃外面那些不營養的東西?
方言歡心裡不滿,但忍住自己的意見。她可不想上次的水餃事件重演。
更何況,她現在心情好得很,不想破壞掉這種情緒。
所以她只說她還沒吃,然後跟他分享便利商店買來的便當跟飯團。
他們在一種恬適的氣氛中用餐,交談時有時無,話題圍繞在各地美食上,沒有任何尷尬或不自在。
然而吃完飯後,方言歡又躊躇了。
平常這個時候,她會告辭回家,可是阿嵐出外景去了,家裡只剩她一個……好吧,其實她是不想離開祁東禹的公寓。這麼多天沒見他,她想多留一會兒,哪怕兩人不交談都無所謂。
「我要去書房準備一份檔案。」
一聽到他這句話,方言歡的心便往下沈。
那是暗示她該離開了吧……也罷,她不是不識相的人。
怎知她正要開口告辭,他又接著道:「如果妳喜歡,可以先看看電視或DVD,我有幾部電影還不錯,我過一會兒就忙完了。」
耶!
壓抑住內心喜悅,方言歡點點頭。「那我看DVD好了。」
她直接走到電視機前,檢視旁邊架子上的碟片,大部分看起來都比較嚴肅、沉重,然後她眼睛一亮。
「周星馳!這部我一直想看都沒看,聽說很好笑,原來你跟我口味差不多。」
祁東禹臉上出現一種古怪的表情。「那是我學弟買多了硬塞給我的,我一直想扔掉。」
「不要啦,多可惜,不然送我好了!」
「妳喜歡就拿去吧。」
「謝謝!」
方言歡開心地把DVD放進放影機,祁東禹也沒再多說,走進書房。
毫不含蓄的笑聲從門外傳來,電腦螢幕前的男子頓下敲鍵盤的手指。
有那麼好笑嗎?
祁東禹的心思飄到發出笑聲的女人身上。
他還以為在畫廊工作的人欣賞的都是藝術名片,沒想到她愛的卻是無厘頭搞笑片。不只是電影,她連內衣的品味也怪,從認識她到現在,他看過的卡通動物恐怕足以開一家動物園。
他搖搖頭,唇角不由自主地彎起。
但分神也只有幾秒,專注的目光回到螢幕上,繼續敲鍵盤。
大約半小時後,他完成了工作。把檔案存好、備份,他關掉電腦,站起身,打算離開書房。
當他來到門口時,卻沒再前進,反而倚著門框,藉此機會打量著客廳裡的女子。
她今天穿的是寬鬆的深色長褲,身上是一件印度風的刺繡上衣,看起來很有一種異國風韻。只不過,此時那頭柔順的波浪長髮不知何時已隨意盤了起來,而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正笑得東倒西歪、形象全無。
真是個奇特的女人,生著那樣一副全然女性化的外表,卻又像男孩子那樣不拘小節、毫不做作。
像是意識到他的注視,她轉過頭來。
「你忙完了?」
他點頭,然後看著那雙微微往上吊的眼眸亮了起來,像天上最閃耀的一顆星,那張不點而朱的嘴,正向兩邊彎起,露出皎白迷人的貝齒。她笑得像朵盛放的花。
不同於因電影引起的大笑,她這朵燦爛耀目的笑,是為他而綻放。
像是被什麼撞了下胸口,一股陌生的激盪在他心頭漫開。
他微微一震,猝不及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5:49
第七章
「過來坐啊!你站在那裡做什麼?」方言歡朝祁東禹招招手。
他深吸一口氣,摒除那種古怪的感覺,走向她。
「唉呀,你錯過了,剛剛有一段超好笑。」
「我聽到妳的笑聲了。」他在她身旁坐下。
「真的?有沒有吵到你?我看電視的時候常常笑得忘我……」說著,連她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沒有,妳沒吵到我。」祁東禹彎身從茶几下拿出一本書。「妳繼續看,不用顧慮我。」
但方言歡降低電視音量,在他身邊跪坐起來,好奇地看了一眼書皮,然後眼珠子往上翻。那是一本關於企業管理的書。
「你從來都不放鬆自己嗎?」印象中,他似乎總是在工作。
「我現在就是在放鬆。」
「看這種書可不叫放鬆。」她用一種「你沒救了」的眼神看他。「這麼拚命幹麼?你想當大老闆啊?」
「如果有機會的話。」
見他完全沒否認的意思,方言歡反倒怔了下。
她不過是一句戲語,但她可以從那眼中的光芒看出,他是百分之百認真的。
差點忘了,這是個鋒芒內斂的男人,在那俊雅斯文的表象下,是頭猛獸。
而且野心十足。
詢問的目光投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正瞪著他看。
她忙笑,隨口道:「你該問問你老闆有沒有未婚的女兒,當上駙馬爺就簡單多了,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他看了她片刻,語氣平淡。「我沒那麼想過。」
開玩笑的咩……
她吐吐舌,又問:「你的職位很高嗎?離大老闆的距離遠不遠?」
「可遠可近,全看上面的心意而定,雖然很多人認為我是有機會的,不過事情很難說,何況在這種家族企業裡,我一個外人,背後除了董事長之外沒人支援,不少人等著看我出錯,所以我不得不謹慎一點。」
「真辛苦……現在我覺得自己的工作其實還是不錯的,雖然我們經理有點機車,薪水又幾百年沒調過,不過環境還是單純多了。」
他揚起唇。「大企業裡的人際關係本來就複雜,我在這家公司待了十年,也是花了很多時間和心血才學──」忽地,笑容斂起,劍眉微乎其微地擰了擰,他改口道:「我不拿這種無聊事煩妳,妳繼續看電影吧。」然後他翻開書本。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方言歡不由得黯然。
這是他第一次說到關於自己的事,她正聽得起興,他卻像後悔自己這麼做似地扯開話題,不願多說,不知怎的,她心中湧現一股說不清的失落。
別忘了約定啊,方言歡提醒自己。
當初接受他的提議時,他們兩人就說好了,除了不劈腿之外,也不過問彼此的私事,因此他這樣的態度是很正常的。
方言歡毅然掃去胸中的奇怪悶痛。
見他開始閱讀,她也識相地閉上嘴,只不過眼睛一時還捨不得離開身邊的男人。
他蹺著腳,書就擺在腿上,一臂放在沙發的扶手上,另一手按著書本,神情專注而迷人。
與他這樣並肩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就像每次做愛之後兩人相擁的短暫時刻,那樣令人平靜、滿足。
她暗自微笑,回頭繼續看電影,但保留著低音量,也不讓自己笑太大聲。
就在電影快結束時,她聽見小小的一聲「啪」。
她轉頭,發現他的書滑落到沙發上,但最教她詫異的是,他的頭已微微側向一邊,睡著了。
聽著那平穩的呼吸,她的眼光不自覺地轉柔。
這人八成連休假在家也工作了一整天。
「工作狂,累死活該!」她無聲地罵,卻因為怕驚動他,輕輕地伸手將書本拿開。
她偏著頭,端詳著那張無一處不熟悉的瘦削臉龐,視線從眉毛、眼睫落到鼻梁,最後來到那兩片不是特別厚、但形狀優美的唇瓣……
這時,體內的小惡魔冒出來了。如果她現在偷吻他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太可恥了!正義的小天使從內心角落爬出來阻止,這樣趁人不備不是君子作風。
可她又不是君子……小惡魔這麼說,她也十分同意,所以最後還是把小天使踢到一邊納涼。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方言歡壯起賊膽,一手按在椅背上,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她的心臟怦怦猛跳,好緊張,但是誘惑太大,她抗拒不了。
目標已離她不過數公分,她屏住呼吸,垂下眼睫,唇輕輕地印了上去。
他的唇暖暖的,比她想像中還柔軟,熱呼呼的鼻息撲在她臉上,令她心悸又迷醉,她好想更深入品嚐他的味道,但她的理智還在,不敢冒險,只好在停留幾秒之後,依依不捨地撤離。
怎料才分開不到一臂的距離,那雙狹長的眼眸驀然睜開。
嚇!方言歡往後一彈,駭得魂都飛了。
「那、那個……我……」她杏眼圓睜,結巴得說不出話。
他注視著她,接著眼中流露些許困惑。「我什麼時候睡著的?妳怎麼了?」他看向她,神情中並沒有知道自己被「侵犯」的惱怒。
他沒發現?方言歡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沒事,沒事,我該回去了。」她乾笑,作賊心虛,本能地想開溜。
但是她正要離開沙發時,手被拉住了。
他發現了?她驚疑不定地回頭,卻見他在思考什麼似地沈默著。
半晌後,他說:「很晚了,妳……要不要留下來過夜?」
方言歡愕然,怎麼樣也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他是想跟她嘿咻嗎?
「可是我今天還不能跟你那個……」雖然聽過有人在經期間仍會做那檔子事,但她仍是寧可兩人親密時,自己的身體乾乾淨淨。
一抹像是惱怒的情緒掠過他的眼。「我說過不會強迫妳,如果妳擔心的話,那麼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那怎麼可以?!
她急了,脫口就說:「我今天不回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話聽起來有多沒節操、沒原則、不矜持,簡直丟盡女人的臉,可是……這是他首次開口留她過夜,不知為什麼,讓她比中了樂透還高興。
方言歡穿著祁東禹給她的過大T恤,緊揪著被單,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種手腳不知該擺哪裡的彆扭。
真是笑死人,他們都裸裎相見那麼多次了,現在不過是躺在同一張床上而已,而且還穿著衣服,有什麼大不了的?
呃……好吧,只有她穿著衣服,他赤裸著胸膛,下面只有一條內褲。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覺得有點不習慣。
雖然在飯店那晚,她曾跟他同床共枕到天亮,但那時她在初夜之後異常疲累,糊里糊塗就睡去了,但是今晚不同,這是第一次,他們一起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做,只是很單純、很純潔地睡覺。
「我第一次跟一塊木頭一起睡覺。」他的聲音傳來。
木頭?方言歡不解地轉過頭,下一秒已經被拉入一具結實的懷抱。
對著那光滑、熱燙的肌膚,她感覺自己的臉彷彿也被燻熱了。
「放鬆點,我不會吃了妳。」他在她頭頂上說,聲音裡似乎夾帶著笑意。「妳真是個奇怪的女人,該害羞的時候膽大妄為,不該害羞的時候偏偏又動不動臉紅。」
「這話什麼意思?」她不太能理解,但剛抬起的頭又被他輕輕壓回他的頸肩窩。
「睡覺,我累了,明天還要上班。」
方言歡心一軟,沒再出聲,只是盡量安靜地蜷伏著。
他的手臂壓在她的腰間,另一隻手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頭髮,漸漸地,她感到安心、放鬆……
是了,過去幾天來,她最想念的就是這種時刻,彷彿……彷彿他們已經在一起一輩子……
眼皮漸漸沉重,不知不覺地,她進入睡鄉。
聽著懷中傳來的規律呼吸,祁東禹卻是清醒的。
她吻了他。
唇上彷彿還殘留著那種嫩軟觸感……
他不太確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親吻,只記得很久以前,他確實吻過幾個女人,但除了不甚美好的口紅味之外毫無感覺,甚至可以說有些微厭惡,後來便不再這麼做。
久而久之,不接吻就成了一種習慣。
對他來說,這只是單純的個人喜好問題,就像交歡時有人可能迷戀後庭,有人可能極度厭惡胸部被觸摸,而他,向來不愛親吻。
就這麼簡單。
然而今晚她偷吻他時,他發現自己不排斥,反而差點回應她。是他的喜好改變了嗎?還是她那豐潤的雙唇特別甜蜜誘人?
懷中的身軀動了動,將他從沈思拉回現實。
他自嘲一笑。真是瘋了,他竟為這樣無聊的小事浪費寶貴的睡眠?
將被單拉好,他摟著柔軟香馥的嬌軀,閉上眼睛。
這一晚,他整夜無夢,睡得比平時都安穩。
低柔、撩人的法國香頌飄蕩在這家名為「Le Plaisir」的頂級餐廳裡,在座的饕客個個穿著入時、輕聲細語,與格調高雅的環境相得益彰。
「今天真謝謝你,讓你在忙了一天之後陪我去聽音樂會,現在又硬要你陪我吃晚餐,我很過意不去。本來我以為我爸爸今天能來的,沒想到他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請別放在心上,能充當鄭小姐的護花使者,是我的榮幸。」祁東禹對著對面的女子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波爾多紅酒淺啜了一口。
他是個特別助理,職責就是替上司處理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務,無論是何種性質,只要是董事長吩咐,他沒有拒絕的道理。
據他所知,有些公司的特助甚至得私下替老闆擺平見不得光的桃色糾紛。說起來他是幸運的,「冠邦」集團的首腦在多年前娶了繼室之後,便沒聽說有任何花邊緋聞。
何況,他的差事是代替董事長接送並陪伴他如花似玉、無論談吐或舉止都優雅得無懈可擊的千金,任何正常男人都不該有抱怨。
應付一位年輕小姐,總比跟一些老奸巨猾的商賈應酬來得輕鬆。
「鄭小姐,菜色不合口味嗎?」他看到她已放下刀叉,盤中佳餚基本上只消失了幾口。
「不,菜的味道很好,只是我的食量向來不大。」鄭昕雅細聲道,秀美的臉龐泛著淡淡粉紅。
祁東禹微微點個頭,禮貌地不再多問。
他認識的另一個女人就從來不浪費食物,也似乎對發胖毫無畏懼,食量幾乎跟他差不多。
「你……可以別喊我鄭小姐嗎?直接叫我昕雅就好了,我的家人、朋友都那樣叫我。」
但他並非她的家人,也非朋友。
他揚眸,若有所悟地看著對面不勝嬌羞的女子,嘴角扯出一個難以察覺的淡漠弧度,沒有搭腔。
砰!
一陣聲響打破餐廳內的唯美氣氛,包括他們兩人在內的所有顧客,都同時轉向巨響來源。
一個身材頎長、身著廚師制服的英俊男子撞開通往廚房的門,手上拿著一根像是?面棍的東西,看起來像是隨時準備大打出手。
「哪一桌?!快說!」他對身旁一個服務生吼。
餐廳女經理立即飛身上前,嬌小的身軀大無畏地擋在男人面前。
「秦諾!你給我回廚房去,你嚇到客人了啦!」即使她壓低了聲音,眾人仍是聽得一清二楚。「你不是保證會控制脾氣?原來都是騙我的!」
變魔術似的,男人居然從狂暴猛虎變成溫馴小花貓。
「明玥,妳別生氣嘛,我回去就是了,晚上可別罰我睡客廳喔……」拋給女經理哀怨的一眼,看似主廚的男人乖乖地消失在門後。
「真是很抱歉,驚擾到大家了,請各位繼續用餐,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女經理臉頰尷尬地酡紅,但語氣仍不失鎮定。
在座的顧客有幾人在竊竊私語,但大部分只是有風度地微笑,似乎並非首次遇上這樣的狀況。
騷動很快平息,祁東禹不覺莞爾。
「這家餐廳的人真有趣。」鄭昕雅也輕笑。
「同感。」祁東禹點頭。
她笑不露齒,他注意到,而且笑聲得體、含蓄,還會用手輕掩著唇,完全是一副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模樣。
那張笑得毫無節制、大剌剌地露出白牙的嬌俏臉龐浮現腦海,他不由得暗自好笑。同樣是女性,差別怎麼會那麼大?
「祁大哥……你不介意我叫你祁大哥吧?」
她是老闆的女兒,他能介意嗎?
「承蒙鄭小姐不嫌棄。」他仍選用原本的稱謂,但鄭昕雅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教養使然,並未對此窮追猛打。
「祁大哥,你平時在家都做些什麼?」
他不打算與她分享自己的私事,只道:「看看書,偶爾聽聽音樂、看看電影。」
鄭昕雅又問了他喜歡何種音樂跟電影,儘管愈來愈覺無趣,他仍是保留風度一一作答。
然而鄭昕雅似乎不管他說什麼,都聽得津津有味,好一會兒才停止發問。
她把膝上的餐巾秀氣地折好放回桌上。「抱歉,失陪一下,我去洗個手。」
果然是淑女,就連想上洗手間的用詞都斯文極了。
婷婷裊裊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祁東禹看了看手錶,薄唇不自覺地抿起。
言歡多半已經知道他不在家吧……
他應該把備份鑰匙給她,免得她每次都得等他在時才能進入公寓,也許他該打個電話告訴她,今晚會比較晚回公寓……
祁東禹把手探進口袋,正要取出手機時,動作卻陡地一頓。
老天,他在做什麼?
他從來不曾向任何女人報備行蹤的,更別說是讓她自由進出自己的公寓。
祁東禹悚然心驚,背上冷汗直流,手,放開了行動電話。
現在仔細一想,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因她打破太多慣例,讓她進入他的住處、不只一次留她過夜、就算不交歡也抱著她軟語溫存……
這不是他,他絕不會讓一個調劑身心的女伴這樣滲入自己的生活。
祁東禹鎮定下來,用平時慣有的冷靜思索著……
他是不是該讓事情稍微冷卻下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6:04
第八章
不在家……又有應酬嗎?
方言歡放下電話,望向時鐘,已經十點了。
最近他似乎特別忙,就算偶爾一次人在家,也沒開口邀她過去,只說他有工作得趕完,她的臉皮當然也沒厚到上門打擾他。
過去幾星期,她在他家留宿過好幾次,但這幾天,他們根本連見面機會都難得,別說是與他相擁到天明了。
是她多心嗎?還是他有意疏遠她?
那種討厭的悶痛感又出現了,方言歡立刻甩開惱人的思緒。這樣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根本不像她。
他與她都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既然他忙,無法見面,就等到他不忙時再相聚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話雖這麼說,方言歡又覺得意興闌珊,懶懶地提不起勁來。阿嵐跟朋友出門去了,小呂又正閉關趕稿,這個獨自在家的晚上,教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打發。
「好無聊一一」她大喊一聲之後,卻想到了一件可做的事。
來做瑜伽好了,既可鍛煉筋骨、修身養性,又可摒除雜念。
主意一定,她起身就要取來瑜伽墊,怎料電話在這時響了。
是他!方言歡撲回沙發,抄起電話立刻接聽。
「喂!」
「言歡,女孩子接電話的時候不要那麼粗魯大聲。」話筒傳來的聲音使她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
當然不是他,她腦子秀逗了嗎?他從來不打電話給她的……
「媽,有什麼事?」不是她故意無禮,只是每次母親來電都沒好事。
那端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切入正題。
「妳後天晚上有沒有事?」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定又是想逼她參加某種宴會。
「我已經跟朋友約了要見面。」方言歡不得不編出一個謊話。
「推掉,我要妳回家一趟。」
她的家並不在那棟豪華宅邸。方言歡想這麼說,但終究還是忍住。
「我跟我朋友已經事先講好,這樣說不過去。」
「不行,妳非來不可,這是家庭聚餐,我跟妳淵叔已經說好要妳一起來。」
一定是母親要求的吧……真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就是不死心,總想著把她拉進那個根本不屬於她的圈子。
「妳淵叔打算叫他的特別助理一起來參加餐敘,對方聽說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昕雅很中意他,聽妳淵叔的口氣,我想他也是贊成的。」
「那關我什麼事啦?」方言歡哀叫。
另一邊的聲音慍怒一沈。「人家昕雅小妳三歲,現在已經找到對象了,妳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昕雅條件好、家世好,有她父親寵著,她愛嫁誰都可以,可是妳不同,要想找一個世家子弟,得有鄭家當妳的娘家。這次聚餐不只是見見妳以後可能的妹婿,也是妳成為家中一份子的好時機。」
她那繼父和繼妹根本就沒把她當自家人。
方言歡聽得快抓狂,咬牙道:「媽,我、不、想、結、婚!」也對成為鄭家一份子毫無興趣。
「妳說這什麼話?!」那邊聲音變高了。「看來我縱容妳太久了!我不管,反正妳要給我出席,不然我明天就叫人把妳接過來,直到後天晚餐結束為止!」
為──什──麼?方言歡絕望地往上瞪眼,無語問蒼天。
「記得打扮端莊一點,表現淑女一點,別讓人家笑我沒把女兒教好……」
聽著母親重複過千百遍的叨念,方言歡不得不認命。
不過是頓晚餐而已,熬過一、兩個鐘頭就天下太平,這樣母親會暫時放過她,然後她又可以得到一陣子寧靜。
她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祁東禹放下手中的檔案,轉向窗外,望著深夜的城市出神。
這幾天,為了疏遠方言歡,他選擇留在公司裡加班。
只是,胸口總有股莫名的焦躁,無論如何也難以專注。
她現在在做什麼?
然而腦中一浮現這個問題,他就立刻將之扼殺。
看來他真是太習慣她的存在了……
果然,讓一個女人對自己有這樣的影響力,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他捏了捏鼻梁頂端,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並將視線調回桌上的檔案。
一陣敲門聲卻在這時響起。
這麼晚了,除了巡視大樓的保全人員,難道還有誰在公司加班嗎?
「進來。」
看見來客時,他一怔。「鄭小姐……」
「祁大哥,沒打擾到你吧?」鄭昕雅翩然入內,臉上帶著溫婉的微笑。「聽爸爸說你最近經常加班到深夜,我給你帶宵夜來了。」
董事長不見得知道他加班,不過只要打電話到警衛室,就可以輕易得知他在自己的辦公室,所以祁東禹也不奇怪她會找到這裡來。
鄭昕雅在一旁的桌上放下古色古香的漆木食盒,把分裝成數層的菜一一擺放好。「這是我特地讓家裡廚子做的,來,趁熱吃。」
劍眉微微一蹙,他說:「鄭小姐,妳不需要這麼費心,我剛剛已經從外面買了吃的。」
鄭昕雅的目光落在他辦公桌上的一個塑膠袋,她走過去一瞧,看見袋子裡的東西。
她輕輕皺眉。「怎麼就只有麵包而已?」
「我對吃並不是特別講究。」
「祁大哥,你……你非得那麼見外嗎?」鄭昕雅嬌嗔。「我都已經把飯菜提來了,難道你要我把東西提回去?你快過來吃吧,吃完我就離開,不打擾你工作。」
祁東禹看著她,心中衡量片刻,終究還是走到食盒面前。
過去一星期中,他已接送鄭昕雅出入不同社交場合三次,他再怎麼愚蠢,也不會不知道她對他有意。
而董事長似乎也默許了這種情形,否則不會允許他和鄭昕雅同時出現在公開場合,甚至還邀他後天到鄭家宅邸用飯。
問題是,他該怎麼做?
看著桌上那幾道出自專業廚師之手的精緻小菜,不知怎的,他腦中想到的卻是白白胖胖的手工水餃……
他該……怎麼做?
「這次這麼乖啊?」周均嵐從書本中抬頭,戲謔地打量好友的套裝。
「對啊,我已經認清事實,太常跟我媽唱反調,最後倒楣的肯定是我自己。」方言歡聳聳肩,順了順幾乎及膝的窄裙。
她今天穿的是Chanel式的套裝,買不起真的Chanel,只好拿其他牌子類似的款式充數。
說起來,這套衣服還是她好幾年前為了工作面試買的,雖然不算盛裝,但起碼看起來端莊、穩重,至少不至於把母親氣出心臟病。
「妳看起來就像在銀行工作的女職員。」周均嵐評論道。
「別說了。」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今天要當我媽心目中的淑女兼乖寶寶,所以不能按自己喜好穿。反正會去吃飯的又不是我的男人,穿太漂亮說不定會讓我那個繼妹恨我搶她風頭。」
周均嵐輕笑。「要不要我送妳去?」
「不用,我搭公車就行了。」
方言歡穿好鞋,瀟灑地揮揮手,便離開了公寓。
換了兩班公車又走了一小段路,方言歡來到鄭家在陽明山上的住宅,甚至依她母親吩咐提早到了。
瞧,像她這麼乖巧又聽話的女兒要去哪裡找?方言歡對自己開玩笑,被一名面生的傭人迎入屋內。
這棟房子她並不陌生,她住過兩年多,搬走之後,每隔一段時間會來探望母親,當然,盡量避開她的繼父和繼妹。
倒不是鄭家父女會虐待她或什麼的,住在這大房子裡的那段期間,說起來也是不愁吃穿、錦衣玉食。
然而對她這個特大號拖油瓶,鄭信淵是冷淡而疏遠的,而鄭昕雅也總一副矜貴而高高在上的樣子。前者是因為她不是他生的,後者則是因為她的母親取代了元配夫人的位置。
這些她都能理解,卻不表示她必須忍受,所以不顧母親反對,她離開了。
「言歡,妳來了。」
一名打扮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迎來,正是方言歡的母親葉玉秋。
「嗨,媽。」
葉玉秋挑剔的眼光在女兒身上掃了一遍。「怎麼穿得這麼老氣?」
「這是我找到最端莊的一套衣服。」在母親開口之前,她趕緊補充。「今天的主角是昕雅,她也不會希望我穿得太華麗吧。」
方言歡從很久以前就發現,母親對鄭昕雅總是戰戰兢兢且百般討好,像是對鄭家大小姐有所愧疚,又像是怕她不喜歡她。
果然,葉玉秋不再對她的服裝多作評論。「妳淵叔和昕雅都在客廳裡,記得態度要好一點。」
怎麼好像所有的錯都出在她身上?
方言歡嘀咕著,跟著母親進入客廳。
「淵叔。」她禮貌地問候坐在單人皮沙發上的中年男人。
「言歡,好久不見了。」鄭信淵開口,聲音威嚴,卻沒什麼溫度。
「言歡姊,一陣子沒見,妳愈來愈漂亮了。」
方言歡回以笑容。鄭信淵的冷淡是她預料中的,但是鄭昕雅比她想像的和善不少,是因為戀愛的關係嗎?真不知道採得這朵溫室小花的男人是何方神聖。
「妳才是呢,昕雅,人家說戀愛中的女人會更美,看來是真的。」她在另一邊的沙發坐下,毫不吝嗇地讚美,反正捧人又不用錢。
「言歡姊,妳怎麼可以笑話人家?」鄭昕雅不依,臉上卻是高興得很。
「我聽玉秋說妳還在畫廊當助理。」鄭信淵又開口。「她很擔心妳,如果妳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在公司替妳安排一個職位,公司裡有不少年輕有為的人才,妳也多點機會認識認識。」
「就是啊,言歡,妳看妳淵叔對妳多好!」葉玉秋笑著附和。「妳老是待在那家小畫廊也不是辦法,不如聽妳淵叔的話到『冠邦』上班,到時候他一定會幫妳物色一名傑出的對象!」
她的工作有什麼不好?她不想結婚又有什麼不對?
方言歡只覺一陣惱怒,故意忽視母親對她使的眼色。
「謝謝淵叔關心。」她擠出微笑。「我目前還不想換工作,也沒打算嫁人。」
此語一出,她接收到鄭信淵一個「不識抬舉」的眼神,又看見母親惱怒又不方便發作的表情,至於鄭昕雅,她根本沒在聽,只是頻頻望向門口,期待心上人出現。
客廳內頓時一陣尷尬的寂靜,誰也沒再開口,如果可以的話,方言歡只想立刻走人。
那該死的什麼特助怎麼還不出現?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終於忍受不了,方言歡使出尿遁的老方法。
她起身離開客廳,沒往洗手間的方向,卻往廚房走去。
這棟豪華的大房子裡,她唯一喜歡的地方就是廚房,以前住在這裡的時候,她便經常往廚房跑,因此跟廚子混得很熟。
說起來,鄭家廚子還是她的廚藝啟蒙師父。
「哈囉,陳叔。」她走進廚房,面帶笑容。
「丫頭!」正在忙碌的中年廚子看見她,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妳來啦!真是,這麼久沒看到,妳倒是愈來愈標緻了!」
「陳叔,你愈來愈像彌勒佛了!」方言歡玩笑地拍拍陳叔的圓肚子,開始探頭探腦。「今天煮什麼好料給我們吃?」
「到時候妳就知道啦,都是我的拿手──別偷吃!」陳叔作勢要打她的手,但方言歡仍是偷到了一塊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不能怪我,陳叔做的菜太香了啦!」
兩人正有說有笑,一名傭人進來通知:「客人到了,大家都已經移到飯廳,先生說過一會兒就可以開始上菜。」
人來了?「陳叔,未來駙馬爺到了,我要出去接客啦!」
「妳這丫頭!亂七八糟地說什麼?真是口沒遮攔!」
在陳叔的笑罵中,方言歡離開廚房,走上通往飯廳的走道。
她慢吞吞地拖著腳步,想到鄭家父女就提不起勁,至於那個准駙馬爺就更不用說,根本與她毫無關聯。
快到飯廳入口時,一陣談話聲傳來──
「爸,你別拉著祁大哥談公事,現在不是他的上班時間。」
姓齊嗎?方言歡猜測。
「好好好,就聽妳的,我們不談公事就是了,大夥兒先坐下吧,東禹,你坐到這邊來。」
「好的,董事長。」
方言歡驟然止步,臉色在瞬間刷白,再也聽不見另一個字。
那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不是「齊」,而是「祁」……
是他,祁東禹,他就是鄭信淵的得力助手,鄭昕雅看上的准夫婿……
也就是跟她在一起好幾個月的男人。
方言歡靠著牆,全身力氣像是突然被抽空。
老天的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她怎麼會那麼蠢?
早該發現的……早該發現的……從那個慈善義賣的晚宴上,她就該質疑他為何也在那裡,可是她沒有,她完全被迷得昏了頭,一心只想將自己給他……
她想尖叫、想大笑,可是喉嚨像是被扼住似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麼扯的巧合,恐怕連寫小說的小呂都編不出來……
「言歡,妳怎麼躲在這裡?大家都在等妳。」葉玉秋出現在走道上,滿臉斥責,但是走近之後眉頭皺了起來。「妳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要是真把原因說出來,不知道母親會有什麼反應?
看著硬逼自己來吃飯的母親,方言歡心中竟浮現一種近乎惡意的想法。
但她終究只說:「沒什麼,只是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有點貧血。」
葉玉秋不疑有他。「那快來吧,我們馬上就開飯了。」
「好。」方言歡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
堅強一點,她告訴自己。不過是一頓飯,她應付得來,沒有問題的。
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撐起最自信的笑容,走進飯廳。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飯廳內正在傾聽鄭昕雅說話的男人身子明顯一震,轉過身來。
那對漆黑的眼睛飛速閃過好幾種令人費解的情緒,最後,再度歸於深沈無波,如莫測的深井。
第一次遇到他時,她看見的就是這樣難以捉摸的眼眸。
他會怎麼做?
「這位是方言歡,內人的孩子,我的繼女兒。」鄭信淵的聲音響起。
鄭昕雅跟著解釋:「言歡姊是跟她爸爸姓,她沒跟我們住在一起,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跟我們的關係,祁大哥一定很驚訝我還有個姊姊吧?」
「是有點訝異。」他朝她走來,伸出手。「敝姓祁,方小姐,幸會。」
是了,這種情況下,當然得裝做不認識,總不能讓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吧。
一股澀意湧上喉頭,方言歡也回應以禮。
「很高興見到你,祁先生。」
兩人的手相握,禮貌而冰冷。
這是方言歡這輩子吃得最煎熬的一頓飯。
長長的餐桌上,鄭信淵坐主位,她母親和鄭昕雅分別坐他兩旁,祁東禹坐在鄭昕雅旁邊,也就是她的正對面。
但方言歡只是文靜地垂首吃飯,沒看他,也沒看其他任何人。
桌上全是陳叔做出來的美饌佳餚,但此時嘗起來,是苦的。
是因為昕雅的關係嗎,所以他最近開始疏遠她?
呵,她還以為是自己多心,太愛胡思亂想。
這也難怪,昕雅嬌柔、漂亮,氣質又好,任何男人都會動心,何況她又是堂堂「冠邦」集團董事長的掌上明珠,只要娶了她當上駙馬爺,就等於得到了鄭家的大半權勢。
她知道他有多麼想爬到這個企業金字塔的頂峰。
誰會想到,她不久前的一句戲言,竟然會有成真的一天,她該得意自己未卜先知嗎?
可是為什麼,胸口那麼難受……
她訝異自己還能保留唇角上揚,真該有人頒座奧斯卡金像獎給她,以慰勞她已經僵硬的臉部肌肉。
方言歡逼自己繼續進食,任由談話聲有一句沒一句地掠過耳際。
「祁大哥,多吃點,別客氣,我前天晚上帶給你的宵夜就是同一個廚子做的,他的手藝很不錯。」
原來當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卻找不到他時,他正和昕雅享用著宵夜。
「祁特助,我們昕雅啊,對你真是用了心的,我嫁到鄭家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她進廚房跟廚子討論菜色。」
母親把好繼母的角色扮演得真贊……
「秋姨,妳別把這事說出來嘛……」
「東禹,我這女兒連對我都沒那麼好,說起來我都有點嫉妒了。」鄭信淵哈哈笑。
「爸!」
「承蒙鄭小姐錯愛,實在愧不敢當。」
方言歡的筷子頓了頓,隨即嘲笑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讓那低沈的嗓音激起胸口的悸動,也不看看場合?
「祁特助,聽外子說,你目前仍單身?」
「是的,夫人。」
即使不看母親,她也能猜出她臉上正展露出當家女主人的尊貴微笑。
「我知道外子平時總是專注在公事上,對一些細瑣的問題難免疏忽,昕雅呢,臉皮又薄,有些事問不出口,我這個當後媽的向來把她當親生女兒看,難免關心過度,要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事,還請祁特助多包涵。」
「夫人請說。」
「我看祁特助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知道有沒有認真交往的女性朋友?」
方言歡的心提了起來,只覺得他的沈默似乎有一世紀那麼長。
「沒有。」
簡短的兩個字,無情地把她打入冰窖。
她渾身的血液涼透。
沒有。
他說「沒有」……
可是那難道不是事實?他們本來就算不上認真交往,充其量,不過是還算談得來的床伴,不談感情的床伴……
她究竟還期望些什麼?
方言歡輕輕地放下碗筷,木然地坐著,其他人還說了什麼,她再也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永恆的酷刑,終於結束。
不等僕人收完餐具,方言歡便用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擠出微笑,向東道主道謝,然後離開。
幸好沒人留她,真是幸好……
她走出鄭宅大門時,如此想著。
然而方言歡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不到十分鐘,另一名受邀的客人,也借口告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6:20
第九章
該死!
她怎麼會是鄭夫人的女兒?!
一股強烈的懊惱無處發洩,祁東禹的掌心在方向盤上重重地擊了一下。
董事長為什麼邀他用餐,他心裡早已有了底,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在場。
不是沒注意到她那發白的臉色,也不是沒發現那微微顫抖的唇瓣,但是面對著擺明想招婿的鄭家人,她指望他怎麼做?
難道他該告訴董事長:對了,其實我認識你的繼女,而且已經跟她睡了好幾個月?
見鬼了!他甚至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又該拿那個自作多情的老闆千金怎麼辦!
祁東禹心亂如麻地沿著蜿蜒的山路行駛,哪知在一個轉彎之後,卻見到路邊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慢悠悠地走著。
她在做什麼?天早就黑了,她不知道一個女人這時候獨自在半山腰晃蕩有多危險嗎?
不假思索地,他把車靠到路邊,在她身旁停住,按下車窗。
「上車。」
她轉過頭,神色竟有些恍惚,彷彿一時之間沒認出他。
「上車。」他冷硬重複,也不知道胸中又惱又疼的郁氣是打哪兒來的。「別讓我下車把妳塞進來。」
就在他準備親自動手時,她拉開車門,聽話地坐進車內。
祁東禹發動車子,沒再開口,等著她對他發脾氣。但這次,他料錯了。
「你覺不覺得,世界上的巧合,有時候多到嚇人?」她開口,語調平靜,甚至透著幾分趣意,彷彿覺得今天發生的事很好玩。
他陰鷙地瞥了她一眼,一點也不喜歡她這個模樣。
她這樣子,令他感到陌生,也有些心驚。
「我跟鄭小姐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不知怎地,這句話就冒了出來。
「你不必向我解釋。」她淺淺勾唇。「我們當初說好的,只要不劈腿,絕不會干涉彼此的私事。」
她還笑得出來?難道她一點都不在意?
他不相信!
「方言歡,妳為什麼不能誠實一點?為什麼不坦承妳其實很在意?」他壓抑著聲音,只覺胸口怒氣翻湧。女人不都有一種奇怪的佔有慾嗎?
見她明顯地僵了僵,臉上笑容消失,他才覺得惱怒消退了一點點。
但只有一點點。
「我在不在意又有什麼差別?你能說你沒想過娶了昕雅的好處?」她的語氣仍是輕緩,仍是不含一絲火氣。
卻問得他一窒。
因為他無法反駁她的話。
即使他以前從未想過要接近董事長千金,但是自從鄭昕雅對他頻頻表示情意之後,他看到了一個機會。
與鄭昕雅結婚,絕對可以鞏固他在「冠邦」集團的地位。
良久,他緩緩道:「妳說對了,我想過,最近一陣子每天都在想,在想娶了鄭昕雅對我將多有利。」
注意到她膝上的雙手揪緊,指節泛白,他胸中升起一股殘忍的快意。
她太平靜了,平靜得令他惱火,沒理由在他心裡紛亂無比的時候,她還能這樣平靜。
何況他說的是事實,他這幾天的確多次想過娶鄭昕雅的好處,以他的為人和對「冠邦」的野心,這種情況原本無須考慮。
再說鄭昕雅不只身價高,還是個溫柔婉約的美女,任何腦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但是,他就是該死地猶豫了。
更該死的是,刻意疏遠方言歡的這幾天,她卻更常盤踞他腦海,甩都甩不掉。
這樣優柔寡斷不是他的天性,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憤怒與彷徨在體內瘋狂亂竄,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恨極了這種失控的感覺,恨她對他造成這樣的影響。
身旁的人沒再出聲,他也緊閉著唇沈默地開車。
直到車子來到市區,他在一處紅燈前停下,略低的女性嗓音才再度揚起。
「載我去你家,好嗎?」
他倏地轉過頭,委實難以明白她何以突然提出這要求。他以為,她這時應該恨極了他……
可是他看見的只是一張毫無異樣的嬌艷臉龐,眼神與平時一樣清明、直爽。
相識以來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看不透她。這讓他有種奇特的不安。
她卻誤解了他的沈默。「不行嗎?你有工作要忙?還是我今天的打扮太倒人胃口?」她輕笑。「我室友說我看起來像銀行職員,連我媽也覺得我穿得老氣。」
無名火再起,他何時嫌過她的裝扮?也只有女人才會那麼在意穿著。
「不行也沒關係,麻煩你送我回我住的地方。」
「去我家。」他簡短拋下話,朝自己的住處駛去。
進入公寓,祁東禹剛開了燈、關上門,方言歡就拉住他的手,逼他轉過身,面對她。
不等他開口,她揪住他的衣領,踮起腳,將紅唇印在他嘴上。
她感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但她管不了那麼多,僅是一心吮吻著他的唇。
說她放蕩也好,不知恥也罷,這是她最後一次放縱自己,過了今日,一切都將結束。
儘管她跟那個繼妹並不親近,她仍是無法允許自己介入別人的感情。
可是這時,她發現自己已被推開,他牢牢地盯著她,眸色複雜。方言歡心中一陣刺痛。
他仍是不願吻她嗎?
她牽動嘴角,想笑自己傻,但下一秒,雙唇已被重重壓住,強悍的舌撬開她的嘴,不容抗拒地長驅直入。他狠狠地吸吮,像是要將她的靈魂吸乾。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接吻,可是這個吻,引來的是椎心的痛。
遲了,遲了,這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
她拋開一切偽裝,發了狂似地回吻他。
壓抑了好久的怨、怒、痛楚,彷彿在這一刻有了出口。她好氣好氣,氣自己咎由自取,也氣他冷酷無心……
從他毫不溫柔的吻,以及抓住她頭髮的力道,她知道他也在發怒。
很好。
儘管不明白他發怒的原因,但此時此刻,她不但不怕,反而歡迎他的怒氣。
他的一手按著她的背脊,用力地往自己的身體壓,像是想將她壓碎。她的胸部緊貼著他的胸膛,下腹感受到他的男性象徵,一股強烈的慾望伴隨著憤怒而來。
她使勁推開他,扯開他的衣服,伸手撫摸他的身體。
「跟我做愛。」她直視他,眼神挑釁而魅惑。
他沒說話,再度奪走她的呼吸,她的唇舌與他爭戰,兩手捶打著他,而他毫不留情地撕扯她的衣服。
「方言歡,妳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我。」他恨恨道。
她知道……她知道……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他恢復體一把將她攔腰抱起,走進臥房。
許久之後,他們赤身裸體地相擁著,凌亂的床鋪是另一次纏綿的結果。
方言歡看著身側閉目假寐的男人,胸口緊縮,胃部糾結。
是時候了……她不能再遲疑,不能再貪戀他的懷抱。
如果現在不開口,她可能一輩子都開不了口。
「怎麼這樣看我?」他睜開眼。
她沒說話,仍是沒勇氣開口。
他的眉毛微擰。「怎麼了?是不是我弄傷妳了?」
她搖搖頭,決定還是先起身穿衣服,這樣光著身子被他抱著,要她把話說出口,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我想先穿衣服。」她將環在腰間的手臂移開,腳伸下床,沒敢看他。
「妳要回去了?」
「嗯,等一下就走。」沒等他再說話,她走進客廳。
她很快找到所有的衣物,慶幸上衣雖然有點發縐,但還算完好,只掉了一顆扣子,扣上外套就可以輕易遮掩住。
當她整裝完畢再回到臥室時,祁東禹已經套上褲子坐在床沿,用那雙犀利的黑眸注視著她。
他總是那麼敏銳……
方言歡暗自嘆息,努力壓下胸口那份濃重的哀傷。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道:「我們……分手吧。」
回應她的是一陣長長的沈默,他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但是她看見他的薄唇繃緊了,眼瞳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幾乎灼痛她的肌膚。
最後,他吐出兩字。「原因?」
她把心裡準備好的說詞搬出來。「我們當初約定好聚好散,只要有一方膩了就結束……」她試圖穩住聲音,勉強扯出微笑。「我發現我對你不再有興趣了,希望這樣不會傷到你的自尊心。」
現在他的臉,已覆上一層寒霜。「不要給我露出那種難看的笑,我要聽的是實話。」
實話嗎?為什麼他要逼她呢?他對其他女人不是很乾脆俐落的嗎?
「方言歡,實話。」
看來不說清楚,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我不做第三者,既然你打算娶昕雅,我當然應該消失。」她忍著心痛,他不知道這對她有多困難嗎?
「我沒說我要娶她。」
但是他正在考慮這個可能性,她與他都很明白這點。
她淒然一笑。「就算你不打算跟她結婚,結果也是一樣,我還是要跟你分──」話沒說完,他已經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揪住她的手腕。
「為什麼?」
他固執的追問讓她挫敗得想哭。為什麼他堅持要知道原因?
「把原因說清楚。」他沈聲再問,手抓得死緊,灼灼的目光看得她無處遁逃。
她又急又惱,不顧一切地吼:「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愛上了你!我越過了那條界線,不可能再跟你保留這段不談感情、不要承諾的關係!就跟你過去那些女人一樣,我貪圖更多!這樣你滿意了嗎?!」她已經自欺欺人夠久,直到今日才不得不看清事實。
驀地,她腕上的掌握鬆了,她看見他退後了一步,那張總是隱藏一切的臉,頭一次失去平靜,寫滿了她讀也讀不懂的情緒。
她心如刀割。看吧,他現在一定被嚇到了,巴不得盡快擺脫她……
但是她有她的自尊,即使所剩無幾,起碼足以讓她抬頭挺胸離開這裡。
她再次深呼吸,用自己所能找到最穩定的聲音說:「很高興與你相識一場,再見。」
方言歡回到家時,周均嵐剛看完一支DVD。
「晚餐怎麼樣?吃到這個時候,應該還算愉快吧?」周均嵐關掉電視,把遙控器放在一旁。
見到比家人還親的好友,方言歡過去幾小時中緊繃的情緒頓時放鬆不少,她來到周均嵐身旁坐下。
「那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晚餐。」她聳聳肩,咧嘴笑。「你一定猜不到發生了什麼事……不,應該說我見到了誰。」
「誰啊?」
「祁東禹。搞了半天,原來他就是鄭家中意的乘龍快婿,說起來真的很好笑,我跟他在一起那麼久,一點都不知道原來他在『冠邦』做事,而且是我繼父的特助,很扯對不對?」
「歡歡……」
「還有啊,我媽為了表示她對鄭昕雅的關心,問祁東禹有沒有女朋友,結果他說沒有。其實他也沒做錯,我跟他的事總不好給鄭家知道,所以我們還假裝不認識──」
「歡歡,別這樣。」周均嵐眼中滿是心疼,抽了張面紙抹去她頰上的淚。
「最好笑的還在後頭,我打算跟他上最後一次床,然後瀟灑地跟他分手,結果我根本就瀟灑不起來……到最後居然還孬到跟、跟他說……」
「別再說了好不好?」周均嵐柔聲勸,把她攬入懷中。「別說了。」
「我一直一直忍著都沒哭……可是好難受……阿嵐,我忍得好痛苦……」在好友懷抱中,方言歡終於泣不成聲。
沒見過好友這個模樣,周均嵐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能像哄小孩似地輕拍著她的背。
門鈴卻在這時響起。
「我去看誰來了。」周均嵐起身。
會是他嗎?方言歡急忙抹去淚水,但旋即又發現自己有多白癡。
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種留戀任何女子的人,她親眼看過他對過去女友有多絕情,她不會是例外。
她抬頭,看見阿嵐身邊的訪客時嚇了一跳。
那人一身縐巴巴的寬大衣服,披頭散髮,面有菜色,厚厚鏡片後還有兩隻黑眼圈,不是小呂是誰。
「妳怎麼看起來像鬼一樣?」方言歡一時忘了傷心,脫口說道。
「我剛完稿出關。」呂飛絮推了推眼鏡,冷冷掃視她。「妳看起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也是。」方言歡慘澹一笑,明白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小呂,還真給妳說中了,我玩火,現在燒到自己了,我覺得妳真的可以去擺攤子算命,鐵口直斷哩,說不定比寫小說還賺。」
「真難笑。」呂飛絮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不要擺出那種表情,想哭就別壓抑自己,又沒別人看到。」
聽出好友不客氣的語調中所隱含的關切,方言歡鼻頭又酸了。
「說起來真丟臉,我前陣子才跟店裡的小茹長篇大論一堆,跟她說什麼不該為男人掉眼淚啊,還有什麼女人對身體有自主權啊等等等,結果我自己才是最拿得起放不下的……」
她多麼想像以前那樣灑脫地把一個男人拋在腦後,可是一旦愛上了,想灑脫都灑脫不起來。
事實只證明,即使她對自己的身體有自主權,卻對一顆心束手無策。心,才是真正的罩門,無法掌控的心,能讓人身置地獄。
明明知道他是個無情的男人,卻還是不怕死地接近他,甚至不惜欺騙自己、告訴自己她玩得起,現在輸得一敗塗地,錯不在他,只在她。
「說不定這是報應,誰叫我把別人的感情事看得那麼輕鬆。」
呂飛絮和周均嵐對看一眼,眼見好友的淚水再次潸潸落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
再說,這種事,安慰有用嗎?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朋友傷心時陪伴她。
「歡歡,把眼淚擦一擦。」
「謝謝……」她接過周均嵐遞來的面紙,擤了擤鼻涕。「我哭這一次就好,就這一次,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說完這話,方言歡拿著一張又一張的面紙,在朋友相伴下,痛痛快快地哭到眼淚流盡。
「冠邦」集團的總公司大樓裡,剛結束一場例行的主管會報。
各部門的主管陸續離開會議室,祁東禹卻單獨被鄭信淵留下。
「東禹,你跟方言歡是怎麼回事?」
祁東禹被上司單刀直入的問題殺得措手不及,一時間竟沒能掩飾自己的愕然。
「你不必太驚訝,我不是瞎子,那天在餐桌上我就注意到了,從頭到尾她都沒看你一眼,你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那可不像平時八面玲瓏的你。」
原來他們都假裝過頭了。祁東禹心下瞭然,很快恢復鎮定。
「不瞞董事長,我和方小姐的確認識,只不過我並不知道她是您的繼女,她也是那天才知道我是『冠邦』員工,所以彼此都有點訝異。」他避重就輕道。
鄭信淵精明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也不追問,卻說:「東禹,我向來喜歡你的幹勁和企圖心,但你知道我其實最欣賞你哪一點嗎?」
祁東禹只是靜靜地等候他接下來的話。
「我最欣賞你的地方是,你總是知道什麼對自己才是最好的。」鄭信淵頓了頓又道:「我可以不管你跟她之間有什麼,但是我希望這種關係已經成為過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腦海浮現昨晚傲然離去的身影,祁東禹胸口驀地一陣抽痛。
「我明白。」他壓下心中不適,神情恭敬。
「明白就好,我向來認為你是個人才,相信你和其他人也大概猜出我挑你當特助的原因……」鄭信淵的聲音降了溫度。「但是你別忘了,世界上的人才並不只有你一個,沒了你,我仍然可以找到接班人。」
祁東禹垂眸不語。他很清楚這點。
「當然,你我都不希望那種情形發生。」鄭信淵放緩了語氣,眼神仍是老謀深算。「不過我想你很清楚,一個外姓人接掌公司,將來一定會引起董事會裡不少反對意見,若是我的女婿,身分就不同了,我這當岳丈的自然得盡全力掃除那些阻力。」
祁東禹心中震盪,儘管早知道董事長的心意,卻沒料到他竟如此直接地提出交換條件。
「東禹,記住一件事,我只有『一個』女兒,她姓鄭。」
「董事長,我明白了。」
鄭信淵審視著他,滿意地點點頭。「不過婚姻畢竟是人生大事,我也不逼你馬上決定,你好好考慮。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最有利。」
祁東禹靜默。
是啊,他向來是個自私的人,總是知道什麼選擇對自己最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6:41
第十章
星期日下午七點,「新衛」畫廊結束一天的營業。
方言歡告別了仍在辦公室處理事務的經理,和工讀生小茹一起走出大門。
「阿嵐!」看見好友,她漾開笑,快步走去挽住他手臂。「等很久了嗎?」
「沒,我剛到。」周均嵐微笑,然後向她身旁的女孩點頭示意。「妳好,妳一定是歡歡的同事吧?」
初次見到周均嵐的小茹傻愣愣地點頭,臉卻紅了。
方言歡故意咳了咳,指向旁邊剛停下的摩托車。「小茹,妳男朋友來了,要是他發現妳瞪著別的男人看,一定會氣死。」
「方姊!」小茹糗爆,趕緊向兩人道別,走向自己的男友。
方言歡失笑,在周均嵐的俊臉上惡作劇地輕捏一把。「阿嵐你真是作孽喔一一人家小茹看你看得眼睛都發直了!」
「別老是乘機吃我豆腐!」周均嵐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方言歡格格笑,問:「你想看哪部電影?」
「我無所謂,不過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先去吃個飯好不好?」
「好啊!」
見她爽快點頭,周均嵐稍微放下了心。
雖然自那晚痛哭過之後,歡歡便再也沒提起過那位祁先生,表面上也已經恢復過去的爽朗。但是天天一起生活,他仍是看出這一個多星期來,她身上的變化。
有幾個夜裡,他發現她獨自坐在客廳裡發呆,神情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她最近吃得少,像是對食物完全失去興趣,原本穠纖合度的身材消瘦了不少。
問她,她只笑說自己在減肥,但他知道那不是事實。
所以今天他特別約她出門吃東西、看電影,只希望她能振作精神、恢復元氣。
「妳想吃什麼?」他問方言歡。
她想了想。「我們去吃麻辣鍋!」
「好。」
方言歡和周均嵐兩人相偕離去,完全沒發現對街有雙燃著怒火的眼睛,正盯著他們的背影。
祁東禹臉色鐵青地回到公寓,胸中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燒。
嫉妒有如一條毒蛇,啃噬著他的心,長到三十三歲,他第一次有股想殺人的衝動。
可是他不知道是該殺了她,還是那個跟她卿卿我我的男人,抑或是變得如此暴烈的自己。
那晚她扔下的那顆「我愛上了你」的炸彈,幾乎把他炸暈,他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像是驚慌、惶恐、焦躁,可是又夾雜著一股從未經歷過的喜悅。
一個多星期以來,那種複雜到極點的情緒一直持續著,他無法釐清自己的反應,卻又時時刻刻被當時那抹激動又脆弱的身影糾纏著。
從她一轉身離開,他便想將她逮回來,但是理智阻止了他。
他找她回來做什麼呢?告訴她他也愛她?
他沒愛過人,不知道愛應該是什麼樣子,然而事實證明,所謂的愛情就跟他原先認定的相去不遠──虛假的、騙人的無用東西。
而且廉價而善變。
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大學生時,有個女人說愛他,但是一遇上富家小開就琵琶別抱,她口中的愛不到幾天就被鮮花、名車收買。後來陸續也有幾個女人說愛他,但她們的愛卻成了對他需索無度、對他處處干涉的最佳理由。
一發現他拒絕妥協,那些女人便立刻翻臉,另尋新歡。
方言歡與她們並沒有什麼不同。
才幾天而已,那晚聲稱愛他的她已經對其他男人投懷送抱,這樣的愛,要來何用?
說起來他是夠蠢了,本來只是出門買點吃的,後來卻像被什麼附了身似的,竟然走到她跟他提過的那家畫廊,像個白癡一樣僅想看她一眼。
結果他看見什麼?是她和她的新歡親親熱熱的景象。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可以讓他認清事實,不再對一個女人牽牽唸唸。
祁東禹陰沈地想著,直到手機鈴聲打斷他的思緒。
他看了下來電顯示,抿了抿唇,接聽。
「董事長有什麼吩咐?」
鄭信淵也不浪費時間,切入正題。「東禹,那天我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祁東禹垂眸,靜默片刻。
在公司十年所付出的心血,眼見就要有所收穫,如果再猶豫,那他真是傻子了……
「董事長,能娶令千金為妻,是我的榮幸。」
「歡歡?!」
「怎麼樣?好看嗎?」方言歡摸了摸新髮型,轉過身讓室友欣賞。
「妳瘋了!妳的頭髮怎麼了?」周均嵐驚駭萬分地瞪著她那比他還短的頭髮。「快告訴我那是假髮。」
「阿嵐,你冷靜點好不好?」方言歡失笑。「我不過換個新髮型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怎樣,到底好不好看嘛?」
周均嵐總算恢復神色,仔細打量她。歡歡的頭髮帶著天生的波浪,削短之後鬈度更明顯,而且看起來更黑更亮,也使她看起來更有精神一些。
但要是她能擺脫那些因睡眠不足而產生的眼下陰影,並增胖一點就更好了。
歡歡這麼做,是希望能轉換心情吧。
「好看,很適合妳。」周均嵐真誠地讚美。
方言歡綻開笑,目光落到他手中的信件。「你去看過信箱了喔?有我的信嗎?」
「沒、沒有……」周均嵐下意識地把手縮到背後。的確是有一封給歡歡的郵件,從鄭家寄來的,看起來像某種邀請卡片,但是那粉色的信封和上面印的浪漫花朵,給他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本能地認為歡歡不會想看。
「阿嵐,你藏什麼藏啦?難道又有人寫情書給你?」
「不是──啊!」周均嵐來不及反應,手上的信件已被她奪走。
方言歡嘻笑。「我看看……帳單……廣告信……咦?給我的?」她不解地瞥了他一眼,動手拆開信封。「邀請卡?」
翻開卡片之後,她身子一震,鬆了手。
「怎麼了?!」周均嵐被她突然失去血色的臉嚇了一跳,撿起卡片一看,表情立刻凝重起來。
鄭家小姐和祁先生的訂婚宴,難怪……
方言歡在怔忡之間,手機響起,經周均嵐提醒之後,她才回過神,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接聽。
「媽。」
「言歡,禮拜六晚──」
「我會準時到。」
葉玉秋一愣。「妳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收到邀請函了。」
葉玉秋瞭然。「我忘了已經叫人寄給妳。」這次女兒太合作了,所以葉玉秋沒嘮叨幾句就掛掉電話。
方言歡收了線,一轉頭就對上好友憂心忡忡的俊臉。
「歡歡,妳真的要去?」
「當然,就算我不去,我媽也會綁著我去。」
「可是……」
「安啦,阿嵐。」她哈哈一笑。「我跟那個祁某某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就算他跪著來求我,我也只會一腳踹飛他的屁股!」
周均嵐懷疑地瞇起眼睛。那種笑容,他實在太熱悉了。
鄭家的訂婚宴在一家五星級飯店舉行,鄭昕雅偏好歐美的宴會樣式,所以晚宴采自助餐形式,設有現場演奏的絃樂四重奏,寬廣的大廳除了讓賓客行動更自由之外,還可充當舞池。
方言歡與周均嵐一同出席,只因周均嵐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好友,堅持同行。
由於兩人的外型皆極為出色,他們進入會場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他們早就習以為常。
「歡歡,妳確定妳要待在這裡?妳的臉色不太好。」周均嵐對好友皺眉,他離她近,所以能看出化妝品之下隱藏的憔悴。
「放心,我沒事。」方言歡給他一個安撫的笑,不著痕跡地掃視會場一周。
還沒到嗎……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她垂眸,自我鄙視。
離她上次見他已經過了一個月,他都快要成為別人的丈夫了,她還想做什麼?
這時門口響起歡迎的掌聲,她抬頭一看,是主角們到了。
鄭信淵挽著她母親率先進門,然後是穿得像公主似的鄭昕雅,以及她身邊那位身材頎長的俊逸男子。
見到他,她便再也移不開視線。他今天穿著正式的黑色禮服,外套內是雪白的襯衫和黑色領結,整個人看起來既挺拔又具貴族氣息。
他微笑著與附近賓客寒暄、握手,然後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似的,眼光掃了過來,與她交會。
方言歡心跳乍停。
對著那雙幽深的黑眸,她像是中了定身咒,動彈不得。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那對莫測難解的眼瞳仍是那麼容易引人淪陷。他都要訂婚了,為什麼還要用那樣的眼神困住她?
但下一刻,他的眼睛驟冷,轉向鄭昕雅。
她的心跟著下沈。
「那就是祁先生嗎?」周均嵐在她耳邊低聲問。
「嗯。」她茫然點頭,仍為那冷硬的眼神感到受傷。
「的確是個出眾的男人。」周均嵐客觀評論道。
悠揚的音樂響起,眾賓客用餐的用餐,談話的談話,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方言歡與鄭家的關係,加上她已有護花使者,所以並沒有什麼人與她攀談。
更令方言歡松一大口氣的是,她母親也忙著與賓客周旋,沒空來管她。
她的視線仍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道修長的身影,看著他與他的未婚妻四處遊走,接受眾人道賀。
他一直沒再看她,但是她有種奇異的感覺,彷彿他一直都在注意著她。
是她想太多了吧……
「歡歡,別再看他了。」周均嵐擔憂的聲音傳來。「妳看起來真的有點蒼白,我去幫妳拿點吃的好不好?」
經他一說,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有點頭暈,可能是因為人太多的關係吧。
「好。」她胡亂點個頭。
「妳在這裡等我,別亂跑。」留下叮囑,周均嵐穿越人群,走向自助餐飲吧。
然而方言歡卻連他何時離去都沒留意,她只知道祁東禹和鄭昕雅已經來到她附近,接受更多客人道賀。
「恭喜啊,祁特助。」
「兩位真是郎才女貌啊……」
「祝你們百年好合……」
此起彼落的聲音響起,方言歡的身體搖晃了下,心中的苦澀強烈得讓她幾乎無法站穩。
他們就在幾步之外的地方,他的手環著鄭昕雅的腰,兩人皆面帶笑容,手中各拿一杯香檳,接受客人敬酒。
這時,她看見鄭昕雅手上那枚訂婚鑽戒。
是他特地為了向她求婚而挑選的嗎?他有沒有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單膝下跪?還是他在哪家高級餐廳裡安排了意外的驚喜?
她盯著那只戒指,不斷地想像,不停地猜測,而每一幕,都令她難以呼吸,胸口悶痛。
那枚鑽戒很典雅、很漂亮,閃閃發著光芒,好刺眼,好刺眼……
忽地,她眼前一黑,雙腳一軟,往下墜落。
「言歡!」
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她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和一個熟悉的、焦急的嗓音。
有人抱住了她。
接著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方言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病床上,打著點滴。
她微微側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好友關切的臉龐,以及母親擔憂的容顏。
「歡歡,妳醒了!」周均嵐立刻上前。
「我……怎麼了?」她沙啞地問。
「言歡,妳這孩子怎麼搞的?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葉玉秋馬上開口斥責。「減肥也要有個限度,看看妳,居然因為營養不良、血糖過低暈倒!把我嚇都嚇死了!」
「對不起……」長久以來第一次,她心甘情願接受母親的責罵,因為她感受到了母親的關心。
下意識地,她環視過整間病房,病房裡除了阿嵐和母親,沒有別人。
真蠢,她期望什麼呢?
今天是他的訂婚宴,怎麼可能為她這個不相干的人離席?
「歡歡……」
她看向欲言又止的周均嵐,面露詢問。
他遲疑了下,最後道:「妳一定要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
一陣感動竄流過全身,方言歡對著真心關愛她的摯友和母親,忽地感到歉疚又後悔。
看看她對自己做了什麼?
為了一個男人這樣折磨自己,害朋友、母親為她擔心受怕,她怎麼對得起他們?為了關心她的人,她該更愛惜自己才對。
「阿嵐,對不起。」她也向好友道歉。「從今天開始,我一定努力把肥肉養回來。」
周均嵐被她的用詞逗笑了,這時葉玉秋的聲音插了進來。
「妳沒事就好,好好休養,媽得先回到晚宴上,離開太久對客人不好交代。」
方言歡神色一黯,點點頭。「嗯。」
葉玉秋離開後不久,周均嵐想到另一件事。「醫生說妳休息幾個鐘頭就可以出院,我回飯店把車開過來,妳先睡一下。」他的金龜車還停在飯店的地下停車場。
「好。」方言歡乖巧地點頭,閉上眼睛養神。
周均嵐沒有馬上離開,反而佇立在床側,俊臉若有所思。
他看到了歡歡搜尋過病房之後眼中顯露的失望,不必想就知道她在找誰。
只是他不確定到底該不該告訴她,在她倒下之前,接住她的就是那位祁先生。
還有,祁先生在這間病房裡,一直待到醫生向他保證歡歡沒事,才因一通電話離開。
歡歡暈倒的那一幕還清晰地留在腦海裡,那時他正端著食物走向她,見她倒下,他立刻衝上前,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祁先生。
那男人一臉驚慌,拋下未婚妻不顧,也不理會其他人的目光,甚至連他想碰歡歡都被吼了回來。
「別碰她!叫救護車!」那是祁先生當時對他說的話。
他發現自己很難相信,那男人對歡歡無情。
周均嵐淺嘆口氣,安靜地走出病房。
同一時間,緊繃的氣氛瀰漫在飯店的豪華套房裡。
套房的客廳中,兩個男人對峙著,一名衣著華麗的年輕女子則坐在沙發上低低啜泣。
祁東禹像個早已知道判決的囚犯,沈靜地等候中年男人審判。
面對著眼前的父女,心中並非全無波瀾,畢竟他們是助他達成目標的最後、也是最關鍵的踏板,現在這塊踏板讓他親手拋開,說完全不惋惜,是騙人的。
取消這個婚約,是他從醫院回來的路上做下的決定,而他並不後悔。
或許,在他一踏入宴會見到方言歡時,這個念頭就已悄悄萌生。
儘管在場人士眾多,他就是能準確察覺到她的存在。
她剪掉了一頭如雲秀髮,身材清減不少,那雙眼睛因此在嬌艷的臉上顯得更大,乍看之下像個絕美少年,卻又女性得格外惹人疼惜。
他知道她的目光一直跟著他,但是他忍著不回視。
但縱使如此,她的視線仍是擾亂他、動搖他。
那時他手環著鄭昕雅的腰,臉上掛著虛偽假笑,眼見自己已一腳跨入鄭氏家族的門檻,卻因她的存在,胸口無端升起一股強烈的厭惡──對自己,以及所有他必須假意周旋的人。
他向來擅長偽裝自己,也這麼做了多年,他有自信給鄭昕雅一段她無可抱怨的婚姻關係,也能做個令鄭家滿意的女婿,但今晚,他忽然感到一股深沈的厭倦。
身旁站著一位巧笑倩兮、舉止無懈可擊的淑女,可是他心裡想的卻是一個言談直率、笑得毫無形象的女子。
他拚命想忽視她對他的影響,不斷提醒自己,為了他的前途,他必須讓訂婚宴進行下去。
然而當那名女子毫無意識地倒在他懷中時,其他的一切都顯得不再重要。
即使是他的抱負,即使是他奮鬥了十年的事業。
那瞬間,他發現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她安好,只要她待在他身邊。
就算她已有男友又如何?
他本來就是個自私的男人,搶奪一樣想要的東西,他不會遲疑。
「祁東禹,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輕易毀了你?」
震怒的聲音響起,他看著終於爆發的鄭信淵,並不驚訝,畢竟他取消婚約的要求,讓這個企業龍頭顏面盡失。
鄭信淵再咆哮。「只要我施點手腕,以後絕對不會有哪家大企業敢用你,你想過沒有?!」
想過,早已想過。「我很清楚,董事長。」
「不要叫我董事長!從今以後『冠邦』沒你這個人!」鄭信淵臉色鐵青。「有膽子悔婚就要有膽子承擔後果!」
「我知道。」
「你倒是很有心理準備──」鄭信淵怒極,拎笑。「虧我還以為你是個成大事業的人才,沒想到只是一個會為了女人放棄前途的蠢才!」
「爸!你別再罵他了!」鄭昕雅站了起來,兩眼已經通紅。
也許是太疼愛女兒,鄭信淵只重重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對這個傾心於自己的女子,他是真的很過意不去。
「鄭小姐,對不起,是我不對。」他真心誠意地道歉。
「祁大哥,我真的不行嗎?」鄭昕雅的臉上,仍存著一絲期盼。
「真的很抱歉。」他仍是只能這麼說。
「我哪裡比不上言歡姊,為什麼你能愛她卻不能愛我?」
她的話帶著幾分小姐脾氣的任性和幼稚,卻教他一怔。
這就是愛嗎?
為言歡心痛,為言歡甘願拋棄其他……
如果這就是愛,那麼他想……他愛她。
胸口頓時豁然開朗,這段時日以來的紛亂在此時消逝無蹤,他幾乎想給鄭昕雅一個感激的擁抱。
但是他趕時間。
「謝謝妳的抬愛,鄭小姐,但是很抱歉,我只要她。」他不想花時間多說,只道:「鄭董事長、鄭小姐,告辭,我得趕去醫院。」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祁東禹前腳一走,葉玉秋就急急忙忙地來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樓下的訂婚宴怎麼取消了?」她不過在醫院待了一個鐘頭,哪想到一回飯店,所有的事情都走樣了!
「還不是妳那個寶貝女兒!」鄭信淵氣不打一處來,火大得不想解釋。
「昕稚,到底是怎麼了?」
鄭昕雅淚眼汪汪地把祁東禹悔婚的事說了一遍,葉玉秋嘴裡哄著、安慰著繼女,心裡卻又是另一種想法。
總算可以把女兒嫁出去了,老天保佑。
雖然那個祁東禹既非世家子弟又失業了,不過像他那種能幹的男人絕對可以另起爐灶,永遠不怕沒飯吃。
而且他愛言歡……他愛她那個野得要命又不聽話的女兒。
難怪送言歡去醫院途中,他看起來比自己還緊張……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0-8-19 00:26:57
尾聲
祁東禹來到地下停車場取車時,旁邊一輛金龜車的主人也正要拉開車門。
兩個男人對上視線,皆是一愣。
然後是敵意──來自祁東禹。
對著那雙深沈而隱含著敵意的眼睛,周均嵐有點發毛。這種感覺似乎有點熟悉,在晚宴會場的時候,他就不時感受到同樣的目光。
他幾時得罪過他嗎?
周均嵐頓了頓,進而恍然大悟。這位先生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她怎麼樣了?」率先開口的是祁東禹。
「沒事,純粹在休息。你的訂婚宴結束了?」
「取消了。」
周均嵐一愣,但聽他那一點也不遺憾的語氣,頓時輕鬆不少,愈來愈肯定事情有轉機。「我正要去接歡歡,你也是要去醫院嗎?」
「嗯。」聲音冷颼颼。
「要不要搭我的車一起去?」
祁東禹打量周均嵐,似是難以理解他的友好。「我開自己的車。」
真難以親近……周均嵐暗想。
但是他決定厚起臉皮。「那你不介意我搭你的車吧?」這可是跟祁先生聊聊的大好時機。
祁東禹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拒絕,周均嵐便自行上了車。
車子出了停車場,駛向醫院。
周均嵐說:「等一下要麻煩你載我和歡歡回家,她是病號,坐你這輛BMW也比我的金龜車舒服。」至於他的車,只好晚點再回飯店取。
「你說載你們回家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住在一起?」
周均嵐後悔上車了。祁先生的語氣好可怕。
他硬著頭皮。「歡歡沒跟你說過嗎?我們是室友,合租一間公寓。」
祁東禹露出明顯的訝異。「室友?你就是她常常掛在嘴上的室友?」但他的聲音再次結冰。「這年頭流行孤男寡女同睡一間公寓嗎?」
吃醋!好現象。
「祁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跟歡歡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
祁東禹哼了一聲,顯然不相信。
「該怎麼說呢……」周均嵐試著解釋。「歡歡根本沒有把我當男人,而是姊妹。」
祁東禹嗤之以鼻。「女人跟男人能當什麼姊妹淘,除非其中一個是同性戀。」
「你說對了。」
祁東禹愕然。
但周均嵐沒理會他,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祁先生,歡歡今天會暈倒,全是因為你,自從跟你分手後,她飲食不正常、睡眠不充足,加上情緒低落,才把自己搞成這樣。」
一股罪惡感伴著心疼而來,祁東禹悔恨極了。
「是我的錯。」
「她愛你,我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回報她的感情。」
「我愛她。」答案來得毫不猶豫。
周均嵐認真地審視他片刻,然後滿意地笑了。
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會輕易把愛說出口,若是說了,就是承諾。
方言歡一直無法睡著,乾脆在病床上坐了起來。
現在說不定訂婚宴已經結束了,他們已經正式成為未婚夫妻……
停停停!不要再想!
輕輕的兩下敲門聲解救了她。一定是阿嵐回來了。
「阿──」她的聲音消失,呆呆地看著進門的男人。
他怎麼來了?他現在不是該在飯店嗎?
方言歡滿肚子疑問又問不出,祁東禹也沒出聲,只是與她對視著。
兩人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來。
「歡歡。」周均嵐從門後探出,看了看兩人,趁此時機道:「妳暈倒的時候是祁先生接住妳的,也是他一路陪妳到醫院,所以說起來他是妳的救命恩人,我想他不會介意妳以身相許。」語畢,周均嵐呵呵笑著離開,並替他們關上門。
「那、那個……阿嵐有時候說的笑話很難笑……你不要介意……」方言歡有點緊張,但是知道他照顧過自己,讓她全身都暖了起來。
「或許他說的是真的,我不介意妳以身相許。」
她一怔,笑了出來,只是聲音帶著澀意。
「祁先生,」她學阿嵐叫他。「昕雅一個許給你就夠了,兩個未免太貪心。」
「我悔婚了,現在沒有鄭昕雅。」他說得輕描淡寫,她卻錯愕地瞪大眼睛、張著嘴。
他不疾不徐又補充。「另外,我也失業了,從此和妳繼父的公司再無瓜葛。」
方言歡簡直傻了。「怎、怎麼會?為……什麼?」他不是一心想爬上最頂端?怎麼現在連飯碗都丟了?
他意味深長地瞅著她。「我找到了更重要的東西。」
心不爭氣地漏跳好幾拍,她忍不住問:「什麼?」
他沒立刻答話,卻來到她床畔坐下,拉起她的手,她本能地想抽回,他卻不許。
「妳瘦了。」他端詳她的手片刻,然後抬眸看著她。
那眼中的柔情足以將人溺斃,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病得眼花,她以前從沒看過他這樣明顯地流露出情感。
她強迫自己別開眼。真唾棄自己,每次只要他一個眼神,她就軟趴趴地棄械投降。
但他伸手將她的臉輕輕扳正,直視著她。
「言歡,對不起,是我不好,妳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他輕問。
不願意!才不要!沒良心的豬頭!去死啦!
她想這麼說,可是嘴巴都還沒張,眼淚就滾了下來。
他似乎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
「妳怎麼哭了?」他的聲音裡有著焦急。「是不是又有哪裡不舒服?」
「不是……」她哽咽。「我只是覺得自己好沒用……我還跟阿嵐誇口說,要是你回來找我,我一定要踹飛你的屁股!可是……可是你隨便說幾句話,我就心軟了……」因為愛他,她根本對他說不出一個「不」。
是不是所有陷入情網的女人都這麼軟弱沒骨氣?
聽她這麼一說,祁東禹又好笑又感動,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擁住。「我不是很清楚該怎麼愛人,但是我想我愛妳,因為我發現自己不能沒有妳。」
那神奇的三個字又讓她多哭了好一會兒,他輕撫著她的頭,直到哭聲漸歇。
「為什麼把那麼漂亮的頭髮剪了?」他問。
她把臉埋在他胸口,好半晌沒答話,最後才悶悶道:「……報仇。」
他呆住。「可以解釋清楚一點嗎?」
她又遲疑片刻。「我知道你喜歡我的頭髮,所以故意剪掉,我是想……要是不小心又遇到你的話,就算你不在乎我,說不定……說不定會心疼那些頭髮……」這才是實情,而非為了改變心情。
祁東禹驀地一震。難道在她眼中,他真的那麼冷漠?
心頭又酸又軟又愧疚,他柔聲道:「傻瓜,我心疼剪掉的頭髮做什麼?我是心疼妳啊。」
方言歡抬頭望著他,微微發紅的眼睛因喜悅而發亮,然後她綻開一朵奪目的笑花。
「吻我。」她說。
他勾了勾唇角,深深吻住她,直到她面頰嫣紅、喘不過氣來。
不過她想到,這是個教育他的最好機會。
「你說你不清楚該怎麼愛人對不對?」她努力擺出最正經的表情。「我來教你。學著愛人的第一步,就是接吻。從現在開始,你要照三餐吻我,做愛的時候也要接吻,不然感覺不完整。」
好吧,她有唬爛的嫌疑,但是她好喜歡他吻她,那讓她有被愛的感覺。
「遵命。」他再度覆上她的唇,品嚐她的甜蜜。
對她所說的,他毫無異議,他也喜歡吻她……只有她。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