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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湖硯] 修仙失敗後他成了我們班主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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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7:58
標題:
[湖硯] 修仙失敗後他成了我們班主任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李洪元 於 2020-9-4 11:37 編輯
【
書名
】:
修仙失敗後他成了我們班主任
【
作者
】:湖硯
【
內容簡介
】:
我們班主任是個劍修,古穿今的那種
臻至金丹的他見過很多世面,懂得很多道理
他說我們真踏馬是他的天劫
一句話簡介:貧道求你們做作業!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8:15
第一章 第一節課
李珍檬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在15歲這一年,二話不說地拐了個90°的彎,朝另一個方向撒腿狂奔而去。
也許這就是大人們常說的,「世事無常」?
她想「世事」可能是頭牛吧,所以任憑自己怎麼撒潑打滾抱大腿,都拖不住,拉不回,還要被它頂一跟頭。
而現在的自己,大概就像面前這抓娃娃機裡的那隻小兔子,和無數長相雷同處境類似的廉價布偶們擠在一起,巴巴地等著那隻救贖之爪。
救贖之爪,2幣一次,自備零錢,恕不找零。
——「真的好可惜哦,本來我們還說好了,高中也要一個學校一個班,」旁邊的女生誇張地歎了口氣,「哎,誰知道學校是一個學校了,班級卻分得這麼開~」
「是啊是啊。」李珍檬說,投幣。
「而且才剛剛開學一個月,你們班主任就生病住院……哎,本來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班,現在連管事的人都沒了,你們可怎麼辦啊~」
「就是就是。」李珍檬說,搖杆。
救贖之爪移動到了小兔子上方,她一按按鈕,爪子搖搖晃晃地落下,鬆開——抓住。
李珍檬咧嘴笑出來了。
「你們班上的人怎麼樣啦,好不好相處?」
「還行還行。」李珍檬說,沒相處過,她怎麼知道好不好相處。
就像這隻小兔子,直到即將被抓出玻璃箱,也未必瞭解它隔壁的青蛙。也許它旁邊的小豬是個游泳健將,左邊的齙牙獅子更喜歡啃蘿蔔——那又怎麼樣?大家不過是臨時被塞進一個娃娃機裡,有必要知根知底,掏心掏肺嗎?
「那你曉不曉得,別的老師背後都怎麼說你們班的啦?」
——「啪嗒」,兔子掉下來了,在被抓起的2秒後。
別的老師背後是怎麼說這個班的?
垃圾場唄,還能怎麼說?
本市私立重點中學——外國語學校,學費和升學率都屬於全市領先水平,學費有多貴,高考上線率就有多高,所以上趕著送錢的家長一茬又一茬,生生不息如韭菜。
知識也許不能用錢買到,但師資力量可以。
而且又和其他私立中學不一樣,就算過了錄取線交了學費,還得再考一次學校自設的摸底考,再根據摸底成績分班,然後才算正式成為這裡的學生。
班級編號當然按照成績名次排列,一目了然,十分殘酷。
所以李珍檬的媽媽跟鄰居炫耀女兒考上的時候,對面大姐微微一笑:「哎喲,這麼棒——那去了哪個班啦?」
去了哪個班啦……?
「還好現在放假了,要是在學校裡給人看見,我和18班的人來往,還不知道他們要怎麼說呢。」
「……就是。」李珍檬說,重新投幣。
高一(18)班——一個年級,一共只有18個班。
要不是當初父母聽信了誰的胡說八道……哼。李珍檬扁扁嘴,她可沒受過這種委屈。
而她身邊的這個人,周楠楠,初中同班同學,屬於「雖然不是太親近,但也能說上幾句話」的關係——她也考上了,高一(17)班,她說自己「發揮失常」。
當前時間是上午10點——高一新學期第一個國慶長假的第一天的上午10點,地點是本市最大的購物中心,頂樓的電影院門前。
距離電影開場還有10分鐘,但李珍檬覺得,這裡有一段塑料友情恐怕支撐不了10分鐘了。
她有點不明白,電話裡說好的明明是「放假一起出來玩」,怎麼事到臨頭,又變成「放假出來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呢?
還是單方面的,她是被提的那一邊,氣。
「不過還好,高二還要分科分班,重新考一次——到時候你可好好考,咱們說不定還有機會在一起~」周楠楠「嘻嘻」一笑,眉毛揚得都要飛上頭頂了。
「是啊是啊,」李珍檬說,「到時候再看咯……」
然後她晃動搖杆,操縱爪子再次來到小兔子上方,按鍵,下落。救贖之爪又一次成功地抓住了小兔子。
「啪嗒」,小兔子再一次從娃娃機的爪子裡鬆脫,正好掉在出口邊沿,長耳朵已經垂在口子上了——但就是沒掉下去。
李珍檬,迄今為止10抓10空。
電影院的廣播響起來了,提醒檢票入場。那隻小兔子在出口邊上搖搖欲墜,好像用爪子推它一下,它就能掉下來。
「走了走了,這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幼稚,」周楠楠催促道,「小學生都知道,這種機器都是被設置好的——你看娃娃堆得這麼滿,說明什麼?說明很少有人能抓到!」
「哦。」李珍檬說。然後她摸出最後兩個鋼鏰,投幣。
機器爪子又搖搖晃晃地動起來了。李珍檬握著搖杆,瞪著那隻金屬爪一點一點地移動,不慌不忙。爪子懸在小兔子上方了,李珍檬稍微停了一下,等爪子的晃動穩定下來,然後「啪」地敲下按鍵——
11抓11空。這不是救贖之爪,是垂死的臨終的手,經不起半點搖晃。
哼。
「擺明的事,有什麼好掙扎的——這種動過手腳的機子,要是有人能抓起一個來,簡直是奇跡!」周楠楠不由分說地拉起李珍檬的手,把她拖進電影院。
片子是周楠楠挑的,漫長的國產電影保護月結束後的第一部進口大片,劇情十分傳統,且套路,且無聊,大致是講了一些小人物在精神導師的教育點撥下,終於蜉蝣撼倒大樹,打敗了實力超群的對手的故事。
很熱血,但依然無聊,看個開頭就能猜到結尾,要不是被公德心阻止,李珍檬已經拿出手機來刷微博了。
為什麼導演和編劇們總是熱衷這種題材?李珍檬想,是不是恰恰說明,現實中這樣的事情絕少發生,所以才需要虛構出來,給失意的小螞蟻們一劑強心劑?
正因為不會發生,所以奇跡才被叫做奇跡。
就像外面那台抓娃娃機,決定能不能抓到娃娃的,不是技術和手法——而是爪子上的那幾顆小螺絲。
就算技術再好,角度再準,如果螺絲一開始就被擰鬆了,還是什麼都抓不到。
就算過去的成績再好,如果不幸被扔到垃圾班……
哼。
旁邊的周楠楠倒是看得十分投入,津津有味,連飲料都忘了喝;但李珍檬猜測,這和劇情沒有關係,她只是單純喜歡男主角(的臉)而已。
兩小時後,籍籍無名的主角們終於順利贏得比賽,登頂成為新的霸主。他們在鮮花掌聲和彩帶中抱成一團,男女主角開始親吻,觀影廳的燈光也「唰唰」亮起,彷彿在預示他們光明的前程。
李珍檬提起自己的包,說了聲「走了」,就拉著周楠楠一起走出影廳。
「真好看,下次有什麼新電影再出來看啊。」周楠楠說。
「好啊好啊。」李珍檬說。
說完她撇頭朝旁邊一看。
——那台抓娃娃機空了,空得乾乾淨淨;玻璃箱裡原本少說有十七八個布偶,現在一個都沒剩下。
李珍檬稍微一愣,然後馬上看到有服務員拖著一個大紙箱子,急急忙忙地過來,打開玻璃櫃門,往裡面放進新的娃娃。
「……那台娃娃機是被抓空了?」李珍檬說。
周楠楠也轉頭一看:「應該不是吧,這才過去多久?可能只是定期上新——換幾個新的好看的,騙你們砸錢唄。」
李珍檬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於是兩人一起下了樓,在商場門口分手了。李珍檬正要去取自己的小電驢,媽媽來了電話,讓她回家的時候捎上一瓶醬油。
「還有衛生紙!今天搞促銷,多買點!」
「哦。」
於是李珍檬一個原地向後轉,朝商場超市過去,一路上遇到無數阿姨大姐,每個人都大包小包,還有拉著小拖車的,看來促銷力度十分驚人。
李珍檬走到超市門口,剛要進去,突然看到旁邊的自助存包櫃前站著一個人。
一個年輕男人,從背影看,大概二十五六歲,身上穿著清倉大甩賣的白T牛仔褲。
但光憑這些,是沒法讓李珍檬注意到他的。
李珍檬之所以會發現他,是因為——
他正在拿手指摳存包櫃的門,摳得相當用力,整排櫃子都給他晃起來了。
「咣當咣當」,「咣當咣當」。
李珍檬忍不住停下來看他。
這裡的自助存包櫃是掃碼式的,只要拿存包時打印的憑條在掃碼口掃一下,就能取件;所以他在這兒摳門……是因為憑條丟了?
李珍檬又一看,年輕人腳邊堆了一地購物袋,裡面滿是油鹽醬醋,瓶瓶罐罐,還有一條正在顛跳的活魚。名偵探再次確認了她的推理:一定是買完東西回來,發現丟了憑條——然後打不開櫃子了。
於是李珍檬便走過去,招呼那年輕人:「去服務台說一下就行了,他們會給你開的,別摳了,摳壞了還得賠錢。」
年輕人立刻停下動作,轉過頭來。
他的正臉遠不如他的背影那麼可疑,甚至還算得上濃眉大眼,一臉正氣。
一臉正氣到李珍檬覺得他要是留長髮紮小辮,活脫脫就是個古裝劇裡的大俠。
大俠臉紅了一下,壓低聲音:「不好意思,姑娘。」
「姑娘」——可能真的是個大俠吧。
「這個……怎麼開啊?我沒用過。」大俠的求助。
李珍檬稍有些意外,不過想想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用存包櫃的,於是她上前解釋道:「你存包的時候,吐出來的那張小紙條呢?」
年輕人立刻從褲兜裡掏出一張小紙條——不,一卷小紙條。
那張條形碼的憑條被他搓成細細一卷,要是旁邊有隻鴿子,當場就能飛鴿傳書。
……行吧,李珍檬想,這小夥子……手還挺巧的……
於是她展開飛鴿傳書,把條形碼對著掃碼口。「滴」一聲後,年輕人面前的櫃門「砰」地彈開,不偏不倚地打了他一臉。
李珍檬正想笑,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那口存包櫃,開始以山洪爆發之勢,「噗嚕噗嚕」地朝外噴娃娃。
她看到了剛才她沒抓到的那隻小兔子,還有小兔子隔壁不怎麼熟的青蛙,還有會游泳的小豬,啃蘿蔔的獅子……
娃娃機布偶集體失蹤事件,破案了。
也許說來很難讓人相信,小小的存包櫃裡竟然能塞進大大小小十幾隻毛絨玩偶……但偏偏就是塞進去了,證人李同學可以證明。
年輕人「嘩啦」抖開一個購物袋,把玩偶們抓出來,放進袋子裡。一個袋子當然不夠裝,他又「嘩啦」抖開第二個,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這些……都是你抓的?」許艾問。
「是啊。」年輕人說。
「你……這麼喜歡這些小玩意?」
「哦,不是我,」年輕人說,「是我的房東太太喜歡,我出門的時候,房東老先生給我錢,讓我給太太買個毛絨玩具。我發現那台機器裡的比較便宜——一樣的價錢,商場裡只能買一個,機器裡的能全部抓光。」
全部抓光。
娃娃機布偶集體失蹤事件,犯人招供了。
「多謝姑娘幫我開門,這個就請收下,不成敬意。」年輕人遞過一個玩偶。李珍檬正要眉開眼笑地接過,一看是那隻齙牙獅子,頓時把手一擋:「大俠不必客氣!」
這話剛一出口,年輕人的臉色頓時一變。
事後,李珍檬再次回憶起這情形,她覺得那表情應該翻譯成——「你是怎麼識破我的偽裝的?」
但眼下她尚未能想那麼多,只是覺得這人的眼睛瞪得可真大……難道自己還是收下那獅子比較好?
她還沒認真決定下來,年輕人已經把獅子收了回去,開始收拾剩下的布偶。
李珍檬看著他一把一把往購物袋裡塞娃娃,忍不住說:「你還挺厲害……那台機器裡的娃娃很難抓吧?」
畢竟救贖之爪是被動過手腳的,抓不起箱子裡的娃娃,就像救不起垃圾班裡的——
「是很難,但也不是不可能。」年輕人說。
李珍檬又是一愣。
順著周楠楠剛才的話說……這是奇跡發生了?
年輕人收拾完東西,連著油鹽醬醋帶上毛絨布偶,一共9個袋子。他一氣全提了起來,然後舉重若輕地朝李珍檬一拱手:「那麼我先告辭。」
「……後會有期。」李珍檬學著他的樣子拱手道。
「後會有期。」購物袋裡的鮮魚「啪啪啪」地甩著尾巴。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8:30
第二章 第二節課
小福蝶:放完假有新班主任要來,這個事你們曉得伐[墨鏡]
布拉德汪:新班主任?不是上兩天課就走的代課老師?
血之寫輪眼:我也聽說了,好像是個老教師,專門調過來帶我們班的,經驗豐富,心狠手辣
甜甜甜桃子:真的假的?聽起來這麼凶,嚇人噢怕怕[doge]
天道酬勤:是該有個老師來帶班了,都一個月了,語文作業收起來都沒人改,這樣下去誰還做作業
小福蝶:本來也沒人做作業[摳鼻]
天道酬勤:……
天道酬勤:來學校是來學習的,怎麼能不做作業
耳後刺青: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沒勁,你這麼想做,你把全班的作業都做了吧[摳鼻]
天道酬勤:……
張彥明01:大家討論得這麼熱烈啊[大笑]
張彥明01:不過希望大家及時把群名改成真實姓名+學號,方便管理,也方便同學們互相認識
張彥明01:收到請回復
——7個小時過去,整個群的最新聊天記錄依然停留在「收到請回復」,安靜得像滿員的停屍房。群員列表裡唯一的「真實姓名+學號」是群主「張彥明01」;大家都很默契,誰也沒給班長面子。
但這不是重點。
當前時間是早晨6點,李珍檬握著手機,門外傳來媽媽喊起床的聲音。
上學日的早晨6點,長假已經結束了。
為什麼……自己昨晚要睡得這麼早?李珍檬的眉頭皺得能榨出汁來。
為什麼這些人要在長假最後一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她已經睡下之後,偷偷討論會有新老師要來?
為什麼新老師偏偏是在長假之後來……他就不能早點過來報個到?
李珍檬看了看放在書桌上的書包,裡面是她檢查過好幾遍的假期作業——檢查過好幾遍,除了語文,什麼都做好了。
12張語文試卷乾乾淨淨,連名字都沒寫。
李珍檬從床上坐起來,深呼吸。
她不覺得像群裡說的,會來一個經驗豐富心狠手辣的老教師,畢竟他們是18班,墊底班——學校怎麼會找一個老神仙來帶墊底班?
在她看來,這種時候被趕過來的,多半是個倒黴實習生,沒資格挑挑揀揀,只好臨危受命,趕鴨子上架,就當積累工作經驗。
……搞不好還是那種,剛畢業的,對教育工作滿懷熱血和抱負的,動不動就灌正能量雞湯的愣頭青。
李珍檬想像了一下,每天被抓著讀勵志故事,背名人名言,班會活動大家挽起袖子喊口號,放學後老師帶著大家追趕落日追趕青春,每個人都精神飽滿樂觀向上,班裡和諧得就像微商大本營……真是可怕極了。
但不管來的是個啥,哪怕真來個微商,也是會改作業的。
「檬檬!起不起來了!再不吃飯要遲到了!」
李珍檬猛地反應過來,把手機一捏,跳下床去套上衣服抓起書包推門而出:「不吃了不吃了,今天早上有訓練!我在路上買點!」
當前具體時間是早上6點20分,距離早自習還有1小時10分鐘。
家裡距離學校有7站路,遠是遠了點。但李珍檬計算過,如果一路順利,20分鐘內她就可以到達教室——而12張語文試卷,至少有1/3是選擇題,到校之後還可以讓同桌友情援助……不慌,時間非常充足,沒有什麼好慌的!
來得及!
李珍檬跨上小電驢,奔赴戰場。
——然後她吃到了一個紅燈。
又一個紅燈。
第三個紅燈亮起的時候,李珍檬已經暴躁如牛。她轉頭朝旁邊一看,和她一起等在路邊的是買菜的阿姨,晨練的爺爺,遛孫子的大媽……誰都不急,就她急。
偏偏這個路口她需要連穿兩次,前面拐角還有一個紅燈在等她。
李珍檬恨不得能掏個小彈弓出來,「啪」地打爆信號燈。
她皺著眉頭一瞥眼,看到前面不遠處的公交站牌下,有個年輕人低著頭弓著背,好像在琢磨那個掃碼充值的小玩意。
對方穿著工工整整的白襯衣黑西褲,背影十分眼熟,彷彿在哪兒見過。
確切地說,是那種可疑的氣質,十分眼熟,彷彿在哪兒見過。
……他還伸手去摳充值機器——這就更眼熟了。
李珍檬剛要想起點什麼,信號燈終於轉綠,她顧不上別的,直接加速衝過路口,衝過公交站——
那年輕人回過身來了。
「啊。」——驚訝的眼神。
「姑娘!」——欣喜的表情。
李珍檬不想停下的,但小電驢突然碾過一塊石頭,車頭歪歪扭扭地一斜,眼看就要摔倒,她只能伸出腿來停車,然後穩住車把,回頭朝那人一笑:「你好你好。」
「姑娘,」年輕人走了兩步趕過來,「既然遇到了,在下……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問題?李珍檬看看他身後公交站牌上那個小小的充值機——還能有什麼問題?
「這個東西很簡單的,」李珍檬一邊說一邊給他比劃,「你把公交卡放上去,拿手機開vx掃一下上面的碼就行了!超簡單!」
然而從對方的表情看來,似乎並沒有聽懂半個字。
「我趕時間,你問問其他人吧!」李珍檬說完一轉頭,看到前面又是一個紅燈。
嘖。
——這小夥子,不會真的是從哪個與世隔絕的山溝溝出來的吧?李珍檬看著對方拿出的那台老年機想。
她用巨大的按鍵翻了半天,沒找到vx,沒找到支付寶,這台手機只有最簡單的電話短信功能,連個扣扣都沒裝。
「那你是充不了了,」李珍檬說,「你要是著急的話,把錢給我,我用我的手機給你充。」
小夥子立刻掏出十塊錢——嶄新的紙幣,疊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
……行吧,李珍檬想,至少這次不是搓成細條了。
她就收下這張十塊錢,然後用vx幫這位大俠充了公交卡。大俠感恩戴德,謝了又謝。李珍檬再次表示不必客氣之後,跨上小電驢就要出發——
「這兩次多虧姑娘出手相助,要是有什麼林某能幫得上忙的事,儘管開口。」大俠說。
李珍檬停下來了。
「你等的是幾路車啊?」她問。
「227!」毫不猶豫的回答。
李珍檬看了一眼電子站牌:下一班227路還有半個小時才到站。
「那……我還真有件事想讓你幫忙。」李珍檬說。
她把電驢推到旁邊停好,放下書包,拿出那12張試卷:「一人一半,半小時來得及。」
小夥子的表情一怔,然後為難地皺起眉頭。
「很簡單的,幫我做一下選擇就行了,填空題會做的做,不會做的就空著,」李珍檬說,「有字寫著就行,老師不會細看的。」
「……這老師也太不負責了吧。」小夥子說。
「老師是個實習生,隨便應付一下,沒什麼了不起的,」李珍檬說著數了六張試卷遞過去,「來來來,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小夥子又皺了一下眉頭,嘴巴也抿成一條線,看起來十分猶豫。
「幫忙做作業而已啊,難道你小時候沒幹過?」李珍檬說,「隨便寫寫,不用認真。」
「……字跡不一樣,你的老師會認出來的吧?」小夥子說。
「我們老師是新來的,我什麼字跡他都不知道呢!再說了,一個實習生,帶幾天班就走,他還想把我怎麼樣?讓我把課文抄一百遍?」李珍檬又把試卷往前遞了遞,「喏,你不是說『儘管開口』的嗎?」
小夥子的眉毛皺成一團,又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認真點了下頭,彷彿做出什麼艱難的決定。
「那就交給我吧。」
他的表情實在太掙扎太痛苦,讓李珍檬有種逼良為……的感覺。
……反正是他自己說要報恩的,李珍檬想。那一邊,小夥子已經接過她的試卷,在候車凳上坐下,拿出筆來寫作業了。
只是他拿筆的姿勢有些奇怪,明明是支普通水筆,他竟然還提著筆尖,懸著手腕,彷彿握著一支狼毫。
「你怎麼這麼寫字呢,」李珍檬順口說道,「還懸腕……跟古代人似的。」
「啪嗒」,小夥子手裡的水筆掉了。他慌慌張張地彎腰撿起來,然後換了個正常的姿勢,重新開始。
可能是……哪個山溝溝裡的秀才世家出身吧,李珍檬想。
兩人一起奮筆疾書了二十幾分鐘,作業基本填完,期間各路公交車來來去去,每過來一輛,小夥子都要抬起頭張望。終於227路來了,他把試卷一放,如釋重負地站起身來。
「那麼我先告辭了。」小夥子提起公文包說。包很新,他身上的衣服也很新,李珍檬猜想這大概是個剛畢業的應屆生。
「後會有期。」她朝他一拱手。小夥子也朝她拱手,然後爬上了227路。
公交車開動了,朝著和李珍檬的學校相反的方向。李珍檬翻了翻試卷——居然寫得還挺認真。於是她把作業收起來,跨上電驢,「突突突」地上學去。
上午7:30,李珍檬同學順利踩線到班。
但說好的新班主任並沒有來。
整個早自習,班裡的氣氛都異乎尋常。平時看漫畫的不看漫畫了,玩手機的不玩手機了,睡覺的不睡覺了,吃早飯的小口小口悄悄吃了……大家都盯著教室門口,等待傳說中的新老師降臨。
「你,你說……那老師,會,會不會,很凶,啊。」連李珍檬那個萬年不說話的小結巴同桌都開口了。
「誰知道呢,這個時候還不來,他不會是後悔了吧?」李珍檬百無聊賴地翻著書說。
早知道新老師會遲到,她直接把作業帶來這裡做得了,哪用得著在公交站急急忙忙地——
「呯!」,教室門被推開了。
班裡的人都是一驚,驚掉了吃早飯的同學嘴裡的油條。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失望地轉過頭:切~
站在門口的是個瘦高個男生,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李珍檬一時沒想起他的名字——可見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她單知道這是個混混,常年在最後一排和其他混混們混在一起,要麼打牌,要麼打架。
果然,那男生一邊抹著臉上的汗,一邊徑直走到教室最後,一屁股癱坐下來,嬉皮笑臉地朝前後左右的人打了聲招呼。
「今天怎麼這麼晚啊。」旁邊的人問他。
「差點來不了了!」那男生誇張地提著嗓子說,「在網吧通宵到早上,本來想著吃個早飯就來,結果迷迷瞪瞪地撞翻了個人——還挺凶,揪著衣領要揍我!」
「牛逼!」
「我都準備跟他幹一架了,沒想到旁邊有個大哥路過,直接把人給攔下來了,」男生說,「他說……他說什麼來著?反正大概意思是,你是學生,你上學要緊,這裡我來——所以我就把他放那兒,自己來了。」
「牛逼!」旁邊的人說。
然後他們又「嘻嘻哈哈」地說起李珍檬不懂的話,勾肩搭背地出門去了。
然後早自習結束,第一節語文課即將開始,全班都望著教室門口,望著走廊,望眼欲穿,彷彿等著一份遲到了一小時的外賣。
距離上課還有10分鐘,老師還沒來。
還有5分鐘,老師還沒來。
還有3分鐘,老師還沒來。
還有1分鐘——
上課鈴響了,班上的人又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十分失望。
又是「呯!」的一聲,教室門再次被推開。
大概是剛才出門溜達的混混們回來上課了,李珍檬想。她就也沒去看。
然而教室裡意外地安靜下來。幾秒後,班長開口說:「你找誰?」
……你找誰?
李珍檬抬起頭來一看,站在門口的是個高個小夥子,白襯衣黑西褲,濃眉大眼,離武俠劇男主角的距離只有一頭長髮。
……她也想問他「你找誰」了。
但小夥子沒有回答。他把襯衣袖口一挽,抬頭望了望門上的門牌號,點點頭,直接邁步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第一天上班,公交車坐反方向了。」小夥子說。
李珍檬想起那趟和自己反向而去的227路。
「這地方我也不太熟悉,坐到終點站了才發現不對,就趕緊跑過來。」小夥子說。
教室裡的人開始竊竊私語。隔壁的小結巴「他、他、他」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小夥子站在講臺前,拈了支粉筆,轉過身對著黑板伸出手去。粉筆擦著玻璃黑板,發出「吱吱吱」的煩人聲響。
「吱吱吱吱」,林。
「吱吱吱吱」,落。
「吱吱吱吱」,焰。
——確實很像武俠劇男主角的名字……但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讓李珍檬有種相當不妙的預感。
「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小夥子轉過身來,看著台下的學生,「雖然沒什麼經驗,不過——」
他的視線在班裡一掃,突然一眯眼,彷彿發現了什麼。
李珍檬趕緊低下頭藏起臉,進入鴕鳥狀態。然而等了半天沒等到後半句話,她又悄悄抬起眼一看——正好撞上對方不知是質疑還是確認還是「這(踏馬)也太巧了吧」的目光。
連這目光也搓得細細的,盯人又穩又準。
完蛋了,李珍檬想,現在開始重做試卷……還來得及嗎?
但她剛才還說了一大堆……諸如「實習生沒什麼了不起的」「他能把我怎樣」「讓我抄課文一百遍嗎」……之類的話。
……不如直接開始抄課文吧?
新老師咳嗽一聲,換了個話題。
「其實本來還是能趕上早自習的,結果半路遇到個事,耽誤了一下,」林老師說,「就是——」
教室門第三次被推開,三四個人「嘻嘻哈哈」地進來了——是剛才出門溜達的混混們。他們也沒注意到講臺上的人,直接雙手揣著兜走向了最後一排。
「喲,這不是早上的大哥嗎,」為首的那個突然停下,「你怎麼——」
這句話也沒能說完。
混混也看到黑板上的名字了。
他也意識到了什麼,安靜地走到位置上,坐下,低頭,進入鴕鳥狀態。
教室裡安靜得像班長建的扣扣群。
「……那麼,上課吧,」林老師說,「下課後課代表把語文作業收起來——是12張試卷對吧?我會好好批改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8:43
第三章 第三節課
小福蝶:說好的心狠手辣老教師呢[摳鼻]
甜甜甜桃子:也挺心狠手辣了,上來就讓抄一百遍課文[流汗]
血之寫輪眼:幸虧我連夜做好作業了
布拉德汪:幸虧我連夜做好作業了
耳後刺青:不過為什麼要針對李珍檬,是不是認識她?
布拉德汪:是親戚家哥哥?
生魚片:認識的叔叔?
小福蝶:感覺好像有什麼八卦[doge]
元氣小檸檬:……放屁!
甜甜甜桃子:原來這個是李珍檬啊[可愛]
耳後刺青:原來這個是李珍檬啊[摳鼻]
天道酬勤:李珍檬你100遍課文抄完了嗎你就上扣扣?今天的作業呢?
元氣小檸檬:……
——嘖。
李珍檬擰著眉頭翻出一個白眼,然後飛快地把名字改成「叛逆の不惑」,又想了想,把萌萌的Q版頭像也換成一個非主流黑白照——完美。
做完這些之後,李珍檬放下手機,繼續抄課文——用三支筆。
她此刻的心情不停地在「哼」「哎」「早知道」「我就不」之間來回往復,彷彿在一條長長的玻璃導管裡彎彎曲曲歪歪扭扭地轉了一圈,最後吐出一個氣味不太好的泡泡。
哼。
她寧可新班主任是個渾身「噗噗」冒正能量的微商,天天帶領他們在夕陽下喊著口號奔跑——至少微商應該不會讓恩人抄一百遍課文。
更氣人的是,明明那個混混犯的事好像比她還大,但是那位林老師壓根沒有過問——至少在課上沒有過問——他只是在課代表收起作業試卷之後,像洗牌似的把12x44張試卷「唰唰」一翻,然後從中準確地挑出了李珍檬的那一張。
「李,珍,檬。」他一頓一頓地念出姓名欄上的三個字,念完之後還意味深長地抬眼朝她一望。
然後,李珍檬不幸成為殺給猴看的雞;理由是「作業前後字跡不一樣」。
「他,他,他怎麼,第一天來就,認準你……的字了?」同桌的小結巴很驚奇地說。
哼,一半是他自己寫的,自己的字跡,他還能不認得?李珍檬忿忿地想,手下沒留意地使勁一劃拉,把紙都給勾破了。
這一百遍課文從週一抄到週四,抄了四天才抄完;期間林落焰老師上完了四堂語文課,檢查了四節早自習,帶了四次課間操——同時強勢殺入本年段女生們私下評選的「最佳人氣老師榜」,成為開學一個月後意外登場的一匹黑馬。
……根據實際情況來說,也有可能是白馬。
林落焰第一次帶班出課間操,穿著白襯衣負手挺胸站在隊伍旁邊,像一隻收起翅膀,昂首傲立的白鶴。教學樓旁邊的穿堂風迎面吹來,吹起他額前的頭髮,露出一弧光潔飽滿的額頭。他身上的白襯衣也被風吹得緊貼在身上,顯露出……對於一個(實習)語文老師來說,有點遒勁過頭的身體曲線。
寬闊的肩膀,飽滿的胸肌,結實挺拔的腰身,修長筆直的雙腿——和周圍那群因為常年缺乏鍛煉,導致體型或偏瘦或偏胖,或挺著肚子或弓著背,又因為長時間的腦力勞動而頭髮稀疏的中年男教師形成鮮明對比。
……在山溝溝裡的時候,沒少幹農活吧,李珍檬想。
所以……所以有這樣的身材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哼。
然後她撇頭一看,發現旁邊班級的女生們正齊刷刷地朝這邊行注目禮,視線的終點自然是18班的林落焰老師;只是那些女生的神情過於專注,彷彿對方臉上掛著一台72寸4k大電視,正在播出經典偶像劇劇場。
這一天之後,18班門口的走廊上便時常有別班女生徘徊遊蕩;借各種故往教師辦公室跑的人也多了,連周楠楠都頂著「被人看見自己和18班的人來往」的風險,在某節課下課後跑過來,一邊若無其事地張望,一邊心不在焉地對李珍檬說——「聽說你們班那個新班主任……還……蠻帥的哦?」
哼,淺薄,李珍檬想,一張好皮相就能把你們騙了。
她李珍檬就不一樣了——她記仇。
李珍檬去交那一百遍課文的時候,是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辦公室裡別的老師都不在;只有林落焰坐在窗邊桌子前,正皺著眉頭翻看學生名冊。李珍檬低眉順眼小聲小氣地叫了他一聲,然後把抄滿課文的作業本往桌子上飛快一擱,趁對方沒反應過來,轉身就要開溜。
(她只抄了九十多遍……希望他別數)
然而林老師抬頭了。
「李珍檬,你還是個體育生?」
這句話被直咧咧地拋出來,讓李珍檬覺得自己彷彿提著小裙子牽著花氣球蹦蹦跳跳走在放學路上,然後被五百米外的狙擊手一槍爆頭,「咻——啪!」
對她來說,「體育生」這三個字,彷彿不是寫在學籍檔案上,而是沾了墨刺在臉上的。
「……是啊,」李珍檬轉過身,扁扁嘴,「我是練長跑的。」
林落焰點了點頭,剛要說話,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猛一把推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推搡著撞了進來。
「自己跟你們班主任說你幹的好事!」粗吼吼的男人的聲音。
李珍檬轉頭一看,高個的是自己班上的混混——就是被林落焰不小心救了的那個;矮個的中年男人她也認得,是學校小超市的老闆。兩人都氣粗了脖子瞪紅著眼,一副扭送見官的架勢。
「怎麼了?」林落焰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超市老闆看到是張陌生面孔,眉頭一皺,又轉了腦袋左右看看:「18班的孫老師呢?」
「孫老師病假,現在是我帶班,」林落焰說著朝高個男生望去一眼,「這是什麼情況?」
「他超市丟錢了!誣賴我拿的!」那男生搶先吼道。
「除了你還能是誰?!」超市老闆不甘示弱地跟上。
「監控呢?!」
「還敢提監控?你不是知道監控壞了才去的嗎!」
——這是介紹來龍去脈環節,李珍檬想。多虧他們吵得言簡意賅直奔主題,她已經大致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李珍檬瞥眼看了看那個高個子男生,沒料到對方也悄悄睨著她,被她這麼一看,立刻擰過頭去,專心和超市老闆吵架。
……他還知道丟人?李珍檬用意念挑了挑嘴角。
「丟了多少錢?」林落焰說。
「錢就一百來塊,」超市老闆說,「但偷一塊也是偷,偷一萬也是偷!都得處理!」
「又不是我偷的!」
「就你在那晃來晃去,還能是誰?!」
「你自己沒管好錢,賴我做什麼?!」
……進入循環僵持階段了,李珍檬想。這一階段的戰鬥力判定,主要依據是雙方的嗓門大小,狠話輕重,以及眼神表情的猙獰程度;從本質上來說,和兩條慫狗狹路相逢一樣一樣,沒什麼好看的,無聊極了。
「你是新班主任?」超市老闆一個白眼甩到林落焰臉上,「那這賊骨頭就交給你了,今天之內給我一個處理結果,不然我去找你們年段長!」
「不可能是他。」林落焰幾乎是立刻就接上了他的話頭。
這接話的速度之快,讓在場的其他三人都是一愣。
「……怎麼就不可能了?」超市老闆提了嗓子反問道。他不到一米七的矮胖身材,要踮了腳抬起頭才能瞪上林落焰的眼睛。
「有人證物證嗎?」林落焰也反問。
「……要什麼人證物證?這還用說?肯定是他!」
「那我也說,肯定不是他。」林落焰說。
……這麼理直氣壯這麼篤定,難道他真知道什麼內情?李珍檬忍不住看了看林落焰,又看了看那男生——第二個人一臉懵樣,像一頭被葉子噎住的長頸鹿。
「那你的證據呢?!」超市老闆說。
林落焰拿起那本學生名冊,「唰啦啦」一翻:「我們班的蔣子迪同學,父親經營跨國建築公司,母親是一家上市企業董事長,他入學的時候給學校捐了12萬贊助費——這樣的家庭出來的孩子,有必要拿你那一百塊錢?怎麼可能是他?」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忍住一個白眼。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槽點實在多如蜂窩;這要是校園劇,李珍檬已經發彈幕罵人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果然,超市老闆和她一個看法,「家裡有錢就不可能偷東西?你這實習老師課沒上過幾節,倒是先會巴結土豪學生了?!」
「家裡有錢就不可能偷東西,這話難道沒有道理?」林落焰說,「店家你之所以斷定是他幹的,不也只是因為——他是18班的學生?」
超市老闆被他講得一愣,光是瞪眼,嘴巴一張一張的說不出話來,像一條擱淺的鯰魚。
「因為他是墊底班出來的,所以錢肯定是他偷的;因為他看上去不三不四不是好人,所以出了什麼岔子,肯定是他在使壞,」林落焰說著一笑,「店家你的邏輯,和我剛才的話也沒有什麼區別嘛。」
李珍檬又悄悄朝蔣子迪一看,對方擰著眉頭耷拉著嘴角,神情複雜。
也是,李珍檬想,要是她被當面說「長得不三不四」「不是好人」……哪怕是在替自己說話,她也會氣得撅蹄子。
超市老闆臉漲得通紅,但罵不過也說不過,嘴巴動了半天,斷斷續續地憋了句:「可……可是他當時——」
「是你幹的嗎?」林落焰直接截斷他的話,轉向另一個當事人。
「當然不是了!」蔣子迪趕緊開口,「我去買瓶飲料,沒人收銀,我喊了一聲,他就衝出來罵我!」
林落焰又轉向旁邊的超市老闆:「他說沒有,你也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有,那——」他的話突然一停,恍然大悟地一點頭,「難不成,你是想讓我幫你屈打成招?」
……什麼「屈打成招」,李珍檬想,說得這麼文縐縐的,其實不就是「給你告老師去」?
超市老闆顯然也不喜歡「屈打成招」這個說法。他滿是肥油的肚子圓鼓鼓地脹起,像個快要吹爆的氣球,臉上紅得發亮,嘴唇動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話來:「我……我跟你這臨時工沒什麼好說的!我這就找年段長——」
「啪!」一張粉紅大鈔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瞧你眼皮子淺得,這點小錢,你差,我不差,」蔣子迪雙手揣在兜裡,昂著頭居高臨下,「拿去,打賞!」
李珍檬用嘴型「哇哦」了一下。
超市老闆也愣了,他看看錢又看看人,正要開口,走廊上突然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前去自習課壓陣的老師們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超市老闆只能又把一肚子髒話憋回去,使勁朝幾人臉上一瞪,連李珍檬都沒落下。
「連這種垃圾都要包庇……我看你這實習老師,幹不了一個月就得滾!」超市老闆啐了一口,轉身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把桌上的錢收進褲兜裡,這才一巴掌推開門,大步出去。
辦公室的門「啪」地關上了。
蔣子迪頓時換了表情,眉開眼笑地對著林落焰謝了又謝。他搭著肩叫他「林哥」,還說了很多又奇怪又可疑的話,李珍檬根本聽不懂。
不過也不礙事,反正林哥也聽不懂。
「那我先走了,謝謝林哥!」蔣子迪帶上門出去了。
李珍檬看了看林落焰,對方臉上竟然有莫名的紅暈,看起來還挺開心……?
「……你怎麼還在這?」林落焰回過神來了,「自習課也是課,快回教室去。」
李珍檬想了想,還是開口:「林老師……你就不覺得,那張一百,說不定就是他拿的嗎……?」
所以超市老闆一說要找年段長,蔣子迪馬上掏錢出來了。
林落焰臉上的笑容一頓,皺眉,眯眼,陷入思索。
……完了,李珍檬想,看他這反應,大概是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
「應該……不會吧,」林落焰想了一會兒說,「你為什麼會懷疑他?你們是同門——是同班同學,你不能這麼揣度他啊。」
完了,李珍檬想,這新班主任是個傻的。
「林老師說得對,那我回教室去了,林老師再見。」李珍檬扭頭就走,路遇傻子不宜久留。
「等一下,」林落焰又喊住她,「剛才體育生的事還沒說完。」
體育生。
每次聽到這個詞,李珍檬都覺得自己被剝下一層面皮來。
不等林落焰開口,她馬上截住他的話頭:「我很水的,就是個混子,別指望我參加運動會,為班級爭光啥的。」
林落焰一愣:「我不是要說這個——哦,這個本來也是要說的,但既然你不願意……」
「到底什麼事?」
林落焰欲言又止地皺了眉,嘴唇一扁,又從筆筒裡抽了支鉛筆,在手裡捏著搓著。
看起來十分緊張。
「我是……想向你打聽一下……」他壓著聲音說,「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地方,是你這樣的習武之人……用來……用來修煉……」
習武之人,修煉。
李珍檬覺得自己還是走了算了。
「習什麼武,我只是個體育生,還是很水的那種,」李珍檬說著,突然反應過來,「老師你的意思是不是……訓練場?」
林落焰立刻點頭:「對對對,是這個詞。」
李珍檬眯了眯眼。
「林老師,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請講。」
李珍檬看他一臉真誠,於是稍微放大了膽,說——
「林老師,我怎麼覺得你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呢?」
「哢嚓」,林落焰手裡的木鉛筆被掰斷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8:54
第四章 第四節課
李珍檬的意思是——你這傢伙滿嘴文縐縐的四字成語,還動不動就什麼「習武之人」什麼「修煉」,什麼「後會有期」什麼「同門」……也太過時了吧?
這些話她當然沒有直說,她(自以為)很機智地用「不是這個時代」來委婉地暗示。
但對面的人似乎遭到了無法承受的重擊。
李珍檬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有人的臉色,能在一秒內「唰」一下變得慘白,比美顏app還快。
完蛋了,李珍檬想,是不是……傷他自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師你平時說話太……太斯文了,我這文盲有點聽不懂……」李珍檬趕緊補救,自救,「不過這不是你的問題,你是語文老師,這麼說話不奇怪……我才應該多看看古典名著,擴大詞匯量,接受傳統文化的薰陶……」
李珍檬快要朗誦完一整篇即興檢討書,面前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還是握著手裡的斷筆,一臉惆悵,眉頭緊鎖,連眼神都黯淡了。
……要不乾脆先遁了再說?李珍檬不動聲色地朝門口退了一步。
她突然看到林落焰桌面的書堆裡,夾著一本不太像是教輔資料的書。
那書是深藍色的,還不到一寸厚,又舊又破;它被別的書本夾在中間,看不到封面,書脊上的封皮也皺巴巴的,李珍檬只能勉強看清一個「劍」字。
以她幼時在家裡書架上亂爬亂翻的經驗判斷——這是一本線裝風格的武俠小說,她爸爸年輕時候流行過的那種。
李珍檬感覺自己已經揭開林落焰說話半古不白之謎了。
一定是這樣的,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了挽回班主任的好感度,李珍檬當機立斷地開口:「林老師你也看——」
「你回去上自習吧。」班主任並不給她發言機會。
「……哦。」
「還有體育生的事,」李珍檬剛要走,林落焰又加了一句,「雖然你好像不太樂意,不過月底的運動會,我還是希望你能——」
「林老師再見。」李珍檬遁了。
哈,體育生。
下午5點半,李珍檬推著小電驢走出車棚,朝學校操場遠遠一望,視線盡頭有幾個小人兒正在跑道上揮汗如雨地繞圈子。那是田徑隊的日常訓練。
李珍檬本來也應該在那裡,畢竟她也是個「體育生」。
入學摸底考之前,她不知道是誰在爸媽面前胡說八道,說是「既然你們檬檬還有跑步這個特長,不如報個體育特招生?總比光考一個摸底考把握大點嘛」。
於是李珍檬憑著一塊在市學生運動會上拿到的長跑金牌,免了摸底考,以體育特招生的身份進入這所學校。這又讓她的爸爸媽媽在親戚鄰居面前好一通吹噓:文能競賽獲獎,武能長跑奪冠,不但考上了,還是直升進班——這麼牛逼的乖女兒,你們家有嗎?
然後錄取通知書來了,牛逼的乖女兒被分到了18班;一個年級一共只有18個班。
從小到大,對李珍檬來說,拿第二名都算輸。
墊底班,垃圾班……她可沒受過這種委屈。
更不要說,還是墊底班裡的「體育生」。
「今年運氣不好,給打發來帶18班——班裡都是群什麼寶貝?金磚鋪路的富二代,有醫院證明的神經病,開學到現在沒來上過課的偶像歌手,打死過人的地痞流氓……還有個連摸底考都沒考的體育生,隨便抓兩個人都能撐起一本校園小說,我這踏馬是帶了個一元暢讀網文班?能不能來個正經人?」
——李珍檬親耳聽到班主任這麼說過,在廁所隔間。
她不明白,雖然沒考摸底考,但她的中考成績也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難道這就不作數了?
她怎麼就被和那些人放在一起了?
「體育生」怎麼就丟人了?
她怎麼就不正經了?
之前的班主任還笑嘻嘻地跟她說,長跑冠軍啊,這麼厲害,那以後開運動會,咱們班就指望你了;李珍檬當時紅著臉「嘿嘿」傻笑,沒想到自己一轉身,這老師嘴皮子一拈,彷彿噴掉一塊塞牙的瓜子殼。
……跑個屁,指望個屁,李珍檬想。
早知道報這個倒黴體育生,會被丟到墊底班來,她寧可把那塊金牌吃了。
李珍檬推了電驢一路朝校門口走,遠遠看到幾個眼熟的同班同學也下樓來了,她趕緊往牆角的影子裡一站,等這一波人走完。
倒不是害羞,只是她並不想和班上的人建立什麼同學友誼——開學到現在,她連43個同學的名字都沒記全。
周楠楠說,高二還會有一次分班摸底考,重新根據成績分科分班;也就是說,這個班級最多維持一年,那有什麼必要,和這群——
「李珍檬。」身後突然有人叫她,不怎麼熟悉的女聲。
李珍檬回過頭,看到有個瘦高個的女孩子站在一步開外;她渾身汗涔涔的,大紅的運動背心緊緊貼在身上,小麥色的皮膚濕得發亮,雙腿細長筆直,肌肉的弧線充滿力量。
「原來你還在上學啊,」那女孩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眯著眼睛睨她,「開學到現在就來過一次訓練,我以為你早就被開除了。」
李珍檬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我這麼說你你還不高興了?」女孩子說,「高老師都說了,你要真的不想訓練,就當面和他申請退隊。」
李珍檬抿著嘴不說話。
那女孩子笑了笑:「……哦,我忘了,你是拿特招名額進學校的,退了田徑隊,怕是跟著就得退學。」
李珍檬還是不吭聲。
那女孩子又是一笑,眉梢高高挑起,聲音卻低了下來:「你那特招名額,別是花錢買的吧?不然怎麼都沒見你撒腿跑過?怕露餡?」
李珍檬光是皺眉,不說話。
那女孩子見她沒個反應,自己也覺得沒勁。她「哼」地一仰頭: 「要是腿斷了,就去醫院開證明——別占著茅坑不拉屎,還浪費特招補貼。」說完,她一轉身,跑回操場去了。
李珍檬站在原地看著她越跑越遠,最後背影小成細細一條,像用指甲在蚊子包上刻的印。
……所以這人是誰?
李珍檬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她連班上的同學都沒認全,突然又來一個幾乎沒見過的角色,也太為難她了。
算了,管她是誰呢。李珍檬推著車就朝校門口走去。
什麼墊底班,什麼田徑隊……等她考完高二的摸底考,這些統統都——
李珍檬的腳步頓了一下。
要是再不參加田徑隊的訓練,她就要被除名退隊。
她是拿特招名額入學的,退了隊就得退學。
都退學了,還談什麼高二摸底考,談什麼分班?
但是要繼續留在這裡……
李珍檬抿起嘴,感覺有口氣憋在胸口,「呼啦啦」地燒成一團火。
她想起剛才那女孩,斜著眼睛扁著嘴,牙縫裡漏著氣說,你那特招名額別是花錢買的吧。
那眼神,表情,語氣……都讓她想起過去的班主任。
她不想跟這樣的人爭長短,但要繼續留在這學校裡——她就得先是個體育生。
她就得和這樣的人,一起訓練,一起比賽……一起站在起跑線上,然後拼了命地往前跑。
結局也只有兩個,無論成功或是失敗,都是放在「體育生」之前的定語。
體育生。
「李珍檬。」身後又有人叫她。
李珍檬轉頭一看,是新來的傻……是新來的班主任。
「你怎麼沒去訓練?」林落焰一路小跑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的書包,還有蓄勢待發準備回家的小電驢,「你們帶隊的高老師打電話問我了,他說——」
「林老師,我跟你商量個事,」李珍檬說,「我報名運動會,但我要是贏了,今後你就幫我跟田徑隊請假……怎麼樣?」
林落焰眯了眯眼:「為什麼?」
「就……不想訓練。」
「那不行,」林落焰二話不說直接搖頭,「我不同意。」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9:07
第五章 第五節課
張彥明01:下下周學校要召開秋季運動會,為期兩天,比賽項目和相關事項我傳到群共享了,報名優先自願原則,想參加的同學來我處填寫表格,收到請回復
張彥明01:收到請回復[可憐][可憐]
甜甜甜桃子:運動會放假嗎
張彥明01:不參加項目的同學也要到場觀看
張彥明01:自己班級的比賽,好歹加加油嘛[可憐]
耳後刺青:我請假
張彥明01:你是哪位同學?
叛逆の不惑:我報名
張彥明01:你又是哪位同學?
布拉德汪:這是李珍檬,全群44個人就她的名字改了
小福蝶:噗,叛逆不惑
血之寫輪眼:頭像很帥[拇指]
叛逆の不惑:……
張彥明01:哦,原來是李珍檬啊!
張彥明01:大家把群名改成真實姓名+學號的格式,方便互相認識啊[可愛]
……嘖,李珍檬對著手機翻了個白眼。
沒想到還真有人會對著成員列表一個個記id……早知道,她至少改個不這麼……不這麼那個的名字了。
不,早知道她就不改了。
事到如今,李珍檬索性把群名改成真名,頭像也換成默認的企鵝,然後退出扣扣,把手機往兜裡一塞,出門去了。
週五晚上7點,夜風涼爽,正適合夜跑。
雖然自己提出的條件被班主任駁回了,但李珍檬想了想——那話怎麼說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好漢不吃眼前虧?
就算林落焰不同意幫她請假,她還是得參加運動會——不光得參加,她還得拿個像樣的名次,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才能證明,自己真的是個體育生,不是花錢買的特招名額。
——才不至於被退學。
哼。
但無論哪一項體育運動,都需要長期練習才能維持水準。李珍檬已經好久好久沒上過跑道,初三畢業那個悠閒的暑假裡她甚至長出了小肚腩;而現在距離運動會還有不到半個月,她又不想和「體育生」們一起訓練,於是只能犧牲自己的閒暇時間,臨時抱佛腳。
然而事情似乎並沒有這麼簡單,至少比她長肚腩難。
李珍檬原本的計劃是:在家換好衣服做好熱身,在輕鬆的音樂和宜人的夜景中愉快地跑到體育場,然後繞著標準賽道遊刃有餘地轉上幾圈,找回對塑膠跑道的感覺,陶醉於秋天裡馥鬱的桂花香氣;然後再去附近的便利店買瓶飲料補充水分,休息一會兒,原路回家,在家做做拉伸,放鬆肌肉,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憊和汗水,吹乾頭髮,換上香噴噴的睡衣,帶著滿足和充實的愉悅心情,睡覺。
……不知該說是自己低估了現實,還是該說自己高估了自己。
李珍檬大汗淋漓,氣喘如狗,扶著體育場門口的燈柱,感慨萬分。
僅僅是從家裡到體育場這一路,還不到四站距離,她已經被汗水迷離了雙眼——或者也有可能是悔恨的淚水,為自己被薯片可樂和遊戲掏空的身體而流的。
耳機裡的音樂又吵又煩,身上的速乾服又黏又濕,劉海一片片貼在腦門,汗水又順著頭髮流進眼睛……最氣人的是,明明已經是秋天的晚上,李珍檬還是感覺自己像被一團巨型史萊姆吞進肚子,每一步都「啪嗒」「啪嗒」地踩進潮濕悶熱的黏液裡。
迎面而來的風不涼,也沒有桂花香,只有汽車尾氣。
這已經不是日常訓練了——這壓根就是傷殘複健,不,致殘複健。李珍檬覺得現在的自己的戰鬥力,也許只能贏得過七八十歲的——
一個老爺爺從身邊經過,嘴裡喊著「一二一二」的口號,一路小跑,精神健旺,步步生風。
……算了,直接回家吧,李珍檬想。
突然有一陣鼓掌聲和喝彩聲從旁邊傳來。她循聲轉頭一看,發現是不遠處的羽毛球場。那裡常年被廣場舞阿姨們佔據,只要不下雨下雪,就天天有人翩翩起舞。
但現在那裡沒有人跳舞,也沒有人放歌。抓著扇子穿著舞裙健美褲的阿姨們都聚在一起,聚在明亮的射燈之下,圍成一團,正在給圓圈中間的什麼人鼓掌,加油,數數。
「967!」
「968!」
「969!」
「970!加油!」
「鼓掌鼓掌!」
「要不要休息一下啦?當心身體哦!」
「971!」
「972!」
……啥玩意兒?
李珍檬擦了把汗,朝羽毛球場過去了。她使勁擠進阿姨們的包圍圈,又踮起腳跳了跳,才看到圈子中間被圍著的,是一個光膀子的年輕人。
年輕人正趴在地上做俯臥撐。
肩膀寬厚,肌肉虯結,飽滿的僧帽肌上泛著水亮亮的汗光;背肌線條流暢又深刻,汗水隨著他一次次的起伏,順著肌肉紋理流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呯咚——!」被鮮活的肉體震懾的心跳。
李珍檬完全理解阿姨們的心情了。
但心跳過後,她莫名覺得這個背影有點眼熟。
還是不太好的那種眼熟。
「996!」
「997!」
「998!」
「加油加油!馬上一千咧!」
「厲害!鼓掌!」
「999!」
——等等,李珍檬想起是哪種眼熟了。
同一瞬間,那小夥子低低地一喘,手臂肌肉脹鼓鼓地隆起,整個身體繃成一條直線,胸膛伏下又挺起——一千個!
周圍頓時掌聲雷動,阿姨們紛紛叫好,紛紛讚歎,紛紛拿出自己的毛巾水瓶遞上前去。
「……客氣,客氣了。」小夥子從地上爬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擋掉那些伸過來的手,然後轉身去拿搭在旁邊的T恤——
然後不巧和李珍檬打了個照面。
——早知道就該在999的時候轉身走掉,李珍檬想。
對面的小夥子也是一愣,立刻背過身去套上T恤,臉頰還微微泛紅。
「李珍檬,你怎麼也在這?」林落焰拉好衣服,轉過頭來說。
李珍檬正要回答,突然覺得對方的神情有點不對——皺著眉,眯著眼,扁著嘴,打量的眼神,狐疑的表情。
你怎麼也在這。
仔細想想,這句話的意思,該不會是——你怎麼也混在這群中老年婦女中間,欣賞我鮮活的肉體?
李珍檬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我來跑步啊,」她解釋道,「這不是……要運動會了嘛,我來訓練。」說完李珍檬抬抬腿,出示自己的跑鞋作為證物。
林落焰「哦」了一聲,點點頭。
兩人說話的時候,大喇叭裡傳出了音樂聲,廣場舞阿姨們也散開了,列出隊形,準備起舞。
於是李珍檬又規規矩矩地道了聲「林老師再見」,飛快遁走,不宜久留。
然而身後有腳步聲跟了上來。
「你之前不是不想參加嗎,怎麼突然又改變主意了?」說話間,林落焰已經走到她旁邊了。
李珍檬扁扁嘴:「我們花季少女本來就是一會兒一個想法的。」
林落焰又眯了眯眼,搓細視線。
「那天我出來的時候,看見有個田徑隊的姑娘在和你說話。她講什麼了?」
「……我壓根不認識她,她就過來瞎逼逼。」實話實說。
「瞎逼逼是什麼意思?」
「就是……大放厥詞。」李珍檬換了個比較有文化的說法。
「哦,我懂了,」林落焰點點頭,「她來挑釁你,所以你決定參加比賽,與她對決。」
「……倒也不是,」李珍檬說,「而且被你這麼一講,我感覺又不太想跑了……」
「為什麼?」
「她讓我跑我就跑,豈不是顯得我很智障?」李珍檬在夜色裡翻了個白眼。
那個女孩子當時說的話,隨便一個字都能刺得人跳起來。而明知道她是來刺人的,還要如她所願地一蹦三尺高——
林落焰想了想,搖頭:「不對。」
這人又有什麼奇怪的道理要講了,李珍檬想。她也不想聽他說那堆半古不白的四字成語,於是說了句「老師我跑步去了」,直接撒腿奔向跑道。
然而林落焰又跟了上來。
「她討厭你。」他在旁邊邊跑邊說。
「……這還用你講。」
「她的目的也不是讓你參賽——而是在比賽中打敗你。」林落焰說。
「哇,多虧老師你告訴我,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李珍檬翻了個白眼,聲情並茂的朗誦腔。
「所以,你這個時候放棄,這才是順了她的意。」
李珍檬朗誦腔的嘴型還張著沒收回來,林落焰又接著說了下去。
「我來猜猜她說了些什麼吧:你不過是虛有其表,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不如讓出你的頭銜——或者別的什麼之類的,讓其他的賢能之士取而代之。」
李珍檬停下來了:「……你怎麼那麼清楚?」除了部分表述太有文化,其他意思基本一致。
旁邊的人也跟著停下腳步,在夜色裡笑出一口白牙。
「這些話,我也聽過不少。」林落焰說。
「有那麼多人討厭你?」
「……也、也沒有那麼多吧,」林落焰撓了撓頭,「主要是我師弟。」
師弟。
事到如今,李珍檬已經很熟悉他的那套風格——這個師弟多半也是讀書時候的某個學弟,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非常討厭我,事事看不慣我,處處和我作對,」林落焰說,「我也試過和他溝通,但毫無作用;所以我一想,不如直接發奮努力,用我的實力把他氣死……」
……太可憐了吧,這師弟。李珍檬同情了一下這位不知名的同學。
「但也多虧了他,我才能比以前更優秀,把其他同門甩在身後。」
……太可憐了吧,其他同門,就這麼淪為「氣死師弟」的犧牲品了。
林落焰又朝她笑了笑。
「祝賀你成功的人未必出於本意,但慶祝你失敗的人肯定是真心,」他說,「所以你要珍惜這個討厭你的人,努力成為讓她更討厭的人,讓她看不慣你又幹不掉你——這麼一想,是不是就很有幹勁了?」
李珍檬認真地想了想。
雖然……
但是……
然而……
所以……
「老師說得對,」李珍檬說,「老師我去跑步了。」
「等等,」林落焰又叫她,「上次問你的時候,你說這裡可以修煉——鍛煉,但是我今天過來看了看……人也太多了吧,」他很為難地皺了皺眉頭,「我就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稍微活動了下,突然就來了一群……一群……婦人。」
婦人。
李珍檬相信這是他一時能想到的最正常的詞語了。
「那你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地方?」
林落焰又是一皺眉,湊近一步,壓低聲音:「這裡有沒有那種……就是那種……修仙之人……可以……」
「哦,」李珍檬恍然大悟,「你是說那種靈氣靈穴靈泉靈山之類的地方?」
「對對對!」
「沒有。」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9:19
第六章 第六節課
什麼靈氣靈穴靈泉靈山……當然沒有。
怎麼可能會有?到底是看了多少武俠仙俠小說,才會覺得這種地方真實存在?
然而可能是李珍檬說「沒有」時的語氣過於嘲諷,或者體育場明亮的燈光暴露了她看傻子的眼神;總之她說完這兩個字之後,林落焰沉默了。
沉默了許久。
然後他歎了口氣,彷彿下定決心。
「行吧……意料之中。」林落焰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說。
那你問來幹嘛——當然不敢說出口。
林落焰又轉過來,朝李珍檬一望:「你剛才說你是來訓練的?」
「是啊。」
「哦,」林落焰點點頭,「那我也跑吧,監督你,順便看看我自己的體力退化了沒有。」
說完他就邁了腿,直接開跑。
李珍檬有點搞不清狀況。她原地叉腰站了會兒,看著班主任越跑越遠,背影小成細細一撮,地上的影子卻拉得很長,看上去彷彿他腿長十米。
這人……是來幹嘛的?
「李珍檬!」小黑影遠遠地喊她,「跑呀!你還想不想氣死那個人了?」
……算了,跟著跑吧,李珍檬想。
——這也是她今晚做出的最後悔的決定。
「老師,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講。」
「老師你年輕……你以前是不是每天都要跑上二三十公里山路上山下山挑水灌滿七八個大水缸,不滿不准吃早飯?」
林落焰想了想:「稍微不太一樣……不過也差不多。你怎麼知道的?」
媽耶。
還問怎麼知道的?
開跑20分鐘後的現在,李珍檬幾乎要貼地爬行,貼地蠕動,宛如一截瀕死的蛔蟲——而另一個人,神色如常,一臉輕鬆,好像不過是在飯後散了個步。
他剛剛才做了一千個俯臥撐呢!
「體力是一切的基礎啊,」林落焰說,「得先有足夠的體力,才能繼續下一步的修行——不過挑水這些事,後來都是我師弟去做了。」
真慘啊,師弟。
「李珍檬你上次說自己水,我以為你在謙虛,」林落焰說,「沒想到你是真水啊。」
……真慘啊,自己。
「你這樣可不行,」林落焰看著她說,腰腿筆直,居高臨下,天神般俯瞰地上的餓殍,「還有半個月就運動會了,你這樣是不能氣死別人的——只會被她們氣死!」
李珍檬不知道那個女生氣不氣,反正自己現在快要死了。
她躺在塑膠跑道上,用最後的力氣掏出手機,叫了個「滴滴」。
接下去的一星期裡,李珍檬渾身的肌肉都酸痛得好像從泡菜缸裡撈出來。第一天第二天連筆都握不住,第三天第四天下樓梯還要扶牆挪動;每節語文課她都用充滿仇恨的眼神死死地瞪著講臺上的人,然而對方滿臉莫名,毫不知情,甚至還點名讓她回答問題。
簡直可恨,可恨到了極點。
但也不是沒有好消息。
李珍檬感覺自己的體力開始恢復了。
雖然兩條腿還是酸酸麻麻地使不上力,但她每天都去體育場快走慢跑,一圈兩圈地慢慢加碼。又一個週五來臨的時候,她的800米成績又能跑進3分鐘了。
她初中時的最佳成績是2分27秒。
雖然高中的比賽肯定又是另一套標準,但學校運動會的高一女子長跑項目只有800米——換句話說,李珍檬只要在短時間內專攻這一項就行了。
何況,自己畢竟還是(前)市學生運動會的長跑冠軍,百足之蟲死而不……呸。
李珍檬頓時覺得底氣足了,肚腩沒了;課間操的時候又遇上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生,她瞪她,李珍檬也抬了頭挺起腰,志得意滿,有來有往地回瞪她。
對方惡狠狠又氣鼓鼓的眼神,極大地緩解了李珍檬的肌肉酸痛,真想天天都能見到她。
而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好消息。
周楠楠:我真是服氣
周楠楠:你們那個班主任,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啊?
周楠楠:我們班同學請客喝奶茶,看他路過於是喊他過來,也分他一杯
周楠楠:他說啥?大丈夫不吃嗟來之食??
周楠楠:???有病?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放下手機,抿嘴,忍住一個「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本年段女生私下評選的「最佳人氣老師」榜中,林落焰的排名經歷了一番大幅度上揚之後,開始如股市大盤般勢不可擋地回落。
回落原因是:雖然長得帥身材好……但總覺得怪怪的,只可遠觀,不可搭話。
李珍檬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看來當代女高中生也沒有那麼容易被外表欺騙。她忍不住又看了看講臺前,正在擺弄麥克風的語文老師。
再過不到1分鐘,上課鈴聲就會「鈴鈴鈴」地響起;而林老師似乎還沒有弄明白,和麥克風相連的這個小黑盒子,上面的開關旋鈕都是做什麼用的。
李珍檬轉頭看向窗外——不能笑。
「他、他之前,不是,不用,麥克風……的嗎?」同桌小結巴說。
「可能是被別人提醒了吧,」李珍檬說,「或者自己覺得別的老師都用,就自己不用,不太合群?」
「那……要不要,去,幫幫他……?」
李珍檬瞥眼看了看小結巴:「幫什麼幫,他沒搞定,你搞定了,老師豈不是很沒面子?」
小結巴想了想,點點頭,覺得有理。
兩人剛剛說完,講臺上突然傳來「吱——」一聲噪響,又尖又吵,彷彿刀子割耳膜。
全班瞬間都捂了耳朵。林落焰也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揚聲器一推,那黑盒子「嘩啦」砸在地上——安靜了。
空氣裡還有一股塑料燒焦的味道。
林老師彎腰撿起地上那堆碎片,神情有些尷尬。
「……算了,外力手段畢竟旁門左道,勝之不武,」他把摔碎的揚聲器擺在講臺上,「男子漢大丈夫磊磊落落,又不是女流之輩,連說話的力氣都——」
教室門口傳來「哢噠」一響,高跟鞋的腳步聲。
一個女流之輩路過。
並且停下了。
班級裡更安靜了,安靜中躁動著看戲的熱情。所有人的眼睛都閃閃發光,一致望向門外。
「……楊老師。」林落焰咽下沒說完的半句話,朝門口打了聲招呼。
隔壁班的英語老師眯起眼,從金邊眼鏡之後,從掃著香奈兒268的眼皮底下,朝林落焰一睨,不冷不熱。
「林老師,上課呢?」楊老師慢慢笑道。
李珍檬在桌子底下搓了搓手。
她大概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這位楊老師是個海歸,對性別歧視的話題非常敏感。更不用說,她的領口上就別著一隻麥克風,緊挨著一塊閃閃發光的碎鑽小胸針。
教室裡傳來一兩聲拖動桌椅的聲音,也許是有人在調整位置,尋找最佳觀看角度。
「林老師你剛才說的什麼呀,」楊老師說,「怎麼用個麥克風都能扯到旁門左道女流之輩?」
「不是……」林落焰紅著臉說,「我的意思是……」
——上課鈴聲響了。
觀眾席上有人沒忍住,失望地歎了口氣。
楊老師踩著鈴聲離開了,隔壁教室裡也很快傳來「起立」「老師好」的聲音。
不出意外的話,在這節課之後,整個年段的女老師都會知道,「18班的林老師說,沒力氣的娘們才用麥克風說話」。
——真是令人期待,李珍檬恨不得拍腿大笑。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9:32
第七章 第七節課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阿林已經掉出人氣老師前15,同時出現在氣人老師榜,目前排名22
耳後刺青:為啥?因為他的智障發言?
生魚片:我猜也是
小福蝶:昨天中午阿林試圖邀請miss楊共進食堂午餐,慘遭拒絕
布拉德汪:慘
血之寫輪眼:慘
甜甜甜桃子:楊老師壓根就沒在食堂吃過飯,人家白富美,中午都和白富美閨蜜開車去餐廳吃的[摳鼻]
微風泡泡:你們說阿林一個月工資能有多少錢啊
生魚片:他這種實習老師,應該沒多少吧
布拉德汪:可能不夠楊老師一雙鞋
耳後刺青:真慘
生魚片:真慘
天道酬勤:……
天道酬勤:這種無聊的八卦有什麼好關注的,有時間為什麼不多做做題?
耳後刺青:樓上這貨到底是誰啊,太煩了吧[白眼]有時間看我們聊八卦,你怎麼不去多做做題[摳鼻]
甜甜甜桃子:要不是班長是實名,我還以為是班長的馬甲[可愛]
張彥明01:……
張彥明01:[睏][睏]
【甜甜甜桃子撤回了一條消息】
——真慘,默默窺屏的李珍檬同學用嘴型說的。她轉頭朝班長的位置看了看——張彥明01本人垂著眼,耷拉著嘴,也是一個[睏]。
班級群的最新聊天記錄一直停留在這兩個[睏],幾節課過去都沒人說話。直到自習課的鈴聲一響,班長上臺了。
「下周運動會還有人報名嗎?」戴眼鏡的圓臉男生站在講臺前,[睏]。
台下比班級群更安靜。
「週五前就要上報名單,現在還有一半的項目空著……大家積極一點。」
「唰唰」,翻書聲,可能是漫畫書。
「報名優先自願原則,但如果自願的人不夠,就要強制點名——」
「李珍檬不是報名了嗎?」角落裡的女生。
李珍檬正為了晚上的練習時間拼命刷作業,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條件反射地一抬頭,差點就要跳起來。
「沒,沒叫你。」同桌說。
「……哦。」李珍檬把抬了一半的屁股放下了。
「那也不能所有的項目都是她吧。」班長說。
「體育生不是都很全能的嘛。」後排的男生。
李珍檬對著試卷翻了個白眼。
但這一句話之後,好一會兒都沒聽到班長開口。李珍檬抬頭一看,發現他麵團似的小圓臉從[睏]變成了[難過]。
不止她一個人發現了這件事,旁邊的小結巴也抬頭了;寫作業的人停了筆,看書的人合上書,玩手機的人左右看看,把手機放下了。
「……我知道大家可能都不喜歡集體活動,」班長遲疑了一下,還是說話了,「是,這個班最多也就存在一年,明年這時候早就分班了。一分班,雖然還是在一個學校,但很多人就不會再見面,沒必要混得太熟。」
李珍檬點點頭,表示贊同。
「但我不是這麼想的,」班長說,「正因為大家只能相處一年,所以才要更珍惜這一年——既然相處的時間有限,那為什麼不多創造一些好的回憶?難道不更應該抓緊機會,互相認識互相瞭解?萬一這個人比你以為的要好,要有趣呢?」
……李珍檬扁扁嘴,不敢苟同。
她之所以報名參加運動會,還每天都這麼賣力地跑步訓練——不就是為了,不用再見到這些人?
雖然她至今還不知道這些人都有哪些人。
「如果這一年過完,大家走在路上還是互相不認識,或者假裝不認識……這才是真的浪費了一整年,」班長說,「我可不想高一結束了,大家出了這間教室,一下子就成了陌生人。」
……等等,李珍檬意識到有點不太對。她眯了眼一看,發現班長從[難過]變成了[快哭了],眼睛又黑又亮,隱隱閃動著水光。
他本來就長得白嫩,臉上還有些尚未褪去的嬰兒肥,看上去就是個被家裡寵大的寶寶——所以他一擺出這副表情,教室裡頓時響起女生們「悉悉索索」的議論聲。
「班長要哭了……」
「仔細想想,運動會而已嘛……就上去跑個步咯……」
「本來就算不參加,也是要到場的……」
「參加完項目說不定還能早點回家!」
「那……要不去報個名?」
「我想想有什麼項目來著……」
李珍檬皺了一下眉頭——這些人也太容易改變主意了吧?她還以為經歷了林落焰表裡不一的顏值洗禮,至少自己班上的女生已經不會輕易被美色打動了呢。
不過這也只是女生而已,李珍檬想,班上的男生應該不吃哭包這一套——
「我,我報名……」旁邊的小結巴舉起手了,「1000米。」
……嘖。
「我跳遠,實心球。」最後一排的蔣子迪也舉手了。
「其實我短跑賊溜。」
「那我就跳高吧,腿長沒辦法。」
接下來的5分鐘裡,過去一整周都沒填上的報名表中迅速寫滿了名字,實心球定位跳短跑長跑接力跑通通報滿,連啦啦隊後勤組通訊組都有了。
李珍檬還被多塞了一個項目,4x100男女混合接力跑——還拒絕不了,她稍微露出點勉強的意思,同桌就一拍桌子,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說,班、班、班長都要哭了!你怎麼……這麼沒有集體觀念!你看,你看班長都要哭了!
好吧。
總之高一(18)班的運動會名單湊齊了,班長的小圓臉又變成了[可愛]。教室裡也洋溢著輕鬆愉快的氣氛,英雄們紛紛開始講述當年的榮光,一瞬間這裡彷彿聚集了幾十個世界冠軍,區區高中運動會,根本不在話下。
「謝謝大家踴躍報名!」班長笑眯著眼翻了翻報名表,「那麼今天放學後,報了項目的同學都留下來訓練吧!」
世界冠軍們立刻安靜下來,也冷靜下來了。
「……今天有事,我先請假。」
「我要回去看店。」
「給奶奶送飯。」
「補習班六點上課。」
——同學情誼也好,集體觀念也好,就像夏日午後的暴雨,「嘩啦啦」地來,「嘩啦啦」地走。
站在操場上,迎風叉腰望著跑道的時候,李珍檬這樣想到。
最後留下來訓練的人,只有她,班長,以及她的同桌小結巴。
班長也報了項目,因為除了小結巴沒人想跑一千米,所以他是第二位男子長跑選手。
「……你們以前也跑過?」李珍檬忍不住轉頭問了一句。
「跑,跑過啊,」小結巴說,「我初中的時候,長跑是,班級第一。」
這可還是第一次聽說。李珍檬看看他,雖然身板瘦了點,但腿長且結實,於是刮目相看地點點頭。
「跑過,」班長也說,「小學時候還拿了全校運動會的五十米第二名。」
「……那,後來呢?」小結巴問。
「後來……我媽幫我開了醫院證明,我就不用上體育課了。」班長說。
李珍檬和小結巴對視了一眼,感覺要完。
「要不班長你還是休息吧,」李珍檬說,「一千米很累人的,尤其你身體不好的話……」
「不不,我身體很好,」班長說,「只是我媽覺得上體育課浪費時間,還是學習要緊。」
李珍檬又和小結巴對視一眼,感覺要完。
不管身體好不好,一個好幾年連體育課都沒上過的人,能有體力支撐著跑完一千米全程……?
怕是比賽完了就能上校報專欄——配著身殘志堅精神可嘉的那種標題。
「班,班長,」小結巴說,「要不,你先看看,看看我的成績,如果我跑得……還行,你就,放心……交給我,怎麼樣?」
班長眨了眨眼睛,看看兩人,剛要張嘴說話,旁邊突然有人大喊一聲——「喲!這不是明明嗎!」
李珍檬看到班長的表情頓時一僵,彷彿被老鷹一把攥起的小雞仔;她這才反應過來,這個「明明」是在叫班長。
「張彥明01」……對,是明明。
喊人的是三個男生,都是高一的,身上的校服披的披,搭的搭,身高依次遞減,彷彿音階。三人大咧咧地走過來,把李珍檬和小結巴輪流打量了一會兒,然後為首的那個朝班長抬了抬下巴。
「我說怎麼等了半天,沒看見我們明明放學出來,原來今天是真的有事啊?」
班長的小圓臉「唰」地紅了。
李珍檬大致明白是什麼情況了。她直接轉了身對著班長:「班長,我們先練習吧,別耽誤時間,早練完早回家。」
「哎呀,原來他們沒騙我,明明現在還真做上班長了啊,」為首的那個又一步上前,視線在李珍檬和小結巴臉上「滴流」一轉,「那這二位……想必是您小弟?」
「我們明明出息了,都是班長了。」「雖然是個18班的——不過要不是18班,就明明這樣的,估計還做不成班長吧。」
三人說著說著聳肩大笑,好像三隻被彼此的嘎聲逗笑的鴨子。
小結巴也看明白了。他走上前往三人跟前一站,瞪大眼睛,使勁一扁嘴:「你,你們……到底有什麼事?」
那三人都是一愣,然後更大聲地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我的媽呀,明明你這小弟,怎麼還是個結巴?」
「要不是結巴,能安心跟著明明嗎?」
「畢竟18班,能有什麼像樣的東西?明明都是裡面最像樣的那個了!所以才是班長!」
操場上的其他人漸漸注意到了這裡,但大多只遠站著看一會兒,很快又開始幹自己的事。
小結巴憋紅著臉,又氣又急,又說不出話。李珍檬皺了眉頭,站在後面瞪那三人。
她倒是記下了林落焰的手機號碼,但眼下對方只是站著說話,這個時候打電話叫老師——
「拿去吧。」班長說。
李珍檬一轉頭,看到班長手裡抓著兩三張鈔票,剛從錢包裡掏出來的。
「我們要訓練了,你們沒事快走。」班長說。他把那幾張錢往地上一擲,三人立刻彎腰撿了起來,比叼球的狗都聽話。
「謝謝明哥,明天再來看你!」帶頭的那個「哈哈」笑著。三人又自說自笑地走遠了。
班長收回錢包,臉色暗沉得要下雨。
「……是我初中同學。」他小聲解釋了一下。
「我懂,」李珍檬說,「我也有這麼討厭的初中同學……哦,可能還是你的更討厭一點。」
班長耷拉著眉頭笑了笑:「那……我們練習吧。」
李珍檬和小結巴又對視一眼,決定不提這事,各自開始熱身。
「我們要加油,」班長突然又說道,「可別輸了……讓他們看不起。」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9:43
第八章 第八節課
第一天的班級訓練一直持續到傍晚六點,以李珍檬用手機最大音量循環播放(百度來的)肚子咕咕叫錄音,和班長趴在跑道上一邊說「我不休息,我還能跑」,一邊被小結巴拖起來攙走而告終。
操場上的人差不多已經散光,三人也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李珍檬推著車,小結巴扶著班長,兩個半人一起走出校門——然後就看到有輛車停在馬路對面。
車標十分浮誇,一看就不便宜。
不過也是,這所學校裡半數以上的學生,家裡半數以上的車,都不便宜。
「哦,車來接我了,」班長說著鬆開小結巴的手,然後轉過身,牽起嘴角朝兩人笑笑,「今天你們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的好的。」李珍檬連連點頭。
「明天放學後還要繼續訓練,別忘了啊。」
「……班長再見。」
然後班長離開了,李珍檬也要跨上電驢回家。車子還沒發動,旁邊的小結巴突然「李、李、李」地叫住她。
「班長那個事……怎、怎麼辦?」他說。
「那個事?」李珍檬想了想,想起那三個人來,「不知道啊……不過他好像也不想讓我們管?」
「那個……不是,欺負人……嗎?」小結巴說。
「是的吧,」李珍檬說,「不過……我們能做啥?幫他打架?幫他告訴老師?」
小結巴皺了眉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扁扁嘴,用力擠出一句話來:「老師……不管的。」
他的臉一層一層地紅起來了,好像一鍋被攪動的番茄湯。
「老師……就算知道,也……不會管的。」小結巴又強調了一次,用他少有的堅決語氣。
「……倒也不一定,」李珍檬說,「新來的這個傻子班主任的話……」
她想了想,沒有說下去。
「就算要管,怎……怎麼管?」小結巴說,「他去……找他們,談話?還是告訴……他們的,老師?」
他的眉頭擰得緊緊的,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好像使勁壓著什麼話,不讓它們從嘴裡跑出來。
李珍檬明白他的意思——打小報告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很多時候,搞不好還會讓情況更加嚴重。
「總之先問問那些人是哪個班的吧,總得先知道他們的底細,」李珍檬說,「就是班長不一定肯告訴我們……」
「不怕,」小結巴說,「馬上,運動會了……到時候,一看方陣,就、就知道。」
李珍檬一愣:「有道理啊——看不出你竟然還有智慧。」
「……哼。」
接下去的三天,「臨時抱佛腳」式訓練以班級為單位展開。不過李珍檬沒再看到那三個男生來找過班長,不知是他們換了時間,還是暫時退場。
這幾天裡,她的肌肉酸痛消除了,雙腿有勁了,又能上躥下跳健步如飛了。她感覺自己就像讀完一條長長的CD,必殺技能「800米冠軍」再次亮起,就等她輕輕一點,一鍵領獎。
稍微出乎她意料之外,小結巴的一千米成績也十分優秀。他練習的時候李珍檬掐著秒錶,和在跑道上訓練的其他學生悄悄對比過——至少在這塊操場上,小結巴絕對能跑進前五名。
「看不出你這麼厲害啊。」李珍檬說。
被誇獎的那個把腰一叉:「怎,怎麼看不出了,我一看就,這麼厲害,好吧?」
「好的。」
班上其他參加運動會的同學也意思意思地來了幾趟。據李珍檬觀察,本班的整體水平雖然不足以奪冠,但也不至於丟人——不爭第一,也不落到最後,那就足夠了。
距離運動會還有5天。
倒數第四天中午,李珍檬去老師辦公室交一份「一開始不知為何突然失蹤但鍥而不捨地找了兩個小時之後終於找到」的作業。一進門她就看到班長站在林落焰桌子邊上,正在和他彙報工作,於是她就在旁邊等了等,順便檢查辦公室的環境衛生。
——她看到辦公室門後貼了一張值日表,原先寫著「楊」的地方,全都被劃掉,用另一種顏色的筆寫了一個「林」字。
太慘,李珍檬搖搖頭。看來在處理學生的校園霸淩問題之前,搞不好這位老師自己先被霸淩了。
雖然從字跡看,那個「林」字是他自己寫的。
她又望回林落焰的桌子。他桌上的辦公用品幾乎全帶著學校的logo,連用的杯子都是學校發的玻璃保溫杯,老氣得很,整個辦公室就他在用。李珍檬想也許這就是實習老師,朝不保夕,身如浮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得走,那就別帶太多的身外之物——真是慘。
她突然看到那本藍皮的武俠小說,還是老樣子被夾在書堆中間。
應該是武俠小說吧?
李珍檬朝旁邊挪了挪,越過林落焰的頭頂朝那兒望去。書脊上除了那個「劍」字之外,隱隱約約還有其他兩個字,但是因為實在太過破爛,根本看不清楚。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李珍檬想,大不了回家去老爸書架上找找,搞不好還有同款。
搞不好還比他的新呢。
她又看了看桌子旁邊正在談話的兩人。工作似乎已經彙報完了,班長正等著林落焰回復;對方卻還是皺著眉頭,盯著手裡的小冊子,神情不悅。
「我覺得不行。」林落焰突然開口,壓低聲音——難以啟齒的那種壓低。
——捕捉到了,李珍檬的八卦天線「咻」地豎起。她馬上朝旁邊挪了一步,降低自身存在感,屏息凝神,進入圍觀模式。
「你是說,這是我們班參加運動會的時候,大家一起穿的衣服?」林落焰點著手裡的小冊子說。
「是啊,」班長說,「其實別的班差不多也都是這樣的,男生T恤運動褲,女生T恤裙子……就是顏色和圖案的區別。」
「我覺得不行。」林落焰搖搖頭。
「那……我們換成襯衫?」
「不是這個,」林落焰說,「為什麼要穿裙子?」
班長一愣:「……別的班也是裙子啊。」
「為什麼運動會要穿裙子?」林落焰換了個說法。
「……當然不是運動的時候穿裙子,」班長說,「運動服是另外的款式,這個是走方陣的時候穿的,也算……拉拉隊制服?啦啦隊的女生穿著給運動員打氣的。」
「為什麼穿裙子就能打氣?難道運動員看見女孩子的大腿會高興?會感覺被鼓舞?」林落焰說著,突然點名,「李珍檬,你看見女孩子的大腿會高興嗎?」
「……還行吧,」李珍檬說,「其實——」
「你看,她不會高興。」林落焰說。
——完了,李珍檬想,這個人一頭紮進牛角尖裡,不想出來了。
她同情地朝班長一瞟,對方皺著眉,又是撓頭又是撓臉,白嫩嫩的圓臉憋得通紅,真是令人心疼。
「運動會是競技,是對抗,是班級之間的決戰——應該認真對待,」林落焰說著說著,提了聲音,「輕鬆活潑一些,完全可以;但是搞一群穿短裙露大腿的女孩子,這也太輕浮了,成何體統——」
「吱呀——」,門被推開的聲音。
「林老師,又跟學生說什麼奇怪的話呢?」淺笑盈盈的女聲。
林落焰幾乎立刻就把頭低了下去。
——進來的是隔壁班那位楊老師。
楊老師身上穿著的是隔壁班的班服。
T恤,短裙,大腿。
因為頗受班上學生愛戴,所以他們訂班服的時候,她也收到了一份同款——穿著還挺好看。
唉,可惜了,李珍檬想。
要是這會兒自己手上有包瓜子,有塊瓜……那該多美啊。
楊老師一步一步地從門口過來。高跟鞋每「哢噠」一聲,林落焰的腦袋就垂得更低一些。
「平時上學就夠緊張了,好不容易有個運動會,你還不許人家女孩子展示自己的青春活力啊,」楊老師說著走到自己桌邊,轉頭朝他一瞥,「再說了,又不是專門穿給你們看,人家穿得好看,自己心裡美著呢。」
有見識有胸襟的現代女性就是不一樣,李珍檬贊同地點點頭。
「沒有沒有,不是這麼說的,」慌張又無力的辯解,「我就是覺得……這個天氣,還讓女生穿裙子,對身體不太好……」
「可我剛才聽見你說的,好像是『成何體統』?」楊老師說,「裙子長度都剛到膝蓋,怎麼就不成體統了?」
「……不是,」林落焰的聲音更小了,臉貼得快要和桌面融為一體,「我的意思是……讓女孩子穿裙子,給運動員打氣什麼的……這對女孩子,好像……不太尊重……」
楊老師剛要回話,突然一停,點頭:「你說得有點道理。」
「對呀,」林落焰「唰」地把腦袋拔起來,「你看,為什麼女孩子非得穿裙子才能給運動員打氣?好像她們存在就只為了大腿——」
「那麼公平起見,不如讓你們班的男生,跟著一起穿裙子吧,」楊老師說,「啦啦隊嘛,誰說非得全是女孩子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39:54
第九章 第九節課
甜甜甜桃子:這個事是真的嗎
小福蝶:真的吧
小福蝶:你看看李珍檬,從辦公室裡出來之後,都笑成啥樣了
布拉德汪:令人害怕
生魚片:令人害怕
甜甜甜桃子:[噴血][噴血]
血之寫輪眼:大家冷靜,楊老師又不教我們,她說話不算數!一定只是開個玩笑!
耳後刺青:我也覺得阿林不會這麼聽話的
生魚片:說了半天,班長呢?班長剛才不是也在辦公室嗎?
生魚片:@張彥明01 阿林到底怎麼個意思啊?不會真要我們穿裙子吧?
——對哦,班長呢?
李珍檬放下手機,不笑了。
她轉頭朝班長的位置望了望,椅子空著,桌子上攤開放著一本書。班長先她一步從辦公室出來的,她也不知道他回來過沒有。
可能是有其他事吧,李珍檬想。
接下去的三天裡,18班教室躁動得像一台爆米花機,裡面滿是「劈劈啪啪」亂竄的玉米粒。教室裡彌漫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分庭抗禮,互不相讓。
簡單來說,是「嘻嘻嘻」和「我呸」的交鋒。
李珍檬毫無疑問是個「嘻嘻嘻」,並且她十分愉悅地看到小結巴滿臉都是「我呸」,所有情緒都用鼻孔噴氣來表示,連話都不想說。
又是一天後,班服發下來了,不論男女,每個人都拿到了兩套——一套長褲,一套短裙。
男生們剛開始從包裝裡拆出裙子的時候,十分新鮮,還比比腰身扯扯裙擺,互相撩裙子;然而十分鐘後,他們立刻意識到大事不妙。
非常不妙,不妙極了。
他們衝去問林落焰,對方支支吾吾了半天,說可能會組織拉拉隊,建議帶上。再進一步追問,他又說,不一定要穿,但帶還是帶上——萬一……萬一了呢?
「反、反正我,不穿。」小結巴氣哼哼地說。
「如果林老師跟我們一起穿的話,我們可以考慮。」全體男生商量討論後,最終擺出的態度。
「那不行,」林落焰說,「老師也有老師的制服,我也要服從學校的安排。」
太無恥了,李珍檬想。
她更期待運動會了。
——運動會當天,從早上就開始下大雨,「劈劈啪啪」,如瓢潑,如洩洪,操場直接被淹成濕地,塑膠跑道上踩一腳能濺一身泥。
這雨一直下到快中午,才依依不捨地停了。然後學校來通知說,開幕式方陣表演取消,等操場地面乾了之後,下午直接開始比賽項目。
「嘻嘻嘻」們非常失望。在運動會開始前的兩天裡,在18班拿到自家班服之後,整個年段都知道了有個班的男生要穿裙子的事。「嘻嘻嘻」的隊伍迅速壯大,微博vx空間牆各路發佈渠道翹首以待,就等著男孩子們漂漂亮亮地登場亮相。
然後下雨了。
這雨可能是某個班級的全體男生徹夜拜天,感動上蒼,最終降下的甘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結巴都磕磕巴巴地笑了。
「……哼,」李珍檬扁扁嘴,「這下不走方陣了,那我們怎麼辦?」
「什、什麼,怎麼辦?」
「不走方陣了,我們怎麼去找那三個人啊,」李珍檬說,「班級都有固定的觀看席,難道我們要繞場走一圈?」
而且那三個還不一定老老實實地坐著——甚至連來都不一定來了。
小結巴想了想:「不知道。」
他又想了想:「反正……先比賽,再說。」
……雖然覺得這話很蠢,但眼下也沒別的辦法。李珍檬轉過頭,看到班長坐在位置上,耷拉著嘴角,繃著小圓臉,繃著肩膀,整個人都緊繃繃的,像一隻嚴陣以待,又一臉不高興的肥啾。
下午就要跑男子1000米,而班長七八年了都沒上過體育課,兩天前才剛剛能順利跑完全程……有些緊張也是難免,李珍檬想。
小結巴也勸過他幾次,但班長說,都是為班級出力,總不能讓小結巴一個人跑,他至少也得陪陪他。
「再說了,名單都報上去了。」班長是這麼說的。
反正……重在參與吧,李珍檬想。
她正要轉回去,視野裡突然晃過什麼白花花的東西,再定睛一看——是一雙雪白的腿。
李珍檬驚得倒抽一口氣,她反復看了幾遍——沒有看錯,是藏在桌子底下的,從裙子下伸出的,局促地勾起來,緊緊併攏的藕段似的雪白的雙腿。
……班長穿裙子了?
時近深秋,又下了一上午的雨,班上幾個穿裙子的女生都趕著把衣服換了,畢竟天冷地濕,露著腿容易感冒。
所以……班長這又是在做什麼?
李珍檬趕緊朝四周看看——通知開幕式取消之後,上午的課就改成了自習,現在是中午午休時間,教室裡一半的位置空著,沒空著的那些位置上的學生又大多趴著休息,閉目養神。
換句話說,似乎暫時沒人發現這件事。
李珍檬使勁拿胳膊肘撞了撞小結巴,壓低聲音:「快看快看。」
小結巴順著她指的一看,也是臉色一變。然而他磕磕巴巴地還沒說出什麼來,班長突然抬起頭了。
一看是他們倆,他臉上一紅,嘴唇動了動,眼中竟然湧起水光。
「……什麼情況?」李珍檬小聲嘀咕了一句。她又看看四周,好像還沒有其他人發現班長的事。於是她拉了小結巴,站起來就要走過去。
「別,」小結巴突然叫住她,「你先,出、出去,我和……班長說說。」
李珍檬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又看看班長,走出教室去了。
走廊上也沒有多少人,還有不到一小時就要開始運動會,也許大家都忙著休息和熱身。李珍檬走到一個安靜的樓梯拐角,稍微站了會兒,聽見教室門開了。
她探頭一看,小結巴和班長一起走了出來。
小結巴走在前面,擋著班長;後一個的腰上還圍了一件長長大大的校服,把裙子和腿一起遮住了。
「怎麼回事?」李珍檬皺著眉頭問。
小結巴沒有立刻回答。他指了指樓上——那裡是更沒有人會去的樓梯間。
「他們……把班長的,褲子……拿走了。」上了樓之後,小結巴這樣解釋道。
他剛說完,班長用手抹了一下臉,又抹了一下臉,抹掉白生生的圓臉上的水跡。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問「他們」是誰。李珍檬想了想:「那你沒有帶別的褲子嗎?運動褲呢?下午還要比賽,要不先跟其他人借一下?」
班長搖搖頭,又用手揉了揉眼睛。
李珍檬還要追問,眼前突然有閃光燈猛地一炸,緊接著,一陣陰陽怪氣的笑聲從樓梯口響了起來。
「明明,怎麼穿了裙子也不過來給我們看看啊。」
「我還以為我們明明哭著跑了呢。」
就是那三個人,就是「他們」;說話的時候,手裡的手機還在「哢嚓」「哢嚓」拍個不停。李珍檬上去作勢要搶,他們才不情不願地把手機收起來。
「就別替你們班長操心了,」為首的那個說,「他跟我們說得清清楚楚,穿裙子真開心啊,真喜歡啊,一會兒的長跑比賽,他也要穿著裙子去。」
他又朝班長笑了笑:「是不是啊,明明?」
班長的臉漲得通紅,嘴唇都快被咬出血了。李珍檬看看他,一仰脖子:「班長身體不好,跑不了一千米,我跟老師說過了——他請假。」
為首的那個眉毛一揚:「真的假的?明明你身體不好?早說嘛,那我們也不勉強你穿裙子跑步了。」
班長的眼神動了動。
「早知道你身體不好,我們就——換個人關小黑屋了,」那人揚聲一笑,「畢竟你是班長,有什麼麻煩,讓手下小弟幫你擔待——也很正常嘛。」
「這會兒跟前不就有小弟?」
「明明挑一個吧,誰替你進黑屋——是這個結巴,還是這個男人婆?」
三個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李珍檬看了看時間,距離運動會開始還有30分鐘,林落焰差不多該去教室組織動員了。如果巧一點,如果他早一點,如果能正好撞到——
「我沒事,我身體好得很,」班長突然開口,說得響亮又堅決,只是說完之後,他吸了一下鼻涕,「跟我們班同學也沒關係……比賽我自己會跑的……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仰著頭,黑亮亮的眼睛直直瞪著那三個,胸膛起伏得越來越快,喘氣聲裡起先還藏著些害怕,很快就被怒意壓下了。
那三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看他。
班長也不再廢話,一手拉起小結巴,一手拉起李珍檬,徑直越過他們,「通通通」地走下樓去,像一頭氣衝衝的小獅子。
「別理他們,」回到教室之後,班長說,「也別想著我的事……反正……」
「關黑屋是什麼東西?」李珍檬問。
班長張了張嘴,沒說出來。
這會兒工夫,教室裡的學生已經多了起來,聊天的說話的,一片嘈雜。
「反正……就是欺負人的那一套,」班長說,「沒事,大家不是都很期待我們班的裙子嗎,下午我就這麼去唄……」
說完,班長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然後解下腰上圍著的校服外套,遞給小結巴。
「你們好好跑,我這成績也就是個湊數的,」班長說,「你們才是種子選手,加油,別讓他們看不起。」
他拿著校服的手直直地伸出,小結巴卻遲遲沒有接過。
李珍檬轉頭看了看他,小結巴又露出了那副「我呸」的表情。
然後他猛地轉身回頭,跑出教室去了。
下午2:30,校秋季運動會開始了。囉囉嗦嗦的簡單儀式結束之後,李珍檬和其他選手去主席臺簽到,她沒看見班長,也沒看見小結巴,他們的項目比她早,想必早就報到就位了。
她倒是看見了那個田徑隊的女生,兩人又是一陣互瞪,誰也沒想先撇頭。
李珍檬的眼睛比較大,佔據了些許優勢。
「你的腿可算接上了?」那女生說。
李珍檬看了一眼她寫下的名字:夏巧。
「我飆輪椅都飆得比你快。」李珍檬說。
然後廣播響起,男子1000米比賽開始了。
李珍檬還在主席臺上,就聽見跑道邊上,有裁判高聲叫道:「18班那兩個,衣服怎麼回事?!」
李珍檬轉頭一看,裁判手指著的兩個男生,一高一矮,上半身都是一樣顏色一樣圖案的T恤,下半身卻穿著輕飄飄的百褶裙。
以及緊身短褲。
「班服……我們,的班服,」瘦高的那個叉著腰說,「怎、怎麼了,不許,穿裙子……跑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40:06
第十章 第十節課
「……怎麼回事?」
李珍檬聽到林落焰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本來坐在老師們的看臺上,1000米預報廣播響起之後,就下來自己班的學生席了。這會兒他就坐在李珍檬前面,李珍檬一垂眼,就能看到他頭頂的髮旋。
「他們……穿那個幹嘛?」林落焰又自言自語地重複道。
班上其他學生,其他班上的其他學生,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交頭接耳地說著一樣的話。還有許多人拍手大笑,掏出手機對著拍照、錄像;李珍檬彷彿能看到那些圖片視頻順著電波信號在空中四散飛走,就像一群「嗡嗡」亂叫的馬蜂。
她很不高興,但也無力阻止。
「李珍檬,」前面的人冷不丁地回過頭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什麼怎麼回事,」李珍檬愣了一下,把差點出口的話拐了個彎,「他們男生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那不是你同桌嗎?」
「他又沒找我傾訴過心路歷程……我怎麼知道他突然想穿裙子了。」
李珍檬忘了從哪兒看到過,人說謊的時候會撓臉,或者眼睛看向上方;她不知道這個原理是什麼,反正她現在一邊撓著臉,一邊到處亂瞟。
還好林落焰似乎不知道這個知識點。
聽她這麼說完,他若有所思地皺了眉頭,沒再問她。又停了一停之後,林落焰站起來,跑去和裁判說話了。
從李珍檬的位置,只能看到兩人正在交涉,一個點頭一個搖頭,一個搖頭一個點頭。林落焰又去和班長他們說了些什麼,然後站到跑道內圈,就位。
發令槍炸響的時候,他跟跑道上的學生一起衝了出去。
議論和嬉笑聲停下了,連加油聲也是在停頓將近一秒之後,才漸漸響起,直到震耳欲聾。
林落焰身上穿的是學校統一發放的教師運動服,不起眼的淺灰色。但他奔跑的姿態舒展又流暢,腳步輕得不沾塵土,像一匹踏雲而來的天馬。
「那個是高一的老師?」「代課的吧?這麼年輕。」
隔壁看臺上的觀眾開始談論新的話題,手機攝像頭紛紛轉向,對準新的焦點,沒有人在意什麼「裙子」了。
——男子一千米的最終成績,18班的一位選手跑了小組第二,另一位不幸名落孫山。他跑最後半圈的時候,跑道上已經沒有人了,只有代課班主任還在內圈,配合他的速度慢慢跑。
過了一會兒,另一位選手也氣喘吁吁地從終點過來,和班主任一起,陪著他跑完全程。
比賽結束之後,李珍檬看到林落焰拉著兩人說話,但距離太遠,她看不清三人的表情。她本想等小結巴回來再問問情況,然而高一女子八百米跟著就要開始——李珍檬選手得去報到了。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跟老師說……李珍檬皺著眉頭想。剛才她差點就把班長的事說出來,但自己畢竟不是當事人,不能替他做決定。
廣播裡開始催促了,於是李珍檬披著校服從看臺上站起來,朝跑道走去。經過隔壁17班看臺的時候,她聽到一陣識別率極高的笑聲,好像是周楠楠。
李珍檬下意識地循聲一望,人群裡立刻有個腦袋飛快地轉開。好像李珍檬是美杜莎,被她看到就會石化似的。
哼,李珍檬一撇嘴,抬頭挺胸路過。
然後她領了號碼牌,開始在跑道旁做賽前熱身。
沒壓幾下腿,夏巧也過來了,在她旁邊跟著做熱身。誰也沒說話,誰也沒瞪誰,自己做自己的高抬腿。
李珍檬悄悄朝夏巧瞥去一眼,對方穿著一身深紅色的運動短裝,緊致的小麥色肌膚下,肌肉線條清晰又有力——一看就是常年訓練的結果。
而李珍檬選手,過去的戰績全憑天賦,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指導。
昨天晚上她還去運動場跑了一圈,2分17秒。
對高中運動會來說,這成績不算特別好,李珍檬心裡也不是很有底。但她偷偷記錄過,夏巧的最佳成績是2分16秒。
放寬條件的話……不一定要奪冠,只要贏過她,就夠了!
還有機會,穩住,能贏!
「李珍檬!」突然有人叫她。李珍檬直起腰來回頭一看,林落焰和班長和小結巴,在跑道那一側朝她使勁揮手。
「加油啊!」「加……油!」班長兩人沖她大喊。
「加油!」林落焰也把手攏在嘴邊,大聲吼道,「想想你贏了就能氣死你旁邊那個!一定要贏啊!」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幾乎能傳遍半個操場。
附近看臺上的視線「唰唰唰」地就盯了過來。
李珍檬的白眼要忍不住了。
她又悄悄朝旁邊瞥了一眼,夏巧轉身走開,站到跑道上就位了。
完了,李珍檬想,破釜沉舟吧。
不成功便成仁,總有一個人是要被氣死的。
高一女子八百米,第一組比賽,共計6名參賽選手。李珍檬是5號位。
距離她上一次貼著號碼牌,站在標準賽道上,已經過去6個月。
李珍檬緩緩呼吸,想像全身的力量都在下沉,聚集到雙腿。
「呯!」
發令槍響起的瞬間,李珍檬條件反射地蹬地而出,身旁的其他選手瞬間被摒落在她的視野之外。她甚至沒聞到發令槍冒出的燒焦的磷味。
第一個彎道在50米外——800米比賽規則,只要過了第一個彎道,選手就可以搶道。
李珍檬朝旁邊飛快地一瞥——沒有人,起跑階段她是領先的。800米全程只有兩圈,如果能搶先占到第一道,她的領先優勢基本就能穩固下來。
距離彎道還有30米,視野左側有一個人影漸漸開始趕超。李珍檬沒有細看,管她是誰,反正都是對手,她只管跑!
還有20米——10米,人影又被甩到身後了。李珍檬不敢鬆懈,她那點微弱的優勢沒法讓她鬆懈。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具靈敏的機械,思維被切斷,沒有多餘的能量能浪費在思考上,她全身的每塊肌肉每條神經都為了奔跑而高速運作。
彎道過了!李珍檬飛步衝到第一道上,穩穩占住了第一名的位置。
她聽見許多人在叫她的名字,為她加油,聲嘶力竭,喊聲震天。
……這才是她久違的「跑道感」。李珍檬在一個呼吸的間隙裡咧嘴一笑,稍微穩下速度,為下一圈保存體力。
——「不錯啊,李珍檬。」旁邊冒出來一個聲音。
李珍檬被冷不丁一嚇,差點沒提上氣來。她瞥眼一看——淺灰色運動服,步履輕盈,神情淡定,好像陪跑一千米是昨天的事。
「別看我,她就在你後面。」林落焰說。
李珍檬把一句「臥槽」開頭的話悶回肚子裡了。
和她想的一樣,過了第一個彎道之後,名次基本就固定了。期間有大概兩三人妄圖趕超上來,李珍檬二話不說,先擋住再加速。
第一圈結束,她還是第一。
李珍檬抹了一把汗,感覺有些喘不過氣。體力消耗比她以為的要大,還好距離終點已經很近了——
「李珍檬,你怎麼這麼慢了?」
嘖。
李珍檬提了一口氣朝前衝去。早點跑完,早點甩掉這個——
眼角餘光裡掠過一個深紅色的身影。
輕盈矯健,像一頭在林間躍跑的母鹿。
距離終點還有不到300米。
李珍檬一愣,眨眼的工夫裡,夏巧已經超過她而去。
距離還在拉大,飛快拉大。
沒時間猶豫,李珍檬猛提一口氣,拔腿就追。
但夏巧比她穩得多也快得多,她使勁追拼命追,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
她的體力消耗太大了,光是維持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被拋得更遠,就讓她精疲力盡。
距離終點還有200米,李珍檬跑在第二位。
距離終點還有100米,她和另一人並列第二位。
距離終點還有50米,身後有兩個腳步聲趕上來了。
距離還有30米——
「加油!」陪跑的那人大吼道。
李珍檬繃實每一塊肌肉,把所有力量都灌注到雙腿,閉死了眼睛朝前猛衝上去。她邁出的每一步都像要脫臼般的大開大合。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姿勢一定很難看,一定跌跌撞撞的快要摔倒——但就算要摔,也要在終點之後摔!
——她的最終成績是小組第二。
林落焰和幾個班上的女生在終點等著她。李珍檬一頭撞過終點線,然後身上被披了校服,手裡被塞了擰開的水瓶,還有一個女生拿著毛巾幫她擦掉臉上的汗。
李珍檬大口大口地喘氣,終於回過勁來。她一轉頭,看到夏巧站在旁邊,叉腰看著自己。
嘴角帶笑,神色自如,連呼吸都沒有亂。
「早知道,你就該把輪椅帶來嘛。」她笑眯著眼說。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40:22
第十一章 第十一節課
李珍檬的第二名一直保持到頒獎——她不但是小組第二,也是高一女子800米亞軍。
冠軍自然是她那組的小組第一。
等待頒獎的時候,夏巧看著她笑,她說你跑個八百米還喘成這樣啊?
夏巧只出了一層薄汗,讓風一吹,早就乾了。
她說,看你第一圈衝得那麼猛,我就知道了——瞧這猴急勁,不是綽綽有餘的大佬,就是沒見過世面的菜雞。
她說我每天跑圈的時候看你躲在旁邊偷偷掐錶——你不會是把我練習的成績當比賽成績了吧?
她說,要不你還是別來訓練了,省得給我們田徑隊丟人。
她眯著眼看著李珍檬笑,眼睛裡映出的那張臉一片煞白。
然後頒獎的校領導來了,例行公事地稱讚,表揚,握手,例行公事地頒發證書,合影留念。
然後李珍檬一頭衝下了領獎臺。
李珍檬把毛巾蓋在腦袋上,感覺自己腦殼裡沸著一鍋熱水,涼不下來。
她可真傻。
人家日常隨便跑跑,她居然還當真了,還覺得自己穩住能贏?
她一個半吊子,全憑爸媽給的一點運氣能跑個步——娘胎裡帶來的老本吃了那麼多年也該吃完了,她拿什麼跟人家比?
還想要氣死人?笑死人吧!
——「看見沒有?800米領獎的那個,亞軍,我初中同學!」
尖簇簇的女聲,辨識度極高,李珍檬剛走到17班的看臺,就聽見這大叫大嚷了。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緊接著又聽到一陣掌聲和歡呼在前方響起,還夾著幾聲口哨,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有許多人。
他們一邊笑一邊說,李珍檬,你真厲害啊。
牛逼。真棒。
到底是長跑冠軍。
怎麼拿個獎跟玩兒似的。
眼見為實,佩服佩服。
幸虧我們班還有你在——
李珍檬把腦袋上的毛巾扯下來使勁一摔,轉身跑了。
在15歲以前,李珍檬沒有拿過第一名以外的成績。
任何比賽,任何考試,只要她參加,冠軍頭獎第一名,就穩如內定。
選手獲獎感言也好,學生代表發言也好,話筒一擺到嘴邊,她就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好久——反正也說了那麼多遍,什麼漂亮話還不是信手拈來。
李珍檬從沒有刻意爭取過什麼,什麼都是順其自然,好像那些金閃閃的果子長在樹上,她伸手一搆就能摘到。
她順其自然地隨便得了許多競賽冠軍,又順其自然地隨便贏了許多比賽獎牌。她覺得自己將來大概也會繼續這樣的日子——順其自然地做個優等生,順其自然地拿個獎學金,然後順其自然地從名牌大學畢業,順其自然地開始人生的另一階段。
這樣的設想沒能順其自然地發生——她成了一個「體育生」,進了高一(18)班。
李珍檬抬頭望望,窗外雲幕低垂,好像又有一場大雨正在醞釀。
她坐在臺階上,踢了一腳落滿灰塵的扶欄;「鐺」的一聲悶響,一樓一樓地沉了下去。
這樓梯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時間是天色灰蒙的下午四點,李珍檬從操場跑走後,已經在這裡傻坐了快一個小時。手機半小時前響過一次,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動靜。
胸口大概是灌了一腔水泥,一點一點乾了,硬了,刺得難受,又沉得憋悶。
李珍檬不想和那些人坐在一起,也不想回到教室——那教室門上掛著「18班」的牌子,太刺眼。
她也聽得出來,班上同學的祝賀和稱讚都是真的;但那些話越是真,在她聽來就越是紮心。
——她和他們不一樣,她不想在這裡。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擦擦鼻子。
樓梯口傳來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地收斂了坐姿,然後看到一個淺灰色的身影走了上來。
他一直走到樓梯拐角,停下了。
「怎麼了李珍檬,」代課班主任說,「為什麼突然跑了?跑了也不打聲招呼?」
何止跑了不打招呼……現在當面也不打招呼。李珍檬轉過頭去不看他。
「沒拿第一名,不高興了?」林落焰說。
「沒能氣死她,反而自己憋了一肚子火?」
「還以為和初中時候一樣,贏個比賽易如反掌,沒想到初中的老本不夠吃——」
「別說了!」李珍檬猛地大吼。
樓梯間裡一靜。
李珍檬緩了口氣,低下頭:「……我不舒服,請假。」
林落焰站在原地,臉色如常,似乎並沒有因為被吼而生氣。
「既然不舒服,那好好休息吧,」他說,「輸了一場沒什麼大不了的,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你也沒輸,你還是亞軍,亞軍怎麼能叫輸?」
李珍檬不說話。
林落焰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吧,明天早點過來,記得還有比賽——」
「我不跑了!」
擲地有聲的四個字,回音沿著樓梯一階一階地落下去。
「明天還有比賽,」林落焰重複道,「班級的比賽,你也有一份責任。」
李珍檬「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關我什麼事!我又不是18班的人,我有什麼責任!」她看著他說,「要不是我報了什麼倒黴體育生,我怎麼會到這裡來!」
她停了停:「……要不是來了這裡,我怎麼會和那種人較勁……我怎麼會輸給她!」
對面的人神色一動,似乎有話想說。
李珍檬趁著火氣,只覺得一肚子的話像山體滑坡,止也止不住:「這班也就活了一年,明年就散了!你看全班有幾個人是真心把這班當集體的?你一個實習老師,可能連一年都待不到,又管什麼閒事?你是在拿我們刷績效嗎!」
這話一出口,林落焰就皺了眉。他眼色深沉地望著她,樓梯間裡看太暗,不出他的喜怒。
李珍檬有些心虛,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但這些句子已經出口,追不回來。
「……我回家了,」李珍檬說,「對不起……」
沒人應她。她低了頭,啞著嗓子加了句「林老師再見」,便飛快地挪著小步走下樓梯。
「李珍檬。」擦肩而過的時候,旁邊的人叫她。
「你是看不起班上的同學,還是看不起你自己?」
這話是和窗外的雨點一起落下來的。
李珍檬的腳步一頓。
「要是不想輸,就去拼,去爭取——你怪體育生,怪班級做什麼?」
李珍檬只覺得有一口氣憋在胸口,憋得眼眶發酸,喉頭發熱。她猛地抬頭瞪他,想頂回去,一開口,眼淚卻先掉下來了。
「不比就不會輸,虧你說得出來。」林落焰繼續說道,語氣平直,平淡,好像只是在佈置課後作業。
「你說班上的同學不團結——可我覺得大家都挺好的;他們祝賀你的勝利,你卻只喜歡拿冠軍的那個自己,」林落焰說,「是你,一直融入不了集體,也接受不了自己。」
他歎了口氣:「我師弟當年……也是這樣。」
樓道裡湧入一陣鬧哄哄的嬉笑聲腳步聲,灰暗的樓梯間瞬間熱鬧起來;運動會結束了,很快就會有人回到教室。
李珍檬使勁一吸鼻涕,用手背抹了臉,轉身就走。
小福蝶:速報速報,空間牆那個帖子刪了
甜甜甜桃子:算他們識相
耳後刺青:不枉我們拿出打遊戲噴小學生的本事來投訴[抽煙]
血之寫輪眼:[抽煙]
小福蝶:目前我班積分排名年段第9,大家再接再厲,爭取吃雞
布拉德汪:驚了,竟然不是墊底?
小福蝶:本來是12名,李珍檬拿了亞軍,一下子殺進前10了
甜甜甜桃子:牛逼啊李珍檬
天道酬勤:[拇指][拇指]
生魚片:明天還有四百米混合接力,@李珍檬大佬帶我們飛啊
【[李珍檬]已退出本群】
——手機屏幕瞬間退回到消息界面,【18班】的群名消失了。
屏幕上只剩下一隻小豬佩奇,和屏幕外的人面面相覷。
李珍檬把手機放下,繼續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吃了飯,洗了澡,悶頭睡了一小覺之後,李珍檬又想起下午的情景——她開始覺得林落焰說的,也許沒有錯。
不比就不會輸……虧她說得出來。
她的同學們都在祝賀她的勝利,她卻厭棄這個沒能奪冠的自己。
……
但正確歸正確,接受歸接受。他很有道理,她並不想聽。
哼。
李珍檬翻了個身,扯過床頭的紙巾,響亮地擤了把鼻涕。
放在一邊的手機突然亮了,屏幕上閃出一條提示:[朝露之輝]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這又是誰?
李珍檬順手點了,看到備註信息——「我是張彥明」。
她想起那張白生生圓嘟嘟的臉。
張彥明:我們已經是好友了,開始聊天吧!
張彥明:……
張彥明:李珍檬,你為什麼要退群
張彥明:剛才比賽完了你去哪兒了,我們還在找你
李珍檬的手指懸了一會兒,敲出一句「我肚子疼,就先回家了」。
對面發來一張驚訝的表情。
李珍檬怕他又接著問,先搶了話頭:班長你後來沒事吧,那些人來找過你沒?
張彥明:……
張彥明:他們把我的照片發到學校的空間牆上了
照片?李珍檬反應過來,不用問,肯定是穿裙子的那幾張。
班長說,本來他和小結巴不想讓林落焰知道,但林落焰一直問,他被他問得又要哭,一急,就說出來了。
張彥明:林老師把事情告訴班上的人,大家都很生氣,幫我去找空間牆投訴,對面就刪帖了
張彥明:我沒想到大家都這麼照顧我……
……原來剛才群裡說的是這個事,李珍檬想起自己看到的半截聊天記錄。
張彥明:你看我就說,要瞭解了才知道,說不定這個人,和自己以為的不一樣呢[大笑]
李珍檬扁扁嘴,哼。
張彥明:我也要謝謝你和周亮。周亮一直讓我別怕,他說就算老師不管,他也跟我一起想辦法
張彥明:他說他以前因為說話不利索,一直被幾個人欺負,也沒人理他,全班都孤立他……
張彥明:他還以為高中也會被欺負,差點不想來學校,沒想到大家都這麼好
對面的消息停了片刻。
張彥明:也要謝謝你啊李珍檬[可愛]
李珍檬:……謝我做什麼
張彥明:我讓大家改群名,誰也不聽我的,那時候我還有點難過
張彥明:結果後來你把名字改了
張彥明:謝謝你[大笑]
李珍檬想起自己第二次改名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響應班長號召……純粹只是掉馬後的自暴自棄。
但這個誤會也讓他這麼開心。
張彥明:對了,你身體還好吧,明天的比賽能不能行?
李珍檬:……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李珍檬:我明天會來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40:36
第十二章 第十二節課
[置頂]整理,運動會第一天精彩圖集
——李珍檬手指一頓,拿筷子的手也停下了。
她知道學校有個空間牆,但壓根沒有關注過,昨天聽班長說了之後,她倒是好奇地加了,看了——沒有什麼特別的,無非是「5分鐘內我要這個小哥哥的全部資料」和「7班的人真沒素質亂扔垃圾」之類的信息匯總。
今天一早,她一邊吃早飯一邊拿出手機隨手一劃,就發現多了這麼一個新帖子。
點贊幾千,回復近萬……一點進去,李珍檬就看到班長的照片被放在當頭第一位。
照片是偷拍的,模模糊糊,但還是能輕易辨認出班長的臉。他拖著步子在賽道上奔跑,滿頭大汗,筋疲力盡,像一個快要融化的小麵人,穿的T恤都被汗濕了貼在身上。
而T恤之下,是一條百褶裙。
配字:高一(18)班女裝大佬精神可嘉,雖敗猶榮!
李珍檬皺了眉頭。她飛快地點開評論。果然,近萬條評論裡,點贊數最高的全是關於這張照片的發言。
鐵頭熊:18班牛逼,還能逼得牆頭刪帖,怎麼著,敢穿不敢讓人看?
無糖冰紅茶:xswl居然還有水軍控評,18班班長真是娛樂圈待遇,穿都穿出來了,還不許人說兩句嗎[吃瓜]
翡翠瓶蓋:頂住啊牆牆!要是又有人來罵你,我們幫你罵回去![doge]
……嘖。
李珍檬扁扁嘴,飛快地吃完早飯,去學校了。
然而教室裡的人少了一半,男生的位置全空著,她旁邊小結巴也只放了個書包,沒看見人影。李珍檬問了邊上的女生,對方也同樣困惑地搖搖頭。
「就看見他們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後一群人『呼啦』一下,全出去了,」那女生說,「不知道去幹嘛……」
不知道去幹嘛了的不止是男生們——林落焰也不見了。隔壁班已經整隊出發去了操場,楊老師也來問了幾次:你們班主任呢,怎麼還沒來?
對啊,班主任呢?男生們呢?
22個男生集體失蹤,杳無音信,彷彿被同樣不在場的班主任拐賣。18班的女生們討論了一下,先去看臺就位了。
上午第一批項目即將開始比賽,廣播裡傳來催促運動員簽到的播報,但18班的失蹤人口仍未回歸。
——「18班怎麼就來了這麼幾個人啊?」
「男生呢?」
「不會是一起逃學了吧?」
「說起來,你們看到空間牆那個帖子了嗎?」
……
隔壁班傳來零零碎碎的議論聲。李珍檬覺得,全班男丁集體失蹤,也許和班長的那個帖子有關,但他們一溜煙的不見人……是去幹嘛?
總不會是去打群架了吧?
林落焰帶著他們打群架?
距離第一場比賽開始還有不到半小時,前後來了好幾個裁判,都沒找到18班的老師。最後他們把話一撂:要是不來報到,就當你們棄權。
大家都很著急,但誰也沒有辦法。李珍檬也打了小結巴的電話,沒人接。
她一轉頭,看到隔著一小段距離,那三個男生在看臺上站得高高的,正朝這邊張望。
注意到她的視線,為首的那個扁嘴一笑,沖她比了個中指。
……哼。李珍檬也比了個中指,有來有往。
距離第一場比賽開始還有最後10分鐘,年段長從主席臺過來了:「你們班男生呢?」
女生們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回答。
「……林老師帶他們去做熱身了,」李珍檬說,「就快回來了。」
「就快回來了?」年段長眯了眯眼睛,「他們去哪兒——」
從操場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然後有人扯著嗓子大喊——
「來了!高一(18)班,報到!」
李珍檬跟著循聲一望。
一群男生齊齊走來,帶頭的是全班最高的蔣子迪,他旁邊就是班長,細皮嫩肉的小圓臉上有些羞紅,但還是抬頭挺胸地走,雄赳赳氣昂昂。
他們穿著一樣的T恤,一樣的百褶短裙。
所有人都在裙子下光著腿,膚色深淺不一,腿毛疏密各異。他們迎著全場的注視和手機閃光燈一路往前,一直走到自家看臺,停下。
年段長皺了眉,抬頭紋更深了。他大步走過去,把前排的男生上上下下一看:「你們怎麼回事?你們班主任呢!」
「……來了。」
隊伍裡讓開一條道,林落焰走了出來。
走得很慢,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裙子對他來說有些緊。
他的臉也很紅,可能是因為裙子太緊,導致他不得不把腰身提高,露出筆直結實又戳滿腿毛的大腿。
「不好意思,說服個別同學穿班服,花了點時間,」林落焰對著年段長說,「……他們怕冷。」
隊伍裡有個男生勾著腦袋,哆嗦著打了個噴嚏。
年段長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蔣子迪轉向另一邊的看臺,猛吸了一口氣——
「我們敢穿也敢讓人看,沒什麼好怕的!但既然要拍,就給我們大家都拍上——專盯著班長一個做什麼!」說著他把雙手往腰上一叉,「15班的那三個,幫我們拍個集體照吧!我們是高一(18)班!」
一樣的T恤,一樣的短裙,22個男生,以及他們的班主任。
觀眾席上安靜了一下,原本舉得高高的手機陸陸續續縮了回去,彷彿一群藏進岩石縫裡的黃鱔。
李珍檬看到那三個男生板著臉,悻悻地走下看臺。
林落焰被年段長拎著去旁邊說話了,又是他點頭他搖頭,他搖頭他點頭的一番交流。他回來的時候臉色不悅,有學生問他情況,林落焰只說沒事。
「先不管這個,」林落焰說,然後把往上縮的裙擺朝下扯了幾下,「比賽要緊。」
上午的比賽如期展開,18班的積分排名上上下下。李珍檬除了混合接力沒有別的項目了,於是她也加入後勤隊,幫著班上同學拿衣服遞水。
她看見小結巴打了好幾個噴嚏,她說你要不先把褲子穿上吧,等會兒還有比賽。
小結巴說:「那、那不行,我們……說好了,第一個,穿、穿褲子的,是……狗。」
……雖然不懂這些男生的想法,但也並不想去弄懂。李珍檬假裝四處看風景地轉過了頭。
然後到了400米男女混合接力開始的時候。
體育委員來喊人簽到了。李珍檬在第四棒,她前一棒是小結巴。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下看臺,和其他兩個同學一起過去了。
「李珍檬。」林落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的。
李珍檬腳步一慢,沒有停:「幹嘛?」
「好好跑。」
「……要你講。」
「你知道『亞軍』意味著什麼嗎?」林落焰說。
李珍檬又被他一氣,直接加快步子走去。
「這表示,在這所學校裡,除了第一那個,沒有人是你的對手。」林落焰說。
李珍檬抿抿嘴:「……要你講。」
身後的人輕輕笑了笑:「我師弟也總是這麼說。」
……哼。李珍檬小步快跑過去了。
接力的發令槍響了。第一棒的時候,18班位於第三位;第二棒,第四位。小結巴一拿到接力棒,立刻撒腿飛奔,轉眼又把排名趕超到第三位。
他越來越近了,李珍檬咬著嘴唇,一邊朝前小跑,一邊伸出手去準備接棒。
搆到了——接住了!
李珍檬箭一樣竄出,奮力奔跑。
林落焰說得對,她是第二名——也就是說,除了第一那個,她誰也不虛!
——「李珍檬!加油!」她看到自己班的男生們沖她揮手大吼。
……哼。
李珍檬想起林落焰之前問自己,作為運動員,看見穿裙子露大腿會開心嗎?
當然開心了,開心得不得了。
她朝男生們豎起拇指,用沒拿著棒子的那隻手。
高一(18)班400米混合接力的最終成績——年段第一。
——[整理]裙裝萌漢特輯
運動會結束還不到半小時,這個帖子出現在空間牆上,轉眼就刷出了超高的轉贊評。
李珍檬點進去看過,第一張就是林落焰的照片,輕飄飄的裙擺和線條深刻的長腿形成鮮明對比;明明羞紅了臉還要強裝鎮定地喊著「別拍」的表情也令人十分愉快。
接下去是男生們的單人照,合照,被別班同學拉著拍的合照……封面上是全班一起拍的照片,女生在中間,男生在前面蹲著,在兩邊站著,有翹著蘭花指捏裙子的,也有羞答答地並著腿的——總而言之,沙雕極了。
雖然林落焰站在人群的最後,紅著臉皺著眉,裙子和毛腿也被前面的男生遮住了,有些令人掃興。
但大家都很開心,從照片上笑到現在。
「你們怎麼說動他跟你們一起穿的?」李珍檬問小結巴。
「就……沒說,什麼,」小結巴說,「林老師說,欺負人,這種事……需要的是,大、大家,和班長,一起……」
他說得磕磕巴巴的,但李珍檬大致聽懂了。
霸淩的發生是因為環境區分出了強者和弱者,它的立足點是「不一樣」。
只要大家都「一樣」了,就算暴徒仍不罷休,他們要面對的,也是一整個集體。
「我們說,如、如果他,和我們,一起……穿,我們,就穿。」小結巴說。
……明白了,李珍檬點點頭。
「林老師……有點,有趣。」
「……傻氣吧。」李珍檬說著,給林落焰的照片點了個贊。
「咚——!」有人一頭衝進教室來了。
李珍檬放下手機,看到班長圓臉紅紅,兩眼放光;他三兩步躥上講臺:「我們班的最終積分排名——年段第七!」
教室裡靜了一靜。
「那也不是很高嘛……」「第七……也就一般中間吧?」「馬馬虎虎,差強人意。」
班長「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拍桌子:「15班……第八名!」
教室裡又是一靜,然後立刻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鼓掌的,跺腳的,吹口哨的,「啪啦啪啦」掀桌板的吵成一團。班長連連做手勢,也沒把這聲音壓下來。
「謝謝!謝謝大家這段時間為班級做的貢獻!也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照顧!」班長使勁扯著嗓子喊道,「林老師說了!今天我們可以早點回家過週末!」
「好!」「回家!」聲浪又騰高了一層。
「大家回去之後,記得把班級群裡的名字改一下,」班長接著說道,「改成真實姓名+學號,方便聯繫——」
教室裡靜下來了。
「……也方便大家互相認識……」班長愣愣地說完了後半句話。
安安靜靜。
安安靜靜。
比扣扣群還要安靜。
「……走走走,回家回家!」蔣子迪帶頭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十分配合,順勢出門。教室裡轉眼走空了一大半。
講臺上,班長的嘴角一點一點下彎,小圓臉又變成了[難過]。
……同學情,李珍檬搖搖頭,也把書包背上了。她旁邊的小結巴早就走了,走得很歡。
「李珍檬,」班長突然叫她,嘴巴一扁一扁,十分委屈,「等會兒……我拉你進群,你記得確認一下。」
「……哦。」李珍檬想了想,昨天退群是自己太衝動了,也許應該和班長解釋一下——
「進群之後記得改名字。」
「……班長再見。」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40:48
第十三章 第十三節課
【[元氣小檸檬]加入了本群】
甜甜甜桃子:李珍檬回來了呀[可愛]
天道酬勤:歡迎歡迎
布拉德汪:我覺得大家還是假裝沒看見比較好,免得她尷尬
耳後刺青:有道理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左哼哼]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看圖說話!
——李珍檬還有一個[右哼哼]沒發出去,就看到屏幕上刷出一張照片。
大概算是路透照,在前一天的運動會上拍的,背景是教師看臺,畫面角落裡還能看到15班那個禿頭班主任在專心致志地掏耳朵。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畫面中心,鏡頭對準的主角,一個是林落焰,一個是隔壁17班的miss楊。
畫面上,楊老師站在看臺的臺階上,整個人朝前傾出,雙臂舒展,腰身輕揚,好像要迎風飛起來似的;而旁邊那位濃眉大眼的,一手環著她的後腰,一手虛擋在她前方,忠心耿耿得彷彿公主的護衛。
……這又是在幹嘛?李珍檬皺了下眉頭,演歌劇?
耳後刺青:什麼情況?阿林在耍流氓?
小福蝶:請目擊證人場景重現!
微風泡泡:我來了!我在旁邊,我看見了!
微風泡泡: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微風泡泡:那是一個微風和煦的下午,操場上人聲鼎沸,熱火朝天。楊冰小姐坐在看臺上,看著自己心愛的學生盡情地揮灑汗水,演繹青春,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
微風泡泡:這個時候,台下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耳後刺青:說人話,簡單點
微風泡泡:……
微風泡泡:楊老師下樓的時候差點摔了,阿林伸手把她攬住了
甜甜甜桃子:阿林這一波幹得好!
生魚片:幹得好!
小福蝶:同學們,注意紅圈部分![圖片]
又一張照片,是剛才那張的局部截圖,邊緣部分還圈了一個紅圈。
紅圈裡,有一個男老師正飛撲上前,奮力張開雙臂,從他的動作和眼神看來,似乎是要接住摔下來的楊老師。
然而他要接的那一位,截止拍攝當時,已經不幸被人截胡。
第二張照片,楊老師在林落焰的攬腰一抱下回過頭來,兩人深情對望,衣袂翻飛,髮絲輕揚,畫面上彷彿有花瓣飄落,耳邊隨時會奏響背景音樂。
角落上那一位,整個臉都陷進泥裡了。
元氣小檸檬:咦這不是田徑隊的高老師嗎
布拉德汪:有趣[推眼鏡]
甜甜甜桃子:有趣[推眼鏡]
生魚片:那這位高老師後來怎麼樣了?
微風泡泡:就圖片上這樣
微風泡泡:等他爬起來的時候,阿林已經送楊老師下去了
生魚片:真慘[推眼鏡]
血之寫輪眼:真慘[推眼鏡]
小福蝶:恭喜阿林好感+1,情敵+1[推眼鏡]
布拉德汪:不過阿林這動作怎麼這麼彆扭?
——被這麼一說,李珍檬也發覺了。照片上林落焰英雄救妹的姿勢,怎麼看怎麼奇怪,扭扭捏捏,放不太開。與其說是捨身救妹……
李珍檬想了想,如果是林落焰本人,大概會念念有詞地說上一堆……「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如果真是這樣,那照片上他這一臉又害羞又擔心又緊張又糾結的表情,也就說得通了。
……真想敲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是不是塞滿了發黴的線裝書,李珍檬想。
她突然想起他書桌上那本藍色的破書——破得看不清書名,但很像是武俠小說的那本。
林落焰桌上擺的全是學校發放的辦公用品,連杯子檯曆都是,幾乎沒有一件東西不帶著外國語學校的logo——除了那本書。
也就是說,那本書可能是他唯一的個人物品……?
李珍檬看了看時間:週六晚上11點,爸媽已經進房睡覺了。她立刻從床上爬起來,光腳摸進爸爸的書房,悄悄關上門,打開燈。
「啪」,書房裡亮了。
——面前是五個頂格大書櫃,各種新書舊書塞得滿滿當當。
李珍檬小時候老是在爸爸的書櫃上亂爬亂翻,沒少為此被揍屁股。但也多虧這樣,她記得非常清楚,爸爸有一個書櫃裡,整整齊齊地碼著一大摞舊版的武俠小說。
爸爸的收藏很全,保存得很好,版本也非常統一;書都是藍皮的,線裝風格,古色古香,很有韻味。
李珍檬很快找到了那個書櫃,對著書脊一本一本看下去。她記得林落焰那本書上,模模糊糊地寫著一個「劍」字,剩下的內容雖然看不清楚,但可以確定字數不多,大概不會超過三個字。
《書劍恩仇錄》,排除;《浣花洗劍錄》,排除;《流星蝴蝶劍》……他說話一點都不古龍,排除;《越女劍》……?
李珍檬想了想,說不定就是?
於是她就去搆那本書。然而《越女劍》放在書架最上面一格,李珍檬踮了腳,伸長胳膊,搆了半天也沒搆著。她又轉念一想,《越女劍》嘛,就算沒看過書,電視電影也看了不少了,說了個什麼故事,她還能不知道?
於是李珍檬準備撤退了。
她的手掌從書櫃上收回的一瞬間,碰到了什麼東西,順勢一帶,把那個東西也抹下來了。
「啪」,是一本書。
李珍檬心裡「咯噔」一下:完了,這個展開。
按照一般劇情規律,這種被塞在書櫃夾縫裡的,抽屜暗格裡的,各種花式藏起來的書……都是重要的劇情道具。
……自己怕是要揭開李家的什麼秘密了?
李珍檬慢慢彎腰把書撿起來,與此同時腦內跑過三千字恩怨情仇小劇場。
那本書也是一樣的藍皮,線裝風格,半新不舊,和書架上的其他武俠小說沒有區別。
李珍檬把書翻過來,看到封面上印著三個手寫體大字。
——《響劍傳》。
三個字,有「劍」,藍皮,線裝。
然而內頁是豎排的,看著累人。李珍檬隨手「唰啦啦」一翻,一眼就看到那一頁正中間,有三個字排成了一個她十分眼熟的人名——
「林落焰」。
耳邊彷彿響起「叮——」一聲效果提示音:恭喜你獲得通關道具。
當前時間是週六晚上12點25分。
李珍檬撲在自己床上,把那本書一動不動地看了快一小時——她平時複習功課,都沒看過這麼久的書。
豎排的文字看得很累,裡面的語言又和林落焰平時說話還半古不白,還時不時掉個書袋。李珍檬用手一個字一個字點著看,半天才啃下去幾十頁。
好在故事看起來並不複雜。和書名《響劍傳》一樣,這是一本自傳體小說,主角名為「段響劍」,故事主線便是他的修仙歷程:上山求仙,入門修煉,學成出師,揚名立萬……就李珍檬目前看到的部分,大概算是一個草根主角的奮鬥史。
書裡的「林落焰」是「段響劍」的大師兄。
是一個……仗勢欺人,恃強淩弱,欺軟怕硬,憑著天靈根,獨得師父師祖寵愛,在門派裡橫行霸道的……反派角色。
李珍檬想了想,就她目前所看到的部分,這傢伙說是一號反派也完全夠格——反正她是很想揍他一頓。
不過按照修仙小說的套路,反派出場得早,往往意味著退場也早,所以這一位「林落焰」,大概只是男主角升級路上送經驗的雜兵,只要男主角刷完師門地圖,他就會功成身退,成為一個灰掉的npc。
李珍檬又翻了翻書前書後的出版信息——和那個年代的許多武俠小說一樣,作者佚名,是上個世紀武俠浪潮中,某一朵無名無姓的小浪花。
……所以自己班上的那個「林落焰」,是因為看到這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所以對這本書抱有獨特的感情,乃至上班都要帶著,放在身邊?
又或者當年他的父母正是看了這本書,所以才給他取了一個很武俠的名字……?
……不對,李珍檬想了想,誰會拿反派炮灰給孩子取名啊?
她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來,睏意倒是「滋滋」地往外冒。於是李珍檬就把那本書往床頭一放,關了燈,睡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41:00
第十四章 第十四節課
週一早上剛一到校,李珍檬就覺得教室裡的氣氛不太尋常。
明明上週五放學的時候,大家才慶祝了一番「不多不少正好報仇」的名次,關起門來好好嘲諷了一頓15班那三個小混混,甚至林落焰的裙裝照片也讓他在學生之間風頭無兩,直接從「氣人老師榜」消失,一路爬上「人氣老師」第三名——
但才過了兩天,李珍檬就完全感覺不到半點喜悅的氣氛了。
倒不如說,教室裡愁雲慘淡,淒風苦雨。
李珍檬朝四周看看,有幾個女生湊在一起,皺著眉頭小聲討論什麼;後排的男生也不打遊戲了,癱在椅子上看天花板,滿臉都是「煩」字。
……是不是自己錯過了什麼消息?李珍檬打開扣扣群,但群裡也沒有任何討論。
「……怎麼了這是?」她小聲嘀咕了一句。
旁邊的小結巴湊過頭來:「聽說,林老師……受、受處分了。」
李珍檬驚得手裡的書都掉了。
「為什麼呀?」她也壓低聲音問,「他這種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能幹出什麼壞事來,還受處分——」
話還沒說完,她想起來了。
多半因為「裙子」的事。
18班男生第一天穿著裙子參加長跑,被裁判質問後不但沒有改正,第二天還變本加厲的全班都穿著裙子登場——包括班主任。
而且還是在簽到遲到的情況下,在裁判和年段長幾番催促之後,在全校師生面前,大搖大擺地,登場。
「那……阿林受了什麼處分?」李珍檬問。他這種實習老師,還有受處分的餘地?難道不是一犯錯就被開了?
「還、還不知道,」小結巴說,「不過,好像,楊老師……幫他,說話了。」
「……啥?」
「楊老師說……裙子,是、是她的,主意,不能……全怪,林老師。」
……看來林落焰那攬腰一抱,效果立竿見影。
早自習的時候,林落焰來了,檢查自習情況,佈置本周安排。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有些不太開心,但班上同學旁敲側擊地問他,他也沒多說什麼。
「沒事,」林落焰說,「你們管好自己的功課吧。」
——不知道為什麼,李珍檬想起她找到的那本舊書了。
《響劍傳》上的那個「林落焰」,身為門派大師兄,自以為是,欺上瞞下,大包大攬,專斷獨行……天天掛在嘴邊的,就是「爾等無需操心,林某自有辦法」。
……還真是有點像,李珍檬想。
雖然這一個月來,林落焰說話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掉書袋了,但把這臺詞代入他本人的語氣——依然沒有違和感,完全像是他會說的話。
「林老師,」班長突然站起來了,「我們之前那個事……是不是害你被處分了?」
開門見山的提問。
全班都靜下來了。
講臺上的人笑了笑——「爾等無需操心」的笑容。
「一點小事,也算不上處分,班服的事我本來就有責任,我自己會負責,」林落焰說,「我不告訴你們,是因為……」
因為林某自有辦法?
「是因為……我不想讓你們今後遇到類似的事的時候,會因為顧忌我,怕影響我,而束手束腳,」林落焰說,「這次你們雖然莽撞了些,但我覺得,該做的就要去做,不能因為我——」
「林哥,」後排的蔣子迪直接打斷他的話,「你想太多了。」
「……啊?」
「真又有這樣的事,我們哪有工夫磨磨唧唧,就當你是個屁,趕緊把你放了,」蔣子迪說,「頂多事後來慰問一下。」
台下男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林落焰愣了愣,撓撓臉,視線沿著天花板轉了一圈,彷彿要從上面刮下灰來。
「……那……還是別當我是個屁吧,」林落焰說,「下次我們班上有誰被欺負了,不管怎麼樣,先來告訴我,」他停了停,「說不定……我沒你們想得那麼沒用。」
男生們「哼哼哼」地笑了。林落焰也跟著笑笑,然後繼續講本周工作安排。
……還是不太一樣,李珍檬想。
跟書裡那個同名同姓的人比的話。
她想想自己也是真傻,不過是一個小概率的撞名事件,她居然還真往現實裡套。「林落焰」這名字雖然不如王大寶李小紅那麼常見,但三個字都不是冷僻字,小概率再小,也不是零。
更何況,書上那個「林落焰」根本就是個大壞蛋,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讓人聽了就想給他的績效考核打滿分的話來?
李珍檬覺得,還是趁爸爸沒發現自己拿了他的書的時候,把那本《響劍傳》悄悄放回去吧。
總之運動會的事大概就算過去了。聽說男生們怕被家長誤會,都沒敢把裙子帶回家。小結巴說他帶回家了,洗了晾了熨平了,留作紀念。
「我姐姐說……還、還挺好看的。」
「難不成你以後還打算穿?」李珍檬說。
「……那就,不了吧。」
下午所有的課結束之後,李珍檬去了田徑隊,報到。
這也是她開學兩個月來,第二次來田徑隊。
她換了運動服跑到操場的時候,已經有三五個姑娘開始做熱身了。夏巧當然也在。兩人互相用白眼和鼻孔打了招呼之後,李珍檬哼哼著問:「高老師呢?」
「旁邊和足球隊玩呢,」夏巧哼哼著說,「怎麼,回來丟人現眼了?」
「我身殘志堅,從不妥協,」李珍檬說,「你小心輸給我這殘疾人。」
說完她就轉了身,朝足球場過去了。
從起床到現在,李珍檬已經打了一肚子腹稿,計劃了無數應對措施——到時候高翔要是問她這段時間幹嘛去了,怪罪她老是不來訓練,她二話不說,先哭為敬。
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磕磕巴巴地承認錯誤——憑她這兩個月來對小結巴的觀察,演個「抽泣」還是沒有問題的。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開始醞釀淚意。
——她突然遠遠看到操場邊上的宣傳窗前圍了一圈人,好像還挺熱鬧。
李珍檬想了想,走過去了。
這一邊的宣傳窗一直都是用來表彰優秀學生的,貼上大頭照,寫上個人榮譽和座右銘,每個月更新一次——學生之間管這個叫「曝屍」。現在是月底,大概牆頭上掛出了新鮮屍體,所以才有這麼多人駐足圍觀。
李珍檬靠過去一看,這次輪到高一的了:1班的,2班的,3456班的,掛上去的人鏡片厚度不同,學霸氣息各異,但大多有著同樣的志得意滿的表情,旁邊往往還要再配上一長串金閃閃的獲獎記錄。
……李珍檬不由得想了一下自己。
她拿的獎也不比他們少。
她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她本來也可以——
ok,淚意來了,可以走了。
李珍檬剛要轉頭繼續去足球場,視野裡突然劃過一個眼熟的背影。
個子小小的,身板還沒背上的書包寬,短髮齊耳,陷在人群裡就像一株剛剛冒出頭來的小蘑菇。
這是自己班上坐第一排的唐卿卿,李珍檬認出來了。
這姑娘長得嬌嬌俏俏的,說話也很溫柔;沒記錯的話,還有一個外班的小男友。
李珍檬不止一次地看到過,兩人在走廊上挨著說悄悄話,小男友來接她放學,給她送早飯,送傘,送下午茶。
單身狗羨慕地歎了口氣。
李珍檬順著唐卿卿的視線一看,發現她的小男朋友,也在這個月的曝……表彰名單上。
「王林,高一(7)班,愛好物理,喜歡一切未來科技,喜歡金屬構架的鋼灰色的浪漫……」
……酸溜溜的啥玩意兒?
李珍檬飛快地瞄了一眼他的獲獎經歷,大多是各種創意小發明,各種理科知識競賽,各種在網絡上引起話題的趣味小玩意……老師對他的評價:擁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和能把有趣變成現實的靈巧的雙手。
他的小女朋友就抬頭望著這些描述,目光甜蜜又虔誠。
李珍檬又看了她一眼,走了。
足球場上,高翔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球衣,正和校足球隊廝殺。
「高老師——」李珍檬喊他,對方沒有聽見。
「高老師!」沒有聽見。
「高!老!師!」
高翔腳下一頓,似乎聽見了,剛要回過頭來,旁邊突然有人大喊一聲:「高老師!他來了!」
高翔立刻朝另一邊轉過頭。
……誰?誰來了?
李珍檬順著他的視線一望,看到林落焰正朝這邊過來,步履匆匆,好像趕時間下班。
下一秒,一個足球「嗖——」地射出,彷彿自帶導航般又穩又準地朝林落焰飛襲而去。李珍檬還來不及出聲,那球轉眼間就要砸到林落焰身上。
——落了個空,他幾乎是立刻就縱身後撤,閃過了這個來勢洶洶的足球。
「嘩啦」,道旁的花盆被打破了。
林落焰穩了腳步,轉頭朝足球場一望:「……高老師?」
「不好意思,」高翔朝他笑笑,「腳滑腳滑。」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8-31 11:41:17
第十五章 第十五節課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今天下午放學後,校田徑隊的高翔老師在足球場上向阿林提出挑戰,阿林以「今天不行,急著回家做飯」為由拒絕了這次對決
布拉德汪:劃重點,急著回家做飯
生魚片:回家做飯怎麼了?
布拉德汪:阿林一個單身狗,老家也不在這,有什麼好急著回家的?他是回家給誰做飯去?
微風泡泡:!!!這麼一說!
血之寫輪眼:可能是弟弟妹妹什麼的?
耳後刺青:不管怎麼說,我們阿林也算是身處修羅場的人了啊[doge]
甜甜甜桃子:有趣[推眼鏡]
元氣小檸檬:有趣[推眼鏡]
張彥明01:李珍檬你的名字怎麼又改回去了
元氣小檸檬:……
——嘖。
李珍檬退出扣扣,假裝下線。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吃飽了就不想做作業的時間段。李珍檬躺在床上又刷了會兒微博,眼睛一瞟,看到那本《響劍傳》還放在床頭。
爸爸不喜歡她進書房亂翻亂拿,但放在這麼高的書架上的書……少了一本,他一時也發現不了吧?
李珍檬又把那本書拿起來,隨手翻了翻。和她想的一樣,出場早的反派,退場也很早,整本書還沒到一半,「林落焰」的名字就不見了。
李珍檬一時沒翻到他是在哪一章沒的,也許歿於主角的某次裝逼。
她就隨便翻到之前的某一章,隨便看了下去。
——這位「林落焰」大師兄,明目張膽地暗戀同門小師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還經常因此和其他師弟發生衝突。而氣人的是,小師妹似乎也傾心於他,兩人是雙向單箭頭,她常常為他說話求情……在這種情況下,「林落焰」更是氣焰囂張,無法無天。
要不是代入了一下自己認識的那個林落焰,李珍檬大概也會氣得拍桌棄文。
但問題就在於……這未免有點太像了吧?
李珍檬一時好奇心起,非要知道這個「林落焰」的下場不可。她從床上坐起來,一頁一頁翻下去。「段響劍」和「林落焰」在廣場切磋,不幸戰敗,慘遭羞辱;「段響劍」和小師妹一起偷溜下山玩耍,被「林落焰」發現,只有「段響劍」一人受罰;「段響劍」抱怨了一句早課無聊,「林落焰」就把他的早課內容加倍,原本是他自己的工作,也被加到「段響劍」頭上——
等等,這裡是怎麼回事?
李珍檬莫名想起不久前的一段對話。
她問新來的林老師,是不是因為在山裡的時候,每天早上都要上下山路挑水灌缸,所以體力才充沛得嚇人;林落焰說,稍微有些不太一樣,而且這些事——
後來都是他師弟在做了?
他把他的早課,交給他師弟了?
「檬檬,作業做完沒有啦,」媽媽突然推門進來,「先吃水果——」
李珍檬立刻從床上彈起,手忙腳亂地要把書塞進被子——但已經來不及了。
媽媽的視線準確地落在《響劍傳》上。
短短三秒,格外漫長。
李珍檬冷靜下來,吸了一口氣:「我的作業在學校就——」
「你怎麼亂動你爸的東西,」媽媽說,「快給他放回去!」
……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重點啊。
媽媽把手裡的水果盤一擱,三兩步走過來,奪了李珍檬手裡的書:「都讀高中了,還翻你爸那堆破書!就不能把心思多放在學習上!」
「……哦。」
書被收走了,李珍檬最終還是沒看到「林落焰」退場的情節。
——真是令人生氣。
李珍檬偶爾也會看看網絡小說,最煩的就是斷更爛尾。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看本早就出版了的上古武俠,還能被人為地強行截了結局,不讓看。
哼。
這口氣一直憋到第二天早上上學,也沒撒出來。
昨晚媽媽一走,李珍檬馬上上網查了這本書的書名。然而和那個年代許多作者佚名的武俠小說一樣,《響劍傳》幾乎沒有在網絡上留下任何蹤跡。李珍檬翻遍幾大舊書網,找遍二手跳蚤市場,都沒看到出售信息;她還去相關的論壇貼吧發了帖子,然而那些論壇本身就半死不活,滿眼都是0回復——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她就在帖子裡留了自己的郵箱,希望知情者能直接通過郵箱聯繫她——省得她到時候還要自己找回來。
「怎、怎麼一大早,就……氣得跟鵪鶉,似的,」小結巴看看她說,「又……遲到,被抓了?」
李珍檬本來懶得理他,突然轉念一想:「你家裡有以前的武俠小說嗎,很舊的那種?」
「金古?我姐姐……有全套。」
「不是金古的,」李珍檬說,「是很久以前那種,作者都不知名的——」
「沒有。」這兩個字,小結巴說得無比流暢。
哼。
早自習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林落焰進來了。教室裡立刻默契地靜下——也許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昨天扣扣群裡的爆料。
回家做飯,修羅場——不管哪一個,都充滿信息量。
然而林落焰拿著一疊紙,一步不停地經過講臺,徑直走到窗邊第一排位置前,皺著眉頭彎下腰,和坐在那裡的唐卿卿說了什麼。
「那你來我辦公室一下吧。」這是正常音量能聽到的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於是唐卿卿低著頭,乖順地跟著走了。又過了一會兒,早自習結束,她又低著頭回來,臉頰鼓鼓,眼眶紅紅,好像受了什麼大委屈,滿臉都是不高興。
……咋了,李珍檬想,難道這位林老師,還要抓早戀……?
除了這個,她想不到唐卿卿會被找去談話的原因。畢竟這姑娘能算是全班最聽話的那一批學生,成績雖然整體不拔尖,但特長科目也十分優秀。
「好像……是,她之前,報、報名的,那個,比賽……的事。」小結巴說。
比賽?李珍檬想了想,一時想不起更多的來。不過本來也是別人的事,背串單詞就能忘了的事,所以李珍檬也沒有放在心上。
小福蝶:出大事了
小福蝶:前方速報
小福蝶:今天上午,miss楊主動邀請阿林週末一同逛街,並在阿林詢問「去哪」之後,明確表態「你想去哪兒玩」
布拉德汪:……
耳後刺青:……驚了
甜甜甜桃子:這踏馬是約會?
生魚片:那麼最後準備去哪兒?
小福蝶:阿林回答:我週末要去買菜,要不換個時間?
布拉德汪:……沒救了
血之寫輪眼:果然長得帥還沒女朋友,不是沒有理由的
小福蝶:miss楊表示:你啥時候有空,我可以來接你
微風泡泡:真丟人!
元氣小檸檬:真丟人!
小福蝶:最後兩人商定週六下午2點在購物中心南門見面,活動範圍大約為從女裝櫃檯到女鞋櫃檯
耳後刺青:所以阿林就是去幫忙提袋子的
微風泡泡:已經很了不起了!
生魚片:等等
生魚片:既然大家都知道時間地點了……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班級群裡靜了一下。
張彥明01:這樣不太好吧,人家老師也有自己的個人時間啊
布拉德汪:對呀對呀,應該尊重隱私
元氣小檸檬:你們想幹啥,我週末可忙得很,就不摻合了
甜甜甜桃子:還是遙遠地祝福阿林吧
血之寫輪眼:遙遠地祝福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5:03
第十六章 第十六節課
週六下午1點30分,購物中心南門邊側的咖啡廳。
李珍檬望了望前後左右正在認真低頭劃手機的同學,沒有開口。
大家都很尷尬,還是別說話了。
明明前一天下午在扣扣群裡,班上同學們對林落焰被邀請約會的事紛紛表示「沒有想法」「遙遠祝福」,言之鑿鑿,信誓旦旦,似乎大家都很忙,都有作業要做,都有遊戲要打,都有電影要看,都沒空關心班主任和隔壁班英語老師的感情發展——
真是見了鬼了,李珍檬想。
早知道……自己就做個老實人,少自作聰明。
此刻坐在她周圍的十幾個同學,大概也是一樣的心情。
咖啡廳老闆第二次過來,熱情詢問還有幾位要來,如果是同學聚會,店裡可以打折,再送免費甜品。
「……不用了,」班長紅著臉說,「我們……我們坐會兒就走。」
——話音未落,咖啡廳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男生脖子上掛著耳機,手裡提著平衡車,哼著歌就走了進來。
然後他腳步一頓。
一雙眼睛和十幾雙眼睛的對視。
那男生一個原地向後轉就要推門而出,馬上有人開嗓喊住他:「劉一墨!」
劉一墨一點一點轉回身來,扯了耳機:「……大家都在啊。」
這家小咖啡廳的每一張桌子旁,幾乎都坐著人了。
還是同一個班的。
「老闆……那,我們包個場吧,」班長弱弱地舉起手。
「你們可真無聊,」劉一墨咬著吸管說,「不是都說不來了的嗎?」
「那你又在這幹嘛?」
「……我沒說我不來啊。」
十幾個人坐了半個小時,叫了三撥飲料,吃了好幾碟甜點,無所事事之下,有人直接開始做作業。
兩點已經過去好幾分鐘,購物中心到處是人,就是沒有大家等的那兩個人。
「會不會是情報出錯了?」突然有人說,「不是這個購物中心,不是這個南門……或者壓根不是這個週六?」
眾人以沉默表示贊同。
「我一直想問……那個小福蝶是誰啊?在這兒嗎?」
「不知道……話說他的情報都是哪兒來的?到底靠譜不啊?」
「所以我都說了……」班長小聲嘀咕,「把群名改成真實姓——」
「來都來了,大家連線開黑吧!」
男生們頓時「呼啦」湊到一窩去了。班長扁扁嘴,喝了一口飲料,也拿著手機坐了過去。裝著落地窗的觀景平臺立刻空出一大片來。
李珍檬抬頭一望,看到窗外經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嬌小的個頭,齊耳短髮,活潑的T恤牛仔裙,還背著一個鮮豔的帆布包。
她背對這邊窗口,邁開小短腿跑得飛快,像顆蹦蹦跳跳的糖球。
……她也來湊這個熱鬧?李珍檬看著唐卿卿想。
下一秒,一個男生從旁邊的過道上跑來——穿著和唐卿卿一樣的T恤,一樣的牛仔外套。他幾步趕上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勁一拽,硬生生把她截停了。
……有情況,李珍檬馬上換了個姿勢,貼窗觀察。
兩人距離這邊有二三十米,又隔著落地窗和嘈雜的人聲,根本聽不見他們說話的內容。但李珍檬看清了,唐卿卿滿臉通紅,胸口劇烈地起起伏伏,嘴巴一張一張的,像是哭著喘氣。
然後她抬手抹了抹臉。面前的男生要去摸她的腦袋,被她朝旁邊一躲,避開了。
那男生好像歎了口氣,在向她解釋什麼。唐卿卿只是哭,也不回話,哭著抹臉,哭得愴然傷心,我見猶憐。
那男生第二次伸出手去摸她腦袋,她就不躲不避了。於是他順勢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按進自己懷裡。
——李珍檬感覺自己在看偶像劇,上個世紀的那種。腦內甚至依稀響起情意綿綿的電視劇插曲,還有「小傻瓜」「別任性」之類的臺詞,縈繞不去。
算了算了……至少人家有對象,李珍檬抿了一口飲料。
她剛要坐回位置上,視線一轉,冷不丁看到劉一墨就在自己旁邊,全神貫注,貼窗觀察。
他手裡還拿著一本作業本,另一隻手裡的水筆已經在紙面上胡亂劃出一堆線條了。
「……你看什麼呢?」李珍檬忍不住說了一句。
劉一墨被她嚇了一跳,手裡的筆「啪嗒」就掉了。
「就……隨便看看啊,」他一邊撿筆一邊說,「反正來都來了,反正……反正都是狗糧。」
「又不是沒見過她們秀恩愛,在學校裡還沒被餵夠嗎?」
「……你說我幹嘛,你自己不也是在看?」說完,劉一墨不給李珍檬回嘴的機會,直接塞上耳機,繼續低頭做作業了。
這一趟「來都來了」的班級聚會,一直持續到下午五點。班長非常開心——他被一路帶到鉑金,四保一暢通無阻。
女生們也非常滿意,吃夠了點心,聊夠了八卦,拍了許多美美的照片——每天一張配圖雞湯,可以用上一個多月。
根據李珍檬的觀察,基本上已經沒有人記得這一趟最初的目的了。
「下次有機會,把其他的同學也叫上,大家再一起出來玩嘛!」班長說,[可愛]。
於是第一屆「來都來了」班級聚會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李珍檬站在人來人往的購物中心廣場上,看著同班同學們朝各個方向四散而去,不禁陷入沉思。
……這些人都是來幹嘛的?
她到底為什麼要湊這個熱鬧?
這一下午過去,除了稱霸手機三消小遊戲的好友榜單,李珍檬什麼都沒做成。
劉一墨至少還做完作業了呢。
……算了,「來都來了」。
於是李珍檬也轉了頭,朝門口走去。
——「沒想到這種大促銷……還挺有意思的啊!」
熟悉的女聲,某種意義上的熟悉。
從地下超市出口的方向傳來的。
李珍檬下意識地轉過身,看到楊老師扶著電梯從地下超市上來,一看就很貴的休閒T恤,一看就很貴的連帽風衣——還有滿懷的毛絨玩具。
毛絨玩具,抓娃娃機裡的那種。
這熟悉的場面。
李珍檬立刻朝旁邊一看,果然,楊老師的兩步之後,跟著從電梯上來的人,穿了一身大賣場出品的衛衣牛仔褲,左右手裡提滿大包小包,包裡是蔬菜水果鮮肉活魚,還有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所以……我都說了要買菜……」林落焰說,「這很重要的,逛街還是放一放。」
……這是什麼發言?這人是想死了?
李珍檬只等著楊老師懟他,沒想到對方笑盈盈地接了一句——「你說得對,我以前沒參與過這種活動,沒想到還真挺有成就感。」
說完她還伸手從林落焰的袋子裡掏出一盒紙巾:「你看,這個我搶的!」
「小傻瓜」「淘氣鬼」「小乖乖」的背景音又響起來了,李珍檬感覺自己站在一部偶像劇的背景牆裡——比唐卿卿那部,還要更古早些。
都這個年代了,帶霸道總裁吃路邊攤的套路……居然還行得通?!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5:18
第十七章 第十七節課
這是一個混沌的週一。
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李珍檬在睜眼的那一刻,已經判處這個週一死刑。
不僅僅是因為前一天熬夜趕作業然而發現最關鍵的作業本忘在學校,也不僅僅是因為既然沒帶作業索性再次試圖偷竊爸爸的舊書被抓了現行。
甚至樓下小超市門口天還沒亮就瘋狂高唱「一隻哈巴狗坐在大門口」的失控的搖搖椅都不算什麼。
比起這些事來,大清早5點,突然炸響的手機鈴聲,和手機屏幕上耀武揚威的「林落焰」三個字,要更可怕更氣人一些。
「……什麼事呀林老師……」李珍檬撐著3點才睡的殘軀,氣息奄奄。
「怎麼這麼晚還沒起,」林落焰說,「今天你早點來學校,六點半操場集合。」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
可能是李珍檬說話太慢,或者那一邊的時間太趕,總之她還沒說完,林落焰就把電話掛了。
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清晨5:18。
李珍檬努力搜索了一下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腦,完全想不起有什麼上周未結的伏筆,必須得在週一大清早趕著完成。
……可能是他深夜巡視教室,發現了自己忘記帶走的作業本?
李珍檬駕著小電驢「嘟嘟嘟」地奔赴學校。
「李珍檬,怎麼這麼慢!」離操場還有好幾十米,就聽到跑道上站著的那人中氣十足地喊她。
李珍檬看了看時間:早上6點07分。
整個操場上只有他一個人,連校工都沒起來。
連天色都懶洋洋地不想亮。
「到底什麼事呀林老師——」這話剛出口,李珍檬看清了林落焰身上的運動服,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作業本忘在教室裡了,我先回去拿作業。」果斷堅決的原地向後轉。
「你又不是不上早自習了,作業本不能等會兒拿嗎,」林落焰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寸光陰一寸金——早上的時間多麼寶貴,別幹多餘的事。」
莫名其妙地早起就挺多餘的——當然不敢說。
林落焰往跑道內側讓了讓:「不多廢話了,你先跑個八百米,我給你看時間。」
先跑個八百米——聽這意思,跑完這一個八百米,還有另一個八百米?
「……不用了吧,」李珍檬說,「我已經回到田徑隊了,田徑隊就有訓練安排——」
「田徑隊的訓練安排,那不就是和那個女生一起的嗎,」林落焰說,「你訓練的時候她也在訓練,你跑步的時候她也在跑步,你並沒有比她多努力啊。」
李珍檬想反駁,但想起這個人一旦陷入牛角尖,就好像地裡的大蘿蔔似的拉不動拔不出的勁——算了算了,他說什麼都對。
「敵人本就比你強的情況下,你當然要付出比她更多的努力,才能打敗她戰勝她,」林落焰繼續說道,頭頭是道,「我師弟當年為了贏我,起早貪黑地刻苦修煉,每天只睡一個時辰,我做什麼他都要加倍——」
「那他最後贏你了嗎?」李珍檬忍不住打斷。
「……當然沒有,他怎麼可能贏得了我,」林落焰淡淡一笑,「不是什麼差距都能用努力趕上的。」
……真慘啊,師弟。
不但努力了也沒贏,還要被嘲諷,被拉出來當反面教材。
不過李珍檬倒是想起那本書了。
「林老師,你辦公室裡那本武俠小說能借我看看嗎?」
林落焰一愣:「武俠小說?」
「就是……你桌上那本。」
林落焰皺著眉頭回憶了一下:「哦,那堆書不是我的,是孫老師留下的,我就沒去動她。」
「……啊?」輪到李珍檬愣了,「那那本書——」
「好像是《越女劍》,」林落焰說,「我沒看過,好看嗎?」
「嘟——」回答錯誤的系統音。
李珍檬感覺自己這些天來(自以為的)調查和(自以為的)推理瞬間被推翻,一個巨大的紅叉拍在臉上,毫不留情。
也對……除了巧合和重名……還能怎麼樣呢?
「就……那……林老師,」李珍檬不甘心地再次開口,「其實我在家的時候找到一本我爸的舊書——」
「不說這個了,」林落焰直接打斷她的話,「抓緊時間努力訓練,不然下一場比賽——」
「喲,林老師啊。」旁邊突然冒出來的聲音。
李珍檬轉頭一看,是田徑隊的高老師過來了。他也是一身運動服——全套運動名牌,和林落焰那套學校發的當然不一樣。
「高老師。」林落焰很有禮貌地點點頭。
高翔朝林落焰打完招呼,又看到旁邊的李珍檬,一瞪眼,擺了點臉色:「知道自己落下訓練進度,所以這麼早就來學校跑步?」
李珍檬明白自己不占理,趕緊「嘿嘿」賠笑:「是啊是啊……」
「是我喊她來的,」林落焰說,「上次拿了個亞軍就哭哭啼啼,不成樣子。既然想贏,那就拿出真本事——」
「不要把勝負看得那麼重嘛,」高翔立刻換上笑容說,「努力過就好了,對得起自己就行——」
「努力本身是沒有意義的,贏了的人才有資格說努力,」林落焰說,「要是努力了半天連個成果都沒有,這『努力』也不過是別人的笑柄。」
李珍檬朝後退了一小步。
這是修羅場,但她不是女主角——她只想安靜圍觀。
高翔不說話了,把林落焰上下看了一遍。
「林老師,今天時間還早,應該不用回家做飯吧?」
「哦,不用,吃了飯來的。」
「那不如……我們跑兩圈?」高翔指了指塑膠跑道。
林落焰一口答應:「好啊。」
——完了,李珍檬捂住了嘴。
說話間,兩個年輕男老師已經並肩上了跑道。目前看起來,兩人都是步履輕鬆,遊刃有餘,還能邊跑邊聊上幾句。
只是再過一會兒之後,怕是只有一個人能站著。
李珍檬的心情有些複雜。
立場上,18班的她應該支持自己班主任;但是情感上,作為同樣被林落焰遛過,還遛得奄奄一息的受害者……
——兩位老師開始提速了,開始你追我趕,互不相讓。
……加油吧,高老師。
然後,李珍檬一個原地向後轉,朝教學樓跑去。
時間還早,還不到六點半,馬上翻窗進教室然後補作業的話……來得及!
路過宣傳窗的時候,李珍檬一瞥眼,發現上面的內容好像換了。
這一邊的宣傳窗主要用來宣傳預告校內活動。運動會的海報已經從預告版塊撤下,賽況照片出現在精彩集錦上;李珍檬看到自己一臉死相地站在領獎臺上,彷彿下一秒就要踢凳子懸樑的照片……說老實話,很想砸窗。
她又朝旁邊看了看——下周即將舉行的,是「創意戰車大比拼」。
雖然名字比較……但這也算是的一項特色競賽活動了。李珍檬還在初中的時候,就對這比賽略有耳聞——在規定的制式規格之內,參賽學生親自動手設計並製作玩具戰車,然後兩兩對戰。
戰鬥規則也很簡單:在一定的時間之內,先把對方的小車掀翻,或者推出圈外的那一方就算獲勝。
雖然看起來娛樂成分更大一些,而且只在高一年段舉行,但因為多少沾了數理化等學科知識的邊,再加上近兩年的賽況比較精彩,所以這活動在校外也頗有名氣。上一屆比賽的時候,聽說還有本地電視臺的記者來學校拍攝採訪。
這鬥蛐蛐兒大會又要開始了啊,李珍檬想。
她看到海報旁邊還貼出了參賽名單。
學校非常重視這個鬥蛐蛐兒大會,所以在正式比賽之前,有非常嚴格且精細的報名篩選過程。選手要先提交設計草圖,寫小論文闡述設計思路,經過評委會審核後,才算正式報名成功。
一個月前,原先的班主任在班裡通知比賽的時候,李珍檬也打過這主意,然而一聽說這些步驟她就慫了——太麻煩太複雜,她比較適合擼袖子就幹的那種比賽。
李珍檬一邊順著名單往下看,一邊回憶當時班裡舉手報名的人,好像是——
「高一(18)班唐卿卿」。
不對。
這個名字原本被寫在名單的最下面,但現在上面又用墨筆重重地畫上了兩條杠,那三個字被壓得縮手縮腳,恨不得藏進紙縫裡。
……這意思是,她不參賽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5:32
第十八章 第十八節課
小福蝶:速報速報!
耳後刺青:這人又來了
甜甜甜桃子:你的速報到底靠譜不啦,上次我們一堆人去商場等了半天,屁都沒有
小福蝶:……
小福蝶:今天早晨,阿林和田徑隊高老師在學校操場展開激烈對決
耳後刺青:哇這個人假裝沒看見啊!
布拉德汪:那對決結果呢?
小福蝶:阿林送高老師去醫務室了
布拉德汪:……
生魚片:……
元氣小檸檬:……高老師還好嗎
小福蝶:好像是衝得太猛腳腕扭了,還有一些肌肉拉傷
血之寫輪眼:……這一局阿林獲勝!
微風泡泡:[鼓掌][鼓掌]
張彥明01:[流鼻涕]
張彥明01:我插一句啊
張彥明01:下周學校的創意戰車大賽要決賽了,每個班有10張現場觀看的票,想去的同學來跟我說
甜甜甜桃子:我們班參加了嗎
張彥明01:我們班的唐卿卿報名了,不過最後沒進決賽
布拉德汪:咋回事,什麼情況
天道酬勤:不參加也好,浪費學習時間,有這工夫不如多刷題
天道酬勤:哦對了,票給我留一張
張彥明01:好的,你是哪位同學[可愛]
——毫無意外,班級群的聊天記錄一直停留在「你是哪位同學」,從上午的自習課到下午的自習課,再沒人說第二句話。
「你去不去看比賽啊?」李珍檬突然想起來,問了小結巴一句。
「不、不去了,」小結巴說,「月底……就,期中考,還是,複習吧。」
李珍檬想了想,也對。
然後最後一節自習課也結束了,林落焰進來說了兩句,教室裡的人紛紛收拾書包,放學回家。
李珍檬今天是值日生,得掃了地才能走。她拿著掃帚在教室裡劃拉了一圈,從後往前,從左往右;掃到第一排的時候,她發現有張椅子上還有人坐著,抬頭一看,是唐卿卿。
「你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去呀?」李珍檬順口說了一句。
唐卿卿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一看是她,笑笑說:「王林今天有事,要晚一點,我就等等他。」
……哦,她男朋友,李珍檬想起這個名字了。
唐卿卿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甜絲絲軟綿綿的,好像灑了椰蓉的棉花糖。李珍檬又看她小小一個,縮在寬大的校服裡,感覺自己可以毫無壓力地扛起來就跑。
唉,真可愛——由衷的感歎。
「那你為啥在這裡等啊,」李珍檬說,「他等會兒還得上樓來找你,多麻煩。」
唐卿卿的眼神暗了一瞬:「……他參加了那個比賽,這兩天要在實驗室做小車……」說著她又笑笑,「他不許我去偷看,說是他們班的商業機密。」
李珍檬點點頭:「真講究。」
「不過你怎麼突然不參賽了?」她想起這回事來。
唐卿卿還沒回答,教室後面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李珍檬你話怎麼那麼多,掃個地還要查戶口。」
李珍檬轉頭一看,是劉一墨。他也沒走,就坐在唐卿卿的位置的對角線上,面前攤著作業,脖子上掛著耳機。
「我不就……隨便問問嘛。」
「人家不想說你還問,就你話多。」
「沒事沒事,」唐卿卿趕緊打圓場說,「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圖紙評審的時候出了點問題……林老師是這麼跟我說的——」
「問題?什麼問題?」李珍檬又順著問了。
唐卿卿低頭,沉默了。
後面的劉一墨提了嗓子:「我說李珍檬——」
「啪!」拍桌的聲音。
「對啊,能有什麼問題?!」突然爆起的反問,像在安靜的午睡房裡戳爆了一個氣球。
李珍檬和劉一墨都愣住了。
唐卿卿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氣鼓了臉,一手叉腰,一手從書桌裡抽出一筒紙卷,往桌上一摔:「那些老師懂個屁啊!到底有什麼問題?有問題跟我說清楚啊!」
氣勢逼人,誰也沒敢說話。
「問問他們哪裡不對也不說,就說不行,把我圖紙退了!」
「我翻資料查案例地準備了一星期,畫圖又畫了一星期,天天熬到兩三點——說退就退了!」
「我的設計哪裡不符合要求嗎,還是太複雜了他們怕我做不出來?!」
「加了一個圓周轉動的鏟車,加了一個裝模作樣的小電鋸——這電鋸也就聲音大了點,放著好看,嚇唬人的,又不能真的把對面車子鋸了,有什麼關係?!」
「額定功率也只有四節乾電池,難道還怕我造出什麼大殺器來?!」
「本來這麼小的功率還敢叫戰車已經很好笑了,還不許這個不許那個——這還玩什麼戰車,鬥蛐蛐去吧!」
……
在李珍檬的印象中,唐卿卿就是那種典型的白裙女孩——穿著白裙,捧著詩集,坐在花樹下,看著花瓣輕輕飄落,讀幾行情詩,抿一口香茶……就像少女漫畫般夢幻又柔軟。
誰能想到,這少女漫畫裡的白裙少女……剛剛才氣勢洶洶地說了一堆稍微深化渲染一下就能拿去嚇唬隔壁小孩的話?
李珍檬看了看後面的劉一墨,對方的表情比她鎮定一些,但慌亂閃爍的眼神和困惑地蹙攏的眉毛也暴露了很多問題。
「……這、這麼厲害啊,」李珍檬說,「我能看看……你的圖紙嗎?」
「喏,你看呀!」唐卿卿把捲起來的圖紙「嘩啦」一攤,李珍檬頓時滿眼都是各種線條各種注釋。她自詡也是別人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很少遇到不懂不會的東西,但今天著實遭受了來自知識盲區的衝擊——就像出門看個流星雨,沒想到流星砸到了自己臉上。
「你看,推進器,杠杆,液壓滑輪,機械臂,鏟子,」唐卿卿一邊點一邊說,「設置好功率和轉速之後,這個鏟鏟就會勻速做逆時針圓周轉動,對面的小車一靠近,就能插入它的前輪之下把它鏟翻——就像獨角仙打架一樣。我模擬計算過,理想狀態下,最快25秒就能決出勝負。」
「……這、這麼厲害啊。」李珍檬一時想不到別的話了。
「唐卿卿你……平時是不是就很喜歡這些?」劉一墨緩過神來了。
唐卿卿臉上一紅,眼神一軟:「還行……我就是對這些機械方面的小東西比較感興趣……還有巨艦大炮什麼的……我家裡還有好多模型——我還訂過軍事雜誌!」
……原來是個軍事宅,李珍檬點點頭,破案了。
「怪不得之前你會報名,」李珍檬說,「那你也別氣了,就一個鬥蛐蛐大會,一點都不專業,不參加就不參加,還不如好好複習準備期中考呢。」
「對對對,有什麼了不起的,」劉一墨說,「一定是你太厲害,他們擔心放你進比賽,對其他選手不公平,才不帶你玩——」
「……那我看還是要去看的,」唐卿卿說,「畢竟王林參加了呀。」
劉一墨急剎車地閉了嘴。
唐卿卿也靜了一下,收起剛才亢奮的表情,重新回歸軟妹狀態。她轉頭朝李珍檬笑笑:「跟你聊了半天,還耽誤你做值日……我來幫你掃地吧。」說著她就要去拿李珍檬手裡的掃帚。
「……不用不用,我也快掃完——」
李珍檬的話還沒說完,手裡一空,掃帚被劉一墨搶走,「刷啦刷啦」地直接開掃。
……有趣,李珍檬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框。
他掃沒兩下,唐卿卿的手機突然響了,活潑可愛的「喵喵」叫聲。唐卿卿立刻接起來,軟綿綿地「喂」了一聲:「你做完了呀?」
比軟妹模式更軟的,戀愛中的軟妹。
「我就在教室裡唄~」甜絲絲的。
「不行,不原諒你!」嬌滴滴的。
「那我要喝榛果拿鐵,半糖少冰。」脆生生的。
「好好好,我來了我來了~」興沖沖的,說完就背起書包跑跑跳跳地出門去了。
活潑可愛,像隻在樹上躥跳的小松鼠。
李珍檬看了看劉一墨。
對方還是一臉鎮定,但微微下垂的嘴角和黯淡無光的眼神同樣暴露了很多問題。
李珍檬在心裡「嘻」了一聲:「我說你——」
「我有事要先走,你自己掃吧。」劉一墨把掃帚往李珍檬手裡一塞,也收拾了書包出門了。
……不有趣,李珍檬看著手裡的掃帚想。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5:45
第十九章 第十九節課
李珍檬懷疑,是不是從上週末起,自己就不幸穿到了某部校園青春劇中。
低成本小製作,劇本也是陳年八早的那種。
身邊的同學和老師都是男女主角,有各自的感情線劇情線要走;而自己只是個學生甲,女生B,負責目擊他們的故事發展,並在關鍵時刻根據劇情需要拔高或降低智商水平,配合他們完成演出。
氣人的是,掌聲是他們的,愛恨糾葛也是他們的,自己什麼也沒有。
李珍檬歎了口氣,在這個早自習已經下課而第一節課尚未開始的課間休息裡,邁上一階樓梯。
然後她看到林落焰站在走廊上的自動販賣機前,托著下巴,皺著眉頭,苦思冥想。
林落焰老師,進校執教至今已滿一個半月,仍然不會使用自動販賣機?
有一個促狹的聲音在李珍檬心裡「嘻嘻」竊笑起來。
自動販賣機前的人突然轉過頭,看見是她,馬上叫了一聲:「李珍檬。」
「……我還有事,你找別人幫忙吧。」李珍檬趕緊收起那個「嘻嘻」,轉頭就要朝旁邊走。
「你在說什麼,你知道比賽的事了?」林落焰困惑地眨了眨眼,「不過既然你沒空……那我問問別人吧。」
「啊?什麼比賽?」李珍檬一愣。
「就學校那個戰車比賽啊,今天下午決賽了,學校演播廳,」林落焰解釋了一下,「張彥明說,班裡的十張票,到現在還剩一半沒人要——你要是閑著,就去看吧。」
說著,林落焰從兜裡掏出手機,對著自動販賣機的掃碼口一刷,「滴——」
然後他熟練地按了按鈕,一瓶可樂「咕咚」滾了出來。
……原來他剛才是沒想好選哪個啊。
索然無味,李珍檬搖搖頭。
當天下午3點,學校大演播廳燈火通明,高一18個班級共計180名觀眾,再加上評委和帶班老師,黑壓壓坐滿整個大廳。本地電視臺果然也派記者來跟拍了,雖然不是直播,但攝影師也專門扛了三腳架和藍光機過來,全程記錄,有模有樣,很給面子。
18班的座席被安排在最後一排,靠近走廊的角落。坐下之後,幾乎看不到舞臺上的表現,但演播廳有巨大的轉播屏幕,坐在後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更何況……這幾個人本來也不是為了看比賽來的,看不見就看不見吧。
李珍檬看了看右手邊幾個正忙著低頭打遊戲的人。
他們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為——「就算留在教室裡看轉播,別的老師也會來上課」。
這裡唯一一位正正經經來看比賽的,大概只有李珍檬左手邊的唐卿卿。
大家當然很配合地把最靠中間的位置讓給了她。此刻她正低著頭,拿手機給參賽的小男友發短信,一邊發一邊還捂嘴「吃吃」笑。
然後直播時間到,大屏幕亮了,bgm響了,主持人上臺,開場白,歡迎語,介紹領導介紹評委介紹嘉賓……一段恨不得八倍速跳過的臺詞之後,鬥蛐……創意戰車大賽正式開始。
李珍檬看到旁邊的唐卿卿下意識地整了整坐姿,朝前探出腦袋,像一隻等待投餵的小鴿子。
「你們王林幾號呀?」李珍檬問了一嘴。
小鴿子「呼」地轉過頭來,眯眼一笑。
「8號!」比著手指說的,看起來十分期待。
這一屆共有10名選手殺入決賽。在正式開戰前,還有一個面向觀眾的展示與講解環節——為了盡可能地客觀評分,也為了增加比賽的可看性。於是10位選手依次上臺,帶著自己的小車,帶著自己的設計圖,開始限時3分鐘的展示。
唐卿卿一邊看一邊搖頭一邊吐槽,滿嘴都是什麼壓強摩擦轉速功率配重——這些名詞李珍檬都懂,但被她組合起來,就彷彿成了一堆鹿隴脪碌脟酶攏盧脢脟麓,完全摸不著頭腦。
「那王林的小車什麼樣呀?」李珍檬又順便問了一嘴。
「……還不知道,」唐卿卿說,「他也不知道我來看了——他對我『商業機密』,我也對他『商業機密』,哼!」
可愛的女孩子「哼」都哼得這麼可愛,真是令人羨慕。
123號選手的展示結束了,456號選手的展示結束了,7號選手的展示也結束了……唐卿卿對每個人的車子都至少發表了500字的點評,最後總結是——「這一屆不行,太弱」。
「太弱了,」唐卿卿搖搖頭,「我的『獨角仙』要是能上場,就前面這幾個,全都不是它的對手!」
然後8號選手上臺了。
唐卿卿立刻閉嘴不說話,拿出手機,打開攝像,對準了前面的舞臺。
還眯著眼,翹著嘴角,一臉甜笑。
「8號車手是高一(7)班的王林同學,」主持人介紹道,「讓我們看看,他又為我們帶來了怎樣的創意戰車。」
王林走到舞臺中間,對台下鞠躬致意,然後把手裡的收納箱放上了展示台。
「哢噠」,箱子的搭扣打開了 ,裡面是一輛小小的玩具戰車,通體漆黑,車頭上裝置了一條帶鏟子的機械臂。
推進器,杠杆,液壓滑輪……還有一支看起來氣勢洶洶的小鋸子——這些細節李珍檬都很眼熟,幾天前才剛剛見到過。
「我的設計靈感主要來源於自然界中的一種昆蟲,」王林介紹說道,「獨角仙打架的時候,會晃動巨大的額角去鉗制敵人,這個能夠逆時針轉動的滑鏟也是一樣的思路。」
李珍檬轉向旁邊的唐卿卿,想要問她,卻發現對方皺著眉頭,緊緊地抿起了嘴唇。
舞臺上的講解還在繼續,她手裡手機的拍攝也在繼續——只是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3分鐘時間到,王林結束了講解。李珍檬覺得,同樣的內容,還是唐卿卿講得比較有趣。
最後兩位選手也結束了各自的展示,戰鬥正式開始。和唐卿卿所說的一樣——就前面那幾個,全都不是小獨角仙的對手。
又和她說過的一樣,理想狀態下,最快25秒就能分出勝負。
王林的小車所經歷的那些戰鬥,沒有一場超過1分鐘。
最終決賽的時候,對手車子的配重十分驚人,「獨角仙」的鏟子竟然推不動它。於是唐卿卿口中那支「嚇唬人」的小鋸子發揮了作用:雖然不能真的把對面的車子鋸了,但鋸子抵住了對面的車身,四節乾電池驅動的電機高速震動,讓對面鐵桶般的外圍產生了一絲空隙,鏟子乘機插入對方的前輪之下——就像獨角仙打架。
一模一樣,李珍檬覺得自己都能解說戰鬥了。
「啪嗒」,機械臂帶著滑鏟轉動,王林的小車完美地掀翻了對手。
李珍檬又看了看唐卿卿,她漲紅了臉,嘴唇快被自己咬出血了。
從王林上臺到現在,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只是緊緊皺著眉,緊緊握著拳,胸口劇烈地起起伏伏,像有一團火焰要破胸而出。
「……回去好好問問他吧。」李珍檬伸手攬住她小巧的肩膀,安慰道。
舞臺上,主持人開始播報10位選手的最終得分;無論理論還是實戰,8號選手的分數都遠遠超過其他人。
祝賀冠軍的背景音樂響起來了,舞臺的燈光開始閃爍,臺上的選手們也率先鼓掌。
「那麼我們先恭喜8號選手,」主持人笑眯著眼說,「高一(7)班的——」
唐卿卿甩開李珍檬的手,猛地站了起來:「王林!」
但演播廳太大,音箱裡的曲子太響,從最後一排傳來的竭力大喊根本傳不了多遠。唐卿卿又使勁叫了他的名字,但只引得周圍座位上的人轉過頭來。
「怎麼了,唐卿卿?」自己班上的男生也出聲問她。
唐卿卿抿抿嘴唇,要說話,但一張嘴,眼淚先滾了下來。她要說的話全都變成了濕漉漉的抽泣。
前面第二排的教師座席上,有個人站了起來。他轉身朝後排一望,唐卿卿趕緊坐下,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林落焰朝旁邊的人說了些什麼,然後快步走了過來。
「怎麼了?」他望望唐卿卿,又望望旁邊的李珍檬。
李珍檬想了想,把事情告訴了他。
音樂聲停了下來。舞臺上,評委正在分析點評王林剛才的表現。旁邊的展示臺上放著一個金閃閃的獎盃,等他講完之後,就會把它交到冠軍手中。
「……我知道了。」林落焰點了點頭。
然後他又大步朝前走,一直走到演播廳中間,高高地舉起了手:「請等一等。」
這聲音在演播廳裡回蕩開,就像湖面上迸裂了一塊碎冰。評委的話被打斷了。
「不好意思,我們班同學好像有些事要說,」林落焰說,「能不能先聽聽她的話?」
臺上的評委和主持人面面相覷,然後一起望向第一排的評審席。
年段長咳嗽一聲,轉身朝向林落焰:「小林你有事等會兒說——這是視頻轉播,全校都在看。」
「我也覺得這樣有些唐突……但想想還是挺重要的,」林落焰說,「畢竟事關比賽結果。」
說完,他轉向唐卿卿。
演播廳裡的所有人跟著他望了過去。
唐卿卿被看得有些發慌。她拼命吸了一口氣,穩住呼吸,再次從座位上站起來:「王林!你為什麼要抄我的圖紙!」
臺上台下都沒有人說話。
「那是我的設計!你連個螺絲都沒改!」唐卿卿大聲說道,「你怎麼好意思!」
視頻轉播的大屏幕頓時糊成一片雪花斑——導播把信號掐掉了。
視線又集中到新晉冠軍身上。王林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臉,咧了嘴笑笑:「你胡說什麼呢……這怎麼又是你的設計了……?」
「——行了,事情我知道了,有什麼話比賽結束再講,」年段長攔住了兩人的隔空喊話,然後轉向旁邊電視臺的攝像師,「不好意思,這一段……」
「知道知道。」攝像師會意地點點頭。
唐卿卿抿緊了嘴,沒有坐下。有老師從前面過來,想拉著她出去;她使勁甩開對方的手,然後大步走上前,一直走到舞臺正前方。
「你再說一次,你的圖紙你的設計,是誰想的?」唐卿卿已經不哭了,她昂著頭望著臺上,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不是……我是說,這是我們當時一起想的,」王林解釋道,說著又是一笑,「我說了方向,你提了些細化的意見……難道你忘了?」
演播廳裡騷動起來,竊竊私語聲像氣泡一樣從各個角落冒出。第一排的副校長與年段長耳語幾句,然後年段長起身,找了林落焰。
「先帶你們班學生出去吧,」年段長說,「有什麼事,結束了再談。」
林落焰猶豫了一下,點頭。他剛要過去叫唐卿卿,旁邊突然有人嘀咕了一句:「18班可真會來事,也不看看什麼場合。」
「還說人家抄襲圖紙呢——7班的學生,有必要抄她18班的?」
「還是個丫頭,就她那研究明星研究化妝品的腦子,怎麼可能做得出這種東西……差不多就得了,順臺階下吧。」
林落焰的腳步頓了一下。
「小林。」年段長提高了聲音。
林落焰緩慢地點了一下頭:「我知道,結束了再說。」
說完他一個轉身,朝向剛才說話的那兩個人:「那結束後,你們記得來向我們班同學道歉。」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5:56
第二十章 第二十節課
演播廳的門打開了,走廊上的校工做了個「請」的手勢。男生們看看唐卿卿,看看林落焰,又看看評審席,猶猶豫豫地走了出去。
李珍檬也跟著出去了,林落焰也是。他走在最後,出門的下一秒,演播廳裡重新響起音樂聲。
然後大門關上,把歡歌笑語一絲不漏地關在門裡。
李珍檬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班級群已經炸了,早有人把事情經過文字轉播到群裡。現在女生們都在安慰唐卿卿,男生們開始計劃要不要放學後把王林蓋了布袋揍一頓悶棍。
元氣小檸檬:你們不要鬧……
耳後刺青:什麼不要鬧,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血之寫輪眼:阿林呢,他怎麼說?他也在場吧?
李珍檬轉頭看了林落焰,對方正皺著眉頭望著緊閉的大門,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老師,」唐卿卿出聲喊道,「我的圖紙到底為什麼被卡?為什麼初審就把我刷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林落焰回過神來,為難地看著她,「他們只通知我,說你的圖紙不符合要求,所以沒有通過……」
「我怎麼就不符合要求了?王林的車子和我設計的一樣,說明他的圖紙肯定也——」
演播廳的門被推開了,一位評審走了出來。李珍檬眼熟他,這是3班的物理老師。
「在說圖紙?」物理老師看看林落焰,又看看哭哭啼啼的唐卿卿,「哦,你那份圖紙啊……我們專門開會討論過,最後一致決定刷掉。」
「為什麼呀!」唐卿卿說,「哪裡不對了?」
物理老師皺著眉頭笑了笑,胖臉上凸起兩塊油亮亮的頰肉。他左右一看,壓低聲音道:「你自己都說了,和王林的圖紙一模一樣……都一模一樣了,這還不算抄襲嗎?」
唐卿卿一愣。
「我們看完王林的圖紙,又看到你的……對照了一下,除了部分文字說明之外,其他幾乎一樣,」物理老師說,「這到時候要是做出來,豈不是兩輛一樣的車?當然不能讓你過。」
這句話說完的同時,門後響起一片掌聲,專業隔音材料的重重包覆下,都擋不了「劈劈啪啪」的聲浪漏到門外。
想必裡面的人正在讚歎冠軍的出色表現,也慶祝這一屆比賽的圓滿落幕。
唐卿卿一時說不出話來,視線顫動,像漂在海上的泡沫。等那陣掌聲過去了,她吸了一口氣,努力穩住聲調:「……為什麼是我抄襲他?」
那位老師又笑笑,朝林落焰一望,沒有說話。
「既然發現圖紙一樣,為什麼不仔細調查一下?」唐卿卿說著,眼眶越來越紅,聲音越來越高,「開了個會,就斷定是我抄他了?為什麼不來問我?讓我和他對質啊!」
物理老師看了她一眼,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我也不是說一定是你抄他……不過……」他又笑了笑,「反正……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就是這麼回事——一個課餘比賽而已,又不影響平時成績……你就專心學習,不要多問了。」
唐卿卿還要說話,演播廳的門再次被推開,音樂聲和掌聲從這條敞開的縫隙裡傾瀉而出。順著門縫,李珍檬看見選手們正站在舞臺上合影。
站在正中間的是王林,他手裡捧著金杯,笑容滿面。
門又被飛快地關上了。
出來的是7班的班主任,帶眼鏡的中年女人。她臉上的法令紋很深,深得好像一用力就能把她的下顎拆下來。
「還在說這事呢,」她看看胖老師,看看林落焰,又看看唐卿卿,「趁著學校沒追究,差不多就行了。」
輕描淡寫,好像在趕學生回家。
「什麼意思啊?」李珍檬旁邊的男生說,「難道我們還要被追究?憑啥啊?」
林落焰伸手把他攔了一下。
「突然鬧場是我們不對,是我失職了,沒有管好學生,」林落焰說,「不過既然現在有人對比賽結果提出異議,難道不應該調查核實嗎?」
7班班主任翻了個白眼,歎氣。她朝胖評審看了一眼,對方也是搖頭一笑。
「學校是打算把這個比賽發展成特色項目的,」7班班主任說,「所以需要造勢,需要精彩的戰況,也需要令人信服的結果,」她看了看唐卿卿,「要是讓墊底……讓18班的小女生奪冠了——可能你們覺得是逆風翻盤,絕地反擊,但要是宣傳出去……未免降低學校的格調了吧?」
這後半句話一出來,18班的幾人臉色頓時一變。
那女老師當然也看見了。她只是笑笑,又轉向林落焰:「林老師也是新來的,可能對於這些事不太瞭解……我就明白地跟你說吧,這比賽的結果,對於學校的意義,比對於學生要大得多——學生今年拿完獎,明年就是高二,再一年就畢業離校了,說白了,學生有沒有這比賽都無所謂。但是學校還得繼續辦下去,還要把這比賽發展成校園文化,一屆都不能鬆懈——我們的招生海報上需要的冠軍,是品學兼優,成績拿得出手,興趣也玩得出名堂的好學生。」她停了停,望向面前那幾個氣勢洶洶的男生,然後視線一移,看到他們手中還沒退出遊戲畫面的手機。
她笑了笑:「……你們班同學離這個要求,怕是有點遠吧?」
「所以18班拿出來的圖紙和7班一樣的時候,該讓哪一邊退賽,你明白了嗎?」女老師說。
「要是不勸退一個,到時候你們兩個班拿出一樣的東西來……再讓記者一拍,多尷尬啊。」物理老師在旁邊笑嘻嘻地補充道。
李珍檬聽明白了:誰抄了誰,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賽結果要符合劇本安排。
要配得上學校的「格調」,不能給學校丟臉。
「話就說這麼多,」7班班主任又看了看唐卿卿,摸摸她的頭,「小姑娘也別往心裡去,這社會就是這樣——等你以後出了校門,多見識些事,就明白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對不起。」林落焰的聲音。
女老師笑了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倒是不用道歉——」
「這事我知道得太晚……要是我早來幾日,一定能為你討還公道。」林落焰看著唐卿卿說。
女老師皺了眉,也許是因為剛剛會錯意的惱羞成怒。
「討還公道?你還想怎麼討還公道?」她冷笑一聲,走回到林落焰面前,「你要去校長室擊鼓鳴冤,還是給電視臺記者打個電話,爆料說我們這一個校內的小玩具車比賽,有人弄虛作假?」
說著她又朝面前的幾個學生甩去一眼:「我也勸你省點力氣吧小林老師,別打溫情牌做什麼知心大哥哥了——你別不信,就這幾個廢物,高一畢業分了班,路上看見你都不會叫你一聲!」
「怎麼會是廢物呢,」林落焰說,「難道你們班學生,廢到要抄廢物的圖紙?」
女老師的眼神一冷。
「不但抄了廢物的圖紙,並且沒有絲毫認錯的打算……這應該怎麼說來著?」林落焰若有所思地抓了抓下巴,「無恥至極?缺德驚人?禍害蛀蟲?行走中的人渣?史詩級的混蛋?震撼人心的小偷?超乎想像的流氓?禽獸般的白癡——」
「看來林老師是很不服氣了?」7班班主任打斷了林落焰滔滔不絕的發揮。
林落焰點點頭:「對,我很不服氣——並不針對你的學生,」他用眼神一指,「還有你,你,和大廳裡的那些人。」
話音剛落,演播廳的門又一次敞開,滿屋子的觀眾鬧哄哄地擠了出來——比賽結束了。
李珍檬看到王林走在人群之後,他也仰著頭朝門口張望。看到唐卿卿幾個的時候,他的眼神一怔,然後立刻轉過頭,朝另一個門過去了。
「怎麼了張老師,」出來的一個老師朝7班班主任招呼道,「事情還沒解決?」
女老師臉上的怒氣消了一些,她得意地揚起眉毛,提高聲音:「是啊,林老師可不服了,一個玩具車比賽,還非要爭個誰對誰錯,好像我們欺負他們班小姑娘似的。」
周圍有更多人停下腳步,有老師也有學生,一個個都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圈人。提著攝像機的記者在門口停了停,才剛朝這裡望了一眼,馬上被評審老師請下樓去了。
「這樣吧,林老師,」7班班主任看著人多了,臉上開始堆起笑意,「哪怕你不想聽,我還是得說——這麼一場比賽的結果,真的沒什麼,對於你們班女同學,一點都不重要——她能不能畢業,能不能上大學,不看這比賽。」
「我花了時間花了精力做的作品,怎麼就不重要了!」唐卿卿忍不住出口大喊。
7班班主任好像沒聽見,又笑得更大了一些:「但林老師你既然不服氣,那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
林落焰想都不想,直接點頭:「可以啊。」
女老師在鏡片後眯了眼睛:「學生畢竟是學生,以學業為重。月底開始就是期中考——如果你們班期中考試的平均分超過我們,我就讓評委會重新……」她停了停,笑著轉向唐卿卿,「我就讓王林對你道歉,怎麼樣?」
周圍響起輕輕的哄笑——沒有議論,只有哄笑:一個是7班,一個是18班,班級順序是按摸底考試的分數排的。
7班的張老師就看著唐卿卿笑,彷彿拍板定奪的權利在她手裡。
「那不行,」林落焰說,「光對唐卿卿道歉怎麼夠。他用了別人的設計參加比賽,這是對全校的欺騙——應該對全校道歉,另外道歉,鄭重道歉。」
這一次,周圍開始浮起議論聲了。
張老師的臉色一暗。跟著出來的老師們看著情況不對,哄著趕著把圍觀的學生疏散了。
走廊上只剩下兩個班級的班主任,和幾個18班的學生。
「……可以,一言為定,」張老師停了停說,「不過如果你們輸了,準備怎麼辦?」
李珍檬轉頭看了看林落焰,他也皺起眉頭了,臉上的表情和他站在自動販賣機前一模一樣。
「這樣吧,」張老師說,「今天的事已經鬧了,就算外面的人不知道,校內的影響也消除不了……這件事上,你作為班主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笑了笑,「如果你們班輸了,你就自覺點辭職吧。」
「……這也太過分了吧!」李珍檬旁邊的男生喊道。其他人也跟著他叫嚷起來。
「怎麼過分了?」張老師說,「班級紀律管不好,學生成績也帶不上去——這樣的班主任,留著幹嘛?」
「你說得對,」林落焰出聲,壓過了身後學生的喊話,「那就一言為定。」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6:08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節課
當天下午5點,高一(18)班教室。
放學時間已經到了,但誰也沒走。
班級裡的氣氛十分凝重,就像一鍋隔了夜的冷肉湯,上面浮著的厚厚的白油。
「……事情就是這樣,」講臺上的林落焰說,「牛我已經吹出去了。距離期中考還有半個月,希望大家——」
「他們也太過分了吧?」一個男生說。
「這學校這老師都是胃酸沖腦了,這種話都明擺了說出來,真當我們好欺負?」一個女生說。
「但是這個賭……別說半個月,就算給我們一年……怕是也……」弱弱的嘀咕聲。
雖然這話比較洩氣,但李珍檬十分贊同。
恐怕在座的其他42個同學也是這麼想的,剛剛還群情激昂的討伐立刻冷靜下來。
對方是7班,己方是18班,編號差距十分明顯地體現了學力差距。7班那個班主任得意洋洋地挖了個坑,沒想到還真有人乖乖往下跳。
林落焰當眾應允的時候,毫不猶豫,乾脆俐落,彷彿成績單已經拿在手裡,隨時可以朝對方臉上拍。李珍檬雖然心裡沒底,但她看林落焰胸有成竹的樣子,於是以為,他說完之後還會接上一個「但是」「不過」之類的轉折,為己方爭取一下有利條件——比如把比試限制到單科成績,或者取全班的最高分。
畢竟那些小說電視劇裡,主角都是用幾句話幾個詞,就四兩撥千斤地扭轉局勢。
然而沒想到林落焰說完就沒有二話了。
沒有二話,就一句「一言為定」。
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他答應了什麼?
如果只是個別學生之間的比拼,也許會有奮發圖強之後,奇跡般地逆轉勝負的案例;但當範圍擴大到全班,要讓一整個班的人在短時間內齊刷刷地拔高成績……
「林哥,不是我打擊你,」最後一排的蔣子迪說,「要不……要不你還是,先……找找下家?」
「我沒有下家。」林落焰說,不假思索。
教室裡又默了一瞬,好像被拿著遙控器切了靜音——不,切了暫停。
林落焰大概也回過神來了。他停了停,又重新說了一遍:「我沒有別的地方好去,所以……」
這個「所以」停得更久,遲遲沒有下文。教室裡的44雙眼睛一齊盯著他,恨不得把他沒說完的半句話直接從嗓子裡摳出來。
然而「所以」後面的話大概是被空氣吃掉了。
「總之……大家加油吧!」林落焰說。
那大家就只好開始加油了。
布拉德汪:分析一下現在的情況
布拉德汪:開學至今沒有大型考試,所以能參考的樣本只有分班摸底考
布拉德汪:7班,摸底考全班總成績的平均分,402分
血之寫輪眼:那好像也不是很高嘛
布拉德汪:滿分500
生魚片:……
微風泡泡:……那,我們班呢?
布拉德汪:問這個問題之前,你回憶一下自己考了多少
微風泡泡:……哦,對不起[委屈]
布拉德汪:再回顧前幾次單元考的數據,我班單科及格率十分驚人,這裡就不說出來動搖軍心了
甜甜甜桃子:對不起……[快哭了]
天道酬勤:大家不要慌!
天道酬勤:還有半個月,現在開始努力也來得及!
耳後刺青:[摳鼻]
天道酬勤:期中考有9門科目,我們可以發揮各自優勢,互相幫忙補習啊!
天道酬勤:總不可能有人9門課門門不行吧!
耳後刺青:……對不起……
甜甜甜桃子:阿林要滾了[大哭][大哭]
生魚片:希望他能找一份更有錢的工作[祈禱]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我問一下,誰有這一屆摸底考的試卷?
——體育特招生李珍檬沒有考過摸底考,不知道試題難度,也不知道7班的這個402分是什麼水平。所以她還心存一絲僥倖:說不定加上她的分數之後,18班的平均分也不算難看?
她這麼一說之後,馬上有人私聊了她。
「鋼鐵白兔」——沒在群裡冒過泡的id,但李珍檬還是從頭像的軍艦照片上知道了這是誰。
鋼鐵白兔:我有
鋼鐵白兔:不過是實體的卷子……
鋼鐵白兔:明天週六,我帶來給你?
鋼鐵白兔:哦,我是唐卿卿[尷尬]
元氣小檸檬:我知道呀
元氣小檸檬:要不還是上學再說吧,不然都放假了,還要麻煩你跑一趟
鋼鐵白兔:……
鋼鐵白兔:這個事本來也是因為我
鋼鐵白兔:反正我明天給你帶來吧
於是李珍檬和唐卿卿約了週六上午在一家冷飲店見面。軍事宅小姑娘穿了一身粉紅色連衣裙,斜背一個同色系的毛絨小兔子挎包,整個人就像一團棉花糖一樣柔軟可愛。
如果她沒有紅著一雙腫桃眼的話。
李珍檬都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了。
「正好我表妹也要考,她跟我要摸底考試卷,我就去找王林了,」唐卿卿說著,話頭一頓,解釋了一句,「……是之前就跟他要來的。」
「……哦。」
唐卿卿打開她的兔子包,正要拿出試卷,旁邊的手機突然響了——冷冰冰的系統鈴音,不是「喵喵喵」。
唐卿卿只看了一眼,馬上就把手機靜音,翻過來拍在桌上。
這麼一晃眼的工夫裡,李珍檬看到她的手機桌面是一片純黑的底色,和她一貫的甜美風格完全不同,大概是剛剛換上的。
「我早就該料到了,」唐卿卿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他一直勸我別參加……說什麼萬一輸了我會難過……」
這個話題沒有繼續下去,唐卿卿從包裡抽出試卷,數了數,攤開鋪在桌上。
「參考答案我也帶來了,你做完了,咱們當場批改。」她腫著眼睛笑笑說。
李珍檬也笑笑,道了聲謝。
「……怎麼會是你謝我呢。」來自對面姑娘的小聲嘀咕。
她轉向旁邊的飲料杯,伸手掐著吸管,快要把那支無辜的塑料管勒死了。
「當然要謝謝你啊,」李珍檬說,「我一直後悔沒有參加這個考試,現在總算有機會讓我掂量掂量自己了。」
唐卿卿掐著吸管的手頓了一下,然後鬆開。
「你可真會說話。」她說。
李珍檬「嘿嘿」笑笑,拿出筆袋,開始做題。
然而對面的人又開口了。
「這次是我太衝動……自己的問題沒有解決,反而連累了你們……還有阿林,」唐卿卿說,「但我昨天想明白了,這件事的結果,跟我衝不衝動,沒有關係。」
李珍檬一愣,抬頭看她。
「哪怕我在賽後找老師反映,好聲好氣有理有據地跟他們說,難道他們就會信我,就會聽我說話了?」她說,「結果還是一樣的,我還是會被刷掉——搞不好還要被罵幾句,還不如當場戳穿他,至少會讓更多的人知道。」
「所以我不後悔在那個時候站起來,我只後悔……」唐卿卿頓了一下,「也是我太沒用,連『一人做事一人當』都說不出口。」
李珍檬想了想,不說話,低頭做題。
「加油啊李珍檬,」唐卿卿又說,「證明給他們看,我們才不是垃圾。」
「嗯。」李珍檬一邊寫字一邊應道。
李珍檬摸底考的最後得分:483分。
布拉德汪:李珍檬同學以一己之力把全班的平均分拉高了3分
甜甜甜桃子:厲害啊李珍檬!
生魚片:牛逼!
微風泡泡:原來是學霸!
布拉德汪:現在我們和7班只差100分了
血之寫輪眼:……
甜甜甜桃子:……阿林還是要滾了![大哭][大哭]
耳後刺青:我後來想過了,他要是失業了,我可以介紹他來我家的公司……
天道酬勤:同學們,冷靜!
天道酬勤:這100分,是五門課考試總分的100分!
天道酬勤:分攤到每一門,才20分!大家多做對幾道選擇題填空題,就趕上了!
張彥明01:……說得有道理
張彥明01:而且期中考的科目更多,大家準備得充分點,做題的時候認真點仔細點,再運氣好點,每門考試提高十來分……也不是什麼難事啊!
雖然只是理論上的情況,但這番話十分鼓舞人心,彷彿期中考拿個年段第一猶如探囊取物。扣扣群裡當場組織起了好幾個學習小組,學習氣氛從未如此濃厚。
李珍檬周一清早到教室的時候,竟然還聽到有人在背單詞。
竟然還有人在背元素週期表。
連小結巴都磕磕巴巴地背上文言文了。
李珍檬回憶了一下,自己確實做完了週末作業——那就好,沒有拖後腿。
下課的時候,李珍檬去辦公室交一份「不知道為什麼漏了但總之就是漏了所以不是故意不交」的作業。辦公室的門沒有完全關上,大敞著一條縫;李珍檬正要伸手推開,突然聽見裡面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
「你能說說你當時怎麼想的嗎?」楊老師的聲音,「怎麼就一口答應了?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挺熱血挺偉大的?」
「……不然呢,難道我認慫嗎?」林落焰的聲音,「我要是認了服軟了,那我學生怎麼辦?她才是吃虧受委屈的那個。」
輕輕淺淺的歎氣聲。
「那現在你們班已經背水一戰了,你覺得有贏的可能嗎?而且你想過沒有,你賭了個辭職的局,你的學生呢?真會為了你去發憤圖強?」
「……應該……還是會的吧,」猶猶豫豫的回答,「能力範圍內的話……」
「但如果他們真的為了你刻苦學習了,你不覺得……這好像是你在綁架他們嗎?」
李珍檬一愣:她還真沒往這方面想過。
林落焰用工作做賭注,賭了一個幾乎不可能贏的局——反過來說,他是用自己要挾全班,為了他好好學習?
屋子裡被提問的那個人一時沒有說話。
一直沒有說話。
李珍檬還在等著下一句,然而一串腳步聲措不及防地傳來,轉眼到了面前。
然後辦公室的「呼」地被打開,楊老師板著臉大步走了出來。
兩人視線相觸的瞬間,都被對方嚇了一跳。然後李珍檬規規矩矩地叫了聲「楊老師」,楊老師也沖她點點頭,走去自己班裡了。
李珍檬朝辦公室裡一望,林落焰坐在椅子上,雙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老師。」李珍檬叫他。
林落焰也點點頭。
李珍檬走進辦公室,把作業本放在他桌上。
林落焰又點點頭。
「林老師,」李珍檬說,「你當初……為什麼要做老師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6:21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節課
——為什麼要做老師?
這個問題,李珍檬並不是隨口問問。
這一位代課班主任,總讓她覺得非常……奇妙。
看年齡,他應該是個剛畢業的愣頭青,然而許多想法又十分古板,說話語氣也老成得要命。班上的女孩子湊在一起聊天的時候,一致認為這個人搞不好還真是念私塾長大的。
每天上課前先背《弟子規》,背錯了就要被戒尺抽手心的那種私塾。
但要說他因循守舊,冥頑不靈……李珍檬有時候又忍不住覺得,這個人的腦子裡是不是住了一隻磕嗨了木天蓼的奶牛貓?
所以他說起那套稀奇古怪的人生道理的時候,時不時就會拐進一個急剎彎道,然後朝無法預知的方向狂奔而去。
「怎麼了?」林落焰反問道,「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就,突然好奇,」李珍檬說,「我們花季少女總是對世界充滿好奇的。」
林落焰把手放下來,往椅背上靠了靠,視線浮向天花板。
「我剛來這裡的時候,遇到了一對老夫婦,」他慢慢說道,「他們人很好,只是老太太身體抱恙,終日臥床不能下地,兩人也沒有子女。我一時找不到住處,他們就收留我在閣樓住下。」
李珍檬沒想到自己這一問,居然要從這麼久以前開始回溯。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那時候你已經考到我們學校當老師了?」她忍不住問。
「還沒有,」林落焰搖搖頭,「當時,是老先生他說——」
話題在這裡戛然而止。
「……老先生說什麼了?」李珍檬忍不住催了一下。
林落焰朝她一看:「沒什麼……總之我就來做老師了。」
這兩段之間的跳躍,大概隔了一個銀河系。
但當事人不想說,也沒辦法讓他開口,李珍檬扁扁嘴。
「你快回去上課吧,」林落焰催促道,「下次作業早點交。」
李珍檬「哦」了一聲,剛要轉身,又忍不住站停了:「林老師,萬一我們期中考真的……到時候你怎麼辦呀?」
「話都說出去了,願賭服輸。」林落焰淡淡地說。
「就……真辭職啦?換一所學校?」
林落焰抿了嘴,又抬頭望著天花板,不說話。
「你回去吧,」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這不需要你們操心,我自己會想辦法。」
——又是這句話。
李珍檬忍不住轉回來看他:「林老師,我在家裡的時候,找到我爸的一本舊書,上面有個人物的名字跟你一模一樣……性格也挺像的。」
林落焰眼神一動,轉而看她。
「他是一個門派的大師兄,什麼事都是自己大包大攬,自己說了算,不讓別人知道,也不許別人插手,」李珍檬說,「他天天掛在嘴邊的,就是『爾等無需操心,林某自有辦法』。」
林落焰的眼神又是一動,還皺了皺眉:「你覺得跟我很像?」
「……有點吧。」
「然後呢,」林落焰坐正了,看著李珍檬說,「那本書還寫了什麼?」
「他老是欺負自己的師弟師妹,在門派裡很不得人心。」
「……還有呢?說說說。」
「雖然他的脾氣很壞,但因為很有天分,所以師父師祖都很欣賞他,經常幫他護他……所以他在門派裡簡直無法無天。」
林落焰又皺了眉頭:「然後?」
「師弟打也打不過他,要跟他講道理,也講不過他的歪理邪說……就更氣了。」
「……後來呢?」
「不知道了,我還沒看到那麼後面,」李珍檬說,「哦,不過他喜歡他的小師妹,就經常做一些很蠢的事——」
林落焰立刻伸手一攔:「……這個就別說了。」
李珍檬一愣,發現這位林老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滿臉通紅,甚至還用手捂住了嘴。
還把頭也轉開了,看來羞得厲害。
「……怎麼了林老師,你也看過這本書?」
而且還真情實感地代入「林落焰」了……?
「沒有沒有……我沒看過。」林落焰連連搖頭,然而視線還是黏在牆上,根本不敢轉過腦袋。
李珍檬看到他的耳朵尖都紅了。
她正想再問,上課鈴聲響了起來。於是李珍檬看看面前這隻紅彤彤的小龍蝦:「……林老師那我先走了。」
「等等,」小龍蝦叫她,「那本書……那本書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李珍檬一愣:「不太行吧,是我爸的書,我都沒看完就被沒收了。」
「哦……」小龍蝦的紅色褪了一些。
「本來我倒是可以試試去偷出來,不過我在家的時候,我爸媽也在家……被抓到了就要被罵,」李珍檬說,「除非找個他們都不在的時候……」
「我明白了,」林落焰點點頭,「你先去上課吧。」
李珍檬回到教室,又是一節前所未有的安靜和諧,學習氣氛濃厚的自習課。班裡只能聽到「沙沙」翻書聲,「唰唰」寫字聲,還有不時響起的「我也不會做」「這種難度是真的存在的嗎」「我猜是C」「那我押D」的學術討論。
半個月的時間裡,每個人都要把每門科目的成績提高至少十分……這個任務,實在太過艱巨。
更何況自己班在努力的時候,7班也在努力,他們也有要追趕的對象——又怎麼會那麼容易被追上?
「這題……你,幫我看看。」小結巴也把作業本遞了過來。
李珍檬剛要接過來看,教室另一邊的角落裡有人念叨了一句——「所以唐卿卿你為啥要搞這個事啊」。
「現在大家都要硬著頭皮複習了……」旁邊也有人應和道。
「我中考都沒做過這麼多練習題。」
李珍檬朝第一排望瞭望,唐卿卿低著頭,認真寫作業,好像沒有聽見。
「就不能讓唐卿卿和7班那個單獨比嘛,冤有頭債有主——」
「啪!」摔書的聲音。
然後有人「嘩啦」站了起來。
「你們怪唐卿卿做什麼?她難道做錯事了?」劉一墨提了嗓子說,「明明是那個7班的錯!怎麼反而怨起受害者了?」
剛才嘀咕的人都閉了嘴,不說話。
「要是做得煩了背得煩了,就好好想——都怪7班那小子!都怪他!要不是他抄了唐卿卿的設計圖,我們現在哪用得著拼命看書!」劉一墨說,「這才是冤有頭債有主!」
「你急什麼,我們又不是這個意思,」後排的蔣子迪說,「唐卿卿的事大家都很氣,但能不能換個別的解決方式?」
「比如?」
「比如……咱們簡單直接點,放學了把那小子堵廁所裡揍一頓,不比這樣解氣?」
「然後阿林就因為沒管好學生,直接被開了。」另一邊的女生說。
蔣子迪「嘖」了一聲:「那我去找幾個社會大哥——」
「好了好了,」班長出聲道,「有這工夫還是刷題吧,本來就是給自己複習,考出來的成績也是自己的,現在還能順便幫唐卿卿報仇,一舉兩得不好嗎?」
教室裡又安靜下來,連「我猜是C」的聲音都沒有了。
雖然前一天大家還興致高昂地策劃著絕地反擊的劇本,但真的拿到習題之後,立刻被一桶冷水潑了個清醒;打臉的熱情也隨著習題量的增加而遞減——虐人先虐己這種劇情,看著很爽,但大部分普通人都會在「虐己」的前置階段直接放棄。
「哎……」有人歎了口氣,「要是這個節骨眼上,能有一個門門滿分,力挽狂瀾的超級學霸就好了。」
「班上哪有這樣的人?」
「萬一……萬一突然來個轉學生,天降神兵?就不許我做個白日夢?」
……也就只能做做白日夢了,李珍檬想。
而且就算真的天降一個門門滿分的學霸,怕是也拉不動全班的平均分。
何況真有這樣的學霸,怎麼會轉到18班來?
這一天就喪氣騰騰地結束了。李珍檬駕著電驢回到家,書包都還沒放下,就聽到媽媽在廚房裡說——「檬檬,你們班主任等會兒要來家訪。」
「……啊?什麼時候?」
「就等會兒,今晚啊,」媽媽走了兩步過來說,「一會兒我們早點吃晚飯,吃完了你跟我一起把客廳收拾一下。」
李珍檬有點搞不清狀況——沒聽說學校最近佈置了家訪任務,再仔細想想,自己也沒有惹是生非。
應該沒有惹是生非吧……?
「……他什麼時候說要來家訪的?」李珍檬問。她明明一個多小時前還看到林落焰了,根本沒聽說這事。
「剛剛來了個電話,問我們今晚在不在家,」爸爸說,「你們這班主任聽聲音挺年輕的啊,期中考前還來檢查學生在家複習的情況,這麼負責?」
李珍檬「嗯嗯啊啊」地應了幾聲,然後提著書包走進房間,發現手機上有幾條未讀信息。
林落焰:李珍檬,今晚我去你們家家訪
林落焰:我來拖住你父母,你趁機想辦法,把那本書找出來
林落焰:拜託,求你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6:55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節課
林落焰是七點過半的時候來的。彼時李珍檬家裡已經備好了熱茶糕點水果零食,地板拖了茶几擦了,沙發上的墊子也拍得鬆鬆,又擺得端正;爸爸媽媽還換了身衣服,正襟危坐,恭候大駕。
雖然門鈴響起,大門打開的時候,他們看到那張年輕的臉,有那麼一點點失望。
李珍檬小學初中都在重點班,來家訪的老師就算不是德高望重,好歹也經驗豐富——再不濟,也不會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小年輕。
李珍檬覺得,要不是林落焰穿了學校的西裝制服,爸爸說不定會把他當成外賣小哥。
「哦……林老師,」反應過來之後,爸爸急忙把人往屋裡讓,「請進請進。」
媽媽也忙不迭地泡茶,切水果,嘴裡不停地客套「吃飯了沒」「哪裡人啊」「住在哪兒啊」「回去方便嗎」。
「客氣客氣……」林落焰一邊推讓,一邊被拉著在沙發上坐下了。
……十分僵硬,李珍檬看著他想。
從表情到動作的僵硬,連視線都硬邦邦得像眼裡灌了膠水——可見是第一次家訪。
李珍檬又看看自家父母——他們見過的老師,可比這位老師見過的家長多多了。
情況頓時有些不妙起來。
剛剛吃晚飯的時候爸爸還在說,怎麼這位林老師好像年紀不大,能不能帶班啊,要是不行給檬檬找個補習班吧?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又看看林落焰,對方一臉拘束,媽媽給他倒茶的時候,他居然還小聲說了句——
「多謝夫人」?
完蛋,萬一自己被他害得不得不去上補習班……那可真是太糟了!
「林老師看著好年輕啊,」爸爸說,「做老師多久了?」
「在這學校還是第一年。」林落焰說。
……這回答,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巧妙地加上了「在這學校」的定語之後,莫名給人造成「在別的學校做了很久」的印象——最重要的是,他這麼一說完,這個問題就算過去了,爸爸不好意思再問了!
李珍檬默默地鬆了一口氣。
「我們檬檬平時在學校聽話嗎,」媽媽說,「初中的班主任老說她皮。」
李珍檬剛剛鬆下的氣又瞬間提了起來。
她初中的班主任是個特級教師,30年的老教師,說出的話被自家父母奉作金科玉律。她說李珍檬真皮,那李珍檬絕對不是人造革。
林落焰笑了笑:「聽不聽話我倒覺得不重要,畢竟來學校學習知識,說到底是為了能分辨是非。若只是要孩子『聽話』,那豈不是白念這麼多書了。」
……雖然這番話正能量得像電視劇臺詞,但又一次巧妙地模糊了提問重點,幹得好!
李珍檬剛要鬆一口氣,轉頭看到媽媽皺著眉頭,似乎對這回答不太滿意。
「李珍檬倒也不是皮吧,」林落焰又補充了一句,「她很聰明,思維活躍,經常有些新鮮的想法,這倒是需要鼓勵的。」
「她當然聰明了!一天天的花招不要太多!」媽媽立刻接話道,同時往李珍檬身上搡了一把。
從她喜滋滋的表情判斷,這一關大概也算是過去了。
過去就好過去就好,李珍檬拍拍胸口——這口氣一會兒鬆一會兒緊的,她差點沒打起嗝來。
然後林落焰又說了一些學校的事,班級的事;一開始的拘束完全不見了,這位林老師談吐自如落落大方,條理清晰頭頭是道,還發散點評了一下當今教育現狀,儼然一位師範院校畢業的高材生。期間爸爸給他倒了兩次茶,媽媽又切了一碟水果——李珍檬以此判斷,他們對這個代課班主任大致滿意。
「李珍檬,」林落焰突然叫她,「今天的作業做完了沒?」
「對對對,檬檬你做作業去吧,」媽媽也催促道,「林老師我們會招待的。」
李珍檬愣了愣,想起林落焰來之前發給她的短信。
——我來拖住你的父母,你想辦法,把那本書找出來。
——拜託,求你了!
雖然感覺這事有點胳膊肘朝外拐……不過看他都用上感嘆號……都「求你」了……
李珍檬從沙發上站起來:「那……我回去做作業了。」
李珍檬家裡住的是兩層小複式,書房和臥室都在樓上。李珍檬離開客廳前預估了一下——林老師的家訪談話至少還要持續小半個小時。
小半個小時,找一本書,應該來得及?
於是李珍檬在爸爸媽媽的注視中上了樓,走進自己房間,打開檯燈。
房間裡亮起來了,李珍檬又開了個英語閱讀的音頻,讓音箱替她背著單詞。然後她一貓腰出了門,躲在樓梯扶手之後的視覺盲區裡,退出門外,小心翼翼地朝書房過去。
書房沒上鎖,但門上有窗,不能開燈。李珍檬只能拿手機照著,一點一點慢慢找。
她找到那口專放武俠的大書櫃,踮了腳使勁伸手去摸——上一次的老地方,只摸到稀稀拉拉一層灰。
也對,那本書後來被媽媽收走了,不知道媽媽又把書放哪兒去了……李珍檬咬了嘴唇,晃著手機左右一看,什麼也沒發現。
5口大書櫃,難道一格一格找?
樓下傳來爸爸的說話聲,看樣子正聊在興頭上。李珍檬稍微放下心來,用手機照著書名,一個個看過去——沒有發現。
……這樣太浪費時間了。李珍檬停下來想了想,她記得媽媽對爸爸看武俠小說的態度是——「幾本胡說八道的破書,看了二十幾年都沒看膩」。
「自己的書櫃自己收拾」。
「我才不來管你那堆破書」。
對,她還對自己說……「都上高中了,還翻你爸的破書」。
那麼她拿到一本「破書」之後,會放在——
名偵探李珍檬感覺眼前一亮,立刻大步走到爸爸亂糟糟的書桌前,拿著手機往桌子上隨手摞起來的書堆上一照——
《響劍傳》。
李珍檬馬上拿了書躥回自己房間。
《響劍傳》,作者佚名,1990年11月第一版。
李珍檬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出版那年頭,恐怕樓下那位班主任還沒出生。
那他為什麼這麼緊張?
先不管這些,好不容易把書拿回來,看了再說。
於是李珍檬翻到上次看的地方,繼續閱讀。
——「林落焰」勤勉修煉,境界臻至金丹,得到掌門親授的佩劍,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結丹成功之後,「林落焰」趁熱打鐵潛心閉關以鞏固境界,把督促師弟日課的任務交給了「段響劍」。
——某日深夜,電閃雷鳴,「段響劍」感知異動奔至後山,豈料此時一道天雷劈落,整個山頭被炸為平地。
……
等等,這就退場了?李珍檬往後翻了幾頁,發現門派上下都認為大師兄歿於天雷,一片哀悼;「段響劍」雖然平素與大師兄不睦,但也扼腕悲歎,愴然淚下。
……還沒來得及作妖,還沒來得及給主角提供打臉的機會,就這麼倉促退場了?
那這個角色寫出來是幹嘛的?
李珍檬又往後翻了翻,倒是稍微有些明白了。
「林落焰」英年早逝之後,「段響劍」反而將其視為前行的目標和動力,時刻鞭策自己,不敢懈怠。從那之後,他掛在嘴邊的話便是——「倘若師兄還在人世」。
「倘若師兄還在人世,絕不會善罷甘休。」
「倘若師兄還在人世,豈能放過這妖孽。」
「倘若師兄還在人世,又何止今天這境地。」
……原來是這種作用,李珍檬點點頭。
——「檬檬,你們老師要走了,你來送送呀。」走廊上傳來爸爸的聲音。
李珍檬趕緊應了一聲,把書塞進抽屜,飛快站起來走出門去。
李家一直把林落焰送到小區門口,對方再三表示「留步」之後,才目送他走出小區,走過馬路,漸漸消失在霓虹斑斕的夜色裡。
「小夥子人倒是挺好的。」媽媽說。
「可惜還是年輕,怕是壓不住陣。」爸爸說。
李珍檬不敢吭聲,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招來補習班之禍。
好在爸爸媽媽回家之後也沒再提起補習班的事。李珍檬走進自己房間,發現桌上的手機亮著。
——一封新郵件。
主題:你好,我在江湖昔日看到你的帖子了
發件人:Theswordofhonor
李珍檬一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經在舊書論壇留過郵箱地址。不過現在書已經拿到了,想知道的劇情也看完了,甚至這本書明天就要帶去給林落焰……
李珍檬想了想,還是點開了郵件。
Theswordofhonor:你好,我在論壇看到你在找《響劍傳》這本書,請問你是以前看過,還是從哪裡聽說的?
元氣小檸檬:我也是機緣巧合發現的,正好裡面有個角色和我認識的人的名字一樣,覺得很有趣,就找來看看。不過現在我已經找到啦,不需要信息了,謝謝你聯繫我
——點擊發送。
——沒有回復。
這一夜安然過去,只是李珍檬做了一個又累又煩的夢。夢裡自己是個剛入山門的小蘿蔔頭,每天淩晨就被催著起床,挑著兩個大木桶下山打水,一個人要灌滿十個大水缸,不滿不准吃早飯。
只是夢裡的小蘿蔔頭來來回回跑了快有一輩子的山路,結果卻連一口缸都沒滿上。她低頭一看,那缸底豁了一個大口子,她灌多少水,就漏多少水。她跑去找大師兄報告,大師兄一轉過身來,分分明明是林落焰的臉。
「你說缸灌不滿,那是你不夠努力!跑得不夠快!」林落焰橫眉豎目地說,「大家的缸都是漏底的,怎麼就你灌不滿?」
說完他長臂一揮,激起一道氣勁,滿地的大水缸通通翻了個個——全是漏底的。
李珍檬「哇」的一聲就醒了。
還好,睜開眼看到的是自己的房間,自己的被子,自己的床頭櫃。
自己的手機上還亮著一條消息。
林落焰:李珍檬,我今天不去學校,你先把書放著,謝謝
這一天的語文課改了自習,班會改了自習,下午的自習課上完了,也沒有人來宣佈放學。
「林老師……幹、幹嘛去了呀……」小結巴一邊收拾書桌一邊念叨。
李珍檬搖搖頭。她可能是最後一個見到林落焰的人,但她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下下周就要期中考了……」
「我剛才去辦公室看了,昨天的作業他還沒改完。」
「可能是突然有事?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
其他同學也跟著議論起來。大家都很不安——距離期中考還剩下不到三星期,大家好不容易一鼓作氣開始複習,班主任卻缺席了。
更何況,18班和7班兩位老師打賭的事已經全校皆知,所有人都在坐等看戲。
對,只有打賭的事全校皆知,至於為什麼打賭的原因,一方面是被校方封鎖消息,另一方面——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
畢竟,7班的優秀學生代表,照片都還在宣傳窗上掛著的學霸,怎麼可能會抄墊底班的小女朋友的設計圖?
就算他想抄,她設計得出來嗎?
這是李珍檬這兩天刷學校空間牆總結出來的輿論觀點。
「好了好了,咱們放學吧,」蔣子迪喊了一嗓子,「林哥不在,難道我們就不回家了?」
說得很有道理,於是班裡的人喪氣騰騰地收拾書包,各回各家。
張彥明01:出大事了,同學們
甜甜甜桃子:???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你忘了換號?
張彥明01:……我剛到家,不要鬧
張彥明01:確定了,阿林今天開始請假,請好幾天,明天起會有代課老師來上課
布拉德汪:什麼情況?
張彥明01:年段長剛才喊我去辦公室,佈置了一堆工作,我盤算了一下,阿林估計得請假到下周
微風泡泡:這麼久呀,他要去幹嘛?
血之寫輪眼:那等他回來我們的期中考豈不是都涼了?
生魚片:……他不會是知道我們贏不了,所以請假去面試了吧?
甜甜甜桃子:阿林跑路了[大哭][大哭]
微風泡泡:那怎麼辦?我們那個期中考……還賭不賭了?
鋼鐵白兔:……
鋼鐵白兔:這話可能我來說不太合適,不過如果阿林不在了,大家光是為了我……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吧
布拉德汪:???
鋼鐵白兔:我是唐卿卿,連累到大家很不好意思……本來想著為了阿林也要拼一下……
鋼鐵白兔:不過現在他走了……
耳後刺青:怎麼說話呢,一口一個走了不在了
鋼鐵白兔:……
耳後刺青:既然說的是請假,肯定還會回來的吧,怎麼能當他不在了
耳後刺青:萬一他放完假回來,發現自己被學校開了,多尷尬?
鋼鐵白兔:……嗯[不高興]
張彥明01:說得有道理,大家不能鬆懈,繼續努力到期中考!
甜甜甜桃子:可是題目好難啊[大哭][大哭]
天道酬勤:我突然有個想法
天道酬勤:大家知道田忌賽馬的故事吧
張彥明01:你是說讓我們輪流上去考試?
天道酬勤:……不是
天道酬勤:我的意思是,我們不擅長的科目,在短時間內要提高成績也比較難
天道酬勤:不如大家集中專攻自己的特長,反正是總分的平均分,拉高一分是一分
微風泡泡:有道理,本來就不及格的課,一時半會兒也搞不懂,還不如把自己懂的做好了,把其他科目的分數拉上去
血之寫輪眼:哇這麼一說,我感覺我的總分還能提高30分!
生魚片:35分!
甜甜甜桃子:我全都不及格[大哭][大哭]
鋼鐵白兔:……那個,我雖然別的成績不太好,但是如果有同學不會做物理題的話,可以來問我
微風泡泡:我有文科的複習資料可以發群裡!
一時間,班級扣扣群又充滿了學習氣氛,剛才的萎靡不振一掃而空,年段第一再次唾手可得。李珍檬也忍不住誇下海口:我什麼都會,隨便什麼都能來問我[酷]。
張彥明01:哦對了,剛剛年段長還說了個事
張彥明01:他說我們班這兩天會有一個轉學生過來,到時候阿林要還是不在的話,我們也要好好團結同學
班級群瞬間安靜。
耳後刺青:從哪兒轉來的轉學生?
張彥明01:不知道,叫啥都不知道,年段長沒細說,我也不好意思問
張彥明01:反正……來了就知道了
說是這麼說的,但這件事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這個時候有轉學生要過來,不用說,肯定是要參加期中考的;雖然前兩天大家還在做夢,從天而降一個全科滿分的學神,帶領大家笑傲排名——但這樣的事,多大的幾率才會發生?
哪怕真有一個全科滿分的學神,會分到18班來?
更大的可能是,來的是個半斤八兩的學渣,把大家好不容易拉高的平均分又往下拖了拖。
希望之光才剛冒了點火星,就被「吱——」地澆滅了。
但該來的總是會來。
林落焰請假的第二天,早自習剛開始5分鐘,數學老師推門進來了。
全班都忙著背單詞背課文背公式,沒工夫搭理他。
「你們現在倒是會臨時抱佛腳,平時幹嘛去了,」數學老師朝教室裡掃了一眼,抬了抬眼鏡,「都停一停停一停,有新同學來了。」
說完他朝門外招了招手:「進來吧。」
教室裡頓時一靜,所有人都伸長脖子,狐鼬似的朝門口張望。
門外有個人影晃了晃,然後邁腿走了進來。
是個男生,瘦長臉丹鳳眼飛劍眉,鼻樑很挺嘴唇很薄——長相倒是端正,只是李珍檬看著,總覺得……總覺得有些微妙的感覺。
具體來講,是氣質似曾相識。
那男生走到數學老師身邊,稍微抬了眼皮,朝台下一瞥——
死氣沉沉的眼神,並不令人愉快。
他穿的是的校服,拉鍊規規矩矩地拉到頂,身後書包裡還插著一支細長細長的東西……用布袋裝著,不知道是什麼。
「這是今天開始轉到你們班來的新同學,」數學老師說著,轉向那男生,「你也自我介紹一下吧。」
轉學生點了點頭,面無表情。
甚至還有點不太高興。
然後他從講臺上拈了支粉筆,走到黑板前開始寫字。
粉筆刮擦著玻璃黑板,傳來令人難受的「吱吱」聲。
「吱吱吱吱」,段。
「吱吱吱吱」,響。
「吱吱吱吱」,劍。
轉學生扔了粉筆,轉過身來,好像怕人不認識似的念了自己的名字:「段響劍。」
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彷彿剛被從星期天的床上拖出來。
李珍檬卻倒抽了一口氣。
這個名字——她昨晚才見過!
她上學前還把這本書放進自己抽屜裡了!
她也立刻明白剛才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什麼回事了——就像剛見到林落焰的時候,雖然對方一身現代打扮,但還是讓人忍不住就想朝他一拱手,道一聲「大俠」。
一個「林落焰」可能只是重名……可現在這個「段響劍」又是什麼情況?
「你們班主任這兩天不在……你的檔案也沒人收著,」數學老師搓了搓下巴,「一會兒你自己去總務處領套課桌椅,先隨便坐吧,具體的事等他回來再說。」
轉學生又點了點頭,滿臉不高興。
轉學生的課桌椅很快就安置好了——教室最角落的空位,緊挨著掃帚畚箕。倒不是別人逼他坐得那麼偏,他自己搬著桌子,直接往那兒一放,坐下了。
面無表情,沒有二話。
附近的同學試著和他招呼,他點點頭:「你好。」
「……你包裡那個是什麼呀?」
「豎笛。」
「……能、能讓我們看看嗎?」
「不行。」
一上午過去,轉學生唯一說過的兩個字以上的詞語,是他自己的名字。
李珍檬本來想去問問他,套點話,關於《響劍傳》關於林落焰,但是看他滿臉喪氣騰騰,被欠鉅款的樣子——還是算了吧。
可能他還覺得挺委屈的吧,李珍檬想。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要換了是她自己,轉個學被轉到全校最差的墊底班來——她也不高興。
——與此同時,扣扣群裡正在瘋狂交流。
布拉德汪:事情不太妙,現在只知道這人是第三中學轉來的,其他啥都不清楚
微風泡泡:萬一是個學渣……
甜甜甜桃子:他為什麼轉學啊?
耳後刺青:看這情況,不是善茬
生魚片:那怎麼辦?
上午的課結束了,下午的課結束了。自習課的鈴聲一響完,蔣子迪咳嗽一聲,開嗓。
「小兄弟,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他站起來走到段響劍的桌前,「有件事需要你配合一下。」
段響劍轉頭,抬眼,視線鋒利得讓人臉疼。
「你說?」兩個字。
旁邊的人立刻遞過一疊試卷,蔣子迪拿了,往他桌上一拍。
「這是我們學校入學摸底考的試卷,耽誤你時間,做一下。」
段響劍的目光順著一落,又彈回到蔣子迪臉上:「為何?」
蔣子迪一愣,聲音跟著就提高了:「哪有那麼多廢話,讓你做你就做——」
「好啦好啦,不要吵,」班長站起來說,「是這樣的……其實我們馬上就要期中考了……但是班級平均分——」
「懂了。」段響劍直接打斷他的話,拿了支筆,拔開筆帽,「唰唰」開寫。
這一下午的自習課,沒人做題,沒人背單詞,沒人進行學術討論。所有人都看著轉學生奮筆疾書。段響劍幾乎掃一眼題目就直接往下做,停都不停。他每做完半張試卷,立刻被人拿走,照著參考答案校對。
「……全對。」
「又是全對!」
「乖乖,一題都沒錯!」
「我的天,這是哪來的神仙?」
——轉學生段響劍的摸底考成績,491分。
蔣子迪猛地撲到他桌前,又是一拍桌子:「大哥!」
「好說。」段響劍面無表情地合上筆蓋,彷彿插劍入鞘。
扣扣群裡的瘋狂交流又開始了。
小福蝶:前方速報
耳後刺青:你前兩天去哪兒了
小福蝶:轉學生是從三中實驗班來的,初中的時候就拿過很多獎學金,中考前被三中提前內定錄取,一個副校長做擔保人,直接免了學費
生魚片:牛逼……
甜甜甜桃子:阿林有救了![大笑][大笑]
布拉德汪:他這麼好的成績,怎麼會轉到我們班來?別的班搶都來不及吧?
張彥明01:他為什麼要轉學,知道了沒?
小福蝶:還不清楚,不過我潛伏去三中的貼吧翻了翻老帖,好像是因為打架
生魚片:……你也挺可怕的
耳後刺青:這人果然不是善茬
布拉德汪:提前內招,副校長做擔保,免了學費也要留住的學霸,得打多厲害的架,才讓他們捨得放人啊?
微風泡泡:……這意思是,學習厲害,打架也厲害?
甜甜甜桃子:我滴天,也太帥了吧!
血之寫輪眼:???
——會打架的學霸?
晚上7點30分,做作業前先玩一會兒手機的時間段,李珍檬拉開抽屜,看了一眼裡面放著的那本書。
《響劍傳》。
「林落焰」,「段響劍」。
天資過人,被師父青眼有加的師兄,和勤勉努力,卻事事都被壓過一頭的師弟……?
李珍檬腦中浮出一些什麼東西,但她又不敢相信——就算想相信,也實在沒有辦法去相信。她咬著筆頭前思後想,最後又拿起手機,給林落焰發了一條信息。
李珍檬:林老師,今天班上來了個轉學生,叫段響劍,這個事你知道嗎?
——四個小時過去,李珍檬做完作業,刷完牙洗完臉,撲了床要關燈了,那條消息依舊沒有回復。
週五,段響劍到來的第三天,林落焰請假的第四天,距離期中考試還有11天。
轉學生雖然遠遠沒和班上同學打成一片,但大家都對他十分敬重,尊稱大哥。畢竟,雖然不知道這樣一個學霸是怎麼淪落到18班的——但既然來了,就不能放他走!
「大哥,今天數學作業最後三題不會做。」
「拿來。」
——作業本被還回去的時候,上面用黑筆寫了解答,用藍筆標了解題思路。
「大哥,剛剛老師講的這個圖怎麼記啊?」
「我看。」
——課本拿到手裡的時候,上面用鉛筆做了注釋,還寫了一段簡短的速記口訣。
微風泡泡:這位大哥……是上天派來拯救我們的天使吧?
鋼鐵白兔:還以為會很不好相處,結果只是單純不喜歡說話……
耳後刺青:意外的是個好人
生魚片:今天起我就是大哥的馬仔[抱拳]
血之寫輪眼:我這會兒在校園超市,你們問問大哥想喝點啥
甜甜甜桃子:他說隨便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我摸底考也考了480多啊,你們有問題也可以來問我啊!
張彥明01:李珍檬,不是我們嫌棄你……但你是那種……學懂說不懂的類型……
布拉德汪:只會自己解題,並不能給別人說清
——李珍檬就很氣。
連小結巴都整理了一頁錯題,拿去請教段響劍大哥了。
她就很氣——並不是因為嫉妒,只是單純生氣。
又是兩節自習課結束,週末在最後一聲下課鈴響後開始。班上同學陸陸續續收拾了書包離開教室,出門前都沒忘了和最後一排的段響劍說一聲——「大哥再見」。
「再見。」
這幾天裡,漸漸沒有人惦記林落焰去哪兒了,還回不回來了,甚至連「林落焰」這個名字都顯得陌生起來。
李珍檬的那條短信當然也沒有收到回復。
哼。
李珍檬扁扁嘴,站起來,去教室後面拿掃帚畚箕。
今天又是她值日,又要掃地。李珍檬抬眼一看,那位新來的大哥還在慢騰騰地收拾書包;偏偏清掃工具在他位置旁邊,李珍檬又不想跟他說話,就站在旁邊等著。
段響劍收拾到一半,看了她一眼,大概明白了她在等他,於是他把剩下的東西草草往包裡一塞,提起來轉身就走。
但他書包裡插著的那支細長的……豎笛實在是引人注目,李珍檬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真的是豎笛……?明明都是高中生了,為什麼上學還要帶豎笛?
也沒聽說他報名參加了什麼民樂社團啊?
豎笛外面套著的布袋好像是手工做的,粉藍底上還有幾個開開心心的喜羊羊,跟這位大哥說話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的酷炫風格……未免不太配吧?
李珍檬在心裡「噗」了一聲。
然而段響劍單肩背著包剛跨出門外,斜插著的豎笛被門框一擋,他整個書包都被卡了下來。書包的拉鍊也被扯開了,最外面的課本「嘩啦」一聲,滑落在地。
段響劍站住了,臉色一沉,不太高興。
但因為他平時也是一副「老子不高興」的樣子,所以李珍檬也沒有覺得他特別不高興。
然後段響劍彎腰去撿那本書。
「嘩啦啦啦——」
他低頭的瞬間,大敞開口的書包吐了個乾淨。
連他的豎笛都滾下來了。
「噗。」這一聲李珍檬沒忍住。
段響劍彎了一半的腰頓住了,原地暫停。
教室裡十分安靜。
李珍檬也覺得有點不太禮貌,於是一拍臉,不笑了,走過去說:「我來幫你撿吧。」說完她就彎腰去撿離她手邊最近的豎笛。
——「啪!」
這變動太快,2秒後,李珍檬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被人打開了。
手背上有兩道紅紅的印子,已經開始疼了。
「別碰。」段響劍說。
他皺著眉,本就銳利的視線凝縮成極細極利的一束,釘在李珍檬的手上。
李珍檬扁扁嘴,站起來:「……那你自己收拾吧!」
說完她直接轉身,拿了掃帚就開始掃地。
哼。
段響劍蹲在地上把東西都撿起來,放到就近的桌子上慢慢整理。他看起來是個做事仔細的人,剛才大概急著給李珍檬讓位,才匆匆忙忙地大意了。
李珍檬瞧了他幾眼,又想起那本書來;這幾天裡,她已經差不多把書看完了。裡面有句臺詞給她的印象十分深刻,自從「林落焰」退場後,「段響劍」幾乎時時刻刻掛在嘴邊。
——「『倘若師兄還在人世』……」握著掃帚望著天花板,拿腔拿調地說的,張嘴就來。
旁邊收拾東西的那個人動作一停。
李珍檬當然看見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有些得意地繼續往下說:「倘若師兄還在人世……他會替你收拾書包嗎?」
旁邊的人抬起頭來。
「倘若師兄還在人世,他要是知道了你現在——」
「你是誰?」三個字。
「……啊?」李珍檬一愣,「你連我名字都不知道啊?」頓時就不高興了呢。
說話間,段響劍丟下手裡的東西,幾步衝到李珍檬面前,睜著一雙鳳眼看她。
「你是誰?」又重複了一遍,語調更高,語氣更急。
連眼神都變了。
到了這個地步,李珍檬當然明白他不是在問自己的姓名——但不是問姓名,他還想知道什麼?
她還能是誰?
段響劍皺著眉,一雙鳳眼細細地眯起,像一隻困惑的狐狸。
「難道你也是……?」
……也是什麼?
李珍檬突然覺得一陣寒意順著雙腿漫上脊背,她動不了,也挪不開視線。面前的人與她差不多高,但湊得太近,她看到他眼中映出自己茫然的臉,原本想說的話也卡在唇間,落不下來。
段響劍突然退了一步,又一步,慢慢回到原來的位置。
「不對……」搖著頭說的。
「你不是。」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再次收拾起書包,大步走出門去。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7:23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節課
李珍檬覺得,自己的人生也許真的是在15歲這一年拐了一個90°的彎,朝著自己之前根本未曾預料的方向,飛奔而去。
以為自己在放風箏,沒想到被風箏拖著扯著拉出十幾里地。
這就是世事無常。更過分的是,它可以無常,你卻只能把它的無常當做尋常。
不然呢?你還能幹得過它?
一天前,李珍檬被一個非親非故的轉學生用眼神威嚇,被他緊盯著逼問——「你是誰?」
——「難道你也是?」
李珍檬還什麼都沒明白的時候,他又自言自語地否定——「不對, 你不是」。
這一堆莫名其妙的是與不是……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倒是還想問他——「你是誰?」
「林落焰」,「段響劍」……兩個人的名字都和那本書上的人物一樣。
兩個人都神神叨叨,怪裡怪氣。
兩個人都有種……和這個時代微妙地不相容的氣質。
那些片段情景又在李珍檬腦中浮現,好像漂在海面上按不下去的浮冰。她心裡明明白白地跳出一個念頭,但又沒法去相信,更沒法去證實。
總不至於……這世上還真有穿越這回事?
李珍檬朝前抬起頭,週六上午的街頭人來人往,大人牽著孩子,年輕人三五成群;眼下氣候差不多入冬,天幕白得發灰,陽光明亮,卻沒有溫度。
人行道上有個穿紅格子裙子的小姑娘踩著地磚蹦蹦跳跳朝前走,十字路口的信號燈變了,一些車在白線前停下,另一些車緩緩加速,駛出白線。
這才是李珍檬習以為常的「尋常」,世界按照規則運行——在她的認知之內,以她所掌握的常理而言,可以接受的規則。
就像她從窗外往樓下扔個乒乓球,乒乓球也許會被風吹走,也許會飛到自己視野之外,但最後肯定會遵照物理學定律老老實實地落地,然後彈跳,再落地,再彈跳……直到動能耗盡。
即使世事無常,它也得遵照萬物法則。
所以,那兩個人……?
——信號燈又變了,後面有人催了一聲,李珍檬終於反應過來,發動小電驢,「嘟嘟嘟」地朝前開去。
反正跟自己無關,想什麼呢。
相比之下,被媽媽差使來跑腿買菜這個任務,還更重要一些。
「嘟嘟嘟」地開了一段之後,李珍檬在一家超市門口停下了。還隔著老遠的時候,她就看到大門口上下左右都掛滿了「促銷」「減價」「讓利」「大酬賓」的牌子,鮮紅的數字一個比一個醒目,看得人心動。
怪不得媽媽還讓自己帶了五個購物袋……李珍檬皺著眉頭看了看車筐裡疊在一起的小包。
她不由想起那位代課班主任,好像也十分熱衷趕大減價的場。她一次兩次都看到他出現在甩賣現場,還每次都要提著七八九十個袋子滿載而歸。今天這個超市促銷,不知道他會不會也在裡面搶東西。
……應該沒這麼巧吧,李珍檬想。
然後她停了車,轉頭就要朝前走,冷不丁旁邊有個人撞了她一下,大包小包的把她絆了個趔趄。
「不好意思,沒摔著吧。」
熟悉的聲音。
李珍檬低頭一看,撞到自己的那個巨大的購物袋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噗噗」跳動。
好像是一條活魚。
視線繼續往上。
被洗得很用力的牛仔褲,同樣洗得很用力的衛衣,然後是新買的但做工不咋樣的外套……
「哎呀,李珍檬,」驚訝的眼神和語氣,「你也來這裡買東西啊。」
……可能自己真的如段響劍所說,「也是」什麼奇怪的人,「也有」什麼奇怪的能力吧,李珍檬想。
不然沒法解釋這開口就是flag的體質。
「……林老師,」李珍檬也打了聲招呼說,「你這兩天去哪兒了,怎麼請假這麼久?」
她看他滿手的購物袋,似乎也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做的樣子嘛。
誰知林落焰「哎」了一聲。
「那天我從你家回去,剛到我借住的地方,房東老先生就突然病倒了,」他說,「我趕緊把他送去醫院,在急救室裡陪了兩天。」
……原來是這樣啊。
「房東太太自己也臥病在床,兩人沒有子女,我就兩邊跑,兩邊照顧他們,連請假都是打了個電話去的,」林落焰說,「還好現在請了個護工,我也能喘口氣——下周就能回去上班了。」
李珍檬又看看他手裡的袋子——原來他每次手裡大包小包的……都不是給自己一個人買的。
所以他之前說的「急著回家做飯」……也是這麼回事?
「我那天給你發了一條短信,你收到了嗎?」李珍檬想起來了。
林落焰皺了皺眉頭:「我的手機丟在醫院了,昨天才剛剛去補了張卡。」
「……哦。」
「短信說的是啥?」
「也沒什麼……」李珍檬想了想說,「就是……這兩天班上來了個轉學生。」
「轉學生?那大家要好好相處啊,你們可別欺負人。」林落焰說。
欺負人。
李珍檬想起轉學生刀片似的眼神,和他打飛自己手的那聲「啪」。
也不知道是誰欺負誰。
說完,林落焰又提起袋子,準備離開:「那我先回去,家裡二位老人還等我做飯——」
「林老師,」李珍檬喊住他,「那個轉學生叫『段響劍』。」
「啪嗒——」
滿手的購物袋掉在地上,隱約還聽到蛋殼碎裂的聲音。
林落焰停下腳步,轉回身,皺起眉頭,眯了眼睛。
「你說……他叫什麼?」
他走回兩步到了李珍檬面前:「新來的轉學生?『段響劍』?他現在在哪兒?」
「……你們果然認識,」李珍檬脫口而出,「怎麼回事?你們是什麼情況?真的和那本書有關?」
兩人一言一語地說了半天,卻只是互相提問,在信息交流上沒有任何進展。林落焰的眉頭越皺越緊,他一抿嘴,剛要說話,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這一次不是誇張的老年手機了,李珍檬看他掏出一隻線條輕薄的智能機,手指一劃,接通電話。
然後他神色一緊。
「……現在呢?沒事了吧?」
「我知道了,這就回來。」
林落焰匆匆掛了電話,又重新提起地上的購物袋。然後他轉頭朝李珍檬一看:「老先生好像不太舒服,我要先回去了。」
「……哦。」
「至於你說的事……」他皺著眉頭想了想,「反正他總得來上學。」
說的也是。
週末很快過去,李珍檬感覺自己彷彿站在一條細細的邊界線上,稍微一個不穩,就好像要掉進什麼不真實的兔子洞裡去了。
那本書上的段落文字好像從紙面上飛了出來,化作一大群「嗡嗡」作響的蜜蜂,一直繞著她的腦袋打轉,從白天到晚上,從醒來到睡著。夢裡她倒是沒有繼續挑水了,但耳邊仍然有人揮之不去地說著同一句話——
「倘若師兄還在人世……」
然後一個天雷「嘩啦」炸落,世界安靜了片刻——僅僅片刻,片刻之後,那聲音又像從磚縫裡冒出來的小苗苗似的,一聲接一聲,持之以恆,堅持不懈地說——
「倘若師兄還在人世……」
還好週一上午的鬧鐘鈴聲準時響起,李珍檬的腦子立刻條件反射地被作業筆記考試練習塞滿——她終於又感受到了一點 「現實」的安心。
李珍檬使勁拍拍臉,起床上學。
距離期中考試還有9天,在任課老師的指點下,在天降學神的幫助下,在各位同學的努力下,大家的成績都有了顯著提高。
具體來說,大致分為「朝及格線邁進一大步」「跨過及格線一大步」,以及「把及格線遠遠拋在身後」三類。
雖然至今沒有比較客觀地自測過,但大家顯然大受鼓舞,連早自習背單詞的聲音都響得能震下天花板上的灰來,相當充滿自信。
李珍檬轉頭朝教室那個角落望了望。轉學生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漫不經心地轉筆,腦袋歪著,好像在看窗外。
昨天周楠楠還發消息問她,說你們班是不是來了個轉學生,聽說是學霸,真的假的,怎麼樣呀。
李珍檬就回了一句話——「凶得很,不好惹」。
哼。
教室門突然被「砰!」地推開,馬上有人大喊「出去,別打擾我們學習!」
「同學們!」衝進來的班長興奮地紅著小圓臉說,「阿林回來了!」
教室裡的聲音一頓,然後立刻炸響一片歡呼,歡呼中還有人得意洋洋地說「現在事情都搞定了,他倒是會坐享其成」。
李珍檬又轉頭去看段響劍——對方還是轉著筆,托著腮,似乎與他無關。
……有點奇怪?
「對了,段響劍,」班長叫著他的名字走了過去,「你等會兒去林老師那兒報個到,他可能有些事要跟你講一下。」
段響劍一點頭:「知道。」
然後早自習下課,課代表開始收作業了。李珍檬剛把作業本拿出來,抬頭一看,段響劍出了門,朝辦公室過去了。
她趕緊喊了一聲「我有題不會要問老師,作業我自己交」,然後從教室跑了出去。
轉學生走在前面,走得又輕又快;他甚至還帶上了他的豎笛——大概是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被人偷看偷摸了?
李珍檬怕跟得太近被他發現,又怕自己太早進去辦公室,兩人當著她的面什麼也不會說,於是她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地溜達了一會兒,一邊看時間,一邊伸長脖子望著,豎起耳朵聽辦公室裡的動靜。
門開了,楊老師出來了,門關了。
門又開了,轉學生進去了,門又關了。
李珍檬在心裡默數十下——是時候了。
她馬上轉身走向辦公室,然而手剛剛搭上門把,就聽到裡面「嘩啦」一響。
一個聲音跟著炸開——「竟然是你!」
李珍檬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推門進去。她朝左右看看,走廊上暫時沒人注意這邊,於是她大了膽子把耳朵貼上門板——
「我只知道這班的班主任請了假,現在是個姓林的帶班……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你這個姓林的。」
「我也只知道會來個轉學生,沒想到……」一聲輕笑,「沒想到師弟你,不但變小了,怎麼還降了輩分?」
師弟。
這還真就是那個師弟?
只聽段響劍在裡面哼笑一聲:「我勸你不要得意得太早……降了輩分又如何,你成了我師長又如何,現在的你是贏不了我的。」
說著他又是一笑:「這個時代可和你當初不一樣了——現在你要是敢動我一下,我立刻向學校舉報,舉報你體罰學生!」
一陣尷尬的靜默。
片刻之後,林落焰也「哈哈」一笑:「那我勸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說著,裡面傳來「嘩啦啦」的翻書聲,「你的學籍檔案家庭情況都在我這裡,你要是敢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我立刻打電話叫你家長來學校。」
——雖然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書裡的那兩個人,但現在,在門外偷聽的李珍檬同學,感覺自己是在浪費時間。
算了,把作業交了……然後回教室去吧,李珍檬想。
她剛要推門進去,裡面突然傳來利器出鞘的錚響。
「你這卑鄙小人,簡直不擇手段……我現在就殺了你,看你還有幾條命打電話!」
李珍檬一驚,趕緊推門進去:「住手!」
門打開的瞬間,她看到一束白光從眼前疾掠而過,整個視野都被那道銳利的光弧斬裂。李珍檬一時睜不開眼,也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她只覺得有風從自己身前迅烈地一割——
然後被截停。
「李珍檬?」林落焰叫了她的名字,難以置信的語氣。
「你來這裡做什麼……?」另一個人的聲音。
他手中握著一柄光華耀眼的長劍,正拉開架勢要朝林落焰劈落。
下一秒,劍尖一晃,一團寒光流星般躥躍到眼前。李珍檬還來不及看清,就聽段響劍口中喃喃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殺了你!」
他的聲音和手中長劍的寒氣同時撲面而至,眼看就要躲不過去——
「喜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懶羊羊~」
手機鈴聲。
劍風又是一滯,段響劍的動作僵在原地。
整個辦公室裡的空氣都沉了下來。
李珍檬看著那束寒光泠泠的劍鋒就懸停在眼前,離自己的眼球大概只有半公分的距離。她只覺得渾身的血流都凝固住了,心跳也漏了一拍。
然後段響劍冷著一張臉,收起長劍,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接通電話。
——「媽媽,我在學校呢。」小聲小氣地說的。
——「沒……不是說了嘛,大家都挺好的。」乖乖巧巧地說的。
——「好的,沒事,那我等你吧。」溫溫柔柔地說的。
——「媽媽再見。」笑容滿面地說的。
「嘟——」電話掛了。
辦公室裡的氣氛十分沉重。
能比它還重的,怕是只有段響劍「老子很酷」的人設包袱。
而此刻它正在飛速崩塌。
手機已經放回口袋裡了,那這把劍……是放還是不放?
李珍檬沒有開口,怕他尷尬;林落焰也沒有開口,大概也是怕他尷尬。
段響劍默默地站著,也沒有開口,他很尷尬。
又過了一會兒,段響劍抬手揮了揮劍柄,銀光閃爍的劍身「唰」地消散了。他默默地把劍柄裝進那個喜羊羊的袋子裡,拉緊抽繩,仔細地打了個結。
「……袋子是我媽媽做的,鈴聲也是她選的……」他突然小聲說道,似乎是在解釋,「她……喜歡喜羊羊。」
「哦。」林落焰點點頭。
段響劍又默站了一會兒,然後突然一拍桌子:「你也別得意!我聽你們班同學說了,這次期中考,要是你們的平均分比不過7班,你就要辭職,對吧?!」
「是啊。」林落焰又點點頭。
段響劍頓時兩眼放光,仰天大笑。
「那我勸你還是早點收拾鋪蓋滾蛋吧,」笑完之後,他得意地朝林落焰一瞟,「期中考,我會交白卷——你們班註定要墊底了!」
李珍檬一驚:完蛋了,這位大哥之前好心幫他們,完全是因為他不知道班主任是林落焰;現在他知道了,而且看起來兩人的關係差到了極點——
「我也勸你好好考慮一下,」林落焰一臉平靜地說,「你期中考交了白卷,你媽媽知道了,會怎麼想?」
段響劍臉上的笑容一怔,然後一點點扭曲成咬牙切齒的憤恨:「那又怎麼樣……我可以告訴她——」
「喜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懶羊羊~」
又是被生生截斷的一句話,段響劍瞪了林落焰一眼,走到旁邊,接通電話。
——「好的呀,要吃的,媽媽做的最好吃了。」
——「要的要的,要兩個。」
——「……我這裡快要上課了,媽媽再見。」
「嘟——」電話掛了。
「鈴——」上課鈴響了。
林落焰抓了抓鼻子。李珍檬轉頭看窗外的風景。
段響劍的氣勢完全消失,就像手機上剛剛被切斷的電話信號。
一片寂靜中,林落焰整了整桌上的教案:「走走走,上課去了。」
說完,他帶頭走出辦公室。
李珍檬確定了,自己的人生確實在15歲這一年,拐了一個90°的彎,朝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但不是因為什麼「世事無常」。
或者說,和其他兩位的遭遇比起來,自己這點小事,暫且還算不上「世事無常」。
「世事」對自己還是相當溫和的。
李珍檬抬眼看了看講臺上,正在板書的語文老師。
雖然她還是無法相信……但根據已知條件分析,這一位……大概是從《響劍傳》中穿來的男配。
來自一個沒有wifi沒有電腦沒有手機,不知道晚上點的是蠟燭還是油燈的修仙世界。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不過總之他就這麼來了。
還慢慢學習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和常識,學會了各種電子產品和現代裝備的用法……甚至還進入高中,做了一個語文老師。
……這麼一想還挺勵志的呢,李珍檬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講臺上的人轉過身來了。
「段響劍,」隨堂點名,「有感情地朗誦課文第四段到第七段。」
有感情地朗誦。
李珍檬轉過頭,看到段響劍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波動。
不太好的那種,大概就像巨型水怪出水前,湖面的波動一樣。
幸好水怪並沒有出水,段響劍平靜地站了起來,平靜地攤開課本,平靜地開口:「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
音調拖得很長,並不太算有感情,也許他的感情全部用在壓抑內心的憤怒了。
李珍檬看著他緊緊攢握的拳頭,緊緊皺起的眉峰,這樣想到。
根據已知條件分析,這一位……大概是來自《響劍傳》的男主角。
處處被師兄壓過一頭,怎麼努力也追不上——甚至師兄穿越之後,還要把這件事當做笑柄掛在嘴邊的可憐人。
甚至現在站在講臺上的那個,看著他一臉掙扎的表情,眼神也十分受用。
受用得很。
李珍檬完全明白為什麼段響劍會這麼討厭這位大師兄了。
「你……偷偷,笑什麼呢?」旁邊的小結巴突然說了一句。
李珍檬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嘴角完全勾起,看起來十分開心。
「哦,沒什麼,」李珍檬按下嘴角,想了想又問他,「你知道穿越嗎?」
「知道,啊。」
「那……你相信真有穿越嗎?」
「噗,」小結巴捂著嘴笑了,「你在……看什麼,小說嗎?」
……也對,要是小結巴突然這麼問自己,自己大概也是一樣的反應——說不定還要再多嘲諷幾句。
李珍檬扁扁嘴,不和他說了。
然後語文課結束了,上午的課結束了,午自修結束了,下午的課結束了……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在李珍檬所看到的範圍之內,段響劍都沒有再去辦公室找過林落焰。班上的同學去問他問題,他也照常回答——能寫字絕不開口,要開口只有兩個字,彷彿一台一級節能的電冰箱。
……不過《響劍傳》裡的「段響劍」,好像不是這樣的人吧?
李珍檬突然有些困惑起來,但再一想,可能是自己看書不夠仔細,也就不去深究了。
她今天還是帶著那本書來上學的,因為想著林落焰今天要回學校上課,說不定會跟她要書。
結果他要找的本人都來了,還要什麼書呢?
最後兩節自習課也結束了,林落焰來教室通知了放學。班上的人收拾了書包,「嘻嘻哈哈」地嚷嚷著出門。李珍檬轉頭朝教室後面一望——段響劍還坐在位置上,安安靜靜地低頭寫作業。
「李珍檬,」林落焰突然叫她,「你留一下。」
「……啊?」
「留一下,」林落焰說,「帶上書包,來我辦公室。」
楊老師的位置已經空了,其他兩個老師的位置也空了,辦公室裡的職員又只剩下這位實習代課班主任。李珍檬看到林落焰桌上那堆打著logo的辦公用品,突然明白,為什麼他連個自己愛用的杯子都沒有帶來。
他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在這裡的人生從「來」的那一刻開始,又哪來那麼多「自己的東西」可以帶來帶去?
林落焰把手裡的教案和文件放在桌上,整理了一下,一件一件塞進旁邊的文件夾裡。
「說起來……林老師,」李珍檬猶豫了一下,開口,「新來的那個同學……是你師弟?」
「是。」林落焰點點頭,手下不停。
「那……你們都是……從哪兒來的?」
林落焰抬頭朝她一看:「我們是紫陽宗的弟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李珍檬想了想,「你們倆都是……穿書?」
林落焰一愣:「穿書是什麼?」
「……沒什麼。」也對,那本書裡壓根沒有「穿書」這個設定,那又該怎麼去跟書中人物解釋「穿書」這回事?
「其實我是想問……你們是怎麼過來這裡的?」李珍檬說。
林落焰放下手裡的東西,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當時我正在閉關修煉,然後似乎出現了什麼異動……有天雷落下,還有什麼人來了,我似乎與他纏鬥……」說著,他的眉毛漸漸皺緊,話頭停了一瞬,然後神情一鬆,「記不清了,反正就是某一天早上睜開眼,發現自己沒在床上。」
……就是書裡寫的,林落焰閉關那天晚上的事?
「我便是沒想到,響劍竟然也會在這,」他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對李珍檬解釋,「他自幼無父無母,被師父收留。我視他如同親生弟弟……他小的時候,幾乎是我帶著長大。」
他又歎了口氣:「他天性內斂,不愛說話,有什麼事都是自己憋著琢磨……小時候我還當他怕生害羞,誰知他大了之後,與我日漸生分,還處處與我作對……」
說著,林落焰抬了頭,朝教室的方向一望,彷彿能穿透鋼筋水泥的牆壁,看到教室後排坐著的那個人。
「不過我還是覺得……他本性不壞,只是話少……」說著他又朝李珍檬一望,「你們也別因為這個,對他有什麼想法。」
「不要欺負他,也不要怕他,孤立他。」又強調了一遍。
李珍檬連連點頭。她絕對不會有林落焰那種「既然不能和他講道理那索性用實力氣死他」的想法。
更不用說現在全班同學都對段響劍十分尊敬,視如天神——會對他有什麼「欺負」的想法的人,恐怕只有林落焰自己。
「那……林老師你找我什麼事啊?」李珍檬問。
林落焰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差點忘了。」
說著他立刻把手裡的東西一放,走出桌位,站到李珍檬正前方,撣了撣衣擺。
然後拱手行了個禮。
「煩請姑娘將那本書借在下一覽。」
煩請,姑娘,在下,一覽。
李珍檬還以為,他來了這麼久,已經改掉這滿嘴樟腦丸味兒的毛病了。
「不、不必客氣……」說著她從書包裡掏出那本書,交給林落焰。
林落焰沒再說話,接過書本之後直接翻開,站在原地飛快地看了起來。
然後他臉上一紅。
片刻之後,更紅了。
又片刻之後,眉頭也皺起來了。
手捂住了嘴,腦袋轉開,面向牆壁。
肩膀開始抖動,響起輕輕的啜泣。
……
啜泣?
難道他看到自己去世後,段響劍那句「倘若師兄還在人世」了?
李珍檬被他的反應小嚇了一跳,還猶豫著要不要安慰幾句——
「我要打死他……」林落焰轉過頭來,憤憤道,「這真是他寫的?一派胡言!」
說著,林落焰「啪」地合上書本,交還給李珍檬,揩去眼角淚痕,然後大步走出門去:「我要打死他……簡直是胡說八道!」
李珍檬趕緊追上他:「怎麼了?什麼情況?就算書名是《響劍傳》……也不一定就是他寫的啊!」
然而林落焰哪裡聽得進去。他大步走到教室,推開門——教室裡沒人了,走光了。他立刻一個轉身衝下樓梯,朝校門口奔去。
「竟然說我欺上瞞下無法無天……我看他就是皮癢了!要不是我幫他兜著,他偷喝師父的仙露那會兒就被打死了!」
「我把早課加給他,是因為他平時就怠於修煉!早課都是基本功,基礎不打扎實,往後還怎麼繼續?」
「他和錚兒下山,完全是他自己想溜出去玩耍才借了錚兒的名頭,還差點把錚兒丟在集市——我不罰他,難道還要罰師父的獨生女?」
邊走邊說,十分生氣。
「哦……那這個『錚兒』就是……」李珍檬提取到了重點信息。
林落焰臉上「唰」地一紅:「別管這個……反正……反正我要打死他!」
說話間兩人很快跑到了校門口。李珍檬遠遠一望,段響劍正好背著書包走出門去,正在過馬路。
林落焰當然也看見了,他二話不說就要衝過去。
「……等等!冷靜!這裡是大門口!」李珍檬拼了命把他拖住。
林落焰的腳步頓了一下。
李珍檬開始以為是自己攔截成功,然而抬頭一看,林落焰眯著眼望向馬路對面,段響劍走去的方向。
她也順著轉頭看去。
視線即將探觸不到的拐角盡頭,有個中年女人站在那兒,倚靠著一輛三輪板車。
車上擺著一排不銹鋼餐盤,裡面裝著火腿腸裡脊肉鵪鶉蛋之類的東西,還有油光光的鐵板、鏟子……一看就是個燒烤炸貨攤。
李珍檬有些奇怪:這麼講究門面排場的私立學校門口,還有這樣的小攤販?
段響劍一直朝那攤子走去。那女人也笑著迎了上來,接過他的書包,放在車上。
段響劍與她說了些什麼,女人只是笑,一邊笑一邊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段響劍幫她一起收拾了板車上的東西,車斗裡空出一塊能坐人的地方,女人坐了上去。
段響劍騎上電動三輪,兩人朝著馬路的另一邊離去了。
李珍檬看了看林落焰,他的神情完全平靜下來了。
電動三輪很快消失在拐角處,林落焰又稍微站了站,然後轉身朝教學樓走去了。
「李珍檬,你也趕緊回家吧。」他說。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7:42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節課
【[劍在匣中]加入了本群】
甜甜甜桃子:歡迎大哥!
微風泡泡:歡迎大哥!
生魚片:歡迎大哥!
劍在匣中:[抱拳]
劍在匣中:哪一位是李珍檬?
血之寫輪眼:哇大哥一下子說這麼多字!
耳後刺青:啟稟大哥!@元氣小檸檬這頭就是李珍檬!
……嘖,李珍檬挑了下眉毛。
下一秒,一條申請信息立刻發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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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珍檬剛要點通過,想了想秒過的話豈不是暴露了自己在窺屏?於是她把手機一放,端坐身體,先寫作業。
當前時間是晚上9點,再不做作業就要熬夜的時間段。
然而她還沒寫兩行字,手機又「叮咚」「叮咚」地響個沒完。
[劍在匣中]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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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珍檬扁扁嘴,把手機拿過來,通過。
劍在匣中:我們已經是朋友了,現在開始聊天吧!
劍在匣中:李珍檬?
元氣小檸檬:幹嘛[摳鼻]你要來追殺我?
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今天的事是我不對,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
元氣小檸檬:那上周的事呢[摳鼻]
劍在匣中:……不管是什麼事,反正都是我不對
劍在匣中:[抱拳]多有擔待
元氣小檸檬:[抱拳]好說好說
劍在匣中:我還有件事要拜託你
元氣小檸檬:我有個問題想採訪你
劍在匣中:……
元氣小檸檬:你和你師兄是什麼情況?你們是從那本書裡來的嗎?
元氣小檸檬:他說他怎麼來的已經忘了,那你呢?你為什麼會來?
元氣小檸檬:為什麼你一來就要殺他?我看《響劍傳》裡,你好像也沒有這麼恨他呀?
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我加你是為了告訴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往外說
劍在匣中:你竟然還追問這麼多,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元氣小檸檬:哦
元氣小檸檬:那我這就去班級群裡給他們講個故事
劍在匣中:……等等
劍在匣中:其實那本書……是我的自傳
……自傳?
劍在匣中:不許笑!
元氣小檸檬:沒笑
這兩個字是「哈哈哈哈哈」著單手打的。
——「哈哈」完了之後,李珍檬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元氣小檸檬:既然是自傳……就是說,那本書是你寫的,你們倆不是穿書來的?
劍在匣中:不是穿書
劍在匣中:我也沒想到我的自傳會一直流傳到後世,居然還被人當成武俠小說出版了
段響劍說,他一直以超越大師兄為目標刻苦修煉,只想著有朝一日能把林落焰踩在腳下。林落焰先一步結成金丹已經讓他嫉妒不已,更不用說還得到掌門親授的佩劍——據說那把劍是每任掌門都曾用過的寶器,掌門將之傳授與他,這之中的意義更是無需言表。
自此之後,段響劍日夜奮進,絲毫不敢懈怠。倒不是為了爭奪掌門的名位——他只是不想輸。
然而沒想到一道天雷,大師兄沒有了。
他努力的方向也沒有了。
那之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段響劍才重新振作,繼續修行。但因為天資終究還是差了一等,到最後也沒能修成正果,得道升仙。
元氣小檸檬:沒能成仙會怎麼樣?
劍在匣中:雖然我等能比凡人活久一些,但終究還是有壽限的
劍在匣中:我自知天命之後,就把我這一生的所見所感記錄成文,寫下了《響劍傳》
劍在匣中:不許笑!
元氣小檸檬:沒笑
(哈哈哈哈哈哈)
段響劍說,這些事他原本統統不記得了,直到初中時的某一天放學後,他在一家舊書店裡看到了那本《響劍傳》。
一開始他只覺得名字巧合,十分有趣,於是翻開看了幾頁。誰知劇情越往後發展,他越覺得這些故事似曾相識。
並不是曾經在哪聽過見過,而是自己親歷的似曾相識。
然後前一世的記憶便如開閘洪水般在腦中甦醒了。
元氣小檸檬:所以你這種情況就是……傳說中的「胎穿」?
她想起那個靠在三輪板車旁邊的女人。
元氣小檸檬:你是壽終正寢之後穿越來的?
元氣小檸檬:那你媽媽知道你的事嗎?
元氣小檸檬:你的名字怎麼和以前一樣?
元氣小檸檬:你的劍呢?哪兒來的?
元氣小檸檬:這麼一說的話,你和林老師都是修仙之人
元氣小檸檬:那你現在是什麼功力什麼水平什麼境界?
元氣小檸檬:林老師呢?他還是你師兄,是不是更厲害?
她一氣問了一屏幕的問題,然而段響劍始終沒有回復。
過了好一會兒,李珍檬上上下下把聊天記錄看了幾遍,都忍不住要切出去玩遊戲了,對面才跳出一句——「我去幫我媽幹活了,88」。
到底是胎穿的半個土著……李珍檬想,都會說「88」了。
又是一天過去,一天開始,黑板右上角的期中考倒計時改成了一個「5」字;下週一就要舉行高一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
賭上林落焰老師的去留問題,以及18班的名譽的期中考試。
班裡的氣氛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
雖然這半個月裡,大家的成績都有了顯著提高,每天的作業上交率和正確率都讓任課老師又驚又喜,數學老師還看著隨堂測驗的成績單說什麼,你們臨時抱佛腳還挺有效率的嘛。
——但這些都是相對於過去的他們而言。
越是臨近考試,越是做會做熟了練習題,大家越開始意識到——對自己來說都顯得簡單的題目,對那些原本便成績優異的7班學生,豈不更是易如反掌?
「萬一真的沒考過怎麼辦……大家想想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找社會大哥把那貨揍一頓出出氣再說?反正揍不揍他,阿林都要走。」
「不要這樣嘛……比如……比如你們家裡有關係的,去跟校方說說,讓阿林留下……?」
「還搞潛規則?那我們不就和7班一樣了?太噁心了吧。」
這樣的討論每天都會展開,在教室在扣群,但最後都以無結論的沉默結束。
學校裡對這件事的關注度也日漸提高。課餘時間有別班的學生路過18班教室,總有這麼幾個探頭張望的;有時候班上男生忍不了要罵幾句,對方馬上「嗤」地一笑:「懟我幹嘛?懟7班去啊!再不懟就沒機會了!」
空間牆還「響應要求」地專門開了一個下注帖,卻不說是誰贏誰輸,只寫了——
「你想看學生道歉,還是想看老師滾蛋?」
關鍵條件被模糊之後,反而更能煽動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截至目前,兩方票數1:9。
李珍檬也有些擔心。倒不是擔心班級的分數,她擔心的是,就算班上這些「二代」們最終真的打點完了,林落焰也會硬著頭頸非要辭職。
——這種事他絕對幹得出來,畢竟他是別人請著喝杯飲料,都能叨叨地說出「大丈夫不吃嗟來之食」的人。
就算搞定了校方,也不一定能搞得定他——所以最萬無一失的方法,還是拿分數硬碰硬。
……那就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李珍檬歎了口氣。
她這一歎之後,教室各處都有人不約而同地齊齊歎氣,彷彿麥田上刮過一陣亂頭風。
現在全班大概只有一個人,絲毫不擔心,完全不擔心,一點都不擔心這件事——甚至巴不得林落焰滾蛋。
大家越是著急,他越是美滋滋。
李珍檬轉頭朝那個角落看去,轉學生大哥正在若無其事地轉筆——
他突然側頭望來,兩人的視線措不及防地相撞。
相撞。
此次車禍以轉學生大哥掉了筆然後彎腰撿起倉惶轉向窗外看風景結束。
雖然不知道他慌什麼……反正敵退我進。李珍檬得意地低頭做作業了。
當前時間是中午1點30分,午自習快要結束了。課代表開始張羅收作業,教室裡響起零零散散的呵欠聲。班長還在安撫同學:「不要緊張,反正大家正常發揮……或者稍微超常一下……或者運氣再好一點……反正……反正只要不出什麼大事,我們也不見得就考不過7班呀!」
——「呯!」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男生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出事了!劉一墨和人打架了!」
「我吃完飯去散了個步,剛剛回來就聽到走廊上有動靜,『劈裡啪啦』『稀裡嘩啦』的。我就趕緊跑過去一看,哎呦喂,幾個高一的後生在那兒打成一團了。」——來自校工的證言。
事發時間是當天中午1點左右,涉事學生4人,分別屬於高一(7)班,高一(8)班,高一(18)班。
高一(18)班的劉一墨同學因為受傷較重,已經被就近送往醫院接受治療。
這下午的課是沒法上了。教室裡吵吵鬧鬧得像口煮開了沸水的鍋,連著兩個任課老師都沒能讓他們靜下來,最後還是自己罵罵咧咧地摔門而出。
「電話打不通,聯繫不上劉一墨!」
「不如我們直接殺到7班去,先出了這口氣再說 !」
「不要鬧!下周就考試了,不要把事情鬧大!」班長急得拍桌大喊,小圓臉漲得通紅,「先等林老師回來,聽他怎麼說!」
——林落焰被年段長叫去談了一下午,臨近放學了才回來。
回來的時候雙眉緊皺,臉色十分難看。
「林老師,」班長皺著眉頭站起來,「學校……是什麼意思?」
距離期中考還有5天,如果劉一墨真的「傷勢較重」,那怕是只能缺席了;就算身體沒有大礙,「打架」這件事,追究起來可大可小——萬一學校要抓著他從嚴處理,也是照樣玩完。
林落焰搖搖頭:「打架的具體情況還在調查……我們先去看看劉一墨吧。」
於是放學後,林落焰帶著幾個學生搭了公車,朝醫院過去了。
那是一家社區醫院,規模並不大——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大家都鬆了口氣。
差點以為要在搶救室見他了……李珍檬默默地咽下了這句話。
一行六人找到了劉一墨的病房。林落焰敲了敲門,裡面應了一聲之後,他推門走了進去。
「林老師!」一看到他們,劉一墨馬上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是一間兩人的小病房,劉一墨臉上紅一塊紫一塊,又是紗布又是藥水,右手還打了石膏。他旁邊的床位空著,除了一個剛剛離開的護士,身邊沒有其他人在照顧他。
「林老師,你放心!」慰問傷者的人還沒開口,傷者本人先急急忙忙地搶了話頭,「我沒還手,全是他們打的!」
林落焰一愣。
「剛才被醫生抓著在治手,我沒機會打電話給你,」劉一墨急急地說,「如果學校追究,就讓他們查監控錄像!我觀察過了,那附近就有一個攝像頭!應該全拍到了!」
「……剛才年段長確實提了要看錄像,」林落焰皺著眉頭說,「不過你——」
「我沒還手,是他們單方面在打我,不是打架鬥毆!」劉一墨又強調了一遍,「……應該不是吧,我猜的……這樣的話,林老師你還會不會受影響?」
病房裡靜了一靜,林落焰一時沒有話說,只是意味不明地點了一下頭。
然後唐卿卿把大家買的小花束放到床頭,同學們又安慰了幾句,劉一墨「嘿嘿」笑笑:「我沒事,就是一點擦傷挫傷,還有點淤青……還有點骨裂……」
他笑不了多大,稍微動動嘴角,就疼得抽氣。
「你為什麼會和他們打起來?」林落焰突然問道。
「就……我正好半路遇到他們,然後他們幾個看見我,就嘲諷我們班什麼的……」劉一墨吞吞吐吐地說,「我本來不想理的,但是他們越說越過分……王林還把唐卿卿圖紙的事又搬出來……」
「王林是那個抄了唐卿卿圖紙的?」林落焰說。
「……是。」
病房裡安靜了一下,有人轉頭去看唐卿卿。她朝後退了一小步,低頭藏到人群裡。
「我真的沒動手!」劉一墨第三遍說道,「就是……他們實在過分了,我就罵回去……」
林落焰沒再說話,只是盯著劉一墨受傷的右手看了一會兒。
「你是故意不還手,就為了不被當成打架鬥毆?」
「……是啊,我就……往攝像頭跑了幾步……」劉一墨猶豫了一下,「我還想過了,下周就是期中考,如果在這之前,能讓王林那幾個吃個處分……比如停學什麼的,那他就不能去考試了呀,」說著,他激動得兩眼發光,「那這一頓打就挨得太值了!」
他還揮了揮打著石膏的右手,嘴角的血泡看上去都像笑容的延長。
但除了他,病房裡誰也沒笑。
「……那你現在這樣,不是也不能參加考試了?」林落焰說。
「啊?我沒事啊,」劉一墨說,「我成績也不好,考了搞不好還拖後腿,還不如直接不去,減少分母……」
林落焰搖了搖頭。
「這事有點投機取巧了,」他說,「如果你是想著,要害對方受處分才忍著不動手……未免不太光明正大。」
……要認真地說,是不怎麼磊落,但……
李珍檬忍不住看了林落焰一眼。
如果這樣真能讓7班少幾個人參加考試,那也確實也能為自己班帶來一點優勢……再說了,劉一墨挨的打可是真的,對面也不是被逼著動手,怎麼就投機取巧了?
這個人怎麼就這麼實心眼?
「不過,是他們不仁在先,我們也不必和他們講義,」林落焰突然話鋒一轉,「哪怕真的被學校處分了,也是那些人罪有應得,受著吧。」
……前言收回。
林落焰的這番話讓大家都輕鬆了一些。女生們紛紛詢問劉一墨的傷情,男生們順勢講起了剛才班上的討論,又引得他齜牙咧嘴地笑。
「機會難得,也不是天天都能斷骨頭的,不如咱們給你石膏上畫個畫簽個名吧?」有人提議道。其他人立刻「嘻嘻哈哈」地附和。
然而林落焰伸手攔了他們。
然後,他輕輕抬起劉一墨那隻打著石膏的手,把自己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臂上,一動不動;過了10秒左右,才把劉一墨的手放回原位。
「等處理結果出來了,要是沒問題,你就回來考試吧,」林落焰說,「你也是18班的學生,怎麼能不算你?」
劉一墨扯著嘴角笑了笑。
「何況你平時也很努力了,為什麼不考?」他看著劉一墨,又補充了一句,「你的成績單我可是都看過的——為什麼不自信點?」
「對啊,劉一墨很用功的,」人群裡的唐卿卿突然開口,「化學成績特別好……我們班可不能少你!」
劉一墨笑著一愣,然後又是笑,笑得臉紅。
週五放學前,這件事的最終處理結果被貼上了宣傳窗。
「我校高一(7)班學生王林、李子城,高一(8)班學生徐澤,在校期間尋釁滋事,嚴重違反校紀校規。根據《外國語學校學生違紀處罰條例》,現對三人做出停課處分,為期3天,即日起執行。特此通報。」
——特此通報,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然後週末過去,新的一周和期中考同時開始,半個月來的補習成果即將接受檢驗。
教室裡的每個人都如臨大敵。單詞是背不進去了,課本雖然攤在桌上,也看不下幾個字;文言文背著背著就背串了,前言不搭後語,反而不如前兩天來得熟練。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小結巴已經跑了三趟廁所。
李珍檬也十分緊張,比中考還緊張——畢竟,中考對她來說是件十拿九穩的事;但這一次的期中考……
她又朝教室角落看去——轉學生大哥不在。
離考試開始還有半個小時……難道他要直接翹了?
「呯!」
教室門被推開,門口有個男生晃了晃,然後單肩背著書包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有人出聲喊他,「手沒事了?」
劉一墨「嘿嘿」一笑,抬起自己纏著繃帶綁著夾板的右手。
「醫生也很奇怪,說我好得特別快,雖然不能做劇烈運動,但拿支筆寫寫字還是沒問題的。」
大家又說笑幾句,然後林落焰走了進來。
「時間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去試場吧,」林落焰說,「好好發揮,盡力而為。」
非常簡短,甚至說完之後他就轉身要走。
「林老師,」班長叫住他,「要是我們最後還是沒考過他們……」
林落焰在門口一停,轉過身來。
「又不是為了7班才考試的——難道沒有他們,你們就不考期中考了?擔心這個做什麼,」他說,「期中考是檢驗自己的能力——你們只需要考得過以前的自己,成績對得起努力就行了。」
「可是你……」
「我自己打的賭,後果我自己承擔,」林落焰說,「你們不要想太多。」
預備鈴響了,到了動身的時候。
高一(18)班和其他的高一學生一樣,被隨機分配到幾個不同的試場。李珍檬找到了自己的教室,還在抬頭看座位表找同班同學的名字,一瞥眼,看到轉學生大哥就站在自己旁邊。
對方皺了一下眉毛,表示看到她了。
「……你剛才怎麼不去教室?」李珍檬也皺著眉頭說。
對方瞥眼移開視線,表示懶得回答。
「你可別交白卷——你要是不好好考,我馬上把你那『豎笛』的事說出去。」李珍檬壓著嗓子小聲說,超凶。
對方聳了鼻子哼了一聲,表示聽見。
然後考試開始,考試結束。
9門科目在一周裡前前後後地考完,週末開始了。
甜甜甜桃子:我的天啊……
甜甜甜桃子:那些題目我竟然都會做……
微風泡泡:說來你們可能不信,我居然把數學試卷全寫滿了
生魚片:雖然英語我都是蒙的,但憑經驗來說……蒙對的概率很大!
血之寫輪眼:感覺稍微努力一下,期中考及格也不是不可能嘛……
元氣小檸檬:……及格本來就不是什麼難事,是你們以前太誇張了吧!
耳後刺青:我現在覺得做題還挺有意思的[流汗]
天道酬勤:先不要高興得太早,下周回學校就出分了
耳後刺青:……哦[摳鼻]
小福蝶:速報速報
甜甜甜桃子:什麼事呀小福蝶[可愛]
小福蝶:7班那兩個人,最後還是回來考試了
布拉德汪:???
微風泡泡:那我們不是完球了?
小福蝶:好像是怕缺考會影響平時成績,他們強烈要求回來考試的
小福蝶:而且停學三天後,他們正好趕上週二的考試,只是週一兩門課的成績就沒有了
布拉德汪:你的意思是,本來是差了兩個人,現在是差了兩門課的分數?
生魚片:所以呢?
布拉德汪:所以我們大概是穩贏了
【[布拉德汪]撤回了一條消息】
布拉德汪:所以我們大概……說不定可以贏了
耳後刺青:為什麼改口,難道還有變數嗎?
布拉德汪:他們倆如果全科缺考,那沒關係
布拉德汪:但是他們只缺了兩門,這裡就會出現一個算法問題
布拉德汪:總分平均分的算法,一種是把所有人所有科目的分數全部加起來,除以班級總人數——如果按這個算法,我們贏面非常大,畢竟他們有兩個人缺考了兩門課
布拉德汪:但是另一種,把每門課的平均分單獨計算,只除以參加了該門考試的人數,然後把科目平均分相加,作為班級總分的平均分……那劉一墨為我們爭取來的優勢,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天道酬勤:……
元氣小檸檬:完蛋你這麼一說……
甜甜甜桃子:雖然聽不太懂但是是不是表示阿林還是要滾?
布拉德汪:只是一種可能……也可能是我們大幅度超過他們
鋼鐵白兔:但7班那個班主任怎麼可能會讓自己班吃虧……
甜甜甜桃子:阿林沒了[大哭][大哭]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7:55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節課
一個比淩晨3點的眼皮更沉重的週末下午,購物中心南門的小咖啡廳(注:已辦會員年卡)座無虛席。
在座的每一位忐忑不安,彷彿被丟上一架跑步機的小倉鼠。
跑步機還正在加速。
「反正……大家不要這麼悲觀嘛,」班長說,「萬一……萬一7班沒想到這麼多,或者是按照學校統一的算法來的呢?」
「可是7班班主任這麼精,怎麼可能會讓自己班吃虧?」馬上有人反駁。
「所以我們這不是要一起想辦法嗎?」蔣子迪一拍桌子,「光逼逼有什麼用?擼起袖子就是幹!」
於是剩下的時間裡,大家群策群力,開始部署下一步計劃。
班級分工明確好了:一部分同學負責揭露並譴責7班某人的無恥行徑以還原事實真相,一部分同學負責示弱哭訴己方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拉攏路人好感,一部分同學負責在萬一兩方發生衝突又罵起來的時候,酌情拉偏架。
還有一部分同學負責聯繫社會大哥,在衝突升級場面失控的非常時刻穩住局勢。
講述來龍去脈前因後果的長微博也寫好了,長達5000字,等分數一出來,不管輸贏,立刻投放到網絡平臺。
「成績出來的時候,也是圍觀群眾對這件事的關注度最高的時候,這時候不管我們是輸是贏,肯定有人聽我們說話——必須抓住這個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語文課代表這樣分析道。
保險起見,他們還為自家班主任安排了「不幸滾蛋」之後的30種退路,其中包括「來我家公司做保安」「我舅的淘寶店差幾個男模特」等令人心動的選項。
李珍檬以前可不知道,這班上還有這麼多……各種意義上都挺厲害的人。
一下午很快過去,購物中心廣場的大鐘走到5的時候,以「拯救阿林」為主題的第二次班級聚會解散了。
「今天就這樣吧,」班長說,「大家回家再轉發一下錦鯉什麼的……反正考試已經考完了,只能在這些方面努力一把。」
然後新一周的太陽照常升起了。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9門課的試卷全部批改完畢,現在有8門課的分數已經出來了!
小福蝶:老師那邊的可靠消息,目前我班平均分與7班相差11分!
甜甜甜桃子:阿林再見![大哭][大哭]
生魚片:等等,話說清楚,誰差誰!
小福蝶:我班582分,7班561分
耳後刺青:……真的假的?你們這群蠢貨考得這麼好?
布拉德汪:看來學校用的是第一種算法,總分除以總人數!
血之寫輪眼:還有一門!他們趕不上了!
班裡頓時歡呼聲爆起,又是鼓掌又是跺腳又是掀桌板。臺上的任課老師話才講了一半,被這陣勢嚇得一噎,滿臉的褶子都皺起來了。
雖然最後的成績還沒有公佈,但這個消息很快傳遍整個年段——隨著18班的千字長文一起。
一個上午,又一個午自習的時間裡,半個月前造謠生事的墊底班瞬間反轉成了臥薪嚐膽的勵志主角,被潑髒水的優等生似乎坐實了抄襲圖紙的罪名——至於他宣傳窗裡曝屍的照片,早在打架的處分公告出來那天,就被撤下了。
現在賭局局勢已定,還差一個面向全校的道歉。
空間牆的下注帖倒是沒有刪除,只是評論裡吵架的風向發生了180°的轉變。原先陰陽怪氣的嘲諷轉眼就被更多新鮮評論蓋過,沉下水底看不見了。
但事情的發展和之前的設想有些不太一樣。
千字長微博雖然傳出去了,但幾乎沒有人仔細看過;比起到底抄沒抄的問題來,吃瓜群眾們更關心的是——
青瓜味汽水:分數沒算錯?7班和18班,怎麼也不可能被超過去啊
蘇美美愛吃飯:好像7班有兩個人缺考了?
圓圓要減肥:不對吧,就算兩個人缺考,最多7班往下掉幾名,18班也不可能趕超上來啊
棉花糖馬卡龍:我猜是18班耍什麼花招了吧[吃瓜]
芥末豌豆:肯定作弊了,要是沒有,我直播吃屎!
……
「可以查一下那個人的ip嗎,」後排一個女生冷冷地說,「想看吃屎。」
路人會有這樣的反應雖然並不算意外,但真的看到聽見之後,還是十分令人生氣。
偏偏這麼說的人還不少,不能衝上去見人就掐。
「往好處想想嘛,」班長說,「大家都不相信我們做到了……這才說明我們真的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啊。你們看,文章裡都這麼寫——越不被看好的事,才越有挑戰的價值。」
「你的意思是,手揮得越高,巴掌才抽得越響?」
「倒也不是……」
班長又跟著說了些公眾號風味的勵志段子,反正都是用雞精沖泡的速食雞湯。李珍檬憋著氣也聽不進去,她轉頭一看,正好看到7班那個女班主任走上樓來,氣勢洶洶地推門進了林落焰的辦公室。
氣勢洶洶,高跟鞋一步一步地快把地磚敲碎了。
時間是週四下午第一節自習課。
「出事了,」李珍檬脫口而出,「7班那個老女人來找阿林了!」
教室裡的討論頓時一停,立刻有人衝到窗邊來看動靜。
「她來幹嘛?送臉來打?」
「聽說明天就出總成績,她這個時候過來總覺得沒有好事啊。」
「誰去看看情況?」
李珍檬左右翻了翻,手上的作業都交了,沒有理由去辦公室。她又去翻小結巴的作業,然而對方認真得很,作業寫得又快又仔細,怎麼可能還有剩下。
那怎麼辦?還有什麼理由能在這個時候光明正大地推門進去?
第一排站起一個小小的人影,朝門口走去了。
「唐卿卿你去哪兒?」旁邊有人喊了一聲。
唐卿卿沒有回答,徑直走出教室門外,反手帶上了門。
「吱呀——」門扇合上。
「……還愣著幹嘛,我們也走啊!她被那個老女人罵了怎麼辦!」
班裡立刻「呼啦啦」站起一撥人來,二話不說朝辦公室過去。
李珍檬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出去了。出門的時候她還回頭一看——段響劍還端坐在位置上,一手轉著筆,一手翻著書,並沒有要動的意思。
也對,轉學生大哥跟這事本來也沒關係。
18班齊刷刷地走到辦公室門口,帶頭的蔣子迪剛要伸手推門,李珍檬喊了聲「停」,然後做了個「噓」的手勢。
「先聽聽裡面在說啥。」她推開人群擠上前去,把耳朵貼上門板。
「……你怎麼那麼熟練?」蔣子迪皺著眉頭說。
哼。
——只聽見林落焰在裡面朗朗開口道:「當初是張老師自己要求的比試,怎麼,反倒是你先反悔了?」
「我可沒有這麼說,」7班的班主任說,「我只是指出,學校的計分方法對我們班不太公平,不適用於我們兩個班之間的比賽——」
「你們吃了虧就是不公平不適用,我們吃了虧就是『社會上都這樣』,」唐卿卿的聲音,「張老師可真社會。」
張老師被她一噎,一時沒有說話。
「既然張老師覺得不合適,那不如我們來取兩個班的最高分,單獨比較,」林落焰說,「這樣總公平了吧?」
全班最高分?李珍檬同學差點沒笑出來——她自估分至少750,教室裡那位轉學生大哥,怕是只會更高。
「那不行,」果然,張老師立刻接話了,「明明是以班級名義打的賭,怎麼到最後又成個人的單獨比試了?一開始就說比平均分,這個不能變。」
「但是你又說平均分不公平……」
「我是說算法不公平,」張老師說,「我們班兩位同學有兩門考試缺考了,為什麼要計入人頭?就應該把平均分單獨計算,然後——」
李珍檬還沒把她的話聽完,「呼」地從旁邊伸出一隻手來,二話不說把門推開了。
「反正什麼便宜都讓你們7班占了,對吧?!」蔣子迪說,「那還這麼麻煩幹嘛?還考什麼試?一開始就說明白,是針對我們啊,省得浪費我們時間,還要沒日沒夜地看書做題!」
「蔣子迪。」林落焰輕聲喝道,口氣不重,聽不出阻止的意思,大概他也只是在外人面前意思意思。
「你們班同學一個個的,倒是年輕氣盛……」張老師把門口的人掃了一眼,然後笑了笑,「我倒要問問你們,沒有參加考試的人,為什麼要計入人頭?」
蔣子迪一時語塞,只能朝身旁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們也是你們班的人啊,算平均分的時候,當然是按班級總人數來算。」李珍檬說。
張老師又是一笑。
「那為什麼只有我們班要算缺考的人頭,」她看看李珍檬,又看看林落焰,「你們班18班,不也有缺考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聽到這番話之後,門口頓時響起一陣議論聲。
「我們全班都考了,」林落焰說,「有一位同學還是在手臂骨裂的情況下來考的。」
「對啊,他被幾個小流氓圍毆了!受了傷還是堅持參加考試!」
「只是那幾個小流氓受了處分,第一天缺考罷了!」門口有人起哄道。
張老師直接不理這話,轉向林落焰。
「林老師雖然是新來的,但也幹了一個多月了,不可能沒看過學生名冊吧,」她說,「18班的學生,可不止你們教室裡這麼幾個。」
李珍檬一愣,突然想起剛開學的時候,無意中聽到原先的班主任說的那番話。
那位孫老師說……今年運氣不好,被丟來帶18班,班上盡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有金磚鋪路的富二代,有摸底考都沒考的體育生,帶著醫院證明的神經病,還有一個——
「你們班的蔣雨辰同學,雖然開學至今沒有來上過課,但也是18班的一員,」張老師說,「不能因為她暫時休學,就不把她算進去吧?」
後一句是看著門口的學生說的,眼角帶笑,十分得意。
「蔣雨辰」——李珍檬只在剛開學的時候,在全班名單上見過這個名字。聽說她是某個少女偶像團體的成員,因為日程繁忙,只在班上掛了個名,一天學都沒來上過。
甚至教室裡都沒有她的座位。
現在要把她算成期中考平均分的分母之一?
「就這麼說定了,」張老師說,「如果你們要把王林他們也算進那兩科的人頭,那麼算班級平均分的時候,蔣雨辰也得算上!」
——這怎麼可能服氣?門口的人吵吵鬧鬧地要擠進門來,動靜大得整條走廊都傳遍了;其他班級紛紛開門開窗,來看個熱鬧。
張老師又笑了笑:「其實林老師何必死強?要我說,不如我們各退一步,這次賭局,就算——」
「那好吧,」林落焰突然開口,「平均分就平均分吧,就按張老師你說的,平均分單獨計算,然後相加算作總分。」
張老師頓時眉上一喜,誰知林落焰又加了一句:「這次總是篤定,不會再改了吧?」
張老師猶豫了一下,看看門口的人,又看看林落焰,看看旁邊的唐卿卿——
個子小小,目光灼烈。
「好,」張老師點點頭,「就按平均分相加的算法!要是最後算出來,我們班還不如你們,我就讓王林來道歉——當眾道歉。」
當天下午4點30分,最後一門課的分數出來了。
根據7班班主任的要求,採用各科平均分相加的方法計算後,7班平均分612分。
18班平均分——
612分。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7班班主任質疑我們考試作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8:09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節課
「18班怎麼可能考得這麼好?肯定是作弊了吧!」
——為人師表,這話當然不能公開說,只是私下聊起時,不小心提到罷了。
然後,就像每一句私下悄悄說的話一樣,很快就被該知道的人知道了。
和空間牆上非正式的網絡討論不同,現實中的每句話都有據可循,有源可溯,一旦說出口,就要負責任。
更何況還是從一位老師嘴裡說出來的。
對此,18班的代課班主任第一時間公開表示——「張老師不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爾反爾,還毫無根據地中傷我們班同學;為人師表不求你做個聖人,至少也要給學生樹個榜樣吧?」
這番話不是私下悄悄說的,是在午飯時間的學校食堂,當著一張桌子的人的面,不輕不重,面帶微笑地說出來的——說話人手裡的筷子上,還夾著一塊紅燒肉。
「哦,我倒沒有別的意思,」林落焰又補充了一句,「我只是覺得,要是班主任不像樣,先不說能不能帶好成績……這不是連著自己整個班的學生,都讓人看笑話了?」
截至此時,不止年段,全校都知道了高一這兩個班級打的賭約——以及賭約的起因。
輿論風向又漸漸變化了,變成了「學生抄襲圖紙,老師死不認帳」;甚至很快經由網絡,傳到了學校家長的vx群裡,掀起了一波小範圍內的熱烈討論。
反應最激烈的反倒不是18班家長——而是「讓人看笑話的」7班學生的家長。
班主任真的說了這種話?平時是她在教育自己孩子的品德操行?就因為老師人品欠佳,所以也帶不好班,害得全班同學成績下降,連18班都考不過?
以及——「那個學生到底抄沒抄啊?我們佳佳可不能和那種人在一個班上!」
發展到這一步,哪怕7班班主任幾次單方面要求賭局作廢,都不可能實現了。
於是學校立刻出了公示表示對此事已知情,同時一方面開始調查圖紙抄襲的具體情況,另一方面又對兩個班級進行私下調解。
然而年段長找人談了好幾次,無效——7班不承認18班的成績,18班不接受7班的態度,誰也不搭理誰。
但事態已經擴大,必須拿出處理辦法,並且速戰速決。
「我們班同學的成績都是實打實不摻水的,被其他學生嫉妒,捕風捉影地傳閒話也就罷了,沒想到還會被一位外班的老師誹謗中傷,」18班的代課班主任說,「張老師不信也不服,卻也拿不出證據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再考一次,」7班班主任說,「要是再考一次,你們還能有這麼好的分數,我就承認確實是我們班輸了。」
「有件事情還是要分清楚的,張老師,」林落焰說,「這是我和你的比賽,不要拉你們班同學為你分攤風險——如果贏了,是你們班的同學幫你贏的;如果輸了,不是你們班輸了,是你輸了。你們班的學生除了題目,什麼都沒做錯,不是他們的失敗。」
「哦,某一位同學除外。」之後的補充。
最後經由一位副校長拍板——再考一次,作為「加時賽」。
重考的試卷是重新出的,考試共三場:語數外主科一場,物化生理綜一場,剩下政史地文綜又一場。
為了不影響正常教學活動,「加時賽」在週六進行,兩個班的學生單獨到校考試;每個試場都有三名老師監考,還有攝像頭監控,基本杜絕作弊可能。考試結束後,高一的任課老師們又加了一天的班,總算在周日批改出了全部試卷。
——這場頗受關注的「加時賽」的最終結果,高一(7)班,225分。
高一(18)班,225.5分。
再沒有可以質疑和狡辯的餘地了。就算空間牆裡那群蒼蠅酸得「嗡嗡」直叫,就算7班班主任氣得法令紋像陶器一樣裂開,這分數也是經過學校認可的,「賭局」的結果。
高一(18)班,以半分的差距,以墊底的排名,壓倒年段排名相差10名以上的高一(7)班,獲得這場比賽的最終勝利。
「我王林,就算被你們打死,從這裡跳下去,也絕對不會說一句『對不起』!」
講臺上的男生橫眉豎目,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指地,又指指面前的觀眾,嘴巴撅得像隻噴墨的章魚。
「就在這時,阿林伸手抓起旁邊的杯子,一捏——保溫杯,金屬的,」男生換了一副解說的表情和語氣,「只聽見『哢哢』兩聲,那杯子被他捏得縮成一束——一束啊同學們!你們看這報紙,我把它捲起來,往中間一捏——就這麼一束!」
說完他把報紙一扔,瞬間換了副表情,雙手合十舉於頭頂:「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卿卿我錯了!是我抄了你的圖紙!我罪該萬死!」
「……他才沒這麼說,」台下的唐卿卿撅了嘴,「他就說對不起,聲音還小得要死,老不情願……」
但教室裡的笑聲太響,唐卿卿這句話都沒說完,就被一堆「哈哈哈」「哢哢哢」「嘎嘎嘎」淹沒了。
分數出來的第二天,圖紙的調查結果就出來了,王林的檢討書也上了宣傳窗——另一種曝屍。然而林落焰說檢討書是學校要求的,不包括在「賭注」之內,不能算數,必須本人親自道歉。
於是7班的張老師帶著王林去了林落焰辦公室,想私下說一聲了事,沒想到林落焰又加了碼:對唐卿卿的當面道歉當然需要,但對學校的道歉也不能漏了——比如升旗儀式就是個很好的機會。
這件事也順利談妥了,在捏爛一個保溫杯之後。
「我有問題,」笑完之後,台下一個女生高高舉起手,「那杯子是誰的?」
「哦,楊老師的,」臺上的男生說,「阿林自己的杯子是學校發的玻璃保溫杯,估計他怕扎手吧。」
「……完蛋了,楊老師的杯子,阿林一個月的工資能買幾個啊!」
「楊老師自己遞給他的,估計不用他賠了。」
「……說的也是。」
雖然張老師對「誹謗中傷」這件事並沒有給出說法,但升旗儀式上的道歉倒是很快兌現了。王林在全校面前一鞠躬,然後哭唧唧地讀起自己寫的那份檢討書,抽抽搭搭,磕磕巴巴,委屈得很。
「大聲點,聽不見!」高一(18)班的隊伍裡,有人喊了一嗓子。
於是王林吸了口氣,老老實實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念了。
——這情景被拍成照片,錄成視頻,指向明確地投放到家長群裡,算是給出一個交代。
對於這個結果,除了7班的部分老師和部分家長之外,其餘學生家長都表示滿意;甚至學校還因為「及時反應」「嚴肅處理」「不姑息包庇」的舉動,小小地提升了一下在家長中的風評和口碑。
至於高一(18)班勇挫7班的勵志故事,在事情結束後的一星期裡,在學生之間的反響從「這不可能」變成「真的假的」又變成「嚇死爹了」,最後在空間牆裡被頂得最高的回復,是——「你當這是電腦壞了,重啟治百病呢?你爸爸就是你爸爸,重考也是你爸爸」。
大家都十分開心,同樣除了「部分同學」之外。
李珍檬轉頭朝教室後排一望——那裡就有一個「部分同學」。
時間是下午第一節 自習課,上課10分鐘後。
段響劍皺著眉頭,轉著筆,偶爾寫兩個字,滿臉都是不高興——比他平時不高興的程度還要深的不高興。
看他那麼不高興的樣子,李珍檬就高高興興地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元氣小檸檬:[抱拳]多謝大哥帶我們躺贏
手機上的段響劍沒有回復,教室裡的段響劍皺了下眉頭,更不高興了。
元氣小檸檬:加時賽又不是期中考,又不會反饋給你家長,你不想幫師兄可以不來考的呀[doge]
劍在匣中:……還能這樣?
元氣小檸檬:……
劍在匣中:算了,考都考完了
劍在匣中:你們也挺努力的,不是躺贏
劍在匣中:哦,除了你以外的其他同學,都挺努力的
元氣小檸檬:……[摳鼻]
劍在匣中: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劍在匣中: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幫他?
元氣小檸檬:啊?
劍在匣中:你們和林落焰也就認識了個把月,都算不上熟悉,有必要為了他費這麼大勁嗎?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你也應該聽說過,這個班是全年段最差的班,老師和學生誰都看不起我們,可能班上有些同學自己都看不起
元氣小檸檬:我一開始的時候也挺不喜歡的……
元氣小檸檬:前兩天學校裡的反應你也看到了,我們考個好成績,都覺得我們是作弊
元氣小檸檬:但那時候,林老師想都不想,直接和那個女人打賭
元氣小檸檬:我一開始覺得他是傻了衝動了,或者壓根沒過腦子
元氣小檸檬:現在想想,說不定他其實早就知道……這個班也沒那麼差?
元氣小檸檬:說不定他早就看出來這群蠢貨不蠢?[doge]
元氣小檸檬:那我們要是考砸了,豈不是在他面前很丟臉?
劍在匣中:……我覺得你可能對他有點誤會
元氣小檸檬:啊?
劍在匣中:他敢直接打賭,也許和你們沒有關係
劍在匣中:這個人從以前開始,凡是涉及到「打賭」,運氣都很好
劍在匣中:只要是賭局,整個門派沒人能贏他
劍在匣中:……不說了,想起以前的事就氣
李珍檬一時沒明白段響劍這句話的意思,追問的話才打了一半,對面又來了一條信息。
劍在匣中:但他一個代班的實習老師,就算你們費這麼大勁把他留下,過兩天原來的班主任回來了,他還是要走的
元氣小檸檬:……你這麼一說
劍在匣中:……
——林落焰只是代課老師,被提醒之後,李珍檬才想起這件事來。
忘記這件事的人似乎還不止她一個。
因為孫老師遲遲沒有回歸,林落焰又和班上同學相處融洽,所以大家都很自然地把他當成了正牌班主任。何況這位林老師在執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成功讓一個後進班級在期中考中迎頭趕上的先進事例,早在家長之間傳為雞湯,不是,傳為美談。
這兩天裡也有不少18班學生的家長陸陸續續來學校,要和這位代課班主任「見見面」「聊聊天」。
「怎麼感覺這位林老師,比以前的班主任靠譜多了啊」——這是本班許多家長的一致看法。
但他還是一個代課老師,等之前的班主任回來了,他就要離開這個班級。
這一次期中考的博弈,很有可能毫無意義。
對話中斷了,那一邊沒有再發信息來,李珍檬也沒有想說能說的。她看到信息欄又有未讀消息,就劃了一下手指,點開。
小福蝶:同學們,出事了
耳後刺青:?這次不是速報是出事了,看來事情很嚴重啊
小福蝶:因為我們班在期中考中的突出表現,阿林在教師會議上被點名表揚了
微風泡泡:這不是很好嗎?
小福蝶:然後7班班主任和15班班主任順勢提出,希望阿林能上一節公開課,介紹教學經驗,讓他們觀摩學習
血之寫輪眼:……
天道酬勤:阿林應該……不慌吧?
小福蝶:不知道內心慌不慌,反正看起來挺慌的
張彥明01:怪不得他剛才問我公開課是什麼東西……
微風泡泡:……
布拉德汪:完蛋了我也開始慌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8:26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節課
平心而論,高一(18)班的林落焰老師,雖然執教至今不足兩個月,但講課技巧——真是不咋樣。
他剛來的那段時間裡,工作態度十分端正,也看得出是課前做了充分準備的,從課文到教案到課外閱讀資料都背得滾瓜爛熟,甚至上完第一節課就能把全班同學的臉和名字一一對號;上課內容也沒什麼好挑的,中規中矩,認認真真,時不時還停下來主動詢問「有沒有同學哪裡沒懂?」
提問的時候兩眼發亮,充滿期待。
但現代文課文,能有什麼不懂的?文言文課文,該注釋的都注釋了,有了注釋還看不懂的那些同學,本來就不會聽課,還提問?
於是幾乎每次都是班長弱弱地舉手,隨隨便便問個問題,挽回他的尊嚴。
現在想想,李珍檬懷疑林落焰是在靠提問拖延時間。
總之林落焰老師空降的第一周,授課水平和一般的菜鳥實習生無異:態度很認真,內容很沒勁。
可能還不如一般菜鳥實習生——至少他們不會弄壞學校的麥克風。
事情發生轉機是在空降的第二周,當時李珍檬正為了運動會而拼命抱佛腳。
她記得很清楚,那一節語文課,上的是李白的《俠客行》。
照例沒多少人認真聽,低頭寫字的那些人也是在專注抄考點,跟老師講了些什麼沒有關係。
於是講臺上的人大概是稍微放飛了一下自我。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句話的意思是——」
林落焰大概原本是準備繼續往下說的,但實在是沒忍住,嘴角一撇,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
現在回想起來,李珍檬覺得他當時這聲笑的意思應該是……
「呵,凡人」「呵,十步殺一人」「呵,沒見過世面」。
但在其他同學們聽來,林落焰老師的意思搞不好是——「呵,區區李太白」。
於是作為少數還在認真聽講的同學之一,作為詩仙的忠實粉絲,語文課代表當場拍案而起,圍繞「李白的藝術成就」和「當時的社會大時代背景」以及「浪漫主義手法在古詩詞中的運用」,與這位代課語文老師展開辯論。
確切地說,單方面地發起辯論。
課代表例舉了很多課本上的課本外的還有引經據典來自各個時代的評論家的論據,試圖證明這句話沒什麼好「呵」的;但林老師只是連連搖頭:「不是的,我不是說這個。」
但課代表的開關已經打開,怎麼會給他解釋的機會?她又洋洋灑灑口若懸河地說了好幾分鐘,關於這首詩的藝術地位,關於唐詩的浪漫主義,關於詩中描寫的人物形象;如果把她說的那些話寫成文字,怕是比林落焰為了這節課做的備課資料還要多……比李珍檬課本上畫的小人還多。
最後她還總結性地「呵」了一聲,大概意思是——「呵,直男」。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林落焰還是搖頭,雙眉緊皺,眼神疲憊,「我只是在想,『十步殺一人』這句話……好像也算不上『用了誇張的修辭手法』吧?」
李珍檬畫小人的筆滾下來了。
「畢竟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更可怕的補充。
然後,好像是為了對得起語文課代表剛才那一番激情闡述,這節課接下去的十幾分鐘裡,林落焰從好幾個角度——比如天時地利人和——簡單剖析了「十步殺一人」的可行性,同時在黑板上畫簡筆劃還原場景——比如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還舉了幾個「不知道是電視上看來還是他編出來的」例子,試圖從多方面證實——「十步殺一人」,你上你也行。
「當然也不是真的誰都行的……畢竟,詩仙李白,搞不好還真是個仙——至少也是修仙之人。」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那個時候,李珍檬只當他是武俠小說中毒。
現在……呵,直男。
但必須承認的是,從那之後,語文課上走神的人少了一大半,還有不少同學提前預習好課文,在林落焰有可能會發散延伸閒聊的點上做好標記——如果他沒有發散,直接舉手提問,必須發散。
於是林落焰的語文課開始有趣了——但僅限於部分古詩詞,部分文言文課文。
一旦上到現當代作品,尤其是散文雜文一類,他還是個無聊又乏味的直男,做的事也只不過是把教參上的文字用語言口述一遍,如同播放器。
而且仔細想想,他課上引人入勝的那些部分……壓根就不在考試範圍之內,對於成績沒有任何幫助。
所以綜合來講,林落焰老師的授課水平,依然沒有高於菜鳥實習生的平均水平。
所以一周後的公開課——依然非常令人擔心。
布拉德汪:你們誰去問問阿林,準備上哪一課——他可千萬別想不開,哪裡不會點哪裡
生魚片:他這點自知之明應該還是有的吧?又沒被規定篇目,能自選當然選自己擅長的了
耳後刺青:我說你們怎麼跟他家長似的瞎操心,他都是做老師的人了,難道還怕一兩節公開課?
天道酬勤:……[摳鼻]他都是做老師的人了,可是連公開課是啥都不知道呢
甜甜甜桃子:阿林……怎麼那麼傻啊[大哭][大哭]
微風泡泡:大家不要慌啊,根據我這段時間的觀察,阿林背後肯定是有高人相助的!
耳後刺青:怎麼說?
微風泡泡:我看過他的備課本,上面有很多修改和批註,都不是他自己的筆跡!
鋼鐵白兔:真的假的?還有人幫他檢查教案?
甜甜甜桃子:不會是楊老師吧[摳鼻]
微風泡泡:……應該不是吧
微風泡泡:反正……阿林都相信我們能考贏7班了,怎麼我們反而不相信他!
微風泡泡:連我們都能考贏7班,阿林上節公開課,還不是易如反掌?!
布拉德汪:這話你自己信嗎?
微風泡泡:……[難過]
——班級群的記錄停留在這個[難過],可能是因為氣氛過於沉重,誰也不想接過話頭。
李珍檬也暫時沒空擔心別人的事。
她放下書包,把手機放進口袋,扣上拉鍊,走到操場跑道邊上——開始壓腿熱身。
時間是下午5點25分,一天的課程已經全部結束,各個課外社團的活動時間即將開始。
月底,市裡要舉行全市高中生運動會,作為體育特招生,李珍檬同學當然要參加選拔。
也就是說——一雪前恥的機會來了。
李珍檬抬眼朝四周看看,有幾個同隊的同學到得比她早,正在結對熱身;這些人裡沒看見夏巧,李珍檬又朝跑道上一望,果然,她早早地已經開始跑了。
天氣已是初冬,但夏巧身上還是穿著薄薄的T恤,外面只套了一件開著拉鍊的運動夾克,過耳的頭髮紮了個小揪揪,看起來倒是十分精神。
李珍檬一看,立刻把自己的開衫脫了,打底衫外直接穿校服——馬上打了個精神的哆嗦。
哼……輸什麼也不能輸氣勢,下一個噴嚏也忍住了!
——「李珍檬。」身後有人叫她。
李珍檬回頭一看,是高翔。
一個月前的腳腕扭傷和肌肉拉傷……看來是好了。
「好久沒見你來訓練了啊,李珍檬,」高翔看看她說,「馬上要選拔去市運會了,你別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前段時間,這不是期中考嘛……」李珍檬低眉順眼地小聲解釋道,「我們全班都在複習迎考……所以我也……」
「怪不得,聽說你們班期中考倒是考得不錯,」高翔點點頭,眼神一斜,「你們林老師這兩天可得意壞了吧?」
「不得意不得意,」李珍檬不敢把林落焰往高了說,只能隨便應和道,「他下周就要上公開課,馬上就該考他了……諒他也得意不起來!」
「怪不得這兩天他下班都挺晚的。」
「是啊是啊,本來楊老師偶爾還等他下班,這星期他忙得要死,楊老師就——」
完了。
躲過了初一,沒躲過十五。
李珍檬閉了嘴,低下頭,挪開臉,原地向右轉,朝著跑道邁開步子。
「那高老師我去跑步了。」若無其事地說道。
「先跑個三圈熱身吧。」若無其事地回道。
這三圈熱身李珍檬是心裡數著拍子跑的,不敢跑太快——萬一馬上跑完了,又來三圈怎麼辦?
跑完半圈的時候,李珍檬轉頭張望了一下——高翔正在和夏巧說話,暫時顧不上她。只是他面前的那人好像對自己的成績不太滿意,眉頭皺得像一團壓緊了的彈簧;高翔對她說了幾句,夏巧一邊聽一邊點頭,然後走到邊上開始做衝刺練習。
她倒是挺拼命的……李珍檬想。就算不服氣,看著夏巧這樣子,自己也有些慚愧起來了。於是李珍檬提了一口氣,也加快速度朝前跑——畢竟她是身負報仇大計的人。
然而跑沒兩步,操場邊上又有人喊她名字。李珍檬轉頭一望,對方書包上還插了一支「豎笛」。
李珍檬愣了一下,朝著他跑過去了:「什麼事?」
「作業。」段響劍是從教學樓的方向過來的,照例是一臉不高興。
「……什麼作業?」
段響劍放下書包,從裡面掏出一本本子。
「你的作業。」段響劍把本子朝她一遞。
「哦,原來我忘在教室裡了呀……」李珍檬忘記作業本是常事,反正第二天補也來得及,所以她幾乎不會放在心上。
「你還特地幫我帶來……謝謝你啊。」但這次有人幫忙送來,還是要表示感謝的。
段響劍一皺眉頭,「哼」了一聲:「林落焰。」
「……哦。」雖然他只說了一個名字,但是李珍檬已經腦補出事情經過了。
不過說到底,作業本還是轉學生大哥親自送來的。於是李珍檬又謝了他,然後單方面閒聊幾句,便與轉學生大哥道別。
大哥背著插著「豎笛」的書包朝校門口過去了。李珍檬也轉身回頭準備繼續跑步——
她看到夏巧也停了下來,視線追著剛剛走開的那個人。
她的神情十分微妙,大概處在淡定和疑惑和出神……三者的交集上。
段響劍消失在拐角了。夏巧回過神來,不巧和李珍檬的視線相撞;她先是一愣,然後飛快地皺起眉頭,鼻子一聳,朝她「哼」了一聲,然後繼續開始練習。
……有趣,李珍檬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聽到頭頂的八卦天線「吱吱」大叫。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8:42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節課
主題:回復:回復:你好,我在江湖昔日看到你的帖子
發件人:The_sword_of_honor
The_sword_of_honor:你身邊有人和書裡的角色同名?那還真的是很有緣啊:)我能不能問問,是和哪個角色名字一樣?
——大半個月前,自己回復郵件的回復來了。
李珍檬都差不多把已經把這事忘了個乾淨。
……時過境遷,豈止有人和角色同名,現在連作者本人都見到了,李珍檬想。
她本來不準備回復了,但看對方這麼熱情的樣子,想想也許是個和自己爸爸年紀差不多大的老書迷——說不定對方還挺高興,還把自己當成了這本冷門小說的同好?
於是李珍檬往電腦前一坐,「劈劈啪啪」開始打字。
時間是週末晚上7點30分,剛放了假哪來的心思做作業的時間段。
元氣小檸檬:我也覺得很巧,正好遇到一個同學還有一位老師,和裡面的主角,還有他師兄叫一個名字,可能是他們的父母也看過這本書吧[大笑]雖然這種武俠風格的名字現在很少見,但叫慣了還覺得挺帥挺別致的,哈哈。
——點擊發送。
然後李珍檬在床上滾著玩了一會兒手機,一直沒等到那邊的回復。她想了想,對方如果真是和自己爸爸年紀差不多大的大叔,那搞不好十天半個月才檢查一次郵箱——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於是李珍檬把手機一放,從床上彈起,換衣服,熱身,出門夜跑。
距離選拔賽還有10天——此時不抱佛腳,更待何時。
這一次李珍檬沒往體育場去,雖然做俯臥撐的那個人這會兒應該忙著準備公開課,不過她也不想在廣場舞的伴奏中跑步。於是李珍檬從小區出發,朝另一個居民活動廣場開跑。
她在手機地圖上畫過圈,從這裡開始,沿著小馬路,繞過廣場,繞過一片小商業區,再繞隔壁小區跑上一小時,正好10公里。
真是佩服自己的周密計劃,李珍檬想。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去的時候暢通無阻,一小時後回來——就出事了。
李珍檬站在小馬路的這一頭,望著眼前夜幕中的萬家燈火,感覺自己可能正面臨本月的最大難題。
——慢跑一小時後,胃袋空虛,血糖降低,大腦發出饑餓信號的現在……夜宵燒烤大排檔們,正好沿路擺開,一家一家地出攤了。
雞柳滷味麻辣燙,奶茶炸串烤魷魚。
李珍檬捏了捏剛剛開始重新變得緊實的小腹。
……要不,憋著一口氣從這裡衝過去?
想想自己畢竟也算是個有自制力的人,怎麼能輸在這裡;於是李珍檬同學倒退兩步,深呼吸——
「里脊串好了。」離她最近的那個燒烤攤傳來一個聲音,有點熟悉。
李珍檬下意識地轉頭一看,正好圍在攤位前的那對情侶拿著肉串走開了。
於是她和攤位後的小老闆打了個照面。
小老闆身上還穿著喜羊羊的圍裙。
「……李珍檬?」對方眯了眼睛看她。
「……大哥好。」李珍檬朝他點點頭。
段響劍又眯了眼,看看她一身的運動打扮:「溜達?」
「什麼溜達……我來跑步的。」說得好像自己很閑一樣。
「來小吃街跑步?」
「……我以前沒來過這一片,」李珍檬扁扁嘴,「一小時前我出門的時候……它還不是小吃街。」
段響劍「哦」了一聲,繼續幹活,不跟她搭話了。
李珍檬看那三輪板車上擺開一溜炸串燒烤,鐵板上「吱吱」煎著兩串肉片金針菇。段響劍頭也不抬,一隻手拿鏟子翻弄鐵板上的串串,一隻手戴著一次性手套,不停地往竹簽上串素雞,串豆腐乾鵪鶉蛋。
手法十分嫺熟,顯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就的。
……不過在人家攤子前這麼盯著看,好像有點不太禮貌。於是李珍檬說了聲「再見」,也轉了頭,準備回去了。
——「我週末過來幫我媽出攤,看她平時太累,」段響劍突然開口,說著朝李珍檬一望,「你來都來了,不順便帶點?」
李珍檬一愣,馬上拍了拍自己柔軟的小肚子。
「聽見沒有,它說『胖胖胖』。」
段響劍一撇嘴,似笑非笑地剛要開口,旁邊突然響起幾個聲音——
「喲,段響劍。」「這禮拜也這麼聽話,幫媽媽幹活啊。」
李珍檬循聲一看,是三四個高中男生,其中兩個還穿著三中的校服,勾肩搭背地朝這邊過來了。
是轉學生大哥以前的同學?李珍檬一皺眉,想起段響劍轉學的原因。
——打架。
據班上同學分析,應該還是挺厲害的那種打架。
……所以眼前這幾人,就是以前被他揍過的,現在來尋事了?
「是啊。」段響劍在攤位後點點頭。
那幾個男生走到跟前,斜眼朝旁邊的李珍檬一望,又對段響劍笑了笑。
「既然有客人在,那咱們也不廢話了,」中間的那男生說,「老規矩吧?」
段響劍又點點頭:「可以。」
李珍檬開始有些緊張——萬一他們在街頭打起來,自己是不是先逃開再報警比較好?
說話間,那個帶頭的男生又上前了一步。
李珍檬握緊了口袋裡的手機。
那男生看了她一眼,飛快地伸出手——
從板車上扯了一個塑料袋,端起不銹鋼餐盤,把裡面的這串那串倒進袋子裡。
跟著他一起來的人紛紛效仿,一人一個袋子,「稀裡嘩啦」地開始倒串。
段響劍剛剛炸好的那堆串串轉眼被清光了。
「多少錢?」那男生問。
「沒數。」段響劍說。
那男生撇撇嘴,從錢包裡抽了三張粉紅大鈔,手指一彈,交給他。
雙手遞交的。
「多謝。」段響劍說。
他沒有找錢的意思,那男生也沒有等找的意思。那群人各自提著一個袋子,又勾肩搭背地啃著串走了。
李珍檬轉頭看了看板車後的小老闆,他正在收拾清空了的檯面,臉色平靜,習以為常。
……這個人……到哪兒都是大哥嗎,李珍檬想,那還真是不容小覷呢……
「你怎麼還在這?」段響劍一抬頭,好像剛剛發現面前有個人在。
「……哦,我正要走,」李珍檬說,「那下周再見——」
她的話還沒說完,面前的人突然眼神一滯,神色一緊,手裡的不銹鋼餐盤「噹啷」一聲就落了地。
「怎麼了?」李珍檬問。
段響劍沒有回答,他飛快地從攤位後跑出,跑到小馬路中間,轉身四下張望。
他手中緊握著那把劍柄,視線像雨刷般掃過身邊的人群,剛才的從容淡定完全消失了。段響劍的眉頭死死皺起,慌亂又急切,像一隻跟丟了兔子的狐狸。
「……你看見什麼了?」李珍檬又問。
段響劍還是沒有回答。
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神情一舒,微微鬆了口氣,然後走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撿起地上的餐盤。
「到底什麼呀,」李珍檬問了第三遍,「城管來了?」
段響劍瞥了她一眼:「……不是。」
「那是什麼?」
段響劍把弄髒的餐盤用水沖了沖,放到旁邊的貨箱裡。
「……劍氣,」他壓低了聲音說,「剛才我突然感覺到一股劍氣。」
李珍檬花了足足三秒,才理解並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仙俠名詞。
「那代表什麼?從哪兒來的?是……你們的敵人?會怎麼樣?」
段響劍再沒有回答,只是又看她一眼,說了句「你快回家吧」,然後放下劍柄,抄起鍋鏟,重新回歸他燒烤攤小老闆的身份。
然後新的一周開始了。
距離李珍檬同學的選拔賽還有8天,距離林落焰老師的公開課……還有不到一小時。
早自習才上到一半,教室裡的人已經無心吃早飯/打遊戲/看漫畫。
生魚片:真是令人緊張……
天道酬勤:令人緊張……
血之寫輪眼:想上廁所……
耳後刺青:……
耳後刺青:阿林已經是個大人了,這點小事自己能擺平,你們又操什麼心[摳鼻]
甜甜甜桃子:話說阿林準備上什麼課文呀?
鋼鐵白兔:按照正常進度的話,應該是接著講上周的那篇文章
微風泡泡:……完蛋,是現代文,巴金的,他要撲
——教室的門被推開了,代課語文老師夾著課本教參筆記走了進來。
「還玩手機呢,」他朝台下瞥了一眼道,「雖然我們期中考是比7班強,可是在年段裡的排名也不怎麼好看——還沒到可以輕輕鬆鬆玩手機的的時候。」
說得很有道理,很像老師,於是大家把手機放下了。
然後語文課代表弱弱地舉起了手。
「林老師……等會兒的公開課上哪篇啊?」課代表說,「需不需要我們先預習?」
林落焰一愣,然後揚眉一笑:「這你們就不用操心了。」
林某自有辦法——李珍檬在心裡替他補完了後半句話。
然後下課鈴響了,教研組的老師和預備鈴同時到來。大概是為了體現對優秀實習教師的重視,高二的語文教研組也來了幾位老師,一溜七八個人,齊齊搬了凳子在教室後面坐下。
「林老師準備得怎麼樣了?」趁著沒上課,有位老師和林落焰搭話道。
「就……準備了準備,」林落焰笑著回道,「本來還有些緊張,不過之前問了組長,他說公開課內容就按正常教學進度來,我想了想,這節課正好是講練習……」
……狡猾極了,聽到了全部對話的李珍檬同學這樣想到。
怪不得他一點都不慌張……原來早就準備上一節練習課。
什麼是練習課?把上周做過的試卷,批過的作業,對照答案講解一遍;如果懶得講,還可以直接讓學生站起來回答,替自己講。
總之非常無聊,李珍檬一到練習課就在課本上畫小人——反正她的試卷也被小結巴拿去,當做標準答案參考了。
「所以我就把單元考和期中考的試卷,還有之前隨堂測驗的小卷子都重新做了一遍。」林落焰的補充,大概是為了表示他也不是什麼準備都沒做。
「啥,上的是練習課?」後排有個女老師突然開口,「我們特地過來觀摩學習,你就拿節練習課來糊弄我們?」
「對嘛,練習課有什麼好講的,我們都能替你上……」旁邊的男老師跟著笑嘻嘻地搭腔道。
教研組長也皺了眉頭:「公開課講練習,好像是有點……」
「這樣吧,林老師,」坐在門邊的張老師說,「既然大家都覺得練習課沒什麼好講的,不如我們換點別的吧?」
「……比如?」
「前面的課文你們都學過了,也不能耽誤你們班教學進度……」張老師說著,朝林落焰一望,「你新課備了吧?不如你上節後面的新課,我們隨便聽聽?」
指向明顯,用心險惡。
……小心眼,李珍檬「嘖」了一聲。
「林老師……不會,沒、沒有備課……吧?」小結巴十分擔心。
全班同學都十分擔心。
李珍檬抬頭看了看林落焰,他微微皺了眉,似笑非笑。
「那好吧,那這些練習……只能下堂課再講了。」說著他把手裡的作業本和試卷「嘩啦啦」一翻,放到邊上。
目前為止,當事人的情緒還算穩定。
然後林落焰翻開課本,抬眼朝台下一望:「這節課我們就上新課,大家翻到課本——58頁。」他從講臺上拈了支粉筆,把標題在黑板上寫了下來。
「字倒是不錯……練了好幾年吧?」李珍檬聽到後排有個老師這麼說道。
林落焰「吱吱吱吱」地把標題寫完了。
李珍檬也正好把課本翻到58頁。
——《月下獨酌‧四首》。
李珍檬彷彿看到班級群裡正在瘋狂刷屏,刷鮮花和掌聲。
不但是林落焰擅長的古詩,還是他最喜歡(?)的李白!
而且是組詩,內容很多,不會太單調,不需要瘋狂拖時間!
比起雖然簡單但無聊的練習課來,這才是真正能讓這位代課老師發揮水平展示實力的絕佳機會!
李珍檬轉頭看了看門邊那位張老師,對方眯了眼,看起來不太滿意。她大概也是沒想到,18班的「下一篇課文」竟然是這篇課文。
李珍檬在心裡「噗」地笑了。
這麼一來,只要林落焰不是什麼都沒準備過,就不至於會——
李珍檬轉頭一望,講臺上那本攤開的課本,一片空白。
確切地說,除了課文之外,一片空白。
李珍檬以為是自己離得太遠看錯了。她伸手拿了小結巴的眼鏡,套在眼前又望了望——沒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寫。
她自己的課本上至少還畫了幾個小人呢……早自習無聊,往後翻課文的時候畫的。
而此刻講臺上的那個人,正低頭盯著課本,視線飛快地從上往下掃落,嘴裡念念有詞。
……完蛋了,這個人是真的沒有備過課?
甚至搞不好還沒有通讀過全文?
——上課鈴響了,斷龍石已落。
「……那麼,上課吧。」林落焰一邊說,一邊最後看了一眼課本。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9:01
第三十章 第三十節課
月下獨酌(四首),五言古詩,詩仙李太白的組詩作品。一般講到這篇課文的時候, 常規套路是分析詩人在月夜花下的愁悶心緒,分析詩人創作的藝術手法和文字中體現的浪漫主義情懷,解釋詩中的部分名詞,再結合詩人當時的境遇與性格特徵進行以下略過數百字並包含2-3個考點的綜合闡述。
這是常規套路——在充分準備的前提下的常規套路。
生魚片:完蛋了阿林好像連課文都沒看完!
微風泡泡:不過這篇課文也不難吧,他以前難道沒見過這首詩嗎……
甜甜甜桃子:要不我們稍微敲敲邊鼓,提醒他一下?
天道酬勤:怎麼敲啊, 這是公開課,後面坐了那麼多老師你沒看見?
耳後刺青:而且萬一讓他們看出來,不是反而對阿林不好嗎?
張彥明01:都上課了就別玩手機了!好好聽講就是幫忙!
扣扣群裡頓時安靜下來。李珍檬也放下手機,望了望講臺。
講臺上的人看起來倒是十分鎮定。
鈴聲結束,敬禮完畢,林落焰又掃了一眼課本,然後視線一抬,望向教室後排。
李珍檬順著他側頭瞥眼,看到角落裡的段響劍一手托腮,一手轉筆,正轉了頭看著窗外。雖然他已經努力轉開腦袋了……但根據李珍檬的經驗,此人此刻一定滿臉喜色,快要繃不住了。
啊,肩膀還在微微抖動——看來真的很開心呢。
「段響劍。」林落焰突然點名。
被點到的那人很明顯地一震,然後按住笑臉,站了起來。
「有感情地朗誦全文。」
……又來了,故意讓他這位不愛說話的「老子很酷」的師弟,「有感情地朗誦」……李珍檬忍不住就要翻一個白眼。
——不對。
她突然反應過來。
林落焰這一次讓人朗誦全文的用意是——為自己爭取準備的時間。
段響劍肯定會拖著調子有氣無力地念——所以他才選他!
果然,段響劍頓了頓,懶洋洋地開口:「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尾音拖得比下班高峰期的堵車隊還長。
與此同時,林落焰開始瘋狂掃視課本——面無表情,但視線「唰唰」飛過,比時光更如梭。
……加油吧,李珍檬想。雖然這手段稍微有些卑鄙,但……
總之加油吧。
然而好景不長。念完三四句之後,段響劍也立刻發現了這件事。他馬上改變策略,加快語速,從「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開始,在保持口齒清楚的前提下,念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簡直不用換氣,再給他加個伴奏,彷彿當場就能rap起來。
轉眼間,「天若不愛酒」念完了,「三月咸陽城」念完了,最後一篇的「窮愁千萬端」也念完了……段響劍朝講臺上皺著眉繃著臉的人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念出全詩最後一句話——「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
月下獨酌四首,組詩,全部念完。
林落焰老師的課本才剛剛翻過一頁。
「……請坐,」林落焰笑了笑說,「怎麼語速突然這麼快,根本就沒帶感情嘛。」
段響劍笑而不語,甚至得意地轉起了筆。
然後林落焰歎了口氣。
「明明是一首令人動容的抒情詩,揮灑自如,飽含深情,這位同學朗誦起來,卻像敲著木魚念經……為什麼?因為這組詩對他來說,只是一篇需要背誦的課文。」
李珍檬彷彿聽見「叮——」的一聲,是名叫「主題」的電燈泡亮起的聲音。
林落焰繼續說道:「現在的教材就是這樣,讓一群十幾歲的小毛孩體會什麼懷才不遇,感悟什麼及時行樂……中間隔了幾十歲,又隔了幾千年,怎麼可能讀得懂?李太白寫詩,可不是為了千年後被做成考點,背了就完事的——他要是知道了,這才是要仰天大笑出門去。」
緊挨著「主題」旁邊,「立意」的燈泡也亮了,更大,更耀眼。
太卑鄙了……這個人,李珍檬想。
竟然拿自己的師弟祭天。
林落焰又翻了翻手裡的課本:「這首詩難嗎?不難,都是常見詞匯,也沒有什麼冷僻生詞,實在不懂的,看看課本注釋也能明白——考點也就那麼幾句,都看得懂,就不浪費時間在課上講了,大家回家做練習的時候自己看吧。」
……這番話看起來很有道理,講得也很漂亮,十分冠冕堂皇——然而他說這些的根本用意還是在於:「不講了」。
巧妙地避開了自己沒準備的內容,還十分理直氣壯。
李珍檬心情複雜地皺了眉頭,「嘖」。
「今天咱們就講點藏在課文裡面的東西——不然,你們光是知道這首詩寫的是他的憂愁,卻不知他的憂愁從何而來,又為何而止,就算背熟了考點,又有什麼用?」林落焰說,「語文教育是為了培養你們的美學思維,讓你們知道什麼是美麗的文字,它們因何而美麗——而不是背熟美麗的文字,從課本上抄到試卷上。」
「就像光是照本宣科地劃重點,那要老師有什麼用?上課直接放段教學視頻,發一套劃完重點的教材就得了。」口氣囂張的補充。
李珍檬聽到教室後面傳來幾聲低低的議論。
說完,林落焰合了課本,往講臺上一擱。
「這首詩從酒開始,又以酒作結,那我來問問——你們在月下喝過酒嗎?」
當然沒有,這個問題提問的對象,全是未成年人。
更何況教室後面還坐著一排老師。
「這首詩在紙面上,全篇只寫了一個『酒』字,你們卻連酒是什麼都沒有感受過,又怎麼去理解『詩人的愁悶孤傲,曠達樂觀』?」林落焰說。
「那……總不能讓我們喝完再學吧?」有同學沒忍住說了一句。
林落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要懂李白在這首詩裡的情感和心緒,首先得知道,他喝的是什麼酒。」
然後他就開始講了,不給其他人議論的機會。
林落焰說,季節不同,心緒不同,眼前景不同,身邊人不同……杯中酒的滋味,都是不同的。
春天的落英,夏季的雨水,秋夜的霜花,冬日的小爐……還有晌午小酌後酣甜的睡意,雨夜燈火下閒雅的長談……這些時候擺在手邊的酒,既是同一杯,又不是同一杯;即使不是同一杯,說不定還是同一杯。
說到這些的時候,林落焰微眯了眼,恍惚有些醉意。
他說,在山中飲酒時,會有猿猴從樹上跳下,用自己採來的山果與人交換杯中之物——猴子和人喝下的是同一壺酒,但猴子感受的和人感受的,又怎麼可能是同一種心緒?
「你們對著考點背古詩,就像猴子拿果子換酒喝,只知道是好東西,卻說不出好在哪裡,」林落焰說,「哦,就像段響劍剛才囫圇讀了一氣,他能懂什麼?他也不比猴子聰明。」
「啪嗒」,教室後排的角落,有人的筆掉了。
然後林落焰繼續講下去,講舊日那些關於酒的神靈和信仰,各地釀酒時的風土和人情,還講一些不知道發生在哪朝哪代哪處寶地,但聽起來跟真的一樣的市井傳聞。他講得煞有其事,好像就是他親眼看見,親耳聽聞——好像他也在現場,跟著他口中的「古人」一起,在舞樂聲中雙手合十,祈福祝禱,然後分一杯新釀的甘洌的米酒,祛除身上的晦氣。
他說李白的這首詩,虛虛實實。月下花影,醉裡狂歌,都是幻而美的意象;這之後還提到的天地、聖賢、大道、自然……高深玄妙,看不見摸不著。
整首詩裡只有一件實物——「花間一壺酒」。
林落焰說,詩仙一人坐在月下花叢裡,吵吵鬧鬧,又唱又笑……他心懷大千世界,在詩裡俯仰天地,面前卻只有一輪冷月,一壺冷酒——這不是狂放不羈,這是悽楚寂寞。
林落焰說這些話的時候,彷彿自己便在詩中,月下,花前。是他向酒尋樂,自得其樂,借酒澆愁,卻無從解愁。他又從這些游離在文字之外的情景說回到課本,彷彿有一幅輕飄飄軟綿綿的薄紗,蓋在愁苦之上,隱去了那些溝壑縱橫,只留下一個朦朧又淺矮的輪廓——「表達了詩人孤傲悲憤的寂寞情緒,也表現了詩人不願同流合污的高潔志向」。
教室裡非常安靜,連呼吸聲都十分克制。彷彿稍微做出一點聲響,就會吹散剛剛籠罩在眼前的幻象。
「課本上的分析都是對的,但如果只背熟了這些簡單的分析……未免辜負了千年前的那壺好酒。」林落焰說。
說著他又笑,然後抬眼一望:「不過你們現在也還理解不了,我說這些,只圖個雁過留痕。」
「……那到你的年紀,就能理解了?」有人出聲提了一句。
林落焰一皺眉,又笑了笑。
「我也不懂,」他說,「何況那時候的酒比較好喝,和現在的酒不一樣……自動販賣機裡的聽裝啤酒,怎麼能搞得懂月下白瓷盅裡的桂花釀在想什麼?」
「那時候的月亮也比現在明淨得多,」林落焰又說,「所以李白寫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點都不誇張。天空乾淨的時候,月光澄澈清透的,就像枝頭的積雪,葉上的落霜……哪像現在的月亮,跟一塊掉在地上蹭了灰的煎餅似的。」
他說著朝窗外望去——好像那裡有月光,有花影,有冰冷而清冽的桂花釀。
還有一隻小猴子,捧著滿把的山果,「吱吱喳喳」地要和他換酒喝。
李珍檬突然想起李白的另一句詩來——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可是現在的月亮,不也是能讓人思念故鄉?」一片安靜的教室裡,有女生小聲說道。
下課鈴聲響了。
林落焰回過頭來,輕輕笑了笑,沒有說話。鈴聲響完之後,他拿起講臺上合攏的課本,說了聲「下課」。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9:16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節課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昨天的公開課結束後,阿林在人氣老師排行榜上一躍而居第三名!
生魚片:哇!
甜甜甜桃子:哇!
小福蝶:但教研組老師那邊的評價不太樂觀
耳後刺青:果然……
小福蝶:7班的張老師表示,雖然發散內容講得很豐富,但對於許多必要的知識點幾乎沒有提及,連生詞都沒有講到,不能算是一節合格的高中語文課
微風泡泡:這個女人!
小福蝶:5班的陳老師也表示,阿林講課的內容雖然很有趣味,但相對而言更適合基礎較好,接受能力也強的學生, 對於不擅長這門科目,本身學習也比較吃力的同學,恐怕就達不到理想的教學效果
布拉德汪:這話……說得也對啊……
鋼鐵白兔:我是一邊聽他講一邊翻參考資料的……[尷尬]
元氣小檸檬:可阿林課前根本沒準備過,即興發揮講成這樣已經不錯了啊
小福蝶:其他老師也表示,雖然講課內容和考點結合不大,但調動起學生的學習興趣和學習積極性,也是達到教學目的的一種方式
張彥明01:那最後結果呢?
小福蝶:沒有結果
耳後刺青:??
小福蝶:這次不是教學比武,也不計入他的績效考核,只是日常的隨堂公開課
血之寫輪眼:什麼意思,是說阿林這節課等於白上了?
小福蝶:不白上啊
小福蝶:你們沒看空間牆?阿林都有專樓了
耳後刺青:[吐血]啥??
——[置頂][專樓]為高一(18)班的林老師蓋一棟樓![愛心][愛心]
李珍檬眯著眼睛點進去……閉著眼睛點出來了。
不知道這個帖子是誰投稿的,反正應該不是自己班的人……畢竟,自己班上這幾位老實人,怎麼會把林落焰的照片糊上幾百層濾鏡,貼上各種花裡胡哨的貼紙, 再配上雞湯文字……像徵婚小廣告似的到處發放?
還要激情澎湃地頂上幾百層?
照片上的林落焰, 寬肩細腰長腿,劍眉星目面如冠玉,或立或坐,或翻著書,或握著筆,或皺眉沉思,或伏案寫作……再經過一番後期修片,簡直恍如畫中之人,不,電影海報中之人。
最新的主樓裡還編輯上了公開課那天的錄像,雖然只有一小段內容,但講臺上的林老師儀錶堂堂,舌燦蓮花,說到情之至處,眼中還有朦朧的水光閃爍。
專樓反響十分熱烈,熱烈得讓他的小師弟看見,怕是能當場再氣死一次。
……應該不是自己班的人幹的吧,李珍檬想。
從照片的場景和角度來看,幾乎都是在辦公室、走廊、操場……等等地點的抓拍,有幾張還是背後視角的,怕是林落焰本人都沒發現。
而錄像的視角更是奇怪。從畫面上來,攝像機應該在林落焰的正前方——但他的正前方只有講臺,難道還有人在講臺上放了攝像頭?
總之可以確定的是……「恭喜林落焰老師喜提迷妹後援會」?
「恭喜你們林老師,這一回可是好好出了把風頭吧?」高翔老師看了一眼手機,若無其事地說道
時間是當天下午放學後,田徑隊訓練中。
對李珍檬來說,這半小時的訓練,比平時一周加起來,都還要難熬。
「沒有沒有,」李珍檬連連搖頭,滿臉鄙夷,「他能出什麼風頭……他他他就隨便瞎講講,應付交差就完了……還能講出什麼花來……」
她已經努力朝不屑一顧的方向演了。
然而高翔眯了眯眼,並沒有因為李珍檬的這句話而感到高興。
李珍檬趕緊又加上一句:「而且聽說這次公開課不影響考核——那有啥用?講得再好,也不過就是口頭表揚表揚罷了,又不能給他加工資……又不能讓他轉正!」
高翔皺攏的眉頭舒展了一下。
「而且……而且他是即興發揮,都沒有像樣地準備過,反而暴露了他專業性不強啊!像楊老師這麼敬業的優秀教師,根本看不上這種隨口吹牛的貨——」
「今天時間差不多了,你也累了,等會兒做完拉伸就自己解散吧,」高翔看了李珍檬一眼說,「下周就要選拔去市運會的名單,你可給我認真點。」
李珍檬大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立刻一個原地轉身,快步回到跑道。
距離選拔還有6天,成績其實已經差不多穩定下來。這次的市運會,田徑隊幾乎每個項目都只有一個名額,自己能不能上,大多數人都心裡有數。
這幾天裡,李珍檬稍微觀察了一下同隊長跑選手的表現:大部分人的成績半斤八兩,一前一後,沒幾個太拔尖的。
唯一能對她構成威脅的——
李珍檬轉頭四下看看,夏巧不在。
她平時這麼努力,難道今天提前跑路了?
於是李珍檬興致缺缺地做完拉伸,背上書包,轉向車棚,準備回家。
車棚裡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人在。李珍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電驢,朝著走了兩步,餘光裡突然掠過一個熟悉的背影。
高高瘦瘦,身上披著暗紅色的運動外套,過耳的短髮紮了個小揪揪;她跨坐在一輛女士車的後座上,正在打電話。
——「下周就選拔……馬上的事……」
——「就這幾天……」
——「我知道……」
——「那我總得跑完這學期吧……」
——「那有什麼辦法……」
……
李珍檬離得太遠,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這幾句話。她探出腦袋朝那邊望瞭望,只看到夏巧瘦長的雙腿跨過車座搭在地上。
運動褲挽著褲腿,露出巧克力色的緊實肌膚。
李珍檬想了想,雖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眼下著車棚裡沒有第三個人,萬一自己被她發現……好像偷聽得太明顯了一些?所以她立刻踮了腳,側過身,小聲走向自己的電驢。
——「你就不能說我點好的?!我有這麼差嗎!」
這句話冷不丁地炸響,把李珍檬嚇了一跳,身子一震,書包背帶正好勾到一輛車的車把。
於是一陣「嘩啦啦」的連鎖反應開始了。
從李珍檬這裡,到夏巧那裡,大約十米左右的直線距離。
一整排自行車,如山倒,如海嘯,如多米諾骨牌。
倒是也倒得整整齊齊。
夏巧馬上回過頭來,視線一掃,落到李珍檬臉上;她的眼神從疑惑到意外到嫌棄,變化階段清清楚楚。
「……我剛要走,書包帶被勾住了。」李珍檬舉起雙手,表示這場事故純屬意外。
夏巧看著她,點點頭,把耳邊的手機放下了。
已經放學後的5點49分,學校的2號車棚裡只有兩個人。
還好只有兩個人……李珍檬想。然後她手上一使勁,抬起一輛重得要死的山地車,把它排到原位。
那一邊,夏巧也在幹一樣的事。兩人一人一頭同時努力,把倒下的自行車一輛一輛扶起來。
李珍檬倒是有些意外——她並沒有主動要求夏巧這麼幹;然而剛才的尷尬過後,她剛剛要去扶第一輛車,夏巧也彎下腰,提起了一輛車的車把。
然後兩人一直幹到現在,即將順利會師。
「你們班期中考考得不錯啊。」那邊的那個突然開口。
「……還行,其實年段排名也不高。」李珍檬說。
「你總分不是進年段前50了嗎,」夏巧說,「成績這麼好,當初為什麼要報體育生?」
「……說來話長。」
李珍檬回憶了一下,夏巧好像是14班——或者16班?記不清了,反正是兩位數的。
「真羨慕你們這些會念書的,」夏巧說,「原來你一直不來訓練,是忙著在複習。」
「……還行。」
夏巧又扶起一輛自行車,擺好,擺端正。李珍檬也正好搞定了自己那一邊,吐了口氣,朝最後一輛車伸出手去。
「我也要去念書了,」夏巧說,「下周的選拔賽我要是沒選上……我就退隊。」
李珍檬一愣,手裡抓著車把看她。
夏巧只是一般的體育訓練生,沒有特招名額,退了田徑隊大概是不影響她的學籍的。
「為什麼呀?」李珍檬回過神來,「不就是個市運會的選拔嘛,又不是奧運會……沒上就沒上,再說就算沒選上正選,不是還有替補?至於退隊嘛?」
「你是說,讓我做你的替補?」夏巧皺了眉頭。
「……那也不是這個意思。」李珍檬也反應過來了,尷尬。
有人從外面進來,吹著口哨找到自己的車,「稀裡嘩啦」地解鎖,又吹著口哨離開了。
車棚裡又只剩下兩個人。
靜了一會兒之後,夏巧開口了:「我要去念書。」
「期中考考砸了,家裡讓我專心學習——至少期末考得考進全班前20。」她說。
「……訓練都是放學後進行的,又不耽誤上課。」
夏巧看了她一眼:「那為什麼你複習的時候就不來訓練了?」
李珍檬不說話了。
也許是因為成績一直都還過得去,自己又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李珍檬從來沒被要求過要考出怎樣的名次——都是她自己去追去趕,爸爸媽媽無需開口。
所以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麼接話,只好默默地低頭,擺車。
最後一輛車也放好了,車棚恢復成了10分鐘前的樣子。
「謝謝你幫我忙。」小聲說的。
夏巧沒收下這個「謝謝」,她又看了李珍檬一眼,拉上運動外套的拉鍊。
「你當初為什麼要報體育生?」她說,「成績這麼好,為什麼要來占田徑隊的名額?要是沒你,下周的選拔,我十拿九穩。」
李珍檬扁扁嘴——又不是她想做體育生的。
「……噢,你可別多心,我跟你說這些,倒不是讓你放水,」夏巧說,「……不過你也不會放水吧?要是對這個沒興趣,也不會報名參加田徑隊,對吧?」
「……你是自己報名做體育生的?」
夏巧一愣:「難道你還是被逼的?」
場面有些尷尬。
剛剛被李珍檬扶起的那輛車晃了幾晃,搖搖擺擺地又要倒下去了。
「……算了,你畢竟是學霸,我們不是一類人,說不清楚。」夏巧說著,伸手扶住了那輛車。
李珍檬趕緊幫她把車頭擺正:「沒有……我也是吃老本——說起來,你是自己喜歡跑步,所以才進田徑隊的?」
夏巧朝她望了一眼。
「我從小腦子就不聰明,讀不好書,其他的特長也不會,也就在運動上,稍微有些天賦,」夏巧說,「我也只有在幹這件事的時候,才能聽到家裡人誇幾句好話。」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9:30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節課
一周後,市運會的選拔開始了。
這是李珍檬在校運會之後,第二次和夏巧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旁邊的人又是一身深紅色的運動套裝,頭髮比兩個月前長了些許,眼神還是一樣的尖利,像頭隨時準備奔逃的羚羊。
但李珍檬的心情比當時要複雜得多。
大概就類似於……主角在最終決戰時一劍把大魔王砍飛準備結局沒想到大魔王抓著懸崖不肯鬆手同時開始講述來龍去脈,的那種複雜。
這場選拔對於李珍檬自己是可有可無,她參加的最主要原因是為了那個所謂的「報仇」。
但對於夏巧來說,如果落選,她就要退隊——
「你可別放水。」旁邊的人突然開口,把一周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你少自作多情。」李珍檬立刻進入對杠模式,像往常一樣用鼻孔招呼她。
夏巧撇嘴笑了笑,把頭轉回去了。
李珍檬也笑了笑——想想本來也是,有什麼好複雜的?運動場上,各憑本事。
跑道邊的高老師喊了一聲「預備」。
然後哨聲吹響。
市高中生運動會校內選拔的最後結果——高一女子800米項目,李珍檬;高一女子1500米項目,李珍檬。
第二名的成績與她的差距極小。800米項目中,兩人幾乎是同時到達終點線——但「幾乎同時」,並不是「同時」。
就差了這0.01秒。
每個項目只有一個正選名額,除此之外就是替補。
高翔看著秒表把兩人的成績先後報出的時候,李珍檬轉頭去看夏巧;對方有些愣神,好像還沒從劇烈運動後的缺氧中緩解。
「李珍檬,報名表,」高翔過來遞了一張表格,「有什麼問題及早提出來,名單報上去了就來不及了。」
他這番話讓兩個姑娘都回過神來了。李珍檬喏喏地接過那頁表格,對折了拿在手裡,然後又抬頭去看夏巧。
「還是你厲害。」對面的人說,趁她還沒開口。
然後夏巧吸了一口氣,沒給李珍檬說話的機會,飛快地轉身,跑走了。
她那身深紅色的運動服像戰敗的旗幟,染了血似的暗沉。
那之後,夏巧連著幾天都沒有出現在田徑隊。李珍檬也沒好意思問高翔——萬一他來一句「你怎麼那麼關心她」,那豈不是很尷尬?
何況她也沒有這個工夫。報名的截止時間在下周,聖誕前就要正式比賽。高翔直接替她請了一星期的假——賽前集訓,不能上課。
請假條上有林落焰的簽名,不能親眼目睹兩人的會面,李珍檬非常失望。
然而她馬上連失望的時間都沒有了,緊接著開始的就是各項專業訓練。從上交報名表後的第二天開始,李珍檬每天清早跳下小電驢就直奔操場,訓練完畢又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上車回家,一連幾天沒進過教學樓,要見同班同學也只有在放學的時候匆匆一瞥——還是他們在放學路上,她在跑道上。
日常飲食也被嚴格按照訓練標準控制,輕油少鹽高蛋白,不能吃這個不能吃那個。開始李珍檬還安慰自己就當減肥,何況還能回家吃頓好的。然而沒想到高翔給自己家打了電話,直接把食譜發給媽媽,希望能配合訓練要求,在比賽前都按這個來吃。
截止今天,李珍檬已經四天沒見到紅燒肉——也沒見到炸雞腿、酒糟鴨、糖醋排骨、尖椒牛柳……
由內至外地又疲憊又空虛。
而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一個多星期。
等週末休息了……一定要溜出去,去小吃街吃頓串串,李珍檬想。
像死狗一樣躺在跑道上想的。
當前時間是週五下午3點,或者訓練開始後的第五年。
「怎麼,這就不行了?」不遠處的高翔喊她,「自己爬起來去旁邊坐會兒,5分鐘後繼續!」
李珍檬爬起來,走去旁邊,坐下,一看自己的包就在邊上,於是順手撈過來,看了一眼手機。
這幾天她一到家就只想睡覺,連手機都刷不動,感覺自己快要和這個時代切斷聯繫。
下午3點……現在應該是自習課?李珍檬想了想,想不起來,上節課可能是上個世紀上的。她直接點開扣扣群,一眼看到那排名字刷屏刷得正歡,頓時感覺自己是個走出山洞才發現外面是21世紀的猿人。
甜甜甜桃子:不行,不會,不想去
微風泡泡:我也不會,找別人吧
張彥明01:唐卿卿呢[可憐]
鋼鐵白兔:你覺得我像是識譜的人嗎
張彥明01:不一定要唱歌呀,反正是文藝匯演,什麼都沒關係,只要是文藝表演就行了
鋼鐵白兔:那我怕是只能給大家表演一個土撥鼠尖叫了
……文藝匯演?李珍檬掐指一算,想起這回事了。
現在是12月,月底有雙旦晚會,全校性質的……所以,這群人現在大概正在拉壯丁出節目?
她反正只能做觀眾,她的比賽不比聖誕早多少。
微風泡泡:讓男生去演啊[摳鼻]我看其他班還有男生唱歌呢
元氣小檸檬:大哥不是帶了豎笛嗎[摳鼻]讓大哥上去吹豎笛啊
生魚片:……
劍在匣中:[摳鼻]
血之寫輪眼:不許跟大哥胡鬧!
耳後刺青:我們班就沒有藝術生什麼的嗎
生魚片:等等,我記得不是有個美少女偶像?讓她出馬啊!
甜甜甜桃子:對哦!偶像小姐姐!
李珍檬也想起這位傳說中的同學了——雖然是同班同學,但沒見過首也沒見過尾。
那天和7班的張老師爭完了之後,她還回家上網查了「蔣雨辰」這個名字——她的個人資料是和「多啦甜心」的組合名一起出來的。
雖然算不上頂級流量的女子天團,但這個8人少女團隊也接過一些廣告代言,也有自己的後援會。後援會粉絲120萬,蔣雨辰的個人微博粉絲80萬。不知道這個數據在圈內屬於什麼水平,反正在表演才藝方面,她肯定比普通高中生強多了。
微博上發的生活照清新又可愛,眼睛亮亮,長髮飄飄,看上去是個愛笑的小姑娘。
布拉德汪:那麼問題來了,我們要怎麼才能聯繫上這位偶像小姐姐呢?
甜甜甜桃子:……讓阿林去聯繫啊,他那裡應該有電話吧[摳鼻]
布拉德汪:那麼第二個問題,年底了到處都是商業活動,偶像小姐姐能擠出檔期嗎?
微風泡泡:……
耳後刺青:我記得校規裡有寫,缺課到一定時長就要強制退學?她快有一學期沒來了,總得回來上個課啊!
布拉德汪:第三個問題,她這樣有合約在身的藝人,是可以隨便上臺表演的嗎?
班級群裡頓時肉眼可見地安靜下來。
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往往意味著大家集體意識到了——「完球」。
雖然李珍檬不知道事情的具體前因,但看其他人的反應,好像這次文藝匯演還挺重要的?
難不成林落焰又跟別人打了什麼賭?
——「李珍檬!」高翔交代完了其他學生的事,轉過頭來喊她。
「來了來了!」李珍檬趕緊站起來,一邊應,一邊拖著時間又看了一眼手機。
群裡有新信息了。
圓圓朵朵:既然這樣……
圓圓朵朵:我是說,如果真的沒人報名的話……
圓圓朵朵:那要不……我來試試吧[冷汗]
生魚片:!!!
血之寫輪眼:!!!
張彥明01:好好好![可愛]
張彥明01:那麼你是哪位同學?[可愛]
……這個話題看來是到此為止了。李珍檬把手機放回去,繼續訓練。
和李珍檬預料的一樣,之後的幾小時裡,這個「圓圓朵朵」再沒有冒過泡。等她回到家洗了澡吃了飯躺在床上的時候,扣扣群裡已經聊起了其他話題,彷彿危機已經解除,暫時不會完球。
李珍檬想了想,敲了段響劍。
元氣小檸檬:那個文藝匯演是什麼情況啊[疑問][疑問]
元氣小檸檬:你師兄又跟人家打賭了?
劍在匣中:沒有
劍在匣中:就是這群人聽說,文藝匯演的節目如果能得獎,能給林落焰的考核加分什麼的
劍在匣中:所以二話不說馬上攬下來了
劍在匣中:攬下來之後才發現沒人能上,於是就很尷尬
劍在匣中:[攤手]幼稚
元氣小檸檬:剛才不是有個女生說能上?
劍在匣中:這不是沒動靜了嗎
元氣小檸檬:那不出節目會怎麼樣?
劍在匣中:不知道
元氣小檸檬:[疑問]
這個表情發出之後,那邊再沒有回復過來,想來大概是「幫我媽幹活去了」。
於是李珍檬發了個「88」,也把手機放下了。
又是一周開始,李珍檬同學的地獄體訓,距離結束只剩10年。
休息了一個週末之後,她渾身的肌肉彷彿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遭到的非人待遇,要了命地開始酸痛,一塊更比一塊酸痛。更氣人的是,週末的串串也沒吃上——李珍檬才剛剛流露出一點要出門的意思,媽媽馬上端了一大盤水果,把她推進房裡:「你們老師說了,這次比賽很重要,你在家好好休息調養,別出門亂逛了。」
李珍檬站在清晨6點的操場上,感覺自己是一塊不幸在沙灘擱淺後被曬乾的海蜇。
乾癟,軟弱,無力——並且已經嗝屁。
她看看時間,高翔還沒來,其他隊員也沒來……也不知自己來這麼早是做什麼的。於是李珍檬「哼」了自己一聲,轉身先去了教學樓。
那兒有桌椅,可以先靠著睡上一覺。
和李珍檬塵封的記憶中一樣,教室門當然關著——不過這不是問題。
常年忘帶作業的李珍檬同學熟練地找到後排一扇鬆動的窗戶,熟練地用鑰匙插進窗戶插銷的卡口,熟練地往下一掰——
樓道裡突然有聲音傳來。
是一陣輕緩飄逸的女聲哼唱,並不難聽,甚至能說是動人。但在這個時間,這個情景——
冬日的清晨6點,樓道裡的路燈已經滅了,天色還是灰濛濛的,看不清太遠處的景物。
那歌聲旁若無人,一階一階往上,越來越近。回音隨風散開,灌入空蕩蕩的走廊。
……倒也不是說害怕吧……李珍檬看了看時間,這麼早,難道也是個忘了帶作業的……?
她想先下手為強地咳嗽一聲,提醒對方注意這裡還有個人在。然而措不及防的,過來的那姑娘拔了一個高音,像一朵蒲公英被一口氣吹上天空,白絨絨的小傘紛紛揚揚,走廊裡瞬間落滿了躍動的音符。
李珍檬一下子忘了出聲,她怕自己的呼吸太沉,把這歌聲吹散了。
這一句歌詞唱完,樓道口踏上一個人影。李珍檬朝前迎上一步,張嘴就要招呼——
一道嚇慌了的尖叫聲在樓梯裡炸起,彷彿失手打碎了玻璃杯。
摔杯子的不是李珍檬,是來的這一位……男同學。
李珍檬認得他,這是自己班上的蕭雲。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9:42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節課
蕭雲,班級學號21,因為平時基本沒和他說過話,所以李珍檬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
畢竟,光看長相的話,他屬於秀氣型的8分美少年,跟班上其他大部分男生比起來,很是賞心悅目。
然而她剛剛不巧打斷了這個8分美少年的秘密演唱。
場面有些尷尬,對方的尖叫也是2秒前才停下的。
「……早,」李珍檬率先打了聲招呼,「這麼早來教室啊。」
「……你嚇死我了,」蕭雲也冷靜下來拍了拍胸口,「黑咕隆咚的,就不能出個聲嘛。」
他說話的時候恢復了正常的聲音,雖然這嗓子作為男生來說還是纖細了些,但已經一點都不像姑娘了。
「本來是想叫你的,結果你唱得太好聽,我怕打擾你。」李珍檬說,誠懇而老實。
蕭雲剛要說話,聽她這麼一講,頓時眉頭一皺臉上一紅:「你都聽見了?」
李珍檬點點頭,誠懇而老實。
蕭雲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從脖子根到耳朵尖紅通通一片。視線像跳跳糖似的一陣亂竄之後,死死地釘在李珍檬臉上。
「全都聽見了……?」又問了一次。
「這走廊裡有回音,你唱得又這麼響亮,要不是沒人,整棟樓都聽見了吧。」李珍檬說,誠懇而老實。
「那你……不許說出去!」蕭雲咬牙切齒地說,雖然紅著臉的警告不但沒有威脅效果,還讓人覺得有些嬌羞的可愛。
「哦,」李珍檬點點頭,「所以群裡那個圓圓朵朵是你嗎?」
蕭雲又是臉上一紅,比剛才紅上了一個度。
「扣扣頭像是朵雲吧,真可愛。」
更紅了,像新鮮的熟番茄。
「你在群裡說話的語氣和平時在班裡的樣子也太不像了吧,又取這種名字,我還以為是個小姑娘。」
紅紅紅,像不小心把整瓶番茄醬都倒進去的紅菜湯。
「你唱得這麼好聽,要是能上臺表演的話,這次雙旦晚會,我們不是穩了——」
「……有完沒完!」蕭雲紅著臉大吼一聲,「你怎麼這麼煩人!」
「哦。」李珍檬點點頭住嘴了,誠懇而老實。
蕭雲氣呼呼地從她身邊大步走過,一直走到教室門口;然後他推了推鎖上的門,發現推不開,又氣呼呼地轉轉過身,卻不巧和李珍檬對上視線。
——他氣紅著臉走到邊上去了。
「門鑰匙在哪兒,」蕭雲問面前的空氣,「阿林不來就不能開門的嗎?」
「你這麼早來幹嘛?」李珍檬沒回答他的問題,「也忘了作業了?」
「……我才沒有,」蕭雲說,「我就是來——你拿手機做什麼!」
說完,他自己的手機也「叮」了一聲。
「加好友。」李珍檬說,誠懇而老實。
然後她收起手機,當著蕭雲的翻窗,爬進教室,開了燈,開了門,讓門外目瞪口呆的8分美少年進來。
「你怎麼這麼熟練……?」美少年的提問。
「習慣了。」李珍檬說,誠懇而老實。
進門之後,蕭雲的臉色稍微平和了一些。他朝空蕩蕩的講臺望了一眼,然後馬上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放了書包,拿出課本開始看書。
兩人又隨便聊了一會兒——確切地說,只有李珍檬單方面地提問,單方面地聊,另一個並不是很想搭腔。
「……李珍檬你話怎麼那麼多,」蕭雲終於沒忍住開口了,「你們比賽什麼時候?你有功夫在這兒採訪我,還不去訓練?」
「哦,比賽還早呢,」李珍檬說,「你來看我跑步嗎?我比賽完了正好是雙旦晚會,可以和大家一起去聽你唱歌了。」
「……我不唱,我不上臺!」
「那多可惜,」李珍檬說,「明明這麼好聽,又有特色——而且我看你自己也挺喜歡唱歌的呀。」
「……好聽個鬼,」蕭雲的語氣低了一些,「我媽就是教音樂的,從小她就說我沒有音樂天分……怎麼教都學不會,一點都不像她,難聽得要死……」
「是你媽媽要求太高,」李珍檬說,「以我不專業的普通聽眾的角度來說,非常好聽,應該參加演出。」
蕭雲別開臉,不說話了。
「你之前不是還主動報名了嗎,」李珍檬說,「唉都是班長,他怎麼這麼不懂事。我一看他問你是誰,就知道要糟——」
說著她一愣,自己反應過來了:「我懂了,你是害羞!」
——「我說怎麼這麼早教室裡就亮燈了,」門口突然傳來林落焰的聲音,「你們倆在這兒幹嘛?」
他探了半個身子進來,眼神睡意惺忪,額前的頭髮也亂亂的,一看就沒有認真梳過。
李珍檬看了一眼時間:6點48分,這代課老師天天這麼早來上班?
旁邊的蕭雲早就低了頭看課本,大氣不出。
「我今天到得早,高老師還沒來,我就先來教室坐一會兒,」李珍檬說,「蕭雲是忘記帶作業了。」
「……我才沒忘。」紅著臉憋著氣小聲說的。
「哦,」林落焰點點頭,又朝李珍檬一望,「感覺好久沒看見你了——你的比賽準備得怎麼樣?到時候班上組織一個啦啦隊去給你加油。」
「……這就不了吧,我萬一輸了,豈不是給你們丟人,」李珍檬趕緊轉移話題,「林老師,我們班文藝匯演的節目定了嗎?」
林落焰有些驚訝地一揚眉:「你一星期沒來,也知道這個事了?」
「我知道啊,群裡不是天天在說嗎?」
「……什麼群?」
完了,李珍檬趕緊把話題扯回來:「所以我們班出的是什麼節目?」
說這話的時候她朝蕭雲瞥了一眼。對方整個頭都低下去了,只看到濃密的髮叢裡露出一對紅通通的耳朵尖。
林落焰扁扁嘴:「上周張彥明來找我,說要不咱們班的節目還是算了吧,班裡問了一圈,實在找不到人報名——」
「別算了呀 ,」李珍檬皺了眉頭,「萬一有人能上呢?說不定只是怕難為情?」
說著她又去看蕭雲,對方的腦袋埋得更低了,快要塞進書縫裡去,相當難為情。
「不過還好,千鈞一髮之際,我接到年段裡的通知,」林落焰說,「我們班上那位休學的同學要回來了。」
李珍檬一愣:「……蔣雨辰?」
「對,是她,」林落焰咧嘴笑說,「她好像是什麼偶像……什麼團體……反正就是專門從事這方面的——這個時候回來,簡直天降奇兵啊。」
天降奇兵。
段響劍說得對,這個人運氣太好,每到關鍵時刻,總有天降奇兵。
李珍檬又轉頭看了看蕭雲,他的耳朵已經不紅了,臉也不紅了,正在認真地看桌上的課本。
只是嘴角微微下垂,似乎有些失落。
偶像小姐姐要回來上學的事立刻傳遍整個學校。李珍檬再次開始收到周楠楠的信息轟炸——儘管兩人已經一個多月沒說過話了;一起訓練的隊友也向她打聽這件事,一面之緣的高二學生也向她打聽這回事,熟識的食堂大媽也向她打聽這回事……連媽媽也在吃飯的時候問她:我聽說你們班,是不是要來一個大明星啦?
「她那個組合叫什麼名字呀?」常規提問。
「好像是『哆啦甜心』……?」常規回答。
「沒怎麼聽過,剛出道的?」常規提問。
「我也不太清楚……」常規回答。
「她在組合裡是C位嗎?聽說女團C位比有些一線明星還吸流量?」常規提問。
「不知道啊……要不你去網上搜搜?」常規回答。
最近這兩天裡,李珍檬耳邊盡是這類問題,她恨不得打印一本小冊子,有人來問就塞上一本。
不過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只能在屏幕上看到偶像小姐姐,正好和自己一個班的幾率,並不比奶油小雪糕的中獎率更高。
——「你們班那個偶像明星,什麼時候來啊?」
時間是週三上午8點,上午第一段訓練結束後。
提問人是高翔。
李珍檬憋下一口氣,換上儘量愉快的笑容:「不太清楚……應該就這兩天?」
「要我說,你們林老師的運氣也太好了。」高翔說。
「不好不好……人家是簽約藝人,不能隨便上臺的……而且就算能,人家也未必樂意呢……」李珍檬小聲說。
然而高翔沒理她,顧自往下說:「這麼多屆18班,就他這一屆要啥有啥,成績居然還過得去——便宜了他這實習班主任。」
「……那以前的18班呢?」
高翔看了她一眼:「要是只有一兩屆學生不行,垃圾班的帽子怎麼會戴得這麼穩?」
李珍檬不說話,扁扁嘴,準備繼續跑步。
她轉頭一看,從校門的方向開來了一輛黑色轎車。車子本身倒是十分氣派,只是跟這學校的私家車平均水平一比,也不是特別起眼。
那轎車開到操場和教學樓區的岔路口,停下了。然後車門打開,副駕駛上下來一個中年女人,一身寶藍色套裙,粗高跟皮鞋,手裡挽著一個小坤包。
她轉身拉開後座的車門,探頭進去說了幾句,又一伸手,把後座上的人拉了出來。
操場離岔路口太遠,李珍檬只能勉強看清兩人的輪廓。被拉出來的是個身材纖細的女孩子,散著一頭黑髮,身上披了件的校服,下半身穿的是過膝襪和百褶裙,雙腿纖細,大冬天還露出一環白嫩嫩的「絕對領域」,看上去像是剛從漫展買本回來。
……等等。
李珍檬意識到了什麼。
「這學生以前好像沒見過,」高翔眯了眼睛說,「轉學來的?」
然而短裙美少女看起來十分不情願,她一下車,使勁掙開中年女人的手,就顧自朝教學樓大步走去了。
那女人又從車裡拿出一個書包,踩著高跟鞋跟了上去。
……錯不了,這應該就是「那位同學」。
李珍檬馬上摸出手機,打開班級群,「劈劈啪啪」地飛快敲字:我好像看到偶像小姐姐——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偶像小姐姐來上學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39:55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節課
「哆啦甜心」女子組合,半年前經由選秀節目選拔產生,成員是8名活潑靚麗的青春少女,年齡15-17周歲;雖然團隊成立不久,但很快就在競爭極其激烈的少女偶像圈內佔有了一席之地。
接過代言,上過綜藝,出過單曲……幾位成員還分別在幾部熱門網劇中客串露過臉,上個月開的見面會更是一券難求。
換句話說,像這樣的小姐姐,一般情況下,是要花了錢買了票排了隊才能見到的。
甜甜甜桃子:真滴好可愛!以後天天都可以近距離看偶像小姐姐了![開心][開心]
微風泡泡:整個人的氣質就跟其他女生不一樣[難過]
鋼鐵白兔:腿長了不起[白眼]最討厭高個子
元氣小檸檬:……
【[鋼鐵白兔]撤回了一句消息】
時間是上午9點過半,大概是上第二節課的時候。李珍檬剛停了一輪訓練,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群,發現這些本應該在上課的人,聊得比自習課還熱鬧。
……哼,小孩子,多大點事都要咋咋呼呼,大驚小怪,李珍檬扁扁嘴,抹掉臉上的汗水和飛塵,切出去點開微博。
——然後在搜索框裡輸入「蔣雨辰」,搜索。
@蔣雨辰real-v:今天開始回歸校園生活,要好好努力啦[愛心]
……哼,小孩子,多大點事都要發個微博,李珍檬扁扁嘴,然後點開了這條微博的配圖。
配圖是一張在座位上的自拍,窗邊的位置;冬日上午的陽光被窗櫺切割,一片片落在少女吹彈可破的肌膚上,讓她看上去像個半透明的瓷娃娃;畫面上,她對著鏡頭半眯起眼,嘴角暈開笑意,牽動一個淺淺的酒窩;她手裡握著一支小黃人的圓珠筆,姿勢看似隨意,其實正好和桌面上的筆記本組合成一個完美的角度,色彩活潑的圓珠筆更巧妙中和了校服死氣沉沉的顏色——整張照片的構圖配色無可挑剔,一看就是自拍滿級的專業選手。
被虛化的背景裡,依稀可以看到蔣雨辰旁邊的位置空著,桌子上堆滿了書,滿是知性的學術氛圍;桌板上貼著的小豬佩奇貼紙更增添了一分俏皮可愛……
——等等,李珍檬眯了眯眼,小豬佩奇?
元氣小檸檬:什麼情況,我的位置給換了?
張彥明01:哦你知道了啊
元氣小檸檬:我看到她微博發的照片了!是我的桌子!
張彥明01:其實對你的影響不大,主要是周亮的位置換到段響劍旁邊去了
元氣小檸檬:???
生魚片:我也沒想到大哥竟然這麼硬派
布拉德汪:主要是蔣雨辰吧,原來少女偶像還真的有這種規定啊[流汗]
李珍檬完全沒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她二話不說點開班長的頭像,直接盤問,這才從他口中斷斷續續地知道了事情經過。
班長說,蔣雨辰剛來的時候,全班就段響劍旁邊有空位,於是林落焰就準備把她的位置安排過去;沒想到段響劍極力反對,寧死不從,說什麼都不肯和女同學坐在一起。
……他們整個門派都是這種風氣?李珍檬想起林落焰拉住楊老師的時候,滿臉的糾結為難。
不過,段響劍不願意幹的事……豈不是反而會讓林落焰更開心?
張彥明:林老師一聽他不同意,就訓了他兩句,沒想到蔣雨辰自己說了,說公司有合約,不能在私下場合和異性接觸過密什麼的[流汗]她還說,要是被狗仔拍到和男生同框,對自己的形象也有影響
元氣小檸檬:……她還有偶像包袱?
張彥明:總之她就和周亮換了個位置,換到你旁邊來了
元氣小檸檬:所以為什麼是我?
張彥明:因為你們倆身高差不多,而且全班女生就你不在
元氣小檸檬:……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只是李珍檬這個理論上距離偶像小姐姐最近,也是理論上全校第一個看到她的人,反而到現在都沒見上偶像小姐姐本人。
這就有點不太高興了,她還貢獻了自己的桌子給她堆東西呢。
於是上午的訓練結束後,李珍檬直接和高翔吱了一聲,請了一小時的假,回教室去了。
時間是中午12點半,飯後血糖升高不宜動腦的時間段。教室裡倒是比李珍檬以為的要安靜一些,大致上和平時差不多:做作業的做作業,玩手機的玩手機,睡覺的睡覺,不在的不在……似乎對於偶像小姐姐的討論熱潮已經過去,大家都回到該幹嘛幹嘛的日常生活中了。
李珍檬又探頭一望,視線透過窗戶,準確地投向自己的位置,的旁邊。
坐在那裡的果然不是小結巴。
——安靜的長髮少女面前攤著一本書,手裡握著那支小黃人筆,正低著頭「唰唰」寫字;她不時微微皺眉,用手撩起耳邊的碎髮,又是一幅清新靜美的畫面。
哼。
李珍檬大咧咧地推門進去了。
「咦,李珍檬回來了?」「今天下午沒訓練?」「你終於被田徑隊開除了?」
李珍檬扁扁嘴,不理他們,徑直走到自己座位上,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
偶像小姐姐果然抬起頭來朝她一望。
李珍檬也張大眼睛看她。
坐近了看,小姐姐本人比照片上更好看,更眼含秋水面若春花,酒窩甜得不得了,哪怕抿著嘴不說話,看上去都像在笑。
——就是嘴角的妝底有點脫粉,還黏了幾粒餅乾碎屑。
「你是李珍檬?」蔣雨辰開口了,嘴邊的餅乾屑「撲簌簌」地掉下。
「你是蔣雨辰?」李珍檬回復道,伸手撣掉掉在桌上的碎餅乾。
蔣雨辰立刻「哎呀」了一下:「他們說你去訓練了,要下學期才回來,」說著她急急忙忙收拾起李珍檬桌上的課本,「所以我稍微隨便了一下……我這就拿走,你等等啊。」
……下學期,李珍檬皺了一下眉,瞥眼看了看旁邊正在假裝學習假裝午睡假裝玩手機的人們。
說話間蔣雨辰已經把她的桌面整理出來了。把那堆課本練習冊搬開之後,李珍檬這才發現,原來照片背景上學術氣氛濃厚的書本只是表像——書本後面堆滿了零食。
各種零食,薯片餅乾巧克力,軟糖海苔爆米花。
怪不得背景要虛化。
「你東西……還挺多的。」李珍檬說。
「……是有點多,」蔣雨辰說,「主要助理不能跟著一起來,不然就交給她保管了。」
助理。
李珍檬不由想起另一個說話十分專業的人,只不過那個人的專業方向不太一樣——他張口閉口的都是「師門」和「修煉」。
一頓收拾之後,桌子上還剩了一個小紙盒子,盒子上也印著幾個小黃人,還用緞帶打了個亮黃色的蝴蝶結。於是李珍檬隨手拿起來,放回到蔣雨辰桌上。
「哦,這個是給你的,」蔣雨辰看見了,把紙盒子推回去,笑了笑說,「你拆了吧。」
「……給我的?」
「對呀,我想換座位就跟搬家一樣,總要給鄰居送點小禮物嘛。」
李珍檬一愣,轉頭四下看看,周圍男女同學的桌上,書堆上,差不多都放著這麼一個小盒子。
她心下微微有些高興起來了——有可愛的女孩子送自己東西,誰不高興呢?於是李珍檬拆開盒子上的緞帶,發現裡面是一包手工餅乾。
拳頭大的一包餅乾,做成各種小動物的形狀,小貓小狗小兔子,從顏色來看,還有巧克力味和抹茶味。
「我自己做的,隨便嘗嘗,」蔣雨辰說著,沖她一眨眼,壓低聲音,「給同桌的,特別大份。」
——「李珍檬她在體訓,不能吃高糖高脂肪的東西!」旁邊有不識相的起哄道。
蔣雨辰一愣:「那你不能吃這個了……?」
「……偶爾吃一塊,管他呢。」說著李珍檬直接伸手拿了一塊小兔子,「哢嚓哢嚓」,十分香脆。
許久沒有收到過這麼可愛這麼充滿少女氣息的禮物,李珍檬頓時就忘了換座位的事。尤其是一想到,做這塊餅乾的人,是那些宅男們花了錢買了票排了隊才能見到的小姐姐……嘴裡的小兔子就更好吃了。
一盒餅乾都吃完的時候,李珍檬覺得蔣雨辰是個好人。
更讓她開心的是,蔣雨辰不但是個好人,還是個話多的好人。她吃餅乾的時候她一直在旁邊「嘰嘰喳喳」,問這問那,問遍全班的花邊八卦;期間前座的同學幾次被吵得忍不住回頭來看,兩人立刻默契地閉了嘴寫作業,假裝無事發生。
太好了,李珍檬想,以後應該就不會有人說她「李珍檬你真煩」了。
就算要說,也是「李珍檬你怎麼和蔣雨辰一樣煩」。
反正李珍檬是這麼想的。
「那你的比賽什麼時候呀?」蔣雨辰又問了一句,在午自習快要下課的時候。
「快了快了,」李珍檬說,「下周……下下周吧,反正在晚會前——反正你上臺表演的話,我肯定能來。」
旁邊的人「哦」了一聲,說了句:「但是我不能上臺,公司合約有規定……」
跟她之前的話比起來,興致並不高;李珍檬就把這個話題「哈哈」過去了。
說著她轉頭一看,蔣雨辰的作業本上空白一片,什麼字都沒寫;那支漂亮的小黃人圓珠筆壓根連筆尖都沒擰出來。
想想也是,她缺了大半學期的課,哪是剛來就會的。
於是李珍檬一挺胸:「你有什麼不會做的題,儘管問我!不是我吹,這個班裡……這個班裡怕是沒有比我成績更好的了!」
非常嚴謹地加了一個「怕是」,假設的語氣。
蔣雨辰一愣,抬起頭來笑了笑。
「哦,這倒不用麻煩你了。」她說著把自己的課本隨手一翻,上面滿滿當當的都是字跡——筆記和標注,不是畫的小人。
「一直沒來上課,我也很擔心落下進度,」蔣雨辰說,「所以我把一學期的課都自學完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0:07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節課
天啦,偶像明星成了同班同學,這種校園小說裡才有的夢幻情節,沒想到真的發生了!
——以上心情僅僅持續了三天,三天後,大家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不會再有連著三四節課的老師特別點名蔣雨辰上來做題,小組長收作業收到她的本子也不會手抖掉地上了。
耳後刺青:樓下那幾個班的人真煩,天天過來看熱鬧,有什麼好看的[摳鼻]
甜甜甜桃子:偶像小姐姐今天都不穿裙子了,直接運動服馬尾辮就來……[心碎]
鋼鐵白兔:倒是沒化妝,就塗了個潤唇膏
微風泡泡:見人才打扮,同學不算人[塗指甲]
血之寫輪眼:可是她不怕這麼素面朝天的被偷拍嗎?不是說會有狗仔?
生魚片:說起來,你們看到空間牆那個帖子沒有,說蔣雨辰的
生魚片:說她明明是個18線女團的人頭背景板,返校上學還弄得跟元春省親似的……
耳後刺青:少說兩句吧,又不是只有你刷空間牆
生魚片:[閉嘴]
血之寫輪眼:那話說回來,咱們班文藝匯演的節目,就靠蔣雨辰了?
張彥明01:不行啊,蔣雨辰說她不能上臺,那樣違反合約
張彥明01:大家積極一點![抓狂]
張彥明01:@圓圓朵朵你上次不是說要報名的嘛[可憐]
甜甜甜桃子:@圓圓朵朵是哪個小可愛啊[可愛]
——當然沒人回答,大概不會有人回答了。
當前時間是下午3點,體訓生也正好在休息的課間。
李珍檬直接點開了「圓圓朵朵」的名字,頭像上那朵小雲白白軟軟的,看上去更像棉花糖。
元氣小檸檬:蕭雲你為什麼不報名了?[疑問]
元氣小檸檬:你怕掉馬被認出來?
元氣小檸檬:我不會告訴大家你的名字這麼可愛的,你就當做挺身而出再拯救一次世界吧
元氣小檸檬:[疑問][疑問]
元氣小檸檬:不在嗎?不在我可就直接去找林老師給你報名了
圓圓朵朵:……
圓圓朵朵:你別,我不想上臺
圓圓朵朵:而且不是有專業的來了嗎,我這半吊子就不班門弄斧了
元氣小檸檬:蔣雨辰不能違反合約啊,要演出只有靠你了
圓圓朵朵:……不是,我的意思是
話題停頓了。李珍檬等著他往下說。然而一直等到上課鈴響起,高翔來喊她訓練,她的手指都停在home鍵上就要按下去了,那一邊才終於來了新回復。
圓圓朵朵: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摳鼻]
圓圓朵朵:我上課了,你加油
……那好吧。
下午的訓練節奏沒有之前那麼兇猛殘暴了,也許是因為距離運動會越來越近。但身體承受的壓力漸漸放緩之後,心理壓力卻隨之增加。李珍檬自詡是對壓力感應遲鈍的那一類人,幾乎沒怕過什麼事,但這一次——她有些緊張。
這比賽及她原本沒什麼所謂,盡己所能地跑了便是;但現在……她會想到那個退了隊的姑娘。
又一輪耐力訓練結束後,差不多快到下午4點,李珍檬停下來喝了口水,遠遠望見操場邊上站著一個深紅色的人影,好像是夏巧。
不對,就是夏巧。
李珍檬放下水瓶就要過去招呼她,突然看到夏巧轉了個身,朝旁邊的高翔跑過去了。兩人站著說了幾句話,然後一起朝教學區走去。
李珍檬想起夏巧說的要退隊的事,又覺得心上一沉。
——「李珍檬!」
另一邊有人喊了她一聲,李珍檬轉過身,看到蔣雨辰站在跑道那頭,正朝她笑嘻嘻地招手。
果然和群裡說的一樣,偶像小姐姐今天穿了身普普通通的運動服,像身上套了個米袋,頭髮也是隨便一紮,鼻樑上那副框架眼鏡快比她臉還大了。
要不是她懷裡抱了一堆五顏六色的零食飲料,李珍檬簡直要認不出她來。
「你怎麼不去上課?」李珍檬問,說著拆了一包薯片。
「哦,我跟老師說下午有練習,就早點溜出來了。」蔣雨辰說,說著嗦了一口奶茶。
雖然和新同桌相處的時間加起來可能還沒到兩個小時,但李珍檬覺得,這位偶像小姐姐,在很多事上都和自己一拍即合。
比如對零食,不是,美食的鑒賞品味,還有針對老師的請假——溝通技巧。
於是現在,兩個人就躲在操場看臺後面,悠悠哉哉,吃吃喝喝,像兩隻躺在糧垛上拍肚皮的小老鼠。
「……不過你不用忌口嗎,」李珍檬看看旁邊這個一手奶茶一手蛋糕卷的人,「偶像小姐姐要控制體重的吧?」
蔣雨辰咽下嘴裡的奶茶,又停了停,用前兩天李珍檬的語氣說——「管他呢。」
於是兩個「管他呢」相視一笑,繼續吃東西了。
雖然高翔遲遲沒回來,但李珍檬還是心裡有數,只吃了幾塊薯片就停下了。她看蔣雨辰時不時抬手看錶,順嘴問了句:「你不會真有練習吧?」
「……沒有,我只是不想上課,都是自學完了的東西,再聽一遍也是無聊。」蔣雨辰說。
雖然前面那個停頓有些可疑,但別人既然不想說,那就跳過吧。
於是李珍檬又問:「你們練習都練什麼?」
蔣雨辰努努嘴:「聲樂,舞蹈,形體……你看過選秀綜藝嗎?就是節目上那些東西——可能還沒節目上好看,反正煩得要命。」
「懂懂懂,」體訓生李珍檬連連點頭,然而點完之後她又搖搖頭,「那不能找你參加文藝匯演,真是太可惜了——專業練習課出來的,上臺還不是秒殺普通女高中生。」
蔣雨辰看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奶茶,然後開口:「不可惜,我唱歌不好聽——說不定還沒你好聽。」
李珍檬當然沒把她的話當真——畢竟,以自己的水平,完全可以和唐卿卿組成土撥鼠姐妹,尖叫出道。
但是她想起一個很好聽的人來了。
「你見過我們班上的蕭雲了嗎,他唱歌很厲害,媽媽還是聲樂老師,」李珍檬說,「本來他都報名參加演出了,結果事到臨頭又害羞……說也說不動他。」
「不想去就不去唄,」蔣雨辰說,「不要逼人家。」
李珍檬想了想……說得也是。
最後一包海苔脆片也被蔣雨辰吃光了。李珍檬幫她把垃圾都收進塑料袋,然後把袋口打了個結,表示「散會」。
「耽誤你訓練了。」蔣雨辰說。
「不耽誤不耽誤,」李珍檬說,「歡迎耽誤,謝謝耽誤——」說完她措不及防地打了個飽嗝,引得對面的姑娘「哈哈」大笑,笑得她自己嘴邊的碎屑「撲簌簌」落下。
教學樓的方向正好傳來下課鈴聲——最後一節自習課也結束了,正式到了放學的時候。
蔣雨辰突然「哎呀」了一聲:「剛才班上發了給家長的通知倡議書,要簽名的,我忘記給你帶來了。」
「沒事沒事,」李珍檬擺擺手,「這種東西又不著急,大不了我明天去教室自己簽一個——我學得可像了。」
「那不行,」蔣雨辰說,「總歸是我忘了,我再去一趟吧。」
說完她提起兩人收拾的垃圾袋,轉身就朝教學樓走去。
——然而才走了沒幾步,蔣雨辰的腳步一頓。
然後是一個乾脆俐落的原地向後轉。
「怎麼了?」她這套動作看得李珍檬有些奇怪。
「……突然有事,我得先走了,再見!」這是最後一句話,說完蔣雨辰提著那袋垃圾袋,像兔子一樣朝著另一個方向一溜煙跑遠了。
「……再見。」李珍檬沖她的背影揮揮手。
李珍檬一轉頭,看到之前陪蔣雨辰一起來的那個中年女人正朝這邊過來。
還是一身套裙,高跟鞋,小坤包;這回比上次離得近些,李珍檬看到她臉上陰沉沉的怒氣,彷彿頭上頂著一塊巨大的雷雨雲。
她旁邊還有一個同行的男人,個子不高頭髮不多,年紀似乎和她不相上下。
那女人一邊走一邊和男人說著些什麼,嘴巴動得飛快。男人手裡還握著一本筆記本在不停地翻找。兩人是從教學樓的方向過來的,混在三五成群的放學的學生中間,轉眼就要走到操場邊上了。
……這是蔣雨辰的父母?李珍檬不太敢確定。
那一男一女站在操場邊上停下,四下裡望了一望,沒看見要找的人;女人又氣勢洶洶地說了幾句,男人摸出手機來打了個電話,便轉身離開了。
高翔是訓練時間快結束的時候回來的,回來的時候臉色極差,見誰瞪誰,見誰就給誰佈置任務。李珍檬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趕緊藉口教室裡有東西要拿,申請提前走人。
「有東西要拿?」高翔眯了眼睛,「什麼東西那麼要緊?」
「……給家長的文件,」李珍檬急中生智地渲染了一下,「很重要的,一定要家長本人簽字——我再不去,教室門就要鎖了。」
高翔皺著眉頭盯著她看了會兒,點了點頭。
於是李珍檬立刻一個轉身,剛要開步,身後的人又叫住她。
「教學樓在那兒。」高翔指了指旁邊。
……好吧。
李珍檬只好真回去拿文件了。
時間是下午5點50分,除了個別動作比較慢的值日生,教室裡的人都該走完了的時候。李珍檬順著樓梯一步一躥地上去,半路遇到17班的楊老師,雙方進行了友好問候;同時楊老師表示,你們林老師真是拼,期中考之後天天都留得很晚才走。
「可能最近家裡有人做飯,不用他趕回去吧。」李珍檬順口一說。
——等她意識到這話的問題在哪兒,以及楊老師聽見之後為什麼臉色一變的時候,對方的腳步聲早就已經遠去了。
李珍檬撓了撓臉——應該不是自己的錯吧?
然後她繼續上樓,爬到自家教室那一樓拐角的時候,看見林落焰從走廊那一邊過來了。
「李珍檬?」林落焰招呼了她一聲,「你看見蔣雨辰了嗎?」
「……沒有。」最近半小時內沒有。
林落焰點點頭,又轉向她:「那你這麼晚還來教室幹嘛?」
「我來拿那份給家長的文件,」李珍檬說,「教室門還開著吧?」
林落焰不太確定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串鑰匙:「我跟你一起過去吧。」
18班教室裡似乎已經沒有人了,從窗外遠遠看去,只能看到一排排擺放整齊的桌椅。李珍檬走到門口,發現門沒全關上,只是虛掩著,還留了一條小縫。
於是她便伸手去推。
——有一陣歌聲從那道門縫裡飄出來了。
聲音很小,但靈動又輕快,像落在地上蹦跳的玻璃球。
李珍檬把門輕輕一推,往門縫裡望去,看見蕭雲站在講臺前,仰著頭挺著胸,那些躍動的旋律便是從他唇間流淌而出的。
他的表情寧靜又沉醉,彷彿一株月光下的水仙。他站在空蕩蕩的教室裡,腦中的舞臺卻有滿座的聽眾,有鮮花和掌聲;燈光只聚集在他一人身上,所有人都只看著他,只聽著他,全世界只剩下他的歌聲。
李珍檬抿住了要說的話,輕輕退了一步,不敢打擾。
然而跟她一起來的是個不解風情的直男。
——「蕭雲?」林落焰毫不猶豫地出聲道,「原來你會唱歌?」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0:18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節課
這是李珍檬第二次看見,有人的臉色能在一秒之內「唰」地一片慘白,速度堪比美顏app。
緊跟著的下一秒,他的臉又緩慢而濃烈地紅了起來,從脖子根到耳朵尖,像往燒滾了的開水裡倒了一瓶紅顏料。
蕭雲在原地怔了兩秒,「唰」地從講臺上躥下,一溜煙跑向自己的座位,再快一點就能快出殘影。
然而直男並不懂這之中的心情變化。林落焰直接推門走進教室,幾步追上他,把他攔在課桌前:「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蕭雲你還會唱歌——還唱得那麼好。」
你再說下去,他還能給你表演原地爆炸,李珍檬想。
「這也太厲害了吧,」林落焰說,兩眼亮得發光,「這……這簡直是天籟之音啊,你平時怎麼這麼低調?一點都看不出來還有這個特長!」
他就站在蕭雲面前誇得停不下來,成語一個接一個地排隊往外蹦:喜出望外,驚為天人,非同凡響,繞梁不絕……要不是跟前那個臉紅得像一鍋鐵水的人出聲打斷,林落焰怕是能當場背完成語大全。
「沒有沒有……我就……隨便……其實……」蕭雲的視線直直地戳在地上,一時半會兒抬不起來。
「太好了,」林落焰一拍掌,「本來我還在想,天降奇兵也不行了,我們班的文藝匯演怕不是要交白卷——沒想到還有你這個後招!那就交給你了!」
蕭雲幾乎是立刻就接上他的話:「我不行!」
林落焰一愣:「為什麼?你挺行的呀。」
蕭雲的臉憋得通紅,好像戳一針下去就能飆出血來。
「我……我真的不行,我不能上臺……」他低了頭,只把這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說。
林落焰問不出話,又轉向李珍檬;李珍檬一攤手——她也不比他知道得更多。
「你唱得確實挺好的呀,」李珍檬也跟著走進教室,「不過要是真的不願意……那要不也算了吧?」
後半句話是說給林落焰聽的;然而聽見的那人皺了眉頭,臉色一沉。
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太明白,但也沒有開口再問。
「……不好聽,我只是隨便哼著玩的,上不了檯面。」蕭雲低著頭,又重複了一遍。
既然本人這麼堅決,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於是李珍檬走去自己座位上,掀開桌板,那份要簽字的文件果然被塞在裡面。她就隨手一扯,折好了揣進兜裡,然後又轉頭看了看蕭雲。
還是紅彤彤的。
李珍檬扁扁嘴,抬頭朝講臺一望。
雖然口口聲聲說是隨便哼著玩的,但他還特地趁著教室裡沒人,站在講臺上開演唱會——
李珍檬突然看到講臺上放著個什麼東西,走過去一看,是一隻手機,放在一個小巧的拍攝架上,張揚的大紅色手機殼上有一朵白色的小雲彩——一眼就知道是誰的。
雖然屏幕黑了,但前攝像頭正對著講臺。
李珍檬搖頭歎氣:不但偷偷開演唱會,還拿手機錄下來——
等等。
她猛地想起了什麼,一個轉身回頭,看到林落焰還在試圖勸說蕭雲。
「我覺得別說在這個班,怕是整個年段——不,在整個學校,你的歌聲都算是相當有特色的了,」林落焰說,「你儘管自信一點,哪怕是吹牛都行——要換了是我,我有這麼厲害的技能,那可是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的。」
……這確實是他會幹出來的事,李珍檬皺著眉頭點點頭。
並且毫無疑問會是「氣死師弟」的一部分。
被他這麼安慰了幾句,蕭雲的表情慢慢鬆弛下來,眼神也變得輕盈了。他抬了頭,低低地望向林落焰:「……真的?」
「真的啊,」林落焰點點頭,「我反而不太理解,為什麼你這麼看輕自己?謙虛是好事,但你也得對自己的水平有個正確的認知吧?」
說著他突然轉向李珍檬:「不信你讓李珍檬唱個歌來聽聽——肯定沒你好聽。」
李珍檬轉過臉,朝著黑板翻了個白眼。
蕭雲倒是沒在意這個。只是他又皺了眉頭,眼神一沉:「我媽媽是專業的聲樂老師……她總說我還差得遠……」
「你媽媽又不是你的觀眾,文藝匯演也不是比賽,」林落焰說,「你儘管放心,文藝匯演的時候,台下坐著的那些人絕對不比你媽媽專業——他們覺得好聽就行了,你不需要讓你媽媽滿意。」
……文藝匯演的時候,台下也是有音樂老師的。李珍檬閉緊了嘴,忍住當場拆臺的衝動。
這番話似乎起效了。蕭雲的眉頭皺起又鬆開,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神在空氣裡來回畫了無數個圈圈……最後微微點了點頭。
「那……我就試試吧。」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十分肯定。
林落焰揚眉一笑,說了句「那我去拿表格來,你填著看看」,馬上轉身出了教室。
蕭雲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紅暈褪下了,重新回到往日的8分美少年狀態。他抬眼朝旁邊一看,好像突然發現李珍檬似的「啊」了一聲:「……你怎麼還在?」
李珍檬望了他一眼,拿起講臺上的手機,朝他輕輕一晃。
「……是我的,」蕭雲說著走過去,從她手裡接過手機,亮屏看了一眼,揣回兜裡,「剛才忘了拿了,謝謝你提醒我。」
「所以空間牆那個帖子……是你投稿的。」李珍檬說。
「啪嗒」,兜裡的手機滑落了。
「……什麼空間牆的帖子,」蕭雲轉過臉,不去看她,「我……我投稿過好幾個帖子……上個月丟了書還去發過尋物啟事……你說的是哪個?」
「專樓,給高一(18)班的林老師蓋個樓,」李珍檬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用少兒節目主持人的語氣,「愛心——愛心——」
這帖子只置頂了一周,現在早就撤下了;但因為內容實在離奇,所以李珍檬印象深刻。
「那段視頻的拍攝視角也是在講臺正前方,半身像清清楚楚。我開始還以為是那天來聽課的老師拍的,但來的是一群大叔阿姨,誰會幹這種事,」李珍檬說,「也不可能是台下坐著的同學,畢竟公開課上掏出手機來舉著,多顯眼啊——何況畫面非常穩定,不可能是手持拍攝的。」
說著她拿起講臺上那個小支架,往蕭雲面前一湊——對方的臉又紅了,通紅通紅,比他的手機殼還紅。
「你知道這個角度正好能拍到講臺上的人的特寫,因為你自己就在這兒自錄過,到時候拿本書什麼的遮著就行了,」李珍檬說,「我也是沒想到,林老師除了迷妹……原來還有迷弟啊。」
還是個……審美隨愛豆的迷弟。李珍檬想起那堆花裡胡哨的濾鏡,還有照片下黏糊糊的雞湯臺詞。
教室裡安靜了。
如果有聲音,也只能是兩人之中的某個人,因為臉紅到極致,而導致面部毛細血管爆裂的聲音。
「劈劈啪啪」。
蕭雲吸了一口氣,咬著嘴唇,使勁一點頭,比他剛才決定上臺演出更堅決。
「是,我很佩服林老師……也很羨慕他。」蕭雲說,看著地板說的。
「……羨慕?」
「我成不了他那麼有自信的人……臨危不亂,隨機應變……不管哪一點我都很羨慕……」看著地板的補充。
李珍檬本來是想打趣他,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直接地招認了——還順便吹了一下林落焰。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光說「臨危不亂」這回事……林落焰確實十分優秀。
不管這究竟是見過大風大浪之後的淡定自若,還是壓根就沒反應過來的單純耿直。
「手機我不是故意放在那的……那天早上我也來早了,想偷偷錄個歌,沒想到因為有公開課,教室裡很快就來人了……」蕭雲說,「我就沒來得及拿走……」
然後手機就自動錄下了之後的一節課。
「我真的很羨慕林老師……我要是有他半分厲害……」蕭雲的話頭停下了。
「不過,我只投稿了那段錄像,」他突然想起來似的換了個話題,「照片什麼的不是我弄的。」
「……啊?」
「我才沒那麼閑,偷拍還弄一堆濾鏡,還配那麼多老土的話,」蕭雲聳了聳鼻子,「我猜投稿的人不止我一個……所以空間牆才匯總起來,弄了個專樓吧。」
李珍檬皺了皺眉——看來林落焰還真是有迷妹後援會了?
有腳步聲從走廊外響起,然後教室門被推開,林落焰拿了表格回來了。
「我看了看表格,這個是要把具體節目名稱一起報上去的,」林落焰說,「要不蕭雲你再準備一下,也順便考慮考慮要不要參加,然後再——」
「好的,」蕭雲用力點了頭說,「我回家選一下具體曲目,明天報給你吧。」
高一(18)班參加文藝匯演的節目定下來了,蕭雲同學的獨唱,全班一起挑的。
全班聽他唱了五六首歌之後,最終敲定了一首經典外文歌曲的中譯版;雖然李珍檬當時不幸不在現場,不過聽蔣雨辰說,蕭雲唱完這首歌之後,男生沉默了,女生流淚了。
班長頂著一張[可憐]的臉表示,你為什麼不早點站出來。
還有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發表評論:雖然不知道圓圓朵朵是誰,不過看看蕭雲這樣子,咱們班能打的還挺多的嘛。
「我覺得唱得挺好的,反正比我好,」蔣雨辰說著,吸溜了一口果凍,「他還讓我給他指導指導,提提意見——我哪提得出什麼意見,讓我60分指導80分?」
「他就是沒自信,」李珍檬說,「你誇他就行了。」
時間是週五下午5點15分,有人應該在訓練,有人應該在自習,但這些人們紛紛給自己提前放學,躲在操場看臺後開起了零食會議。
「我當然誇了,別的不會,誇人我還不會嘛,見都見過這麼多了,」蔣雨辰說,「何況他是真的好,那誇起來還不是隨口就來。」
說得也是……李珍檬想,偶像小姐姐應該是見多了粉絲的彩虹屁,有樣學樣都行。
「你什麼時候比賽,林老師說到時候組織我們去看。」蔣雨辰又問。
運動會在下週一,李珍檬的項目在週二,總之過完這個週末就要上場。
李珍檬砸吧砸吧嘴:「還有四天……」
「緊張嗎?」
「緊張死了。」
蔣雨辰眼珠子轉了轉:「那怎麼辦?要不……去哪兒玩一會兒?」
時近傍晚,附近的居民區裡已經飄來一陣陣飯菜香。李珍檬想起自己許久未見的紅燒肉,烤雞翅,糖醋排骨……
「我想去小吃街……」李珍檬說,「我們去小吃街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0:32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節課
於是李珍檬就駕著自己的電驢,載蔣雨辰去小吃街了。
人來車往的小馬路,冬日傍晚被路燈映亮的昏黃色天空,小車後座上緊摟著自己腰的美麗少女,還有她說話時吹在自己臉上的甜軟氣息……這畫面過於美好夢幻,讓李珍檬有種自己置身某段小清新MV的感覺。
就連路邊小商店裡鬧哄哄的爆款歌曲,此時聽來都格外浪漫。
可惜市區太小,小吃街太近,電驢「嘟嘟嘟」了沒一會兒,就到目的地了。
李珍檬在人行道邊停完了車,轉頭看到蔣雨辰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站在馬路口。她面前有行人來去經過,不時有人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朝她打量張望。
李珍檬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位小姐姐似乎還有個身份是偶像藝人。
「……偶像小姐姐你這麼大咧咧地上街,沒關係嗎?」雖然這話已經有些馬後炮了。
蔣雨辰轉過頭來朝她一望,咧嘴笑了笑:「所以你看看你,多大的面子,讓我親自出來陪你吃東西。」
說完她不管李珍檬,直接帶頭朝前走。
「你就別在意我了,」蔣雨辰又補充了一句,「哪兒就真有那麼多狗仔呢。」
「就是說還是有的咯?」
「有是有,」蔣雨辰邊走邊說,「不止狗仔,還有喪心病狂的私生飯,還有你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的跟蹤狂……還有腦子燒壞了,非說你是他老婆,機場落地的時候突然衝出來拉人的死變態……」
「……這麼嚇人?」
蔣雨辰停了停,又說:「不過現在還行,而且……」
「而且」後面的內容不知是說得太輕,還是她壓根就沒說,總之李珍檬沒有聽見,但她也沒往細處想。她跟著蔣雨辰一起走進小吃街,然後——
然後看著「陪她來」的這一位,從街頭第一攤開始,一家不漏地依次買去,彷彿簽到。
逛吃逛吃,能吃就吃,吃不下打包。
李珍檬的本意只是賽前減壓,意思意思解個饞就得了,畢竟她心裡還是有點數的;然而兩人下車半小時後,自己早已吃飽,身邊這位「陪同前往」的偶像小姐姐,沒有半點要停手的意思。
「那邊有棉花糖,彩虹的,我想去看看。」蔣雨辰說。
「……去吧去吧,」李珍檬說,「這兒我幫你守著,鍋盔好了就來找你。」
於是蔣雨辰「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到斜對面的小攤前去了。
她手裡提了滿把的小袋子,裡面是從各個攤頭打包來的小吃。
李珍檬站在鍋盔爐子前,看著她擠進棉花糖的隊伍裡,回頭歎了口氣。
她又朝左右隨便一看——兩人已經幾乎逛完了整條小街,等蔣雨辰買了糖回來,就差不多能達成全通成就。
……就有這麼喜歡吃嗎?李珍檬想起蔣雨辰來這兒之前,在教室裡也好,在操場上也好,幾乎就沒停過嘴。
她是屬於死吃不胖的那種天選之子……?
「鍋盔好了,趁熱吃。」賣鍋盔的小夥子把鍋盔拿油紙一包,伸手遞給李珍檬。
李珍檬想了想:「打包吧,我估計她也吃不下了。」
說著她轉頭去找蔣雨辰,然而對方已經擠進人群,一時半會兒望不見了。
李珍檬又歎了口氣。
她剛要轉回頭,視線一瞥,不巧和小馬路拐角的一人對上了眼神。
對方眯了眯眼。
李珍檬彷彿聽到調整焦距時鏡頭伸縮的「吱吱」聲。
「李珍檬?」聲音不大,但正好能讓她聽見。
掐指一算,今天週五,確實是這位小老闆替媽媽出攤的日子;於是李珍檬點點頭:「大哥好。」
然後她提著剛拿到的鍋盔,走過去和段響劍打招呼。
可能是還沒到高峰期,這會兒燒烤攤前幾乎沒什麼人,小老闆自己也一臉興致缺缺,快打瞌睡的樣子。他放下手裡的鏟刀,朝李珍檬一望:「又來小吃街跑步?」
「……沒有,賽前減壓,」李珍檬說,「下周就要比賽了,今天過來找點樂子。」
段響劍又皺了眉:「多大的小姑娘,都會說『找樂子』了。」
「我們花季少女眼中的找樂子就是尋找快樂,是很單純的娛樂活動,跟你們這些油膩中老年人的想法不一樣。」李珍檬說。
「……行吧,」面前這15歲的中老年人看看她,又拿起鏟刀,「既然是賽前減壓,那我請你吧。」
「我要吃肉,」李珍檬說,「里脊,三串。」
「只請一串,多了給錢。」
「……哦,謝謝大哥。」李珍檬說著轉過身,又朝棉花糖的攤位望去。
剛才的隊伍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賣糖的大叔趁著客人少,正在收拾鍋子;但李珍檬還是沒看見偶像小姐姐……她又去哪兒買吃的了?
「你自己過來的?」段響劍突然說了一句。
「沒,我和蔣雨辰一起來的,」李珍檬說,「她也是個吃貨,剛剛一路嘴巴都沒停過……現在不知道去哪兒了。」
說著她又有些不放心起來。半小時前蔣雨辰說過的那些事,按不下去地在腦中浮浮沉沉。
喪心病狂的私生飯,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的跟蹤狂,會半路衝出來拉人的變態……
應該不會吧?
李珍檬又皺了眉頭,朝前走了兩步,伸長脖子使勁張望;但還是沒找到她要找的人。
「你看什麼呢,」段響劍說,「人不見了?」
「……蔣雨辰剛才說去買棉花糖……」
話音剛落,李珍檬聽見「啪」的一聲輕響,從不遠處傳來的;她下意識地循聲轉頭一看——
三五十米外,一輛黑色轎車正好關上車門。
窗玻璃反著光,看不清車裡的人;李珍檬剛有些不太確定地眯起眼睛,下一秒,車窗震動了兩下,好像有人握著拳頭,求救似的砸那玻璃。
好像有人遠遠地叫她的名字。
黑色轎車開走了。
也許是多心,但李珍檬有一種十分不妙的感覺。在原地猶豫兩秒之後,李珍檬立刻追了上去。
應該不是,希望不是……李珍檬一邊跑,一邊飛快地拿出手機打蔣雨辰的電話。
——無人接聽。
——無人接聽。
——電話已關機。
與此同時,那輛車已經開上了大馬路。李珍檬追著跑上去,借著兩旁剛剛亮起的路燈,她看到後車窗裡露出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馬尾辮,校服。
不知道是不是……但最好別是。
李珍檬加快了速度,沒命地追趕。然而那輛黑色轎車已經匯入高峰期的車流;眼看距離越拉越大,它就要消失在路口拐角——
十字路口的信號燈轉成了紅燈,一整列車龍都被攔在白線之後。
李珍檬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剎住腳步,轉身跑回小吃街去取自己的小電驢。她剛剛打開車鎖,正要騎上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段響劍的聲音。
「怎麼了,」段響劍說,「蔣雨辰出什麼事了?」
李珍檬轉頭一看,他從攤位上跑了出來,圍裙和一次性手套都脫了,那把「豎笛」倒是不離身地帶著。
「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看起來不太好,」李珍檬顧不上詳細解釋,「我現在要追上去看看。」
說完她抬腿跨上電驢。
然而車把被人握住了。
「那我也去吧。」段響劍說。
「那你的攤——」話沒說完,想想這種時候也顧不上什麼攤了,於是李珍檬話頭一轉,「那你坐我後面。」
段響劍措不及防地眉頭一皺。
「想什麼呢,」李珍檬瞪了他一眼,「沒時間了,你想怎麼追?在這兒飛簷走壁?」
段響劍掙扎了半秒,也跟著坐上電驢後座。他的雙手朝後撐住身體,與前面的人盡可能地保持距離。
……什麼時候了還這麼老頑固,李珍檬翻了個白眼。然後她說了句「抓穩」,立刻發動車子,調轉車頭,馬力全開地朝那輛車衝去。
——運氣很好,剛剛開上馬路,李珍檬就看到那輛車夾在長長長長的車隊裡,看樣子是被卡了第二次紅燈。高峰期的車流,哪有那麼容易說走就走。
但紅燈的倒計時已經開始,它也停不了多久。
「你快給你師兄打個電話,」李珍檬一邊開車一邊說,「萬一有什麼情況,他也能過來幫忙。」
後面的段響劍嘟囔了句什麼,聽不清。
「保險起見,隨時準備報警,」李珍檬繼續飛快地說道,「我擔心她可能是被什麼瘋狂粉絲擄走了。」
紅燈還有3秒,而前面的車還在50米開外。李珍檬只恨電驢不爭氣——本來已經開不快,現在還載了個人,更是不比跑步快上多少。
還有2秒,黑色轎車的停車燈滅了。
1秒,前面的車子發動了。
——時間到,信號燈轉成綠色,車龍開始朝前蠕動。李珍檬氣得一路大叫,小電驢卻還是「嘟嘟嘟」的不緊不慢,氣定神閑。
她眼睜睜地看著黑色轎車開出白線,拐了個彎,揚長而去。
「這裡有沒有什麼近路?!」李珍檬大聲問後面的人。
段響劍指了個方向,李珍檬二話不說直接轉了車頭,朝那條小巷衝了過去。
小電驢昨天才充的電……希望它頂住!
這巷子又窄又暗,只能借著外面的路燈勉強看清周圍的環境。李珍檬幾乎是抓瞎地衝進巷子裡,她只能感覺到輪子不停地碾過什麼高高低低的東西,車子磕磕絆絆地震個不停,彷彿開過一條鱷魚的背脊。
「他們是往西大街過去的,」段響劍在後面說,「出了巷口,你往右拐,可以繞過一大圈近路。」
「你確定?這一帶我一點都不熟悉,全靠你指路了!」李珍檬說,「你給你師兄打電話沒有?!」
這話剛說完,突然有什麼發亮的東西從旁邊矮牆上躍下,帶起「哐當」一聲震響。
李珍檬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猛地一看,那發亮的是一對貓眼。
——有一隻小貓正好落在自己前面的路上,分分鐘就要被車輪碾過。
李珍檬趕緊一個急剎車,然而輪子一滑,整輛車子被慣性帶著朝前翻了出去。小巷裡頓時「稀裡嘩啦」地響成一片。
這動靜響了足足三秒才停下,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了。
不知道多久的停頓之後,痛覺比視覺更先一步傳達到大腦。李珍檬只覺得從腰到肩都痛極了,像被什麼東西割了長長一刀;巷子裡還是黑漆漆的,她只能勉強看到頭頂狹窄的天幕,和雲層之上黯淡的碎星。
自己好像是以一個相當扭曲的姿勢摔倒在地……李珍檬費力地轉頭看看,小電驢橫在巷子角落,估計是跑不了了。
胳膊和肩膀都痛得要死,李珍檬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她趕緊吸了一口氣,忍住眼淚,開口喊了一聲:「段響劍,你人呢?」
「你沒事吧?」不遠處傳來段響劍的聲音,然後是輕輕的落地聲,他從什麼地方跳了下來。
也許是翻車的一瞬間,他眼疾手快地脫身避開了。
「……可能有事,」李珍檬咬著牙說,她整個腦袋都在響,「你先別管我,去追那輛車!」
「那你怎麼辦?」段響劍朝她走過來,地面上發出磚塊石頭被踩踏的「沙沙」聲。
「我自己能打120啊……」李珍檬說著,努力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機,「你快去追!這裡人少……你儘管飛簷走壁吧!」
這話她只是隨口說來抖機靈的,然而沒想到的是,這麼說完之後,面前的男生靜默了一秒——然後轉身蹬地,借了力一躍而起,一步踏在旁邊低矮的屋簷上
這一帶都是老平房,那屋簷是破破爛爛的塑料瓦,但被段響劍這麼一踩,竟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他又是輕輕一躍,跳上更高的房頂,然後一陣風似的朝前跑去了。
他的身影安靜地消失在夜幕中,就像一滴墨汁融於清水。
李珍檬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這麼一看,還真是有點帥呢,劍修。
感歎完之後,李珍檬用暫時沒事的那隻手撐著自己坐起來,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
林落焰或者救護車,總之先叫個人來——理智是這麼考慮的,然而這黑漆漆的小巷子裡只剩了自己之後,李珍檬只覺得身上越來越疼,眼睛越來越濕。她使勁吸了一口氣想憋住眼淚,沒用,反而「哇」地哭了出來。
——「喵嗚」。
冷不丁的貓叫聲。
李珍檬掛著滿臉的淚水轉頭一望,是剛才那隻小貓。
她用手機照了照,才看清這是一隻黑白相間的奶牛貓;脖子上繫著絲絛,佩了一塊小巧的玉墜——看樣子,也是家裡的心肝寶貝。
「都怪你,走路不看路……痛死我了!」李珍檬哼哼唧唧抽著氣說。
小貓又「喵嗚」了一聲。
李珍檬看了它一眼,抹了眼淚,回過頭要繼續翻林落焰的號碼。
她的眼角餘光裡突然瞥到牆頭有什麼東西在晃。
——是一個花盆,也許是剛剛被段響劍碰歪了,現在它晃悠晃悠地就要摔下來。
花盆之下正對著的就是那隻小奶牛貓。
沒有思考的時間,李珍檬本能地伸出手去,一把把貓摟進懷裡,然後猛地朝旁邊一閃——
「嘩啦——」花盆挨著她砸了下來,摔得粉粉碎。
貓沒有事,安然無恙。
然而抱著貓的人不巧一頭撞上了牆壁,「咚」的一聲之後,整個腦袋「嗡嗡」作響。
腦海中的思維都碎成了單字,她沒法連貫地思考了。模糊不清的意識中,她好像又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也許是剛剛走開的那人回來了……管他呢。
李珍檬兩眼一閉,世界黑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0:43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節課
帶著頭痛的記憶到撞上水泥牆就戛然而止,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李珍檬只聽到身邊一片吵鬧:媽媽的聲音,爸爸的聲音,還有好幾個陌生人,絮絮叨叨地說著聽不清楚的話。
而自己似乎躺在床上。
她想睜眼去看,然而腦袋疼得不行,隔著眼皮只能感覺到一片白茫茫的燈光;她想問問蔣雨辰怎樣了,但除了哼哼,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又聽見一個男人說——「那就住院觀察吧」。
住院觀察……?
李珍檬本能地要跳起來喊「我不住院!」,然而她才想動這麼一動,從手指到肩膀就痛得要命。然後有人過來摸了摸自己的頭,又有人替自己掖好被子——然後她的意識就被睡意淹沒了。
再次醒來是在第二天上午。李珍檬望望頭頂陌生的天花板,視線順著房間的邊角掃了一輪,確認了這是一間單人病房。
這一覺睡得腰酸背痛,彷彿在夢裡滾了一夜的釘板。李珍檬又試著抬抬胳膊——差點疼哭,放棄。
她再次整理了一下昏沉的大腦:這是醫院,自己受傷了。
李珍檬同學的上一次住院經歷,是在15年前,和媽媽一起的。
——「真當嚇死人了,下周要比賽了,你還突然鬧出這麼個事來。」媽媽說。
——「幸虧你們班那個姓段的男同學剛好路過,要不然你在那種黑咕隆咚的地方摔暈了,大冬天的凍壞了可怎麼辦。」爸爸說。
李珍檬看到了自己的病歷:輕微腦震盪,左肩輕微脫臼,身上多處擦傷,軟組織挫傷……長長長長的一排字,雖然單獨拎出來都不是太大的問題,但全部湊到一起之後,她就被判了一個住院5天的有期徒刑。
住院5天,等她被放出來,都是月底了。
李珍檬忍著還沒有完全消散的頭痛,和爸爸媽媽絮絮叨叨的盤問,費力地想起昨天的事。
小巷,翻車,貓咪……還有蔣雨辰。
「蔣雨辰呢!」李珍檬猛地回憶起來了,「她現在怎麼樣了?」
「蔣雨辰?你們班那個大明星?」媽媽說,「她昨晚來過電話啦,問你傷勢怎麼樣——說話甜得來,還超級有禮貌的。」
李珍檬一愣,馬上要了自己的手機,打開通話記錄——
兩通來自蔣雨辰的電話,12小時前,和16小時前。
……這麼說來,她是沒事了?
昨天這一趟折騰,完全是自己多心……?
這一跤是白摔了……?
李珍檬還沒來得及發條信息過去問問具體情況,手機又被沒收,她自己也被強行按回到病床上,蓋好被子,手裡塞進一杯熱乎乎的麥片。
「現在好了,比賽也不能參加了,」媽媽說,「你就安心躺著,好好休息吧——都幾歲了,還這麼不懂事。」
後半句小聲。
這番話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她幾乎每天都要聽到:媽媽說的,爸爸說的,高翔打來電話說的……在李珍檬住院期間,市運會熱熱鬧鬧地召開,又熱熱鬧鬧地結束——夏巧拿到了高一女子800米金牌,和1500米銀牌。
「你真是氣死我了,辛辛苦苦訓練了一個月,結果比賽前特地跑去小吃街,摔斷自己的手。」高翔在電話那頭扯著嗓子說。
「……手沒斷。」
「你閉嘴!還好夏巧爭氣——也還好我當初死活把她勸住,沒讓她退隊!」
……那可真是要恭喜她,李珍檬扁扁嘴。
代課班主任也來電話慰問了,倒是沒說這些掃興的話,但他說——「你怎麼會跟響劍混一塊兒去的?」
困惑又微妙,並且有些令人不快的語氣。
「林老師,蔣雨辰怎麼樣了?」李珍檬直接問他,「段響劍有沒有告訴你那天的事?」
距離事發已經過去3天,她都要刑滿釋放了。
「那天的事?」林落焰反問了一句,「響劍只跟我說,他收攤回家的時候看到你的車子倒在巷口,過去一看,你摔暈了,然後他幫你叫了救護車……難道還有別的事?」
——這部分內容,跟李珍檬從爸爸媽媽口中聽說的經過一樣。
「難道你摔跤還和蔣雨辰有什麼關係?」林落焰追問道。
李珍檬想了想:「她跟我一起去小吃街的……後來走散了,可能是先回去了吧。」
這個話題到此結束,誰也沒有再提。
掛了電話之後,李珍檬馬上給蔣雨辰發去信息。小偶像回復了一張不知是為難還是尷尬的表情,然後簡短地說了一句——「那天是我家裡人來接我回去,沒能及時告訴你,不好意思」。
緊接著的第二句:謝謝你關心我。
簡單至極的兩句話,但李珍檬竟然有些看不明白。
蔣雨辰被突然而然地拉進車裡,好像還拍著窗戶喊她名字。
她打她的電話,先是打不通,然後又關機。
——這是被家裡人接回去了?
元氣小檸檬:我還以為你遇上壞人了[流汗][流汗]
發完這一句,護士來催她吃藥,於是李珍檬把手機放下了。
再次拿起的時候,屏幕上只留下「小雨滴答撤回了一條信息」。
元氣小檸檬:?
小雨滴答:等你回來再跟你說[難過]
小雨滴答:謝謝你
住院的第四天,病房裡來了幾撥親戚朋友。阿姨姑媽們又是拍拍手又是拍拍頭,說怎麼不小心,你看看現在這樣子,你爸爸媽媽多心疼啊;叔叔伯伯們大手一揮,說比賽沒去就沒去吧,身體健康好好學習才最重要。
下午的時候,林落焰帶著幾個班上的同學也來了,倒是沒說這些輕飄飄的套話——然而是帶著課本和練習冊來的,這就令人不太愉快了。
李珍檬一邊和他們打哈哈,一邊點了點人頭——蔣雨辰不在,段響劍也不在。她倒是看到了人群中被高個子淹沒的唐卿卿——然後鋼鐵小白兔走過來,給李珍檬床頭放了個果籃,很小很精巧,大概是她自己包裝的。
「你就快出院了吧,」林落焰說,「正好趕上文藝匯演,到時候一起來看節目。」
「蕭雲呢,」李珍檬想起這事來了,「他準備得怎麼樣了?」
「驗收過了,唱得不錯。」人群裡一個男生說道。
「17班16班的節目我們也去看過了——差得遠,」另一個女生說,「這一把,穩了。」
李珍檬「哈哈」一笑:「那肯定穩呀。」
班上的人待了十來分鐘就走了,病房裡再度安靜下來。李珍檬試著把身子朝床背上輕輕靠了靠——疼,骨頭上長了刺似的疼。
休息了這麼些天,腦震盪她倒是感覺不出來了,但腿,手,胳膊肘,肩膀……這些地方都是被結結實實傷到的,沒有十天半個月,怕是不能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
她撩起袖子看過,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像斑點狗。
不知到時候能不能拿這個當理由,不做作業……李珍檬立刻往積極樂觀的角度考慮問題,把劣勢變為優勢。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然後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優雅又得體的節奏。
時間是週二下午3點,正常工作日的午後。
李珍檬一時想不到這時候還有誰回來,於是出聲問了句:「誰呀?」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露出一張清麗而和善的臉。
「李小姐,」門口的女性朝她笑了笑,「我姓許,前兩天我家的貓咪給你添麻煩了。」
貓咪?李珍檬一愣,然後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原來那是你家的貓?」
門口的女性走了進來。她大約二十六七歲,妝容淡雅,穿了一身灰藍色的連衣裙,外罩一件做工考究的米白色大衣;長髮剛剛及肩,髮尾燙成蓬鬆的弧度,襯得下巴尖尖,容貌姣好。
她把手裡的花束在床頭櫃上放下的時候,李珍檬看到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布靈布靈得很,像一大塊冰糖。
富太太?李珍檬不由又抬頭看了她一眼,對方抿嘴朝她一笑。
「那……小貓沒事吧?」李珍檬說,「它回家了?」
她連自己是怎麼來醫院的都不記得,當然也不知道那隻奶牛色的小花貓後來怎樣了。不過想想它總比自己聰明,不會吃虧。
「她回來了,」許太太說,「我先生說要好好謝謝你,還要跟你道個歉——他本來也要一起來的,但他眼睛不方便,人也有點內向……所以這任務就交給我了。」
說著她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個小錦盒,放在李珍檬的枕邊。
「……不用這麼客氣吧,」李珍檬說,「本來也就是隨手的事……」
許太太又笑了笑:「那貓是我們家的祖……宗小寶貝,平時在家已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還是天天閒不住,非要出去玩——沒想到這一次,連累著把你給弄傷了。」
李珍檬想起小貓脖子上的絲絛和玉墜——確實像是在富貴人家得寵的心肝。
「沒關係的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李珍檬說,「你們也太客氣了。」
許太太的視線朝那個錦盒一望:「這是我家祖奶奶特地給你做的,她可最心疼那隻小東西了——老人家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戴在身上,可以辟邪招福的。」她又補充了一句。
說完,她又從伸手探進大衣口袋,取出一個小小的瓶子。
「這是我先生讓我帶給你的,他說尋常的跌打損傷,一抹就好,」提到「我先生」的時候,許太太笑眯了一雙好看的眼睛,「你就當被騙了,暫且用著吧。」
她把那個小瓶子放到李珍檬手裡,又安慰她幾句,就離開了。
許太太走了之後,病房裡一直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不是香水,像是線香熏香之類的味道。李珍檬打開那個錦盒,裡面是一串手鏈,淨白無瑕的玉珠用五色絲編成一束;她拿起來在自己腕上比了比,不多不少,正好一環。
好看倒是好看……可惜上學不能戴,李珍檬想。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位許太太,怎麼知道是她救了小貓?
還知道她住在這間病房?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1:02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節課
元氣小檸檬:大家好!
元氣小檸檬:我出院了!明天就回學校!
生魚片:你是誰?
元氣小檸檬:……
微風泡泡:有點眼熟,是我們班的嗎
鋼鐵白兔:不知道,沒印象了
布拉德汪:新同學把群名改成姓名+學號讓大家認識認識,我們這裡都是熟人了不需要改
元氣小檸檬:……?
甜甜甜桃子:好啦你們不要欺負人家[左哼哼]
甜甜甜桃子:同學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可愛]
元氣小檸檬:[鄙視]
天道酬勤:李珍檬剛出院,就別開這種玩笑了吧
元氣小檸檬:就是!
天道酬勤:李珍檬你身體好了嗎
元氣小檸檬:好了!
天道酬勤:那你明天到教室以後記得把這幾天的作業交一下
元氣小檸檬:……
李珍檬默默地退出扣扣,暫時下線。
時間是週三晚上8點,剛從醫院回來吃了頓飽飯洗了個好澡,香噴噴懶洋洋的時間段。李珍檬坐在床上,穿著睡衣靠著軟墊,享受來之不易的偷懶赦免權。
至少今晚,媽媽不會因為她「坐得跟隻蝦似的」而凶她。
退出扣扣之後,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無所事事地晃了一圈,沒找到什麼想點的。她又打開微博,時間線「嘟嚕——」一聲刷新了,刷出來的信息眼花繚亂熱熱鬧鬧,然而她一直拉到底,也沒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
自從她住院之後,偶像小姐姐的微博就只更新了一次,還是轉發團隊裡另一個姑娘的生日祝福,一顆愛心一個蛋糕,其他什麼都沒說。
李珍檬有點不太高興——就在出事前兩天,蔣雨辰還把兩人的飲料杯子擺在一起,拍了張照發到微博上,配文「和同桌小姑娘的下午茶」。
她可是「同桌小姑娘」呢。
不過又想想,聽說她們偶像藝人的微博都是要工作室把關的,工作室准發的才能發,怎麼可能什麼雞毛蒜皮都往上寫;而自己也不過是她的80萬粉絲之一……
她這個「同桌小姑娘」,可是為了她出了車禍,還耽誤了比賽,怎麼能是「雞毛蒜皮」?
李珍檬又不太高興起來了。
……但話又說回來,車禍是自己不小心,怪不到人家頭上。
要追那輛車也是自己的意願,不能推卸責任……
李珍檬努力再次說服自己,同時點開視頻app,準備看一集動畫片來開心開心。
——[劍在匣中]發來了一條消息
劍在匣中:你出院了?
元氣小檸檬:出院了[摳鼻]
劍在匣中:傷都好了?
元氣小檸檬:都好了[摳鼻]
元氣小檸檬:說來你可能不信,那天有個大姐姐給我送了一瓶藥油來,說是塗了就好
元氣小檸檬:我在手上塗了一下,真奇怪,第二天就不疼了,淤青也散了
元氣小檸檬:我就把別的地方也塗了
元氣小檸檬:結果昨天晚上夢見有個穿古裝的小姑娘找我玩……她說你省著點用,這東西做起來超麻煩的
元氣小檸檬:夢裡我還覺得她挺可愛,醒來之後仔細一想可給我嚇壞了
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都一氣能打這麼多字,看來是真好了
元氣小檸檬:……[摳鼻]
元氣小檸檬:那天是你送我去醫院的嗎[摳鼻]
劍在匣中:我遠遠聽見「咚」的一聲,磕得很響,就跑回去了
元氣小檸檬:……[摳鼻]
劍在匣中:結果看到你躺在那兒,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想想應該撞得挺疼吧
元氣小檸檬:……好了你不用說了
劍在匣中:[摳鼻]
劍在匣中:其實是那隻貓把我叫回去的
元氣小檸檬:啥??
劍在匣中:開個玩笑
劍在匣中:那你明天就回來了?
元氣小檸檬:明天就回來[摳鼻]幹啥
劍在匣中:沒什麼,記得交作業
元氣小檸檬:……
劍在匣中:開個玩笑
——幾天不見,連這個「老子很酷」的大哥都會開玩笑了?
元氣小檸檬:不好笑[摳鼻]
李珍檬撅了嘴退出對話,返回桌面,不跟他說了。
屏幕上又是一張小豬佩奇的大頭照。
看著這隻吹風機頭的豬精,李珍檬想了想,重新點進扣扣,然後點開那個小黃人頭像。
元氣小檸檬:[賣萌]
這個[賣萌]一直留到第二天早上,彷彿桌子上忘了收起來的隔夜菜。李珍檬坐爸爸的車去學校的時候,「小雨滴答」還是沒有發來回復。
「晚上幾點放學?」爸爸在前面問了一句。
「五點半。」
「那你在教室裡等一會兒,我下班來接你。」
這句話李珍檬十分耳熟,幼兒園的時候天天聽。
這段時間電驢是沒法騎了,家裡也不放心她又到處亂跑,於是都由爸爸親自押送。
書包也不能背了——雖然肩膀已經不疼,但醫生說畢竟脫臼過,暫時不要用力,不要劇烈運動。李珍檬就只好用沒傷到的那隻手提著包,一步一步往樓梯上爬。
還不如幼兒園時候,那時候她至少能背得動書包。
——「那你們的衣服什麼時候到位?」
旁邊有兩個男生說著話走過去了。李珍檬留意聽了聽,是別的班的同學。兩人聊的大概是明天文藝匯演的事。
「都是老趙在搞,聽說他為了省錢,特地去找影樓借的——媽呀,影樓裡的衣服,多久才洗一次啊??」
「……也就明天晚上穿了兩小時,而且大家一起穿,臭就臭吧。」
「我才不要,要臭他們去臭!」
那兩人一邊說著一邊進了自家教室。李珍檬想起自己班上參演的那位同學——不知道他準備得怎麼樣了。
蕭雲在全班面前唱歌的時候,李珍檬一次都不在。但從蔣雨辰和其他同學轉述的情況看來,他多半是用一般的聲調唱的歌。
不然,他們怎麼可能還這麼平靜?
可能事到臨頭……他又害羞了吧,李珍檬想。
她提著書包轉過樓梯拐角,覺得胳膊有些發酸;剛打算把書包放下喘口氣,一抬頭,看到樓梯上站著一個人影。
逆光站的,看不清臉,但從那雙線條流暢的長腿看來——
「你可以出院了?」夏巧說。
「是啊,」李珍檬說,「本來也不是多重的傷。」
她又朝上走了一步,看到夏巧眯著眼,睫下的視線被陰影蓋住,看不清她的表情。
「恭喜你,」李珍檬說,「沒參加集訓還是能獲獎,果然比我這半路出家的強多了。」
夏巧似乎笑了一聲。
「現在呢,家裡還讓你退隊?」李珍檬又問她。
對面的人只是看她,沒有立刻說話。
既然不願說就算了,李珍檬想,反正跟自己也沒關係。於是她提了書包繼續往上走。
「——你又能有好幾天請假不訓練了,」夏巧突然開口道,「等你回去之後,再想贏我,可沒那麼容易。」
李珍檬轉過頭,剛要開口,突然手裡一輕,提著的書包被人接了過去。
——「來了?」旁邊響起一個聲音。
李珍檬轉頭一看,段響劍把她的書包甩在肩上,一步跨兩階地上樓了。
「……謝謝大哥。」說完這句,李珍檬又要回頭去懟夏巧,然而對方早她一步,已經轉身去自己的教室了。
李珍檬頭頂的八卦天線扭來扭去,最後縮了回去。她直接追著段響箭上樓去了。
「謝謝大哥!」第二次。
段響劍的腳步停了一下,轉身看她。
「不必。」
「那天到底是什麼情況,」李珍檬說,「你追上蔣雨辰了嗎?」
「追到一半,覺得不用追了,」段響劍說,「正好你又『咚』了一聲,我就轉身去找你了。」
說完他背著兩個書包繼續爬樓,腳步倒是放慢下來,保持著一兩步的距離。
「咚」了一聲……李珍檬臉上紅了紅,可能還得謝謝他表達得這麼委婉。
「什麼叫不用追,」她跟著他跑上去說,「你是不是看見什麼了?」
「那輛車裡……好像是她的親人,」段響劍說,「不是你想的那種情況。」
「啊……?」李珍檬一愣。
「具體情況你到時候自己問她吧,」段響劍說著望了她一眼,「你也是太衝動,自己摔傷,比賽也耽誤了……也不想想看,當時你們離得又不遠,如果她真的遇到什麼事,肯定會喊你——」
「我當然希望她沒有遇到壞人,」李珍檬說,「可是萬一呢?」
她不知道蔣雨辰和家裡關係如何,但一般情況下,發現朋友失蹤,手機打不通,又似乎被擄上陌生的黑車……還怎麼能不衝動?
「萬一不是家裡人呢,」李珍檬說,「就因為一個『可能』『好像』的事,我就不去救她了?」
前面的人又停下來了。
段響劍轉過頭,視線朝她一劃。
「你這種語氣,和林落焰可真像,」他說,「要老是這個德行……你以後也會吃虧的。」
……什麼意思?「也會吃虧」?
段響劍又往前走了,再轉過一個拐角,就是18班教室。李珍檬趕緊追上兩步:「你沒把那天的事告訴你師兄?」
「沒有,」段響劍說,「我猜也猜得出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比你還認真。」
「……啊?會怎樣?」李珍檬忍不住問。
段響劍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教室門口,一手放下李珍檬的書包,一手推開了門。
「他要是知道了,那恐怕得——」
下一秒,教室裡的聲音像海浪般湧出,把他的後半句話淹沒了。
——「哇,李珍檬回來了!」「瘦了!」「我看是胖了!」「快交作業!」
李珍檬一邊和他們招呼,一邊轉頭望向自己的座位。
位置是空的,兩個都是。她自己的桌子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蔣雨辰的座位上放著一個小黃人書立,書本整齊地堆在一起,也不像是有人來過。
……難道她還沒來?李珍檬想。
「話說你們倆是輪流請假的嗎,」班長說,「你來了,蔣雨辰走了。」
「……她也請假了?去哪兒了?」李珍檬有些意外。
「是啊,」班長說,「不知道明天回不回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1:16
第四十章 第四十節課
蔣雨辰請假的第二天,桌子上還是只有小黃人替她坐著。
早上到校後,李珍檬幫偶像小姐姐擦了桌子,收拾了昨天發的試卷和作業。她還悄悄掀開桌板看了一眼——全是零食,各種糖果點心,還有一些保質期很短的手工甜點。
看樣子,偶像小姐姐應該是臨時請假的,李珍檬想。
那多半也馬上就回來了。
然而一上午的課上完,座位還是空的;微博還是沒有更新,扣扣消息當然也沒有回復。
李珍檬去問了班長,蔣雨辰要請假到什麼時候;對方搖搖頭,皺了一張小圓臉。
「不知道啊,」班長說,「她上星期還講呢,晚會的時候會幫蕭雲在後臺加油——結果說請假就請假了。」
李珍檬皺了眉頭:晚會今晚就要開始——也許到時候,蔣雨辰就回來了?
她又轉頭朝蕭雲一望:現在是課間休息,8分美少年戴著耳機,嘴裡念念有詞地一動一動,視線聚焦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上,眉眼間有些入戲的情緒。
蕭雲的節目在第9個。為了這三分鐘的演唱,他已經緊張了一星期。李珍檬聽其他同學說了,她不在的這幾天,蕭雲幾乎天天都找人聽他唱歌,有時候自習課沒有老師來,他就上講臺唱,拉著全班一起聽。
「反正到現在,那首歌連周亮都快會唱了。」班長是這麼說的。
像他這麼……害羞的人,都做到這一步了?李珍檬有些難以置信。
上課鈴響了,教室那一邊的8分美少年和著鈴聲,不為所動地把一整句歌詞唱完,然後才匆匆忙忙地收起耳機。
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不到7個小時。
——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不到2個小時。
7點半就要去體育館觀看文藝匯演,於是大多數同學都選擇在食堂就餐,省得來回路上的折騰。現在6點剛過,理論上應該是晚自習時間,然而教室裡鬧得像舌尖上的跳跳糖——晚會結束就要開始元旦假期,誰還有心思做作業?
李珍檬正在順應大勢地看漫畫,旁邊的窗玻璃突然「喀喀」地被人敲了兩下。李珍檬二話不說,一手掀開桌板一手握著漫畫書「嘩啦」往裡一丟同時拉過課本拿起水筆擺出扶額思考的認真姿勢,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從開始到結束大概只有1秒。
體育生優秀的反射速度和運動神經,全體現在這裡了。
「……李珍檬,」窗外的人叫她,聲音磕磕巴巴的,大概是被她的表演嚇到了,「是我。」
李珍檬保持著思考的姿勢,視線朝旁邊一轉——是蕭雲。
他穿了一套優雅修身的小西裝,還煞有其事地打了個領結,頭髮也認真做了造型,一眼看去——簡直就像趕著結婚。
「什麼事呀,」李珍檬開了窗,探出腦袋跟他說話,「你嚇死我了……還以為是巡視的老師。」
蕭雲臉上一紅,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鼻子:「你……出來一下。」
「……啊?」
李珍檬不明所以地走出教室,然後跟著蕭雲上了頂樓的樓梯間。
開關被「啪」地按下之後,樓道裡的頂燈亮了,牆壁上投下兩個影子。
「等會兒晚會就要開始了,你這麼亂跑沒問題嗎?」李珍檬隨口說了一句。
蕭雲又是臉上一紅:「就是因為快開始了……所以……」
他轉身望著李珍檬,眼神亮得誠懇:「我想來想去,只有你了。」
李珍檬也跟著臉紅了一下:「什、什麼意思……?」雖然她知道蕭雲肯定不是那個意思,但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實在有點那個意思。
「蔣雨辰請假了,班上其他人也聽我唱歌聽煩了……我想來想去,就你一直不在,」蕭雲說,「你還沒聽過我唱那首歌,所以……你能不能幫我聽聽看,有沒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
「……哦。」李珍檬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個意思。
然後蕭雲有些靦腆地清清嗓子,用手機外放了伴奏,開口。
這是一首十分經典的浪漫敘事歌曲,悠揚婉轉,情意綿綿。他身上的西裝稍微老成了一些,但稚氣未脫的清秀面容配上認真梳理的造型,再結合口中飽含深情的演唱,呈現出一種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的,少年人的別樣魅力。
李珍檬有種置身老電影劇情的感覺——少年第一次穿起西裝,在月下向小情人傾訴衷腸;聲音裡有緊張,也有柔情脈脈的熱切的愛意,吟唱間透出一點不安的局促,但很快便被年輕人熾烈又純淨的表白淹沒了。
第一段歌詞結束,最後一個尾音彷彿夏日傍晚的最後一道陽光,安靜地滲入地平線之下。
「挺好的呀。」李珍檬趁著間奏說道。作為一個隻懂「好聽」和「不好聽」的外行人,她挑不出任何毛病。
非要說的話,大概只有不是用偽聲唱的遺憾了。
蕭雲紅著臉朝她笑了笑,微張了嘴,準備開始第二段演唱。
——他的視線突然「唰」地投向李珍檬身後,像一段被抽緊的風箏線。
聲音停了,手機裡的間奏也被關了。
李珍檬一愣,順著他的視線轉過身去,看到有兩個人影站在樓梯口。
那一處的頂燈壞了一個,燈光昏暗,看不清來人的長相。憑著自己2.0的視力,李珍檬勉強確認了其中一個是林落焰。
「唱得不錯,」一個優雅的女聲響起來了,「繼續,我也聽聽看。」
就算是李珍檬這樣的外行人也聽得出來,這位女士的發聲技巧十分專業,每個字都從胸腔發出,帶著鏗鏘又悅耳的混響。
大概就是所說的「共鳴音」?
然後兩人順著樓梯走了上來。和林落焰一起過來的中年女性,穿了一身精緻考究的套裙,頭髮挽成一個髻,一絲不亂,襟上的寶石胸針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
「你們倆在這兒練習?」林落焰朝蕭雲和李珍檬說了一聲,然後又轉向旁邊的女士,「蕭雲媽媽,其實你可以先去我辦公室坐會兒,馬上就要開始演出了,也讓蕭雲有點時間自己準備。」
「我在家都沒聽過他唱歌,就讓我多聽一會兒吧,」蕭雲媽媽說,「這孩子小時候還挺喜歡唱的,長大了反而不出聲了。」
李珍檬轉頭看看蕭雲,他也撇了頭望向另一邊;看不到表情,但他的耳朵紅紅的。
「繼續唱,」蕭雲的媽媽說,「等會兒要在全校面前唱,連唱給我聽的膽子都沒有,到時候可怎麼辦?」
蕭雲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連做幾個深呼吸之後,他朝兩人轉過身,視線卻沉沉地落了地。
這一次連伴奏都沒有了,他直接開口清唱了下去。
這一段的韻味大不如前。每段歌詞都字正腔圓,但曲子裡的柔情蜜意不見了,每個字從他唇間機械而有技巧地吐出,硬邦邦地落下。
就像抓了一把石頭灑在地上,聲音清脆,但冰冷無情。
李珍檬看看他,又悄悄看看旁邊的兩人——感覺像是老師在檢查背誦作業。
不過實際情況……也確實差不多。
一曲唱罷,蕭雲憋紅了臉,視線緩慢抬起,試探地朝自己的媽媽望去。
「不錯不錯,」林落焰「劈劈啪啪」地鼓掌,「蕭雲你先去體育館吧,後臺要開始點名了。」
蕭雲又看了看自己的媽媽,遲疑了一會兒,慢慢下樓去。
——「不好意思,林老師,」蕭雲媽媽突然開口說,「我看這孩子還是不行,到時候如果沒能獲獎,你可不要怪他。」
這話是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的。李珍檬不知道蕭雲聽見了沒有,但她看到他的背影頓了一下。
「確實……平平無奇。」林落焰說。
李珍檬完全沒想到林落焰會這麼說。她剛剛反應過來,面前的蕭雲已經邁開大步,拼了命地跑開了。
「我之前無意中聽到他唱的另一首歌,就要驚豔得多,」林落焰繼續說下去,「但總體而言,我覺得他已經唱得不錯了……在高中生裡。」
……他就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李珍檬忍不住就要瞪他。
像這樣話說一半大喘氣,聽見的人會怎麼想?何況面前還有蕭雲的媽媽——
蕭雲媽媽笑了一聲。
「林老師,我們家的情況你可能不太清楚,」她說,「我的哥哥姐姐都是專業的歌唱家,蕭雲和他的表哥表姐們一起,從小就接受聲樂訓練——結果長到這麼大,其他人都學有所成了,就他不行。」
「完全不行,他的水平只能糊弄外行人,」蕭雲媽媽說著朝林落焰睨了一眼,「當然就像你說的,高中生水平的演出……倒是也夠用了——但他總不能一輩子都是個高中生吧?」
「他也許只是不適應你們的那種唱法,」林落焰說,「一種不行,不代表其他也不行啊。」
「別人都會的事,就他不會——難道我的孩子就比別人笨?」
「為什麼硬要強求他必須什麼都會呢?」林落焰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和不擅長的事,我覺得有一點小缺點,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你非要用他的短處去苛求他,未免就……」他停了,換了個說法,「就像怪罪海豚學不會飛——浪費時間,傷害感情。」
「……照你這麼講,學習遇到不會不懂的習題,也沒有鑽研的必要了?」蕭雲媽媽看了他一眼,「花時間去搞懂自己不擅長的東西,就是浪費?」
「作為老師,這話我不能這麼說,」林落焰說,「但作為我自己……如果這件事既不擅長,也不喜歡——那麼確實不必浪費這個時間。有這工夫,不如去做點自己更喜歡的事。」
蕭雲的媽媽沒有接話,只是輕輕哼笑一聲。
「李珍檬,」林落焰轉過頭來,「時間差不多了,你去教室集合吧。」
李珍檬「哦」了一聲,轉身走了。樓梯上的兩個大人又說了些什麼,她聽不見了。
然而走到半路,李珍檬又停下來,想了想,換了個方向,快步跑下樓去。
剛想那些話不知道蕭雲有沒有聽見……她希望他不要聽,或者……不要只聽見一半。
不遠處的體育館燈火通明。李珍檬一路遇到許多趕去後臺的學生——有些人的服裝十分簡陋,有些人的裙子又過於誇張;大家都畫著濃重的舞臺妝,好像是從萬聖節討糖的隊伍裡偷跑出來的。
……對,李珍檬想,她至少要告訴蕭雲,他穿著小西裝非常好看,比這裡的這群人都好看!
但她看了一圈,沒有發現自己要找的人。
體育館的大門還關著,後臺她也進不去。
李珍檬微微皺了眉頭。她的手機震了一下,班長打她電話,問她人在哪裡,要集合了。
「我已經在體育館這兒了,」李珍檬說,「你們不用管我,到時候我去找——」
她突然看見有兩個人站在體育館旁的小花園裡。
周圍已經全暗下來了,小花園裡只亮著兩三盞路燈。但李珍檬還是看清了,其中一個穿著合體的小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亂。
他旁邊站著的是個女孩子,穿著連帽衛衣,帽兜嚴嚴實實地拉起,只能看出身材高挑又纖細。
李珍檬把電話掛了,朝那裡走了一步。
但那邊的兩人似乎已經說完了話,穿衛衣的女孩子還作勢搡了蕭雲一拳,蕭雲使勁點點頭,然後兩人道了別,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離開了。
蕭雲轉身去了體育館,那個女孩子直接折向校門口,一路走遠。
李珍檬想追上去,或者出聲叫她……但萬一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呢?
七點過半,學校最大的體育館裡坐滿了人。舞臺上的燈光是暖粉暖黃的顏色,映得主持人臉上的腮紅像摻了泥。
慣例一段冗長又沉悶的開場之後,表演正式開始了,歌舞話劇小品魔術……場內交錯響起掌聲和笑聲,還有閃光燈明明暗暗。
「剛才看見蕭雲了嗎?」李珍檬聽到旁邊的同學議論起來。
「放學後就沒見著了,可能一直在準備吧。」
「他也是太認真……本來就是趕鴨子上架,隨便交差不就得了。」
「好像說是……阿林信任他,那他也不能給阿林丟臉。」
李珍檬皺了眉頭。
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剛才晚會開始前,她給「圓圓朵朵」發了一條「加油」,到現在也沒有等來回復。
第八個節目結束了,舞臺暗下,帷幕拉攏,女主持上來致謝,串場,報幕。
然後她朝旁伸手一揚:「接下來,有請高一(18)班的蕭雲同學為我們帶來的獨唱——」
音樂聲響起,幕布拉開了。
舞臺被燈光映成淡淡的藍紫色,前奏像溪水從岩石縫裡流淌而來。
蕭雲握著話筒從台後步出。他的狀態不算太好,背脊微微佝僂,步子又小又沖。李珍檬「唉」了一聲,旁邊的同學也小聲議論起來。
別怕……別慫呀,李珍檬急得只能擰自己的大腿。
然後蕭雲唱出了第一個音節。
場內安靜了。
還是清澈乾淨的少年音,每個音節裡都浸潤著年輕又執著的愛慕,如月如水。彷彿羅密歐趁著夜色和月光,來到心愛的姑娘的窗下,對她傾訴衷腸。
歌者的演唱專注而深情,剛才的緊張完全消失了,他投入在自己的歌聲所營造的世界裡,聽不見也看不見旋律之外的世界。
第一段演唱結束,間奏填上了聲音的空白,月下的少年像是隱沒在了樹影下。
然後,一道溫柔婉轉的女聲響了起來。
這已經不是少年在月下的獨唱,他所傾慕的那位姑娘回應了他的表白。她為他點亮一盞小燈,彷彿一道熱切的視線,穿過人群和隔阻,軟軟地纏著他,依著他。
兩道聲音交錯響起,來往纏綿——但臺上還是只有一個人。
「……怎麼回事?假唱?」「伴奏帶沒擦乾淨?」周圍響起一陣陣低低的議論。
臺上的曲子從高潮進行到了尾聲,年輕的戀人們彼此吐露心意,訂下青澀而忠貞的誓約。然而世事變遷,少年從軍離開家鄉,少女等著他,等到月光下的樹林漸漸荒蕪,等到自己的歌聲再無法嘹亮。
她心裡的火熄滅了,她眼中的光黯淡了。
故事到此停止,伴奏的音樂也停止了,但臺上的歌者還沒有從自己創造的故事中甦醒過來。
他微合了眼,在編曲之外,重複了一段副歌。
清唱,如泣如訴的女聲,悠揚熱烈的男聲。像是少女在一生的等待之後,終於再次在月下見到自己的愛人,兩人像當年一般互訴衷腸,然後牽著手消失在樹林中。
演唱結束。
掌聲在3秒的靜默之後才響起,然後炸裂。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1:27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節課
——[組圖]偽聲小王子海量高清美圖!
3926人覺得很贊,4136人轉發。
微風泡泡:你們看到空間牆沒有,蕭雲火了啊[激動][激動]
生魚片:牛逼!
血之寫輪眼:牛逼!
布拉德汪:但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甜甜甜桃子:?
布拉德汪:@小福蝶你沒把蕭雲的情報賣了吧??
小福蝶:……
小福蝶:昨天晚上晚會結束後,阿林和楊老師告別並問候元旦快樂,楊老師表情平靜反應冷淡
耳後刺青:哇這個人拉阿林出來轉移話題了!
甜甜甜桃子:不過最近是感覺楊老師和阿林關係不太好的樣子……
鋼鐵白兔:那天下課阿林在走廊上跟楊老師打招呼,楊老師假裝沒聽見,看都不看他一眼[吸鼻涕]
生魚片:驚了,他們吵架了?
微風泡泡:連楊老師都受不了阿林的直男表現了?
……看著群裡說的這些事,李珍檬似乎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了什麼,但時隔太久,記不清了。
反正應該和自己沒關係吧……?
於是李珍檬放下手機,閉眼,回籠覺。
時間是週六上午9點,假期第一天怎麼可以不賴床的時間段。
然而才剛剛醞釀出一點黏稠的睡意,手機「叮——」地響了。
李珍檬閉眼皺眉,假裝沒有聽見。
然後手機「叮——」了第二聲。
第三聲。
第四聲。
……行吧行吧,李珍檬伸手把手機撈過來,眯眼一看——
[圓圓朵朵]發來了一條信息。
圓圓朵朵:李珍檬
圓圓朵朵:昨天晚上你在晚會現場看到我媽媽了嗎
圓圓朵朵:嚇死我了,她不會也去聽了吧!
圓圓朵朵:昨天我回到家,她在臥室裡坐著,一句話都沒說
圓圓朵朵:[閉嘴][閉嘴]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不要那麼在意你媽媽的看法,你都是高中生了
元氣小檸檬:我覺得你唱得很好啊,而且你看學校裡的反響也不錯
元氣小檸檬:看看空間牆,把你吹成啥樣了——搞不好你都要有歌迷會了[摳鼻]
圓圓朵朵:我也不是在意我媽的看法……
圓圓朵朵:不對,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我比較擔心給阿林丟人
圓圓朵朵:[尷尬][尷尬]
元氣小檸檬:……你放心吧,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他給我們丟人的可能性比較大
對面發來一張皺著眉的笑臉。
李珍檬剛要回一張同樣的表情包以結束話題,然而想了想,還是問他:昨天在樓梯裡,阿林跟你媽媽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元氣小檸檬:要是聽到了,你可別往心裡去
元氣小檸檬:我是說……阿林的本意不是那個意思,但你可能沒有聽完
圓圓朵朵:我知道啊
圓圓朵朵:蔣雨辰也跟我說了,她說我應該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沒必要什麼都照著我媽的要求來
圓圓朵朵:她說自己唱歌很難聽,以前也被人用這個攻擊過,開始的時候她還哭了
圓圓朵朵:不過她後來就想明白了,不會唱歌就不會唱歌,又不是非得會唱歌才能做偶像,跳舞跳得厲害,照樣能在團裡混下去
圓圓朵朵:[齜牙]
元氣小檸檬:昨天你看到蔣雨辰了?
圓圓朵朵:是啊,她說本來來不了,後來想起之前和我約好,要給我加油,於是特地過來的
圓圓朵朵:[齜牙]
元氣小檸檬:牛逼[拇指]
元起小檸檬:你也別想那麼多了,這次演出很成功!不會給阿林丟人的!
圓圓朵朵:嗯[齜牙]
然後兩人又聊了幾句,鬥了鬥圖,就默契地終結話題。當代互聯網聊天禮儀之一:當雙方使用圖片交流超過三個回合,則默認此次聊天結束。
李珍檬也起床了,今天她要久違地和周楠楠一起出門看電影。
雖然兩人在一個學校一個樓層,兩個班級也只隔了一堵牆,但因為太久沒有說過話,李珍檬差點想不起來此人是誰。
由此可見,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傢伙。
但約了就是約了,約定好的事還是得去做。於是李珍檬收拾打扮了一下,出門去了。
她還帶上了許太太送的那串玉珠——平時上學不能戴,現在放假了,總得讓她臭美一下。
畢竟「辟邪招福」呢。
——「我說你們班,也太厲害了吧,」周楠楠一邊嗦著奶茶一邊說,「一學期一共搞了幾次活動?全看你們班出風頭了!」
運動會上集體男生短裙亮相,創意小車比賽在直播現場揭發抄襲,緊跟著期中考試又和7班同分並列,7班老師要求的加賽上直接半分碾殺……然後是昨天的雙旦晚會,驚現「偽聲小王子」。
「你們班林老師那個專樓,我還去點贊轉發了呢!」周楠楠說。
「……謝謝謝謝。」李珍檬說著,投幣,晃動搖杆,機械爪子「嗚嗚嗚」地動起來了
時間是距離電影開始還有20分鐘的休息日上午,地點是購物中心頂樓,電影院門口,的抓娃娃機旁邊。
周楠楠還在嘚吧嘚吧地說個不停,李珍檬一個字都沒聽進。她盯著那爪子一寸一寸前移,一直移動到粉色小兔子的上方,停下。
——第一步,眼觀四路。
之前李珍檬去請教林落焰抓娃娃的秘訣,他是這麼說的。
於是李珍檬繞到娃娃機左邊看看——爪子對準了;再繞到右邊看看——爪子對準了;然後她回到機器正前方,再次確認落點,準備按下按鈕——
她的視線鬼使神差地穿過透明的娃娃機玻璃,看到不遠處的走道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說起來,你們班那個美少女偶像怎麼樣了,」周楠楠說,「空間牆好像也有帖子在說她……說她十八線什麼的……」
十八線美少女偶像現在就站在離兩人不到50米的地方,穿了一件寬大的風衣,戴著棒球帽,一身運動風的休閒打扮,正低頭看著手機。
……不確定是不是,但應該是吧?李珍檬想。
「嘟——」面前的娃娃機發出「時間到」的提示音。
李珍檬回過神來。由於太長時間沒有操作,機械爪自動降下,自動抓起——當然抓了一個空。
「你想什麼呢那麼出神,」周楠楠看了她一眼,「都說了這種抓娃娃機——」
她的話頭一頓。
然後,周楠楠驚喜地尖叫了半聲,又趕緊壓低聲音。
「前面那個,是不是你們班那個小偶像!」她湊到李珍檬耳邊神神秘秘地說。
「……好像是。」李珍檬點點頭。
「那你去看看呀!」周楠楠搡了李珍檬一把,「能不能要個簽名?要個合影?」
「你不是說人家十八線……」
「那也是明星呀!」
李珍檬又皺了皺眉,周楠楠一看,馬上敞開嗓子使勁揮手:「蔣雨辰——!」
差不多整層樓都能聽到的音量。
蔣雨辰應聲回過頭來,剛要露出一個營業的微笑,看到旁邊的李珍檬,她的嘴角一滯——然後重新笑了笑。
李珍檬當然捕捉到了這個微小的表情。
「你們也來看電影呀。」蔣雨辰朝她們走了過來。
「對對對,我是檬檬的初中同學,我們很要好的!」周楠楠說著,一把挽住李珍檬的胳膊,「現在就在你們隔壁17班——你下課來找我玩兒啊!」
蔣雨辰當然露出和善親切的偶像微笑:「好呀。」
「你怎麼突然請假了?」李珍檬趁機開口。
偶像小姐姐的笑容十分平靜,好像早就料到她會這麼問。
「突然有工作了,」蔣雨辰說,「本來還想著告訴你一聲,結果忙起來——」
「你抽屜裡的餅乾都要過期了。」李珍檬說。
蔣雨辰一愣,然後咧嘴笑了笑:「那就扔了吧,到時候我再買別的來。」
這一次的笑容還是營業性的,沒有李珍檬熟悉的那種吃貨光芒。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李珍檬說,「作業和試卷都一大堆了。」
蔣雨辰不笑了。
「……不太清楚,」她看著地上自己的鞋尖說,「忙完了就回去吧……」
電影開場的預報響了起來。周楠楠朝入口望了望,又扯扯李珍檬的袖子,露出一點想走的意思。
「那你們去玩兒吧,」蔣雨辰不失時機地說道,「明年見。」
「明年見!」周楠楠笑嘻嘻地朝她揮了揮手,然後推著李珍檬朝影院走去。
「李珍檬。」偶像小姐姐突然又叫了一聲。
李珍檬回過頭看她。
「……你傷好了嗎?」蔣雨辰說。
她在棒球帽的帽檐下皺了眉頭——這個表情倒不是營業用的。
「都好了,」李珍檬說,「跟沒摔過一樣。」
蔣雨辰終於眯眼一笑:「那就好。」
這次看的電影還是周楠楠選的,李珍檬覺得她對電影的欣賞品味並不比對美男的更高——雖然是人人都喜歡的套路合家歡,但看多了未免有些膩味。
這一次的電影主角們穿越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異世界,然後被莫名其妙地交托了拯救世界的任務,經過兩小時這樣那樣的冒險之後,魔王被打敗了,世界被拯救了,主角們還各自找到心儀的戀人,纏纏綿綿樂不思蜀。
雖然是看到片名就能猜到結局,毫無驚喜的故事,但也十分精彩,能讓觀眾滿足的充實的兩個小時。
只是李珍檬想起自己班上那兩位……心情有些複雜。
段響劍還好說,他是壽終正寢之後來的——但是他師兄呢?
當時的林落焰,經過一番苦修之後終於成功結丹,還得到掌門的嘉許,何等春風得意——
天花板的燈亮了,宣告這場兩小時的冒險到此終結。
「真好看,下次再來看啊。」周楠楠打著呵欠說,意猶未盡。
「好啊好啊。」李珍檬說。然後兩人融入散場的人群中,搭著電梯下樓了。
元旦小長假,又加上新年促銷的關係,商場裡的人非常多。下到一樓的購物廣場之後,李珍檬立刻和周楠楠走散了。到處是黑壓壓的人頭,摩肩接踵,李珍檬試著找了一下周楠楠,沒找著,那就算了吧,各回各家。
——她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燙了自己一下,左手。
李珍檬一愣,抬起左腕——那串許太太送的玉珠正在發熱。
許太太說,這是她們家祖奶奶親手做的,帶在身上可以辟邪招福。她剛才一直戴著,還想著大冬天戴玉真是不太合適——戴了幾個小時都焐不熱它。
現在,腕上的珠串不僅發熱,甚至燙到了她。
李珍檬一時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她在原地停頓了片刻,然後手鏈的溫度開始降了下來。少傾之後,珠串又恢復了冰潤的觸感。
李珍檬下意識地轉頭四望——人山人海,是尋常的假日景象。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1:40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節課
15歲的李珍檬時常覺得,時間可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
比如泡麵的三分鐘,度秒如年。
而元旦的三天假,度日如秒。
——發出這等感悟的當時,她正伸手去關假期結束後第一天早晨的第10個鬧鐘。
對,工作日清晨的「再睡五分鐘」也是一段奇妙的時間,彷彿獨立在萬物守則之外,不可捉摸,不可估量。
但不管如何,新的一年新的開始,新的一年新的自己——李珍檬一邊咒語般地在內心默念這些雞湯,一邊跨上自己新的小電驢,「嘟嘟嘟」地去學校了。
然而事實證明,只有電驢是新的,她還是那個她,踩著早自習鈴聲進教室的她。
——「看我說什麼了!李珍檬肯定遲到!」「走進來的時候鈴聲還沒響完呢,不算遲到!」「願賭服輸啊,五毛拿來!」
……這樣的場面倒是新見識的,雖然她立刻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毫無新鮮感。
「你們可真無聊。」李珍檬朝教室那一邊的蔣子迪幾個甩去一眼。
那些人當然不為所動,彷彿沒有聽見,甚至緊跟著就開始了下一局。
「下一局:蔣雨辰今天來不來上課!」
「不來,五毛!」「跟了!」「跟跟跟!」
李珍檬一愣,轉頭看了看自己旁邊的位置:座位空著,放假三天沒人擦桌子,小黃人書立上已經落了幾顆灰。
新年第一天,偶像小姐姐就不來學校了?
李珍檬忍不住皺了皺眉,一拍桌板:「我賭蔣雨辰來——一塊!」
這一句話倒是立刻被捕捉到了。
「李珍檬,賭來,一塊!」蔣子迪大聲重複了一遍,看樣子他是莊家。
「我覺得應該不會來吧?」旁邊有個女生插嘴道,「都年底了,她應該更忙呀。」
「對啊,各種商演代言什麼的……平時都不來了,這時候更不會來吧?」
「你們看了空間牆那個帖子沒有?」另一個男生突然神神秘秘地開口,「又是扒蔣雨辰的……」
李珍檬沒忍住就是一句嗆:「扒扒扒,天天扒,一邊說人家十八線一邊扒料,倒是出息點,別理十八線啊!」
這段時間裡,雖然學校空間牆上對蔣雨辰的討論漸漸少了,但是她的個人經歷早就被校內狗仔們挖了個底朝天:私立幼兒園,私立重點小學,私立重點初中……這樣的一條龍經歷在這所學校的學生中間倒不是特別稀奇——稀奇的是她初三那年參加了選秀綜藝,從此一腳踏入演藝圈。
那綜藝全程對外轉播,但從評審到觀眾,幾乎沒人看好蔣雨辰:一來她年紀小,二來其他選手要麼有童星經歷,要麼背後有專業娛樂公司撐腰……只有她,完完全全是個「素人」。
甚至同隊的競爭對手,也不知是因為覺得她像小妹妹,看著親切可愛;還是覺得她毫無經驗,構不成威脅——總之,隊友和對手們一直對她照顧有加。
但誰也沒想到,這位毫無經驗的素人小妹竟然一路順風地進入決賽,成了正選。
這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爭論——爭來爭去,無非是爭蔣雨辰到底有沒有這個實力,適不適合這個位置。
——「……我說的不是以前的帖子,」被李珍檬凶的男生擠了擠眼,「是新的,你還沒看到?」
看什麼看,不過就是些罵人的閒話,才不看。李珍檬索性不理他,翻了課本開始早自習。
對,連課本都比什麼八卦帖好看。
「蔣雨辰來了!」突然有人大聲播報。
教室裡的人立刻一靜,齊齊望向門口。李珍檬下意識地「呼」一聲站了起來。
窗外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哢噠」「哢噠」,輕盈又好聽。
一個人影慢慢晃近了。
「哇……真的來了!」蔣子迪抱頭大喊,「完蛋!李珍檬要贏走鉅款了!」
「啊,什麼鉅款?」蔣雨辰從敞開的大門口探進頭來一望。
小偶像還是一身校服,但頭髮似乎燙捲過,現在全部盤到頭頂,紮了一個蓬鬆的丸子頭。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頭朝自己的座位一望——正好撞上李珍檬看著她的目光。
李珍檬彷彿聽到「啪嚓」一聲,是某種東西在空中被引燃,然後燒毀的聲音。
大概是某個人的cpu燒掉了吧,她想。
要不然……為啥蔣雨辰會突然低了頭,彷彿一滴掛在葉尖上,被碰落的水珠?
「蔣雨辰你來了呀!」教室裡的其他人朝她打招呼。偶像小姐姐馬上抬起頭來轉向他們,同時熟練地換上營業笑容:「大家新年好!」
招呼完之後,她背著書包走到李珍檬面前:「同桌新年好!」
「偶像小姐姐新年好。」李珍檬站起來給她讓位了。
「剛才他們在說什麼鉅款?」
「……沒什麼,」李珍檬趕緊轉移話題,「我幫你把桌子擦過了,你可以直接用。」
蔣雨辰一愣,笑了笑:「那謝謝你了。」
然後她走進自己的座位,收拾課桌抽屜,把裡面的舊零食全扔了,又從書包裡拿出新帶來的,一包一包塞進去。
一包一包,比以前的還多。
李珍檬看她不停地倒騰存糧,忍不住插了一句:「就這麼喜歡吃?」
蔣雨辰手裡的動作一停。
「……還行吧,不然上學也沒什麼事好做——功課都會了,上課也懶得聽。」她轉頭笑笑說。
這句話可是能把學生和老師都得罪一遍的……李珍檬想。
早自習的下課鈴響了,本來就不安靜的教室裡頓時更吵鬧起來。蔣子迪帶著兩三個男生氣哼哼地走過來,往李珍檬桌上拍了五塊錢。
「謝謝莊家。」李珍檬把錢夾在指尖,揮手致意。
幾個男生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又勾肩搭背地走出教室去了。
這幾個二代三代們當然不在意幾塊錢的零碎,「哼」的大概是一口閒氣。
「這到底是什麼錢?」蔣雨辰問了句。
「……沒什麼。」李珍檬說著,轉頭看看周圍各幹各事的同學,似乎已經沒人注意這裡了。
於是她望著蔣雨辰的眼睛,壓低聲音:「你就老實告訴我,你那天——」
「是我爸媽來接我回家,」蔣雨辰知道她要說什麼,不假思索地截斷了她的話頭,「當天晚上有家宴,我給忘了……所以他們直接來找我了。」
然後她垂了眉有些抱歉地朝李珍檬一笑:「讓你擔心……還害你受傷了。」
還把訓練一個月的比賽給耽誤了。
「真的是你爸媽來了?」李珍檬有些難以置信地皺了眉,「那你為什麼不來跟我說一聲?」
「……他們催得比較急,而且街上人多,我一眼沒看見你……」
「手機發條消息給我啊。」
「沒電了……」
「那後來為什麼不回我消息?」
「忙起來就忘了。」
這一番話對答如流,但名偵探李珍檬有點不太相信。
蔣雨辰見她不說話,也皺了眉,低了頭,小聲試探著開口:「你生我氣了嗎?」
李珍檬點點頭:「有一點。」
其實不止一點。
偶像小姐姐的臉「唰」地一紅,嘴唇緊緊抿起,憋出兩個酒窩。
「對不起……」蔣雨辰說著,伸手在書包裡翻找了半天,最後拿出一個小紙包,「這個……我自己做的,你要是不嫌棄……」
「不嫌棄。」李珍檬伸手接過來了。紙包裡傳來鬆脆的「唰啦啦」的聲音,大概是曲奇。
但同桌間的氣氛還是十分僵硬,比李珍檬受過傷的肩膀還要僵硬。
「對不起……」蔣雨辰又重複了一次,「是我讓你誤會了。」
「我不光是氣這個,」李珍檬說,「我氣的是,如果你真的是被家人帶回去了,那我的比賽,我這肩膀,我這幾天生的氣……就全成了我自己作的——這麼一想,就更氣了。」
「哦……」蔣雨辰閉了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上課預備鈴響了,剛才勾肩搭背地出去的男生們,又勾肩搭背地回來。第一節是語文課,他們很給林落焰面子。
「那要不……你打我一下吧?」蔣雨辰又壓著眉頭說。
李珍檬轉頭朝她一望:新年第一天上課,偶像小姐姐似乎化了淡妝,也沒戴框架眼鏡,美瞳是新款的,漂亮的藍灰色,身上雖然穿的是校服,但領口上夾了個可愛的毛絨小夾子——相對於她平時「見人才打扮,同學不算人」的態度來說,已經十分隆重了。
「真的是你爸媽接你回家吃飯?」李珍檬重新問了一次。
蔣雨辰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那就姑且信她。
「你把頭伸過來,我要打你出出氣。」李珍檬說。
蔣雨辰下意識地一皺眉一扁嘴,然後下定決心似的把眼睛一閉,湊過去了。
「啪!」
李珍檬毫不留情,毫不猶豫,直截了當地伸出手——彈了她一個響亮的腦門嘣。
「嘶——」蔣雨辰捂著額頭猛皺了眉,「這麼痛的嗎!」
「因為我很氣。」李珍檬說。
「哦……」
「不過你沒事就好,」李珍檬說,「你一直聯繫不上,學校裡也不見人……我就想了很多……可怕的事。」
結果不是私生飯,不是跟蹤狂,也不是變態……只是被父母接走——真是太好了。
對面的女孩子愣住了。
她似乎有話要說,然而上課鈴準時響起,林落焰從門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上課上課,大家新年好。」
於是教室裡響起一片「林老師新年好」的聲音。
李珍檬也跟著要說,才說了兩個字,突然覺得有人抱了她一下。
抱得非常快,她連「林老師」都沒說完,那雙手臂就鬆開了。
「謝謝你。」非常小聲說的。
李珍檬被這抱得一愣,她轉了頭去看旁邊的人。然而對方已經拆開一包餅乾,「哢嚓哢嚓」地吃了起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1:52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節課
元旦假期一結束,全校的學習氣氛驟然緊縮——20多天後就是期末考,學習氣氛再不緊縮,脖子上的繩圈就要緊縮了。
而18班又因為在期中考試中過於搶眼的表現,仇恨值穩定高升,幾乎所有班級都將18班視為最大的敵人,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絲毫不敢懈怠。
輸給前後的兄弟班,僅僅是失敗;輸給年段編號墊底班——那可是從精神層面垂直降落的屈辱打擊。
聽說7班班主任直接放話:寒假期間會走訪期末考分數低於18班平均分的同學,希望大家各自心裡有數。
18班心裡也十分有數。
「都到這地步了,期末考也不能隨便考考了啊……」自習課做著題,就有人開口說了一句。
「對啊,整個年段都盯著我們,比期中考退步一名就要被嘲諷……」另一邊的女生。
「但是考得太好會不會又說我們作弊?」
「考得太好?你先考一個再說!」
「難道還要像期中考時候一樣往死裡學?那我不行了,你們替我努力吧,把我的分數平均一下。」
「對啊,這次阿林又沒跟人家打賭,嘲諷就嘲諷吧,都墊底班了,什麼樣的嘲諷沒聽過……」
「我算是看透了,這踏馬就是蝴蝶效應——我們今天之所以這麼苦,全是因為王林那個崽子抄了圖紙!」
教室裡安靜下來,總覺得有人開始打什麼不好的主意。
「……我說你們可別動歪腦筋,」李珍檬忍不住加入會議,「要是這時候有人幹了壞事,阿林還是要被推出去問罪——」
說到這裡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朝段響劍一望:還好,他和他的師兄一樣耿直,正低著頭老老實實做作業,似乎完全沒往那方面想。
教室裡依然很安靜,安靜得只能聽到「哢嚓哢嚓」吃薯片的聲音。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然後是一陣「稀裡嘩啦」。
蔣雨辰吃完了一包薯片,把空包裝揉進垃圾袋。
前一個月裡,李珍檬一直在田徑隊訓練;而訓練完之後,蔣雨辰又連續請假沒來,所以元旦之後,兩人才算是正式開始一起上課。
李珍檬最近覺得,自己也許對蔣雨辰真的存在什麼誤會。
——特指她對她「吃貨」的定位。
她之前所見過的那些吃貨們,可沒有蔣雨辰這麼……吃貨。
比如今天,上午第一節語文課上到一半,蔣雨辰「悉悉索索」地吃光了兩包膨化食品,並且趁著林落焰轉身板書的瞬間飛快地拆開了第三包;而林落焰全程只以眼神警告一次,剩下的大半小時裡視若無睹,聽若罔聞,任她兔子啃蘿蔔似的啃完一包蛋捲,絲毫不為所動。
期間他還點名批評了段響劍坐姿不正,桌子沒和前面的同學對齊的問題。
……如果不是對女孩子比較客氣,那就只能是習慣了吧,李珍檬想。
一節課上完,蔣雨辰課桌旁邊的垃圾袋裡揉進了5個空袋子,平均9分鐘就能吃完一包。
……怪不得書包裡課桌裡要塞那麼多吃的,李珍檬想。
然而接下來她才真正意識到,語文課可能是因為班主任授課的關係,蔣雨辰只吃了5包零食,算是比較收斂,很給面子。
數學課,7包。
英語課,8包和5個果凍。
歷史課,8包和2個小蛋糕。
……
蔣雨辰在上午四節課裡吃掉的零食總量,足夠李珍檬吃上一個多星期。
也許她是為了掙點零食錢,才出道成為偶像……?
李珍檬不禁合理懷疑。
午飯時間結束,蔣雨辰嗦著酸奶回到教室,剛坐下就「滋嚕」一聲吸癟了酸奶杯子,然後咬著吸管從書桌裡摸出兩個蘋果,左右看看,把比較紅的那個遞給李珍檬:「喏,給你吃。」
「……謝謝。」李珍檬接過來。旁邊的姑娘已經「哢嚓」一口咬下去了。
蘋果上留了一圈牙印,倒是整齊漂亮。
「你一直都吃這麼多?」李珍檬終於忍不住問道。
蔣雨辰細細地嚼了嘴裡的蘋果,咽下之後才開口:「倒也不是。」
「天天吃那麼多,你就不怕胖……不怕吃壞肚子?」
蔣雨辰撅了嘴,隱隱約約地說了點什麼,李珍檬只聽到一句「那才好呢」,其他的字都被「哢嚓哢嚓」地和蘋果一起吃掉了。
天道酬勤:同學們!期末考準備得怎麼樣了!
耳後刺青:你至於天天問嗎??
天道酬勤:離考試只有20天了,大家不能鬆懈啊!
鋼鐵白兔:說到這個,蔣雨辰的成績怎麼樣?她半個學期沒來上課,跟得上嗎?
元氣小檸檬:她說自己已經自學完了[摳鼻]我看她平時作業也沒什麼問題,比這裡大部分人都好[摳鼻]
甜甜甜桃子:……對不起[難過]
元氣小檸檬:話說我把她拉到群裡來?
耳後刺青:……不必了吧
微風泡泡:暫時不要吧……[害羞]
元氣小檸檬:??
布拉德汪:前段時間你一直不在,可能不太清楚
元氣小檸檬:??
布拉德汪:反正……
耳後刺青:反正暫時就這樣吧,群裡不加人了[抽煙]
血之寫輪眼:[抽煙]
——這是什麼情況?李珍檬有點不明白了。
難道自己不在的一個月,蔣雨辰和班裡的人鬧了什麼矛盾?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天才學生不需要做作業的時間段。
李珍檬前思後想也不明白,也沒想到可以問的人;她倒是想問問段響劍,但想起他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搞不好連蔣雨辰的名字都沒記住。
最後李珍檬想到了空間牆。
——[投稿][心情]好氣哦,還以為雙旦晚會能看到18班那個偶像歌手上臺表演
發表時間是假期第一天,當時李珍檬正和周楠楠看電影,並不幸再次抓娃娃失敗。
之前班上男同學說的,關於蔣雨辰的新帖——應該就是這個?
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晃了晃,點下去了。
「18班那個妹子平時在學校裡也見過幾次,也沒什麼特別顯眼醒目的地方啊,就算比別的女生漂亮,也不至於漂亮到驚豔吧[摳鼻]還以為是在表演上有特別優秀的才藝,結果晚會壓根沒出場,白期待了氣氣[摳鼻]」。
主樓非常正常,只是一般的牢騷。李珍檬手指一劃,劃過幾條評論,一眼看去,也沒有發現奇怪的地方。
一頁差不多拉到底了,李珍檬剛要退出,眼裡突然掃過一行字。
五點起床上廁所:那個小偶像怎麼可能會有才藝,你也太看得起她了[摳鼻]我問了18班的人,他們說她自己講的,有合約規定所以不能上臺——可拉倒吧,學校晚會而已,又不是商演,而且她的公司又是業界出了名的三不管,我才不信合約有這麼嚴格[摳鼻]
蠟燭芯:那她為啥不上臺?我看她們團隊一起表演的時候,她也挺能唱的呀?
五點起床上廁所:你可醒醒吧[摳鼻]團隊唱歌又沒有獨唱,手裡拿的話筒誰知道開沒開,再說她在團裡也就是個背景板,鏡頭都難得掃到一次,誰去注意她口型對沒對上[摳鼻]我覺得她就是拿個雞毛當令箭,趁機抬一下自己的身價——還省得露餡,一舉兩得
貓咪打呼嚕:[捂嘴笑]聽說微博粉絲也是公司給買的,大幾十萬的粉絲數量,發張自拍只有二十幾個贊,十幾條回復,好可憐哦小姐姐
睏哭哭想睡覺:上次不是有人扒過她了嗎,其實和團裡其他人的關係一點都不好,微博上的互動都是營業,不上臺的時候別人都懶得理她[摳鼻]
……
之後的討論也無非是這些車軲轆話:十八線,人緣差,戲精……還有每次談到女藝人必然要提的整容,說她雙眼皮是割的鼻樑是墊的酒窩是戳的下巴是磨的……李珍檬平時不愛刷娛樂新聞,所以極少有機會見識到這些熟練而兇猛的惡意;還有很多她根本看不懂的縮寫,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肯定不是好話。
李珍檬刷了一會兒,只覺得煩躁又頭疼,於是退出扣扣,索性做作業了。
但那帖子的內容一直在腦子裡揮之不去。剛睡醒的時候,李珍檬以為自己忘得差不多了,但等到了學校,看到旁邊桌子上的小黃人,那些嘚吧嘚吧的噁心話又開始自動播放,彷彿購物廣場的超大屏幕上滾動的廣告字幕。
過了一會兒,蔣雨辰也來了,還是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書包,一到座位上就打開——裡面是今天的零食。
「……你少吃點吧,」李珍檬說,「一刻不停地吃,胃沒事嗎?」
蔣雨辰正在往課桌裡放餅乾,聽到這句話,手停了一停。
「那這些你幫我吃吧。」她笑嘻嘻地說著,拿了兩包塞給李珍檬。
這麼一來,李珍檬也不好意思說她了。
之後的早自習也好,上課也好,蔣雨辰還是「哢嚓哢嚓」地吃個不停,彷彿一隻準備過冬的倉鼠。語文課的時候,林落焰走進門來,蔣雨辰把桌面上的薯片稍微收了一收,撣撣手,暫時不吃了。
「下周學校有個徵文活動,」林落焰說,「關於春節的,有興趣的同學可以來報名。」
一般情況下,沒人感興趣。
林落焰也早就有數,於是直接點了名:「蔣雨辰你要不試試——」
「我不行啊,」蔣雨辰幾乎是立刻就回答道,「公司合約不允許。」
林落焰一愣:「公司合約還管作文比賽?」
從他的表情和語氣判斷,他是真的沒懂——而不是用反問嘲諷。
「……倒也不是,我說錯了,」蔣雨辰反應過來,「但是……」
教室裡響起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這樣啊,」林落焰點點頭,也不知明白了沒有,「既然不能參加那就算了吧……」說著他又一笑,「下次不想參加的話,可以直接拒絕,沒有關係,反正是自願報名。」
蔣雨辰臉上紅了紅,「嘶啦——」,拆了一包蝦條。
李珍檬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班上同學說到她的時候,會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旁邊的小倉鼠「哢嚓哢嚓」吃得飛快,不知是真餓了,還是出於別的原因。
語文課繼續進行,徵文比賽的任務最後交給了段響劍——代課班主任聲明的自願報名原則一到這位同學這裡,就像一廂情願的單相思,說不行就不行,無情無效,強求不了。
「……為什麼是我?」
「這徵文不算重要,你就隨便寫寫,」林落焰說,「就當給自己一個鍛煉的機會——就這樣吧,下課。」
這一句「下課」說得格外開心,比班上任何一個等下課的同學都要開心。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2:05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節課
平心而論,李珍檬自己也是個看見別人倒黴會開心的小混球——當然僅僅是指一定程度以內的倒黴,比如被老師強塞了根本不想幹的任務。
從表情來看,轉學生大哥此刻的心情並不比在鉛筆盒裡開出毛毛蟲的小女孩更愉悅。
但李珍檬同學這一次並不幸災樂禍,反而相當義憤填膺。
也許是因為被同一個人禍害過,她十分瞭解這種心情。
當前時間是值日生還在掃地的下午5點25分,教室裡只有兩個人,李珍檬就是那個值日生。
「好慘哦大哥,」值日生劃拉著掃帚說,「你師兄怎麼老是這樣啊,有事沒事就拉你做個冤大頭。」
轉學生大哥沒有說話,坐在座位上默默翻書。
「本來就已經是期末了,還搞什麼鬼徵文,擺明了就是參不參加都無所謂的東西,他還非要你去湊數。」
轉學生大哥沒有說話,坐在座位上默默翻書。
「別人都忙著複習自己的功課,他也就欺負欺負你——」
「李珍檬你怎麼還在這,」轉學生大哥終於忍不住抬頭,「你今天不用訓練?」
「已經期末了啊,訓練個毛毛——再說我今天做值日,」說著李珍檬舉起手裡的掃帚,在空中一揮,「你才是,怎麼這麼晚了還在?」
教室裡其他的學生都已經走完了,李珍檬做完值日也要關了門窗回家。
只有段響劍桌上還攤著書,沒有要收起來的意思。
兩本書,一本語文課本,一本寫作指導——雖然說任務是被強塞的,但他的態度倒是十分認真。
「我媽今晚有事去親戚家,要很晚回來,」段響劍說,「反正只有我一個人,我就不急著回家做飯了。」
……也許「回家做飯」是他們紫陽宗的師門傳統,門風祖訓之類的東西吧,李珍檬想,這門派倒是挺居家的。
面前的段響劍說完這一句之後,繼續低頭看書,不想再多開口。
「唉我本來還以為你這麼恨他,說不定是有什麼誤會,」李珍檬又絮絮叨叨地說上了,「畢竟看你自傳裡,好像關係也沒緊張到見面就動手的地步嘛。」
段響劍皺了一下眉頭。
「而且他穿越之後,你不還動不動就把他掛在嘴邊?哇我差點以為你是口嫌體直的那種死傲嬌。」
段響劍又皺了一下眉頭,角度比剛才更大了些。
「你剛來的時候也是,我還以為你們師兄弟相見會是什麼感人至深的催淚場景——」
「李珍檬,你話怎麼那麼多?」段響劍又「唰」地抬起頭來。
「……哦。」李珍檬閉了嘴,低頭,繼續掃地,然而掃沒兩下又抬起頭來:「但是現在我很理解你——真的好生氣!太過分了,根本就是在欺負人啊!是我我也恨他!」
她握著掃帚說完了,還「哼」了一聲,還「唰唰」使勁劃了幾下掃帚,彷彿林落焰也在地上那堆灰塵裡。
段響劍張了一半的嘴巴動了動,閉上了,眉毛皺攏的弧度也稍稍緩和了一些。
然後他繼續低頭看書。
李珍檬側身朝他的課本望瞭望:筆記寫得很滿,還清楚整齊,標注重點段落用了三種顏色,各種線條畫得橫平豎直——一看就是個用功的模範學生。
她原本還以為,這位大哥和自己一樣,也是憑運氣考試的,結果到頭來混日子的怕是只有自己。
「你好認真啊 ,」李珍檬又順嘴說道,「反正是不重要的比賽,隨便糊弄一下也行的吧?而且你要是發揮得太好,搞不好下次再遇到這種比賽,他就盯著你了。」
「啪嗒」,段響劍的筆掉了。
「……還能這樣?」他抬起頭來皺了眉,「還會這樣?」
李珍檬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師弟會接二連三地被林落焰欺負。
但他怎麼說也是兩世為人,居然連這點小聰明都沒有……難不成他們整個門派,除了林落焰這個狡猾的直男,其他人都是……鐵打的實心眼?
李珍檬腦補了一下實心眼師門的樣子。
「噗……」
「……笑什麼?」轉學生大哥十分敏銳,立刻捕捉到了這同時混雜著憐憫和同情還有那麼一點嘲諷的笑聲。
李珍檬把嘴角一按,剛要說話,突然看到門外晃過一個人影。她趕到門口一看——兩人的視線剛一對上,對方就在走廊上站住了。
來人沒穿著一貫的深紅色外套,李珍檬看到第二眼才認出她來。
「原來你還在啊,」夏巧說,「我就……上來看看……」
她沒有「哼哼哼」地說話,李珍檬也不好意思「哼哼哼」地說話了。她把夏巧上下看了看,擺出一副主人的架勢:「那你過來有什麼事?」
夏巧吸了一口氣,咬咬嘴唇,又鬆開,視線像雨刷器似的,垂在地上劃來劃去。
看來這事還很難啟齒……?李珍檬下意識地就要去看裡面坐著的那位。
夏巧又使勁吸了一口氣,彷彿下定決心。
「是這樣的,」她說,「這次的市運會我拿了牌,家裡就沒提退隊的事……但現在期末了,我爸媽又開始念我……」
「哦。」李珍檬點點頭,大致猜到了後面的劇情。
「所以……期末考我要考到班級前20,」夏巧說著,視線晃了晃,然後直直地望著李珍檬,「就……那個……我是說……你能不能……」
她小麥色的臉頰上浮起一層紅暈。
「……我?」李珍檬指指自己。
「對……你,」夏巧點點頭,眼神又像小蟲子似的一陣亂飛,「你不是學霸嗎……那……我有些不懂的,你能不能幫我……」
平時和她你來我往地互懟慣了,她難得客氣一次,李珍檬竟然一時沒拐過彎來。
見她半天沒回話,夏巧又皺著眉頭補充道:「班上同學都不耐煩我……」
「……哦,沒問題啊,」李珍檬爽快地一點頭,把掃帚一扔,雙手往腰上一插,救世主般站在門口,「雖然不在一個班不太方便,不過你可以整理了錯題來問我。」
夏巧大概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麼乾脆,愣了愣,然後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你可算了吧,」教室裡的那人突然開口,「講題講得跟跑馬似的,一騎絕塵,一般人根本追不上。」
「……是他們自己太笨,跟不上我的思路。」李珍檬不服氣地頂回去。
「聰明的需要找你講解嗎?」
「……他們可以慢慢適應我的節奏啊,再說答案對了不就行了。」
兩人扯了幾句,李珍檬想起夏巧還在門口,於是轉過頭去,準備和她說話。
「還真是你,」夏巧望著教室裡的人說,「段響劍你怎麼在這兒?」
……這兩人原來認識?李珍檬又回頭看看教室裡的轉學生大哥,對方遲疑了一下,朝門口揮了一下手,算作招呼。
「轉學來的。」簡短的回答。
夏巧愣了一下:「可是你初中的時候成績那麼好,現在怎麼會在18班……?」
段響劍動了動嘴,沒說話,站起來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現在成績也挺好的,」李珍檬幫著解釋了一下,「可能就因為是轉學過來,所以被塞到我們班了。」
夏巧想了想,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看教室裡的那位還在收拾書包,於是朝李珍檬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打擾你。」
明天再來打擾——李珍檬還沒從她的客氣裡反應過來,連個「再見」都說得硬邦邦的。
「我也走了。」轉學生大哥收拾完了,提起書包往肩上一甩。
「大哥再見。」李珍檬說。她看著段響劍走出門去,自己也收拾了掃除工具,背了書包,把教室門關上,下樓去了。
冬天的天色暗得快,李珍檬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外面已經亮起路燈了。她看到段響劍走在前面差不多50米的地方,他的影子被拉長了貼在地上,彷彿是被他一步一步拖著朝前走。
那把「豎笛」就插在書包的口子上。
……為什麼他一直隨身帶著那東西?李珍檬不知道第幾次思考這個問題。
難道他們門派規定了要劍不離身?那好像也沒見過林落焰帶劍啊?
李珍檬想了會兒,想不明白,於是就算了。
前面那位已經走出校門,過了馬路,朝對面的公交站牌過去了。李珍檬看了看時間:快要傍晚六點,怕是只剩了末班車。
她正轉身要去車棚,一抬眼,看到操場邊的看臺上,好像坐著一個人。
校服,花苞頭,兩條小細腿晃悠晃悠,懷裡抱著一大袋零食,正賣力地吃個不停。
吃著吃著,她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手機,看一眼屏幕,然後重新揣回兜裡,繼續吃。
李珍檬就朝她走過去了。
「怎麼還不回家?」
蔣雨辰頓了頓,揚起一個熟練的笑臉:「在等你。」
「說實話。」名偵探李珍檬的審問。
偶像小姐姐一扁嘴,剛要開口,她的手機響了;脆亮亮的童聲唱著「abcdefg」的字母歌。
蔣雨辰皺了下眉,掏出手機,手指往屏幕上「咚」地一敲,掛了。
她才剛把手機放下,「abcd」又唱了起來;她再次一敲屏幕,掛了,動作裡帶了一點不耐煩的火氣。
「家裡的電話?」李珍檬問。
蔣雨辰沒有回答,拿了一片薯片要往嘴裡送。
字母歌再次響起。
「接吧。」李珍檬說。
蔣雨辰看了她一眼,放下薯片,接起電話:「……今天不來吃晚飯了。」
「是啊,還沒放學就去公司了,現在還在練舞房。」
「年底了事情多,再說馬上就要開演唱會,我有什麼辦法。」
那一邊不知說了些什麼,蔣雨辰臉色一暗,然後二話不說掛了電話,直接關機。
手機揣進兜裡了,蔣雨辰繼續抱起那袋零食,「哢嚓哢嚓」地吃。
1月的傍晚,天色已經完全暗落下來,水泥看臺上又濕又涼。
李珍檬想了想:「要不來我家吃飯?我家菜很好的。」
「……不了,我等會兒就去快餐店隨便吃點。」蔣雨辰轉過頭來朝她笑笑。
「那你為啥早不去,要在這兒坐到現在?」名偵探發現了疑點。
剛剛那一大段對話,要不是從這位美少女偶像口中說出,李珍檬簡直要懷疑,是八點檔電視劇裡,男主角鬧中年危機時的日常臺詞。
蔣雨辰安靜了一會兒,一連吃了一大把薯片,才含含糊糊地說了句「讓你看你笑話了」。
「來我家吃飯吧,」李珍檬說,「想吃什麼,我打電話回家跟我媽說。」
蔣雨辰轉頭朝她一看,燈光下夜色昏黃,只有兩個人的眼睛是亮的。
「……還是不去了吧,突然打擾你們也不好,」蔣雨辰的聲音一點點小了,「而且只有我一個人的話,還要特地為我……」
「哦,你是擔心這個啊。」李珍檬攔了她的話,掏出手機,翻了一個號碼,撥打。
「大哥,你的公交車來了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1 15:42:22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節課
李珍檬上一次帶小朋友……帶同學回家玩,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
當時她7歲,上小學。
一天放學後,她喊了班上要好的女孩子去自己家。到了之後那小姑娘說,要不給我媽媽打個電話吧,我回家晚了她要擔心的。李珍檬一想有道理,於是給同學媽媽打了電話,張口第一句——「婷婷媽媽,你家婷婷在我這兒」。
直到多年後,李珍檬追看某部電視劇,看到裡面的綁匪給人質小朋友的媽媽打電話時的臺詞——才知道了那天「婷婷媽媽」慌慌張張第一時間趕來把婷婷接走的原因。
現在這段往事就在她腦中浮現,無比清晰,無比尷尬。
當前時間是傍晚6點,肚子說它餓了的時間段。
李珍檬正坐在一輛出租車的後座上,左邊是蔣雨辰,前面是段響劍。
她一度想問問他們:今天來自己家吃晚飯……都跟家裡人說過了吧?她可不想再做一次綁匪。
然而又想了想,怕是多餘。
一個家裡沒人,一個本來就是蹺了家的。
車裡非常安靜,連李珍檬這樣的話癆都找不到話題。
「……你們有什麼想吃的,現在說還來得及,」李珍檬強行開了口,「我跟家裡打過電話了,說有兩個同學要來吃飯;我媽說那得問問你們喜歡吃什麼。」
車裡非常安靜,靜得司機都受不了地開了廣播。
「大哥你也別客氣,」李珍檬只好點名了,「我爸媽早說過,上次多虧了你,要好好謝謝你——」
話沒說完她意識到不對,不能提這件事。
上次她摔倒了多虧段響劍——而她之所以會摔倒,全是因為……
左邊的偶像小姐姐正轉了頭,在看車窗外的風景,似乎(假裝)沒有聽見他們的話。
「客氣了,」段響劍說,「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就是怕叔叔阿姨會念叨,所以上次也沒去醫院看你。」
……不能提的話題二連擊——上次蔣雨辰也沒去醫院。
「你們都是一個班的同學?」司機大叔突然開口。
「是啊是啊,」李珍檬趕緊抓住這個機會,「今天正好大家湊一起了,就來我家吃個飯。」
「哦,那你們感情倒是不錯啊,」司機大叔說,「我讀高中的時候,班上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後來他畢業了,去北方闖蕩——沒想到走紅成了大明星!哎呀,有一次他回鄉來,我在路上看見了,就想拉他去我家吃個飯——誰知道人家傲氣得很,不給面子!我看這明星也沒多大嘛,也就是個跑龍套的!」
李珍檬也轉頭望向窗外,假裝四處看風景。
還是別說話了吧。
出租車終於在公寓樓前停下了。李珍檬帶著兩人上了電梯,按下按鈕,然後電梯門合攏,金屬面上映出三張沉默的臉。
若無其事但有些拘束的沉默,一本正經但帶著局促的沉默,以及滿臉都在反思請這兩人回來吃飯到底是不是適得其反的沉默。
「叮——」,樓層到了。
李珍檬彷彿從缺氧中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氣,門還沒全開她就迫不及待地閃出,然後帶著身後的兩人走到自己家門前。
「我們來吃飯了!」一邊開門一邊朝門裡喊的。
她的鑰匙還沒轉一下,門開了,爸爸媽媽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一口一個「小段同學」,一口一個「雨辰小姑娘」,又是幫忙提書包,又是伸手遞拖鞋。蔣雨辰瞬間營業模式全開,笑容甜甜聲音脆脆,她叫「檬檬爸爸」「檬檬媽媽」,還沒忘了順道誇一句「怪不得你們檬檬長這麼漂亮,原來都是基因生得好」。
李珍檬打了個哆嗦——哆嗦完之後,覺得此話十分受用。
與此同時,另一位同學全程站在旁邊,等兩位女士進了屋子,才換了鞋,跟著走了進去。
「看看人家小段同學,有禮貌,有家教。」媽媽笑盈盈地說。
客廳裡已經收拾過了,是林落焰家訪那個等級的待遇;餐廳也收拾過了,滿桌的菜,有剛剛做好的,也有特意喊的外賣,是李珍檬過生日那個等級的待遇。
李珍檬想起剛才自己打電話的時候,媽媽一聽見「段響劍」的名字,語氣有些變化,倒也不是不高興,只是聽起來比較微妙——讓李珍檬有點不好意思的那種微妙。
「……還有蔣雨辰也要來——就是你上次問我的那個大明星,她現在是我同桌。」這句話是當時捂著話筒悄悄說的。
電話裡的媽媽頓時高聲「噢」了一下,尾音很長。
這聲「噢」搞得李珍檬一時說不清,到底是幸虧喊來了段響劍,還是幸虧喊來了蔣雨辰。
但總之爸爸媽媽並不反感她臨時請同學回家——是這樣沒錯吧?
然後晚飯終於開始,爸爸給兩位同學倒了飲料,媽媽不停地分菜勸菜。期間段響劍送李珍檬去醫院的事被提起兩次,蔣雨辰的工作和演出被提起兩次;媽媽還問蔣雨辰,和李珍檬坐同桌她沒欺負你吧?蔣雨辰當然不失時機地誇了李珍檬說你們檬檬成績又好人又善良,平時我有什麼題不會的都是她在教我。
說得媽媽「哈哈」大笑,李珍檬如狗腿般「嘿嘿」賠笑。
「說起來,小段同學,」爸爸突然開口,「你這名字倒是挺有趣啊,我記得好像有本書的主角也叫這個。」
李珍檬的「嘿嘿嘿」卡住了。
她差點忘了,《響劍傳》是在爸爸書房裡找到的——爸爸當然看過那本書!
「……我媽說當初懷著我的時候,夢見一把在匣子裡震響的寶劍,醒來後福至心靈,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段響劍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名字和一本武俠小說的主角一樣。」
「那搞不好你還真是那個主角轉世呢。」爸爸隨口說了一句,跟著「哈哈」大笑。
「啪嗒」,有人的筷子掉了。
李珍檬趕緊咳嗽一聲,站起來幫他換了副新的。
這一頓飯吃了大約半個小時,席間氣氛十分愉快——就是某個人之後一直低頭吃飯,再沒敢多說半個字。
然後大家下了餐桌坐在沙發上休息,媽媽去泡了茶端來。段響劍一手捧了茶杯,一手揭開蓋子,杯口頓時揚出嫋嫋水汽。他湊近了一聞,眉眼滿足地眯起,然後輕輕呷了口,轉向旁邊的李珍檬媽媽:「武夷大紅袍?」
「對對對——哎呀檬檬你看人家小段同學,多講究!還這麼斯文!」
……老氣極了,李珍檬想,他的兩世為人全體現在這種地方了嗎。
「小段同學,你還玩樂器?」爸爸突然問道。
——完蛋,又要完蛋了。
李珍檬立刻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她悄悄撇頭一看,段響劍的書包就放在旁邊的小几上,那支「豎笛」直咧咧地插在書包口,想不看見都難。
「……會吹一點笛子。」段響劍說。
「那這是你的笛子?」果然,爸爸驚喜地指著「喜羊羊」說。
段響劍猶豫了一下,兩下,三下……然後點點頭。
完蛋了……爸爸除了武俠小說,第二喜歡的就是民樂!李珍檬趕緊出聲轉移話題:「等會兒你們倆怎麼回去啊?」
「我開車送回去,」爸爸馬上接了話,然後再次轉向段響劍,「能不能讓我看看……我是說,能不能吹一段來聽聽?」
「人家是客人。」媽媽也說了他一句。
爸爸喏喏地點頭:「……那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這話一說出,段響劍立刻站了起來。
「叔叔阿姨熱情款待,我也沒什麼能謝的,就隨便吹個曲吧,」段響劍說著走到書包旁邊,「不太專業,大家就當聽個響。」
李珍檬緊張了一下。
她只見過一次他的「笛子」,還是在非常危急的情況下,根本沒工夫看清。
所以這個人現在是想幹嘛?
她抬眼看了看段響劍的臉色——不太好,拳頭也握緊了,看起來十分緊張。
他是想……趁機拔劍把大家都殺了……?
說話間,段響劍已經抽出了「喜羊羊」的套子,開始慢條斯理地解繫繩。
「……蔣、蔣雨辰你等會兒怎麼回去?」李珍檬又試圖轉移話題。
「我可以打車,也可以搭公車,」蔣雨辰說,「這裡到我家應該有夜間公交。」
「誒,你坐公交車的時候,會不會被人認出來啊?」媽媽問,「而且這麼晚了不安全,等會兒讓檬檬爸爸送回去吧。」
蔣雨辰笑了笑,剛要回答,手機響了。她掏出來看了一眼,掛了電話,放回去。
那一邊,段響劍已經把繩子解開了,然後他抓著布套往下一扯——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
裡面是一支笛子。
紫竹笛,繫了紅絲的絡子。
「這笛子漂亮!」爸爸出聲誇讚道。
然後段響劍把笛子橫過來,抵著唇試了試音。
……竟然不是豎笛?李珍檬感覺被二次欺騙。
一段悠揚靈動的笛聲響起了,彷彿帶著竹林間的微風;間或有鳥鳴,有溪水潺潺,還有雨打竹葉的碎碎聲響穿插交錯。
曲子很短,是李珍檬從沒聽過的,大概是誰信手寫作的小品。段響劍只吹了一小段,就停了氣息,放下笛子:「不太專業,見笑了。」
「說什麼話呢!」爸爸開心得一拍大腿,「吹得好極了——檬檬你看看人家!小學三年級學過的口琴,現在都找不到了!」
……比不上比不上,李珍檬朝另一邊轉開了頭。
李珍檬的同班同學們逗留到七點過半,然後段響劍的手機響了,是他媽媽來問情況。掛了電話之後,段響劍站起身來告辭:「那我也該回去了。」
「我送你我送你,」爸爸也站起來,然後轉向蔣雨辰,「明星小妹妹呢?」
蔣雨辰又是一扁嘴,剛要說話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abcd的字母歌,才唱到c就被掛斷。
「我自己可以回去,」蔣雨辰說,「打個車就行了。」
「……要不你今晚在我家住下吧?」李珍檬突然說了一句。
蔣雨辰一愣,屋子裡的人都愣了。
「反正……反正你不是說家裡晚上沒人嗎?」李珍檬說著,朝她擠擠眼,「現在就算回去,也是黑燈瞎火的,不如就在我家住一夜吧,明天我們一起上學去。」
「等會兒還能一起做作業!」看在媽媽面子上的補充。
「可以呀,」媽媽說,「不過你那房間跟豬窩似的,可得好好收拾收拾。」
李珍檬扁扁嘴,「哦」了一聲,然後轉頭看蔣雨辰。
字母歌又響了,脆生生的童音一路往下唱。唱到f的時候,蔣雨辰點點頭:「那……打擾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37:56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節課
幾十萬宅男們要花錢買券排隊……還不一定能見上的小姐姐,現在正在自己房間裡。
穿著自己的睡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用自己的杯子喝牛奶。
(等會兒可能還要和自己在一張床上睡覺……!)
李珍檬覺得,此情此景十分值得開一瓶可樂——可惜自己已經刷了牙了。
當前時間是晚上10點,女孩子們洗了澡換了衣服,做完作業就要睡的時間段。
平時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裡的時候,李珍檬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現在多了一個人,洗髮水沐浴露的味道暖洋洋香噴噴地在空氣裡散開,她頓時覺得整個屋子都軟綿綿地要融化了。
連窗簾上那堆粉紅色的吹風機豬頭,都顯得軟萌可愛。
——「這張試卷都是放假前的了,明天要講,你怎麼還沒做過?」書桌邊的蔣雨辰突然開口,手指點著一張空白試卷。
「……就,放假的時候忘記帶回家了……」李珍檬從她軟綿綿香噴噴的走神中被拉回來了。
蔣雨辰搖搖頭,把試卷放到一邊:「等我檢查完,把它一起了結了。」
「哦……」十分委屈。
李珍檬從來沒有在家連續學習過2小時以上,平時坐一會兒就得站起來,東逛西逛,全場摸魚;然而今天光是陪著蔣雨辰坐就坐了兩個小時——難受,屁股都酸了。
而她陪著的那位,卸了妝戴上框架眼鏡之後,完全進入學霸模式,還是李珍檬最不擅長應付的那種認真型學霸。她不但監督李珍檬做完了今天的作業,還檢查了她以前沒做的作業——儘管幾小時前她還對李珍檬的媽媽說,平時都靠李珍檬幫她指導錯題。
早該意識到的……李珍檬想,能有能力和耐心把一學期的課都自學完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省油的燈。
她轉過頭對了牆壁,輕輕打呵欠,偷偷伸懶腰,不料後頸上發出「哢」一聲響,還是被人聽見了。
「脖子疼嗎?」蔣雨辰頭也不抬地說,「我書包裡有傷筋膏藥,你自己拿一張來貼吧。」
李珍檬轉頭看看她的書包。早上的時候鼓脹得快要爆開的大帆布包,現在被掏空了零食,整個癟下來,彷彿一個加班到淩晨的上班族,身心俱疲,只剩了一具空殼。
「外面第二個口袋。」蔣雨辰說。
李珍檬找到了那包膏藥——進口的,老牌子。她從包裝裡抽了一張,就聽蔣雨辰坐在書桌前絮絮叨叨地說,用過很多種,噴的塗的,網紅推薦的,醫生介紹的,都沒這個好用。
李珍檬撕下一張來,往後頸上一拍——涼絲絲的,過了一會兒就開始發熱,倒是挺舒服。
「你為什麼會帶著膏藥上學?」她順口問了句。
蔣雨辰轉頭朝她一望,扁扁嘴:「當初學舞,落下點舊傷,疼起來可要命——」
她話還沒說完,桌子上的手機響了,這次不是童聲唱的字母歌——而是一陣十分尖利的令人難受的噪音,彷彿有人一邊用指甲刮黑板,一邊「嘎吱嘎吱」地摩擦泡沫塑料。
李珍檬看著蔣雨辰的手指懸在紅色的「拒絕」上,停了停彷彿要敲下去,然而最後還是接了起來。
「張姐,我在家裡呀。」
「期末了,學校裡事情多,我也沒辦法——馬上就考試了。」
「那我能不去嗎……」
「哦……那到時候再看吧,我也不能保證。」
然後電話掛了。
「經紀人?」李珍檬問。
蔣雨辰點了點頭,繼續做題了,彷彿有個開關,「啪」一聲,是偶像,「啪」一聲,是學霸。
「你明天有事情嗎,」李珍檬說,「那個試卷我可以早自習去做……不是,我是說今晚要不早點休息?」
「沒事,」蔣雨辰說,「就是個站台的活動,我去不去都行——反正大多數人也不是去看我的。」
女子偶像團體「哆啦甜心」,成員共計8人。拍團隊照的時候,蔣雨辰一般站在第二排。
李珍檬想起之前看過的蔣雨辰的海選視頻——印花白T,淺藍牛仔褲,帆布鞋,馬尾辮,臉上架著一副黑框厚底眼鏡,好像是上學路上順便過來參加海選的初中生。
……不對,當時的她就是個上學路上的初中生,素面朝天,白白淨淨,一笑倆酒窩。
喊到她的號碼的時候,蔣雨辰背著書包就上臺了。半路工作人員把她攔下,提醒了一句,她才如夢初醒,吐吐舌頭把書包放下,走到話筒前開始表演。
但她不會唱也不會跳,連時下流行的歌曲都哼不出來,評審老師問她要表演的內容,她站在話筒前抓耳撓腮想了半天,憋紅了臉,最後張嘴唱了一首字母歌。
abcd的那個字母歌,就是她的手機鈴聲。
這一段當時是作為海選的搞笑集錦播出的——一起剪進去的,還有評委問她「幾歲了?」「幾年級?」「你以為我們這是班會課?」「一會兒結束了,你是不是還要趕去補習班?」
舞臺上的眼鏡女學生一開始還笑嘻嘻地回答,後來評委越問,她的眉頭越垂越低,問到最後的時候,她只會抿著嘴點頭搖頭,越說越眼淚汪汪,快要哭了。
評委席上那位四十多歲的前著名歌手就滿足地笑了。
「我沒聽過流行歌曲,家裡不讓我聽……手機不許玩,電視也不許看,這些我都沒接觸過……所以海選的時候,評委老師問我要表演什麼……我就懵了。」蔣雨辰在事後的採訪中是這麼說的,笑嘻嘻地說。
當時她已經確定從二輪預選中勝出;而海選時嘲諷她的那位評委,名下的兩位學員被她大票數趕超,直接淘汰出局。
李珍檬不怎麼愛看綜藝,這些當然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前兩天還在看你們那個節目,」她忍不住提了一句,「其他人都是以前學過,以前練過的,就你從零開始……要跟上她們很累吧?」
「累啊,當然累,但有什麼辦法,」蔣雨辰一邊寫題一邊說,「你看那些高三的學生,每天做那麼多試卷,不累嗎?他們也沒辦法。」
李珍檬想了想,也是,這世上那麼有那麼多又舒服又輕鬆的事。
「很多事情的努力,都是沒辦法——老天爺沒賞飯吃,那就只好自己努力掙飯吃,」蔣雨辰說,「何況,如果努力一下就能趕上,那已經很好了……」
她說著轉頭朝李珍檬一笑:「你要聽我唱歌嗎?」
李珍檬一愣:「好啊好啊。」
綜藝節目裡的演唱都是經過後期修音的,而且很多都是合唱,除了海選的字母歌,李珍檬還真沒有聽過蔣雨辰的歌聲。
於是蔣雨辰為她現場清唱了一段。
只有一段,但和段響劍吹的笛子一樣,很能體現出真實水平。
李珍檬覺得,她和唐卿卿的土撥鼠姐妹組合,現在可以變成三人組了。
「我想他們一開始讓我通過海選,是為了節目效果吧,需要我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傻子來製造笑點,」蔣雨辰說,「但是既然通過了,合格了,我就想好好幹——他們想看我笑話,我還真讓他們笑話啊?」
她又看了看李珍檬:「還好,我雖然在唱歌方面沒有天賦,但是跳舞這件事,認真學認真練的話,我也不比別人差。」
說著她揉了揉脖子,衣領敞開,李珍檬看到她背上歪歪扭扭地貼著三四塊膏藥。
「那你當時為什麼要去參加海選呢?」李珍檬問。
她早就想問了,在教室裡,在操場上的時候,和蔣雨辰一起吃零食的時候,這個問題一直都在腦中晃悠晃悠。只是每每話到嘴邊,她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刨根問底,未免煩人。
而現在,房間裡只開著一盞檯燈,兩人穿著同款的小豬佩奇睡衣,身上散發出一樣的香波氣息,寫字桌前的牆壁上落下兩個並排的影子……讓人有種姐妹般親近的感覺。
於是李珍檬就開口問了。
「……突然想去。」蔣雨辰說。
——說了等於沒說的回答,李珍檬點點頭,不好意思追問,只好假裝自己聽明白了。
然而蔣雨辰還在繼續說下去。
「我可能沒對你講過,我爸爸媽媽都是公務員——看起來是個小領導,但其實一直都在基層的那種。沒有門路,也幹不出成績,怎麼都升不上去。」她說,手裡「哢嚓」「哢嚓」地按著圓珠筆。
「他們覺得自己這輩子就這樣差不多了,但自己的孩子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能像他們一樣,」蔣雨辰說,「所以我什麼都得做到最好……什麼比賽、考試,都得是第一,最佳,特等獎——但就算是這樣,也難得聽他們誇我一句。」
這番話讓李珍檬覺得有些耳熟,彷彿不久前才聽另一個人說過。
「不管我考了第幾名,他們永遠不滿意,」蔣雨辰說,「哪怕拿了滿分,他們也會說『是題目太簡單吧?』『這不是應該的嗎?』……如果沒考到,那就是我不夠努力,太笨,太蠢,太懶。」
她說著朝李珍檬一望:「我真羨慕你。」
「……啊?」
「剛才我誇你的時候,你爸爸媽媽既沒有推脫也沒有客氣,也沒有趁機損你,他們都是笑,還挺開心,」蔣雨辰說,「別人當著我爸媽的面誇我,他們只會說……『哪兒呢,這個人什麼用都沒有』。」
李珍檬不說話了。
「如果是我,突然說要請同學回家玩,怕是連那位同學都要一起挨駡,」蔣雨辰說,「除了學習之外,我做什麼都是錯;如果考得不夠好,連呼吸都錯。」
她把手裡的筆最後「哢嚓」了一聲,不按了,繼續在紙上寫起題來。
書桌上的電子鐘一跳一跳,跳到了晚上11點。
李珍檬最近逐漸意識到,在同齡人中,自己的成長環境也許算是寬鬆舒適;雖然爸爸工作忙,媽媽又愛嘮叨,兩人都普普通通,她一時也想不起,他們做過什麼和電視上的模範家長們一樣的事。
但至少他們給了她足夠的尊重和自由。
李珍檬拿了獎得了名次,爸爸媽媽就誇她,比她還高興,還要得意洋洋地到處炫耀;她偶爾考試失利,他們也著急也生氣,但只說下次努力,你那麼聰明,這點成績怎麼行。
李珍檬過去一直以為,所有的家庭所有的父母都是這樣的——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也許蔣雨辰以前也是這麼認為的。
「那天家裡沒人送我上學,我自己去的學校,」蔣雨辰說,「路過海選拍攝的那家酒店……我看到他們門口,還有大廳裡,都圍著很多人,不知道在幹嘛。然後我看到外面的海報……」
蔣雨辰說著撓了撓腦袋:「就……突然想進去試試——倒也不是為了做什麼明星,只是想做一件爸爸媽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允許的事。」
「……那你當時就沒想過,萬一你通過了,但是他們不許你去呢?」李珍檬說。
「我當時就沒想我能通過海選,」蔣雨辰說,「我想的是,去參加這個什麼活動的話……上午就不用上學了。」
說著她「哈哈」笑了起來。李珍檬也跟著笑了:「我初中的時候也有過這想法,但想想做明星好像也挺累的,不比做學生舒服……唉說得自己好像能成明星似的——」
說完這句她反應過來,趕緊朝蔣雨辰一望。對方笑了笑,手裡的筆停了,話題也沒繼續下去。
「不早了,我們睡覺吧。」蔣雨辰說。
然後兩人收拾了書包,上床,關燈。蔣雨辰的手機也關了。關機前,李珍檬看到她屏幕上有好多未讀信息。
挨著美少女睡的一夜,夢裡都是香的。
更美妙的是,第二天起來,發現早飯是平時的三倍豐盛,小圓桌差點擺不下,都是爸爸趕早去買來的。媽媽還一直埋怨李珍檬,為什麼不在週末請同學來玩,那就不用這麼急,還能多玩幾天。
「你平時週末了放假了沒事的時候,再來找檬檬玩呀。」她這麼對蔣雨辰說。
然後李珍檬和蔣雨辰一起搭公車去了學校。車廂裡全是人,就像一個餡料太足的豆沙包,感覺從哪兒捏一下就能爆漿。小電視上正在播早間新聞,李珍檬根本聽不見一個字,只能從人頭的間隙裡看到畫面。
大概是某處某個富豪的兒子遭到綁架,然後富豪拒絕交付贖金導致兒子被撕票的事,太陽底下無新事。
「……我要是被綁架了,估計我家也不會付贖金。」蔣雨辰突然說。
「……你想什麼呢,」李珍檬說,「就一個寶貝女兒,肯定不捨得。」
「要付也沒那麼多錢,」蔣雨辰說,「這年頭,公務員家裡也沒餘糧。」
李珍檬想了想,轉移話題:「你別說了,上次真是嚇死我了。」
「……對不起。」
「所以你下次再突然不見,給我發個信號,」李珍檬說,「如果不方便打電話發消息,發個表情總可以吧?我至少也能知道,你是被哪一方勢力擄走了。」
蔣雨辰「嘿嘿」笑笑,說了聲好。
公交車到站的時候,離早自習還有十幾分鐘。李珍檬先下車,蔣雨辰也跟著「咚」地一聲跳了下來,兩人就晃悠晃悠地朝學校走去。
「你今天上課就沒東西吃了,」李珍檬突然想起這事來,看了看蔣雨辰的大書包——癟的,「要不……現在去哪兒買點?」
旁邊的人一直沒有回答。
李珍檬覺得有些奇怪,轉頭一看,發現蔣雨辰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她瞪了眼直直地望著校門的方向,神情緊張。
「……怎麼了?」李珍檬順著她的視線一望,看到一輛車正好在校門口停下,車門打開,之前她見過的那個中年女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我先不去學校了,」蔣雨辰說,「你幫我跟阿林請個假吧。」
說完,不等李珍檬回答,她直接扭頭轉身,朝反方向大步跑去。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38:24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節課
校門口那輛車李珍檬見過,蔣雨辰第一天來上學的時候,就是從這車上下來的。
當時跟她一起的中年女人現在就站在車頭前,還是一身貴巴巴的西裝套裙,小坤包,高跟鞋,還比當時多戴了一副墨鏡。她在校門口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但她要找的那位偶像小姐姐早已經跑得沒影了。
李珍檬一路朝校門口走去,經過那女人身邊,感覺似乎有視線隔著墨鏡打量自己。她目不斜視地繼續朝前走,走過一長段路了,才回頭一望——那女人還站在原地,正低頭盯著手機屏幕,看起來十分懊惱。
如果這是蔣雨辰的媽媽……那她和家裡的關係,還真的是不太好,李珍檬想。
走進教學樓的時候,早自習的鈴聲剛剛響起,李珍檬回教室放了個書包,就去了林落焰的辦公室——替逃跑的偶像小姐姐請假。
「林老師,蔣雨辰今天有事不能來……」李珍檬一邊說一邊推開了門。
門打開的瞬間,屋子裡的人立刻齊刷刷地回頭過來看她。
除了林落焰之外,辦公室裡還站著一對中年男女。
「……她讓我幫她請個假。」李珍檬把整句話說完了。
「蔣雨辰要請假?」那中年女人轉過身來,視線把李珍檬上下一掃。李珍檬感覺自己幾乎要被她的目光片成片了。
「你見到蔣雨辰了,還是她主動聯繫你的?」那男人也跟著問道。
這兩人的衣著都十分樸素——或者說低調,說話時的神情儀態又相當咄咄逼人。李珍檬被他們這麼用力一盯,一時慌了神,嘴巴一張一張的,卻說不出話來。
「這是蔣雨辰的父母。」林落焰介紹道。
李珍檬一愣,脫口就「啊?」了一聲:「那剛才門口——」
「門口什麼?蔣雨辰在門口?還是你看到別的什麼人?」蔣雨辰的爸爸快步走上前來,「她說要請假的時候怎麼說的?她要去幹嘛?」
「我看肯定就是團隊裡的那堆破事,」蔣雨辰的媽媽也氣勢洶洶地開口道,「一天到晚這個活動那個活動,害得雨辰都不能專心學習!這麼下去,她的學業怎麼辦?她還能一輩子唱歌跳舞?!」
李珍檬更不知道說什麼了,對面的兩人雖然是在對她提問,但是話頭一句接一句槍林彈雨,根本沒有她開口的空間。好幾次她剛找到機會能開口說個字,才剛動一下嘴,對面又一句不停地掃射下去了。
李珍檬縮著退了一步,她抬頭看看林落焰,對方正在這對夫婦背後皺起眉頭。
「李珍檬你別急,慢慢說,」林落焰看著她開口道,「蔣雨辰是什麼時候拜託你請假的?」
「……就,剛剛,」李珍檬小聲說,「十幾分鐘前……她打了個電話……」
「十幾分鐘前?」蔣雨辰的媽媽一下子開口打斷她,「她人呢?怎麼說的?打電話給你?那為什麼她自己不打電話給老師?她到底是做什麼去了不能來上學?」
「……我也不知道,」李珍檬說,「我猜可能是——」
「林老師,」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我們雨辰這兩天是不是在學校很忙?」
——是李珍檬在門口見過的,她以為是蔣雨辰媽媽的那個女人。
林落焰還沒來得及開口,這一邊的親媽冷笑了一聲。
「我們雨辰?周女士還真是把雨辰當自己女兒啊,」蔣雨辰媽媽說,「你這製作人既然心疼她累心疼她忙,為什麼給她安排那麼多工作?她最近忙得連家都沒時間回,連學都沒時間上了!」
「忙是忙,可惜沒見得做出什麼成績來,」旁邊的蔣爸爸接上道,「當初吹得多好聽,說什麼一年之內肯定紅——現在呢?也快一年了吧?小區鄰居,單位同事都問我,怎麼最近沒在電視上看見雨辰——我都不好意思跟他們說,我女兒就是個給人家伴舞的,你看看後排,可能在那兒!」
「早知道就不該簽那個合同!還不如好好專心上學!」
製作人女士沒料到他們也在,連門都沒跨進來,就無端被搶白了好幾句。她氣紅了一張敷粉的臉,眉頭一擰,眼睛緊緊一眯,看準一個空檔趕緊開口:「我怎麼不懂你們在說什麼?雨辰連家都沒時間回,連學都沒時間上?」
她看看林落焰,看看旁邊的李珍檬,又看看面前暫時閉了嘴的兩人。
「她怎麼跟我說的是,學校快期末了,天天都有考試,沒時間參加練習?」製作人瞪了眼說,「本來最近幾個月工作就不多,這一次好不容易談下來的品牌宣傳活動,她又說不能去——就這種情況,你們反倒怪我沒能把她捧紅??我看是她自己壓根就沒想紅的心思吧!」
這番話一說完,對面的蔣雨辰父母都是一愣,一時閉了嘴,彷彿被堵了槍眼。
「我也是看在她年紀小,高中課業也多,平時的練習翹個一次兩次,也就不去說她……看看現在她成什麼樣子了?別的姑娘掉個人氣排名都急得要哭,她倒好,直接墊底了穩坐釣魚臺,我看她心態倒是平和得很!」製作人說著聲音越提越高,「照這麼下去,不如提前解約!反正她也一個月沒來公司了!」
她的最後一句話摔出,蔣雨辰的父母都是一怔。
「……你什麼意思?雨辰一個月沒去公司?」蔣雨辰爸爸開口道,「她昨晚可是告訴我們,公司練習太晚,直接睡在宿舍了!」
製作人也愣了:「她沒去公司,也沒回家??」
情況頓時變得不太妙起來。不管是不是偶像藝人,普通的十幾歲少女夜不歸宿……都是相當嚴重的問題,旁邊一直沒開口的林落焰也立刻皺了眉頭。
「李珍檬,」他朝她一望,「怎麼回事?蔣雨辰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她昨晚在我家,」李珍檬趕緊小聲解釋了一句,「我做完值日看她還在學校……就讓她去我家吃飯……然後聊了會兒就順便住下——」
「你就別幫她說話了!」蔣雨辰媽媽直接吼斷她的話,「她在你家過夜,還要打電話讓你幫她請假?你聽聽這話,自己信嗎?!」
「雨辰自從參加了那個什麼節目,越來越喜歡撒謊,」她爸爸也跟著開始說,「都是學的娛樂圈的歪風邪氣——我看不如就直接解約吧!可惜這大半年的時間就白白浪費了!」
「解約沒問題,記得回去看看合同,算算要付多少違約金,」製作人也不甘示弱,「你們嫌浪費時間,我還嫌在她身上浪費資源!」
這三人又開始你來我往地對罵。林落焰張了嘴想勸幾句,停了停,直接轉向李珍檬:「她昨晚在你家?然後呢?」
「……真的是在我家啊,」李珍檬說,「今天早上我和她一起來上學,結果下了公交車走到門口的時候——」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在這一片短暫的安靜中。
頓時辦公室裡的所有人全都盯住了李珍檬,視線像針一樣戳在她身上。
「什麼消息?是雨辰發的?」蔣雨辰的媽媽伸手就要去搶李珍檬的手機。
李珍檬趕緊朝旁邊一避,把手機拿出來看了一眼。
[小雨滴答]發來一條新信息。
是一大排表情。
小黃人做鬼臉的表情,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個,密密麻麻刷了一屏。
……不知道她想要表達什麼,她多半也不知道此刻她的家長和製作人正在班主任面前吵得不可開交——在這個當口收到這一大排鬼臉,無異火上加油。
「……她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蔣雨辰爸爸咬著牙罵了一句,說完朝李珍檬一瞪,「她現在在哪?人呢?你讓她出來,給我回家去!」
「也要給公司一個交代!」製作人跟著說道,下巴直戳戳地抬起,「她不想幹,我們有的是想幹的人!」
李珍檬只覺得腦子亂成一團。面前這三個人已經吵得她心煩意亂,蔣雨辰還發這一排莫名其妙的——
不對。
她想起早上上學的時候,兩人在公交車上說的話。
「下次再突然不見,給我發個信號」……
「如果不方便打電話發消息,發個表情總可以吧」……
李珍檬又看看屏幕上,那個吐著舌頭的小黃人。
這是蔣雨辰聊天時候經常發的表情,搞不好就在常用欄的第一個。
她雖然喜歡,但從不一下子發一大排圖片來刷屏。
「……我覺得,蔣雨辰可能是遇到危險了。」李珍檬放下手機,對著屋子裡的大人們說。
早自習的下課鈴聲適時地響起了。
剛剛還在吵架的三個人都靜了下來,不知是聽見了鈴聲,還是聽見了李珍檬的話。
「危險?什麼危險?」蔣雨辰爸爸眯了眼看李珍檬。
「她……可能被什麼人帶走了,」李珍檬說,「本來她確實準備翹課,但現在——」
「你給我算了吧!我看你就是跟她一夥的!」蔣雨辰媽媽直接打斷她的話,「她都有閒心給你發圖片了,你還編這種瞎話——」說著她一愣,恍然大悟,「上次被她害得摔了一跤進醫院的就是你吧?」
李珍檬抿了抿嘴:「是我……上次是我自己誤會了,但這次我覺得——」
「你可能是沒見識過她撒謊的勁,」蔣雨辰的爸爸在一旁冷冷說道,「她也不是第一次鬧失蹤了,最開始的那次,我們也急得滿城找,身邊的親戚朋友還幫我們一起找——結果這大小姐在外面玩累了,自己回家去了!」
「還說是公司集訓!我們後來跑去問——那天壓根沒有集訓!」媽媽的補充,「還鬧得身邊的人都知道!真是丟盡了臉!」
李珍檬不說話了。她也確實發現,蔣雨辰……有時候不太誠實。
偶像這身份成了她的庇護傘,什麼事都拿「公司」和「合約」出來擋一波;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班上的同學才對她有些看不過眼。
製作人的手機響了,她忙不迭地接起來,滿嘴「李總」「李總」地念著,走去走廊上了。
辦公室外面,下課溜達的學生漸漸多了起來,各種笑鬧聲從四處傳來,馬上就要開始第一節 課。
「可是我覺得……她是真的有事,」李珍檬想了想,還是開口說了,「這次也許又是一個誤會——但萬一不是呢?」
「萬一她是真的遇到危險了呢?」李珍檬說,「而且就算是誤會,難道就不需要去證實了?換句話說,就是得證實了是誤會,才能放心啊——我還寧可她是騙我呢!」
——「行了,就這樣吧,」林落焰打斷她的話,走到辦公桌前,收拾起自己的課本教案,「蔣雨辰的爸爸媽媽,你們也有工作要忙,這件事先放在我這兒,有了什麼消息,我馬上聯繫你們。」
蔣雨辰的父母互相看了看,走去一邊小聲說了幾句,然後蔣雨辰的媽媽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上課鈴響起的時候,蔣雨辰爸爸轉過身來,朝林落焰點點頭:「給老師添麻煩了——蔣雨辰要是到時候還沒回來,你也直接跟我說,沒關係。」
林落焰點點頭,然後轉向李珍檬:「我們去教室上課吧。」
李珍檬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他推著,一起走出辦公室。沒走兩步,蔣雨辰的父母也出來了,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朝樓梯口走去。
李珍檬聽到旁邊的代課班主任小聲籲了口氣。
「林老師,蔣雨辰可能真的出事了!」李珍檬趕緊轉過身來,「我不放心她!你想想辦法……求你了!」
「我也不放心她,」林落焰說,「所以這節課怕是得改自習了。」
李珍檬一愣,她這才發現,林落焰推著她走的,不是朝著教室的方向。
兩人正走在另一條下樓的樓梯上。
「……我們要去哪兒?」
「當然是去找她,」林落焰說,「現在,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所知道的部分,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李珍檬想起她出院回學校的那天,在樓梯上遇到段響劍。他說你跟林落焰可真像,要老是這個樣子,以後也會吃虧的。
她不知道林落焰在這方面吃過什麼虧,但現在——
現在,李珍檬覺得,林落焰也許是個好人。
大概十幾分鐘前,她一邊下樓一邊把昨天請蔣雨辰和段響劍回家吃飯的事簡單說了,說到一半的時候,發現林落焰正帶著她朝車棚走。
「我明白了,」林落焰說,「那麼蔣雨辰跟你分開,是半個多小時前的事。」
李珍檬想了想:「對,是那個時候。」
林落焰抬頭看了看太陽。
「還來得及。」
李珍檬不知道他說的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但總之事情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當前時間是上午8點剛過,工作日忙忙碌碌的早晨。李珍檬坐在自己的小電驢——的後座,前面開車的是她的代課班主任。
新買的小電驢,亮眼的正紅色,經典的復古造型,李珍檬喜歡得不得了;然而剛才林落焰跟她要鑰匙的時候她還沒意識到什麼,直到林老師長腿一邁,二話不說坐了上去。
……他會騎電動車?
這個念頭剛剛在李珍檬腦內閃過,林落焰就發動了車子。
人都還沒坐穩,車把也沒有握住——車主人都還在旁邊愣愣地看著。
然後毫不意外的,整輛車「咚」地撞到水泥牆上,雖然沒摔,但金屬刮擦出來的「嘰——」一聲尖響,也讓李珍檬心頭猛地一揪。
車頭上落了一道比赤道還長的顯眼的刮痕。
當時李珍檬眼睛一熱鼻子一酸,差點要哭。她趕緊說要不林老師你坐後面我來開車吧。
「不行,那不行,」林落焰說,「我得自己看著方向,才能找到她——你要坐就坐後面去。」
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李珍檬還是照他說的,坐到了電驢後座。
……等等,所以這個人喊上自己一起去,搞不好只是為了蹭車?
這個念頭在李珍檬腦中一閃,很快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刷過了。
——找到人才是現在的第一要務,什麼刮痕……反正大不了說是老師刮的。
……反正本來也是老師刮的!
此刻,小電驢飛快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林落焰幾乎完全不懂交通規則——或者他懂是懂的,但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李珍檬又坐在後座,看不見前面的路況,等她發現的時候——已經闖紅燈了。
已經逆行了。
已經衝上人行道了。
已經橫穿馬路了。
……
「……林老師你悠著點,」李珍檬有些慌,「你看路……看路上的車,小心!」
「你說什麼?聽不見!」戴著頭盔的人說。
李珍檬提了一口氣,湊到他耳邊喊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你有確定的方向嗎!」
她已經聽到好幾個協警氣急敗壞地吹哨了,只希望這次救援行動不要折於紅馬甲……當然也不要驚動更厲害的警力。
「我在找蔣雨辰!」前面的人大聲說。電驢進了機動車道,還是逆行,驚險地左閃右閃,避開迎面而來的一輛輛汽車。
「她來過這些地方……剛剛來過,氣息還很明顯!」林落焰說。
然後他又抬頭看了看太陽。
「……還有10分鐘。」
說完這句,電驢突然猛地一剎。李珍檬措不及防地一頭撞上林落焰的背,像撞在繃得緊緊的硬包椅背上一樣,頓時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金星直冒。
等她回過神來,看到林落焰正盯著馬路另一頭,視線拉得很遠。
他望著的那個方向,是一片老城區,一直沒有改建,留下很多老房子;馬路兩旁種的行道樹比李珍檬的歲數還大。
每年入冬的時候,這些行道樹都會由市政部門派人來統一修剪,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今年也許是耽擱了,都過了元旦,才剛剛有工人踩著梯子舉著園藝大剪刀,「哢嚓哢嚓」地絞下滿地粗粗細細的枝條來。
沒有了這些遮擋之後,天空格外開闊,視野乾淨得發白,一眼就能望到底——
李珍檬看到林落焰的視線盡頭,有一棟破舊的小居民樓。
如果在平時,它多半會藏在樹影之後,一眼望去很難注意到它。更不用說,這小樓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年樓齡,外牆黑黑灰灰的滿是油煙污漬,樓道裡裝著的都還是木框窗戶——任誰也不會把視線在那停留3秒以上。
「……林老師?」李珍檬下意識地叫了一聲。
林落焰沒有回答,直接調轉車頭,闖了一個紅燈,小車輪一骨碌碾上人行道,朝那棟破樓直衝而去。
在李珍檬不太確定的記憶中,這片老小區裡的大部分房子在半年前就已經搬空了,剩下的住戶也是一些退休的老頭老太太,和外來務工的小夫妻——從房前屋後曬著的衣服,晾出的菜乾菜梗鹹魚臘肉也能猜得出來。
林落焰放慢速度,在小區裡兜兜轉轉地開了一圈,然後在一棟樓前停下了。
和小區裡別的老樓一模一樣的建築,牆上貼滿小廣告,樓道門口停了一輛破破爛爛的白色麵包車,綠化帶的草皮禿光了,只剩下大堆大堆的垃圾。
林落焰找了個相對隱蔽的牆角,把李珍檬的電動車停好。然後他的視線朝左右一掃,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蔣雨辰在這兒?」李珍檬忍不住問了一聲。
林落焰沒有回答。他走到樓梯口站住了,然後伸出雙手,在身前做了一個奇特的手勢。
……不對,應該說是「手訣」……或者「結印」,李珍檬想起了更專業的說法。
然後林老師抬頭朝樓上一望,二話不說衝了上去。
李珍檬在原地猶豫了一秒,看看自己顯眼的正紅色電動車,又看看轉眼就沒影了的林落焰……選擇跟上。
老樓的樓道裡比外面看到的更暗,更破,漏了底的鍋碗瓢盆和斷了腿的桌椅櫥櫃被丟得滿地都是。李珍檬一頭衝進來之後,發現根本無處下腳,光是捂著鼻子繞開地上那些淌著水流著汁的垃圾袋,就讓她鬥志損耗了一半。
但既然有流水的垃圾袋……就表示這兒還有人住著。
她抬頭看看前面的人,對方邁開長腿,直接越過那些瓶瓶罐罐,一步跨三階地上去了。
和段響劍一樣,腳步輕快,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珍檬一咬牙,屏住呼吸,繼續跟!
這棟老樓一共只有8層,林落焰一口氣衝到7樓,然後停住腳步。
他站在7樓和8樓的交界平臺上,眯了眼朝樓上望。
李珍檬想問他怎麼回事,然而剛開了口,林落焰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又轉頭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株長得很高的樹,也許是在小區建下那年種的,如今最高的樹梢已經超過了樓頂,枝葉像小手似的從樓道窗外伸進來。
林落焰選了一段粗細合適的樹枝,「哢嚓」一折,像劍一樣握在手裡。
有了武器之後,林落焰直接衝上8樓,在左右兩扇門之間猶豫了半秒,二話不說,一腳踢開左邊的大門。
樓道裡瞬間亮了一亮,光線從屋子裡照進樓道。
片刻的安靜後,裡面傳來一個顫悠悠的聲音。
「……找誰?」外地口音的年輕男人,聲音發顫也許是因為心虛。
李珍檬站在林落焰身後一米多的地方,隔了個樓梯拐角,她看不見大門裡的情況。她想再走上幾步,又被林落焰用身體擋住,不能繼續靠近。
「你……找誰啊?」裡面的人說著朝門口走來。樓道裡的光線又暗下來了,李珍檬看到一個肥圓的肚子塞在門口。
那肚子上包著一件印花T恤,黃一塊黑一塊的,髒極了。
但還是能看清上面印著「哆啦甜心」的照片。
——是這裡……是他!
林落焰沒有回答,直接把那胖子一推;對方一屁股蹲摔倒在地,像球似的滾了一圈,等他坐起來,林落焰已經衝進屋裡去了。
「有人來了!」那胖子扯了嗓門大喊,邊喊邊從地上爬起來追了進去。
瞬間,屋裡又有好幾個腳步聲響起。這小小一間舊公寓裡可能藏進了六七個人,他們罵罵咧咧地彷彿從牆縫裡天花板上冒出來的蟑螂。李珍檬還聽到不太妙的金屬聲——可能是刀子,很長的刀子。
「李珍檬,」林落焰終於開口喊了她的名字,「你就在門外,不要進來!」
他手裡提著那束樹枝,彷彿倒提一柄長劍。李珍檬看到他的背影閃沒在門口,水泥地上投射出一片淩亂的影子。
緊接著,屋子裡傳來男人們的叫喊聲。門口的影子更亂了,李珍檬聽到玻璃瓶砸碎的聲音,刀子「噹啷」掉地的聲音,桌椅被「稀裡嘩啦」推翻推倒的聲音,還有樹枝劃開空氣,發出的尖銳的聲響。她忍不住上了一級臺階,朝大敞開的門口湊過頭去——
一陣強烈的氣浪猛地迎面壓落,排山倒海。李珍檬本能地蹲下身去,一把抓住落滿灰塵的扶欄,這才穩住了沒有被吹翻。
屋子裡完全安靜下來,距離林落焰進門大概只過去5秒。
李珍檬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她看到林落焰站在狹窄陰暗的客廳中間,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男人,正跟蛆一樣的扭著滾著,嘴裡一邊罵人一邊喊疼。
林落焰手裡握著的樹枝,葉子全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他又習慣性地提起來一甩,做了一個彷彿收劍入鞘的動作。
「啪」的一聲爆響,那樹枝也承受不了似的炸裂了。
「……林老師?」李珍檬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你先別過來。」林落焰說。他望了一眼掌心裡的木屑,拍掉,然後走到右邊的一個房間門前,一抬腿踹開木門。
從李珍檬的角度看不到門裡有什麼,她只見林落焰在門口站了一站,然後出聲叫她:「李珍檬!」
她馬上跑了過去,穿過客廳裡滿地的蠕動的蛆。她看到蔣雨辰蜷著身體縮在角落的垃圾堆裡,閉著眼睛,似乎是昏迷了。
她嘴上貼著膠帶,雙手也被床單緊緊捆住,臉上還有一兩塊被打的腫痕。
李珍檬趕緊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撕掉膠帶,解開床單,撣掉她衣服上臉上頭髮上的灰塵。她剛要試著叫她,蔣雨辰「嗚」地低吟一聲,眉眼使勁一皺,醒了。
醒了,她瞪著大眼睛盯著李珍檬看,瞳孔裡有一瞬間的失神。
下一秒,是不知是害怕,還是終於鬆了一口氣之後的放聲大哭。
李珍檬只能一邊抱著她,一邊拍她的背,她似乎隱約聽到蔣雨辰在說什麼,但聽不太清,那聲音模糊得像美人魚在水底吐泡泡。
「報警吧,」林落焰站在門口說,「然後通知她的父母。」
外面的客廳裡傳來一些動靜,有人蠕動著爬起來了。林落焰立刻轉身,撿起一根掉在地上的一次性筷子,屈指一彈,那細木棍破空飛出,穩穩地戳中對方的背脊,「啪嚓」一聲折裂開來。
要逃跑的那人一記悶哼,吐了口血沫,撲倒在地。
警察在5分鐘後趕到了,四輛警車帶走了所有人。
蔣雨辰被直接送去醫院檢查驗傷。李珍檬做完筆錄之後,就急急忙忙過去看她。
初步調查結果她已經聽說了,綁匪的作案動機很簡單:以為蔣雨辰的父母都是政府官員,自己又是演藝明星,應該能換點錢花——於是盯準她在校外,又是單獨一人的時候,動手綁了,扔進車裡帶走。
幸虧過去找她了……李珍檬想。
幸虧沒有不管她,沒有放過這個「萬一」。
李珍檬一路上還想過,這件事會不會已經被媒體知道了——畢竟蔣雨辰怎麼說也是藝人。她還拿出手機來刷微博,但暫時什麼也沒看見。
到醫院了,李珍檬一路坐電梯去了住院部。走到蔣雨辰的病房門口的時候,她放輕腳步,站在門口聽裡面的動靜——非常安靜。
她又從門縫裡望進去,只有蔣雨辰一個人坐在床上,頹頹地靠著床背;她臉上敷著藥,看上去像兩朵滑稽的高原紅。
沒看到媒體,也許媒體們還不知道;也許區區一個18線小偶像被綁架的消息,不值得讓他們知道。
李珍檬敲了敲門,裡面的人一激靈,從靠背上直了起來。
「誰?」
李珍檬應了一聲,然後推門進去。
一看到她,蔣雨辰的臉色有些微妙地變化。
但並不是李珍檬以為的那種變化。
她十分刻意地朝自己挑起嘴角,似乎在笑,然而眼神裡沒有半點笑意,目光反而像被雨淋濕的頭髮,又冷又沉。
「……你沒事吧,檢查結果怎麼樣?」李珍檬在她床邊坐下,「阿林還在警察局……你父母呢?我已經給他們打過電話了,他們還沒過來?」
蔣雨辰又笑了笑,垂了眼不去看她。
「……你想吃什麼,我去樓下幫你買點吧,」李珍檬說,「你平時到這個點,都快吃完三頓了。」
說完她還故意笑了一聲。然而對面的偶像小姐姐抿了嘴,不接話,也不接笑。
李珍檬扁扁嘴,站起來就要出門去。
「你們為什麼要來救我……」蔣雨辰的嘴唇動了動,小聲說。
李珍檬一愣。
蔣雨辰垂著眼,手裡揪著被子,聲音輕得像從嘴角溢出來:「好不容易有機會逃跑……為什麼要來救我……」
李珍檬皺了眉頭:「逃跑?你都被他們揍暈了捆上了,你還想怎麼逃跑?」
她折回到蔣雨辰床邊,站著看她;但對方一直低著頭,於是她又坐下來,湊到她面前。
「怎麼可能不來救你,我看到你發的那排表情,一下子就覺得不對勁了,雖然你父母說,你之前——」說著,李珍檬突然明白過來,蔣雨辰說的「逃跑」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還指望靠這次綁架……讓你『不用上學』?」李珍檬看著她說,「就像你去參加海選一樣?」
蔣雨辰不說話。
李珍檬也停下,吸了一口氣:「我理解你當初去參加海選的原因,但是光為了——」
「你理解個屁,」蔣雨辰突然開口,「你像我一樣被腦門上貼著試卷推到家門外站過嗎?像我一樣一個暑假沒出大門,每天五套試卷輪流做?我考個全班第一,我爸媽問我為什麼不是年段第一,考個年段第一,他們說這分數比上一次考試的差多了,是不是其他人都考砸了讓我撿了便宜——你呢?你考個全班第一,怕是能讓你爸媽誇上三天,你拿什麼理解我?靠聯繫上下文分析段落大意?」
這一次是李珍檬不說話了——沒話好說,確實如此。
「我不想再被家裡關著,所以去參加海選……結果跑到哪裡不是火坑?在學校的時候被爸媽按著學習,一天天的盯成績排名,盯分數漲落;做了偶像,還要盯票數,盯流量,盯渠道資源……你不盯,製作人經紀人同隊的隊員天天替你盯!名次差了要被罵,名次超過前面的,要被那一家的粉絲罵!我考年段第一的時候,可沒被排在我後面的人罵過全家!」
「你上次也說,想想做偶像也很辛苦——你又沒做過,你以為的辛苦是多辛苦?每天起早摸黑地練歌練舞,嗓子啞了腳扭了還不能請假,還要時刻提防著有人給你下絆子……粉絲的提問不能多說,記者的提問不能多說,下了台隊友和你聊天,也不能多說——你怎麼知道人家有沒有開著錄音錄像?說錯話了是自己沒長腦子,活該去死;就算什麼都沒說錯,人家剪輯一下掐頭去尾,發上微博,馬上讓你被揪著全網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稍微抱怨幾句,就有人拿『能給粉絲帶來幸福』這種日產雞湯來糊弄人……那我呢?我就活該做米老鼠皮套裡的那個人,唱歌跳舞扮醜逗人開心?我不想過這種日子,有什麼錯?」
蔣雨辰一氣說完這些話,閉了嘴,不再開口。李珍檬想解釋或者安慰幾句,但又有什麼話好說?
蔣雨辰自己也明白得很,哪用得著她廢話。
何況就算要安慰,怎麼安慰?聯繫上下文闡述中心思想?
她就只能默默坐著,也低了頭,手指揪起自己的褲子,好像那塊布料上能揪下話來。
靜了一會兒之後,蔣雨辰輕輕歎了口氣:「對不起……我不是跟你發脾氣,只是這些話憋久了——」
有人敲了兩下門,然後擰動了門把。
兩人都被嚇了一跳,李珍檬立刻從床邊站起來回過頭,看到林落焰從外面走了進來。
「……林老師。」蔣雨辰也畢恭畢敬地叫了他一聲。
「林老師你也做完筆錄了嗎?」李珍檬問。
林落焰點了點頭,然後走到病床邊,看看李珍檬,又望向蔣雨辰。
「綁架犯的身份已經查出來了——先是外來務工,失業之後就成了盲流,」林落焰說,「大概是為了弄點回鄉過年的錢,才盯上你——其中一個好像還是你的粉絲。」
蔣雨辰「噢」地點了點頭。
「這幾個都是窮鄉僻壤出身,說起來還一口一個慘,說是真的沒錢了,想過年給孩子買身新衣服,給父母買藥看病,」林落焰說著,哼笑一聲,「窮就去掙錢,有手有腳的大男人,什麼活不能幹?我看他們純粹是又懶又壞,不想工作,只想天上掉錢。」
說著,他朝蔣雨辰一望。
「從這一點上來說,你也跟他們差不多。」
李珍檬一愣,她看見蔣雨辰臉色都白了。
這個人又要搬什麼歪理邪說??李珍檬簡直想跳起來喊直男閉嘴。
「他們不想吃苦受累地工作,於是選了一條自以為是捷徑的路——跟你不想繼續被父母管教而去參加海選,不想繼續做偶像又回到學校……有什麼區別嗎?」林落焰說。
「……怎麼沒有區別?這根本就不能拿來比吧!」李珍檬忍不住替蔣雨辰開口,「綁架是犯法的!做偶像犯什麼法了?也沒有傷害別人啊!而且蔣雨辰哪裡懶?比……比我勤快多了!」
但林落焰沒有理她,目光朝蔣雨辰一劃。
「你既然選擇成為偶像,那之後不管發生什麼,都是這個選擇帶來的代價,都是你要承擔的代價——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林落焰說,「你練舞到半夜,人家也未必比你睡得早;你唱歌到失聲,人家說不定吃了藥才剛好起來——你那點努力算什麼?不過是做好了分內事。做偶像是你自己選的,你又說什麼『活該』?你後悔的不過是這工作沒你想的那麼輕鬆——就像現在在警察局裡的那些人,他們最大的懊悔不是違法犯罪,而是遇上了我。」
……剛才說的那些話都被他聽見了!李珍檬皺了眉頭。
「有句話叫『眾生皆苦』,」林落焰說,「這世上,但凡想要活得好看些的,誰不努力?」
「那努力還有什麼用?」蔣雨辰說,「反正眾生皆苦,努力了還是苦。出了這個坑還有另一個坑,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在坑裡躺著了。」
「是,努力本身是沒有意義的,」林落焰說,「它的意義來自結果。如果頭懸樑錐刺股地學習了很久,卻連一分都沒提高上去,那還是別哭哭啼啼地告訴別人,『至少努力過了』——你的努力除了證明你笨,什麼用都沒有。」
蔣雨辰沒有說話,但很不服氣地咬著嘴唇。
「努力和逃避的區別在於——你還會被同一個麻煩折磨多久,」林落焰說,「你從學校逃去娛樂圈,又從娛樂圈逃來學校,就像一隻疲於奔命的兔子,跑來跑去,背後沾著的還是那幾顆蒼耳。現在你發現逃不掉了,蒼耳還越滾越多,越滾越大——於是,只能寄希望於綁匪從天而降了?」
林落焰笑了一聲。
「……所以我去解約就行了吧,」蔣雨辰瞪著他說,「是,我什麼問題都處理不好,學習工作都是一團亂,只會找藉口逃跑!那我不做偶像了,從根源上解決一個問題!」
「如果你做偶像只是為了逃避學校的話,確實可以解約了,」林落焰說,「不喜歡的工作,幹著只是折磨自己。」
病房裡安靜下來,蔣雨辰沒有接話。
李珍檬看看兩人,剛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走廊上突然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
緊接著,病房的門被一把推開。
「沒事吧,雨辰?」「檢查結果出來了嗎?哪裡受傷了?」
蔣雨辰的父母從門外撲了進來,匆忙又焦急。
李珍檬和林落焰立刻給兩人讓開空間,看著他們走到蔣雨辰床邊,拉著她左右細看。蔣爸爸又轉身問林落焰一些事,他都一一回答了。
「現在吃了苦頭,知道錯了吧?」蔣雨辰的媽媽突然話頭一轉,「要我說,就該和初中時候一樣,每天上下學接送!早這麼幹了,哪會出這種破事!」
「馬上把那邊的工作辭了,」蔣爸爸也說,「名氣沒見有多大,倒先被賊惦記上了!」
「當初就不該報名!你哪是那塊料!」
「老老實實讀書有什麼不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別整天動什麼歪腦筋!就算要動,你有那個本事嗎?」
「……我不,」蔣雨辰說,「我不辭職。」
聲音不大,語氣也很弱,但眼前的喋喋不休瞬間中斷了。
蔣雨辰低了頭,再次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我不辭職……」語氣還是很弱,但聲音大了一些。
「你可得了吧!」蔣媽媽說,「你唱歌什麼樣我們又不是不知道?跳舞也難看得要死,就這水平你還想做你的偶像?給我死了這條心,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這才是正道!」
說著她朝林落焰斜了一眼:「林老師你說是不是?」
林落焰咳嗽了一聲。
「有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他說著視線一轉,「蔣雨辰,你是被領養的嗎?」
屋子裡的人都一愣,然後蔣雨辰父母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蔣爸爸氣紅了臉,手指哆哆嗦嗦地朝林落焰一戳,「今天不給我解釋清楚,我馬上就去舉報——」
「畢竟,像你這樣聰明伶俐,溫柔可愛,善良乖巧,又漂亮又活潑,還那麼有上進心,又勤勉刻苦的女孩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這二位親生的啊。」林落焰說。
蔣爸爸的手指哆嗦得像開了振動模式,兩人臉上都紅紅白白,就是說不出話來。
「……行,我明白林老師的意思,」蔣雨辰媽媽說著,轉向蔣雨辰,「我們可能是對你嚴厲了點……這還不是為了那你好?我們是在幫你指出你的錯誤和不足!」
「你的優點我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們是不敢跟你說!怕你聽慣了好話,到最後一事無成!」
林落焰沒有說話,但李珍檬似乎聽到他輕輕哼了一聲。
蔣雨辰抬起頭來了,視線在淚水包覆的水膜之後一顫一顫。
「我小時候,你們常跟親戚說,我從來沒跟你們要過東西,很懂事,」蔣雨辰說,「因為那時候我知道,要來的玩具都是會玩膩的,不如不要……還能聽你們誇誇我。」
她吸了一口氣,眼淚「啪嗒」落在手背上。
「這也是你們唯一誇過我的話。」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38:40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節課
——《實習班主任勇鬥綁匪》
——《他用血肉之軀為學生擋下凶徒的尖刀》
——《手無寸鐵,心有大愛——記外國語學校高一(18)班林落焰老師》
……
這一周裡,本地大小報紙,電臺廣播,新聞播報,網站頭條,論壇熱帖,vx攻眾號……隨便選個媒體平臺——哪怕是小區阿姨口耳相傳的八卦交流——都能看到,聽見林落焰的名字。
第一天,是報紙邊條上的簡訊;第二天,是整整一個版面的專稿;第二天晚上,電視新聞裡出現了林落焰的大頭;到了第三天——
「這兩天到處在說的那個林老師……不會就是你們班的林老師吧?」爸爸放下手機,問李珍檬,「那被綁架的那個化名小雨的……?」
「……是我們班上的啊,」李珍檬說,「人家都是化名了,你還猜什麼。」
「那這麼一來,你們林老師可是立大功了啊。」媽媽也說。
確實立大功了,聽說下周的校會上,林落焰還要被校長當眾表彰,還要在國旗下發表講話,講講當時的心路歷程。大家都在說這位實習老師的編制這次大概是穩了,最低程度,學生家長也得送面錦旗去。
——學生家長沒送錦旗,也沒有當面感謝過哪怕一句話;據李珍檬所知,還差點跑去投訴這位救了他們女兒的實習老師。
投訴理由大概是人身攻擊。
而被綁架的「小雨」在那之後,暫時也沒有回到學校。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現場目擊者和參與者,李珍檬在第一時間接受了全班同學的採訪。
「聽說她第一個聯繫的是你,就發了一排表情?你怎麼看出來她不對勁了呀?」
「因為……我聰明。」
「阿林是怎麼找到綁匪在的房子的?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小區,他怎麼就知道她在那兒?」
「因為……他運氣好。」
「我看報導上寫的,綁匪有六個人啊,阿林一個人把他們都打趴了,這麼厲害?你看見他怎麼打的了嗎?」
「沒看到。」這個回答十分果斷,毫不猶豫——可能是因為沒有撒謊。
除了最後那支一次性筷子,李珍檬確實沒看到林落焰是怎麼幹架的。她總不能給大家表演一段「嘩啦啦」「乒乒乓乓」「唰——」「啊——」「呃——」「呸!」「咳咳咳」的口技。
然而因為在這個最關鍵的問題上缺乏目擊證詞,整個新聞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於是圍觀群眾的熱情在兩天後就消散了,與此同時紛紛發揮個人想像,創作出一幕幕各具特色的「林落焰大戰綁匪」,在校內流傳。
上課鈴聲響起,自習課。李珍檬看了看旁邊空著的座位,替她把今天發的試卷塞進抽屜,然後開始做作業。
——手機震了一下,[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林落焰那天到底是怎麼幹的,沒露出馬腳吧
元氣小檸檬:說了我沒看到啊,他讓我留在外面,別進去[摳鼻]
元氣小檸檬:露不露馬腳……不好說
元氣小檸檬:反正我就看他折了一段樹枝,然後衝進去了
元氣小檸檬:然後就penTa_kill ,林落焰已經主宰比賽了
元氣小檸檬:從頭到尾就幾秒鐘的事,就算要看也來不及看
劍在匣中:樹枝?
元氣小檸檬:樹枝,現場從窗外小區的樹上折的
劍在匣中:[摳鼻]
劍在匣中:我想也是,他要是用劍,怕是能連你一起屠了
元氣小檸檬:……[摳鼻]
劍在匣中:那他的劍呢,你在外面幫他拿著?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什麼劍?
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出去說,樓上
李珍檬一愣,馬上聽見教室後門「吱呀」一響,有人出去了。
她回頭一看,小結巴旁邊的位置空了。
李珍檬想了想,揣上手機,從前面走了出去。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自習課時間,樓梯間裡十分安靜,稍微有些大點的動靜,就能被樓下教室聽到。
於是李珍檬只能壓低聲音,靠表情來渲染語氣。
「我還想問你是什麼意思呢,」李珍檬使勁皺了眉,「什麼劍?長什麼樣?」
「你是說你沒見過林落焰的劍?不可能吧,」段響劍說,「你回憶一下,他有沒有帶過形狀類似的東西……大概這麼長,這麼粗……」
他邊說邊比劃了一下。
可能是李珍檬思想齷齪……總之看著怪難為情的。
「沒見過沒見過,」李珍檬皺著眉頭擺擺手,彷彿段響劍比劃了個什麼髒東西,「可能是他藏起來了吧?平時不能拿出來的那種……」
這描述聽起來……似乎更難為情了。
「不可能,」段響劍十分肯定地說,「我們紫陽宗弟子,劍不能離身,人在劍在;就算出現迫不得已的突發狀況,也要想辦法先把劍寄放在安全的地方。」
「哦,所以你走到哪兒都帶著你的喜羊羊。」這一點李珍檬倒是早就看出來了——就算是現在,對面這位紫陽宗弟子手裡還抓著他的「豎笛」。
段響劍臉上紅了紅:「……我找不到合適的劍囊,結果發現小時候我媽給我做的豎笛套子尺寸正好……」
「哦,挺可愛的,很適合你。」
段響劍咳嗽一聲,表示喜羊羊的話題到此為止。
「林落焰的劍是掌門親授的,歷代掌門都曾經用過,意義非凡,他絕對不可能不帶在身上,」段響劍說,「他出事之後,我們搜尋了他閉關的山洞——沒有發現任何遺留,肯定是被他一起帶來了。」
「……那會不會是他來的時候弄丟了?」李珍檬突然想到,「我是說,他穿過來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丟了,沒了,不見了?」
段響劍皺了皺眉,搖搖頭:「林落焰不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弄丟的。」
「我是說,不是他故意想丟,就是不小心丟了。」
「不可能。」斬釘截鐵。
那好吧。
李珍檬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那事發當時——我是說在你們那個時候,他……突然沒了,這麼重要的劍也跟著一起沒了,你們豈不是很著急?」
《響劍傳》裡沒有提到那把劍的下落,至少在李珍檬所看到的部分,那把「掌門親授」的寶劍只出現了一次,然後就隨林落焰一同退場了。
「非常著急,」段響劍說,「但人都沒了,哪還顧得上劍?就算是為了劍,也要先把他找到——然後狠狠罰他。」
……說得也是。
「那天到底是什麼情況?」李珍檬說,「我之前問林老師,他說只記得有人突然闖進來,然後兩人打了起來……然後天雷落下……再之後的事,他就全忘了。」
段響劍搖搖頭:「不知道。那天晚上確實有幾個不長眼的試圖闖山,但都是群不入流的三腳貓,連山門都摸不到就被巡夜的師兄弟們趕出去了——不可能是因為這個。」
「……那可能是你們自己人?」
段響劍頓時眼神一凜,下意識地就要提高聲音,然而樓下走廊裡突然有人路過,他只好又憋了這口氣,壓低嗓子:「……反正為了他的事,我們師門上下調查了很久,你能想到的,我們都探查了;你想都想不到的,我們也想辦法試過了。」
他說著又皺眉笑了笑:「畢竟他是師父最心疼的弟子,又是門派大師兄,這一離去,師父也好掌門也好,終日鬱鬱寡歡……師娘和錚兒甚至還去找了神婆看事,問米走陰能用的都用了,找了他幾十年,什麼消息都打聽不到……誰知竟然是來了這裡……」
穿越途中,應該是一種超脫生死之外的狀態;既不能算作活著,也不能算作死去……李珍檬想,大概就像被放進冰櫃裡急凍起來,雖然一時心跳停止,但及時解凍,還能復活?
所以就算找神婆也問不出什麼東西。
說完這一些,段響劍沒有再開口。樓梯間裡安靜了一會兒。
「不過,就算來了這裡,他還是那副老樣子,」段響劍說著,眉頭一擰,「又自大,又狡猾……偏偏運氣還好得要命,真是令人討厭。」
「……你們倆到底是多大的過節?」
段響劍「哼」了一聲 。
「不長腦子的部分也是一點沒變,」段響劍說,「他怎麼就不想一想,上了這麼多新聞媒體,他的名字又這麼獨特……萬一被什麼人看見了怎麼辦?」
李珍檬一愣——這一點她倒是完全沒有想到。
「你是說,可能有別的認識他的人也來了?就像你一樣?」
段響劍沒有說話,這大概也只是他的假設。
李珍檬又想了想:「那難道就因為擔心自己會暴露,就不去救蔣雨辰了嗎?」
「我沒說這個,」段響劍皺了眉,「我的意思是,他就不能隱姓埋名低調做人?非要讓這麼多人都知道他叫林落焰,在這所學校,在這個班級?萬一那個人正在找他,要對他不利呢?」
被他這麼一說,李珍檬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不過……也不一定就有這麼巧吧?」她試圖往好的方向去想,「而且也不一定就是林老師的仇人——萬一只是一面之交……或者乾脆就是朋友什麼的……」
段響劍又「哼」了一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至於你說的,怕暴露自己,就不去救人那種事——你儘管放一萬個心吧,」他瞥眼朝她一看,「就算沒你在旁邊大喊大叫,林落焰只要知道了自己的學生『可能』出事——也絕對沒有二話,上天入地都要把人找回來。」
說完這一段,他轉頭望向窗外,好像又想起什麼過去的事了。
但李珍檬顧不上探訪這位先生的前世過往,她滿腦子都是他剛才說的——「萬一被什麼人看見了怎麼辦?」
那些新聞裡有姓名,地址,學校,班級……什麼資料都齊備了,甚至林落焰還上過電視新聞,大大方方地接受過記者採訪——連長相都被知道了。
這簡直就是按圖索驥,就差把林落焰領到人家面前了。
李珍檬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她第一次在小吃街遇到段響劍的時候,他說——感知到了「劍氣」。
「劍氣是什麼?」李珍檬立刻走到段響劍面前,開口問道,「你上次是不是已經察覺到,有和你們一樣的人來了,所以才有這樣的擔心?」
段響劍回過神來,朝她一望。
「你已經知道是誰了?所以直接判斷這是壞事?」
「……你就別操這些心了,」段響劍說,「你一個人凡人,操心了又能怎麼樣?還是準備你的期末考去吧……小孩子。」
說完,段響劍握著那柄「豎笛」,轉身走下樓去。
李珍檬看出來了,他不是「沒事說」——是「不想說」或者「懶得跟你說」。
那還能怎麼辦?她還能大棒子揍到他說?
她畢竟只是個「凡人」,輪不到她操這個心。
不但是「凡人」,還是個「小孩子」,管好期末考就行了。
哼。
就很氣。
李珍檬忿忿地抬腿,踹牆,雪白的牆壁上頓時印了一個37碼的鞋印。
要是揍得過,她寧可不用他招——直接抓住揍一頓都行。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兩個消息,先聽哪個
耳後刺青:竟然還能點播了?
布拉德汪:可見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天道酬勤:苦盡甘來,先聽壞消息再聽好消息!
耳後刺青:好的,那我們就先聽好消息吧
小福蝶:好消息,阿林的關鍵詞上熱搜微博了,目前是全榜第五名
天道酬勤:……
微風泡泡:哇!
甜甜甜桃子:阿林牛逼![激動][激動]
小福蝶:同時他的專題新聞被本地電視臺選送到省台,省台又送到國家台,今晚就要在國家台黃金檔新聞節目播出
生魚片:牛逼!
血之寫輪眼:牛逼!
鋼鐵白兔:現在阿林是不是在全國範圍內都出名了啊[擦汗]
元氣小檸檬:……
布拉德汪:所以你說的壞消息就是指他的臉要上國家台了,提醒我們別看電視?
小福蝶:[為難]
小福蝶:壞消息是
小福蝶:楊老師昨天和高老師去吃飯了[淚奔][淚奔]
鋼鐵白兔:……
耳後刺青:什麼情況??
甜甜甜桃子:我不同意![抓狂]拆散他們![抓狂]
微風泡泡:說起來,為什麼楊老師突然就不理阿林了?太奇怪了吧,總得有個原因?
元氣小檸檬:難道是有誰在楊老師面前胡說八道,讓她誤會阿林了?
甜甜甜桃子:誰呀這麼壞![抓狂]
鋼鐵白兔:一定要查出那個混蛋,把他吊起來打死
劍在匣中:……
生魚片:你們差不多點!大哥都看不下去了!
鋼鐵白兔:[左哼哼]
元氣小檸檬:[左哼哼]
小福蝶:哦,其實還有第三個消息
血之寫輪眼:什麼事?
小福蝶:蔣雨辰明天就回來上課了
——明天到了,班級群的聊天記錄還是停留在這句話。上一次享受這個待遇的,是班長讓人改群名的通知。
李珍檬7點不到就去學校了。上一次享受這個待遇的,是被她忘了帶回家的雙休日作業。
到校後,她把蔣雨辰的課桌椅擦了,桌上的東西收拾整理了,抽屜裡剩下的零食看看保質期,過期的扔,沒過期的都按大小形狀分類碼放。
她還提了滿滿一袋小零食,是據她觀察蔣雨辰平時喜歡吃的,也照著原樣放進抽屜了。
然後她就隨便攤了本課本,坐在位置上等著。
6點50,遠處操場上有人喊號。
6點55,隔壁班的值日生到校了。
7點,教室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後門被推開——
「今天怎麼這麼早啊李珍檬,又忘了帶作業了?」
「……作業都做完了,」李珍檬扁扁嘴,「林老師早。」
林落焰沖她點點頭,好像又想說什麼,但嘴巴動了動,沒說出來。他抬手抓抓腦袋,彷彿在手動整理表達內容。李珍檬簡直能聽到翻動發言稿的「唰啦啦」的聲音。
「……今天蔣雨辰要回來上課了。」林落焰說。
「知道。」
「你也別跟她提……提那件事,如果有別的同學來問,你就受累點,想辦法幫她擋了吧。」
「知道知道。」
「還有……你稍微幫我打聽一下……」林落焰嘴角一拉,看起來十分為難,「那天我對她說的話可能有點過分……她不會懷恨在心吧?萬一真的……那你可得幫我說說話!」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要幫他說話?
他當時罵蔣雨辰罵得那麼利索,現在時候後悔了,還要自己為他挽回形象?
李珍檬內心瞬間組織完了一篇針對林落焰老師的小黑狀,然後鎮定地點頭:「我知道了。」
「……好好好,那就好……」林落焰難得沖她笑笑,然後轉身要走出教室。
「林老師,」李珍檬喊住他,「我也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
林落焰停了腳步,轉過身來。
「不知道該不該去的地方,不要去;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不知道該不該把握的機會,趕緊把握——你要記著這些,以後能少走很多彎路。」人生導師的語氣,還配上長輩般慈愛的表情——真是令人討厭。
尤其是他自己才剛剛說過很多「不知該不該說」的話。
「這個問題不是我自己要問的,」李珍檬說,「是你師弟讓我問。」
「響劍?他為啥不自己來問我?」
……可能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殺意的波動吧,李珍檬想。於是她也不廢話,直接開口——
「林老師,你的劍呢?」
林落焰臉上慈愛的笑意頓時一滯,然後迅速垂了眉扁了嘴,目光透過窗戶折向遠處,假裝看風景。
「弄丟了,一直沒找到。」像個丟了午餐費的小學生一樣垂頭喪氣。
「……弄丟了?在哪兒丟的?」李珍檬簡直難以置信,「段響劍說,你們紫陽宗不是人在劍在的嗎?」
「來的時候丟了,」林落焰說,「它要跑……我有什麼辦法,我又留不住它。」
難以置信。
更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還能把自己弄丟了劍的事說得這麼委屈巴巴,彷彿錯不在他。
竟然還能擺出這副「劍大了,有它自己的主意」的語氣。
「……那不是掌門傳給你的劍嗎,這都能弄丟?」李珍檬說,「你就不怕萬一你師父知道……萬一你又回去了,會被他們打死嗎?」
林落焰猛地一轉頭:「所以你以為我為什麼——」
話頭停了,他彷彿突然反應過來,眉頭一皺,嘴巴緊緊地閉上,也不管李珍檬的追問,直接轉身走了。
然後早自習開始,蔣雨辰來了,化了淡妝,漂漂亮亮。
她從門口探頭進來的時候,教室裡的人靜了一靜,還不到一秒,又立刻回到吃早飯的吃早飯,抄作業的抄作業,玩手機的玩手機的狀態——彷彿什麼也沒看到。
前排有幾個女生和她打招呼了。李珍檬看蔣雨辰又擺出那副營業笑容,猜想她們大概是在問她關於「綁架」的事。
問這個幹嘛……李珍檬想,她寧可她們也裝作沒事發生,總好過現在這樣,為了自己的八卦欲,一遍遍揭人家的傷疤。
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幫蔣雨辰解圍,對方已經滿臉堆笑地揮別前排妹子,背著書包朝她過來了。
「早呀。」偶像小姐姐笑嘻嘻地說。
「早」,李珍檬說著站起來給她讓開位置。蔣雨辰走進座位裡,把書包往桌上一放。
精巧又時髦的小書包,大概只能放得進三四本課本。李珍檬看著她從書包裡掏出東西來——也確實只有三四本課本。
「……今天不帶吃的了?」她忍不住問她。
蔣雨辰轉頭笑了笑,剛要回答,聽到周圍有些議論聲「悉悉索索」地浮了起來。
假裝吃早飯的人,假裝抄作業的人,假裝玩手機的人們……都從各種角度,悄悄地,光明正大地,朝這邊打量。
李珍檬回頭「呿」了一聲:「幹你們的事去!」
蔣雨辰垂眼笑了笑,然後開口了。
清亮亮的,正好能讓全班都聽見的聲音。
「之前有些地方是我做得不對……遇事就跑,推卸責任……還喜歡撒謊,」蔣雨辰說著,摸了摸鼻子,臉頰有些發紅,「剛來一個月就連累了李珍檬,上星期又給林老師添麻煩……」
躲在課本後面的視線都探出頭來了。
「前兩天在家的時候,我也想了很多事……想通了,下定決心了,才回來上課的。」
蔣雨辰停了停,從位置上站起來:「這裡有很多事要對大家坦白,希望你們知道真相以後,能夠原諒我。」
「……什、什麼?」李珍檬覺得不太妙。
蔣雨辰閉眼吸了一口氣。
「之前我發給大家的餅乾,說是我自己做的——其實是買來的……包裝也是讓店裡的人幫我包的……」蔣雨辰說著,皺著眉頭紅著臉一鞠躬,「對不起騙了大家!其實我只會做番茄炒蛋!」
教室裡「唰」地一靜。
40多雙目光,情緒複雜。
「滋溜溜」……有人情緒複雜地嗦了口酸奶。
蔣雨辰又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
「身高也是騙人的,不是個人資料裡寫的170,其實只有168……167.6!」
「眼睛一千多兩千度,是後來去矯正的……以前摘了眼鏡根本就是瞎子。」
「頭髮是接的,以前只到肩膀,為了上節目才弄了這頭捲捲……」
「之前聊天的時候我說我喜歡聽音樂和看書……都是假的,其實我只喜歡吃東西和睡覺。」
「……公司合約也沒有那麼多屁話,可以參加校內活動,也可以和男生同桌……反正之前的都是我的藉口。」
「……不過微博粉絲不是買的,哦,不是我自己買的……」
蔣雨辰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大事小事,頭漸漸低下,兩手絞在一起搓了又搓。一直到早自習下課鈴響了,她停了嘴,抬頭朝教室裡一望:「我說完了……」
教室裡還是非常安靜。
「其實告訴大家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今後能和大家坦誠——」
「沒說完,最關鍵的問題沒有交代!」一個女生的聲音響了起來。
蔣雨辰一愣。
「餅乾在哪兒買的,」那女生說,「把店名報出來,大家還是好朋友。」
其他人跟著小聲議論起來:「……確實挺好吃的。」「當初沒好意思說,如果是手工做的,總不能讓蔣雨辰天天給我做吧?」「我也是,還自己去研究烘焙了……」「原來是買的啊,那就容易多了。」「大家不如團購吧?」
蔣雨辰又是一愣,然後咧嘴笑了出來:「好呀,那我們今天放學一起去!」
「你之前怎麼吃那麼多零食呢,」又有人問道,「我早想說了,看你天天吃一大堆,肚子不難受嗎?」
「哦,這個其實……說來有點不好意思,」蔣雨辰撓了撓臉,「我那個時候……不想參加演出活動,想著如果長胖了,說不定就不需要我出鏡了,於是就使勁吃拼命吃,不知不覺養成習慣了……結果死吃了一個月,一點用都沒有,根本沒胖,好氣啊。」
教室裡又靜下來了。
女生們的臉色不太好看。
「不過現在不會了!」蔣雨辰說,「我已經決定兩頭都要好好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學習!上個月我仗著自己都學完了,幾乎沒有好好聽過課,上課都在吃東西玩手機……現在期末了……如果你們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儘管來問我,雖然我不能保證什麼都懂,但初中的時候……我也是常年年段前十的!」
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了。
「……你可少說兩句吧。」李珍檬拉了拉蔣雨辰的袖子,讓她坐下來。
蔣雨辰「噢……」地點了點頭,然後朝她一看:「那……你原諒我嗎?」
「啊?」
「就之前……撒的這些謊……還有連累你那麼多……」
李珍檬挑眉一笑:「那我們畢竟都是一起睡過覺的朋友了。」
蔣雨辰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臉上一紅,也咧了嘴「嘿嘿嘿」地笑。
「那我今後一定監督你好好學習,」蔣雨辰說,「每天檢查你的課堂練習,幫你整理回家作業,一定不讓你忘記帶試卷回家。」
……李珍檬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了。
然後下課時間結束,上課鈴響起,起立,敬禮,老師好。李珍檬趁機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小雨滴答]加入了群聊。
人心真是複雜。
15歲的李珍檬同學這樣感慨道。
並不是因為偶像小姐姐回來之後彷彿變了個人,不再需要眼鏡切換人格模式,隨時隨地都能進入學霸狀態——上課不吃零食不講空話,下課檢查李珍檬的課堂筆記,放學前替她理好回家作業,必須當天作業當天完成。
也並不是因為林落焰上了新聞之後,在年段裡的聲望日漸提高,各位老師對他十分客氣,連7班那位張老師在走廊裡遇到他,也要笑得法令紋從海底浮起,眯了眼叫一聲「林老師」,然後側過身讓他先走。
(不過也許他們畏懼的是他一挑六的戰鬥力……李珍檬想。)
甚至她想起林落焰的囑託於是試探著問了問蔣雨辰對那天林落焰那番話的感觀,結果對方不但沒有記恨他,反而連連點頭稱是認為他說得很對並且雙頰還有隱隱飛紅——這都沒讓李珍檬產生太大意外。
(畢竟雖然他罵蔣雨辰罵得狠,但罵她父母更不嘴軟。)
最讓15歲的李同學感慨人心複雜捉摸不透的,是眼下,放在她面前,課桌上,的一個小盒子。
簡單的禮品包裝,看不見裡面是什麼東西。李珍檬拿起來晃過,不輕,也聽不見響,看起來似乎很有分量。
這個東西,是今天早自習開始之前,教室裡人還不多,蔣雨辰也沒有到校的時候,段響劍過來給她的。
「生日禮物。」他是這麼說的。
對,15歲的李珍檬同學,下周就是16歲的李珍檬同學了——她是一個懶得丟盡了摩羯座的臉的摩羯座。
「……你怎麼知道的?」李珍檬用打量人販子的眼神打量他。
「你們家掛曆上不是圈出來了嗎,」段響劍說,「大紅色記號筆,顯眼得不得了,還畫了好多顆愛心——你自己畫的吧。」
「……哦。」確實是自己畫的,為了「在不經意間」提醒爸媽。
「我媽說你們家請了晚飯,又特地送我回家,一定要好好謝謝你們,」段響劍說,「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怎麼謝,就還是順個生日的便吧。」
他就把那個盒子在李珍檬桌上放下了——然後扭頭走得飛快,快極了。
人心複雜,李珍檬想。
……但還是有點怪不好意思的。
這件事讓李珍檬惦記了一整個早自習。眼下下課鈴已經響過了,教室裡吵得要死,她又拒絕了小偶像發來的一起上廁所的邀請——總之,這幾分鐘裡,沒人注意即將年滿16歲的李珍檬同學。
於是李珍檬開始拆盒子。
段響劍把禮物給她的時候說,這是一件對她很有幫助的東西,如果她能充分運用起來,那麼不但對她現在的生活有幫助,在以後的日子也能讓她獲益匪淺。
難道是和那串玉珠手鏈類似的東西……?
——盒子打開了,裡面是一本書。
李珍檬眯了眯眼。
《沉默之道》。
封面上的黑色人影,嘴巴上貼了一張紅叉,旁邊的對話框氣泡上也貼滿紅叉。
不知道選書的人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很有寓意。
……等以後有空了再學習吧,李珍檬把書扔進抽屜。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李珍檬去辦公室交一份「雖然沒忘記帶回家也早就在家做完了但誰知收作業的時候正好找不到了呢」的作業。
運氣很好,林落焰不在——他最近自習課經常不在,不知道去幹嘛。於是李珍檬十分愉快地把自己的作業本塞進那堆沒批改過的本子裡,轉身就要出去。
「嘩啦」,這一轉身把旁邊辦公桌上那一堆高高的作業本給碰掉了。
旁邊辦公桌的楊冰老師轉頭看了一眼,面有不快。
18班的人對這位隔壁班老師一直感覺十分親切,雖然她不教自己班,但漂亮又和氣的女老師哪個不喜歡?何況正因為她是隔壁班老師,她才管不到自己班的雞零狗碎——沒有直接利益衝突,還有什麼理由不喜歡?
只是最近楊老師和林落焰吵架(?)之後,18班的各位看到她都不敢出聲,彷彿是自家兒子欺負了別人小姑娘,心裡有愧。
李珍檬就趕緊蹲下來收拾作業本了。
楊老師也彎腰去撿。兩人一本一本地把本子撿起來,堆回桌上。
「你們班同學現在很用功嘛,」楊老師突然開口了,「期末考要再逆襲一次?」
「學生就應該好好學習,分內事,」李珍檬說,「應該的應該的。」
「還是你們林老師有號召力,能讓全班一條心一起努力,」楊老師說,「我們班那群人,平時上課還跟我嘻嘻哈哈開玩笑,真的訓起話來,都沒幾個人聽。」
這事李珍檬也大概知道一些,畢竟兩個班只隔了一堵牆。
楊老師很受學生歡迎,都說她平易近人,很好相處。但被學生當成朋友的代價是——她的「朋友」們不服管。
因為很好相處,所以她的話沒人聽;因為平易近人,所以沒有師威。
……難不成,她是羨慕林落焰在學生中有威信,能服眾?
李珍檬想了想,雖然大家之前確實是為了林落焰才一起努力學習,但那種感覺……並不太像是「在他的領導下」。
反而他還勸他們,「差不多就行了」「盡力而為」。
李珍檬也覺得有些說不明白,可能只能總結成「這個人運氣真好」吧。
作業本整理好了,李珍檬低頭看了看楊老師的書桌——非常乾淨整潔,電腦旁擺了一溜可愛的小娃娃,書架上放著兩盆胖嘟嘟的多肉,充滿生活情趣。
和旁邊的某張桌子形成鮮明對比。
「好了,你回去上自習吧。」楊老師說完,繼續看她面前攤開的那本書。
李珍檬摟了一眼:是本菜譜。
「楊老師在學做菜啊。」她順嘴就說了一句。
楊老師臉上紅了紅,隨手把書合上:「沒……我就……隨便看看。」
「學做菜你可以問問我們林老師啊,」李珍檬不失時機地說,「他很居家的,我好幾次在超市遇到他買菜,估計是買汰燒一條龍。」
「他不是家裡有人做飯了嘛。」楊老師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
「沒有吧,他好像和房東夫婦一起住的,」李珍檬說,「最多也就讓護工保姆什麼的做頓飯——」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彷彿有一道電流從李珍檬腦中穿過。
……她完全想起來了!
失去的記憶復甦了!
孟婆湯被摳吐了!
那個「在楊老師面前胡說八道」,害得「楊老師是不是對阿林有了誤會」,於是大家群情激憤,要把他「抓出來吊起來打死」的混蛋……搞不好就是她本人?!
是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對楊老師說了一句,「林老師可能家裡有人做飯」,所以讓她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
「……對,就是保姆做飯啊,」李珍檬趕緊加強語氣,「就林老師那個直男大條,他還想吃誰做的飯?能受得了他的臭脾氣,還能不被他的智障話氣死的,我看只有菩薩了!」
楊老師「噗」了一聲,很輕。
「我也是最近才心血來潮,想學點廚藝,」楊老師說,「前兩天正好跟同事去了幾家家庭餐廳……平時我不怎麼去這種地方,沒想到菜色還滿簡單的……於是想著說不定我也行……」
正好,同事,家庭餐廳。
關於班級群裡流傳的「楊老師和高老師一起吃飯事件」,名偵探李珍檬,破案了。
「家常菜嘛,那你儘管問林老師就好了,」李珍檬說道,不是,吹道,「他搞不好做得比那種網紅小店厲害得多,儘管問,不用跟他客氣。」
楊老師又是「噗」一聲笑:「行了,你回自己教室去吧。」
李珍檬還是不放心地又交代幾句,努力洗清林落焰身上的嫌疑;一直說到楊老師不耐煩地皺了眉,抬頭斜了她一眼。
「李珍檬,怎麼林老師的事,你知道得那麼清楚啊?」
李珍檬才張了一半的嘴頓了頓,閉上了。
「……沒有,我就是瞎猜的,」李珍檬說,神情鎮定,語氣冷靜,「那我回教室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38:57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節課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今天上午第一節課前,楊老師拿出自帶飯盒分給阿林,表示自己剛剛開始學做菜,希望阿林能賞臉品嘗並對自己的手藝給與技術指導
耳後刺青:……這兩人在搞什麼,拍日劇嗎?
微風泡泡:怎麼關係突然變好了?
甜甜甜桃子:阿林加油!好好表現![抓狂]
小福蝶:阿林中午吃完後表示,飯煮爛了,下次水放得少點;煎蛋也是糊的,裡面還有幾片蛋殼;獅子頭根本沒熟,醬汁齁得要死,能不能把飯裡的水勻一點出來沖淡味道
鋼鐵白兔:……大傻逼
生魚片:沒救了……
血之寫輪眼:誰去教教他……
耳後刺青:拉去火化吧
小福蝶:楊老師當場遭受巨大打擊,悶悶不樂
甜甜甜桃子:阿林混蛋![抓狂]
小福蝶:阿林繼續表示,你這個水平我指導不了,明天我帶午飯給你,你自己嘗嘗,感受一下差距
布拉德汪:……
劍在匣中:……
生魚片:……word馬這什麼神操作??
圓圓朵朵:局勢被他逆轉成功了?
小福蝶:截至發稿前,楊老師心情十分愉悅,已經在辦公室哼了三首歌
小雨滴答:……
耳後刺青:……等等你這傢伙是裝了竊聽器嗎??報個八卦居然還要搞一波三折??
布拉德汪:直男自有直男福……
鋼鐵白兔:說不定楊老師就是看中他這種野生動物般的質樸天性……?
微風泡泡:不過兩人不是吵架了嗎,怎麼關係突然好了?
甜甜甜桃子:我錯過什麼了??[可憐]
元氣小檸檬:[推眼鏡]
張彥明01:[吸鼻涕]
張彥明01:我插一句啊
張彥明01:距離期末考還有不到半個月,大家認真複習,不要花太多時間在聊天上了
天道酬勤:同意!
耳後刺青:[摳鼻]
張彥明01:所以我準備開個全員禁言,禁到寒假為止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不用了吧,大家自己都有數啊!
元氣小檸檬:換句話說你覺得這群蠢貨的成績是靠關個群就能救起來的??
生魚片:……
【[元氣小檸檬]已被群主禁言一小時】
微風泡泡:我也覺得關群就不用了吧……
甜甜甜桃子:不要啊![大哭]
天道酬勤:同意班長!
天道酬勤:是該靜下心來學習了!
天道酬勤:一天天就知道在群裡八卦,有什麼意思?能提高成績?
天道酬勤:要是這次期末考讓7班反超了,豈不是加倍丟人?
天道酬勤:整個年段都盯著等著看我們的笑話,我們怎麼能麻痹大意?
天道酬勤:照我說啊
【群主已開啟全員禁言模式】
——教室裡頓時響起一片「咦?」「嘖……」「唉——」「搞毛啊!」的聲音,彷彿秋夜裡叫得一聲長一聲短的蛐蛐兒。
李珍檬放心地把手機放下了——不是只有她丟人。
當前時間是下午5點,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回家的時間段。本來大家可以一邊水群一邊磨磨蹭蹭地看書寫作業,只等放學鈴一響,背起書包飛奔回家。
但現在,群說沒就沒了。
連李珍檬都只能翻開書,老老實實地做起作業來。
「今天回家有四張試卷,你可別忘了。」蔣雨辰提醒了她一句。
「哦。」
蔣雨辰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親手替她把試卷折好,壓在筆袋下面:「這下總不會忘了——再忘就打你。」
「……謝謝媽媽。」
「不客氣。」
說完,蔣雨辰提了書包站起來:「今天有演出,跟阿林請過假了,我先走了。」
「……媽媽再見。」
偶像小姐姐出去了,那扇門打開又關上,教室裡還是一樣的安靜。李珍檬前後看看,除了她,其他人都在低頭學習——沒勁極了。
她又轉頭看看教室角落,段響劍也握著筆寫作業,臉上一副百無聊賴的表情,手裡的筆倒是動得飛快。
……這麼一想,他前世的記憶恢復之後,會不會感覺自己就是在陪一群小孩過家家?李珍檬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畢竟他是享盡天年之後去世的,教室裡所有人的歲數加起來,怕是還不如他的年紀大。
只是李珍檬馬上又想到課桌抽屜裡那本「生日禮物」,又是氣得一哼,轉回去了。
活那麼大歲數,還是個一根筋的直男——難道這也是他們紫陽宗的門風?
——窗戶「喀喀」地響了兩聲。
李珍檬抬頭一看,夏巧站在外面。看見她抬頭,她又敲了下窗戶,然後舉起手裡的作業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幾天我作業的正確率比以前高多了不少,」夏巧翻開本子,裡面整整齊齊地寫著幾列錯題,還用不同顏色的筆抄下了各種不同的解法,「自己做著複習的試卷,也能感覺會的題越來越多了——都得謝謝你。」
「客氣客氣。」李珍檬說著,挪了挪被臺階印涼的屁股。
離放學還有半個小時,這是兩人最近約好的「課外輔導時間」,地點就在18班樓上的半截樓梯間。
(這個樓梯間的地理位置實在優越,李珍檬覺得它一定目睹了許多屆學生的恩怨情仇,在校園劇情中意義重大)
李珍檬陪著夏巧訂正了一星期的錯題,開始只是單純打發時間,現在看著她的正確率肉眼可見地提高,內心充滿得意洋洋的成就感。
畢竟,來自過去的敵人的真誠致謝,不是誰都能聽見的。
今天的錯題也很少,寥寥七八道而已,李珍檬「唰唰」寫完解法,就讓夏巧自己看著做去了。她在旁邊陪著無聊,又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然後想起班級群暫時被關,無天可聊。
令人煩躁。
她索性就和夏巧搭起話來。
「你們班上次期中考年段排名多少啊?」
「13名——你不是問過了?」
「哦……那你上次單元考班級第幾名啊?」
「29……你不是也問過了?」
「那……你下學期還參加田徑隊嗎?」
夏巧看了看她,微微皺眉:「能不能等會兒說,我先做完這道題。」
「哦……」
李珍檬抓抓頭髮,她實在想不出能和這姑娘聊起來的共同話題,只好抬眼數起窗外的麻雀。
——「對了,說起來你和段響劍是初中同學?」突然一個話題福至心靈,李珍檬趕緊撿了起來,「他初中時候什麼樣?也這麼老……老氣橫秋?」
夏巧抬起頭來了。
「老氣橫秋?沒覺得啊,」夏巧說,「我初中和他一個班的,那時候……他話很少。」
現在也不多,李珍檬想。
「但成績很好。」
這個就沒必要說了吧,李珍檬想。
「再加上人長得帥。」
……馬馬虎虎,看得過去,李珍檬想。
「所以很受妹子歡迎。」
……?
「他還能受妹子歡迎?」李珍檬脫口而出。
「當然了,」夏巧很奇怪地看了看她,「那時候經常有別的班的女同學,趁著課間操和午自習晚自習的機會,過來我們這遞小紙條的。」
李珍檬想了想,也是:人帥,成績好,又酷酷的話不多……這些要素組合起來,如果換一個別人,是她她也喜歡。
再加上可能那時候他的記憶還沒有恢復,對喜羊羊的熱愛也還沒有暴露吧,李珍檬想。
「那他有沒有什麼……八卦?」李珍檬問,頭頂的八卦天線扭動如海草。
夏巧搖搖頭:「沒有——反正我知道的沒有。他在班上連朋友都很少,就是獨來獨往。」
沒勁,八卦天線「吱——」一聲蔫了。
「說起來,他為什麼會轉學?」夏巧問,「我記得他是被三中提前內招的啊,那段時間他可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到處都在說他。」
「不知道,聽說是打架。」李珍檬說。
「……打架?他還會打架?」
夏巧的眼睛整個瞪大了,也許這句話對她的衝擊不異於李珍檬聽說段響劍是班草。
「他以前很聽話的,」夏巧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就是那種標準的好學生……聽家長的話聽老師的話 ,從來不惹是生非,連遲到早退都沒有過。」
……現在也差不多,李珍檬想,除了「聽老師的話」。
「我還是不太相信他會打架,」夏巧說,「就算是,肯定也是另一邊的人有錯。」
李珍檬想了想,表示同意。
畢竟,剛轉學來就要殺了代課班主任這種兇殘的事,完全是因為代課班主任自己的問題。
從班長把群關了的那一刻開始,一整個下午,一整個晚上,一整個第二天早上,一整個第二天中午……教室裡始終保持著令人掃興的安靜氣氛。
沒有了扣扣群之後,班級的信息交流明顯中斷,僅靠幾個人的口耳相傳並不能及時有效地傳遞最新八卦。
最關鍵的是,沒有了「小福蝶」,就沒法知道各方面的最新動向——沒法知道林落焰和楊老師的最新動向了!
全班同學都垂頭喪氣,只能學習。自習課上終於又出現了「我猜是D」「那我押C」的學術討論;長遠來說也許是件好事,但就像家長口口聲聲說著「為了你好」然後拔掉網線拔掉電源一樣——雖然很有道理,但過於簡單粗暴,令人不悅。
沒有了班級群的班級,就像沒開加熱棒的熱帶魚缸,魚們還活著,但看上去像死了一樣。
又是下午第四節自習課,教室裡一缸死魚,只有翻書寫字的「唰唰」聲聽起來才稍微有些生氣。
李珍檬已經把所有作業全做完了,並且刷新了手機消消樂的本周記錄,第三次。
「作業做完了?」蔣雨辰一邊寫字一邊頭也不抬地問。
「做完了。」
「那就複習去前面的功課,高中可和初中不一樣了,光靠小聰明走不了多遠,」蔣雨辰說,「我看過你期中考的試卷,數學學得坑坑窪窪的,也全虧考試沒考到你不會的內容。」
「……好的媽媽。」李珍檬聽話地翻開數學課本,然後開始走神。
——「咚」,教室門突然被推開。
沒人抬頭,但有人喊了一聲「出去,別影響我們學習!」
「……哦,沒什麼大事,我說完就走,不耽誤大家時間,」林落焰說著走到講臺前,拈了支粉筆,在黑板上「唰唰」寫了串數字,「前兩天和楊老師聊的時候,她跟我說起扣扣這東西,我才知道原來老師都得有一個,方便家校聯繫——於是就趕緊申請了一個。」
他敲了敲黑板上的12位數字:「就是這個。有扣扣的同學可以加我好友,雖然我一時沒想到有什麼話要對你們說。」
……台下學習的人紛紛停下筆來了,一齊仰頭望著黑板,彷彿一整盒碼放整齊的雞蛋。
李珍檬也眯了眼,在桌子底下拿手機悄悄搜索了一下這個號碼——「林落焰」,男,25歲;頭像是本人大頭照片,目光呆滯地望著攝像頭的那種。
真名,真照,看上去像真的一樣的假年齡……這個人竟然同時做到了又老實又狡猾,李珍檬想。
教室裡非常安靜,誰也沒在明面上掏出手機來;大家都很清楚,加老師扣扣意味著什麼。
——如果班級群沒關,這會兒怕是已經刷出一百多條記錄了。
「加好了,」班長第一個揚起小圓臉喊道,「林老師不如你進群吧,群裡大家可以一起聊天。」
這句話一出口,周圍的死魚們立刻齊齊盯住了他的小圓臉。
「群?什麼群?楊老師沒告訴我啊,」林落焰很意外地揚起眉毛,「就是很多人在一起說話,跟現在在班裡一樣?我們有群嗎?有的話把我——」
「沒有。」馬上有人搶先接話,搶在班長前面。
「什麼班級群,沒有啊。」跟著就有人作出補充。
「別的班好像都有,就我們班沒有,說了好幾次了。」說得跟真的似的。
「對啊,沒有班級群的——班長你難道還偷偷瞞著我們進了什麼群?」
「你們誰建一個吧,這不是順便嗎?」
「我的號已經建滿了。」
「我的號我媽在偷菜,回家再說吧。」
林落焰聽他們說了一陣,「噢」地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來建一個吧。」
議論頓時停了下來。
——完蛋,忘了他也是能建群的!
說著,林落焰直接站在講臺前掏出手機,當場建群;建完之後又在黑板上寫了第二串數字——「我們的班級群,大家都記得加一下。」
「林老師你記得讓大家把群名片改成真實姓名加學號呀!」班長提醒他,「這樣誰沒加群,數一下就知道了!」
「你說得對,很有道理,」林落焰贊許地點點頭,「大家加群的時候記得改名字。」
沒有班級群的班級就像沒有開加熱棒的熱帶魚缸。
但有老師在場的實名班級群,只怕不是加熱棒——而是熱得快。
沒人把手機拿出來,彷彿根本沒有帶來。
李珍檬悄悄在桌子底下查找了一下群號碼——「高一(18)班團結友愛大家庭」。
從名字到頭像都充滿中老年氣息,花季少女她完全不想進去。
【[元氣小檸檬]加入了群聊】
元氣小檸檬:大家好,我是李珍檬45
張彥明01:歡迎![喝彩][喝彩]
唐卿卿27:李珍檬[可愛]
蕭雲21:[鼓掌]
段響劍46:你好
林落焰:這個扣扣群
林落焰:果然
林落焰:很有必要
林落焰:這樣
林落焰:就算
林落焰:放學了
林落焰:大家也能
林落焰:一起說話
李珍檬45:林老師你可以一次性把話打完了發出來,確認換行和發送是不同的鍵
林落焰:啊?
林落焰:還真是,不好意思
——李珍檬翻了個白眼,對著自己的天花板。
當前時間是晚上9點,做了10分鐘作業需要休息一下玩個手機的時間段。
……再這麼下去的話,自己的手機依存症怕是可以治好了,李珍檬想。
她看了一眼群員列表,47個,全到齊了;不管內心願不願意,反正群員列表上出現的都是真名學號,整整齊齊。
反正兩小時過去之後,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不好意思」。
8小時過去之後,聊天記錄還是停留在「不好意思」。
72小時過去之後,聊天記錄……只有林落焰在說話。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個震驚!這東西人人都吃,竟然會導致癌症!】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個增強記憶力的10種方法,你必須知道!】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個天寒地凍,這個小東西讓你遠離手足冰涼!】
李珍檬45:【我在「甜點消消樂」裡得到了8715的高分,裡超過了全國92%的玩家,快來挑戰我吧】
【[李珍檬45]撤回了一條消息】
張彥明01:李珍檬現在是期末階段,雖然學習需要勞逸結合,但遊戲時間也要適度
李珍檬45:[ok]
……已經完全變成朋友圈中老年謠言分享群了,用戶體驗極差!
李珍檬放下手機,看了看桌子上的日曆——距離期末考試還有10天。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是寒假,班級群的禁言就解除了!
——距離期末考試還有7天。
這短短幾天裡,全班同學幾乎都戒掉了扣扣聊天,每天的自習課都十分自覺自律,低頭做題。
聊天有什麼用?能提高成績嗎?能讓人全科及格嗎?
眼下是週五下午最後一節課,除了閑得轉筆的李珍檬之外,全班同學都在認真學習。還不時有人拿著本子來問蔣雨辰,這題怎麼做那題怎麼做;學霸偶像小姐姐十分專業地給與技術指導。教室那一頭的段響劍也是業務繁忙——李珍檬甚至看不到他在幹嘛,桌子旁邊圍著的人早就把他整個遮住,還時不時有人低聲誇讚:大哥牛逼!
只有她,李珍檬同學,雖然期中考成績班級排名第二,但由於講題風格是「這裡這樣,這樣,這樣——做好了,看懂了吧?」類型的,所以雖然成績很好名次很高,但幾乎沒有人過來叨擾。
雖然自己也並不喜歡給人講題……但李珍檬就有種被人嫌棄的感覺。
就很不高興。
而且最近連夏巧也不來了。她說感覺自己能理清思路舉一反三了,就不來浪費李珍檬的時間。
「你也抓緊時間複習吧,要是我期末考能考進全班前20……就請你吃飯!」她是這麼說的。
李珍檬倒無所謂飯不飯的。她只覺得要是連這項活動都沒有了……那上學未免也太過無聊。
教室裡非常安靜,無聊,難熬。
李珍檬不但被嫌棄,還被拋棄。
——她的手機震了一下,如同天使的傳訊。
李珍檬趕緊顫巍巍地掏出來一看,然後眉頭一皺,嘴角一拉,跟著就要翻出白眼。
【周楠楠發來了一條信息】
周楠楠:你聽說了沒有啊
周楠楠:好像現在還沒幾個人知道,我也是路過年段長辦公室聽見的
周楠楠:不知道真的假的
周楠楠:如果是真的,那好像不太好
周楠楠:但也不太像是假的……反正就很不好
周楠楠:唉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周楠楠:不過還沒證實,我也不知該不該來告訴你
周楠楠:要不還是算了吧……你就當沒收到這幾條信息
李珍檬:……你趕緊說什麼事
周楠楠:你們班的孫老師要回來了
李珍檬:……???
李珍檬:你聽誰說的???
周楠楠:我就路過辦公室呀
周楠楠:還看到你們孫老師了,她好像回來辦什麼手續
周楠楠:我也好久沒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
李珍檬:……那會不會是她要辭職了?
周楠楠:不可能吧
周楠楠:我還聽見他們說話了
周楠楠:孫老師說,那直接從下學期開始帶嗎,前面的我可不管了
李珍檬:……
周楠楠:反正我覺得是這樣的,你們的代課老師估計下學期就走了
——完了,更大的災難發生了。
李珍檬二話不說立刻截屏,然後習慣性地點開班級群——然而輸入框還是灰的,點不進去,全員禁言。
偏偏這事也不能放到林落焰的群裡去說——多尷尬?
李珍檬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吱吱」亂叫的高壓鍋,要是再不開了蓋子通通氣,她怕自己要憋爆了。
她又轉頭看看旁邊的蔣雨辰,對方正認真寫著試卷;再轉頭看看班級裡的其他人,一個個地全在埋頭複習,背課文,背單詞。
她又林落焰的群,10分鐘前他還剛剛轉播了一條七八年前的朋友圈最新謠言——怎麼看也不像是有事的樣子。
……要不,暫時先放著?
李珍檬冷靜下來,把周楠楠的話重新看了一遍:「我聽說」,「我覺得」,「還沒多少人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她」……
那就……先放著吧。
如果消息是真,班上同學遲早會知道;如果是假的,她大驚小怪反而擾亂民心。
對,就像林落焰轉發的那些智障謠言一樣。
於是李珍檬放下手機,努力收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做張試卷冷靜冷靜。
——「同學們!我有事要說!」
班長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鼓著一張小圓臉,表情十分嚴肅。
李珍檬一驚:難道——
「下周就要期末考,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覺得大家應該更抓緊每分每秒——休息日也要充分利用起來!」
……李珍檬鬆了一口氣:還好。
「所以我決定,這週末組織一次集中學習會,希望大家都能參加!」
「……啥?什麼集中學習會?」馬上有人提出疑問。
「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一起做作業,複習,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可以當場交流,」班長說,「就和平時上學一樣,一個白天加一個下午。」
「又要去那家咖啡廳?」
班長搖搖頭:「那家店太小了,只能坐十幾二十個人——我們全班有四十多個呢。」
……他已經把全班都算進去了啊,李珍檬皺皺眉頭。她原本計劃著週末在床上橫一天。
「那去哪兒啊,要能坐下那麼多人?」
「我考慮的是圖書館,」班長說,「不過要注意不能影響別人,所以大家要保持安靜。」
「太遠了吧?我過去要半小時呢。」「午飯怎麼辦?吃完再去?」「那還不如直接在家學習。」
被這一陣議論起來,班長的小圓臉也皺了,嘴巴一撅,[難過]。
——「那不如來我家吧,」一個女生突然開口,「我家坐得下。」
李珍檬轉頭一看,是班上的葉黛,學號40。
對李珍檬來說,這姑娘與她,大概屬於和周楠楠差不多的關係。平時兩人說話很少,李珍檬也不怎麼想去搭話……可能是因為……
「午飯也可以在我家吃,想吃什麼隨便報——我讓廚師去做。」
「這樣不太好吧,」班長說,「四十多個人呢……」
「沒關係,」葉黛一邊說,一邊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上剛做好的晶瑩的美甲,「班上同學留下來吃個便飯,又不是什麼大事。」
……對,李珍檬不怎麼想跟她搭話,可能是因為——她總覺得葉黛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氣質。
李珍檬不知道葉黛家是做什麼的,林落焰那兒有學生檔案,毫無疑問他知道——但李珍檬並不想去問。
按照她的想像,家裡有能坐下40個人的房間,還能留40個人吃便飯,還「讓廚師去做」……難道她家是開飯店的?
——事實證明,她猜對了一半。
錯的那一半在於,不是李珍檬想像的那種小飯店。
照著葉黛給的地址,李珍檬騎著小電驢「嘟嘟嘟」地開到了本市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的正門口。她抬頭望望眼前金碧輝煌的大樓,望望停車廣場上的華麗噴泉和各色豪車,望望門口穿著制服戴著白手套的門童,和剛從車上下來的西裝革履的客人……又低頭看看手機,數了數門牌號。
是這裡,沒有錯。
李珍檬突然不知道自己這小破電動車應該停哪兒了。
(最後停在了馬路對面的便利店門口。)
「我跟我爸說過了,他說那就借一間會議室給我們用,中午可以去自助餐廳吃,如果人太多,那就開個包廂套間——大家難得來玩一趟,不必客氣。」葉黛帶著他們走到一架電梯門口,按了按鈕,頂燈立刻「叮——」地亮起。
「我們人多,就坐這個董事會專用電梯,不用跟客人擠了,」葉黛說著帶頭走進電梯,按下21樓的按鈕,「其他同學稍微等一下吧,馬上就到。」
電梯門又「叮——」地關上了。
電梯再次打開的時候,李珍檬迎面看到一個寬敞雅致的大廳;頂上是金閃閃的水晶吊燈,腳下是毛茸茸,軟綿綿的織花地毯,踩上去就覺得腳往下一陷,聽不見半點聲音。
電梯出口邊上鄭重其事地立了一塊指示牌:外國語學校高一(18)班同學集中學習會在環宇廳召開。
……雖然十分高大上,但這麼嚴肅這麼正經這麼莊重……反而有些嚇人了,李珍檬想。
畢竟以她對班上人的瞭解,說是集中學習會,到後來多半會變成線下開黑大會。別人一番好心地安排了這麼高檔的會議室裡,要是在裡面橫七豎八地坐著攤著玩手機……未免也太尷尬。
李珍檬看到大廳正中擺著一張巨大的玻璃屏風,屏風裡陳列著一整支象牙,三米多長,她大致目測了一下,上面可以橫著坐上五六個唐卿卿。
李珍檬湊過去看了看,整支牙上全是微雕,十分精緻。她剛想看再仔細些,旁邊的葉黛輕輕笑了笑:「是猛獁牙,只是看起來氣派,其實不值幾個錢。」
李珍檬頓時覺得自己這副臉貼著玻璃的樣子有些丟人,跟沒見過世面似的,於是「哦」了一聲,拔起臉,轉身走了。
這一批同學都出了電梯之後,馬上有迎賓小姐笑盈盈地上前,要領著她們朝會議室去。
「你們先過去,我去接下面的同學。」說完,葉黛又轉身進了電梯。
今天是週末不用穿校服,又是「來同學家做客」,女生們當然不失時機地收拾打扮了一番。就算懶惰如元氣小檸檬,也戴了手鏈,梳了頭髮,連紮辮子的髮圈都是特意挑了和衣服配套的顏色。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自帶光環,僅僅是做到「整潔乾淨」的程度,整個人就顯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再配上各種或鮮豔或輕盈的糖果色馬卡龍色服飾,大家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彷彿一窩蹦蹦跳跳的小彩鳥。
——而葉黛穿了一條全黑的連衣裙,修身款,長長的裙擺筆直垂落,裙褶隨著她的走動折射出絲絨面料的高貴光澤。鞋子是有些跟的,全黑的中靴。她還稍微化了點妝,深黑的眼線和眉毛,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冷淡又慵懶的疏離感。
她轉身折回走廊,走向電梯的時候,背影看上去就像一個走在古堡裡的女巫。
迎賓小姐把李珍檬這一組同學帶到了「環宇廳」——一間相當寬敞的會議室,華貴的吊燈地毯自不必說,還配有投影儀和麥克風……還有電影電視劇裡經常出現的那種長長的會議桌:大boss坐在上首,主角和反派各坐一邊,一邊開會一邊對掐,唇槍舌劍,暗潮洶湧。
在這種桌邊做出的決定,十有八九不是好事……李珍檬不由想起了很多商戰劇情。
桌上當然準備了茶水點心,還點綴了各色鮮花,就等著「高一(18)班集中學習會議」準時召開。
在等待剩下的同學的時候,李珍檬終於知道了自己猜測的那個問題的答案:葉黛家裡經營的是酒店……集團。
超級大的酒店集團,名下產業遍佈全國。今天來的這一家估計是他們集團在本地最大的酒店——把班上同學招待來這裡,也是很給面子了。
然後同學們陸陸續續地到齊了。班上不乏家境殷實的學生,也時常隨父母出入高級酒店;但五星級酒店的會議室,不是他們這個年齡段的人能經常有機會見識的。大家開始都有些拘謹,磨磨蹭蹭了一會兒之後,不知誰說了一句「不坐啦?」,於是同學們「嘿嘿嘿」地相視笑笑,各自沿著長桌坐下,正好一桌。
除了蔣雨辰有錄影工作不能過來之外,全班都到了。
「……那麼,謝謝葉黛家裡的熱情款待,」班長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這就……開始學習會吧!」
陌生的(高檔)環境,嚴肅的(高檔)氣氛,時不時進來添水的服務員小姐,以及看起來就很貴所以不敢隨便抓來玩的杯子碟子水果叉——非常能夠幫助人集中注意力。
李珍檬擔心的線下開黑的情況完全沒有發生。一上午過去,大家沉迷學習,無心聊天;互相討論的時候,也是輕聲細語,不敢喧嘩。
學術討論的內容從「我猜是D」「那我押C」這種低級的不入流的瞎蒙,升級成了「根據上述條件,我推測答案應該是D」「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撐,但我認為C的可能性也很大」這種雖然內容一樣,但表達方式充滿文化氣息的高檔瞎蒙。
連李珍檬都只玩了十分鐘手機——還是累計的總時間。
第三張試卷做完,李珍檬打了個呵欠,放下手裡的筆,抬頭四下一望。
她看到坐在自己斜對面的葉黛,一手托著下巴,一手寫作業,眼睛一眯一眯的,快要睡著了。
李珍檬回憶了一下,葉黛的成績不能說是一般——根本就是一般以下,就算是在18班,她也屬於中下那一批。
這學期的期中考,她是全班少數幾名,一門課都沒及格的人之一。
……不過家裡這麼有錢,對她來說成績也沒那麼重要吧,李珍檬想。混個高中畢業證,緊接著就是出國鍍金一條龍……沒必要和其他人一起搶破頭地上高考獨木橋。
雖然也不能說羨慕,畢竟人生軌跡不一樣……但總覺得有點不平呢,李珍檬想。
斜對面的葉黛打了個呵欠,長長的黑髮從耳旁滑落;她伸手一撩,把頭髮順到耳後。
——耳後有一個刺青圖案。
李珍檬一愣,剛想再看清一些,葉黛的頭髮又從肩膀滑下,遮住了那一塊白淨的皮膚。
……說不定是胎記?
又是大半個小時過去,快到中午12點了。同學們紛紛開始打呵欠,揉眼睛,轉脖子……還有站起來倒水上廁所的,趴在桌上表演累成狗的。葉黛叫來了服務員,剛要讓她帶大家去吃飯,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身材高壯,滿面紅光,以這個年紀的中年人來說,他的體態保養得十分不錯,一看就是個講究生活品質的人。
「爸爸。」葉黛叫了他一聲。服務員小姐也馬上退到旁邊,笑著喊了聲「葉董」。
教室裡的同學都各自停了手裡的事,朝這一邊望過來。
「葉黛的爸爸好~」有女生帶頭打招呼,馬上跟了一片複讀機聲。
「大家好大家好,」葉黛爸爸笑著擺擺手,「你們都是我家黛黛的同學?」
「是呀~」
葉黛爸爸「呵呵呵」地笑:「我家黛黛是個懶蟲,人不笨,就是懶,不愛學習——還得麻煩大家平時多照顧,多幫助她,一定要督促她好好學習!」
大家就跟著一起客客氣氣地笑了。
「爸爸你怎麼這時候來呀?」葉黛嗔了一句,黑白分明的眼珠「唰」地一轉。
「忙了一上午,剛剛開完會,聽說你的小朋友們在這,就過來看看,」葉黛爸爸說著又轉向其他人,「時間差不多了,大家去吃飯吧。」
「現在餐廳人很多吧?」葉黛說,「我們四十幾個人,有空桌嗎?」
「去什麼餐廳,都是你的小客人,」爸爸說,「我早上就訂好包廂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39:15
第五十章 第五十節課
16歲的李珍檬同學,人生中第一次坐在五星級酒店的包廂裡,面對著一整副精巧考究的餐具,有那麼一點手足無措。
除了常規的碗盤骨碟筷架手巾之外,還有三隻高矮口徑各不相同的杯子,三副大小重量都有區別的勺子……這是什麼來自古老童話的主角才會做的選擇考驗嗎?
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具體都是幹嘛用的,但李珍檬覺得此時此刻值得來一張自拍。
她剛想去掏手機,眼睛一瞥,對面的葉黛似乎又看著她笑了……李珍檬立刻憋了一口氣,按住伸向口袋的手,同時使勁眨了兩下眼,彷彿眼皮是雨刷器,能把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想法從腦子裡刷掉。
她總有種感覺,葉黛這姑娘,看人的眼神裡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令人不太愉快。
再一想想,說不定人家根本就沒那個意思,只是很正常地看她——說不定連看都沒看,自己就別自作多情了。
……道理都懂,但李珍檬還是有些膈應。她看葉黛喝水了,於是也學她的樣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幾分鐘前,葉爸爸把他們帶到包廂之後,客氣了幾句「隨便吃,不要拘束」,就急急忙忙地先走了;現在,這間放了三張大圓桌的包廂套房裡,只剩了18班的45位同學。
和滿桌的精緻餐具,精緻冷盤,精緻開胃菜。
服務員小姐上來,為他們的杯子裡倒飲料。
班長用手一擋杯口,謝絕了服務員的詢問,然後提醒了一句:「下午還要繼續學習,大家快點吃完,抓緊時間回去會議室——」
「機會難得,不如拍幾張照發給阿林!眼饞他!」旁邊有人及時插嘴。
於是班長的提醒立刻被刪除。大家紛紛掏出手機,對著面前各種能吃的不能吃的東西,「哢嚓哢嚓」一陣猛拍。
「先別急著發,等一會兒菜上齊了再拍,再修一下套個濾鏡,集中發一波!」
「好啊好啊!」
「大家把圖片匯總一下做個音樂影集吧,就點開會唱歌的土不拉幾的那種——我覺得阿林的審美挺中老年的!這個對他有效!」
「要不等會兒大家拍張合影,表示我們出來玩不帶他!」
「好啊好啊!」
……李珍檬突然有點同情林落焰了,像同情留守兒童的那種同情。
然後開始上菜了,說是「便飯」,但也是五星級的便飯。菜色確實家常,但裝盤十分精美,在頂燈暖黃的燈光下,在成套的考究的碗碟裡——看起來十分高大上,十分值得被拍。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等會兒還要複習的,大家注意不要吃得太撐,」班長又猶猶豫豫地提醒道,「吃得太多太飽的話,血液集中在消化系統,人會犯睏的……」
沒人聽見,「哢嚓哢嚓」。
班長也挺可憐的……李珍檬想,大概是那種被帶在身邊的留守兒童吧。
這一頓午飯吃了一個小時,出來正是中午1點——該睡午覺了。
環宇廳裡安安靜靜,長桌旁趴倒一片,彷彿屍堆。
「早就說了吃飽了會犯睏……」班長扁扁嘴,自己也打了個呵欠。
李珍檬拿出手機,看到林落焰的班級群裡刷滿了圖片和視頻。還有一張班上同學在一起的短視頻,服務員拿著手機幫拍的;大家圍成一圈,笑嘻嘻地對著鏡頭喊——「林老師你怎麼不來呀」。
畫面右上角的李珍檬同學當時就覺得這行為傻透了,簡直能算是霸淩老師。
一連往上翻了很久,李珍檬才終於看到林落焰今天早上發的中老年養生謠言。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個飯後這件是千萬不能幹!一招讓你輕鬆活到99!】
李珍檬也打了個呵欠,有點想睡。
她剛要往桌子上趴,突然看到葉黛正在和三個服務員說話;然後服務員小姐們去拿了幾床毯子過來,為午睡的同學們一個個輕輕蓋上。
……李珍檬再一次覺得自己的偏見有些失禮,又使勁眨眨眼睛,試圖刷掉它們。
葉黛正好轉過頭來,看她醒著,朝她笑了笑。
李珍檬又是一陣慌張的尷尬,彷彿被上課做小動作被老師發現的小學生。她想了想,用口型對葉黛說了句「我出去轉轉」,就趕緊逃出去了。
一走出酒店大門,外面的氣溫頓時降了十幾度。李珍檬打了個哆嗦,感覺大腦像被從缸裡撈出來的鹹菜,從缺氧的昏昏欲睡中醒過來了。
李珍檬彷彿有一萬年沒見過這藍天白雲小鳥,連走在路上的步子都變得輕盈起來。她在附近溜達了一圈,決定去看看自己的愛車狀況如何 ——萬一被偷了電瓶,她可就回不去了。
這酒店地處市區邊緣 ,方圓一公里內大概只有這麼一家便利店。李珍檬老遠就看到正紅色小電驢停在店門口,十分顯眼——走近了看,電瓶也還在,令人安心。
她欣慰地拍拍驢頭,然後順便轉身進了便利店。
但店裡也沒有什麼想買的——吃飽了之後,對零食心無雜念。李珍檬逛了一圈,只打開冰櫃拿了一支雪糕,然後直接去了收銀台——
收銀台前的那個人正好結了賬,轉過身來。
長達兩秒的偶然相遇的尷尬的沉默。
「……大哥好。」李珍檬恭敬問候。
「怎麼大冬天吃這個,」段響劍看看她手裡的雪糕,皺了皺眉,「還剛吃完飯呢,對胃不好。」
「因為饞。」李珍檬說。
「現在不怕胖了?」
「那天我跟你客氣客氣,你也信。」
說著,李珍檬眼睛一劃,看到他手裡拿著一本雜誌,封面上的女模特裸身穿著皮草,腿又長又直,像用直線工具拉出來的。她的視線再往下一溜——《新婚之夜,我看到他和前女友的聊天記錄》《婆婆嫌我不會生,竟慫恿老公找小三》《十年同甘共苦,不如她胸前二兩春光》……
「大哥你怎麼買這種女性雜誌?」難以置信。
段響劍臉上一紅,馬上把封面翻過來,封底朝上地拿在手裡:「……給我媽買的。」
「哦。」李珍檬點點頭,繞過他,把手裡的雪糕交給店員,「滴」。
她剛拆了雪糕要吃,轉頭看到段響劍又從一排貨架上拿了什麼,過來交給店員。
「滴」。
李珍檬望了一眼:「……大哥你怎麼還買這種小女孩吃的蛋糕?」難以置信。
段響劍被她說得又是臉上一紅,然後伸手把那一小塊草莓蛋糕遞給她。
「是今天吧?」
「……啊?」
李珍檬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畢竟,對她來說,只要收到爸爸媽媽的禮物,吃完了一桌菜和自己指定的大蛋糕——這個生日就算過完了。
這個意義上的生日已經在上周提前過完了,哪怕今天才是真正的「生日當天」。
「……謝謝大哥。」李珍檬趕緊收下那塊巴掌大的小蛋糕;蛋糕上面的半顆草莓做成紅帽子的造型,雖然簡陋但也十分可愛。
李珍檬有點開心了。
這份開心持續了大概2分鐘。
兩人離開便利店,一起走回酒店去的時候,李珍檬習慣性地要張嘴「嘚吧嘚吧」——然後突然想起那本《沉默之道》。
然後想起段響劍之前哼哼唧唧地說自己「小孩子」。
再低頭看看那個草莓小蛋糕——呵……小孩子。
李珍檬心頭頓時竄起一股無名火,連剛剛那點小開心都壓不住了。
哼,老東西!
李珍檬決定不再說話,不理他。
兩人走出快三百米後,段響劍轉頭朝她一望:「怎麼突然安靜了?」
李珍檬不說話,吃雪糕,朝天白眼。
段響劍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麼了,咳嗽一聲,然後開始囉囉嗦嗦地說一些家長里短。然而他顯然不是慣於聊天的人,說出來的話題寡淡如水,根本沒有讓人想要聊起來的欲望。
他聊來聊去無非三件事:家裡,學校,林落焰。
哼,老東西。
「後來我想了想,林落焰的劍不在身邊,也不一定就是他弄丟了,」段響劍說,「畢竟他的劍——」
「劍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他管不住它?」李珍檬說。
段響劍一愣:「對啊。」
「……那跟我說幹嘛,我小孩子一個,又不懂你們,又不懂劍。」小孩子說著翻了個朝天白眼。
段響劍點點頭:「也是,你本來就不懂。」
……哼,老東西!
兩人走到十字路口,兩邊的車輛行人漸漸多了一些;穿過這個路口之後,再走個幾百米,就到酒店了。
紅燈,李珍檬停下來,咬掉最後一塊雪糕,把小棍丟進旁邊的垃圾箱。
肚子裡冰涼冰涼的,再被寒風一吹,她忍不住就要打哆嗦——不行,忍住,不能被這個老東西說中了!
於是李珍檬挺起腰背,拉起外套衣領,故作輕鬆地甩甩頭髮,和旁邊的其他行人一起站在線後。
稍過了一會兒,紅燈轉綠,橫向的人和車停下,縱向的人和車開始移動。李珍檬也要跟著一起朝前走去。
——「等等,」旁邊的人突然伸手攔住她,「先別過去。」
說著段響劍直接往後退了一步,神情有些緊張,看起來不太對勁。
「……怎麼了?」
剛說完這一句,李珍檬只覺得腕上的玉石手鏈猛地一燙,措不及防地「啊」了一聲。
「怎麼了?」這一次是段響劍問她。
李珍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手鏈越來越燙,她不敢摘下,也不敢走動,只能皺起眉頭忍著。她抬起手腕想看看那串珠子,正好身後有電動車不耐煩地摁起喇叭;於是段響劍拉著她朝旁邊避了避,給他們讓出通路。
馬路兩邊的人群趁著綠燈交流對沖,彷彿一群被潮水沖上沙灘的螃蟹。
李珍檬只覺得玉珠越來越燙,簡直要把皮膚燙出水泡來;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頭望向前方的人群——
人來人往,許多張面孔混雜在一起,他們或快或慢地經過兩人身邊,視線朝著不同的方向延伸,彷彿這兩個孩子只是兩塊橫在水中的石頭。
李珍檬又轉頭去看身邊的段響劍,對方也皺緊了眉,全神貫注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你是不是感覺到『劍氣』了?」李珍檬問他。
段響劍意外地一揚眉,朝她轉過臉來。
「你怎麼知道?你也感覺到了?」
路人們短暫的同行在斑馬線盡頭結束了,信號燈再次轉紅,該停的停下,該走的走開。
腕上的灼熱感開始微微減輕。李珍檬又回頭看看剛剛穿過馬路的人群——早就四散開去,不知道誰是誰了。
「剛才那群人裡,有一個和我們一樣的人……」段響劍小聲說道。
李珍檬當然知道「我們」是誰,不包括她,她是「小孩子」。
「但你為什麼也會感覺到?」段響劍又問她。
李珍檬抬起左臂,撩了衣袖,纖細的腕上環著一串淨白無暇的玉珠。
現在手鏈已經一點不熱了,甚至滲出一點涼意。
「之前那隻小貓的主人交給我的,說是能辟邪招福,」李珍檬說,「剛才突然燙得要命……」
段響劍看著那串珠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以前也燙過一次,也是在人群裡……」李珍檬回憶當時的情形,「但那時候是在商場,人比現在更多……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那你以後儘量帶在身上吧,它可能是對劍氣做出反應了,」段響劍說,「如果對方真是沖著林落焰來的,你至少也能提前知道。」
「啊?」李珍檬一愣,「提前知道能怎樣?」
段響劍看了她一眼:「保住自己性命,儘快逃跑。」
……有這麼可怕嗎,李珍檬想。難道林落焰的仇人還不少?
難道他身為大師兄,手下就沒有一個不討厭他的師弟……?
不過又想想此人平時的所作所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紅燈倒計時開始了,還有5秒就要轉綠。李珍檬暫時放下這個問題,轉過身,望著面前的斑馬線,準備開走。
……馬路對面有個人朝她招了招手。
一個中年女人,個子不高,穿了一身厚實的淺黃色羽絨服,看上去像個剛出爐的粗糧饅頭。
李珍檬覺得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但對方一邊笑一邊招手……想必是熟人?
倒計時4秒。
3秒。
2秒。
——李珍檬想起來了,對面那女人是之前的班主任。
紅燈轉綠,螃蟹們又被潮水推來了。
「我剛才就在想呢,對面那個小姑娘怎麼那麼像我學生,走近了一看——哎呀還真是!」
時間是信號燈變色三次,卻還沒能讓李珍檬過馬路的當下。
李珍檬一邊賠笑,一邊附和。
本來還可以假裝沒認出來,但對方先招了手……李珍檬微微轉頭,皺了皺眉。
「孫老師身體好嗎?」她客氣地問道。
「……噢,剛剛出院呢,在醫院裡悶了幾個月,人都白了。」孫老師笑嘻嘻地說。
確實,她整個人比李珍檬開學見到的時候大了一號,怪不得一開始沒有認出來。
「班上大家都怎麼樣?」孫老師問,和李珍檬剛才的問題一樣客氣,「這學期都是我的原因,丟下你們請假了,有什麼問題也不能及時幫你們解決。」
「哦,沒什麼……大問題,」李珍檬說,「而且代課老師他……也還行。」
「林老師吧?我聽說了,」孫老師說,「是個臨時招進來的實習老師,好像也沒有工作經驗,哪能管得好班級……一定讓你們受委屈了。」
「沒有沒有……林老師他挺好的,」李珍檬說,「雖然年輕了點,不過和大家相處得很好……大家的成績也都提高了,期中考考得也不錯。」
孫老師眯了眼笑。她臉上的肉豐厚了不少,搞得李珍檬看不出她這是真笑還是假笑。
「那是你們自己平時努力的結果,也不能全算成老師的功勞,」孫老師說,「那下周的期末考也要好好努力——當然也別有壓力,一個學期都在放羊,考差了不是你們的錯。」
這話聽著怪裡怪氣的,不太舒服……李珍檬「嘿嘿」地賠笑點頭。
「這學期是我對不起你們,下學期我就回來了,一定帶領大家好好趕超,把這學期的空缺補回去。」孫老師說。
李珍檬愣了。
周楠楠說的是真的?
「對了,這位是你親戚?」孫老師看了看旁邊的段響劍。
「……孫老師好,」段響劍規規矩矩地叫了她一聲,「我是這學期剛來的轉學生。」
孫老師「噢」了一聲,尾音很長。然後她又看看李珍檬,看看她手裡那個小蛋糕,目光在兩人之間劃了幾回,笑笑:「那我先走了,咱們下學期見。」
「孫老師再見。」李珍檬說。
粗糧饅頭搖搖晃晃地消失在馬路那一頭了。
「她剛才都沒叫你名字,」段響劍說,「說不定早就忘了。」
「忘不忘又怎麼樣,我也差點沒認出她啊,」李珍檬說,「反正只是老師……」
反正只是老師……
林落焰也是。
他還只是個實習老師,能連著代課幾個月,上到期末已經是奇跡,難道還指望他能帶完高一,然後接著帶高二?
周楠楠之前就告訴她了,孫老師馬上就要回來……
不對,比那還早,段響劍都提醒過她,林落焰只是個代課老師,指不定哪天就要走。
自己早該料到這一天的……李珍檬想。
對……何況這個代課老師教學一點都不專業,說話還難聽,出了事只會挑起矛盾激化矛盾,反而要靠同學幫他穩住局面維護形象……
他能混到現在,全靠運氣好。
下學期就該讓孫老師回來,好好整治一下這個墊底班。
……
信號燈再一次跳綠,李珍檬的腦子裡卻堵成一團。
道理她都懂,但……
不太高興。
段響劍朝前走了兩步,發現她沒跟上,回頭叫了她一聲:「怎麼了?」
「……不行,」李珍檬說,「得快點回去,告訴大家這件事。」
段響劍有些困惑地一皺眉,然後又很快揚眉一笑:「那就走啊。」
——「事情就是這樣,阿林可能下學期就不帶我們了,」李珍檬說,「孫老師要回來了。」
當前時間是下午2點,「環宇廳」。
會議室裡安靜了一瞬,然後各處響起大大小小的議論聲。
「孫老師?她長什麼樣我都要忘了!」
「好像是個圓臉,還有點胖胖的?」
「那阿林呢,阿林怎麼辦?他去教幾班?」
「高一下半學期,沒有班給他教吧……?」
「……對哦,不是新學年,沒有新班級……」
大家都不說話了,誰也不知道學校是怎麼處理這類問題的。
「……不、不要慌啊,」有個同學出聲說道,「反正……反正阿林肯定還在學校裡的吧?總不可能讓他帶半個學期的班,然後把他開除?」
「可他只是實習老師,實習生還不是想開就開……搞不好連合同都沒簽……」
「……學校不會幹這種事吧?再說阿林剛上過新聞,現在可是名人!」
「我也覺得,估計是給他找個什麼閒職暫時做著……」
討論不下去了,說話聲漸漸變成歎氣聲,彷彿坐了一屋子老頭老太太。
「好了,大家別想這個了,」班長說,「手頭最重要的是期末考,學校的安排我們也干涉不了……抓緊時間複習吧。」
雖然這話不太想聽,但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老頭老太太們又歎了口氣,繼續看書。
「剛才孫老師還說,我們這學期被實習生耽誤了,全在放羊……」李珍檬想起來了,「她說不要有壓力,考差了也不是我們的錯……」
所有人的筆都停了。
「雖然阿林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不過她這話怎麼那麼……不中聽呢?」
「話裡有話,令人作嘔,我唐卿卿實名嘔吐。」
蔣子迪「啪」地一拍桌子:「那豈不是得好好考個成績出來給她看??」
「對呀!不然就真是給阿林丟臉了!」
「誰耽誤誰?她不來我們還考得更好呢!」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高漲,大家紛紛摩拳擦掌,準備繼續刷題。
——「不對,不是這個道理。」突然有人出聲說道。
大家循聲望去,說話的是班上的學習委員陳俊文。
「考個好成績給她看?她還巴不得看呢,」陳俊文說,「我們的成績到最後還不是她的教學成績?」
「她都沒來上課,怎麼會是她的教學成績?」劉一墨問。
「就算這學期她只來了不到一個月,但她還是正牌班主任啊,」陳俊文繼續說道,「她走的時候我們是年段18名,回來的時候我們可能已經進年段前10了……不管這算不算她的教學成績,但總體來說,不是等於阿林和我們幫她打好地基了嗎?下學期就是她帶啊!」
「18班換10班……她白撿便宜了?」
「所以我們考出好成績的話,最開心的是她,」陳俊文說,「就算我們考差了,也不關她的事,可以直接甩鍋給阿林——何況本來就是墊底班,還能差到哪兒去?」
「考得好是她撿便宜,考得差是阿林把我們帶壞了……」
「令人作嘔。」
「從以前就不喜歡她。」
「那我們要怎麼辦?相比之下還不如考差點……?」
「……可是我們也不能把學會的東西強行忘了啊,」蕭雲說,「而且期末考成績單是要給家長看的……」
討論聲又安靜下來了。寒假前的期末考,關係到能不能過個好年。
「……我勸你們清醒點吧,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腦子,」唐卿卿說,「我們現在面對的問題不是該不該保留實力——而是就算全力以赴,可能還是個18班。」
這話很有道理,大家頓時安心下來,腳踏實地,開始複習。
外國語學校高一(18)班的第一次集中學習大會在傍晚4點結束,葉黛爸爸幾番挽留,大家還是謝絕好意,各自回家吃飯。
李珍檬騎車回家路上,一路都想著下學期的事。她想如果這件事已經決定,那林落焰應該也知道了吧?總不可能自己下學期的工作安排,他自己都不曉得。
回到家裡她還拿出手機看過了,群裡一片風平浪靜,最新聊天記錄是蔣雨辰發的表情,小黃人暴跳如雷,對大家不帶她玩的行為表示十分生氣。
想想也是,他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她又何必操這個心呢。
也許對他來說,不過是從代課班主任的崗位調到另一個崗位,正常的工作調整,又不是什麼大事。
……也許對他來說,只是不教這個班了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
他以後會有很多班級要教,有很多很多學生要帶……這個高一(18)班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他們也只是他遇見的很多人中的一部分。
李珍檬突然有些沮喪。
她順手一劃,打開空間。學校的空間牆更新了,大家都在討論期末考和假期安排;蔣雨辰的最新動態是中午在錄影片場的自拍,她穿著綴滿亮片的打歌服,滿頭都是捲髮夾,對著手機做出米高梅獅子吼的動作;蕭雲發了和大家一起吃飯的照片;唐卿卿轉發的是一個軍事賬號的學術論文,字多不看,反正也看不懂;段響劍10分鐘前轉發了一條遊戲加點攻略,沒想到他還有這個愛好……
李珍檬又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對林落焰說的那些氣話。
——這個班最多也就活了一年。
——高二分班考考完,大家各奔東西,就算還在一個學校,誰認得誰。
……對,別說對於林落焰來說這個班級只是萍水相逢,哪怕對於他們自己,彼此之間也不過有一年的相處。
李珍檬自己也有很明確的目標:借著分班考的機會,和這個墊底班徹底掰掰。
高二她會有新的班級,新的同學和老師……雖然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人,但未必就比現在的這些人差。
那又何必對一個代課班主任要調走的事,耿耿於懷呢?
雖然想通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沮喪……李珍檬耷拉著嘴角,手指一劃,拉過下面一片五花八門的空間動態。
——林落焰:我在「甜點消消樂」中獲得了16737的超級高分,打敗了全國99%的玩家,快來挑戰我吧!
……這可不是小事!
事關三消小能手的榮譽,李珍檬二話不說打開遊戲,下一關,開始!
——週末結束,李珍檬耗光不知道多少體力,甚至氪金20元鉅款,還是沒能超過林落焰的記錄。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這個遊戲的——難道是因為上次,自己不小心把動態轉發到群裡?
……乾脆把他刪了算了,李珍檬想,這麼一來至少在好友榜上,自己又是第一名了。
當前時間是週一上午早自習,教室裡久違的書聲琅琅。李珍檬看到班長走上講臺,踩在小凳子上,握著粉筆和粉擦,把黑板右上角期末考倒計時的「7」擦了,寫上一個「4」。
本週末就是期末考,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但早自習結束,代課班主任還沒有出現。
預備鈴響了,第一節 語文課即將開始,代課語文老師還沒有出現。
「阿林不會現在還沒來上班吧?」有人問道。
「這種事似乎以前也發生過……」
「現在不是有群了嗎,群裡問問他?」
馬上有人在班級群裡圈了林落焰,發了一個詢問的表情。
被圈的那個沒有回復。
「難道林老師遲到了?」蔣雨辰嘀咕了一句。
「不至於,」李珍檬說,「他每天都到得很早的。」
距離上課還有10分鐘,林落焰還沒來。
還有5分鐘,林落焰還沒來。
還有3分鐘,林落焰還沒來。
還有1分鐘——
上課鈴響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教室門口——就像林落焰第一天來上課時一樣。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一路「踢踢踏踏」,一直響到門口。
有個人影在門外晃了一下,然後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啊同學們,」孫老師把手裡的課本在講臺上放下,笑意滿面地朝台下一望,「老師不在的這段時間,大家有沒有好好學習?」
……什麼老師不在,一直都有老師在,李珍檬暗暗地想,不覺有些煩躁地皺了眉。
「本來我要下學期才回來,結果你們林老師這周有事請假,年段裡就讓我提前回來上幾天班,」孫老師說著有些不滿地朝門外一望,彷彿門口站著一個代課老師,「都期末階段了……還隨便請假,對學生也太不負責了。」
有些人不是開學一個月請假一學期?李珍檬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不過我提前回來也好,總算是可以讓班裡的事在最後階段步入正軌了。」孫老師說。
……以前也沒脫軌啊,嘖。
教室裡的人都沒怎麼說話,但也不是聚精會神的那種安靜,就像一堆落葉,時不時被風吹動,發出垂頭喪氣的聲響。
這一節語文課勉勉強強地上完了。沒講什麼東西,孫老師拿著標準答案校對試卷,中途叫了三個同學起來回答問題——抽學號叫的,她大概把全班的名字都忘光了。
然後下課鈴響了,孫老師拖了一會兒,讀完閱讀分析的答案才宣佈下課。
「最後幾天了,大家加強複習,有什麼不懂的就來辦公室問我,」孫老師說,「我的辦公室還是原來那間。」
知道是原來那間,林落焰壓根就沒去動她的東西;他自己也沒帶什麼東西來,把課本教案一拿,隨時能走。
下課了好幾分鐘,教室裡沒人站起來,也沒人聊天說話,大家都傻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一節課過去,還是乾乾淨淨的黑板。
「……所以阿林以後都不會回來了嗎?」有人說了一句。
「會回來的吧,」有人回答,「不過……回來也不是我們班的老師了。」
「他要去和別的班玩了。」
「那以後就不是『我們阿林』了……」
「老師嘛……本來就會換來換去……」
有人歎了口氣。
全班的情緒都十分低沉。
李珍檬看了一眼手機,林落焰的群裡好多人都在圈他,但被圈的那個人不在,什麼動靜也沒有。
他最近一次動靜是昨天晚上9點,在「甜點消消樂」裡獲得了21713的高分。
時間是下午4點,自習課終於開始。
現場的安靜大概保持了5分鐘左右,馬上有人把筆一丟:「我不想學了。」
「……我也不想。」
「我們辛辛苦苦複習,反而成了她吹牛的資本?搞毛啊,我才不幹。」
「你們醒醒,」學習委員說,「成績是自己的,考好了不是首先自己能吹牛嗎?還管別人幹嘛。」
「我想到她會高興,我就不高興!」蔣子迪說。
討論又開始激烈了,但無非是那天在酒店會議室的延伸。大家一句接一句地快要吵起來,卻都是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誰也沒能說出一點有建設性的意見。
「所以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呀!」有女生拍桌了。
「昨天我聽別的班的朋友說,孫老師之前根本不是生病,病假只是藉口,」一個男生說,「她是不想帶我們這個班,所以請假休息……甩鍋了。」
「……還能這樣?」
李珍檬想起之前在廁所隔間聽到的話。
當面笑嘻嘻地誇她長跑冠軍,背後一轉身,就是個「連摸底考都沒考的體育生」,「就不能來個正經人?」
……她會幹出這種事,倒是也不奇怪,李珍檬也忿忿得想拍桌。
「那是不是表示,我們如果考得差,表現得和智障一樣……她就又跑了?」有人突然提議道。
議論聲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又有人開口:「……想得太簡單了吧,就算她又想跑,學校會允許?」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智障。」
「我建議,大家都別好好考了,垃圾班就該有垃圾班的樣子——讓她知難而退!也讓學校和家長看看,誰帶班才能提高成績。」
這話有點想當然,也考慮得太簡單——但至少目前,是大部分同學想要的結果。
教室裡的漸漸平息下來,原先堅定的「積極應考」派,又有幾個動搖了。
——「我就不參加了。」教室角落有人出聲道,是段響劍。
「你們準備應付了事我也沒意見,」他說,「但我不是為了老師上學的。誰教都一樣,我該有多少分就得有多少分,不想讓媽媽看到成績單難過。」
這話一出,大家頓時想起期末考之後的春節,和春節飯桌上逃不掉的問題——「你們家小孩考試成績怎麼樣啊?」
這一節課也沒能共商出大計來。
下一節課也沒有,反而因為唉聲歎氣心不在焉的,該做的作業都沒做完。
放學了,李珍檬收拾了書包,推著小電驢走出校門。又是一天結束,明天來上學的時候,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計時就會變成「3」。
她倒是沒想靠考試來作什麼妖,就像段響劍說的,考試成績是自己的,要是為了嚇跑什麼人,搞得自己也過不好這個年……得不償失。
更何況,自己進了18班這件事,已經讓很多親戚看笑話了……
李珍檬推著車出了校門,剛要上車過馬路,看到馬路對面的公交站牌下,段響劍正在等車。
他也正好一轉頭,看到她,然後皺了皺眉,朝這邊走了過來。
「大哥好,大哥什麼事?」
「你知道林落焰家在哪兒嗎?」段響劍問。
李珍檬眨巴眨巴眼:「我怎麼會知道?我只知道他和房東住在一起——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重要的事,」段響劍說,「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說完,段響劍就要轉身走回站牌下去。
好幾個本校學生和他一樣,都背著書包站在那兒,等著下一班公交車來把他們帶走。
李珍檬突然靈光一現,又想起了什麼。
「……林老師家的具體位置我不知道,」李珍檬修正了一下發言,「但大致範圍……沒猜錯的話,可能也許說不定……就在那一圈。」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39:32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節課
李珍檬覺得,自己短時間內大概是忘不掉那一天了。
——就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遇到未來班主任讓他幫忙做了試卷現在他要我抄課文一百遍了怎麼辦急在線等」的那一天。
……天有不測風雲,真是一點都沒錯,當時還是15歲的李珍檬同學這樣感慨道。從那之後,每次經過那個公交車站,每次看到227路……她都會想起,自己握著三支筆抄課文的情景。
「雖然坐反了公交車有點沙雕……但我想他再傻,第一天上班肯定也會選一個離家最近的公交站,」李珍檬說,「所以你師兄應該就住在那裡附近沒有錯。」
段響劍皺了眉頭:「這『附近』的範圍也太大了吧?」
……也對,這個「附近」大概涵蓋了方圓一公里的城區,包括不知道多少宿舍居民樓,不知道多少平房出租房……李珍檬想了想:「那你直接打電話問他在哪兒嘛。」
「我才不打,」段響劍說,「要打你打。」
李珍檬「哦」了一聲,馬上拿出手機,按鍵撥號:「林老師,段響劍他說現在想見你,你在哪兒——」
段響劍二話不說,立刻上前伸手去奪她的手機——搶到了,待機桌面上的小豬佩奇老老實實地睜著眼睛,沒有什麼林落焰,也沒有什麼正在通話中。
「開個玩笑,」李珍檬說,「小孩子嘛,都是喜歡開玩笑的。」
段響劍眉頭一擰,憋紅著臉把手機還給她。
「你為啥突然要去找他?你也不捨得換老師了?」李珍檬說。
「……胡說八道什麼呢,」段響劍看了她一眼,「我是覺得,他不是那種沒有責任心的人……雖然沒做過老師,但既然做了,他肯定是把自己當成真正的老師了——期末階段,不會無故請假。」
「說不定是遇上什麼事了,」段響劍說,「搞不好……和我們那天察覺的劍氣有關。」
李珍檬一驚:「你是說林老師被對方抓住了?」
「這倒不至於,」段響劍說,「不然他哪來的閒工夫請假?」
……說的也是。
「具體的你就別管了,」段響劍說,「管也管不了。」
李珍檬「哼」了一聲,換個話題:「你今天又坐公交車回家?」
「期末了,又是年底,我媽比較忙,」段響劍說,「她讓我早點回家自己吃飯,不用等她了。」
李珍檬「噢」了一聲:「年底嘛,小吃街客人也多了——」
話才說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拿出手機,打開瀏覽器,輸入,查找。
「你在幹嘛?」段響劍看她不停地打字,又不停地刪除,於是問了一句。
「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李珍檬說,「雖然不一定正確,但說不定……說不定就有效了呢。」
年底了,各大商廈賣場,都開始搞促銷活動了。
某個很會持家過日子的男人,可是相當喜歡大促銷的。
「我在外面遇到過幾次林老師,都是在商場大減價的時候,」李珍檬一邊在手機上搜索一邊說,「想想也是……一個月工資就這麼點,穿越過來也沒有積蓄,只能趁著促銷囤貨了。」
眼下還真有一家超市正在搞促銷,折扣力度相當大,每天下午5點以後還有生鮮食品專場。
「……我覺得不太可能 。」段響劍說。
「不去看看怎麼知道,」李珍檬說,「怎麼樣,上車嗎?」
段響劍皺了皺眉,露出林落焰被李珍檬要求幫忙做作業時一樣的表情。
四捨五入一下,大概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士可殺不可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不能逼良為——
「……我不要坐後面。」
「那你要蹲前面?」李珍檬指了指座位前的踏板。
小電驢「嘟嘟嘟」地開了20分鐘後,停在了那家超市門口。
「……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最終還是坐在後面的那個人說。
「我上一次也覺得不太可能,結果轉頭就遇上了。」李珍檬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就算真喜歡大減價,真的要來——也不一定是這個時候來啊,」段響劍說,「還要正好讓我們遇到……這概率太小了。」
李珍檬下了車,瞟他一眼:「那要不還是給他打個電話,說他的親親好師弟在找他?」
段響劍又是一皺眉,猶猶豫豫了一會兒,開口:「那你進去找吧……我在外面等你。」
竟然是商量的語氣。
「為啥呀,」李珍檬說,「已經幾率不大了,兩個人找不是更快點?而且你總比我找起來方便——你們不是有那個什麼感應嘛。」
段響劍被她說得沒話好推脫,又猶豫了一會兒,直接甩手走進超市。
下午5點左右的超市,和上午7點左右的超市一樣,是主婦們的修羅場,當家人的試煉地,「會過日子」鐵人三項比賽現場——尤其正在促銷大減價期間,沒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和戰術應對,最好不要輕易踏足。
兩人剛一進去,馬上被烏壓壓的人群推到這裡又推到那裡,就像兩條在暴風雨中的海面上隨波逐流飄來蕩去的小舢板,幾乎立刻就失散了。
李珍檬發現一起進來的人不見了,想想幾百歲的人了,難道還會丟?於是索性就自己逛起來;半來個小時後,這家超市的一樓二樓被她大致巡視完畢——沒發現林落焰,也沒發現段響劍。
(不過倒是順便幫媽媽買好了家裡要用的調味料。)
李珍檬四下看看,還是沒找到段響劍,於是就先結了賬,走到人少一些的地方,拿出手機準備給他打電話。
——屏幕上全是信息,還有三個未接來電。
全是段響劍。
劍在匣中:人呢?
劍在匣中:我在清潔用品這兒,你人呢?
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沒聽見電話嗎?
劍在匣中:我找不到他,你人呢
劍在匣中:[疑問][疑問][疑問]
劍在匣中:我先去外面等你
最後一條信息的發送時間是10分鐘前。
這麼急……難道出事了?
李珍檬趕緊提著袋子跑出去。外面天色已經全暗了,路燈和廣告燈箱亮了起來,馬路上的行人比來時少了一半。李珍檬左右看看,只找到自己顯眼的紅色小電驢,一起來的同班男同學卻不見了。
李珍檬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她放下手裡的東西,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喜羊羊~懶洋洋~沸羊羊~美羊羊~」
從三五步外的角落裡傳來的。
李珍檬循聲一看,一塊美容保濕霜的廣告燈牌旁邊,有人靠著牆站在那兒,手裡的手機一亮一亮的,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你在這呀,」李珍檬鬆了一口氣,走過去說,「裡面人好多,一下子就找不到你了。」
她走近了才看到,段響劍低著腦袋,背也蜷著,整個人快要縮進牆縫裡了——看起來竟然有點委屈,彷彿被罰站的小學生。
「……怎麼了,跟嚇慌了似的,」李珍檬說著把他上下一打量,「沒丟東西吧?找到你師兄了嗎?」
段響劍臉色煞白,沒有說話。
「剛才裡面人多又吵,我沒聽見手機鈴聲,」李珍檬說,「不過你也告訴我一聲,在哪兒等我嘛。」
段響劍臉色煞白,沒有說話。
「等等,」李珍檬說著反應過來,「你不會是遇到……『那些人』了吧?」
段響劍臉色煞白,沒有說話。
臉色比他旁邊燈箱上的女明星還白。
李珍檬想了想,看他渾身衣著整齊,「豎笛」也緊緊抓在手裡,於是試探著開口。
「……我說大哥,你不會有人群恐懼症吧?」
段響劍臉色煞白……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了頭,沒有說話。
看來自己是猜對了……李珍檬下意識地想「噗」一聲,嘴撅了一半,還是被她難得的善良之心阻止了。
「人太多……」段響劍小聲說道,「一般……我是不怕的,已經不怕了……但是……這也太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貼著牆角縮起背,連眼神都不敢抬起來,彷彿一隻受驚的小白兔。
李珍檬「哈哈」大笑,在心裡。
「行了行了,我們回去吧,」說著李珍檬轉身去開了小電驢的鎖,「這一趟白跑——剛才真應該聽你的。」
身後沒人跟上來,她又回頭一看,小白兔還在原地沒有動。
……有這麼嚇人嘛,李珍檬想。她直接跨上車,催促地摁了兩下喇叭。
段響劍吸了口氣,正要一鼓作氣從牆角走過來,超市門口突然湧出一波人潮——每天的限時促銷結束了,沒搶到貨的大叔大媽們紛紛搖頭歎氣地撤離戰場。
小白兔立刻又縮回牆角。身旁的廣告燈牌也「啪嚓」爆閃了一下,彷彿受到驚嚇。
……大幾百歲的人了,李珍檬搖搖頭,下車走過去。
「……等他們都走完了,」段響劍辯解似的說道,「我……我就是……」
李珍檬走到他面前,搖搖頭:「唉,小孩子。」
然後她伸出手,撩開段響劍額前的頭髮,輕輕摸他的腦袋,好像摸一隻路邊的小狗。
「不怕不怕,耗子打架;不吵不吵,通通趕跑~」
這是李珍檬小時候外婆哄她不哭的鄉村兒歌,她順口就哼上了,完全是條件反射。
可能還有那麼一點報復性的嘲諷——所以才一副慈愛的口氣。
但面前這位男同學的眼神瞬間有些變了。
短暫的晃神之後,段響劍的神情平靜下來。他又吸了一口氣,呼吸很長。
「回去吧。」段響劍說著,擋開她的手,然後幫她提起地上的東西,然後坐上電驢後座。
……竟然還挺可愛的嘛,李珍檬想。
當前時間是晚上6點,家裡來電話催人吃飯的時間段。李珍檬在路邊停下車,對爸媽簡單交代了一下,讓他們不用等自己吃飯,然後掛了電話。
她從後視鏡裡一望,後座上的那位正在看手機。
「你家在哪兒呀?」李珍檬問。
「你把我送到前面過去點的公交站牌就行了,」段響劍說,「現在還早,還有夜班公交。」
「你就說一下唄,」李珍檬說,「要是近,我直接把你送去得了。」
說著有人的肚子「咕嚕——」了一聲。
李珍檬愣了愣,憋一口氣,吸住肚子。
還好天黑,看不出她臉紅。
「……要不我們先去吃飯吧,」段響劍說,「反正我回家也得自己做飯,直接在外面吃了得了。」
這一帶算是鬧市區,到處都是小飯店小餐館,再多走幾步還能看到連鎖快餐的大燈箱。然而兩人坐著小電驢慢慢開了一路,遇到的小飯店不是客滿,就是關門。
雖然不是節假日,但這些小飯店的生意竟然好得出奇;兩人轉了十來分鐘,愣是沒找到一家能吃飯的地方。
……運氣太差了吧,李珍檬想。她看到十幾米外的一家拉麵店還有空位,剛要過去,馬上有一家五口人熱熱鬧鬧說說笑笑地從對面過來,先一步走進店裡。
拉麵店的玻璃門被拉上了,暫時客滿。
「有點奇怪。」段響劍突然說道。
「……我們再去前面看看吧,」李珍檬抬頭望望不遠處的金色M字廣告牌,「前面就有家麥當勞,大不了買了帶出來吃。」
根據手機地圖的顯示,那家麥當勞就在下一個拐角之後,大約400米距離。
於是李珍檬就駕著電驢「嘟嘟嘟」地朝前開去了。
筆直前行,右拐,再前行——
抬頭一看,金色的M字燈箱還在那裡,一點都沒有被拉近。
李珍檬覺得奇怪,低頭看看手機地圖:距離你最近的麥當勞在400米外。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看旁邊,右手邊有家拉麵館——玻璃門拉上了,糊了一層熱騰騰的水汽;依稀能看到臨街的桌子邊坐著一家五口,正在大口吃飯。
「……這裡不對勁,」段響劍說,「你先停下,有人在搞鬼。」
李珍檬「吱——」的一聲剎住了車。
她也覺得不太對勁,但被段響劍直截了當地說了「有人搞鬼」之後,突然就有些害怕起來。
「怎麼會這樣,」李珍檬說,「跟鬼打牆似的……」
這話剛一出口,她自己先閉嘴了,呸呸呸。
段響劍下了車,握著他的劍在路上走了幾步,四下查看。李珍檬也趕緊把車在路邊停好,跟著他一起朝前走去。
「你現在有感覺嗎?」他突然問她。
「……啊?什麼感覺?」李珍檬一愣,「好像不餓了,但是有點嚇人……」
段響劍轉頭看了她一眼:「你沒帶上那串玉珠?」
「上學不能戴啊。」
段響劍一皺眉,轉過頭去小聲說了句什麼,李珍檬沒聽清,但聽見了一聲「嘖」。
「走我後面,別亂跑,」段響劍說,「我們去那邊看看。」
他徑直走去了拉麵店。玻璃拉門關得並不嚴實,還留著一條一指寬的縫,能看到裡面的人在走動說話。
吃東西的聲音,聊天的聲音,後廚裡鍋鏟相碰的聲音……非常真實,非常清楚。
段響劍試著伸手去拉玻璃門——拉不開,推不動;他又敲了幾下,裡面的人似乎根本沒聽見,沒有半點回應。
接下去的幾家也是如此:看上去和平時無異,但就算只隔著一扇半開的窗戶,店裡的人也彷彿聽不見也看不見,顧自幹著手裡的事。
就像被隔開的兩個世界——不,就像他們兩個,被隔開在這個世界之外。
「……這是什麼情況?」李珍檬問。
馬路上還是車來人往,但那些人也好像看不見她們;她沖著一對情侶大聲叫嚷,兩人連頭都沒回一下。
李珍檬有些害怕……越來越害怕了。
段響劍皺著眉,搖搖頭:「有人把我們困在這裡了。」
「為什麼會這樣?」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那……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語氣很硬,態度極差。
李珍檬本來就心慌,被他這麼凶了兩句,立刻抿抿嘴不說話了。
「……反正你就跟在我後面,不要亂跑,」段響劍也意識到了,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不管是誰幹的,這麼做肯定有目的。」
說得對,李珍檬也冷靜下來,仔細梳理剛才事情發生的情景。
……但好像是突然就發生了,壓根沒有什麼明顯的提示。
……不對,好像稍微有一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李珍檬好像想到了什麼細節,但一時說不上來。
「想想看,我們被困在這裡,最直接的結果是什麼?」段響劍說,「我們會發生的結果,就是『那個人』所期望的目的。」
「……他不想讓我們回家?」
段響劍想了想,點點頭:「這也許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一?李珍檬往深處想了想——感覺有些不太妙起來。
「另一種可能……說不定是因為,我們這次出來,是來找林落焰的。」段響劍繼續說道。
「他不想讓我們找到他?」李珍檬也反應過來了,「難道林老師現在有危險?」
「應該不至於——能威脅到他的危險,是我們能救得了的嗎?」
……說的也是。李珍檬稍微鬆了口氣,但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那會不會是怕我們找到他之後,會對他說什麼?說起來,你今天到底是為什麼突然要找林老師?」
「……沒什麼,」段響劍咬著牙說,「反正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得先出去。」
兩人來來回回轉了很久,最終確定自己是被困在從超市到十字路口前的一段距離中。
大約500米長的小馬路,他們只能在路的範圍之內活動,一旦越過某個界限,下一秒,又會回到街開始的地方。
兩人彷彿被扣進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裡,怎麼走,都只能沿著杯壁轉圈。
而除了他們倆之外,一切正常。
時間在流逝,天色漸漸變暗;拉麵館的玻璃門打開,那一家五口吃完了拉麵,又說說笑笑地走出門外,回家去了。
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一個尋常的夜晚。
除了有兩個被扣進杯子裡的人。
「這大概是紫陽宗的秘法『裁地為環』……,」段響劍說,「我也是只是聽人提起……沒有親眼見識過。」
「……是你們紫陽宗的法術,為什麼你都沒見識過?」
「我……開始的時候修為不夠,」段響劍撓撓臉,「修為夠了之後,我又不屑這些鬼蜮伎倆……」
管自己門派的法術叫「鬼蜮伎倆」……這兩個人還真是親師兄弟,李珍檬想。
——等等。
「就是說,確實是你們自己人?」
段響劍也愣了一下,眉頭一緊:「不知道,不一定……也許別的門派也有類似的秘法吧……效果類似,不一定就是一回事。」
李珍檬看他臉色不悅,也就不繼續說下去了。
天色越來越暗,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下。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平時早已經吃完飯的時間段。兩人把這一條小街從頭到尾連續走了好幾遍,李珍檬又累又餓,於是在路邊找了條長凳,坐下了。
段響劍也在她旁邊坐下,然後拿出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
李珍檬剛才就給家裡發過短信,說是學校還有事,不能走;媽媽收到了,也回復了,還讓她回來路上小心些。
這至少說明信息,還是能正常來往的吧?
李珍檬轉頭一看,隔壁長凳上坐著一對母女,女兒才兩三歲大,旁邊就放著一輛嬰兒車;大概是逛街走累了暫時坐下來歇歇。
夜風一吹,那嬰兒車「咕嚕嚕」地動了起來,朝李珍檬這邊滾了兩步。
李珍檬下意識地伸手去推,手指切切實實地碰到了嬰兒車的車把,但她推不動,使不出力,再大的勁也不能讓這小車子朝前移動半分。
——用手機能夠進行信息交流,但場景中的其他東西卻無法與自己互動……這意味著什麼?
那個兩歲的小娃娃突然轉過頭,朝著李珍檬眨巴眨巴眼,然後一嘟嘴,「豬——豬——」地說起話來。
「豬——豬——小豬——我要——」
李珍檬低頭一看,那女娃娃指著的是自己的手機殼,前兩天剛換的小豬佩奇。
「什麼豬?」年輕的媽媽朝著女兒指的方向轉頭一看,困惑地皺了眉。
「小豬——我要那個——」
「哪有小豬啊,別叫了,回家給你玩小豬。」說完,她把那輛嬰兒車拉過來,帶著女兒離開了。
……這又是什麼情況?小孩能看見,大人看不見?李珍檬忍不住要想起看過的許多恐怖電影來了。
她忍不住想問問旁邊的人,還沒開口,一陣「喜羊羊~美羊羊~」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我還沒回去,學校裡有些事。」段響劍接了電話。
「嗯,知道了。」
「媽媽你也早點回家。」
「老樣子,給你倒保溫杯裡,你回來記得喝。」
然後他也把電話掛了。
一輛公交車從面前經過,在不遠處的站台停下了。
剛才兩人也試過搭公交,然而如果站牌下沒有別人,司機就看不見他們,根本不會停留;如果車子停下了,他們也上不去——就算前門打開,也好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隔阻著,怎麼也邁不出腿。
「現在怎麼辦呀……」李珍檬說,十分沮喪。
旁邊的人突然伸手過來,撩了她額前的頭髮,摸摸腦袋。
「不怕不怕,耗子打架;不吵不吵,通通趕跑。」
「……你到是會現學現賣。」李珍檬說,說完「噗」地笑了。
她看到段響劍手裡的屏幕又亮了亮。
壁紙是一張舊照片,閃得太快,沒看清,但大概是他小時候,全家人的合照。
全家人,一家三口。
「你爸爸呢?」李珍檬忍不住問了一聲。
「我小學的時候,癌症去世了。本來能好的,家裡沒錢,就拖成晚期了。」
「哦……」不該問的,李珍檬想擰自己的嘴。
但被問的那個人好像並沒有在意,他又接著說了下去。
「我以前沒有父母……雖然師父師娘對我都很好,但那種好是帶著客氣的好,」段響劍說,「就是雖然什麼都照顧到了,什麼都替你考慮到了,但你心裡還是很清楚,這不是你的,不是你家——這是寄人籬下……他們的每一分好意,將來都是要償還的。」
「……他們也未必要你償還啊。」
「我知道,但你能安心領受別人的好意嗎?」
李珍檬想了想,也是。
「我當時又十分好強,不想他們照顧,覺得自己這也會那也會,為啥要他們照顧,」段響劍說,「至於林落焰……也不能說不照顧我,但他那種照顧……」
他神情複雜地皺了眉,沒說下去,李珍檬也完全想到了——甚至有點同情。
「來了這裡之後,突然多了一雙親生父母……這種感覺還挺奇怪的,」段響劍說,「尤其是當我的記憶恢復了之後。」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雙普通的十幾歲少年的手,關節處有些薄薄的繭,手背上還有幾點小小的燙傷的疤痕,可能是被油星濺到了。
「記憶復甦得太晚,錯過了修習先天境的最佳時期,當年的修為也沒剩下多少,」段響劍說,「所以現在……我只是個比凡人稍微強一些的凡人。」
會累,會餓,會睏,會筋疲力盡,會流血受傷……從這些方面來說,他還不如原身穿來的林落焰。
「這時代沒有靈氣,又到處有各種各樣的限制,也不可能讓我自己去找修行之地……」段響劍說,「剛開始的時候我非常懊惱,想方設法恢復以前的境界……後來有天,媽媽帶著我去給爸爸掃墓,她說,你看你兒子也這麼大了……」
段響劍停了一停,又摁亮手機。這一次,李珍檬看清了壁紙上的一家三口:爸爸摟著媽媽,媽媽抱著孩子,大概是十年前的照片。
他又吸了一口氣,好像要說什麼,話到嘴邊又頓了一下。
「反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又讓我再世為人,」段響劍說,「但這一世,我想先做個凡人……想先做個兒子。」
李珍檬有些聽不太懂,畢竟她活的還不到他的零頭。
「那我們得快點出去,」李珍檬想了想說,「你媽媽還在等你呢。」
段響劍眯了眼,眉頭一皺:「剛才你推那嬰兒車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奇怪……」
「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李珍檬說,「那個孩子看得到我們,但是——」
段響劍沒有理她,直接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握著劍走到最開始的超市門口。晚上七點多,這超市還是顧客盈門,是這條街上最熱鬧的地方;那塊護膚品的廣告燈牌也還亮著,女明星為您真誠推薦保濕美容霜。
段響劍走到燈牌前了。燈管微微閃了幾閃,電壓似乎不太穩定,女明星的臉色也明明暗暗的。
他轉身朝李珍檬一看,李珍檬會意地走了上去。
「等會兒,我要把這個敲碎,」段響劍湊近她,小聲說道,「你留神注意看,四周的人群裡,有沒有看著我們的人。」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李珍檬還是點頭,應了聲「好」。
「你站我身後,別被碎片濺到。」
「……好。」
然後,段響劍高高揮起手中的劍囊——往下重重劈落。
——「砰!」
亞力克外箱被打碎了,燈管炸裂了,各種碎渣碎片散落一地。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李珍檬還是被嚇了一跳,她馬上反應過來,睜大眼睛朝四周望去。
來去行人當然也聽到了這個動靜,紛紛停下腳步。
「怎麼回事?」「東西自己炸了?」「沒看見啊,突然就爆了。」
許多人望著這裡,望著炸開的燈箱,還有人聚集過來查看情況;但他們的視線毫無阻礙地越過面前的兩人,彷彿穿透空氣。
……沒有,沒找到誰在看著自己,李珍檬皺了眉頭。
——她突然感覺到有一道視線從身後射來,立刻轉身回頭。
……晚了一步,只看到一個匆忙離去的背影,轉眼就消失在人群裡了。
「看見了嗎?」段響劍問。
「沒找到,」李珍檬說,「要不……你再砸點啥?」
就是不知道攝像頭會不會拍到他們……
段響劍也十分洩氣,心疼地撣了撣「喜羊羊」上的碎片。
——「怎麼是你們?」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珍檬一愣,幾乎是跳著回過身去。
林落焰站在超市門口,身上穿著一件一看就是換季打折款的羽絨服,手裡提著七八個大購物袋,正朝他們望來。
眉頭緊皺,臉色不悅。
「響劍你砸這東西幹嘛?」說著他走了過來,「不可以破壞公物。」
「林老師!」李珍檬大聲喊他,「你看得見我們?」
林落焰一愣:「看見了啊,怎麼了?以為我看不見,所以才在這裡做壞事?」
當前的準確時間是晚上7點25分,平時已經要開始讀條寫作業的時間段。
李珍檬坐在林落焰和段響劍中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講了一遍。
她必須坐在中間,不然有人怕是要在馬路上拔劍。
「……是有點奇怪,」林落焰點點頭,「不過這法術不是『裁地』,是『障目』,是讓你們被看不見——響劍你還是學藝不精啊。」
有人「哼」了一聲,轉過頭哼的。
「不過你也還算聰明,弄出個動靜來,讓人主動注意你們,」林落焰說,「不然我也不會朝那邊看。」
「哼。」
「……那個燈箱的事……沒問題吧?」李珍檬有些緊張,「如果要賠的話……大概多少錢?」
「我倒是比較在意,你們是什麼時候從超市出來的?」林落焰問。
李珍檬想了想:「大概6點左右,我們沒找到你,人又多,就出來了。」
林落焰「噢」了一聲:「我是6點到這兒的。」
……果然,凡是促銷甩賣的活動,他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但這時間一對比,李珍檬似乎想到了什麼。
「那個人」是在阻止他們見面?
果然是不想讓他們見到林落焰?
李珍檬頓時一急:「那,林老師——」
「聽你剛才說人多,」林落焰直接打斷她的話,又探頭望向段響劍,「響劍你還好吧?沒嚇壞吧?你小時候可是最怕人多了,每次趕集——」
「好了你別說了!」段響劍紅著臉喝斷他,「我……不怕!」
「嗯,不怕。」李珍檬點頭作證道。
林落焰點點頭:「……行吧,這些事我都瞭解了——下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要來找我?」
李珍檬轉頭去看段響劍,段響劍轉頭望天,不說話。
「你突然請假不來,他擔心你會不會遇到『那些人』,」李珍檬說,「所以一放學就問我,知不知道你家在哪兒——」
「我沒有!」
「好好好,沒有沒有,」林落焰提著袋子從長椅上站起來,「時間不早了,你們還是早點回家吧。」
「林老師,你不怕真的有人來找你?」李珍檬說,「剛才你也說了,那個什麼『障目』的……就是你們自己門派弟子吧?」
段響劍也不說話了,抬頭望向林落焰。
林落焰皺著眉頭,然後笑了笑:「沒什麼,我大概知道那是誰……響劍先不說,李珍檬你不要再管這件事了,不然恐怕將來還會有麻煩。」
「……對,」段響劍也回過神來,「以後上學你也把那串手鏈戴上,遇事不對先跑了再說!」
「上學不能戴首飾。」
「你把袖子拉上誰管你?」
「那夏天呢?」
「夏天……」段響劍猶豫了一下,沒說下去。
李珍檬也反應過來了。
今年的夏天之後,自己就是高二,也許不會再遇到這位林落焰老師,當然也不會再被捲入什麼奇怪的法術。
不,都不用這麼早,眼下就——
「咕嚕嚕……」
李珍檬條件反射地要臉紅,突然意識到,這一次不是自己。
旁邊的男同學紅著臉轉過頭去。
肉身凡胎,會渴,會餓。
「還沒吃飯?」林落焰有些意外地揚眉一笑,剛要說什麼,話頭一轉,「那要不乾脆來我家吃飯吧。」
在「與林落焰一起坐公交」和「坐李珍檬的小電驢後座」這兩個同樣讓人不情願的選項之間,段響劍同學選擇了後者。
一路上非常安靜,誰也沒說話,只有「呼呼呼」的風在刮。
李珍檬照著林落焰給的地址,七拐八拐地開到一片小區門口。和她之前猜測的一樣,果然是在那個公交站牌附近——步行大約20分鐘,也算附近。
只是她沒想到,竟然會是一片別墅區。
住在這種地方的人會需要出租房子……?
或者換個角度來說,林落焰他租得起這裡的房子?
……怪不得要幫人做家務,可能是賣身抵房租了吧,李珍檬想。
她和段響劍在離小區門口還有一段路的時候下了車,在路邊等著林落焰過來。期間她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因為留得太晚,所以被老師請吃飯了。
「哎呀,那不是給你們林老師添麻煩了嘛,」媽媽在電話裡大驚小怪地說,「你可好好表現,別沒規沒矩的!」
掛了電話之後又過了一小會兒,林落焰提著購物袋到了,於是兩人就跟著他走進小區。小區門口的保安十分客氣地和他招呼,看起來兩人很熟。
「這是弟弟妹妹?」小夥子笑嘻嘻地說。
「是學生。」林落焰說,「學生」兩個字重音。
三人沿著碎石小徑一路朝裡走。路邊停靠著各色豪車,兩旁別墅的私家院子裡,有些還亮著裝飾彩燈。雖然天色大暗,但也看得出來小區環境十分不錯,該有的都有了,還有一條彎彎曲曲的人工小河,河上架著石板橋,橋頭的路燈是燈籠的形狀,古色古香,很有韻味。
李珍檬還看到遠處有個水泥籃球場,只是天寒地凍,也沒人在這裡打球。
林落焰帶著兩人一直走到小區深處的一幢房子前,然後掏出鑰匙,開門。
「我回來了,」他朝裡招呼道,「帶了兩個同學回來,他們還沒吃飯。」
「還沒吃飯?那可趕緊給做上,別把孩子餓著了。」裡面有人應聲走了出來。
是一位老爺爺,滿頭銀髮,精神矍鑠,一雙眼睛精亮亮的。
「哦,是你班上的學生?」他看著兩人笑了笑,「來來來,進來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39:49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節課
老實說,李珍檬上一次對楊老師胡吹「我們林老師很會做飯」的時候,心裡壓根沒底——畢竟她既沒吃過也沒見過,完全是道聽途說來的一句「趕著回家做飯」,沒有任何事實依據。
搞不好林落焰只是一個把生變熟的及格水平,或者突然想起出門前電飯煲插頭沒插上,於是急著回家插上插頭來完成做飯的整個程序——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李珍檬事後想起吹的這一頓牛,有點心虛。
但她想想自己心虛的牛吹得多了,也不差這一次——於是又舒坦起來。
之所以現在又想起這些事來,是因為——
她和段響劍正坐在林落焰(房東)家的餐廳裡,坐在紅木雕花大理石檯面的小圓桌邊,等著廚房裡「嗤裡嚓啦」開火的那個人,做完飯。
隱隱有香氣從門縫裡飄出,再臉黑的師弟都要餓了。
剛才房東老爺爺陪著他們坐了會兒,隨便聊了幾句。他說自己太太身體很差,前兩天住院了,家裡的保姆做完晚飯剛給她送去,這會兒也不在,不能好好招待,讓兩位小客人不必拘束,就當自己家裡,隨便休息。
李珍檬看到客廳有一角裡掛著很多照片,很多年輕人的集體照,於是問了句:「老爺爺是做老師的嗎?」
「是,你怎麼知道?」房東爺爺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說,「我們夫妻倆都是高中老師,我教語文的,我太太教數學,以前經常一起帶班。」
李珍檬很是敬佩地「噢」了一聲。
會在家收藏這麼多學生照片的,想必兩位都是好老師。
「聽說你們班主任回來授課了?」老爺爺問。
「是啊,」李珍檬說著眉頭一皺,「本來說的是下學期回來……不過現在提前……」
「唉,孫燕啊……」老爺爺突然說出了孫老師的名字,語氣還有點不屑。
李珍檬一愣:「你還知道我們班主任?」
老爺爺笑了笑,沒說下去,又與他們客氣幾句,就讓兩位小客人自便,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49分,再過一會兒就該到美少女睡前不吃東西的時間段了。
廚房裡的動靜停了,門「唰啦」地打開。
「隨便炒了兩個飯,你們趕緊吃完,早點回去吧。」林落焰說著,把手裡的白瓷大湯碗在桌上放下——還很細心地先鋪了一張隔熱墊。
熱騰騰的菌菇野菜湯,落著幾點碧瑩瑩的蔥末,金亮剔透的湯汁裡還有細白的蝦米沉沉浮浮。
林落焰把一個瓷湯勺伸進碗裡攪了幾下,翻起碗底一粒粒切碎了的火腿末和香菇丁,鮮香撲鼻。
桌子旁某個師弟黑沉的臉色頓時亮了起來——哪怕他自己是不情願的。
然後林落焰去廚房裡拿了兩個空碗,兩把勺子,一人面前擺下一副;又轉身去廚房,端了兩個盤子出來。
盤子裡是冒著熱氣的炒飯,堆得像兩座小山包,金黃油亮;米飯粒粒分明,中間混著青豆肉末蝦仁,還有切得細細的筍乾;用筷子輕輕捅開一塊,立刻有更濃郁的香氣從飯粒之間冒出,吸一口,從鼻子香到後腦勺。
李珍檬覺得……自己那個牛,吹得不虛。
還能再吹得大些。
「快吃吧,」林落焰扯了另一張椅子坐下,看著兩人吃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們有事可以直接打我電話啊,為什麼要特地過來找我?」
「我是說要打電話,但你師弟說別打。」李珍檬說。
旁邊的師弟假借低頭吃飯,支支吾吾的不說話。
「不過我們不是在群裡圈了你嗎,」李珍檬說,「為什麼不理我們?」
「……哦,這兩天一直很忙,看到的時候都已經晚了,我想你們可能已經沒事了,」林落焰說,「而且……而且你們班主任不是回來了嗎,有什麼問題可以找她呀。」
「看到自己被圈了,不管多晚都應該回復,這是這個世界網絡上的社交禮儀。」李珍檬說。
「……是這樣的嗎?對不起。」
李珍檬還想說什麼,想想林落焰都說了「你們班主任回來了」,於是低了頭,安靜吃飯。
炒飯很好吃,比看見的還好吃。
全虧它這麼好吃,「你們班主任」這句話才聽著沒那麼刺耳了。
「……那你為什麼要請假?」段響劍突然開口,「我以為你還挺有責任心的,就算要跑路,也不會在期末階段跑。」
「不是跑路……」林落焰剛要說下去,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叫跑路,我是那種人嗎?」
「又不是沒跑過。」小聲的碎碎念。
被念的那個人彷彿被戳中,立刻低了頭,不說話。
這大概是他們兩個人的舊日恩怨,李珍檬又是外人又是小孩,還是「凡人」,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炒飯真好吃。
兩人很快吃完了,盤子吃得乾乾淨淨,光光溜溜,一大盆湯也差不多全部喝完。李珍檬本來想幫著把碗刷了,但林落焰直接把碗盤筷勺收進廚房,轉身拉上了廚房的拉門。
「你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學,」他說,「這學期就剩這麼幾天,別又鬧出什麼事來。」
「沒你惹事,我們才不會鬧事。」李珍檬說。
林落焰笑了笑。
「那你不送送我們嗎,至少送出小區,」段響劍突然說道,「行不行呀,林老師。」
……搞事的語氣,李珍檬忍不住轉頭看他。
「……行,」林落焰點點頭,然後朝樓上喊了一聲,「趙先生,我出門一下,送這兩個孩子回去。」
樓上有扇門「吱呀」一聲開了,房東老爺爺從房間裡出來,站在樓梯口,視線朝樓下笑眯眯地落下來。
「那你們慢走,」老爺爺說,「外面天冷,快回家吧。」
出了家門,三人一起走了一小段路,李珍檬回頭望望趙老先生的房子,又看看林落焰,忍不住問他:「老爺爺知不知道你是……」
「知道啊,」林落焰說,說著又一笑,「估計我回去之後,他也要原樣這麼問我一遍。」
林落焰說,幸虧他剛來就遇上這對老夫妻,教了他很多東西,幫助他迅速瞭解和適應了這個世界,還借了閣樓給他住——還順便幫他做了個老師。
「……他們就沒覺得奇怪,突然來一個修仙的?」
「一開始是挺奇怪的……」林落焰說,「不過越是學識淵博的人,越有包容心,越對大千世界懷有敬畏,不會遇上一件自己沒見過的事,就大驚小怪——所以我大概解釋了一下,他們也就接受了。」
果然運氣很好……李珍檬想。
要是遇到的是別人,說不定他已經被精神病院收編了。
「何況他們看我儀錶堂堂,一身正氣,顯然不是壞人,也就沒什麼顧慮了。」
「哦。」夜色掩護下的白眼。
……不過「順便做了個老師」是什麼意思?
李珍檬還沒來得及問,林落焰又接著往下說:「而且他們倆都是多年老教師,我在工作上有什麼問題,直接開口問他們便是——比我自己瞎摸索來,靠譜多了。」
李珍檬想起林落焰的課本上那些和他字跡不同的,紅紅綠綠的備註筆記——看來「世外高人」之謎已經解開了。
「那你下學期會去做什麼呀?」李珍檬問,「暫時沒有新班級了,別的任課老師也都安排好了……」
林落焰想了想:「看情況吧……反正服從學校安排。」
說的也是,他一個無依無靠的穿越戶,難道還有膽辭職了?
三人又走了一段,走過人工河上的小石橋,夜風吹動水面,吹得三個倒影也歪歪扭扭的,好像一堆被抹亂的拼圖塊。
「其實我也很遺憾不能繼續教……不是,帶,也不是……反正,就是不能繼續當你們的班主任,」林落焰說,「但孫老師是專業的老師,也比我有經驗,她來執教,比我好得多——你們要好好聽她的話,別又跟對我似的瞎胡鬧。」
……哼。
李珍檬又想起一個問題,之前她也問過,但上一次她問的時候,林落焰還只是一個普通的愣頭青,普通的有些熱血的應屆青年,並沒有「穿越者」這重身份。
一旦加上這個身份,有些事情就不太一樣了。
又走了一小段之後,小區門口的保安亭已經出現在視野中了——再不問,可能就沒機會了。
於是李珍檬吸了一口氣,猶猶豫豫地開口——
「林老師,你為什麼要做老師呀?」
林落焰的腳步停了。
「你是穿越來的,自己都還對這個世界不太瞭解……怎麼就想到要做老師了?」李珍檬問。
林落焰轉頭看她,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撓撓腦袋,視線忽左忽右地閃動。
……有這麼難以回答?
「如果只是為了賺錢,在這個世界站住腳跟的話,有的是大把工作可以做啊,」李珍檬說,「為什麼就選了老師?」
又累,錢又少,早出晚歸,還要接觸許許多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掉馬。
還要管那麼多閒事,受那麼多閒氣。
林落焰笑了笑,眉頭微微一低。
「其實有一半是陰差陽錯,」他說,「原本要去代班的人不是我——」
他的話沒說完。
「……原本不是你,然後呢?」李珍檬催他。
「響劍呢?」林落焰說,「他人怎麼不見了?」
李珍檬一愣,轉頭去看——自己身邊那個不見了。她趕緊往回走了幾步,看見不遠處的水泥籃球場上,有個人站在那裡,雙手抱胸 ,懷裡擁著一支笛子。
或者一把劍。
他朝林落焰伸手一招。
「機會難得,比劃比劃吧,師兄。」段響劍說。
作者: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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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2 20:40:01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節課
早該知道……這個人主動叫「林老師」的時候,不會有好事。
李珍檬看著水泥球場上相對站著的一高一矮的兩個人,這樣想道。
剛剛被段響劍招呼了之後,林落焰倒是朝他走了過去,但是看他的樣子,並不很想與師弟「比劃比劃」。
「你吃飽了有力氣了,就又開始不安生了?」林落焰說,「好好想想吧,剛才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是誰給了你飯吃——」
「我才沒有奄奄一息!」段響劍直接打斷他的話。水泥球場的路燈照得雪亮,每個人的臉色都被照白三度——就算這樣,還是能看到段響劍說話時憋紅的臉。
李珍檬打了個噴嚏。
現在時間是晚上8點一刻,這二位的打架,比劃,過招,廝殺……不知道是什麼程度,什麼規模。
不知道九點以前能不能結束。
最好八點半以前速戰速決……或者乾脆猜個拳算了,李珍檬吸著鼻涕想。她可還急著回家呢。
「不要廢話了,」段響劍正色道,「你以前不是成天抓著我切磋的嗎?這麼多年不見,之前也一直沒有機會,不如今天就來過兩手。」
林落焰微微一皺眉,剛要開口,面前的人突然一揚手,「喜羊羊」的布袋被「嘩啦」扯下,飄飄蕩蕩落在地上。
……來真的?李珍檬被嚇了一跳——段響劍平時可是十分愛惜那個喜羊羊的。
然而布袋落地還沒一秒,段響劍立刻反應過來,彎腰把它從地上撿起,撣了撣,吹了吹,認真地疊好,揣進口袋。
——揣進口袋之後又想了想,掏出來,走到李珍檬面前,交給她。
「幫我拿著。」
「……哦。」
段響劍回到球場,低頭看著手裡的笛子。
他面前的林落焰歪了腦袋,又伸手撓撓頭:「我說響劍,要不今天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段響劍猛地抬起頭來,一步上前朝他直衝過去,手中竹笛破風而出,無鋒,但與劍鋒同樣凶利。
直刺,斜砍,上挑,縱劈……他的一招一式快得根本無法看清,李珍檬只能從「呼呼」作響的風聲,和地上淩亂的影子中大致推斷出兩人的走位。
一個步步逼近,一個連連閃退。
段響劍手中握著的是笛子,並不是當初李珍檬所見過的那柄長劍;不知是因為笛子的長度有所不及,還是他下手時刻意留有餘地,李珍檬覺得他雖然出招淩厲,但並沒有殺氣——至少她感覺不到,像當初他和林落焰剛見面時那種「取你狗命」的熊熊怒火。
也許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冷靜了?
不想報仇(?)了……?
但林落焰始終沒有做出反擊,僅僅是用走位避讓那些原本就不具殺傷性的招式。
又是一番單方面的直接進攻,林落焰左避右閃,滑溜得厲害。李珍檬原本想像中精彩絕倫的你來我往完全沒有發生,相比之下……
相比之下,更像是弟弟纏著哥哥要打籃球。
兩人已經「比劃」了快十分鐘,從籃球場這一頭到那一頭,從那一頭到這一頭……李珍檬覺得,這樣下去,怕是能大戰到天亮。
——哪怕只是單方面的大戰。
她剛要伸手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才一低頭,餘光突然瞥到段響劍一擊揮空,一時沒收住去勢,被林落焰側身滑步繞到後方。
他來不及轉身,整個後背毫無防護地暴露出來。
——「小心。」說著,林落焰伸出手臂,往段響劍破綻大開的後腦勺上輕輕一扇,扇得對方一個踉蹌,朝前跌跌撞撞衝了幾步,撲倒在地。
李珍檬愣了一愣,然後轉過臉去,假裝沒有看見。
「繼續努力,」林落焰說,「你比當年有所長進,但比起我來,還差得遠。」
獲勝者的嘴臉。
段響劍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膝蓋,轉身朝他一望。
「現在開心了,滿足了?」林落焰說,「快回家去吧。」
「你的劍呢?」段響劍說。
林落焰臉上的笑容一滯,很快又揚起眉梢笑了笑:「對付你還要用劍?」
「你的劍不在身邊?」段響劍說,「我紫陽宗的門訓你可還記得?」
林落焰不笑了,皺眉看他。
段響劍把笛子在指間一轉,那竹笛陡然爆長,通體綻裂出泠泠寒光,眨眼間,已是一柄光華耀眼的長劍。他手掌一翻,把劍牢牢握住,幾點寒芒依著劍鋒流轉,彷彿從冰柱上落下的水滴。
段響劍挽了個劍花,倒提長劍,渾身像被一團白光籠住。一呼一吸的停頓後,他猛地蹬地而出,手中劍鋒筆直地一點——
像一隻毒蜂亮出了尾刺。
林落焰愣了半秒,立刻大喊:「李珍檬——跑!」
李珍檬接收並理解這句話,是在0.1秒後。
段響劍的劍尖直抵林落焰咽喉,是在0.2秒後。
林落焰抬手一格,0.3秒。
一道劍氣貼地而來,被林落焰格擋之後,瞬間暴起,巨浪般劈頭蓋臉地傾落而下,0.4秒。
整個球場彷彿被捲入一場平地而起的風暴,附近的落葉砂石盤旋著騰空又交錯著飛散,大小碎石冰雹一般「劈劈啪啪」地打落在地上,牆上,路燈上球架上……
李珍檬被吹迷了眼,原本要逃跑的腳步也停住了。
——這是真的「比劃」……?
為什麼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
這一陣劍氣微微淡下,李珍檬試著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的球場上已經開始下一輪戰鬥。
那劍出鞘之後,段響劍好像整個人都被蒙上一層殺氣,一招一式兇猛至極。林落焰又閃避了幾步,逃無可逃躲無處躲,他的走位再也不是遊刃有餘的輕鬆悠閒,每一次避退都比上一劍更兇險;長劍的寒芒一次又一次從他皮肉上擦過,堪堪擦過,好像再貼近那麼幾分,就要劃破,刺入,切下,砍殺……
那一頭沒有保留實力,這一頭也無法保留實力。
李珍檬本想照著林落焰說的轉身就跑,但她實在邁不出腿。
一半是因為被突如其來的氣勢鎮住的害怕,一半是因為……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朝前走近一步。
「……差不多可以了吧,」李珍檬說,「不早了……回家吧。」
她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但發抖的不是聲音……不只是聲音。
「可以了……停手吧。」李珍檬說。
那一邊的人停不下來,也許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話。她的視力跟不上他們的動作,只能看見兩團淩亂的身影。
又一道劍風呼嘯而來,也許是劃過了金屬籃球架,一陣刺耳的刮擦聲中,本應該被釘實在地上的籃球架竟然使勁搖晃了兩下。
「……行了行了,」李珍檬又走上前兩步,兩小步,幾乎是蹭著過去的,「段響劍你還不回家……你媽媽要擔心的……」
這句話一出口,段響劍的步子瞬間一慢,林落焰不失時機地抬手格住他握劍的手臂,把他的攻勢強行剎停下來。
段響劍徹底回過神來了,他收起手中的劍,渾身的殺氣也跟著一斂。
李珍檬看到他腳下的影子也平靜下來,重新有了清晰的輪廓。
「修正一下——你比以前進步多了,」林落焰說,「赤手空拳,怕是要打不過你了。」
「所以你的劍呢,」段響劍的視線一劃,一雙鳳眼斜斜地朝他挑起,「掌門傳給你的,繼承的寶劍呢?」
「……來的時候不見了,」林落焰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然後他轉身朝李珍檬那兒走去,表示「比劃」結束。
李珍檬看了看時間,距離上半場才過去3分鐘。
「這個點了還不知道有沒有公交車,」林落焰說,「要不還是麻煩李珍檬——」
他的話沒有說完,身後有破空聲呼嘯著響起。
又一道劍氣!
林落焰本能地側身避過,剛要回頭去看,一點灼目的寒光在眼前一晃,像轉瞬即至的流星。
——那劍尖直直地戳向他的眼睛,躲不掉了!
「噹啷——」
一聲金屬墜地的脆響。
李珍檬定睛一看,段響劍手中的長劍被打落下來,他握劍的右手正在微微顫抖。
林落焰收起手掌——他剛剛以掌代劍,劈出一道劍氣,這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打掉自己師弟手中的兇器。
「劍沒了又怎樣,」林落焰說,「你就是太依賴武器,才遲遲不能精進——有朝一日,要是你也沒了劍,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更何況,你現在還是個凡人。」他看著他補充道。
肉身凡胎,被打了會疼,被劍氣擊中會皮開肉綻,會流血。
李珍檬看到段響劍的右手有血絲緩緩淌下。
段響劍抬起頭來了。
「你是因為劍丟了,所以不敢回去?」
林落焰被他說得一怔。
「我想也是,以你的性格,好不容易結丹成功,怎麼可能就這麼半途而廢,安心留下做個高中老師。」
說完這番話,段響劍撿起地上的長劍,轉了身,大步走開了。
當前時間是晚上八點過半,馬上就到了高中生該乖乖回家的時間。
李珍檬推著電驢追上段響劍,看他腳步都帶著怒氣,徑直地走,不回頭。
雖然她不懂兩人之間的過節,但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情。
因為「肉身凡胎」所以輸,因為「肉身凡胎」所以連赤手空拳的師兄都打不過。
前面的人已經走出小區,要走過馬路去了。
「你家在哪兒呀,」李珍檬喊他,「這麼晚了還有車嗎?」
段響劍停了一停,轉過身來。
「……你剛才沒被打到吧?」小聲。
「沒有,」李珍檬搖搖頭,「就是有點嚇人。」
「我老是這樣……」段響劍歎了口氣,隱隱有些懊惱,「還以為有長進了……」
「也不能全怪你啊,畢竟你師兄一直很狡猾。」
「……我不是說這個……」
說哪個?
說的人沒說下去了。
「趁著還有電,我送你回去吧。」李珍檬說著,把喜羊羊的套子遞給他。
段響劍道了聲謝,接過來細心地套上,捆好。他又看看手機,想了想,開口道:「那要不……你送我去小吃街吧?」
從這別墅區過去小吃街,開了差不多20分鐘,到的時候已經快要9點了。李珍檬原本要從入口進去,段響劍給她指了條小路,電動車穿過短巷,正前方就是他家的小攤位。
電動三輪車前人影寥落,就這麼一兩個客人,也馬上拿了東西離開了。
攤主正在收拾檯面上的東西,李珍檬的小電驢「吱——」的一停,她應聲抬起頭來。
「媽……」段響劍叫她,然後從車上下來了。
他媽媽愣了愣,有些意外地揚了眉,慢慢笑了開來:「怎麼來這兒了,不是說學校——」
她的視線落在李珍檬身上,臉色微微一變,有些尷尬,也有些慌張。
李珍檬笑了笑,然後看她一把拉過段響劍,湊到邊上說話去了。
她只聽見「別帶同學……」「給你丟臉……」這幾個零零落落的詞。
「阿姨,今天我們班晚自習集中補習!段響劍他人特別好,幫我們好多同學解錯題,所以晚了誤了公交車,我就把他送來了!」李珍檬大聲地說,「你別怪他!」
段響劍的媽媽回過頭來,猶豫地一笑,視線卻低低地沒敢看她,嘴巴動了動,也沒說出話來。
「我先回家了,阿姨掰掰!段響劍掰掰!」說完,李珍檬調轉車頭,「嘟嘟嘟」地開走了。
開出一小段之後,她估摸著對面看不見了,就在一個拐角停下,轉身回頭。
小攤暖黃色的燈光下,段響劍一邊幫著收拾東西,一邊和他媽媽說話;不知道在說什麼,反正兩人都在笑。
李珍檬有點明白他之前說的話了。
「雖然現在是個凡人,但至少想先做個兒子。」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40:15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節課
悶悶不樂的週二。
全班的氣氛前所未有的低迷,連教室後排的男生們都一邊看漫畫一邊歎氣了。
連早自習吃嘛嘛香的人都對著課本食不下嚥了。
連呼朋引伴的廁所旅遊團都沒人組織了。
「真沒勁。」有人說。
「不高興。」有人附和道。
跟著又有一片歎氣聲抱怨聲響起,一腳踩進泥塘裡濺起的水花。
大家都很不高興。
並不全是因為距離期末考還有兩天,另一部分原因也許是因為——
李珍檬又看了一眼手機,班級群。
昨天晚上她剛回到家,就看到林落焰在群裡發的信息。
半個多小時前發的,她當時正在路上推著沒電的電驢。
林落焰:孫老師已經正式回歸工作了,後續教學事務由她接受,最後幾天不能陪大家考試,大家加油,好好發揮[握拳]
林落焰:[微笑]祝大家都能考個好成績
這兩句話在群裡停留了很久,不知是大家都早早休息了,還是當時正忙著複習……總之李珍檬看到的回復,是在這條信息發出的幾十分鐘後。
唐卿卿27:林老師你不管我們啦?
林落焰:你們孫老師已經回來了,有什麼問題,可以找她
林落焰:我的意思是,她比較專業,處理起來也更有經驗,更效率
蔣雨辰44:不喜歡她
【[蔣雨辰44]撤回了一條消息】
然後群裡又安靜下來,沒人說話了。
然後早自習下課鈴響了,預備鈴響了,上課鈴響了……穿著羽絨服的圓滾滾胖墩墩的粗麵饅頭出現在教室門口;然後是起立敬禮,集體坐下。
語文課開始了。教室裡只有孫老師和顏悅色地講題的聲音。
李珍檬轉頭看看,這屋子裡幾乎一半的人都眯了眼睛,神情恍惚,顯然內心真我不在此處。
剩下的那一半,一半低著頭玩手機,一半低著頭做試卷——做別的課的試卷。
大家彷彿都是被契約婚姻捆住手腳的童養媳,坐在這裡只是一種形式,不情不願,並沒有感情基礎。
……這比喻不太恰當,李珍檬想,一屋子的童養媳……未免太便宜——
「李珍檬,」孫老師突然點名,「下一題,你的答案。」
李珍檬「唰」地跳了起來——再明顯不過的走神的反應。
「我講到哪兒了?」孫老師說。
李珍檬「嗯嗯啊啊」地支吾了一句,於此同時飛快轉頭——蔣雨辰已經把畫了線的試卷遞過來,還用筆輕輕敲了敲:「這裡這裡。」
「噢……藍色的……窗簾……暗示了作者內心的憂慮情緒,死魚眼中詭異的光——」
孫老師「唉」地歎了聲氣。
「最後兩節課了,還這麼心不在焉?」她皺著眉頭看著李珍檬說,「怎麼,覺得自己是體育生,文化課就不重要了?體育生也要好好學習,不能放鬆對文化成績的要求,知不知道?」
皺著眉,像個鄰家阿姨一般親切和氣,好像是真心實意地為李珍檬擔心——但話裡沒一個字是中聽的。
李珍檬閉了嘴,不想繼續往下報答案了。
教室裡也有別的學生輕聲議論起來,「窸窸窣窣」,像一窩小老鼠湊在一起啃木頭。
「課堂上保持安靜,不要隨便說話,」孫老師又看了看臺下其他人,「別的班老師都說那個小夥子帶班以後,我們班學生變好了——好在哪兒了?我看還是走神的走神,聊天的聊天,打瞌睡的打瞌睡,小動作的小動作——反正沒一個聽課,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教的。」
小老鼠們停住了。
「這學期就算了,都怪我沒有時間好好管你們……下學期馬上就要分科分班,非常關鍵,」孫老師說著,笑眯了一張胖臉,「我可得給你們好好定個規矩,不能這麼胡來了——也是為你們好。」
教室裡非常安靜,低頭玩手機的人拔起腦袋,打瞌睡的人揉揉眼睛,都托著下巴看書了。
畢竟,他們要是表現得不行,都是「那個小夥子沒教好」。
萎靡的氣氛持續了一節課,一個上午,一個中午……彷彿一鍋放了一夜的冷肉湯,上面結了厚厚的白油,看見就讓人不想伸筷子。
「我明天想請假,在家複習。」午自習的時候,有人做著題突然開口。
「我也想請假……」
「直接後天過來考個試不行嗎?」
「那下學期呢?你還能轉學了?」
「……可以啊,轉學很難嗎?長痛不如短痛!」
「我有問題,」蔣子迪靠在椅背上舉了手,「之前不讓我們揍7班那小子,說是會給阿林帶來不好的影響——那現在班主任不是阿林了,我們能揍他嗎?能揍他給班主任製造不好的影響嗎?」
「去揍去揍,揍死他!」唐卿卿說,「一舉兩得!」
「但是你揍了他,林老師也不會回來啊,」班長說,「更大的可能是,孫老師確實被問責,被說沒管教好學生——然後她就對我們更嚴格了。」
更要「好好定個規矩」了。
教室裡響起一陣「哼哼唧唧」的聲音,很不服氣。
「聽說她還和7班老師吹牛,說是期末考也不會給面子什麼的……」有人嘀咕了一聲。
「……這麼噁心的嗎?她這學期給我們上了幾節課?」
「那我們豈不是也要好好發揮,不能給她留面子?」
「別說期末考了,」突然有人插嘴道,「後天的期末考……搞不好有情況。」
班上的人都朝說話的人望去——是陳俊文。
「剛剛聽到的消息,」陳俊文看了一眼手機說,「期末考試卷昨天下午從印廠到了學校,我們年段的都放到年段長辦公室裡鎖起來了。」
「這不是常規操作嗎?」
「但昨天晚上辦公室裡好像進了賊,」陳俊文說,「年段長早上來上班,發現放試卷的櫃子……上面鐵鎖的方向不對。」
「……還有人要偷試卷?」
陳俊文瞟了那人一眼,嫌棄的眼神:「沒人要偷,但有人要看啊——兩天後,禮拜四,期末考了。」
班上的人都是一呆,片刻的安靜後,互相小聲議論起來。
試卷到校當晚就被拆封,試題洩露……這事暫時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恐怕……
恐怕最大的影響,也不過是期末考推遲,或者換一套備用卷。
對於大部分學生,沒有任何影響。
「這不是他們老師管理上的問題嗎?」有人說,「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期末考推遲的話——寒假要少放幾天了啊!」立刻有人指出了盲點。
——問題頓時嚴重起來,班裡的議論聲也逐漸熱烈。
「等等,」有個女生若有所思地開口了,「這麼一說……莫非陳俊文你就是小福蝶?」
陳俊文一愣,馬上皺了眉:「滾滾滾,你才——」
教室門突然被推開,話題終止。
孫老師大步走了進來,神情緊張,臉色極差。
她沉著一張臉在門口站了站,視線往班裡一掃,然後開口叫了幾個名字。
「蔣子迪,徐凱,周亮……那邊那個,那個——張勇澤。」
李珍檬看看站起來的那幾個,差不多都是後排高個的男孩子——這是要幹嘛?去考場排桌子?她想了想,剛要和蔣雨辰說話,一不小心對上了門口班主任的視線。
「還有你,李珍檬,你也來,」孫老師說,「你們幾個,過來我辦公室一下。」
被點了名的五六個人互相望望,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小小一間辦公室一下子擠進這麼多人,連光線都變暗了。李珍檬側頭一看,楊老師不在,電腦跳了屏保畫面——某部剛上線的超級英雄電影的海報。
她又看看林……孫老師的桌子——和以前基本一樣,沒有差別;非要說的話,就是林落焰用過的一些辦公用品都被收進紙箱,放到邊上了。
不知道林落焰的新辦公室在哪兒,但看樣子,還得他自己來拿走。
「午自習把大家找過來,是有個情況急著需要瞭解一下,」孫老師說,「我也是剛剛得知這個事,學校裡暫時還沒有完全公開,你們知道了也不要說出去……」
「什麼事啊?」蔣子迪直截了當地問。
孫老師瞟了他一眼,剛要張嘴,想了想,還是轉向在場唯一的女生。
「李珍檬,你昨天放學後做什麼去了?」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問的。
李珍檬沒料到她會問這個,頓時一愣。
昨天放學後她做什麼去了?昨天放學後,她被丟進莫名其妙不可思議的神奇空間,又目睹了一對穿越師兄弟的切磋比試……如果寫成小說,沒有一兩萬字怕是說不清楚——那麼,應該怎麼言簡意賅,避重就輕,若無其事地對老師解釋明白?
「孫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蔣子迪突然搶先開口,「你是不是懷疑我們班的人去年段長那裡偷看試卷了?」
這話一出口,剩下的幾人也立刻想到陳俊文剛剛說過的事。李珍檬頓時熱血上湧,一張臉「唰」地全紅了。
……原來自己身上還有這樣的嫌疑?為什麼?憑什麼
她瞪大了眼睛看孫老師,然而對方眯著眼,似乎並不能接收到她帶著怒意的視線。
「……噢,你們已經知道了啊,」孫老師臉上一僵,又尷尬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懷疑你們,只是現在……現在年段裡建議我們自查,所以我先找你們幾個瞭解一下情況,看看到底是不是那麼回事——萬一不是,也能洗脫嫌疑啊。」
「自查?全年段自查,還是只有我們班自查?」蔣子迪說,「為什麼光找我們幾個?因為我們看上去就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洗脫嫌疑是怎麼回事啊?」也有人跟著說道,「我們怎麼就有嫌疑了?」
「你們不要急嘛,」孫老師慢慢悠悠地說,「畢竟我們班這個情況……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平時好事輪不到我們,一有點什麼壞事……對吧?也不是說誰懷疑我們,只是我們總得有個自證——」
「誰主張誰舉證,」蔣子迪說,「我沒幹的事,怎麼證明?」
「走廊裡的監控呢?」李珍檬說。
「監控不巧壞了。」孫老師立刻回答道。
「那還說個毛!」蔣子迪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要走,「哥不陪了,誰懷疑是我,拿證據來懟!」
「你等等,」孫老師喊住他,「我都還沒說是什麼事,你怎麼就馬上想到是試卷的事?這事還沒公開吧?」
——李珍檬上一次看到這種「我都還沒……你怎麼知道……」的反駁套路,是在小學時候,一本推理向的連環畫冊上。
很老套,但有用,尤其是可以簡單粗暴地激怒對方。
蔣子迪的臉立刻就紅了。
「……我聽說的啊,」他扯著嗓子說,「你以為沒人知道?現在可差不多全班都知道——」
「聽誰說的,消息來源?」孫老師打斷他的話,「這個事可還沒聲張呢——你從哪兒聽來的?」
幾分鐘前剛剛知道的——但這麼說除了再拉一個人下水,沒有其他任何作用。
蔣子迪整張臉漲得通紅,只是瞪她,抿緊了嘴不說話。
孫老師歎了口氣:「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們的心情……畢竟期中考走了這麼個大運,一下子出名了,得意了,翻身了——萬一期末考考砸,豈不是加倍丟人?但成績是得靠自己實打實地學來的,不能走旁門左道啊!」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李珍檬皺了眉:「孫老師,你是真的懷疑我們?」
「……我沒這個意思,」孫老師看了看她,勉強地笑笑,「只是找你們瞭解一下情況……」
「因為我是體育生,所以看起來會幹這種事;因為他們幾個平時就東遊西蕩的,所以看起來會幹這種事?」李珍檬說,「你剛才說得對,年段裡一直看不起我們,有點什麼壞事就懷疑我們——可是你不也一樣?」
孫老師「嘖」地一撇嘴唇。
這聲音李珍檬聽過,當初她聽到她背後跟人打電話,一個個數叨自己班上的人的時候,也是這種語氣。
攤上他們,是她倒黴。
他們是晦氣,是麻煩,是瘟神,是一無是處的垃圾。
「期中考我們準備了很久,大家都很努力地去學了……中間也許確實有走運的成分,但你要說全靠走運,我只能說……」李珍檬想了想,「呸。」
孫老師一愣,緊接著就橫眉豎眼地擺了臉色:「你怎麼說話的?」
辦公室裡幾個男生各自笑了起來,故意笑得很大聲。
「走了,李珍檬,」蔣子迪說,「她不信我們,那還浪費這時間幹嘛?」
他說著就帶頭朝門口走去——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林落焰從外面探出半個身子來:「孫老師,我的辦公室分配好了,來拿一下留在這兒的東西——」
說著,他臉上客氣的笑容一滯:「怎麼這麼多人?開會?」
「林老師,來得好,」孫老師更客氣地笑了笑,「這兒正在說事呢。」
蔣子迪剛剛緩下的臉色立刻一繃,李珍檬也急了,轉頭去看林落焰。
「還不就是後天考試試卷的事,」孫老師說,「年段裡不是讓我們自查嗎,我就先找他們幾個問問情況,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麼大……你說把事情說清楚了,不是反而能撇清嫌疑?遮遮掩掩的,人家還真以為我們有鬼呢!」
「哦,這個事啊,」林落焰笑了笑,撓撓腦袋,「我覺得沒必要問啊,肯定不會是他們。」
孫老師皺了眉:「這怎麼說?」
林落焰看了看蔣子迪,稍微收起笑意,認真地開口道——
「就算看了試卷——他們也不會做。」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40:28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節課
……早該料到的,李珍檬想。
比起惡人先告狀來,更應該擔心的是……某個人的直男思維。
本來的理想結果是精準打擊,氣死孫老師一個——沒想到他進來就放了個範圍攻擊。
她又悄悄瞥眼看看旁邊那幾個男生……沒有錯,長期承包全班倒數名次的英雄都在這了。
和林落焰說的一樣,「就算偷看了試卷也不會做」。
「至於李珍檬,更不可能了,」林落焰說,「她連作業都要拖拖拉拉到最後才做——還指望她費心費力地去弄試卷來看?」
……雖然是實話——但聽著就令人不高興,李珍檬用意念翻了個白眼。
「這算什麼理由?」孫老師笑了笑,氣笑的,「林老師,我理解你和我們班同學感情好,但期末考是很嚴肅的事——年段裡要是來問我,難道我也說,『我們班同學看了試卷也不會做,所以不可能是他們』?」
「那年段裡懷疑他們,又是什麼理由?」林落焰跟著笑了笑,然後皺起眉頭,「不也是因為成績差?和我的邏輯,好像也沒有區別嘛。」
「大家都是憑著主觀印象的胡說,怎麼我就不能胡說?」林落焰又看著孫老師補充道,「孫老師信了那邊的胡說,怎麼就不信我的胡說?我本來以為,做班主任的遇上這種事,兩邊都沒證據的情況下,肯定要先維護自己班上的同學……不然,豈不只是個牢頭?」
孫老師又笑了笑,沒說什麼,轉過頭去不看他。
「不過孫老師畢竟和班上同學相處不多,不太瞭解他們,也很正常,」林落焰說,「反正就我這幾個月的觀察……我覺得他們不會幹這種事。」
「林、林老師,你下學期……要去,教,什麼呀?」小結巴說,「還……回不回來了?」
「什麼回不回來……」林落焰有些奇怪地反問道,「我又不走,就在這學校呀。」
不知道他這話是真傻還是假傻……反正大家都不說話,各自看著天花板、牆壁、地板、窗戶。
孫老師吸了口氣,開口道:「行吧,那這事就先這麼放著。你們都回教室去吧,林老師也有事要忙。」
她說著又朝林落焰望了一眼:「既然林老師這麼堅持,到時候學校裡問起來,我可就說,是林老師打包票——」
「沒問題沒問題,」林落焰爽快地說,「我會對學校解釋的。」
狐假虎威的恐嚇落空了——這直男壓根沒聽出孫老師話裡的意思。
但李珍檬十分開心,可能是第一次對他的直男表現表示開心。
孫老師看自己一拳打棉花上了,低低「哼」了一聲,又若無其事地歎了口氣說:「我也是想著期末最後幾天了,要是被年段裡找去談話,那不是影響考試心態嘛……所以就想著先找他們問問清楚……」
「知道孫老師是為他們著想——不過我中午聽說,備用卷已經下印廠了,」林落焰笑嘻嘻地說,「估計今晚,要不明早,馬上就能出廠了吧?反正期末考是天大的事——年段裡就算要找人,也是考完了再找。」
孫老師又笑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於是幾個人從辦公室裡出來,又前前後後地走回教室去。
——「李珍檬。」
李珍檬才走到半路,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名字。她回頭一看,林落焰抱著個紙盒子朝她走過來。
「有個忙要你幫一下,」林落焰說著皺了一下眉頭,「可能……比較麻煩,不過還挺急的……當然如果你沒時間的話——」
「沒問題啊,」李珍檬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什麼事,只要我幫得上,林老師你儘管說。」
……真傻啊,自己。
李珍檬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絞乾手裡的抹布。
「嘩啦啦——」,彷彿絞乾自己腦子裡進的水。
她還以為林落焰要拜託她幫忙的是,一起查清偷看試卷的真相,或者讓她潛伏在暗處收集孫老師的把柄,再不濟,也是讓她給班上同學傳個話什麼的。
畢竟校園劇校園漫校園小說裡……都是這麼演的嘛。
萬萬沒想到,他說的竟然是「我的新辦公室在樓上,好久沒用,你來幫我打掃一下衛生吧」。
李珍檬抖了抖絞乾的抹布,繼續擦窗,面無表情。
旁邊有人使勁咳嗽了幾下,全身跟著一起咳的那種。
李珍檬轉過頭,對戴著口罩,戴著防護帽,高舉著長杆雞毛撣撣掉天花板灰塵的段響劍,報以同情的目光。
他是被林落焰用「響劍,我的好師弟,快來給你師兄幫個忙吧」這個理由喊來的。
雖然段響劍在第一時間就以「憑什麼」這萬能反問句簡單粗暴地拒絕了,但對方繼續表示「憑我知道你媽媽的手機號隨時可以告狀」來進行二度勸說——沒辦法,只好來了。
又是幾聲咳嗽,天花板上都被震下灰來。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林落焰提著兩個裝滿的水桶從外面進來,語氣倒是十分真誠,「我本來是準備自己幹的,但到了之後一看,這辦公室……」
這辦公室?李珍檬前後看了看。
不到十個平方,七八年沒進過人,窗戶鎖死了,燈管亮不了……這種又舊又潮的小倉庫,也能叫辦公室?
牆角的黴斑都長得比15班班主任的頭髮多了。
然後林落焰把水桶裡的水「嘩啦——」往地上一潑,總算灰塵飛得沒那麼嚇人了。三人一起收拾了一節課,臉上手上烏漆墨黑,終於看到了牆壁本來的顏色。
李珍檬看了看時間,開始琢磨用「幫林老師打掃衛生」的藉口,提早放學回家的可能性。
「剛才我那麼說他們,他們不會有什麼想法吧?」林落焰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啊?」李珍檬愣了愣,反應過來,「應該不會吧……我不知道。」
反正她是有點想法,還有點生氣……不過有想法有什麼用?又不能讓林落焰閉嘴。
上課鈴響了,這間辦公室在教學樓頂樓,鈴聲一響起來就震耳欲聾。
「先休息一下吧,」林落焰說,「剩下的都是小活,慢慢來。」
「……林老師你以後就在這裡辦公?」李珍檬忍不住問了句。她本來想找個地方坐下,但看了一圈,沒處可坐。
「是啊,」林落焰說,「今天打掃完了,我開窗通通風,就可以用了。」
開窗通通風……李珍檬望了望自己剛剛擦乾淨的那扇小窗戶,可能還沒一本翻開的課本大。
(她剛剛擦出玻璃的透明色的時候十分驚訝——之前還以為是半透明的塑料板。)
段響劍一聲不吭地站到窗邊去了,林落焰和他搭話也不理,渾身散發著「老子不高興」的氣場。李珍檬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高一(18)班團結友愛大家庭」未讀信息99+。
蔣子迪那幾個一回到教室,馬上就把孫老師的話在班裡說了,群裡已經炸了一節課的鍋,討論主題有三個:1、孫老師怎麼這麼說,2、林老師怎麼那麼說,3、期末考到底怎麼辦。
唐卿卿27:@林落焰林老師你再不來,我們又要被欺負了[大哭][大哭]
李珍檬45:大家別擔心,期末考會用備用卷,不耽誤寒假
李珍檬45:不是,不耽誤考試
唐卿卿27:真的啊?棒棒棒![鼓掌][鼓掌]
……李珍檬還以為她楚楚可憐的狀態能保持得久一點,沒想到還經不起一句話的考驗。
「哦,備用卷的事你可別傳了,」旁邊的林落焰突然說了一句,「那是我隨口瞎說的。」
「……啊?」李珍檬轉頭一看,他也正拿著手機窺屏。
「你這都能隨口瞎說?」
「反正……反正差不多就是這樣,」林落焰撓了撓腦袋,「八九差不離。」
李珍檬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句話也轉播到群裡。
葉黛40:備用卷?
葉黛40:那不知道孫老師猜不猜得到題了[捂嘴笑]
李珍檬45:……?
葉黛40:她前兩天還打電話給我爸,說自己準備小範圍內弄個考前集訓,問我要不要參加
葉黛40:她說自己猜題很準,會針對性地輔導,對提高分數很有幫助
劉一墨19:她回來的時候離考試都只有四五天了,還針對性輔導個啥?她怎麼不給我們針對性輔導?
葉黛40:我也這麼說啊[攤手]
唐卿卿27:我看她就是趁著期末回來,偷偷賺一波補課費[摳鼻]
……也許是多心,但名偵探李珍檬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她想了想,還是按了後退鍵,把打了一半的「備用卷是阿林胡說的」,一個字一個字刪掉了。
「林老師,你之前為啥要請假啊?」李珍檬又問了一次。
林落焰看了看她:「那天孫老師給我打了個電話,問問你們情況怎麼樣,說她年底閑了,可以早點回來上課……正好第二天老太太身體不好,又要住院,我想反正她也回來了,不如就請一天假……」
名偵探李珍檬,腦後有電流劃過。
窗邊的段響劍也轉過頭來了。
「這不就是她來趕你走?」段響劍皺著眉頭說。
「我本來就是要走的啊,」林落焰說著,突然回過神來,「……難道響劍你是在不捨得我走?」
段響劍立刻閉了嘴,轉過頭去了。
「好了,繼續搞衛生,」林落焰說,「爭取放學前把這裡收拾乾淨,你們也能早點回家。」
「林老師,」李珍檬又問他,「你們教職工……最晚多久清校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40:41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節課
當前時間是傍晚5點,放學鈴剛剛響完。
天色漸漸黑了,學生們陸續離校回家,教室一間間暗下,門一扇扇關起……只有教學樓頂上,某間又潮又悶的小倉庫窗口有燈光閃了幾閃,然後穩穩地跳亮。
換上這支日光燈管之後,這屋子裡總算有了一件新東西。
「你們想想看,不管昨天偷看試卷的是誰,現在試卷都作廢了,沒用了,白看了——但是後天就要考試,不能耽誤,」李珍檬說,「那那個人豈不是還得再來一次?」
「何況剛剛才有人『隨口瞎說』,備用卷今晚就能到位……」說著她看了看那個瞎說的人,「再不抓緊時間,就算看到試題也來不及做——直接考完試回家過年去了!」
「你懷疑是孫老師潛入辦公室,偷看了試卷?然後今晚她還會再來一次?」瞎說的人問道。
「……我可沒說是她……這是你說的。」
「這個先不提——為什麼一定是今晚?」林落焰說,「明天早上早點來,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啊,你自己每次忘記作業,大清早來補的時候,不都是這樣的嗎?」
……有道理,但不能承認他有道理。
「反正……反正肯定會來!」李珍檬說,「不然她的『考前集訓』可怎麼辦?搞不好學費都收了呢!」
「所以你準備今晚留下來,去年段長辦公室附近守著,看看能不能抓個現行犯?」林落焰問。
「對呀,」李珍檬說,叉著腰說的,「不然怎麼洗刷我們身上的嫌疑?」
旁邊的段響劍看了她一眼。
「想法雖然幼稚,但本意倒是不錯——不過我不同意,」林落焰說,「學校規定學生放學後不能逗留,最晚6點必須離校。」
「這種時候還管什麼校規!」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家?」林落焰看著她說,「晚上7點以後校門就關了,只剩邊門;10點邊門也關了,保安開始定時巡邏——到時候你怎麼回家?從哪兒回家?怎麼解釋你在學校留到這麼晚?」
李珍檬想了想:「就說……忘了作業本回來拿……」
林落焰眯了眯眼,轉向旁邊的人:「響劍,帶她一起放學吧。」
「……等等!我再想想——」
「不用等了,」段響劍看著樓下說,「孫老師都下班回去了。」
李珍檬一愣,也跑到窗邊,伸出腦袋朝下一望——穿著淺黃色羽絨服的背影搖搖晃晃地走出教學樓,走向停車場,很快就看不見了。
「……可能是去吃飯,」李珍檬說,「說不定……說不定是準備晚上再來!」
「你就安心回家去吧,」林落焰說,「今晚我要加班——這辦公室還得再收拾收拾,估計要弄到很晚。年段長辦公室就在樓下,有點什麼動靜,我聽得見。」
李珍檬轉頭看看——地是濕的,牆是糊的,三人忙了一下午,也不過是把「廢棄多年的倉庫」變成了「比較乾淨的倉庫」。
要幹的活還有很多,連辦公桌椅都沒搬進來,沒有一晚上,確實收拾不完。
「真有什麼事,我會告訴你的。」林落焰又補充了一句。
「……一定要告訴我!」
「你放心吧,」林落焰說,「不會讓你們受冤枉的。」
這話的語氣十分平靜,甚至有些平淡。但聽他這麼說完之後,李珍檬竟然真的有些放下心來。
……可能這就是「大師兄」的氣場?
爾等無需操心,林某自有辦法?
雖然《響劍傳》裡的主角對這句話並沒有多少好感,但這種時候聽來……確實令人放心。
「……那就交給你了。」李珍檬說。
於是在某個師弟的押送下,李珍檬離開學校,騎車回家。
這一晚過得無比漫長,李珍檬隔五分鐘就看一眼手機,寫兩行字就看一眼手機,看完手機剛放下又看一眼手機……但林落焰什麼消息都沒發來,那個目光呆滯的自拍頭像連浮都沒浮起來過。
倒是蔣雨辰不知道有什麼事,找了她好幾次;然而李珍檬正在煩著,無心聊天。
班級群的99+當然也懶得看。
一夜過去,手機沒響。
天亮以後,手機沒響。
吃早飯的時候李珍檬沒忍住,主動發了條信息過去。這麼一來手機倒是響了——但跟沒響也沒有區別。
林落焰:[ok]
元氣小檸檬:ok是什麼意思!
林落焰:楊老師說這個表示「沒問題」呀[疑問]
元氣小檸檬:……不是這麼用的
林落焰:哦
林落焰:總之沒有情況,我昨晚11點才回家,回家前在年段長門口灑了把粉筆灰,早上6點過去看,沒有腳印
元氣小檸檬:那試卷到了嗎?
林落焰:還沒有
林落焰:可能我的瞎說被識破了吧
好吧,名偵探李珍檬不得不接受自己判斷失誤的事實。
早自習開始,教室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計時變成了「1」。李珍檬又踩著鈴聲進了教室,轉頭看到班上同學都三五個湊在一起小聲嘀咕,有幾個人還用課本遮著掩著,往死裡壓低了聲音,一邊說一邊朝走廊張望。
如果是平時,她肯定會晃著頭頂的八卦天線撲過去湊熱鬧,但現在……
沒有那個心情。
幼稚。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聊八卦。
李珍檬扁扁嘴,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感覺拯救世界只能靠自己了。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
林落焰:備用卷到了
——備用卷?李珍檬剛要「劈裡啪啦」打字,又冷靜下來,想想年段長白天應該都在,不可能有機會給人下手;但如果晚上才去偷看試卷……來得及嗎?
元氣小檸檬:今天還有可能抓到人嗎?
林落焰:不知道
林落焰:反正你安心上課,不許亂跑,我今天一天沒事,會留神盯著的
……安心上課,不許亂跑。
哼。
這一天的課隨隨便便地上完了。語文課十分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下午的自習課,孫老師來宣佈考試日程安排的時候,也十分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然後放學鈴聲響起,本學期的最後一天結束了。
「今晚大家回去再檢查一下考試用品,多帶幾支筆,早點休息,明天準時來教室,不要遲到,」孫老師在講臺上最後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項,然後拍了拍手,胖乎乎的圓臉笑得十分和氣,「好了,先祝大家考試順利——放學吧!」
班上的同學陸陸續續背了書包走出教室——十分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
李珍檬原本還以為,至少蔣子迪那幾個,會當眾頂幾句嘴,或者乾脆和孫老師掐起來。誰知他們老實得很,從頭到尾就在最後一排安安分分地坐著,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哼。
李珍檬又看了看手機——十分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
那只好靠自己來拯救世界了。
傍晚5點30分,清校鈴響起,校工開始逐樓打掃衛生,同時檢查有沒有學生逗留。
傍晚6點30分,校工結束全部清掃工作,鎖上一側大門,離開教學樓。
傍晚7點,教學樓安安靜靜,最後一間辦公室的燈也滅了。
李珍檬輕手輕腳地從廁所裡走了出來,像隻偷溜出洞的小老鼠。
幾個月前,她在操場上與世隔絕地體訓的時候,無意中觀察到校工大叔的打掃規律:每天每天,都是從頂樓開始,逐樓往下,從不例外;當時她就想,教學樓有兩處樓梯,搞衛生的校工卻只有一個——只要有心,豈不是可以輕輕鬆鬆地繞過他,順利留下?
而且這個時候往往保安也去吃飯了,中間有足足半小時沒人看管監控——這也太敷衍了吧?
謝謝校工大叔,謝謝保安大叔,謝謝學校管理上的敷衍——幾個月後的李珍檬由衷地想到。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20分,名偵探獨自一人留在空蕩蕩的教學樓裡,獨自一人面對夜幕中的學校。
又空,又黑,又安靜……名偵探十分丟人地,感到有些害怕。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朝5樓年段長辦公室邁出腳步。
樓道裡一盞燈都沒亮,她也不敢開燈,不敢用手機照路,就踮著腳尖,摸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平時走慣了的樓梯,一旦陷入黑夜,竟然……竟然……
竟然一點都不怕呢!
名偵探這樣對自己說道。
三樓到了,四樓到了,五樓到了……然後是左拐,摸著牆朝前走,再左拐……李珍檬腦內記得清清楚楚,只要繞過前面的拐角,右邊第一間,就是年段長辦公室。
她摸著牆壁的右手一直往前伸——摸到那個尖尖的拐角了!
名偵探頓時一陣激動,身子一轉,順著牆壁拐了個彎,然後伸長胳膊繼續朝前摸——
摸到了一個不太像是牆壁的東西。
李珍檬愣了一下,右手下意識地一抓——布料的觸感;再一抓——微微有些發熱;再一抓——
「李珍檬,放尊重點。」
——在至少兩百個語氣詞衝口而出的前一秒,她的嘴被捂住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40:53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節課
——是,胸。
飽滿的,厚實的,抓起來還帶著些柔韌的彈性的……胸肌。
……如果性別對調一下,這情況就是妥妥的性騷擾了吧?
事後李珍檬這樣想到。
(但再仔細想想,就算不對調,也是妥妥的性騷擾。)
「拿開。」對方捂著她的嘴這樣說道。
李珍檬立刻縮回了按在他胸上的手,動作迅疾如被針紮,被電擊。
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也收回去了,於是李珍檬緩了口氣,借著玻璃反射月光的,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光亮,勉強辨清了對方在黑暗中的輪廓。
「……你在這兒幹嘛呀,大哥?」
「你在這幹嘛,李珍檬?」語帶不悅的反問。
「……就……隨便過來看看啊,」李珍檬小聲說,「今天備用卷到了,明天就要考試……我想她總應該……差不多了吧?」
一聲「哼」,細不可聞。
「所以你也是來蹲人的?」李珍檬問,「你剛才怎麼不出聲——」
她的話剛說完,樓道裡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李珍檬立刻閉了嘴,跟著段響劍往更深的暗處一避,後背貼緊了牆,屏住呼吸。
腳步聲很輕,只有一點極其細微的動靜,比貓踏在紙上的聲音大不了多少。走廊裡又太暗,李珍檬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那人漸漸走近,漸漸走近……然後在不遠處停下了。
——「……黑漆漆的,你們倆在這兒幹嘛?」
十分熟悉的聲音,但此刻聽來令人火大。
說著,那人手裡有什麼強光猛地一亮,李珍檬被照得眯了眼,過了足足兩秒,才適應著睜開——看到來人皺著眉頭,一臉莫名其妙。
「……把手電和你的嘴一起關上。」段響劍說。
「怎麼這麼對師兄說話,沒禮貌。」林落焰說。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過半,老師也好學生也好,都不應該留在期末考前一天晚上的校園的時間段。
林落焰打開辦公室的門,「啪」一聲按下開關,整個房間頓時亮了起來。
那扇唯一的小窗子上掛了一簾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看來早有準備。
「不是說了這事你們不用管,安心準備考試嗎,」林落焰說,「大晚上的還在這幹嘛?」
「……就,不親眼看到不放心……」李珍檬說。
「那你們就不怕自己被當成偷看試卷的抓了?」
「不怕,他們抓不到我。」段響劍說。
林落焰看了看兩人,哼笑一聲,轉身去拿杯子倒水了。
一杯,給自己倒的。
「這麼早,不會有賊來的,」林落焰喝了一口水說,「這會兒保安都還警醒著,還有校工在加班呢,至少要等8點以後,快9點……保安一圈逛累了,加班的校工也休息去了,這時候才有機會做點什麼動作。」
「你怎麼那麼清楚?」段響劍將信將疑地眯了眼盯他。
「我……經常加班的啊,」林落焰說,「昨晚還到11點才走呢。」
兩人說話的時候,李珍檬四下看了看:才隔了一天,這間小破倉庫竟然變了個樣——竟然有點像辦公室了。
牆壁貼了簡單的米白色壁紙,地上鋪了塑料地毯,原先的舊家具都被清出去了,桌子椅子櫃子都是新的,電腦也是新的,還有新水壺新茶杯……椅子上竟然還有一個靠墊,桌子上竟然還放了一溜多肉植物?
這麼有生活情趣,根本不是他平時的風格……李珍檬想。
她又想了想,記起是在哪兒見過這幾個小花盆了。
靠墊的圖案還是那個最近有新片上映的超級英雄。
「你們倆是說好了一起留下來的嗎?」林落焰突然問了一句。
「沒有,知道她來我就不來了。」段響劍說。
……哼。
獨膽英雄的名偵探扁扁嘴,剛要說話,林落焰從抽屜裡拿了一個小盒子出來——粉紫色的鐵皮小盒子,上面還有兔寶寶圖案。
「你們沒吃飯吧?」林落焰說著把蓋子打開,裡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一盒蛋捲,「楊老師今天剛給我的,雖然做得不怎麼樣……反正你們也沒得挑,湊合吃點吧。」
雖然不怎麼樣,反正也沒得挑,湊合吃點吧。
李珍檬立刻皺了眉——面對直男的本能反應。
「這樣不好吧,」李珍檬說,「楊老師是……專門做給你吃的吧?」
林落焰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東西不難啊,還用得著專門做?再說她烤焦了好幾根——可見沒用心,肯定是隨便做著玩的。」
李珍檬真心實意地想替楊老師翻個白眼。
但她確實餓了,名偵探也是會餓的。於是李珍檬和段響劍各自「哢嚓哢嚓」地吃了幾根楊老師的心意,期間林落焰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些閒話:比如期末考成績會在網上公佈,比如寒假作業要準時完成,比如假期的社會實踐別糊弄了事……李珍檬完全不想聽,沒人想聽。
——「別吵。」段響劍突然開口。
看吧,連他都受不了了,李珍檬想。
然而林落焰意外地閉嘴了。
師兄弟倆對視了一眼,一齊轉頭望向門口,樓梯的方向。
這屋子就在年段長辦公室的斜上方,只隔了一道天花板;眼下整棟樓裡的人都撤乾淨了,走廊裡有點什麼動靜,這裡聽得清清楚楚。
「來了。」林落焰說。
李珍檬咬著嘴裡的半截蛋捲愣了一下。
說這話的同時,林落焰已經上去打開辦公室的門,然後段響劍立刻伸手關了燈,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門去。
誰也沒說話,十分默契。
李珍檬愣完了,趕緊把剩下的都塞進嘴裡,默默咽下,也跟著他們出去了。
踮著腳尖下了半樓之後,李珍檬聽到有鑰匙在鎖眼裡擰動的聲音——從年段長辦公室傳來的。
然後是輕輕一聲「哢噠」,鎖開了。
「吱——」,門開了。
前面兩個人在黑暗中停下腳步,李珍檬也隔著停下,屏住呼吸。
她站在半樓上的拐角處。走廊裡很黑,從這裡望去,她連那人的輪廓都看不清楚,但緊接著就有一道光束亮起,筆直地射進年段長的辦公室。
是手電筒,握著手電筒的是一隻胖嘟嘟的女人的手。
門又「吱呀——」一聲關上了,手電的光芒消失在門後。
「……上不上?」李珍檬說。她已經盡力地壓低了聲音,這三個字只比呼吸聲大一些。
回答的信號沒有傳來——但她又聽見開鎖聲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在門後。
這是在開放試卷的櫃子的鎖?
李珍檬急得推了推前面的人,但對方毫無反應。
開鎖聲響了一會兒,停下,緊接著又是「稀裡嘩啦」的金屬碰撞聲。
聲音又停下。
又響了。
再次停下。
再次響起。
……
這次的櫃子似乎很難打開,這聲音響了至少有五六次;房間裡的人顯然開始急躁了,也無心再留意周圍的環境,任由手電筒一晃一晃的,從窗戶口透出光來。
「還不上……?」李珍檬又問了一次。
前面的人沒有動靜。
房間裡開鎖的聲音又停下了。這一次的停頓很長,片刻之後,李珍檬聽到極輕極輕的一下轉軸聲——有一扇小門打開了。
有什麼東西被從裡面拿出來,放到桌上。
窗口手電筒的光換了個方向。
……她拿到了?
李珍檬趕緊又要去推前面的人。然而她的手還沒伸出,最前面的林落焰直接邁開步子,走下樓梯去。
腳步又輕又快,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珍檬和段響劍立刻跟上。三人在辦公室門口停下了。
李珍檬探頭朝裡望望——
房間裡沒有人。
她愣了一下,以為是太暗,沒有看清楚,明明剛才才有人走進去了。於是李珍檬又揉揉眼睛,稍微踮了腳尖,越過窗櫺朝裡一望——
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但桌上的手電筒還亮著,旁邊攤開一大卷試卷。
「……怎麼回事?」李珍檬下意識地說道。
旁邊兩人還沒有回答,她又聽到輕輕一聲「哢嚓」。
「哢嚓」,又一聲,從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傳來的。
這是手機快門的聲音。
李珍檬只覺得心跳驟然一停,然後「噗通」「噗通」加速跳了起來。她不想在這時候害怕的,但「害怕」哪是能由她說了算的事?她只能使勁抓緊了前面那人的胳膊:「到底怎麼回事——快說——」
「『障目』,」林落焰開口道,「雖然和你們上次的不太一樣……但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障目』。」
李珍檬一愣,立刻睜大眼睛朝裡望去。
桌子上的試卷彷彿被風吹動似的翻過一張,然後又是一聲「哢嚓」。
有人正在用手機拍下試題,但外面的人卻什麼也看不到。
「可是這不是你們門派的……?」李珍檬反應過來了,「為什麼她會用這個?」
「不是她主動使用的,」林落焰說,「有人在這裡布下圈套,她不小心踩中了……我猜。」
但如果真是如此,那至少表示——有另一個人曾經來過這裡。
或者,現在也正在這裡。
「……我去看看。」旁邊的段響劍小聲說完,把李珍檬抓著他胳膊的手一推,飛快地離開走廊,像一片影子隱沒在黑暗中。
同一時刻,辦公桌上的試卷停止了翻動。
所有的試題都拍完了。
「……怎麼辦,她只要發一個群發信息,馬上所有人都能看到照片了!」李珍檬又急得去擰林落焰的胳膊。
林落焰沒有回答。他拿出自己的手機,翻了一個號碼,撥打。
「嗡——」
辦公室裡有只手機震響了。
然後是「嘩啦」一聲,好像有人慌慌張張地碰翻了什麼東西。緊接著,林落焰的手機裡傳來「嘟——」的掛機聲。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
林落焰繼續撥打。
辦公室裡的震動聲持續了幾下,然後電話接通了。
「喂?」
「噢,是我啊,孫老師,」林落焰站在年段長辦公室門口說道,「你現在往窗外看看,看得見我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41:05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節課
……這是什麼傻話?
還一邊說一邊朝裡面揮了揮手,就像個旅遊的觀光客?
要不是情況實在緊張,李珍檬都忍不住要捶死旁邊這個人了。
然而面前的辦公室門窗緊閉,什麼聲音都沒有。
除了某隻手機的揚聲器裡,斷斷續續地重複著林落焰說的話。
——「孫老師……你現在往窗外看看……能看見我嗎……」
桌上的手電筒立刻滅了,辦公室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什麼往窗外看……林老師,大晚上的,你這是開什麼玩笑啊?」孫老師的聲音從林落焰的手機裡傳來。
「看不見嗎?」林落焰撓了撓臉,「可能是這裡太暗吧。」
說完,他朝李珍檬打了個手勢:「手機借我。」
李珍檬不明所以,但還是把手機解鎖,遞給他。
「到底有什麼事,林老師,」孫老師還在電話那頭開口,「要是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這話剛說完,李珍檬的手機「唰——」地亮起了閃光燈。
雪亮的光芒像網一樣在黑暗中張開,林落焰站在窗口,把手機背後的燈對著辦公室晃了幾晃——沒有,光芒掃過的地方,一個人影都沒有,誰也不在裡面。
但緊接著,下一秒,李珍檬看見那張辦公桌的邊緣開始扭曲。
靠牆那個上了鎖的櫃子,像水紋上的倒影般顫動起來。
然後是椅子,檯燈,茶几……圍繞著一個不大的中心,空氣的折射似乎產生了變化,漸漸瀝出一個人形。
「現在呢,看見我了嗎?」林落焰說。
手機裡暫時沒有人說話。
李珍檬揉揉眼睛。她看到那個穿著黃色羽絨服的圓潤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視野中,彷彿從打濕的紙下滲出的圖案。
她又看到孫老師那張胖呼呼的圓臉了。
對方臉上的表情從狐疑到驚詫,嘴巴一格一格張大,幾乎要崩斷下顎。
「林老師,你——」
「哢嚓。」
手機快門聲,林落焰按的。
「這下看見我了吧?」
辦公室裡的女人神情一怔,立刻從驚詫又轉成震怒。她把嘴巴猛地一閉,皺緊眉頭,大步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林老師,你在這盯梢?」說完,孫老師又一眼看到了旁邊的李珍檬,「還有你?」
「我……我有東西忘在教室了,所以過來拿,」李珍檬原本有些習慣性的心虛,說著說著就理直氣壯起來,「難道孫老師你也有東西忘了?」
孫老師閉了嘴,臉上的肉哆嗦幾下,沒說出話來。
走廊上沒有開燈。林落焰把手機閃光燈收起來之後,四周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只剩下窗戶反射月光的那點微弱的光亮,才能讓人勉強辨清面前的誰都站在哪兒。
「……今天是我倒黴,」孫老師吐了口氣,倒是沒有狡辯,直接承認了,「這樣吧,你們不要聲張,事成之後,我們……我們三三平分。」
最後一句是咬著牙擠出來的。
「那不行,」林落焰說,「我們自己這就有三個人呢,不夠分。」
李珍檬忍住了剛要鼓掌的衝動。
「……行行行,我這份不要了也行!」孫老師說,「全給你們!只要……別說出去……」
說完她朝走廊外望了望,看起來十分著急,也許是快到保安巡邏的時間了。
「這件事先不說,」林落焰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孫老師,既然你心裡很清楚到底是誰幹的,為什麼那天還要裝模作樣,又是『自查』又是『瞭解情況』——難道你還想抓個學生,當你的替死鬼?」
對面的人靜了一下,然後哼笑一聲,語帶嘲諷。
「原來林老師是給學生伸張正義來了,」孫老師說,「我說呢,你一個實習老師,盯著我幹嘛,搞了半天,是看上這個班主任的位置——以為把我弄走,你就能轉正了?」
「……啊?還能這樣?」林落焰反問了一句,語氣十分真誠,看來是真沒想到。
孫老師的手機亮了,她的臉被那光照亮一瞬,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行吧,今天是我倒黴……是我不對,」她皺著眉頭說,「林老師你留個賬號,等考完試,錢全到賬了,我就轉給你。」
「那不行,」林落焰說,「如果你本來就打定主意,要誣賴班上同學的——那他們也應該有份。」
「行了行了,反正我都轉給你,隨你怎麼分!」孫老師說著就要推開他,轉身下樓去。
「還沒說完,」林落焰又往她身前一擋,「難道你不需要給自己班的同學交代什麼?其實根本沒人懷疑他們——只是你非要把他們拉出來,讓人覺得他們可疑。」
孫老師的腳步頓了頓,朝林落焰轉過頭來。
「林老師,都是進入社會的人了,想法就不要這麼天真了吧,」孫老師說,「你以為這是在替天行道?你知道帶好班和帶差班,對你自己的工作發展影響有多大?」
李珍檬朝林落焰看了一眼——他必然是不知道。
「我看你自己都還是個剛畢業的學生,還滿腔熱血地要教書育人,做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孫老師說,「勸你趁早冷靜,把老師當成服務業來看吧。師生關係說白了也就是服務員和消費者——遇到懂事聰明的好學生,是你運氣好;要是遇到群成天惹是生非偷雞摸狗的討債鬼,上完課就趕緊抽身別管——真以為校園勵志劇主角人人都能做?把他們教育成才,出人頭地了,他們會回來給你打錢?」
林落焰沒有說話,黑暗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孫老師又得意起來,笑了笑補充道:「師範專業的嘛,剛畢業的時候大家都這樣,躊躇滿志,等上了講臺,多講幾節課,時間長了,熱血也就冷了——學生就是麥子,長好了趕緊割;萬一沒長好,那好歹也要撿幾顆漏下的,不然哪對得起自己天天操的這份心?」
樓下傳來腳步聲,樓梯拐角有手電的光忽閃忽閃地晃過。
孫老師朝樓下望了一眼,立刻閉了嘴,繞過林落焰,往另一邊走去了。
「……不追了?」李珍檬看她走遠,又看看逐漸接近的手電光,扯了扯林落焰的袖子,「怎麼辦?我們也跑?」
林落焰點點頭:「跑。」
說完他一伸手,抓起李珍檬的腰,挾著她從另一邊樓梯跑了下去。
李珍檬,16歲,身高172公分,體重(去零後)110斤。
上一次被人像個麻袋一樣提溜起來走路,大概是10年前的事。
——眼下被林落焰提著悄無聲息地衝下五層樓梯悄無聲息地衝出教學樓大門悄無聲息地衝上路燈下安靜的校園小道……她全程只覺得自己在騰雲駕霧,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咻——」一下,眼前的景物就變了。
腦子裡只剩下兩個字:媽耶。
媽耶——!
——「到這裡應該沒事了。」
林落焰把她放下,李珍檬終於再次踩到地面。
啊,闊別三分鐘的令人安心的踏實感。
她轉頭看看四周,這裡似乎在操場另一側,一條平時很少有人會來的小路,連常年溜號翹訓練的體育生都不知道的小路。
「我去叫響劍來,你們也該回家了。」說著,林落焰拿出手機發了條信息。
李珍檬回過神來了。
「林老師,你這就放她走了?」她看著林落焰說,「你剛才不應該驚動她啊,先拍下她在翻試卷的照片作為證據,然後再出聲也不遲——」
「我不叫她的話,她可能會一輩子都困在『障目』裡,永遠沒人看得見她,」林落焰說,「這法術原本是用來藏東西的,只是個『把戲』——把東西藏起來,誰也找不著。但如果用在人身上……就很容易出事。」
李珍檬想起幾天前,自己和段響劍差點餓死街頭的事。
「對她自己也是一樣。如果剛才我不打電話給她,她說不定就在辦公室裡繞來繞去,轉不出來了。」林落焰說。
一瞬間李珍檬有種「說不定那也挺好」的邪惡想法。
雖然有點遺憾,不過……好歹也拍到了一張照片。
「反正有一張照片也夠了吧,」林落焰也說,「深更半夜她在辦公室裡,這還不能作為證據嗎?」
說著他把手機還給李珍檬。李珍檬接過來,打開相冊一看——
最新照片是一張滿是噪點,光線昏暗,畫面3/4區域被塞進一盤大臉的……林落焰的自拍。
「……這是什麼鬼!」李珍檬脫口而出,「為什麼是你的照片??」
說完她反應過來了——一定是自己某次自拍完後,沒切回後置攝像頭;然後林落焰直接拿起來就用……看也不看地按了快門!
「這下怎麼辦呀!」李珍檬急得要摔手機,「照片也沒有了,人也跑了!難道直接舉報她?沒有證據,她肯定不會認!」
林落焰皺了一下眉頭:「那……說不定響劍那裡……」
「沒看見,沒追著,」旁邊突然冒出段響劍的聲音,「我確實感覺到了劍氣,但只有那麼一下,馬上就消失了。」
這個也跑了,那個也跑了。
今晚上唯一的收穫,可能是一張林落焰的自拍。
「……算了,你們先回去吧,明天還有考試,」林落焰說,「考完試再說。」
雖然憤憤不平,但除此之外……大概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第二天,期末考如期開始。
第三天,期末考如期繼續。
第四天,期末考如期結束。
然後學期也結束了。
當前時間是寒假第一天上午——寒暑假的上午都是從11點左右開始的,這是大家默認的公理。
李珍檬躺在逐漸沒了熱氣的被窩裡,感覺自己就像一塊放在鍋裡忘了被盛出來的煎餅,和鍋底互相溫暖。
期末考開始之後,她一直打起十二萬分警醒,隨時留意關於「試卷洩露」的消息——然而什麼事情都沒有,天下太平。
這事就算結束了?
不跟孫老師算總帳了?
難道……難道年段長連試卷被開封過都沒發現?
還有她那天晚上拍的試卷,就這麼……一鍵群發了?
李珍檬很不高興,十分消沉,連寒假都沒法讓她開心起來。
媽媽又在外面催起床了。於是李珍檬在鍋底翻了個身,摸過手機——
甜甜甜桃子:阿林回來[大哭][大哭]
……原來的班級群?
李珍檬想起來了,班長說過,班級群禁言到寒假就解除——怪不得又看到一堆99+。
微風泡泡:阿林那邊聯繫過了嗎
鋼鐵白兔:還沒有,不過等他知道了,事情應該穩了吧
……事情?什麼事情?難道是在班裡嘀嘀咕咕的那些事情?
布拉德汪:郵件我已經發出了,接下來大家安心等著吧
元氣小檸檬:等等!你們在說什麼!
小雨滴答:[摳鼻]前兩天我喊你幾遍,你都不理我,還以為你被盜號了
元氣小檸檬:[尷尬]所以什麼事情呀
布拉德汪:我們大家搜集了一些孫老師在校外違規補課的情況,整理之後發給教育局了
生魚片:不知道有沒有用……反正死馬當作活馬醫
甜甜甜桃子:阿林回來[大哭][大哭]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41:19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節課
死馬當作活馬醫的郵件發出的第二天,李珍檬終於(在蔣雨辰的說明下)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孫老師請假沒有來校的那段時間裡,一直在校外補習中心兼職,雖然公開沒有聲張,但私下裡打出的是「外國語學校」的招牌——於是吸引了很多學生家長,有外校的也有本校的,紛紛指名要報她的班。
那所補習中心是合約制,學生報名後都會簽訂一份合同,保證在期末提高xx分,實現不了就退款。
班上同學在最後幾天忙忙碌碌嘀嘀咕咕,就是在調查打聽這件事;還有人弄到了補習中心的合同副本——上面簽著孫老師的大名。
一切的謎都解開了,名偵探李珍檬彷彿看到畫面右下角都打上了「本集完」的字幕。
——不對,本集還沒有完。
元氣小檸檬:那期末考不還是泄題了嗎??
元氣小檸檬:就算事後舉報了她,也有人提前知道試卷內容了啊
生魚片:啥,你說什麼呢
微風泡泡:備用卷也泄題了?[驚訝]
在發送「那天晚上我在學校親眼看見的」的前一秒,李珍檬及時冷靜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刪了。
不能說,不能透露任何一個字——不但沒有證據能證明,要是再多說幾句,怕是連林落焰和段響劍的身份都要跟著曝光。
布拉德汪:沒聽說年段長辦公室又被撬開啊,李珍檬你聽誰說的?
小福蝶:李珍檬說的可能是真的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你終於來了![親親][親親]
小福蝶:昨天已經開始批卷了,聽說語文卷和物理卷,最後一個大題的情況很奇怪
鋼鐵白兔:物理卷的附加題?
鋼鐵白兔:有什麼奇怪的,很簡單嘛[推眼鏡]三分鐘就做好了,那個題目的圖好像還是急急忙忙改過的,騙騙一般人還行,像我這種天才物理少女一眼就看出來了
鋼鐵白兔:出卷的真是個水貨[推眼鏡]
小福蝶:就是這個問題
小福蝶:物理的附加題,那個圖是下印廠前臨時發現錯誤,緊急修改的
小福蝶:但有一部分答卷錯得一模一樣,完全是按照修改前的試卷做的
小福蝶:語文的文言文閱讀,部分答卷的選擇題不但順利避開正確選項,一個都沒中,連錯誤選項的順序都是相同的
小福蝶:所以現在學校開始懷疑,有人集體作弊,並且看到的是另一份試題
布拉德汪:……那估計等我們的舉報信反饋下去,可以給他們提供新思路了
微風泡泡:但是下印廠前已經把錯誤修正的話,就算試卷泄題了,看到的應該也是修改後的圖呀[疑問]
小福蝶:不清楚,可能是直接偷看出卷老師的電腦吧[攤手]
小福蝶:反正這件事我會全程跟進,大家放心[推眼鏡]
血之寫輪眼:放心[大拇指]
生魚片:放心[大拇指]
甜甜甜桃子:放心[親親]
小雨滴答:等等,試卷都還沒全部改完,這些都是批卷老師內部的消息吧,為什麼你會這麼清楚?
小福蝶:……祝大家春節快樂!明年再見![親親][親親]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是我們大家的小福蝶,不要扒馬好嗎[撇嘴]
小雨滴答:……好的
——李珍檬倒是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沒有人發現年段長辦公室第二次失竊,也沒有人發現備用卷已經開封;而與此同時,期末考中出現了大批量相同的錯誤答案——
也許孫老師那天晚上壓根就沒有進年段長辦公室,也沒有看到真正的試卷。
被「障目」藏起來並不是孫老師——而是那間辦公室本身;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她,林落焰,段響劍,看到的辦公室場景,都是虛構的幻象。
所以真正的辦公室安然無恙,試卷當然也沒有被拆,孫老師轉發出去的錯誤信息也直接曝光了作弊群體。
……不過這麼一想,難不成那個下「障目」的人還是在幫忙?為什麼?圖什麼?難道Ta不是和林落焰作對來的?
李珍檬有點琢磨不明白。但她很快又說服自己——也許他們紫陽宗……就是這麼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吧。
這件事大概告一段落之後,寒假總算各種意義上的正式開始了——以在床和沙發以及電腦椅之間來回往復的循環的形式。班級群倒是非常熱鬧,但一半的信息都是「今晚開黑」「開車=1」「爸爸帶你們吃雞」……剩下的一半是「想買這件求拔草」「好可愛有人團嗎」「安利大家一部新劇」——
都是廢話,毫無意義。
但令人愉快,每個字裡都散發著無所事事的幸福的味道。
如果寒假過能得像寒假作業的進度一樣慢,就好了,李珍檬看了一眼旁邊還沒打開過的書包,翻身,換了個姿勢趴在床上,繼續打遊戲。
張彥明01:[流鼻涕]
張彥明01:同學們,有個班級活動
生魚片:我請假
張彥明01:……我都還沒說呢!
張彥明01:下周過年,這週末就要出期末考成績
鋼鐵白兔:我也請假
張彥明01:聽我說完!
張彥明01:我想組織大家這兩天再聚一下,畢竟等成績出來之後,就有一些同學不能愉快玩耍了
甜甜甜桃子:……[左哼哼]
微風泡泡:那聚了幹嘛去呢?
張彥明01:……連線打遊戲?
微風泡泡:你們10分鐘前在幹嘛?
張彥明01:……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李珍檬總有種感覺——班長開始變得狡猾了。
他開始懂得怎樣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條件,來達成目標了。
比如現在——
張彥明01:[難過]我就是想和大家一起玩,不然一放假都見不到面,好冷清啊
張彥明01:[快哭了]不能見面的同學,和網友有什麼區別
微風泡泡:……班長別哭啊[笑cry]我開玩笑的
生魚片:那要不……大家就約個時間出來玩玩?
小雨滴答:反正我空得很[抽煙]18線女團,春節期間一個通告都沒有……
血之寫輪眼:……聚一聚就聚一聚嘛,大不了一起做作業?[摳鼻]
圓圓朵朵:我也沒事……可以去
和李珍檬預料的一樣,班長的[快哭了]攻勢,再次成功。
於是在班長的哭泣下,第三屆「聚一聚就聚一聚」主題班會立刻組織起來了。時間地點活動內容全部敲定:明天中午,步行街,火鍋城。參與人員也通過在群內敲「1」的方式進行了粗略統計——但考慮到群內大部分人都是匿名狀態,所以統計數據的參考意義極低,不能算數。
小雨滴答:說起來,我們要不要也叫上阿林?
群裡刷屏的「111」停下來了。
小雨滴答:他下學期還來教我們嗎?
布拉德汪:……反正孫老師應該是要涼了吧?
生魚片:但就算孫老師涼了,也不一定是阿林來帶我們班啊
李珍檬打開林落焰建的「高一(18)班團結友愛大家庭」看了一眼——自從這個班級群解除禁言之後,那裡就更沒有人說話了。最新記錄是「林落焰分享了一個這東西千萬不能吃!90%的人不知道!」。
一小時前發的,沒人說話,沒人回復,可能壓根沒有人點開看——但他還在每天轉發。
再仔細想想,他每天發的那些東西,雖然不知真假,但都是生活小貼士,學習小竅門……也許他是真心實意地認為對班上同學有幫助才會轉發。
李珍檬感覺心頭一酸,彷彿面對一個……每天吃飯時都會在桌上多放幾副碗筷,拿起電話又放下,數著日曆等兒女們歸家的空巢老人。
其他人大概也看到了。誰都沒有說話,群裡的氣氛頓時有些憂傷,彷彿梅雨季裡濕漉漉的牆角。
蔣雨辰44:@林落焰林老師,我們大家明天中午要一起去吃火鍋,班上好多同學一起去的,你也一起來嘛[可愛]
唐卿卿 27:林老師來呀[可愛]大家都很想你
蕭雲21:吃完飯還能去唱歌[大笑]
段響劍46:[摳鼻]
……
在線的所有人幾乎把所有表情包刷了一遍,活動內容也被口頭充實成了一台春節晚會,林落焰才好像剛剛看到手機似的,發來回復。
林落焰:哦,大家明天要聚會啊
林落焰:我就不來了,我明天有事
張彥明01:[可憐]林老師來呀
林落焰:[微笑]不用管我,你們去玩吧
林落焰:大家期末考分數查了嗎?成績給爸媽看了嗎?寒假作業做完了嗎?休息的時候也不要忘了學習啊,開學第一天可是要考試的[大笑]
這一番諄諄教誨成功截住了後面的邀請,再也沒人說話了。
總有些人,你以為他是需要關愛的空巢老人,扛著大米油鹽進門送溫暖,沒想到人家小賬本一翻,反而跟你催起債來。
哼。
24小時後,「聚一聚就聚一聚」主題班會如期召開。
而李珍檬同學,在班會召開前10分鐘,在手機導航顯示距離目的地不到100米的地方,不幸迷路。
已經迷路了半小時,這條直不隆冬的小街上的每一家店鋪,她都看熟了。
元氣小檸檬:來個人帶路![右哼哼]
生魚片:打排位呢,你自己找啊很近的
血之寫輪眼:誰空著去接一下她吧,餓死在半路就不好了
小雨滴答:外面太冷了[尷尬]我發個定位給你你自己來吧
……哼。
李珍檬一撇嘴,把手機揣回兜裡,拐了個彎,繼續找。
——「錯了,這一邊。」旁邊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轉身一看,段響劍站在身後三五步外,指了指她的反方向。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路,」段響劍說,「你來回的方向就反了——屬螃蟹的嗎只會走直線。」
「……大哥好,」李珍檬嘴角一拉,「居然勞動你大駕。」
「他們忙著,就我沒打遊戲。」段響劍說。
「那也是他們放肆。」
段響劍微微笑了笑,嘴抿著,沒說話,轉身走開了。李珍檬趕緊跟上。
——等等,竟然笑了笑?
「說起來,大哥你那天晚上……為什麼也留下來?」李珍檬說,「孫老師又沒找你,跟你沒關係啊。」
還害得她……這麼尷尬。
他就不能先出聲提醒她一下……?
哪怕現在想起來,都要尷尬得臉紅。
「……畢竟是自己班上的事。」段響劍說。
「你以前不是不管班上的事的嗎?」
被提問的那個頓時皺了皺眉,不太愉快的那種皺眉——和被他師兄說了「原來你捨不得我走」的時候一樣的皺眉。
李珍檬立刻識相地閉嘴了。
兩人七拐八拐地穿過一條小巷,馬上就看到火鍋城的招牌在百米外閃閃發光,只要過了這條小馬路,就有暖氣有飯吃了。
「謝謝大哥帶路。」李珍檬說。
——她的餘光裡突然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高個,寬肩,長腿,灰撲撲的便宜羽絨服。
李珍檬順著轉頭一看,果然是林落焰,正在小馬路的另一邊大步朝前走。
李珍檬頓時眉頭一擰,陷入要不要叫他的猶豫之中。
她剛想提醒前面的段響劍,又仔細一看——林落焰旁邊,馬路裡側,還有另一個人。
頭髮吹得蓬鬆閃亮,唇膏顏色是當季大熱的漿果色,敞開的羊絨大衣露出貼身剪裁的連衣裙,細巧小腰盈盈一握……不管怎麼看,都好像是楊老師。
……原來這位空巢老人說的「明天有事」,是有這個事?!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2 20:41:37
第六十章 第六十節課
總有些人,你以為他是缺乏關愛的空巢老人,實際上人家不但不需要你送溫暖,可能還過得比你滋潤多了。
李珍檬看著馬路對面那兩個人,一步一步從那邊過來,朝那邊過去;一個面色如常,大步流星,彷彿正要去檢查自習課紀律;另一個雖然也是面色如常,但再仔細看看,嘴角是彎的,眼睛是亮的,粉底下的蘋果肌是微微泛紅的。
並且腳下走得飛快,小高跟一路「哢噠哢噠」地響,彷彿老式的腳踩縫紉機。
……那個蠢貨直男,李珍檬想,他就不能走慢點,等等人家女孩子……?
眼看著兩位老師很快就要走完小馬路,轉向另一邊去了,李珍檬反應過來,立刻掏出手機,點開扣扣,選中群聊:「出事了!我在這裡看到——」
等等。
名偵探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了。
冷靜下來想想,這種時候,就算往群裡播報,又能怎樣?
無非是大家咋咋呼呼地一起圍觀,或者使壞地打林落焰電話問他在幹嘛……再怎麼玩,也就是小朋友惡作劇的水平。
幼稚,無聊,毫無意義,名偵探不屑地皺了眉。
「走呀。」旁邊的段響劍催促道。
「你先去吧,就告訴大家說……我迷路了沒找著,自己先回去了。」李珍檬說。
段響劍眯起眼睛:「你要幹嘛?」
「我發現了比吃火鍋更重要的事。」說得煞有介事。
段響劍輕輕哼了一聲,瞥她一眼:「小孩子。」
「……幹嘛啦。」老東西。
「我知道你要去做什麼——我勸你還不如吃飯,」段響劍說,「當然如果你非不聽,那我也沒辦法。」
「哦,不聽。」李珍檬毫不猶豫地說完,毫不猶豫地追著前面兩人過去了。
時近年關,步行街上到處是人,人頭滿得彷彿兒童樂園裡的海洋球。李珍檬伸長脖子,視線越過一片黑壓壓的頭頂朝前探去——幸好,自己要找的人,特徵十分明顯:一個挺拔,一個漂亮,一個像從武俠片片場卸了妝趕來的男主角,一個彷彿剛看完巴黎時裝周下了飛機的豪門大小姐……兩人的氣質如此獨特,所以就算周圍人山人海,還是一眼就能準確鎖定。
於是李珍檬小步快趕過去,和他們保持著三米左右的距離,想像自己是一個正好路過的路人甲,把氣息隱沒在人群中。
林落焰和楊老師還在朝前走,路過花裡胡哨的飾品店,香氣四溢的麵包房,大喇叭吆喝正在減價的連鎖服裝店(此時林落焰的腳步十分明顯地頓了一下),一路朝前,沒有停留。
連眼疾手快的「先生給你女朋友買束花吧」都沒讓他們停留。
……他們要去哪兒?李珍檬朝步行街的那頭望了望。剛才她在迷路的工夫裡,早就把這條街逛遍了,如果沒有記錯,那麼他們走的那個方向——
「勸你還是去吃飯。」旁邊突然冒出一個聲音來。
「……大哥你嚇死我了,」李珍檬轉頭瞪他一眼,「那你又來幹嘛?」
「我不餓,隨便跟來看看。」
……哼,老東西。
前面的兩人突然停下了,李珍檬也趕緊跟著收住腳步。
然後林落焰和楊老師拐了個彎,互相說了幾句,推開右手邊的一家店的門,走進去了。
李珍檬一愣:為什麼會去那裡?
她依稀記得,那裡好像是一家冷冷清清,快要倒閉的——
「糟了,」段響劍突然說道,「難道他……」
「什麼?他要幹嘛?」李珍檬頓時一陣緊張。
段響劍沒有回答,直接小跑著趕上前去。李珍檬也追著他,一起跑到那家店門前。
她沒有記錯——「向陽體育用品商店」。
店面又小又暗,門口陳列著的商品不是落了灰,就是被曬褪了色,櫥窗裡穿著運動服背著網球包的模特還斷了一條胳膊,又用寬膠帶貼上去了。
因為實在太破爛,與周圍過年的氣氛格格不入,所以給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店裡有個胖胖的禿頂大叔,大概是店長,正滿臉堆笑地招呼剛剛進去的兩位客人;除此之外,再沒看見別人。
「……他們來這幹嘛呀?」李珍檬忍不住開口了。
作為成年人之間的約會,來這種地方,確實是「糟了」的選擇。
段響劍沒回答。李珍檬就倚著門口,探出腦袋,直接朝裡看。
楊老師正在和店長大叔攀談,對方滿嘴說的都是「新款」「剛上市」「最流行」之類的詞。李珍檬看看櫥窗裡模特身上穿的運動服,胸前標著「beijing_2008」。
她又朝另一邊轉過頭,看到林落焰站在一個貨架前,抬頭望著最上層。
那裡擺著的是鶴嘴鎬,登山杖,攀岩繩……這種看上去又專業又兇險的東西。
……他想買什麼?名偵探皺了皺眉。
林落焰伸手從貨架上拿了一把登山杖,倒提在手裡,劍似的一甩——「咻——」的一聲,彷彿真有一把利劍裂破空氣。
「這個是昨天剛補的貨!質量很好的!賣出去很多了!」大叔馬上趕過來說,「又輕又結實,耐用得不得了,怎麼掰都不會壞——」
「哢嚓」。
登山杖壞了,被從兩頭掰斷了。
「……這個,怎麼辦?」掰斷的那個人有些慌張地鬆了手,把兩截棍子放到貨架上,「要賠嗎?」
「應該不用賠吧,」楊老師笑嘻嘻地說,「不是說不會壞嗎?現在壞了,說明質量不過關,就算買回去也要是退貨的;要是不小心遇上個我這樣的暴脾氣,二話不說,直接撩到消協去,那可就不止賠錢這麼容易了——所以你現在是在替老闆驗貨,為什麼還要你賠錢?」
「……對對對,不用賠,不用賠,這個一定是發貨的時候沒檢查,混進了次品,」大叔一邊賠笑一邊收回了那兩節斷杆,「我會跟廠家反映的。」
「那我們再看看別的吧,」楊老師說,「你這兒還有沒有其他貨了?一定要結實,耐用,質量好。登山用品,最重要的就是質量——哪怕稍微差了那麼一點,搞不好就是一條人命。」
店長大叔又扯著臉賠著笑,往裡面拿什麼東西去了。
——「登山用品」,李珍檬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
他們是來買登山用品的?要幹嘛?一起爬山?
四捨五入的話……兩個人一起旅行?
林落焰和楊老師在體育用品商店裡逗留了十幾分鐘,最終買了一個登山包,一支手杖,一把野營用的軍工刀;楊老師原本還想看看登山鞋和衝鋒衣,不過林落焰表示「沒有必要」。
「這個季節上山,很冷的,」楊老師說,「真的不需要嗎?」
「不需要,」林落焰說,「本來就是去磨練意志的,不需要這些東西。」
——好吧,看來不是兩人一起旅行了。
先不說買的東西都是一人份的,想必楊老師也不會願意和他一起「磨練意志」。
看林落焰結帳去了,李珍檬又扯扯旁邊的人的袖子:「你師兄為什麼突然要去爬山?」
「可能突然想起來自己是誰了吧。」段響劍說。
「……啥?」
段響劍看了看她:「這個時代,因為人類社會的擴張,對自然環境造成不可逆轉的破壞,山川湖海幾乎已經沒有靈氣了——不但野生動物沒有棲息之處,我們這些修煉者也失去了修行的場所。」
「……這個你說過了。」雖然突然聽到還是有種畫風突變的感覺。
「但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因為還沒有被大規模地開發,所以可能會有些許靈氣殘留,」段響劍說,「我也早就想去看看,只是因為這具身體的年齡限制,到哪兒都不方便,所以暫時只能觀望。」
李珍檬一愣:「那林老師是要繼續修行了……?」
「畢竟他剛剛才結成金丹,就被丟到這裡來了,」段響劍說,「換了是你,你甘心嗎?」
李珍檬不知道「結成金丹」對於他們修行者來說的份量……可能就像複讀三年終於考上985,結果入學當天揣著錄取通知書穿越了?
臥薪嚐膽好不容易追到心儀的女神,結果在迎親路上穿著禮服穿越了?
「我原本以為他肯定不會安於現狀,就算一時沒辦法回去,至少也會想方設法地繼續修行,提升境界,」段響劍說,「沒想到他竟然跑來做老師……」
李珍檬又是一愣:「你的意思是,林老師之前是不務正業,而他現在準備——」
「喜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懶羊羊~」
有人的手機突然炸響,在這家安靜的體育用品商店的正門外。
「怎麼現在馬路上還有放喜羊羊的,」楊老師突然說了一句,「我還以為現在的孩子都不看那個了呢。」
「那也不一定吧,」林落焰說著付完了錢,轉過身來,「我有個……學生,他就很喜歡——」
這話沒有說完。
那個很喜歡喜羊羊的「學生」,正好就在門外。
「……響劍?」林落焰意外地一挑眉毛,「怎麼還有李珍檬?」
在場的四個人,三個臉紅了。
「今天班上不是有聚會嗎,你們倆不參加集體活動,跑來這兒幹嘛?」沒臉紅的那個人說。
時間是中午11點,班級群裡已經開始火鍋直播的時間段。
剛才的電話就是班上同學打給段響劍,喊他回去吃飯。
「……我迷路了,大家都忙著打遊戲,沒空來接我匯合,」李珍檬說,「就……段響劍出來給我帶路了。」說著她指了指旁邊正在看火鍋直播的那位大哥。
林落焰點點頭,表示接受這個理由。
「既然這樣……那林老師你中午正好和你的學生一起吃個飯,聚一聚,」楊老師笑嘻嘻地說,「我先回去了。」
聽見這話的三個人,兩個人愣了。
——欲擒故縱,名偵探李珍檬立刻頭腦清醒地反應過來。
對,一定是這樣,楊老師不過是在試探林落焰的態度——其實內心還是希望和他一起吃飯的!
「噢,那行吧,」沒愣的那個人說,「今天謝謝楊老師了,多虧你說要一起來,不然光我一個人,肯定被奸商宰了都不知道。」
……這是什麼男人聽了會沉默女人聽了會流淚的傻話??
「……不是,林老師,我們聚我們的,你們玩你們的啊,」李珍檬趕緊補救道,「我們……我們的桌子都訂好了……沒你的份!你走,走走走,你去別處吃飯去!」
「……啊?加雙筷子都不行?」林落焰眉頭一皺,「那……」
「那」後面的話遲遲沒有說出口,大家都很著急,連背著包要走的楊老師都急得放慢了腳步,恨不得原地站住。
「那我也回去了,」林落焰說,「正好今天太陽不錯,吃完飯把衣服洗了晾了,打掃衛生,準備過年。」
「大家春節快樂啊,明年見了。」笑嘻嘻地說的。
這一瞬間,李珍檬突然明白,段響劍勸她「不如去吃飯」的真正含義。
妄圖在這個人身上挖掘八卦,純屬浪費時間。
楊老師也轉過身,踩著小高跟「哢噠」「哢噠」地走了,沒有回頭。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3:57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節課
這頓春節前最後的火鍋,最後還是加了林落焰這雙筷子。
李珍檬和段響劍帶著他出現在包廂門口的時候,桌子邊的人都愣掉了下巴。班長的鏡片上「唰——」地糊滿霧氣,蕭雲的筷子落進杯子裡,蔣雨辰在直播的手機摔地上了,唐卿卿正趁著沒人注意偷偷吃肉,一抬眼,噎得咳都咳不出來。
「大家好久不見啊。」林落焰說。
「林老師,」班長擦了擦鏡片,又戴上,「你不是說……今天有事?」
「哦,事情辦完了,」林落焰說,「正好遇到段響劍和李珍檬,於是索性就過來蹭飯。」
他似乎又說了一句什麼話,但沒人聽見。屋子裡的歡呼聲像炸開的煙花,桌邊所有人都站起來,又叫又笑又跳,又拍手;有幾人直接過去拉他扯他,拖著他在椅子上坐下。鬧得桌上的杯子,天花板上的吊燈都晃蕩起來。
「林老師!」「林老師你來了!」「你走了的那幾天,我們被人欺負慘了嚶嚶嚶!」「要是你在,我們哪用得著受這種委屈!」「林老師坐這!坐我旁邊!」
大家都很開心,彷彿看到林落焰的那張臉,比看到正在火鍋裡上下翻騰的毛肚大腸牛羊肉更開心。
所以……所以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的真正原因,還是不要說出來了,李珍檬想。
(希望楊老師可以早日看穿這人的直男本質……不要對他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了吧,李珍檬又想。)
這頓飯吃了很久,吃到服務員過來好幾次暗示趕人。然後大家又馬上轉移陣地,找了一家KTV,唱歌聊天打遊戲。女生們攛掇林落焰唱歌,林落焰翻了半天歌單,說沒有會唱的,最後站起來給大家深情朗誦了一首《滿江紅》;男生們喊他一起開黑玩遊戲,林落焰說沒玩過moba,於是大家又手把手教他玩,教他選英雄,教他打輔助,教他搶adc的人頭。
課堂以外的時間裡,不存在課業關係的情況中,期末考成績還沒出來的前提下……不管什麼老師,總是比平時看起來更可愛一些。
哪怕林落焰又抱怨要不是adc礙手礙腳他就要五殺了,也沒有人怪他。
除了滿臉陰沉的玩adc的段響劍本人。
——這也許是今年裡最快樂的一個下午,班級群又被圖片和視頻連連刷屏,時刻有人轉播林落焰的最新戰績,還有人現場用app做了影集相冊,看得沒來的同學都羨慕哭了。
然後轉眼就到了傍晚,天色開始暗下,路燈逐個亮起,陸陸續續開始有同學接到家裡催回家的電話。
「不如大家索性再一起吃個晚飯吧!」有人提議道,「吃完飯繼續,今天把林老師送上鉑金!」
「可以。」「沒問題!」「這一把換我輔助!」
林落焰笑了笑,放下手機:「這就不用了吧——時間不早了,冬天天黑得快,大家早點回家,今天就到這,解散吧!」
這話說完,周圍原本還興致高昂的同學一個個蔫了下來,彷彿一盤烤壞了的小黃鴨蛋糕。
「你們家人會擔心的——再說,回家也能一起玩遊戲啊,」林落焰補充道,「不是都加好友了嗎?」
「林老師,」班長猶猶豫豫地開口,「你……下學期會不會來教我們啊?」
——終於被說出來了。
這是大家都想問,但一下午也沒人敢問的問題。
周圍的同學都不說話了,音箱裡的KTV伴奏音樂也被關掉,屏幕上的女歌手被定格在驚訝睜眼的一瞬間,微微張開的嘴一時合不上來。
林落焰撓了撓頭:「還不清楚,可能要過完年才有消息吧——反正我服從學校分配。」
「我們大家都很想你,都希望你能回來,」班長繼續說道,「就是怕……怕你不願意繼續教我們。」
李珍檬微微一愣——她沒想到,原來大家悄悄摸摸地還考慮過這些。
也許是因為和林落焰接觸比較多,也知道了他的來歷,所以她幾乎沒有把他當成真正的「老師」來看,自然也沒想過「職業生涯」這樣的問題。
但對於班上的其他同學來說,林落焰只是個略微不那麼普通的實習代課老師。
雖然年輕,這一學期的工作表現卻相當令人矚目,不但一個多月就提高了全班的期中考成績,在家長中一度成為話題,甚至還因為救助學生的英勇事蹟上了新聞,上了微博,成為全國熱議的焦點。
這一學期裡,大家都在說這位實習老師前程似錦,前途無量。
而這個班級……不管真實成績排名如何,一報上名號,旁人的第一反應:年段墊底班。
「說什麼呢,」林落焰很莫名地睜大了眼睛,「我為什麼會不願意?」
「……我們……我們不夠優秀,」班長說,「可能會影響你的工作評價……」
「你們怎麼會這麼想,」林落焰更莫名了,「雖然大家的成績是有點差,人也不太聰明……但老師的工作,不就是把不優秀的變成優秀嗎?」
……這句話本身沒有問題,甚至有些煽情。
但這種時候,顯然大家更期待他說「傻孩子,你們已經足夠優秀了」「傻孩子,大家都很棒」「傻孩子,不管別人怎麼想,在我心中你們都是好學生」……等等諸如此類的雞湯語錄。
李珍檬恨鐵不成鋼地低頭扶額。
「林老師又瞎說大實話。」旁邊有人冒出一句話來。
跟著有人輕輕笑出聲。
然後笑的人越來越多,笑得東倒西歪,花枝亂顫,笑得坐在中間的實習老師莫名其妙。伴奏也繼續播放下去,女明星甜絲絲地抿嘴一笑,唱完了一首活潑俏皮的小情歌。
……也是,林落焰本來也不是會說漂亮話的人,難聽但直率的坦誠交代,總比虛與委蛇的甜言蜜語要好,李珍檬想。她也跟著大家「哈哈哈」了。
「聚一下就聚一下」主題班會圓滿結束,大家愉快地道別,各回各家。
主題:回復:回復:回復:回復:我在江湖昔日看到你的帖子
The_sword_of_honor:我前段時間在新聞上看到一個叫「林落焰」的老師的事,想起你說,身邊有同學老師和書裡的人物重名——該不會他就是那個老師吧?如果是的話,那他不光名字,為人也很俠義了;)對了,所以你那個和書裡主角同名的同學,叫「段響劍」?
時隔幾個月,李珍檬又收到了這位「老書迷」的郵件。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尚且能夠盡情不做作業的寒假晚上。
李珍檬看著屏幕,感覺事情有點不太妙。
開始確實是她自己去論壇發帖,求問關於《響劍傳》的事;然後這位老書迷就順著她留下的郵箱地址找來了。
但仔細想想,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提供過半點信息。
全都是在對她提問,向她套話。
你是從哪兒看到這本書的?身邊的人和哪個人物重名了?班上除了「林落焰」,是不是還有一個「段響劍」?
雖然似乎都是些普通閒談,也是順著話題下來的,然而全部連起來一看——
李珍檬停下了回復的手,打開「江湖昔日」論壇,登錄,搜索用戶「The_sword_of_honor」。
——0個搜索結果。
也許id和電子郵件地址不一樣……畢竟去哪兒都用一個網名的「元氣小檸檬」也不是到處都有。
李珍檬又想了想,反正那一邊的回復也都是過個把月才來,她又幹嘛秒回?
又考慮了一會兒之後,她把郵件畫面截圖,發給了段響劍。
元氣小檸檬:這是我之前在武俠小說論壇找到的網友,我覺得他好像一直在套話
元氣小檸檬:會不會是你說的那個?
一連兩天,沒有回復。
小福蝶:速報速報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激動]是不是孫老師的事有消息了!
生魚片:[喝彩][喝彩]
小福蝶:期末考成績出來了,中午12點後可以登錄學校網站查詢
微風泡泡:……
圓圓朵朵:不聽[再見]
血之寫輪眼:已下線
布拉德汪:[點蠟][點蠟]
小福蝶:年段班級排名,我們班第8位
小福蝶:年段學生排名前15位中有3個是我們班的——李珍檬年段第12,蔣雨辰年段第10,段響劍年段第3
血之寫輪眼:牛逼!
甜甜甜桃子:牛逼!
鋼鐵白兔:這三位大佬也只能把我們的名次拉到第8啊……
小福蝶:7班第9名
鋼鐵白兔:好!!
生魚片:[拇指]
天道酬勤:[拇指]
榴蓮棉花糖:[拇指]
清夜冷月:[拇指]
小福蝶:以上是新聞簡訊,下面開始正式播報[微笑]
小福蝶:試卷全部批改完畢後,集體作弊的具體人數名單也統計出來了,雖然總人數不多,但幾乎每個班都有,學校非常重視,已經開始著手調查,預計會嚴肅處理
微風泡泡:孫老師涼了?
甜甜甜桃子:那阿林呢,如果孫老師走了,他會不會來教我們?
小福蝶:[推眼鏡]
小福蝶:說來你們可能不信,阿林似乎極有後臺
小福蝶:具體情況還不清楚,反正不是一般的那種後臺
血之寫輪眼:……連你都不清楚,那看來是相當厲害的後臺了
布拉德汪:等等,剛才說作弊的每個班都有,難道我們班也有?
小福蝶:等開學後公佈正式名單吧,反正學校方面非常生氣,要有大動作了
小福蝶:大家春節愉快,別忘了查成績[推眼鏡]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4:11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節課
美好的時間總是轉瞬即逝,李珍檬的寒假作業都沒來得及翻過一頁,離過年就只剩下三天了。
年都要過了,開學還會遠嗎?
幸好她高中第一學期的期末成績讓爸媽總體滿意,雖然沒有像初中時一樣年年都是全班第一,但年段排名依然寶刀不老足夠吹牛,況且「前兩名就是上次來家裡吃過飯的那兩個同學」這樣的解釋也順便展示了自己高質量的交友圈,徹底打消父母「在18班會不會交到不好的朋友」的疑慮。
「原來小段同學成績這麼好啊——又會學習,又有文藝特長,待人接物也很懂禮貌,還樂於助人……你可多跟人家學學!」爸爸是這麼說的。
但這位小段同學至今沒有聯繫上,班級群每天早中晚時段的開黑點名都沒有他的動向。
也沒有他師兄的動向。
春節前的倒數第二天,家裡已經是一派紅紅火火的過年氣氛。年夜飯備好了,對聯和福字貼起來了,招待親戚的糖果瓜子擺出來了,李珍檬也把藏著自己寶貝玩具的櫃子鎖起來防小孩了……大年初一要穿的新衣服更是早早就掛起來,熨好,每天臨睡前都要打開衣櫃看一眼。
萬事俱備,只等過年——至於作業就明年再做吧。
「檬檬,這會兒沒事跟我出門一趟,」媽媽在樓下喊她,「走親戚的大禮包還沒買!」
「有什麼好買的,等別人送來了再轉手送出去不就行了。」李珍檬躺在床上一邊玩遊戲一邊說。
然後她被破門而入的媽媽揪著後頸皮,拖上車去了。
時間是下午2點,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時間段。
——不知道小段同學家裡,需不需要他出來買年貨,李珍檬想。
看著眼前超市裡烏麻麻的人頭想的。
如果說朝七晚五的超市對於人群恐懼症患者來說是個困難挑戰——那年底前的瘋狂搶購大概是裡地獄模式,能把人的靈魂都擠碎的究極超地獄模式。
平時冷冷清清如今人潮洶湧的保健品專櫃連李珍檬看著都有些腿軟,根本沒法靠近一步。
要是那位小段同學在這裡……
李珍檬下意識地拿出手機——今天也沒有來自「劍在匣中」的新信息。
「人這麼多呀……」媽媽也猶豫了一下,「這樣吧,檬檬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直接去找他們倉庫訂貨,等會兒付完了錢,我打你電話,你過來幫我拿。」
「好好好。」那還有什麼說的。
於是李珍檬在過道上游來蕩去地等著,看著來來去去的人大包小包地往這裡搬,往那裡搬;她又拿出手機瞄了眼,群裡男生們又在召集新一輪的開黑,好幾人都圈了林落焰,只是那一位始終沒有動靜。
和他的師弟一樣,沒有動靜。
三消遊戲的好友名單上,林落焰也好幾天沒有登錄了。
不知道去哪兒了……難道真的大冷天爬山去了?李珍檬搓了搓下巴。
說起來,春節前到處都是優惠促銷大酬賓,搞不好他今天也在——
「有小偷!抓賊!」
不遠處突然有人大喊。李珍檬立刻抬頭一看,一個瘦精精的男人手裡抓著一個女士皮包,沒命地朝門口跑去;他身後跟著另一個人,黑紅臉盤的中年漢子,一邊追著一邊嘴裡大喊——「抓小偷!前面的幫忙抓住他!」
那賊滑溜得像條泥鰍,在人群裡躥沒幾下,眼看就到了超市門口。路上不是沒人攔他,但他跑得奇快,旁邊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抓不到他了。
李珍檬二話不說,把手機往兜裡一揣,拔腿就追。
那小偷出了超市之後,開始還跑得飛快,「咻咻咻」身後帶風,跑一段還要得意地回頭看看後面——每次回頭都能看到李珍檬之後,他的臉色開始不太好了。
「嘖。」李珍檬腦內自動配音的,根據對方臉上嫌惡的表情。
她追著他一路狂奔,穿過大街,穿過小巷,穿過停滿共享單車的人行道……漸漸的,前面那人的狂奔變成了快跑,又變成比較快的跑,又乾脆簡化到「跑」。李珍檬聽到他的喘氣聲,喘得比大太陽下的狗都響。
終於,在一條巷子前,那小偷兩腿發軟地往地上一坐,扔了手裡的包:「我……投降,跑……跑不過你。」
剛才的失主也帶著警察趕到了。
小偷被扭送上車前,還要大喘著氣,轉頭瞪李珍檬一眼:「你……你……你也太……能跑了吧?」
「不好意思,練這個的。」田徑隊體育生李珍檬說,面不改色,甚至沒有流汗。
「謝謝你啊,小姑娘,多……多虧你了。」丟東西的男人在旁邊說道,他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客氣什麼,」李珍檬得意地一笑,「舉手之勞。」
說完她腦中飛快閃過一大堆問題——要是失主非要送錦旗可怎麼辦?要不要留學校地址?學生見義勇為是不是也會影響班主任的工作考核?那豈不是又讓林落焰佔便宜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也不一定就是班主任……
——那男人的手機響了。他朝李珍檬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走開兩步,接了起來。
「包給你追回來了,這會兒正要去做筆錄,」男人說,聲音洪亮,「一個小姑娘幫忙追的,就在路口這裡……我馬上要上車去派出所了,你要不自己過來,親口謝謝她?」
聽見這話,李珍檬立刻走過去,要說聲「不用客氣」——
她看到一個錢包從男人手裡掉了下來,摔在地上打開了。
裡面的夾層裡塞著一張老照片,三口之家的合影。
男人還在打電話,一時沒發現包裡掉了東西。於是李珍檬彎了腰,幫他把錢包和照片撿了起來。
——這照片她曾經見過,在某位小段同學的手機屏幕上。
爸爸攬著媽媽,媽媽抱著孩子。
現在仔細一看,照片上的小段同學不過三四歲的年紀,還是個圓嘟嘟的肉團;上挑的鳳眼也沒完全長開,看上去像兩道包子上捏的褶子——倒是挺可愛的。
李珍檬下意識地一笑,還沒多看兩眼,失主打完了電話,轉過身,看到她手裡的東西,「噢」了一聲,然後慌慌張張地跟她要了過去。
「這是你的東西?」李珍檬反應過來了。
段響劍的全家福……為什麼會在這個人手裡?
「不是我的,」男人說,臉上微微紅了起來,「這包是——」
「我來了我來了,」一個氣喘吁吁的女聲從旁邊響了起來,尾音裡帶著笑意,「就是這位小姑娘,幫忙抓的小偷?」
「對對對,快謝謝人家!」男人也笑咧了嘴說。
李珍檬轉身回頭一看——來的人是段響劍的媽媽。
對方也認出她來了,笑容一怔,嘴角眼底浮起一點驚訝,臉慢慢紅了起來。
那個男人和小偷一起上了警車,去派出所了;作為證物的女士皮包也被一起帶走,大概做完筆錄就會還回來。
「你是響劍的同學吧……」段響劍的媽媽十分客氣地朝李珍檬笑笑,「今天……多虧你了,謝謝你……」
她說著往左右手看看——手裡只提了一袋散裝的糖果點心,大概是剛才買的,不是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她有些窘迫地眨了眨眼,抓了一把糖,要往李珍檬口袋裡塞。
「不用客氣啊,阿姨,」李珍檬說著按住她的手,「都是應該的,換了是你家段響劍,在路上看到有人抓賊,他肯定也會追上去幫忙的。」
段響劍媽媽被她說得一愣,聽到段響劍的名字之後,又眉頭一舒:「……這倒是,響劍他肯定會去幫忙的——不過還是要謝謝你,你也是好孩子。」
李珍檬拗不過,只好接過那把糖,道了聲謝。
「……剛才那個,是……我朋友,」段響劍的媽媽又補充了一句,聲音極輕,「今天買年貨……來幫忙搬東西的。」
李珍檬「噢」地點了點頭。
兩人又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李珍檬的電話響起的時候,段響劍媽媽十分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我媽找我了,我先回去了,」李珍檬接完電話,朝她揮了揮手,「阿姨再見。」
段響劍的媽媽揚眉一笑,眼角嘴角的神情和段響劍極為相似。
「好,今天謝謝你了,」她笑眯了眼,臉上的拘謹卻一直沒有放開,「也問你媽媽好。」
晚上8點,雖然晚飯吃得很飽,但不介意再來一塊蛋糕的時間段。
李珍檬懶洋洋地往床上一靠,隨手點開扣扣,發現段響劍的頭像浮了上來。
(他的頭像是一片空白,但李珍檬一直懷疑,這片空白是不是放大後的喜羊羊的頭頂。)
劍在匣中:[摳鼻]
劍在匣中:今天謝謝你,我媽說多虧你幫她搶回包
元氣小檸檬:……也沒有搶,就是追了個賊
劍在匣中:[抱拳]
元起小檸檬:大哥你前兩天去哪兒了,我給你的留言看到了嗎
劍在匣中:年底比較忙,白天幫我媽出攤,晚上還要備貨
劍在匣中:小本生意,就賺這麼幾天了
元氣小檸檬:[驚訝]辛苦辛苦
劍在匣中:留言我看到了,暫時好像沒說到關鍵的東西
劍在匣中:不過你別理他,別再跟他搭腔了,感覺怪怪的
元氣小檸檬:[ok]
李珍檬想了想,沒什麼要說的了;雖然非要說的話,倒是還有一件事……
但那是別人的家事,還是別多嘴的好。
於是她望著那塊空白頭像呆了會兒,打字輸入「那大哥你忙——」
劍在匣中:今天你遇到我媽的時候,她是一個人在嗎
李珍檬一愣,想了想,把打好的字一個個刪掉。
元氣小檸檬:她的朋友也在,幫她搬年貨的
元氣小檸檬:買的東西多,估計一個人拿不動,所以叫了人幫忙
元氣小檸檬:我也是給我媽做苦力搬年貨去的
劍在匣中:你看到的估計是我媽男朋友
……自己努力輕描淡寫,沒想到他倒是開門見山了。
元氣小檸檬:……你知道了啊
元氣小檸檬:我以為你媽媽不讓你知道
劍在匣中:她確實以為我不知道,也不想讓我知道
劍在匣中:[摳鼻]
元氣小檸檬:她怕你有什麼想法吧……
劍在匣中:她想太多了
元氣小檸檬:……?
劍在匣中:我什麼想法都沒有,有人照顧她挺好的
元氣小檸檬:那你爸爸
[元氣小檸檬]撤回了一條消息
劍在匣中:[摳鼻]
元氣小檸檬:[尷尬]
劍在匣中:你的觀念怎麼比我還要老舊
元氣小檸檬:……沒有!
劍在匣中:有人照顧她,挺好的
劍在匣中:將來我也能去做一些別的事
……別的事?
李珍檬想了想,難道,他也還沒有放棄,要繼續修行?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4:25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節課
平心而論,李珍檬對春節的全部喜歡,也就集中在節前的幾天裡了:壓歲錢的謎底尚未揭曉,新衣服的造型令人期待,買年貨的過程雖然繁瑣煩人,但置備完之後,家裡到處都是好吃的,平時不讓喝的碳酸飲料也可以「咕嘟咕嘟」喝個爽,每分每秒充滿脂肪糖分與熱量帶來的幸福感……這幾天裡就算懶成豬狗,媽媽也不會罵她——畢竟「大過年的,發什麼脾氣呢」。
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拖延作業,有什麼事過完年再說。
但這般歲月靜好的日子,只能維持到大年三十,然後在歡度除夕的爆竹聲裡被轟殺至渣。
大年三十早上起來,李珍檬看著自己櫃子裡珍藏的各種小玩具,開始陷入深深的憂慮。
到了明天,親戚上門,「大過年的,發什麼脾氣呢」——這話就該說她了。
還有「孩子還小,跟他較什麼勁啊」。
嘖,李珍檬深深地皺了眉。
然後她拿起手機,打開了各大社交app的搶紅包提示。
反正是免不了受氣了,總不能再吃虧。
上方的狀態欄突然跳出一條信息。
——血之寫輪眼:話說你們有沒有發現阿林好幾天不見了
微風泡泡:好像是的哦[摳鼻]
布拉德汪:可能是回家過年去了吧,這群裡不是也有好幾個平時常冒泡的,好久沒出現了嗎
甜甜甜桃子:……你為什麼那麼清楚,你是小福蝶的小號嗎
布拉德汪:我只是善於觀察[推眼鏡]
生魚片:話說阿林老家在哪兒[疑問]
鋼鐵白兔:你這麼一說……
——不知道,沒人知道,窺屏的李珍檬也不知道,壓根從沒聽他說過。
從昨天開始就有好多同學在林落焰的群裡圈他,攛掇他出來發紅包發壓歲錢,但他連頭都沒冒出來一次。
「林落焰」的上次發言時間還是大家出來聚會的那天。
……這傢伙,該不會是下線躲紅包去了吧?
李珍檬前思後想,覺得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就算他要去爬山,但是這一帶,還有附近的幾個城市,都是丘陵地形——境內的「山」最多只是小土包的水平,應該不符合他「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的要求。
那他到底是幹嘛去了?
晚上吃完年夜飯,爸爸媽媽一邊看春晚一邊給親戚朋友同事打電話拜年。李珍檬也打著呵欠,歪在沙發上,一邊和大家一起吐槽節目,一邊挨個私聊拜年。
元氣小檸檬:林老師過年好[抱拳]
當然沒有回復。
元氣小檸檬:楊老師過年好[鞭炮]
當然也沒有回復。
元氣小檸檬:大哥過年好[抱拳]
劍在匣中:過年好[抱拳]
元氣小檸檬:……你在啊[流汗]
劍在匣中:【[劍在匣中]給你發了一個紅包】
劍在匣中:壓歲錢
元氣小檸檬:……?
李珍檬點了紅包,裡面是5塊錢——對於紅包,是筆鉅款。
元氣小檸檬:謝謝大哥!大哥新年行大運!
劍在匣中:不客氣,長輩給晚輩發壓歲錢是應該的,當年我師父師娘也會給我包紅包
元氣小檸檬:……哦[摳鼻]
劍在匣中:[摳鼻]
元氣小檸檬:大哥明天走親戚去嗎
劍在匣中:不走
劍在匣中:爸爸去世之後,我家就沒什麼來往的親戚了
元氣小檸檬:……這樣啊
劍在匣中:你明天要出門去嗎
元氣小檸檬:不啊,我家正月初一不出門的,後天才開始要待客了
劍在匣中:哦,那你好好玩
好好玩。
李珍檬對著屏幕歎了一口對於花季少女來說過於深長的氣。
——「大過年的,發什麼脾氣呢!」
「彤彤還小,你跟他較什麼勁啊!」
「不就是個塑料娃娃嘛,改天賠給你還不行?」
……和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樣,李珍檬面對牆壁翻了個白眼,這樣想到。
她甚至還什麼都沒說,只是彎腰撿起地上被扔掉的娃娃——被掐了脖子卸了胳膊的娃娃,旁邊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就彷彿猜到她要說什麼,馬上開始未雨綢繆地數叨。
另一邊,小她十歲的表弟還在繼續開採她的玩具櫃——一隻手剛吃完水果,又濕又黏;一隻手剛抓過薯片,又油又膩。
他聽見自己的名字還轉頭瞟了她一眼,表情得意至極。
嘖。
跑了好幾家超市才買到的特別版小火車糖罐被扔出來了,連續一周吃兩頓午飯才湊齊的起司貓玩偶被扔出來了,低聲下氣跟周楠楠要來的最後一個小豬佩琪手錶被扔出來了……
嘖。
更氣人的是,這表弟才五歲,還沒到上小學的年紀,沒有期末考,不能拷問他的期末成績以達到震懾效果——也就是說,他做什麼,李珍檬都只能受著,毫無還手餘地。
李珍檬想了想,大概理解了段響劍面對林落焰時的憋屈感。
「檬檬,你帶弟弟出去玩嘛,」爸爸一邊打牌一邊說,「他在家裡待著多無聊。」
……他還很無聊?李珍檬望了望滿地的玩具。
但把他領出去,總比留在家裡繼續破壞要好。於是李珍檬提溜著表弟,「帶他出去玩」了。
——也沒走多遠,剛出了小區,李珍檬就在馬路對面的超市門口,挑了一輛最醜的搖搖椅,把表弟塞進去,然後掏出手機,掃碼,支付。
「好好享受30分鐘的休閒時光吧,」看著表弟氣吼吼的臉說的,「別想亂跑,我就在對面坐著,時間到了我來給你續費。」
表弟扭著臉,「嗷」的一聲要跳出來,馬上被李珍檬按回去,扣上搖搖椅的安全帶。
在「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的歡快歌聲中,變異機器貓形狀的搖搖椅開始抽搐搖晃。
保險起見,李珍檬還拍了一張照片發到親戚群裡,證明她「帶弟弟出來玩」了。
然後李珍檬往對面的長椅上一坐,掏出手機,打開遊戲,開始享受自己的30分鐘休閒時光。
——「你弟弟正在往外爬。」身後突然有人開口。
李珍檬一愣,立刻抬頭朝搖搖椅望去。
「並且已經爬出來了。」
李珍檬趕緊大步跑過去,又提著表弟的衣領把他塞回椅子上,重新扣好安全帶。
「謝謝你啊。」說著她轉身,朝那個好心路人望去。
「……謝謝大哥。」
「不客氣,」段響劍點點頭,「為啥大冷天要把小孩子帶出來?」
「……在家他要亂翻我東西,」李珍檬說,「正好我爸讓我帶他出來玩,我就把他放這裡,也省得他亂跑。」
「這麼麻煩,」段響劍說,「找根繩子套脖子上拴著不就行了。」
聽見這話,又要往外爬的表弟頓了一頓,轉頭朝說話的人一望——對方鳳眼一挑,正好也看著他。
眼神是五歲幼童無法承受的兇狠肅殺。
表弟乖乖坐回搖搖椅上了。
「大哥你來這幹嘛?」李珍檬仔細看了看他——手上提著一個髒兮兮的塑料袋,裡面好像裝著一些工具,都沾了泥。
「換車回家。」段響劍說,用眼神一指旁邊的公交車站。
「大正月裡一個人幹嘛去了?」李珍檬又問。
「給我爸掃墓。」段響劍說。
李珍檬張了張嘴,不問了。
面前人的褲腿鞋子上還站了許多泥巴草屑——她早該看出來的。
「那……那你吃了沒?」沒啥好說的了,李珍檬只好使出緩解尷尬的萬能問句。
段響劍看了看時間:「沒,我媽不在家,我就回去隨便吃點。」
「那要不來我家吃飯吧?」李珍檬順著說道。
段響劍一愣,眯起眼睛。
「你醒醒,」段響劍說,「大正月裡,我又不是你家親戚。」
「……嗯。」李珍檬也反應過來了。
旁邊搖搖椅裡的小人「嘿嘿」笑了起來,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反正李珍檬很想打他。
「那我等車去了,你看好你弟弟。」說完,段響劍走到幾步外的公交站牌下,站著等車。
「嘿嘿嘿……」表弟還在笑。
李珍檬轉頭瞪了他一眼:「笑什麼?傻乎乎的。」
「我要吃糖葫蘆。」表弟窩在搖搖椅裡說。
「你事怎麼這麼多,」李珍檬又瞪他,「想支開我跑路?」
「我要吃糖葫蘆!」表弟伸手指不遠處的小攤。
李珍檬看看那攤頭不遠,於是又給表弟一記眼神警告,跑去買了。
買了兩串,一串給了表弟,一串拿去站牌下——「糖葫蘆。」
段響劍抬眼朝她一瞥,皺起眉頭。
「你看,我弟弟也在吃,長輩給晚輩買糖葫蘆,應該的。」
「……你是哪門子長輩?」
「我一月份生的,你還能比我大?」
段響劍又一皺眉,接過去了:「謝謝。」
李珍檬像長輩般得意地笑了。
「你看群沒有?」段響劍突然說道。
「啊?還沒呢,」李珍檬說著拿出手機,「發紅包了?」
「你看那個視頻。」
視頻?
生魚片:生魚片分享了一個視頻
——「他們在這裡迎接農曆新年的第一道曙光」。
生魚片:同學們!出事了!直接看15分28秒!
……出什麼事了?李珍檬點開視頻,發現這是一部新鮮出爐的紀錄片,把記者走訪各地拍到的賀歲片段剪接起來的集錦。她直接拉到15分28秒——
珠峰,白雪皚皚。
李珍檬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你為什麼會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迎接農曆新年呢?」記者在寒風中舉著話筒問道,「是不是覺得特別有意義,跟其他的賀歲方式都不一樣?」
「哦,倒不是特地為了過年……我昨天爬到這兒,過了個夜,今天突然來人採訪我了。」回答的是個年輕人,被高原的熾烈陽光和珠峰上烈烈風雪模糊了面容。
但李珍檬還是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
「……那你為了攀登珠峰這個事,準備了多久?」
「也沒多久吧,上周才買了裝備,前兩天剛剛過來的。」
「……能問一下您的職業嗎?我看您的行李特別少,連氧氣都沒帶,還爬得這麼輕鬆,應該是一位很有經驗的登山家吧?」
被採訪的那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不是,我是個高中老師。」
「……好的,那祝您順利凱旋……」
「順不順利,都是要爬的——這是對身心和意志的磨練。」
——李珍檬果斷按了暫停。
怪不得這麼久沒見……原來爬山爬的是這個山?!
「吃驚嗎?」段響劍說。
「震驚。」李珍檬說。
國境之內,怕是沒有比這座山更「人跡罕至」,更「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了。
「那……他還會回來嗎?」李珍檬說,她怕林落焰登上山頂的那一刻就要當場飛升。
段響劍沒接她的話。他皺了眉頭,朝前走了兩步。
「你弟弟呢?」
李珍檬一愣,立刻轉頭看去——
搖搖椅還在唱歌,但座位空了,地上還摔著一支糖葫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4:36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節課
搖搖椅空了,地上丟著咬了一口的糖葫蘆。
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李珍檬腦內已經順著展開了五十種可能出現的場景。
——不妙,十分不妙,不妙極了,她的春節計劃裡可不包括「弄丟表弟」這種不吉利的東西!
「彤彤?」
「彤彤!」
「彤彤——!」
她在超市附近邊跑邊喊找了一圈,沒有人應;比劃著問了超市門口的保安,幾步外賣糖葫蘆的攤主——所有目擊者,證詞出奇的一致。
「剛才倒是有個小孩坐那兒,你也在旁邊。但我剛轉了個身,人就不見了。」
誰都看到了彤彤是和李珍檬一起過來的,但誰也沒看到他是怎麼走的。
彤彤身上倒是戴著能定位能打電話的智能手錶……但李珍檬的手機沒有綁定他的手錶,也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如果現在打電話回家問阿姨……
「直接打電話看定位吧,」段響劍說,「找人要緊。」
「……那不是暴露我把他弄丟的事了?」
「挨駡嚴重還是把人丟了嚴重?」
李珍檬皺著眉頭擰著嘴角,急得要拔頭髮。她突然想起一個事來,猛地抬頭問:「你能不能像你師兄之前找蔣雨辰一樣,幫我找找彤彤?」
段響劍一愣:「他怎麼找蔣雨辰的?」
「他就……抬頭看了看太陽,然後就追著一個方向跑了。」
段響劍想了想,皺起眉頭:「……不行,我沒有學過那個,我是專修劍法的。」
李珍檬扁扁嘴:「噢……那我打電話吧。」說著就拿出了手機,開始翻找阿姨的號碼。
「沒辦法,林老師也不在……」這句話是無意識間從嘴角漏出來的,極小極輕。
——但被該聽見的人聽見了。
「你先等等,」段響劍皺著眉頭說,「我……我見過師父那樣尋人,反正……我試試,但不一定成功……」
李珍檬立刻停下了手指。
段響劍抽出他的笛子,四下掃了一眼,暫時沒有人注意這裡。於是他手腕一轉,那紫竹笛「呼」地成了一柄寶劍。
然後他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抬起劍身,獻祭般地捧起它,讓明晃晃的長劍盛接日光。
今天是個晴天,是林落焰看見,會想回家曬被子的那種大晴天。
段響劍緊鎖眉頭,合上眼睛,手中劍身被太陽照得通體明耀,他彷彿捧著一團光;李珍檬趕緊轉開眼睛,才沒有被這熾烈的光芒晃花。
幾乎同一時間,一道白光從劍身上折出,像被反射似的,筆直地指向了一個方向。
「跟著走。」段響劍立刻睜開眼睛,順著光線所指的方向朝前跑去。手中長劍應聲化成笛子,被他緊緊握住。
李珍檬二話不說趕緊跟上。正月裡的街上,車子少了,但行人多了,比年底更繁華熙攘。兩人跑跑停停,段響劍時不時就停下來,像林落焰一樣抬頭看看太陽,判斷方向。
但上一次林落焰當時是有電動車的,這一次兩人只能靠跑。
「需不需要打個車?」李珍檬問,「我們這樣追得上嗎?」
「不需要,去的地方好像不遠……但你還是先打個電話比較保險,」段響劍轉頭對她說,「萬一沒找到……」
「我有數,」李珍檬說,「你放心吧。」
這話剛一落地,段響劍停住了腳步。
面前是一個廣場。
「……在這裡?」李珍檬也跟著停了下來。
「應該是,」段響劍又看看太陽,然後點了點頭,「你……你進去吧……小心點。」
皺著眉頭,抿著嘴唇說的。
李珍檬愣了一下,定睛一看——廣場門口掛著巨大的橫幅:地方特色小吃展。
橫幅之內,人山人海,熱火朝天,光是站在外面看,就感覺一旦進入人群,會被擠得雙腳浮空,像個塑料瓶蓋被海浪沖到這裡又沖到那裡。
而有個人身患人群恐懼症,光是在春節的街頭跑了這麼一段,已經讓他臉色不好了。
李珍檬立刻會意地「噢」了一聲。
「那我進去看看,你先回去吧,謝謝大哥,」李珍檬說,「找到彤彤之後我再聯繫你。」
於是她朝段響劍擠了個笑,就要轉身就要朝門裡走。
「……我跟你一起去,」身後的人說,「多一個人總歸多雙眼睛……我也去找吧。」
說完他搶先一步走在李珍檬前面,踏進人潮裡去了。
這一類的春節活動,熱鬧是熱鬧,但場面又擠又雜又亂,李珍檬小時候見過一次世面之後,就再也不想來了。
這次的場地算是不小,但還是撐得爆滿,空氣裡盡是辛辣刺鼻的氣味,油煙味調料味,東西燒焦的塑料味,還有人身上散發出的汗臭煙臭……吸一口氣,感覺肺裡都被灌了油。
這種情況下,別說找人,要保證一起來的人不丟……保證自己不走丟,都是十分艱巨的任務。
段響劍開始還走在前面,走了沒幾米,馬上被人潮逼退,訕訕地縮了回來。
「你……你別走丟。」小聲說的,臉色白得嚇人,額頭上都快滲出汗來。
李珍檬想了想:「大哥你要不回去吧……?我來找,本來也是我弄丟的。」
「沒事……」段響劍說,「我……我這毛病……也該……」
他還沒說完,李珍檬突然看到旁邊有個小孩兒,矮了身子「滋溜」一下鑽進人堆裡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但很像彤彤。
李珍檬「啊」地叫了一聲,趕緊推開人群,跟著朝前跑去,但沒追上幾步,就看不到那孩子的影了。
「看到……人了?」段響劍從後面擠了過來。
「很像他,」李珍檬說,「應該就在這裡吧……」
話音剛落,她又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從人群裡竄出,馬上又像老鼠一樣溜進另一邊。
李珍檬又追著他趕過去,但和前一次一模一樣,只能看到那小孩兒的背影一閃,馬上就被更多的人影淹沒,不見了。
同樣的情況又發生了第三次,第四次……李珍檬幾乎走完整個廣場,但沒有一次能追上那孩子。
「……別跑。」身後傳來段響劍的聲音,又輕又弱,幾乎快被兩旁攤位上的大喇叭的聲浪吼斷。
李珍檬這才想起身後還有個人跟著,她趕緊轉過身,看到他整張臉都泛白了,呼吸也有些不順。
「你感覺不舒服的話,還是回去吧,」李珍檬說,「這裡人太多,我都擠得悶。」
「不……這個毛病……我一定要……」咬著牙說的。
「害怕就害怕,有什麼大不了的,」李珍檬說,「誰都有弱點啊,這又不丟人。」
說完她看面前的人神情一怔,於是又要伸出手去拍他腦門——
她看到那個孩子了。
這一次看得很真,幾乎完全就是彤彤。李珍檬立刻閉嘴不說,越過段響劍,馬上就要追過去。
——「等等!」
身後的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冰涼,還有些汗水。
「你……不覺得……有點奇怪?」段響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啊?」
「這情況……不覺得眼熟?」
李珍檬被他說得一愣。
段響劍也不解釋,直接抽出笛子,振臂一揮,指向虛空中的某一點。
「我知道你是誰了,」段響劍的目光毫不遲疑地盯著笛子所指的方向,「你最好立刻把人交出來。」
那裡誰也不在。
倒是這番……電視劇臺詞般的發言,吸引了周圍的路人,紛紛朝這裡側目
「這是在幹嘛?」「還是兩個學生,玩什麼呢?」「有點尷尬……這麼中二的嗎?」
李珍檬被盯得臉上一紅,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她走過去扯了扯段響劍的袖子:「你做什麼?」
——「『不然』?」
這聲音直接在她腦中響起來了。
分不清男女,但兩個字清清楚楚,好像就是閱讀文字時,在自己腦內響起的那個聲音。
「威脅別人的話,不都得加個條件嗎?不然我憑什麼照你說的做?」
腦內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什麼玩意兒?」李珍檬又轉向段響劍——他顯然也聽見了。
「我也很討厭林落焰,」段響劍繼續指著虛空的某處說道,「恨不得殺了他,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我們可以一起聯手弄死他。」
……這又是什麼危險發言?李珍檬趕緊四下看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眼神也從一開始的好奇,逐漸變成困惑不解。
在段響劍說出「弄死」兩個字之後,直接有人皺起了眉頭,開始竊竊私語。
必須……必須做點什麼!不然放任他繼續說下去,未免太尷尬,而且怕是會直接引來警察……但如果不讓他繼續說——
李珍檬急中生智,馬上拉開一步,站到段響劍的對面。
正對著他鞘中的劍鋒。
「那又怎樣?我為什麼要和你聯手?」李珍檬說。
語氣冷靜持重,表情也換成了相稱的陰狠老練——彷彿電視劇惡毒女配般精湛的演技,無懈可擊。
至少本人是這麼認為的。
「……噢,這不會是在彩排吧?」人群中馬上有聰明的看穿了一切,「要不就是哪個攤頭在促銷?散了散了,演技這麼差,一看就是業餘的。」
……令人不快,但李珍檬還是鬆了一口氣。
——她突然覺得渾身一涼,有一股冷風從後頸灌入,直沖大腦。
「好久不見,說話都這麼硬氣了。」
——是自己的聲音……自己的嘴在動!
「剛剛還抖成一隻小雞仔,轉眼都敢跟我談條件了?」
兩句話的工夫,李珍檬的驚嚇轉眼變成驚嚇。她想去摸自己的嘴,然而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意識彷彿被切成觀察視角——從自己的身體裡延伸出的觀察視角,這體驗可不太愉快。
「自己」挑釁地眯了眯眼,就像電視上的惡毒女配。
對面的人也意識到了這變化,立刻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你放開她!把她弟弟也交出來!」段響劍大吼道。
「哎呀,開始飆戲了?」正要走的人又停下腳步,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大吼大叫什麼,」李珍檬感覺到「自己」得意地一笑,欠打極了,「劍兒,你怎麼還能記恨你師兄?當初你在集市上走丟,可是他連夜下山把你找回來的。」
段響劍想說什麼,但立刻咬住了嘴唇。
「雖然自那之後,你就有了這畏人怕生的毛病……不過那也不是落焰的錯,你怎麼能——」
「你住口!」段響劍手腕一轉,笛子化成長劍,劍鋒明晃晃地武成一團白光,朝著李珍檬劈落下來。
「哇!還有打戲!」旁邊的人「劈劈啪啪」鼓起掌來。
作者: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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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3 17:24:46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節課
人的一生當中,能有幾次看著刀劍直直地捅向自己喉嚨的機會?
一般來講,大於等於一次的人,大概有三種情況:1、從事高危職業,2、天性見義勇為,3、日常惹是生非。
——李珍檬十分委屈,她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情況,但這已經是她半年內,第二次,眼睜睜地看著明晃晃的劍鋒「唰——」地刺到自己面前。
「唰——」地直取咽喉,又穩又準又狠。
並且出劍的對方還是同一個人。
「住手!!」——她想這麼大喊,可是做不到,身體暫時不是她的,她連眨動眼皮的權限都沒有。
那……這個出劍的人應該不是認真的吧?
應該只是嚇唬嚇唬人的吧?
他不會是真的想要殺了——
長劍刺入身體前的0.01秒,李珍檬感覺到自己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個惡毒女配的笑容。
就是那種……我就是壞我誰也不怕,我不但能和主角掐到最後,我還能借機洗白演第二部 的超級惡毒女配。
然後,「自己」的腳步微微一撤,與那寒光泠泠的寶劍偏偏然擦身而過;與此同時,「自己」抬起左手,兩指一併,輕輕夾住劍鋒,腕上順勢使力一擰,那把長劍被整個扭轉,像麻花一樣彎曲起來。
「啪」一聲爆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折斷了。段響劍頓時神色一緊,立刻收回攻勢,撤步回身。連連退開三步之後,他手掌一翻,長劍化成一團白光,包絡了他的整隻右手。
「哇!道具還帶特效?」圍觀群眾嘖嘖稱奇,一邊鼓掌一邊及時換位,給主角們騰出表演的空間。
長劍化作的光芒很快淡去,段響劍手中剩了一支紫竹笛——有一節已經爆開了。
李珍檬感覺到了自己的笑容,十分得意,十分欠打。
「你為什麼要扯到無關的人,」段響劍瞪了過來,「有什麼事,沖著林落焰去啊!」
「李珍檬」嘟嘴一哼:「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找他的?我巴不得他滾遠點!」
……這又是什麼傲嬌發言?李珍檬只覺得羞恥得頭都要炸了。
「那你今天又是來做什麼?」段響劍說,「快放了他們!」
「李珍檬」笑了笑:「劍兒,都活了兩輩子……你那畏人怕生的毛病,也該改了吧?」
段響劍的臉色頓時一白。
「你看看周圍,那麼多人,他們可都在看著你呢。」這一句說得又輕又低,正好讓兩個人,不,三個人聽見。
剛才也許是氣急了,段響劍完全忽略了這回事,現在被再次提醒,他的眼神又開始發虛,呼吸也急促了起來,手中哆哆嗦嗦的,快要握不住東西。
「紫陽宗的弟子竟然怕見人,怕人多,你自己聽聽,這成何體統?」惡毒女配挑著眉說道,「我今天就來幫你治了這個毛病,也好讓你這一世活得磊落敞亮些。」
這番話也說得極輕,但語調昂揚,表情又十分鮮活。周圍的人發現聽不清楚,馬上又挪動步子朝裡圍了過來。
「……你又算什麼東西……」段響劍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來,「我哪裡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
聽他這麼一說,「李珍檬」神情一滯,立刻瞪了眼睛:「你竟敢說我是『東西』?我可比你——」
她的話才說到一半,段響劍手中的竹笛一揚,像劍一樣直臂刺出。「李珍檬」這一次被攻了不備,只能朝旁閃去一步,堪堪避開。然而段響劍並沒有停下,他跟著跨步上前,一路劈砍削挑,一招一式都迅捷無比。旁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能見那紫竹笛上繫著的絲絛在風裡舞成一團赤紅。
「李珍檬」手無寸鐵,被他逼得連連退開。這一追一躲的工夫裡,兩人漸漸回到主幹道,四周圍觀的人更多了,兩旁攤位前的客人,叫賣的攤主也紛紛朝這邊轉過頭來。
「李珍檬」正要設法還手,段響劍虛晃一擊,一個滑步回身,攔住她的去路,手中笛子「呼」地一輪,絲絛在空中畫出一個完滿的圓,然後穩穩地抵上了對方的脖頸。
「放人。」鳳眼裡殺意溢出。
竹笛炸裂的破口正對著咽喉。
周圍的人喊了一聲「好!」,掌聲雷動。
這一聲「好」還沒落地,「李珍檬」伸手抓過旁邊燒烤攤上的鏟刀,順勢一揮,「叮」一聲響,紫竹笛被猛地擋開,段響劍也被生生逼退了半步。
有兩三點熱油飛濺在雪白乾淨的新衣服上——不,濺在李珍檬心上。
要不是現在做不到,她已經哭唧唧地罵人了。
「放人,」段響劍又重複了一遍,「兩個。」
「你現在只是個凡人,還想威脅我?」李珍檬聽見自己這麼說道。
下一秒,段響劍的身影消失了。李珍檬只看見一道殘影在眼睛晃過,緊接著有刺目的反光射入眼睛,她和另一個自己同時閉了眼——
「鐺!」
雖然無法控制身體,但腕口酥麻的痛感又無比真實。
段響劍手中的笛子再次化成長劍,一擊挑飛了那把油膩的鏟刀。那刀高高飛起,「噗通」一聲落進一口滾油鍋裡,頓時濺起大片大片的熱油。
尖叫聲和驚呼聲跟著炸響了。
面前的段響劍眼神一怔——「媽媽!」
……媽媽?
李珍檬急得也要回頭,但身體還是不聽使喚。她只看到段響劍越過自己,大步跑開,周圍的觀眾也議論著跟著他移動。
「沒意思,走了」——這聲音在腦中響起的剎那,李珍檬覺得渾身一輕,腦中那片昏昏沉沉的涼意消失了,自己的身體回來了。
……這是闖了禍就跑的意思?但沒時間計較這個,李珍檬急忙轉過身,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跑了過去。
剛才那一擊的力道比李珍檬以為的還要大,整口鍋都被打翻在地,鍋裡的滾油一半灑在地上,一半潑在——
「媽媽!」段響劍又急得喊道。
他的媽媽正好站在攤位前,袖子上手背上被濺了幾滴油星,燙出幾個紅點。
「……我沒事,」段響劍媽媽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了,馬上轉向旁邊的人,「你呢!你被油燙到了嗎?」
剛剛的千鈞一髮之際,她旁邊的男人一把把她攬到身後,為她擋下了迎面潑來的熱油。
就是李珍檬見過的那個男人。她依稀記得他姓顧。
他半個身子都被潑了油,簇新的呢大衣基本全毀,臉上也被燙出幾點水泡。
攤主已經忙不迭地拿來了濕毛巾,一邊為兩人冷敷,一邊沖著段響劍和李珍檬罵罵咧咧:「你們搞什麼鬼?誰讓你們來的?這麼多人還演戲?著了火傷了人怎麼辦?!」
段響劍一句話都不說,搶過濕毛巾給自己媽媽擦手。李珍檬也訕訕地站在旁邊,站了會兒,反應過來,去幫顧叔叔脫了外套,用自己帶來的紙巾一點一點吸掉上面的油。
「我也沒事,」顧叔叔說,「不是什麼大事,別擔心。」
「搞了半天是一家人啊。」「吵不起來咯,散了散了。」圍觀的路人十分失望地走開了。
人群散開之後,李珍檬一瞥眼,看到自己表弟站在騰出的空地上,眨巴著眼睛啃著一串糖葫蘆。
「……彤彤!你過來!」李珍檬惡狠狠地喊他。
表弟委委屈屈地挪著小步過來了。
「為什麼跑了!」
「不知道……」表弟含著糖葫蘆猶猶豫豫地說,「好像一睜眼……就在這裡了……不知道怎麼來的……」說著又看了看手裡的糖葫蘆,「手裡還有一串這個……」
……也對,既然拐賣犯不是人類,問這個也沒有意義。李珍檬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讓他不許再跑。
那一邊,段響劍的媽媽處理完了身上的油,轉過身來,看了看兩人,又轉向段響劍:「剛才那麼大的動靜,就是你們倆?響劍你……不是說今天有同學聚會?」
「本來是要去同學聚會的……」段響劍說,「後來……後來迷路了,也過了約定的時間,我索性就不去了……然後半路上遇到李珍檬,她遲到了,也不想去……我就想……」
媽媽歎了一口氣。
段響劍打住話頭,不往下說了。他轉頭看了看旁邊的顧叔叔,還沒開口,他的媽媽先紅了臉。
顧叔叔也看看她,見她沒有說話,就走開幾步,轉過頭背過身。
「因為你說……你要去聚會……我想大正月裡我一個人在家也沒意思……就……」段響劍的媽媽開口了,好像是解釋,但比剛才段響劍的胡說更心虛。
說著,她的視線往下一移,看到段響劍一直藏在後面的另一隻手。
李珍檬也注意到了。剛才「演戲」的時候,段響劍一直把那隻手背在身後——那隻手上提著一隻沾滿泥巴的塑膠袋。
裡面裝的是掃墓用的東西。
段響劍的媽媽又歎了口氣。
李珍檬左右看看,拉起旁邊的表弟,準備安靜退場。
——「媽媽,」段響劍突然開口道,「這個李珍檬,你見過的,是……是我女朋友。」
李珍檬一口氣沒提上來,心跳都被嚇停了。
手邊的表弟也安安靜靜,不知是被糖葫蘆堵住了嘴,還是過於驚訝而說不出話。
好不容易緩過氣之後,李珍檬悄悄轉頭——果然,段響劍的媽媽也正瞪大眼睛看她。
「這是怎麼回事……?」
李珍檬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所以……我介紹完了,」段響劍說,臉比燙傷了還紅,「你……你不介紹一下顧叔叔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4:59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節課
新年剛剛開始第二天,李珍檬感覺自己已經受完了一整年的驚嚇。
(事後她又想想,如果當時在場的不是自己,是班長,是小結巴,是班上任何一個男同學……或者乾脆就是林落焰——那段響劍還想怎麼說?)
但她不是現場受驚嚇最多的人。
段響劍的媽媽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視線忽左忽右,胸口一起一伏……就是沒說出話來;她一看就是平時寡言少語,不擅長表達的那類人,現在被當面這麼一逼問,直接當機,看看這又看看那,半天只擠出一句「哎呀……」
令人欣慰的是,她的直男兒子也沒強到哪兒去。
兩人似乎在默默較勁,比賽誰的臉更紅。
最後還是一旁的顧叔叔出來打了圓場:「我去藥房買些藥膏,天冷,你們也早點回家吧。」
段響劍的媽媽又在原地傻站了會兒,視線在兩個孩子臉上一劃,又「哎」一聲,念叨了句什麼話,也跟著顧叔叔一起走了。
兩人很快就沒入人群,看不見了。
活動廣場上還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剛才發生的事就像一顆小石頭落入湖面,打出一片小水花,然後什麼也沒留下。
又過了一會兒,段響劍好像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急急忙忙慌慌張張地回過頭來。
「……那個……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臉色爆紅。
「一般這種情況……不是應該先道歉,說你別生氣的嗎?」臉色爆紅,Too。
「……哦,」段響劍恍然大悟,「那你別生氣。」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剛準備說什麼,面前的人又接了一句:「我也是隨口說說,一時沒想那麼多……唉,怪我,平時就沒把你當姑娘……」
——「叮。」
定時炸彈到了最後一秒,剪錯了線。
智力問答到了最後一關,答錯了題。
恢復硬盤損壞文件到了最後一絲進度條,被拔了電源插頭。
抱著一塊浮板九死一生的海難倖存者,最終還是沒遊過大白鯊。
「……我生氣了!再見!」大白鯊臉色鐵青,斬釘截鐵地說完,直接拉過旁邊的表弟,氣哼哼地回家去。
事後想想,李珍檬覺得自己當時的表情一定相當嚇人:畢竟這一路上,表弟乖乖讓她牽著,半個字都沒敢說;哪怕到了家,在大人面前,他也是半個字都沒敢說——甚至也沒再敢去翻李珍檬的百寶櫃。
自己原本都做好了言辭恐嚇威逼利誘的準備呢。
李珍檬十分滿意,看來這小子還是個懂得看眼色的——比某個老東西強多了。
但這事還沒有結束。
當天晚上李珍檬吃完晚飯,打著飽嗝回到房間,正準備醞釀一下寫作業的情緒——低頭看到手機上有一條未讀信息。
劍在匣中:我真的是開玩笑的……只是想讓我媽說一下顧叔叔的事[尷尬]
元氣小檸檬:你閉嘴!
劍在匣中:[尷尬]別生氣了
劍在匣中:[尷尬][尷尬]
李珍檬緩了口氣,想想當時也確實是這樣的情況,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至少他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做法比較智障,比較直男,比較——
劍在匣中:哦對了,你可別真的喜歡我,不然我可就自作孽了
元氣小檸檬:……我看你是有病吧!再見!
李珍檬十分生氣,當場決定刪掉這個人——從最近聊天列表上。
但這事也還沒有結束。
——外國語學校的所有人都知道,段響劍是個寡言少語,冷淡疏離的學霸。
極少微笑,從不搭話,就像一朵只可遠觀的高嶺之花。
大家都說他除了學習,眼中只有喜羊羊。
直到有一天,有人不小心撞見,他把班上腰細腿長的體育生——
不行!!
李珍檬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驚醒了。
這真是比被林落焰趕著跑了一晚上的山路挑了一晚上的水還可怕一萬倍的噩夢——李珍檬「呼哧呼哧」大口喘氣,這樣想到。
而且竟然還(踏馬)是校園小言風?!
如果再晚一秒醒來,怕是就要知道是按在樹上還是按在牆上了?!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之後,李珍檬看了看旁邊的手機——正月初七,早上8點。
從那之後的幾天裡,她幾乎沒有安心舒泰地睡過一覺。
更可怕的是——初七了,她的作業還沒動過。
做人真難,李珍檬想,夢裡夢外都是這麼嚇人。
劍在匣中:物理作業我做好了,拿去抄吧
劍在匣中:英語閱讀的答案發給你了,我想你應該還沒做過
劍在匣中:語文試卷除了作文都做完了,就是字比較多,我拍照給你吧
劍在匣中:數學最後兩大題的解答我還不確定,等我驗算一遍再給你
劍在匣中:別生氣了[尷尬][尷尬]
元氣小檸檬:……滾滾滾!我自己會做!
劍在匣中:那……要不開學我幫你抄作業吧?
元氣小檸檬:你什麼意思!我會來不及做作業?!
劍在匣中:[尷尬][尷尬]
狀態欄又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了,李珍檬一時怒從心起,直接拉黑。
去他的直男宗!再您大西瓜的見!
……雖然拉黑了他,但不知道「開學我幫你抄作業」的承諾還算不算數。
開學前一天晚上,李珍檬一邊拼命趕作業一邊想。
可能等到了教室,再找他要求幫忙也不遲……?畢竟是他自己說的嘛……
——不行,不能這麼沒志氣!李珍檬立刻打消這愚蠢的念頭,飛快地做完數學試卷,然後又拔了一支筆,左右雙握,準備開始做語文的摘抄作業。
作業本剛剛翻開,她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語文作業是孫老師佈置的——都說她是註定要涼了,那新學期的語文老師會是誰?
林落焰爬珠峰去了,不知道這會兒有沒有登頂成功……再想想,如果修煉對他來說才是正事,那搞不好是直接辭職了去的——那新學期的班主任又會是誰?
李珍檬想來想去,打開手機,打開為了專心補作業,屏蔽了三天的班級群。
聊天記錄意外的少,這群人平時可是一節課就能刷出紅彤彤的「99+」的。
元氣小檸檬:[疑問][疑問]我們下學期換老師嗎?有沒有消息?
甜甜甜桃子:不知道[不高興]
布拉德汪:暫時還沒聽說,反正沒幾天就開學了,到時候就知道了
元氣小檸檬:小福蝶呢?
生魚片:好幾天沒看見了,可能忙著補作業吧
微風泡泡:這種時候才會有種Ta也是個人的感覺
鋼鐵白兔:我也是……總以為是個人工智能……
天道酬勤:同學們!寒假作業做完了嗎!上學期的知識點複習了嗎!別聊扣扣了,開學第二天就要考試的!
班級群裡頓時一片安靜,沒人說話了。
但天總會亮,學總要開。
李珍檬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通宵補作業之後的眼袋,比冬季清晨6點的天色更黑。
門外,媽媽已經開始本學期第一次催早飯,聲音洪亮,充滿新學期的蓬勃朝氣。
……算了,又不是沒開學過!李珍檬把心一橫,推門而出,洗漱,吃飯,上學。
考慮到換了語文老師就不一定會檢查作業的情況,為了把有限的時間盡可能高效率地投入到有用的作業中,她把語文作業放到最後才做——也就是說,現在還沒做完。
還差5張試卷,3篇摘抄,2篇作文。
——李珍檬把這些東西在某個人的課桌前攤開了。
段響劍放下手裡早讀的課本,抬眼看她。
「怎麼了?」
「行走江湖靠的是什麼,還不就是一個『誠信』?」李珍檬說,「大哥你好好想想,自己當初說過的話。」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生氣了?」小聲說的,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還是有點生氣的,」李珍檬說,「如果因為沒做完作業,開學第一天就被老師罵,那就更生氣了。」
段響劍二話不說,一手拿過作業本,一手拔了筆帽,「唰唰」開寫。
開學第一天,雖然還沒到早自習的時間,但教室裡已經坐了一半的人——一日之計在於晨,大家都有許多作業要補。
李珍檬看段響劍旁邊的桌子空著,前面的位置也沒人,於是把剩下的作業本一放,也坐下來繼續補。
寫著寫著,李珍檬頭上的八卦天線「咻」地彈起,她壓了一下沒壓下去,於是還是小聲開口:「那你媽媽……後來跟你說了沒有?」
「……沒提,」段響劍頭也不抬地說,「我又問,她就假裝沒事發生。」
「哦……」
「明明只是個凡人,卻總想在兒女面前扮成聖人,」段響劍說,「為什麼不坦誠坦率一點?畢竟我也希望她能過得開心——爸爸一定也是。」
李珍檬抬頭看了看他——對方筆下不停,這些話好像是無意識間的囈語,於是她也繼續寫字了。
然後教室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小結巴也來上學了,李珍檬正準備回自己位置上,段響劍停了筆,把作業本遞給她。
「寫完了,儘量學你的筆跡寫的,」他說,「只要不是林落焰,肯定認不出來。」
李珍檬接過來,翻開一看——確實和自己的字跡十分相似,連她撇捺折鉤時那點多餘的臭美勁都學到了。
「……厲害啊,大哥。」由衷的稱讚。
段響劍又看了她一眼,兩眼……這才抿了嘴,得意地笑了。
李珍檬剛回到自己座位上沒一會兒,早自習的鈴聲響了——到了班主任出場的時間。
教室裡吵吵鬧鬧的聲音頓時小了下來,大家一邊寫字,一邊朝門口張望。
「結果最後還不知道班主任是誰?」蔣雨辰悄悄問李珍檬。
李珍檬搖搖頭:「也該來了吧……來了就知道了。」
「會不會是林老師繼續教我們?」
「……他下山了嗎?」
蔣雨辰扁扁嘴,剛要說話,走廊上突然傳來腳步聲。
教室裡頓時一靜,連寫字聲都停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正是熟悉的走路帶風,大步流星的節奏。
答案已經十分明顯。女生們捂了嘴偷偷笑,男生們擠眉弄眼地互相招呼,大家誰也沒說話,但是一雙雙眼睛都亮閃閃的;還有人舉了手指開始倒計時,準備組織一波尖叫。
腳步聲在門口頓了一頓,然後一個人影晃了進來。
——「同學們早上好,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新年新學期的第一個早自習不能浪費,來課代表把語文作業收一下,我要好好檢查你們寒假的學習質量。」
邊走邊說,一口氣說完,沒給任何人插嘴的機會。
最後一個字落地的時候,來人也正好走到講臺前。
但準備好的尖叫和歡呼沒有響起。
偷笑的表情僵著,擠眉弄眼的表情僵著,倒計時的手指僵著……縮不回來。
所有人都呆住了。
……這個人是誰?
李珍檬也皺起眼睛,試圖辨認。
雖然說話的聲音語調確實是本人……但……
……但眼前的這個人,比半個月前見到的,黑了至少三個度。
……也對,畢竟是剛從珠峰上下來的。
教室裡的人呆滯了幾秒,腦子終於也拐過了這個彎,彷彿認出在戰場上失散的親兒子。
「林老師!」「林老師你回來了!」「林老師好!林老師辛苦了!」
遲來的歡迎和掌聲驟然爆響,兩邊的窗戶都被震動,窗外剛冒出嫩芽的樹枝也在聲浪裡搖晃起來。
林落焰也咧嘴眯眼地笑了,笑出一口白牙——在黑皮的映襯下,格外白的白牙。
「對,這學期還是我來帶班,」林落焰笑著說,提高嗓子,努力壓過耳邊的聲音,「好了好了,課代表收作業!」
於是課代表飛快地收齊了作業,堆滿一整個講臺。林落焰讓大家繼續早讀,自己挑了幾本作業,開始翻檢。
「這學期有分班考試,這決定了你們今後的學習方向,非常關鍵,所以大家要端正態度,不能繼續混日子了,」林落焰一邊翻一邊說,「我也會更嚴格地督促你們——」
他的話在這裡一停。
雖然其他人沒在意甚至沒發現這個停頓,但李珍檬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可能是因為她看到林落焰手上那本本子,封面上貼了一個小豬佩奇。
「不對啊,李珍檬,」林落焰翻著摘抄本子說,「為什麼你作業的筆跡……」
他說著皺起了眉。
李珍檬提了一口氣。
應該沒問題的吧……?段響劍是模仿她的筆跡寫的,連她都覺得很像;而且剛才他自己也說了,這字肯定不會被認出來,只要不是林落焰——
「這筆跡……怎麼好像是別人給你寫的?」林落焰抬起頭來,朝她一望。
「……別瞎說,」李珍檬理直氣壯地說,「我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寫的。」
林落焰眯了眯眼,視線轉向教室的另一角:「段響劍,你幹的?」
教室裡靜下來了,非常安靜,安靜中湧動著八卦的氣氛。李珍檬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四十多支八卦天線「嘀嘀嘀」地歡叫著指向了自己。
哦,一部分指向了自己。
林落焰放下本子,朝兩人一望:「下課後……不,現在來我辦公室。」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5:11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節課
李珍檬時常懷疑,林落焰是不是還對上班第一天就被自己逼良為……不是,就被自己道德綁架做出有違三觀的事的這件事,懷恨在心。
——不就是讓他幫忙救個急,做個試卷,有必要一直針對她?
她都抄了一百遍課文了呢!
從教室走到樓頂辦公室的那一路上,這個念頭一直在李珍檬腦內揮之不去。
哼,小心眼。
她偷偷轉頭看了看旁邊的人。這位大哥雖然常年被林落焰欺負,但當眾被請去辦公室喝茶,尚且是第一次。
不就是……不就是幫忙做個摘抄作業,有這麼嚴重?
小結巴和蔣雨辰都幫自己做過好多次了呢。
然後林落焰打開辦公室的門,一股濕漉漉熱乎乎的黴蒸味撲面而來,彷彿一頭紮進公共澡堂裡常年泡水的大衣櫃。
「……一個月沒進人,就有這股味道了,」林落焰皺著眉頭捂著鼻子說,「你們先等等,我去開窗。」
「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說吧,」段響劍說,「反正頂樓也沒人。」
林落焰轉身看了他一眼:「那你先解釋一下幫李珍檬抄作業的事?」
段響劍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頓時卡了殼,剛才的氣勢瞬間萎蔫:「就……順手……反正……我閑著……」
「是我逼迫他幫我抄作業的,」李珍檬挺身而出,感覺自己十分義氣,「畢竟這種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林落焰看看兩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似笑非笑。
這樓梯間裡只有一扇小窗,外面的日光幾乎是從窗縫裡擠進來的,不比頭上那盞破路燈亮堂多少。林落焰曬黑之後,簡直快要和暗撲撲的背景牆壁融為一體,要不是這聲笑,李珍檬怕是找不到他在哪兒。
「林老師你……曬得也太黑了吧?」李珍檬忍不住說了句。
「是我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林落焰說,「下次去之前要多做些準備。」
……居然還有下次?
然後林落焰朝辦公室裡走進一步,示意他們也一起進來。
三個人都進了辦公室之後,林落焰關上門,臉上的笑意也跟著一收。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那個人』有沒有再出現過?」他看著兩人說道,「你們知道我說的是哪個。」
「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段響劍說,「原來你還算心裡有數。」
「我……我當然有數,」林落焰說,視線開始心虛地轉移,「不然我何必千里迢迢趕去山上……」
「希望『那個人』也跟你一樣心裡有數,」段響劍說,「上周他綁架了李珍檬的表弟,還附身在李珍檬身上,還間接弄傷了我媽媽——做了這麼多惡事,一句解釋都沒有,拍拍屁股走了。」
「真是物隨其主。」冷笑著的補充。
李珍檬一愣:什麼意思?
「……你怎麼能這麼說,」林落焰皺了眉頭,「你知不知道這是大不敬?說我就算了,說掌門做什麼?」
李珍檬又一愣:什麼意思?
她倒是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但不會真是那個意思吧?
段響劍「哼」了一聲:「那你現在倒是有辦法了?」
「……還差一點,」林落焰面露難色,「你也知道……『那個人』特別難搞……」
「等等,」李珍檬忍不住出聲打斷,「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事?什麼人?」
兩人停住了交談,同時轉過頭來。
「原來李珍檬還不知道?」林落焰十分意外地挑起眉毛。
「怎麼可能,我扣扣上已經跟你說過了啊,」段響劍也十分意外地瞪大眼睛,「難道你——」
「……那可能是我漏看了吧,春節消息這麼多……」李珍檬趕緊攔住他的話,「你就再說一遍唄。」
(回去得再找個理由,把他的扣扣偷偷加回去。)
段響劍看了看她,又轉頭朝林落焰一望,笑了一聲。
「說來你可能不信,」段響劍說,「前幾次給我們惹禍的那一位……是劍中的劍靈。」
「我信,」李珍檬毫不猶豫地說,「為啥不信?都有穿越了,劍靈算什麼?」
「……說的也是,」段響劍撓了撓臉,「那把劍……就是我紫陽宗歷代掌門都曾經用過,平日供在祠堂,每逢初一十五,有專人維護保養,門派上下奉若珍寶——卻被林落焰弄丟了的那把斬滄劍。」
李珍檬轉頭朝林落焰瞟去一眼,對方正在假裝四處看風景。
「但既然是林老師的劍靈……為什麼他反而要跟你作對?」李珍檬說,說著她恍然大悟,「哦——是不是因為你把他弄丟了,所以懷恨在心?」
師弟也討厭他,佩劍也討厭他——這個人混得也太差了吧?
林落焰頓時臉色一暗,字面意義上的垂頭喪氣起來。
「反正說來話長……」林落焰說。
「沒事,慢慢說。」李珍檬說。
「……不了吧,」林落焰說,「你們快點回教室——」
「其實也沒那麼複雜,話一點都不長,」段響劍一看林落焰不願意,馬上繼續說了下去,「斬滄劍本就出自名家之手,又曾隨歷代掌門出生入死,吸附了天地之靈,和修行者的真氣鬥氣,經年累月之下,逐漸凝結彙聚成了劍靈。因為在門派內地位非凡,所以這劍靈生來便心高氣傲,目空一切——雖然被掌門傳給了林落焰,但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對他不聽不管不服,絕不認主。」
……沒想到還真是劍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服管了。李珍檬突然有點同情起林落焰來。
「說這個幹什麼……」林落焰慌慌張張地開口打斷他,「反正——」
「反正如今已經到了現世,斬滄更沒必要把你當成主人了,」段響劍說,「而且因為沒有人看管,他大可丟下你,獨自修行——搞不好還能比你更早一步得道飛升。」
林落焰的表情凍住了,凍得比喜馬拉雅山上的積雪更結實。
「……飛升就飛升唄,」李珍檬說,「那也是他自己努力出來的嘛……」
「不是這麼說的,」段響劍說,「你想想,他現在還只是個劍靈,就到處惹是生非——如果讓他成仙,還會幹出什麼事來?」
李珍檬頓時想起那個附在自己身上幹了壞事就跑的傢伙……十分令人討厭。
「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段響劍說著朝林落焰一望,嘴角漏出一點掩不住的笑意,「他現在畢竟還是林落焰的劍……就算真的飛升成仙了,要來胡鬧……第一個要找的,肯定也是……」
林落焰吸了一口氣。
「不提這個了,」皺著眉眯著眼說的,「接著說抄作業的事。」
「……啊?」李珍檬一愣。
「啊什麼啊,我這學期可是你們的班主任,」林落焰正色道,「你這拖延的毛病一定要改——就這樣吧,李珍檬把作業補完,抄十遍,段響劍把幫她抄的部分再抄十遍,都在週三放學前交給我。」
「為什麼我也要抄?」
「你是從犯,幫她偷懶——助長不正之風。」
……一度以為「抄作業」只是「來我辦公室」的藉口,而對這個人暫時改觀的李珍檬,再次聳起鼻子,理不直氣也壯地「哼」了一聲。
哼。
然後兩人從林落焰的辦公室裡出來,一前一後地朝教室走去。
本來是一起走的,但李珍檬的步子越拖越慢,越拖越慢,才下了半樓樓梯,就落到後面去了。
前面的人又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過頭。
「怎麼那麼慢?」——用眼神問的。
「……你先走咯。」用眼神說的。
剛才和林落焰說話的時候,因為信息量太大,所以李珍檬一時忘了某個比較嚴重的問題;現在快要到教室了,聽到樓下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八卦的本能又再次提醒了她——
現在一起進教室的話……可能會出事。
比較尷尬……的那種事。
出門前她已經根據部分同學的眼神做出了預判。
——從來都只有她八卦別人起哄別人的份,她自己,絕對不能成為被八卦的目標。
絕對不能!
「你先走,」李珍檬說著,一伸手,「大哥——請。」
段響劍看了看她,皺起眉。
「你還在生氣?因為字跡被認出來了?」
「……別提這事了!你走前面就是了!」
「那……我給你買小豬佩奇的奶片,你能不氣了嗎?」
「……好好好,我不氣我不氣了,你快走!」
從眼神來看,段響劍似乎還是沒明白。於是李珍檬瞪著天花板歎了口氣,自己朝前走去。
——「劍兒,你都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傻?」
又是這個聲音,和一陣輕微的耳鳴一起,突然從腦中響起來。
簡直就像是自己的天靈蓋在說話。
「你在這兒?」段響劍頓時眼神一緊,「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雖然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句話……不過反正我都聽見了。」那個聲音說。
李珍檬也立刻停下腳步,十分警覺地四下查看。
這聲音聽不出是男是女……也許劍靈本就沒有性別?
「別害怕呀,小姑娘,」那聲音一揚,帶了一點居高臨下的笑意,「我又不是沖著你來的,你緊張什麼?」
李珍檬原本還有些害怕,被他用這種語氣一說,反而怒從心起。
「……你賠我衣服!」李珍檬朝空氣一瞪眼,「才穿上不到兩天的新衣服!被你弄得洗不乾淨了!」
「還弄傷段響劍的媽媽和顧叔叔!還……還嚇壞我表弟!」
腦內的聲音沉默了一下。
「劍兒,既然你已經知道是我,那我也有個事要找你問問清楚。」然後轉移了話題。
「雖然不知道你要問什麼,不過反正我都不知道。」段響劍說。
李珍檬在心裡叫了一聲「好」,甚至還想鼓掌。
斬滄哼笑一聲,然後微微歎了口氣。
極輕,就像一束清風吹動樹葉。
「我走之後……大家……可都還好?」斬滄說。
段響劍一愣。
「你們這幫弟子,個個都是少年心性,雖說本性不壞,但一遇上事來,總難免衝動意氣……」斬滄說,語氣就像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輩,「我也時常念起你們,雖說是福禍天成,人各有命,但還是不免掛心。」
「都好。」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段響劍淡淡說道。
「言禮可好?」
「家師安好。」
「言禮的千金……?」
「錚兒傷心了幾年,終是開解了,後來與棋峰師叔的弟子結為道侶,兩人恩愛廝守,羨煞旁人。」
腦內的聲音輕輕一笑。
李珍檬突然有些恍惚——也許這位……劍靈,並不像自己先前以為的那樣不可理喻?
至少現在,他看上去就像個離家多年後,意外遇到故鄉舊友的遊子,迫不及待地一一問詢家人家事,以解鄉愁。
……應該不是壞人,李珍檬想。
斬滄又開口了:「那……翔光他……」
段響劍一怔,還沒開口,腦內的聲音又繼續往下說了。
「我倒是看了你那本小傳——寫著也是個個都好,可未免也太好了,」斬滄說,「我怕你是報喜不報憂。」
聽到「小傳」兩字,段響劍的臉色頓時一沉,剛要說話的嘴,閉上了。
連李珍檬都感覺到了尷尬。
「你看,你明明怕人怕成那樣,書裡卻提也不提;還有你幼時那些下河撈魚上樹捉鳥,偷吃挨打摔跤尿炕的事……一件都沒寫,反倒把落焰欺負你的賬記得清清楚楚——這種自傳,怎麼能作數?」
段響劍的眉頭一皺,眼神更暗了。
李珍檬轉開臉去,假裝沒有聽見。
果然,這個人會被討厭……不是沒有理由的。
「我把那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硬是沒找到翔光的下落,實在有些擔心,」斬滄歎了口氣說,「一直想當面問問你,可是想著以我的身份,要是直接開口怕是有失體統……還好你總算是認出我來——」
「滾。」段響劍沉著臉說。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5:22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節課
李珍檬開始覺得,林落焰的直男發言……也不是特別不能接受。
至少他的本意不壞,只是表達捉急。
尤其是跟某些蓄意氣人的東……武器相比之後,更是直率坦誠,甚至有些令人喜愛。
「你們門派怎麼竟是這樣的東西」——當然沒敢問出口。
李珍檬只是站在旁邊,看著段響劍朝虛空中的某一點,瞪眼,恐嚇,威脅……甚至拔劍警告——都無濟於事,反而讓對方哈哈大笑,十分開心。
也難怪了,李珍檬想,畢竟他面對的是道行遠在他幾倍之上的東……武器。
人家連林落焰都不放在眼裡,又何況是他?
最後還是早自習的下課鈴聲響起,才讓腦中的聲音和耳鳴一起消失了。
(看來下課鈴聲的神聖性,足以驅散邪惡。)
李珍檬站在樓梯口,看到樓下的三四間教室裡,人群吵吵鬧鬧地從前後門湧出,彷彿一個豆沙包被捏爆了漿。
「現在怎麼辦?」她問。
「管他的,」段響劍說,從語氣判斷,他又回到了「老子很酷」狀態,「反正是林落焰的劍……關我什麼事。」
李珍檬想了想:「那林老師突然要去爬山……也跟這劍有關?他是為了重新收服他,所以才緊急修煉?」
這也算是臨時抱佛腳吧?
「不知道,」段響劍直接朝前走去,「我才不管他。」
「自己門派的事也不管了?」
「不管。」
情緒極差。
於是李珍檬也閉嘴不問,和前面的人保持著三階樓梯的距離,跟著下樓去。
她感覺自己的生活越來越脫離想像中「高中校園」的軌道,彷彿被拋入熱巧克力的棉花糖小貓,一開始還有模有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然而一會兒沒見,那些「常識」「規則」「萬物法則」……轉眼就化作一灘甜膩的糖分溶入水中,遍尋不著。
但再仔細想想,如果這是一本小說,主角毫無疑問是林落焰和他師弟,劇情繞著他們轉,自己只是一個npc,正好路過,正好在場,正好看到……除此之外,既不參與故事,也不見證結局。
李珍檬抬眼看看,前面那個主角都說跟他沒有關係……那跟自己想必就更沒有關係了。
李珍檬的情緒也極差了。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腳步,轉過身來。
「幹嘛,」李珍檬說,「走呀。」
段響劍又走回三步,站到與她同一階上。
「……做什麼?」李珍檬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眨巴眨巴眼,發現一學期過去,這位大哥好像也長高了那麼一點。
她的視線要微微上挑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了。
段響劍沒說話,直接抓起她的手,把她的校服袖子朝上一捋——露出一截光潔細嫩的小臂。
李珍檬措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她吸了一口氣:「……提醒你,在你們那個時代,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屬於耍流氓。」
「你的手鏈呢?」段響劍說著,放下她的手,抬眼朝她一看,「不是讓你一直戴著嗎?」
「……早上急急忙忙的,不遲到都不錯了,還戴什麼手鏈,」李珍檬扁扁嘴,「而且冬天戴那個那麼涼……」
「回去趕緊戴上,如果你不想再被那東西附身的話。」
「……哦。」
「雖然我想他應該是不會來找你的,」段響劍說著,眉頭微微皺起,「不過如果他又來了……你就設法聯繫我。」
說完之後,他一轉身,顧自大步走下樓去了。
……不是說管他屁事?
李珍檬站在樓梯上,又想起一件事來。
她悄悄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班級群刷到了99+。
……完了,該來的總會來。李珍檬又吸一口氣,閉眼,點進群,然後眯著眼睜開一看——
99+裡大概有50條以上都在校對作業。
校對作業,校對作業,討論林落焰怎麼黑成這樣,校對作業,討論明天的考試,校對作業……
李珍檬一氣往上翻了好幾頁,才翻到一條「這兩人怎麼回事?什麼情況」,然後馬上有人摳著鼻孔回復「李珍檬每逢假期結束必找人幫做作業,這不是日常嗎,有啥好奇怪的」。
微風泡泡:就是,有啥好奇怪的[摳鼻]
生魚片:還連累大哥!
鋼鐵白兔:@元氣小檸檬借你抄的物理試卷可以還我了嗎
李珍檬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明明如她所願的沒成為八卦中心,但不知為何……有點失望?
竟然有點失望??
這一天接下去的行程十分緊湊,畢竟開學第一天,大掃除發課本換座位補作業……要幹的事情一大堆,再加上明天就要開始摸底考,所有人都忙得像獨自帶著五胞胎出門的新手媽媽,手忙腳亂焦頭爛額,身心俱疲只想回家。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五胞胎的媽媽已經回到家了。
李珍檬攤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感覺自己的疲憊比其他人更沉重。
要從骨頭裡沉到地板上的保齡球般的沉重。
身為16歲的花季少女,不應該背負如此多的秘密——何況還是別人的秘密。
今天這一整天,李珍檬只覺得自己的八卦天線急得「吱吱」直叫,比高壓鍋的氣閥還急。好幾次蔣雨辰跟她說話,她都差點忍不住開口——
房門被敲了兩下,媽媽端著一盆水果走進來了。
「怎麼還在床上懶著,」媽媽看了看她,然後把水果在桌上放下,「高一最後一個學期了,好好用功起來!分班考的時候加把勁,考個好名次,也能換個好點的班。」
……李珍檬的氣閥「吱——」一聲,泄了氣。
這話林落焰也說過:已經是高一的下半學期,馬上就要分班考。
明明自己也很清楚:這個班級還能再存在四個月,四個月後,各找各媽。
所以……什麼劍修,什麼劍靈,再管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李珍檬垂頭喪氣地「哦」了一聲,從床上爬起來,坐到書桌邊,翻開剛拿到的新課本,開始看書。
媽媽很滿意地點點頭,又囉囉嗦嗦地叮囑她幾句,就帶上房門出去了。
李珍檬歎了口氣,摸顆草莓塞進嘴裡。
——「好好學習,別整天想東想西的。」
腦子裡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李珍檬嘴裡的草莓還沒咽下。
大腦空白了兩秒之後,她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飛快地跑到櫃子邊架子邊箱子邊,飛快地拉開抽屜打開盒子翻倒瓶子擰開蓋子——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到處都沒有,那串手鏈到底放哪裡去了?!
「你慌什麼,」斬滄哼笑了一聲,「白天的時候,不是囂張得厲害?現在身邊沒人,就被我嚇破膽了?」
這話說完,李珍檬冷靜下來了,嘴裡的草莓也咽下去了。
對,不能慌,不能丟人。
「……不是,我是在找……茶葉,」李珍檬說,「畢竟你遠道而來,又是林老師的……搭檔,我不能怠慢。」
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希望對方別聽出她的語氣發虛。
斬滄又笑了笑,在她的腦中。
「深夜前來打擾,確實不太妥當——不過有些事實在是急著想知道,所以也顧不得這許多,」斬滄說,「還請多包涵。」
李珍檬瞥眼一看,自己的手機在書桌上,距離兩步遠……步子邁得大些,胳膊伸得長些,也許一步就能拿到。
然後就可以找機會聯繫段響劍——
「別耍小聰明,」斬滄說,「我可以讓你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裡,沒人找得到。」
……小聰明還沒來得及計劃,就被擊破了。
「你找我來幹嘛,」李珍檬說,「反正你來去自如,誰也擋不了留不住,為啥不直接找林老師去?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啊。」
斬滄「嗤」地笑了聲。
「他們現在已經知道我了,提防都還來不及,我稍微靠近些就會被察覺到——那又何必自投羅網?」
……原來是看準了自己一介凡人,不能拿他怎麼樣。
「那……你想問什麼?」李珍檬說,「我可什麼都不知道……畢竟我也就是個普通高中生……最多只能告訴你段響劍的期末考年段排名,林老師的扣扣號碼,電子郵箱……哦,扣扣號我也不一定記得……」
廢話很多,語速很慢,還一邊說一邊拿眼睛飛快地四下掃視。
櫃子頂上……好像沒有;枕頭底下……好像沒有;書架的夾層……好像沒有……
要是當初照段響劍說的,天天戴在身上就好了,李珍檬皺著眉咬著牙想。她依稀記得自己上一次拿出那條手鏈是在年前,之後就把它放在——
「我且問你,」斬滄打斷了她的廢話,「除了他們倆之外,你可還見過其他人?」
李珍檬一愣:其他人?
她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沒有」,又想了想,一轉話頭:「我也有事要問你,你告訴我,我才回答你。」
腦內的聲音停了一下:「……你說。」
「你是林老師的佩劍,又是和他一起來的……」李珍檬想了想說,「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穿越?」
斬滄沒有回答。
「他穿來的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是誰和他打架?」
還是沒有回答。
本來也是為了拖延時間,不指望能問出什麼來;李珍檬正要繼續補充問題,突然視線一瞥——床邊堆滿衣服的椅子上,好像露出一環瑩潤淨白的光芒。
……手鏈在那!
李珍檬立刻一步衝到床邊,伸手就去摸那串鏈子。
——「燙!」玉珠滾燙得像剛從沸水裡撈出來,李珍檬一個沒有拿穩,差點把它從指間滑落。
「囉囉嗦嗦,真是麻煩,」她聽見斬滄這樣說道,「還是我自己去問吧。」
同一瞬間,一陣寒氣從她的後頸灌下,直沖頭頂。
……不太妙——這熟悉的感覺!
這個念頭剛剛從李珍檬腦中閃過,下一秒,她眼前的世界突然模糊,她感覺自己似乎直直地朝地板摔倒——然後陷入黑暗。
「……這是什麼?」
自己的聲音。
「竟然能傷我……」
……在說什麼?
李珍檬試著睜開眼,世界緩緩亮起。
……等等,竟然能睜眼?
難道手鏈有用了,附身沒有成功?
李珍檬立刻清醒過來,睜大眼睛一望——
面前是一個高個姑娘,穿著一件小豬佩琪的家居棉襖,頭髮隨隨便便地一紮,嘴角還沾著幾點鮮紅的草莓汁。
她正歪倒在地,皺眉眯眼,齜牙咧嘴,伸手揉著摔痛的腦袋。
……不管怎麼看,這個……漂亮的小女孩都是自己。
……那自己又是——
李珍檬低頭一看。
一雙瓷器般潔白細巧的手。
小號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5:33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節課
一雙精緻完美得不像世間之物的纖纖小手。
皮膚淨白如雪,但根本看不到血管,手背手指上也沒有突起的骨骼關節;要不是手指會隨自己的動作屈伸,李珍檬簡直要懷疑這是一副薄瓷做的手部模型。
——不對,現在不是感慨這個的時候。
「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是從哪兒得來的?!」自己的聲音。
李珍檬抬頭一看,對面的那個李珍檬正瞪大眼睛盯望過來,手中攥著那串瑩白的珠鏈,看上去又生氣又慌張。
(……原來自己生氣的時候是這個表情,怪不得彤彤被嚇得說不出話。)
——不對,也不是感慨這個的時候!
現在是什麼情況??
兩邊的「李珍檬」同時從地板上爬起,朝著對方走近一步——
對於李珍檬來說,上一次踮起腳尖挺直腰板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人臉的體驗,大概是在十年前。
而使勁抬頭看到的卻是自己的鼻孔這種事……想必誰也不想遇到。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僅如此,整個房間似乎也變大了,桌椅床凳全都像發芽似的長高了一截,天花板變得十分遙遠,窗簾上的小豬佩琪面目猙獰,嚇人可怕。
不……應該不是房間變大了。
「……我說你,也太矮了吧?」李珍檬忍不住開口說道。
話一出口,她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這嗓音琅琅錚琮……還挺好聽?
沒等對面的「自己」回答,李珍檬馬上跑到衣櫃前,高高地伸長胳膊,用力一拉,打開櫃門。
銀光閃閃的穿衣鏡轉出來了。
鏡子裡是一個清麗秀氣的少年。
……或者少女?
鏡子裡的人穿了一身淺白的紗衣,如墨的黑髮用一綹紅絛束著,明眸皓齒,面如冠玉……眉心還落了一粒朱砂,更顯得冰肌玉骨,仙姿佚貌。
單看這身量,彷彿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這是誰?是那個說話老裡老氣的劍靈?李珍檬伸手捏了一把臉,鏡子裡那張雌雄莫辯的秀美面孔頓時被擰起一塊。
手感涼涼滑滑,但十分柔軟。
「沒想到這凡間俗物竟能把我逼得現形……」身後傳來自己的聲音。
李珍檬正要回頭說話,突然聽見媽媽在門外喊了一聲:「檬檬?怎麼這麼大動靜?摔著了?」
說著就有腳步聲從樓梯上來,轉眼到了門口。
屋裡的兩人都是一嚇,本能地對視一眼,然後「李珍檬」開口了——
「無事,母親不必擔心。」
外面頓時一片安靜。
李珍檬完全可以想像並理解媽媽的心情。
因為自己也是同樣的感受。
「……噢,那、那你繼續學習吧……」媽媽的腳步聲遲疑著轉開了。
這一次沒有人打擾了。一高一矮的兩人各自站在屋子的一頭,靜靜對視。
「這是誰給你的?」「李珍檬」又看了一眼抓在手裡的珠串,「沒有數百年的修為,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護符。」
「……幹嘛告訴你?」李珍檬瞪了眼說。
面前的「自己」微微一笑:「也好。」
說完,斬滄把那串手鏈套在了自己腕上。
玉珠頓時散發出一環柔和的銀白色光芒,光芒又在腕口輕輕束起,像抽緊的袖口,彷彿把什麼東西鎖在裡面。
……就算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也能看得出來情況不妙。李珍檬立刻衝過去要搶那串玉珠。然而這具軀體雖然美得超凡脫俗,但實在是身矮腿短;她剛衝到斬滄面前,對方立刻把戴著珠串的手臂一揚——她就搆不到了。
跳起來也搆不到。
再跳——搆不到。
再跳——搆不到。
矮身一蹲,蓄力跳——還是搆不到。
……不行,太丟人了。李珍檬感覺自己彷彿是一隻被逗弄的小狗,她越努力,只會讓對方越開心。
於是李珍檬假意又要跳起,看準了斬滄手臂揮動的間隙,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抓——
「白費心機。」斬滄仗著巨大的身高優勢,一把把她推翻在地。漂亮的小腦袋頓時磕在地上,發出「咣——」的一聲響
——但是竟然不疼?
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珍檬一骨碌就要爬起來,不料一腳踩在自己飄飄灑灑的衣擺衣帶上,又是「噗通」一跤,整個人撲倒在地。
雖然不疼,但內心十分受傷。
自己的聲音在頭頂上方「嗤嗤」地笑了。
「事已至此,你也有了安身之所……這皮囊就暫且借我用上幾日。」斬滄說。
李珍檬猛地抬頭,看到「自己」一副居高臨下,洋洋得意的表情。她趕緊又要從地上爬起,然而在那之前,斬滄已經蹲下身來,用手按住了她的額頭。
「自己」口中發出了一串聽不懂也聽不清的文字,古怪又神秘。
「先委屈你,在這障目裡待著……事成之後,我自會把這軀殼還你。」說著,斬滄用另一隻手結下一個手印,然後指尖一點,戳上李珍檬的眉心。
……糟了,要被藏起來了!李珍檬只覺得「咯噔」一聲,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空白。
空白的兩秒過去。
什麼也沒有發生。
光線沒有變化,視野沒有暗下,該聽見的該看見的還是原來的樣子。
李珍檬轉頭看看身後的鏡子——兩人的倒影清清楚楚。
鏡中的「自己」皺起了眉頭。
「怎麼回事?」斬滄又重新念了一次口訣,又是一指戳上她的額頭。
什麼也沒有發生——李珍檬從眼前人的表情中判斷的。
又一次——沒有發生。這法術似乎失靈了。
斬滄眼神一暗:「……你平時都在做些什麼?這具身體竟然連半點修為都沒有……難道你除了吃喝玩樂就沒有別的追求了?」
「……一般來講,我們普通高中生最大的追求就是考個好大學。」李珍檬說。
斬滄「嘖」地撇了嘴角。
(原來自己的臉「嘖」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看樣子,多虧了自己平日裡的不求上進(?),沒有足夠的修為能讓斬滄施展「障目」,所以暫時免去了一重危險。
李珍檬悄悄鬆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落地,斬滄突然抓起她的衣領,像提著一隻兔子,一把把她扔進衣櫃,關門,上鎖。
「做什麼!」李珍檬使勁拍門,「放我出去!」
「勸你安靜些,」隔著一道門,自己的聲音從外飄來,「若是被你父母發現,你覺得誰的處境更不妙?」
李珍檬頓時閉嘴了。
外面又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斬滄似乎在一個抽屜一個抽屜地亂翻亂看。李珍檬聽到翻書的聲音,開罐子的聲音,擺弄桌上小玩具的聲音……還有「稀裡嘩啦」搖晃糖罐,拆開糖紙包裝的聲音。
「……你找什麼!別亂動我東西!」李珍檬隔著櫃子小聲吼了一句。
「……有趣,」斬滄喃喃道,「原來糖是這個味道。」
然後是「嘎嘣嘎嘣」,咀嚼奶片的聲音。
……是午休時候段響劍買來塞給自己的那盒小豬佩奇。
外面的人又「嘩啦」大抓了一把,然後好一陣「嘎嘣嘎嘣」,可能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嘎嘣嘎嘣」的同時,他還一邊「稀裡嘩啦」,一邊「乒乒乓乓」,彷彿表弟又來作客。李珍檬在櫃子裡悶著,被氣得兩眼一熱,偏偏還不能出聲,不能砸門——這可比有八卦不能說還要難受上百倍。
她想起那個給她買奶片道歉的人說,如果劍靈再來,就及時聯繫他——可是現在手機不在身邊,她要怎麼聯繫?
……不對,手機就在身邊。
李珍檬猛地想起自己還有一隻兩年前換下的備用機,雖然又土又舊,但是號稱超長待機,經久耐用。
她立刻把手往衣櫃角落裡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個紙盒。
李珍檬悄悄把盒子抽出來,打開,借著門縫裡漏下的燈光,看到那只又黑又重的粗笨機身上刻著的銀白色商標——nokia。
謝謝你!諾基亞!
李珍檬又朝門縫外偷偷瞧了一眼——那劍靈正在釋放積攢了不知道幾千年的熊孩之力,暫時沒空顧得上她。
於是李珍檬按下開機鍵。
一陣響亮的標誌性開機鈴聲直沖雲霄,怕是連樓下的媽媽都能聽到。
……去死吧!諾基亞!
果然,外面「稀裡嘩啦」的動靜頓時停了,櫃門被猛地打開,衣櫃瞬間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
「什麼聲音?」自己的臉皺著眉頭說。
「……不知道。」李珍檬把手裡的東西朝身後藏了藏。
斬滄的視線朝下一落,在亂糟糟的衣服堆裡掃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又回到李珍檬臉上。
「勸你不要耍花招,」斬滄說,「雖然現在我無法施展——」
說了一半的話突然中斷了,李珍檬看到自己的臉奇怪地一怔,然後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痛苦的表情。
「……這是什麼感覺?」斬滄皺著眉扁著嘴,十分困惑,「為什麼突然……」
「自己」的手捂住了小腹,背也微微佝了起來。
「……廁所在樓下,快去!」李珍檬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
「真的假的?」斬滄眯了眼睛盯著她看,「你可別是想把我支開,然後趁機逃跑?」
當然是這麼想的——但不能說。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你好好想想,現在我的身體和身份等於被你綁架,要是我跑了,你用我的名義到處鬧事,對我有半點好處嗎?我又何必冒這風險,做這傻事?」
斬滄還是盯著她看,但眼神裡的痛苦更深了一點。
「也難怪你懷疑我,」李珍檬說,語氣拉長,「你沒有過過我們凡人的日子,不知道吃喝拉撒這種……正常生理反應,鬧起來有多厲害。我雖然沒有什麼修為,但我做人的時間可比你長多了。我告訴你,你要是再不——」
她的話還沒說完,手機響了——桌子上的那隻手機。
李珍檬的手機鈴聲是溪水潺潺。
「嘩啦啦——」「嘩啦啦——」
斬滄頓時臉色一白,毫不猶豫地轉身抓起手機,一頭衝出房間。
腳步聲急匆匆地一路下樓,然後一樓的廁所門打開,關上——安靜了。
李珍檬馬上從衣櫃裡跳出來,朝門外悄悄探頭:沒看見爸媽,倒是主臥的方向傳來綜藝節目的大笑聲。
李珍檬考慮了兩秒,抓起衣櫃裡的諾基亞一看——有信號,有電話卡!於是她躡手躡腳地躥下樓梯,跑到大門口,剛要停下來,突然聽到廁所裡傳來沖水的聲音。
李珍檬趕緊打開大門跑了出去,在水流聲結束前關上了門。
逃出來了!
李珍檬一路跑到小區外面的十字路口,終於停下來喘了口氣。她看了看手裡的諾基亞手機,正要撥號,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兩年前的手機通訊錄裡,沒有兩位劍修的號碼。
而沒有通訊錄,她一個號碼都想不起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5:47
第七十章 第七十節課
元氣小檸檬:大哥!出事了!那個劍靈來找我了!
元氣小檸檬:大哥在不在!我這會兒從家裡跑出來了!求支援![大哭]
元氣小檸檬:大哥!![抓狂][抓狂][抓狂]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小學生再不回家就要被抓起來打屁股的時間段。
急中生智地想起就算不能打電話也能用扣扣聯繫這回事後,李珍檬第一時間就給段響劍發了好幾條信息。
然而她從電量20%等到電量10%,又等到5%,沒等來一句回復。
扣扣電話也打了,沒人接,可能沒聽見,可能手機不在身邊;另一位劍修也是一樣的情況,也許他們紫陽宗的另一項門風就是緊急時刻必須保持手機關機。
元氣小檸檬:大哥我要沒電了[大哭][大哭]
發完這一句,電量掉下5%,狀態欄上的小電池從令人不安的橘色,變成了更令人不安的紅色。
李珍檬「嗚嗚嗚」地把手機放下,在路邊長凳上蜷成一團。
這具身體不但沒有痛覺,也流不出眼淚,所以她現在雖然又害怕又委屈,也只能「嗚嗚嗚」地小聲乾嚎,像隻餓了的奶狗。
——不,她甚至不會餓,也感覺不到寒冷;就算穿著一身薄薄的紗衣在春寒料峭的街頭待了這麼久,也沒有半點不適的感覺。
(但這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遠處的大鐘樓傳來「鐺——鐺——」的聲音,9點了。原本以為斬滄會氣勢洶洶地殺過來抓人,所以李珍檬跑了好一段路才敢停下;然而她在這長凳上坐了這麼一會兒,該來的人,不該來的人,誰也沒來。
李珍檬再次猶豫,要不要直接跑過去找人。
但……跑去哪裡?找誰?
大晚上的,一個小孩子獨自在街上跑已經非常顯眼,更不用說還穿著一身像剛從影樓裡出來的衣服。李珍檬已經盡可能地找了個比較暗的地方,但每次有人有車從身邊經過,她都要提心吊膽,總覺得有人在看這裡,有人在盯著自己——
「喲喲喲,誰家小妹妹,這麼冷的天還不回家?」
……還真有人來了啊!
李珍檬趕緊吸了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一點一點轉過頭,看到一個男人晃著小步子,朝這邊過來了。
這具身體雖然沒有其他感覺,但視力倒是好得驚人。所以儘管周圍一片昏暗,李珍檬還是看清了來人的長相——就是電視劇裡常見的反派長相,看見就想打110的那種。
(嗚……)
「哎呀別怕嘛,你家在哪裡,跟叔叔講,叔叔送你回去呀?」反派儘量做出一副親切的表情說。
李珍檬瞪了他一眼,往旁邊縮了縮,又抓起諾基亞——萬一有什麼情況……她就拿這個拍下去!
面前的男人見她沒有反應,朝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大人,才笑笑走過來:「怎麼?跟爸爸媽媽吵架了?」
李珍檬不理他,轉回腦袋,穩住呼吸,準備尋找機會走人。
不料那男人直接走到她面前,往地上一蹲,封住了她的去路:「喲,原來小妹妹這麼清秀——將來肯定是個大美人!」
……誇錯了,不但不是美人,甚至不是本人。
但那男人說著就伸手過來,好像要摸她的臉。李珍檬猛地扭頭躲開,反而引得對方哈哈大笑。
李珍檬又氣又怕,想從椅子上跳下來逃跑,然而對方高她一大截,又直接攔在面前,不管自己朝哪兒跑,都是幾步就被追上的命。
「小妹妹不會還沒吃飯吧?」男人盯著她,笑嘻嘻地說,「餓不餓?走走走,叔叔帶你買吃的去——」
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要抓李珍檬的胳膊。
「啪!」什麼東西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男人立刻吃痛地縮回爪子:「誰?」
緊接著又是「啪!」一聲,這一次打在背上。男人猛地蹦起來,像猴子似的躥開好幾步。
「這麼晚還不回家,媽媽一直在找你。」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冒出。
李珍檬循聲轉頭,看到一個少年站在夜風裡,一手負在背後,手中握著一支紫竹笛。
然後,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李珍檬順勢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回去吧。」段響劍說。
被打了的男人一愣,張口就是一句:「……你妹啊!」
段響劍停了腳步,轉過頭。
「是弟弟。」面無表情地說的。
……那句「你妹啊」不是那個意思吧……?
走出很遠之後,李珍檬還在想著這個問題。
她被這「哥哥」一路拖著手往前走,彷彿被死拽了項圈的吉娃娃,小短腿拼命邁,才能跟上前面的人的腳步。
「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兒啊?」吉娃娃說。
「不是你自己發的定位嗎?」
「哦……那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呀?」
「早來了,看見你這張臉被嚇了一跳,差點轉身就要走;觀察了一會兒,看你這麼慫,想想應該不是本人,所以就過來了。」
……好吧。
「大哥你收到我的信息了?」李珍檬說,「為什麼不回我?差點急死我!」
「回了,是你一直不回我。」
李珍檬一愣,掏出口袋裡的諾基亞——已經斷電關機了。
「……哦。」
兩人一直走到下一個路口,行人比剛才少了一些,道旁商店櫥窗的燈光明亮又溫暖,店員懶洋洋地打著呵欠玩手機;一天快要結束了。
段響劍停下來,低頭,朝旁邊的人一看。
「……不行,你這張臉還是讓我不適。」皺著眉說的,說著還把手鬆開了。
「……那就別看!」
這人居然還真的轉過頭去了。
「你為什麼會和他……換了?」背對著李珍檬說的。
李珍檬就把事情簡單地講了一遍——其實也就幾句話:來了,換了,跑了。
「這個問題有點麻煩……」段響劍說,「我從來沒遇到過,聽都沒聽說過。」
「你沒辦法……?」
段響劍搖搖頭:「沒辦法。」
「那……我明天去找林老師,」李珍檬說,「剛才也給他打電話了……沒人接。」
聽見某三個字,段響劍立刻轉過身來,皺著眉頭望向李珍檬。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她之前只想著要儘快請到救兵,至於請到救兵之後的事……可能默認了救兵會替她三下五除二地解決,本集放送結束,明天同一時間繼續收看吧。
但現在看來,此題嚴重超綱,救兵也束手無策。李珍檬想想斬滄現在正在自己家裡,穿著自己的睡衣,躺在自己床上,吃著自己的零食……她一個憋不住,又要「嗚嗚嗚」起來。
「……別哭,你別哭,」段響劍有些急了,「別用那張臉哭……看得怪彆扭的。」
「……哼!」李珍檬吸溜了一下不存在的鼻涕,「那我怎麼辦呀!我沒地方去了……我、我的家被他搶了!嗚嗚嗚!」
雖然沒有眼淚,但這「嗚嗚嗚」還是真情實感,很打動人。
「那……要不……要不這樣……」段響劍突然支支吾吾地開口了。
李珍檬抬頭一看,對方的臉紅得像煮過一樣。
「哪樣?」
「要不你今晚……先來我家吧?」
段響劍說,李珍檬之前發信息的時候他正在幹活——媽媽出攤去了,他在家裡幫她處理好明天要賣的食材。
「剛收拾完回到房間,一看手機被你刷屏了,我就趕緊過來。」段響劍說著,插進鑰匙,「哢嚓」開門。
又小又擠的老公寓,客廳還沒李珍檬的臥室大。玄關只放了三四雙鞋,旁邊緊挨著就是飯桌,桌子上放著一個飯罩,裡面是三碗小菜。
都蒙著保鮮膜,一看就是給誰留著的。
「我媽一般12點多才會回來,」段響劍說,「那時候如果我已經睡了,她看房間是暗的,就不會過來。」
「……哦。」
「她早上會睡得比較晚,9點才起,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出門,她不會發現的。」
「……哦。」
說著段響劍走到一扇半開的房門前,一手推開門,一手按亮電燈。
「啪」,一方小小的光芒從房間裡射出,落在門口的喜羊羊地墊上。
「進來吧。」段響劍轉過身說。
「……哦,」李珍檬朝屋裡邁了一步,「打擾了……」
這房間還不到10個平方,但非常整潔,看得出主人一直在用心收拾;只是空間實在太小,放下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小衣櫃,就滿得差不多了。
房間裡只有一把椅子,段響劍左看右看,扯了扯床上本來就很平整的被子:「……你坐吧。」
臉還是煮過的紅。
「……哦。」李珍檬倚著床沿邊上坐下了。
段響劍也在書桌前坐下。桌子上是攤開的新課本,上面用記號筆劃了幾段顏色。
然後兩人一個看著自己的腳尖,一個看著自己的指尖。
屋子裡只有床頭鬧鐘的「滴答」「滴答」聲。
雖然……
而且……
但是……
畢竟……
太奇怪了,李珍檬想,這具身體應該不會臉紅啊……但為什麼臉上似乎好像可能有點燙……?
「等會兒……等會兒你就睡床上吧,」段響劍對課本說,「床單我前天剛洗過曬過……很乾淨的。」
李珍檬一愣:「不用不用,我覺得我現在可能是半個神仙,不吃不喝也不會累,不用睡覺的——等會兒你睡你的,我在椅子上坐著就行。」
「……而且這身體說到底也是斬滄的……對他那麼好幹嘛!」若無其事的補充。
段響劍沉默了一下:「沒事……身體是斬滄,但……來的是你呀。」
雖然……
而且……
但是……
畢竟……
李珍檬擰了擰衣擺,感覺身體非常僵硬,快從床沿上滑下去了。
「……你、你別擔心啊,」段響劍又突然開口,「明天我們一起去學校,找上林落焰……我們、我們三個難道還會鬥不過他一把劍?」
「……嗯,」李珍檬點點頭,「林老師肯定有辦法的。」
桌邊的人不易察覺地吸了口氣:「……是……他肯定有辦法。」
屋子裡又靜了一下,「滴答」「滴答」。
「而且明天也還沒開始上課,」段響劍說,「明天的摸底考要考一天——」
這話說完,兩人都是一愣。
「那他不是要替我去考試了嗎!」李珍檬差點從床上跳起來,「搞不好連學校都不會去!要趁早解決他!」
段響劍撓撓腦袋:「……那我們早點出門……而且應該沒關係的吧?我看那些穿越小說裡,不是穿到一個人身上,就能繼承原主的記憶嗎?」
……對,還有這個設定。李珍檬也想起來了,稍微鬆了一口氣。
而且這說不定能成為打敗斬滄的關鍵線索?
「你試試看,能不能在他的記憶裡找到有用的東西?」段響劍說。
於是李珍檬試著用這具身體回憶了一下「過去」。
什麼都沒有。
她能想起的最遙遠的事,是「咣——」的那一下碰撞。
毫無疑問,記憶是從她接手這具身體開始的。
——完蛋了。
比起沒找到克敵制勝的線索來,李珍檬的第一反應是——明天的考試完球了。
嗚嗚嗚!
「……那……反正……」段響劍使勁撓撓腦袋,好像頭髮裡藏著話題,「反正……反正你別擔心,肯定有辦法的!」
這話剛說完,窗外樓下傳來電動三輪車的聲音。
「……我媽回來了?」段響劍一愣,「今天怎麼這麼早……」
說著他飛快地朝李珍檬一望——可能是進屋之後他看她的第一眼。
「快!你快鑽被子裡去!」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5:58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節課
開門的聲音。
進門的聲音。
腳步聲急急忙忙地踏進隔壁的聲音。
隔壁房間裡「稀裡嘩啦」翻箱倒櫃的聲音。
……
李珍檬繃直了身體,緊貼牆壁,大氣不敢出。
然後動靜停了一停,腳步聲又慢慢走出房間,走到這個房間門口。
「這麼早就上床窩著了?」溫柔的女聲。
「嗯……有點睏了,睡前看會兒書,」李珍檬聽見旁邊的人應道,「媽你今天回來那麼早?」
「出了點事……這會兒馬上還得再出去一趟,」輕輕的歎氣聲,「……你睏就別看了,早點休息吧,明天不是還有考試嗎。」
然後腳步聲很快遠去,接著又是開門的聲音,關門的聲音。
「……走了?」
「走了。」
說完,段響劍飛快地從床上下來,飛快地掀開被子,飛快地坐回到書桌前,飛快地吸了一口氣,讓臉色恢復正常……整套動作行雲流水,雖然最後一件事失敗了。
然後,李珍檬從被子裡探出頭來,朝門口望了望,翻身,往床上一趴,彷彿一塊被鏟下來的鍋盔。
……自己明明是受害者,也沒幹什麼壞事,為什麼要這麼鬼鬼祟祟?李珍檬十分不平。
還好這具身體嬌小纖細,剛才她緊貼著牆側躺著,段響劍再往床上一坐,蓋上被子——從外面看,基本看不出什麼異樣。
異樣全在腦子裡。
剛剛被悶在被子裡的時候,李珍檬拼命想像自己是個枕頭,不會說話,不會思考,只不過正好被這房間的主人塞進被子,踢到牆邊——這才擋住了自己的思路沒往其他更多更奇怪的方向發展。
更多更奇怪的……李珍檬悄悄瞟眼看書桌前的人,他的臉還紅著,彷彿桌上亮著的不是檯燈,是電烤燈。
小房間裡非常安靜,樓下電動三輪車發動,然後遠去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你媽媽好像有事?」李珍檬說。沒話找話,緩解尷尬。
「不知道,明天問問她……」段響劍說。
話題結束,繼續尷尬。
「……你快睡吧,」段響劍說,「不知道斬滄那邊是什麼情況,明天我們早點出門,爭取半路把他截下。」
「我……我不用睡啊,」李珍檬說,「剛才不是講了嗎,我在椅子上坐會兒就好——順便還能預習一下課文……」
說完這句,李珍檬突然意識到自己只是嘴上客氣,人還在床上躺平;於是她趕緊爬起來跳下床,誰知段響劍正好要從椅子上站起,這房間又小得捉襟見肘,兩人一個跳下一個站起,頓時「砰!」地撞了個頭。
「嘶……」
「……疼不疼?」李珍檬慌慌慌張張地要去看他的腦袋——剛才那一下雖然撞得很響,但她自己沒有半點感覺。
「不疼不疼……沒事。」用很疼的表情說的。
李珍檬本來想去摸摸他撞到的頭,但手才伸了一半又停下來——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李珍檬想了想,趁段響劍離了座位,閃身坐下:「好了,這椅子現在是我的,我要開始學習了,你去……你去洗漱吧。」
……還是有點怪怪的,但似乎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表達方式。
段響劍沒說話。
「……幹嘛,」李珍檬對著課本說,「今天……謝謝你收留我,不然我怕是只能去睡天橋了。」
「沒什麼……」段響劍說著轉過頭來,然而視線剛剛與她相觸又立刻轉了回去。
「……不行,你這張臉……」
「啊?」
「你這張臉看著真是……」段響劍皺了一下眉頭,「令人不快。」
「……幹嘛啦!」
「怪噁心的。」
「又不是我想換的!」李珍檬氣哼哼地說,差點扔書。
「哦……對不起。」
李珍檬想了想:「難道你還跟一把劍有過節?」能對著這麼一張閉月羞花的臉說噁心,只能是對原主人看不順眼了。
「沒有過節,也不是太熟,」段響劍說,「我只是他看不起的無數弟子中的一個……他看不起的人多了,顧不上我;我們這群被他看不起的也很忙,也顧不上他。」
「……哦。」
說完這些,段響劍又站了站,然後走出房間,刷牙洗臉。
這小房間裡只剩一個人了,李珍檬稍微鬆了一口氣,低下頭,靜下心,開始看書。
桌上的是今天才發的新課本,但攤開的這頁上已經寫滿了筆記,還用各種顏色標注出了重點。李珍檬往前後隨便翻了翻——發現段響劍已經預習了七八頁了。
這位大哥也是努力型選手……李珍檬頓時有些慚愧,想想自己一個專職學生,怎麼還能輸給小偶像和修仙者?於是她立刻端正態度,打起精神,翻到第一頁,準備通宵學習到天亮。
——李珍檬上一次在別人家裡過夜,是10歲時候的事。當時爸爸出差,媽媽夜班,於是把她託付給阿姨。阿姨家裡的小女兒和她年紀相仿,兩人一拍即合,忘記作業,開開心心玩了個爽;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大人問起功課,才哭哭啼啼地做出保證,等會兒一定要把作業一口氣做完,誰做不完就是小豬。
——然而李珍檬才寫完第一門課的作業,就不堪疲累和無聊地睡著了。
口水還淹沒了作業本。
(每年過年親戚聚會,都會把這件事拎出來再說一遍,煩死人了。)
……不過還好,這次總算沒有睡著,李珍檬想。
這次她可是實實足足地刻苦學習了一整晚,都能看到窗外金紅色的初升旭日了呢。
李珍檬滿足又欣慰地伸了個懶腰。
——一陣奇怪的音樂突然響起,調子短促歡快,從耳旁傳來的。
「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
……是手機鈴聲?
不對,好像是鬧鐘?
鬧鐘?
李珍檬本能地伸手去摸,「嘩啦!」一聲,什麼東西摔在地上,歌聲戛然而止。
——果然是鬧鐘。
李珍檬清醒了。
睜眼了。
自己躺在床上——陌生的床鋪,陌生的被子,陌生的天花板。
李珍檬轉頭朝旁邊一看,小書桌旁趴著一個人……倒不是陌生的人。
……結果自己昨天還是睡著了?說好的不吃不喝不知睏倦的神仙呢?
再搜尋一下昨晚最後的清醒的記憶……甚至沒有堅持到段響劍洗漱回來?
李珍檬抬頭看了看被自己扇到床底下的鬧鐘:六點。
她一下子要從床上彈起,彈到一半反應過來段響劍還睡著,於是又趕緊收住動作,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但趴在桌上的那個人還是醒了。
「……早。」
「早……」
明明只是正常的一起醒來……但就是十分尷尬。
流滿腦溝的尷尬。
可能在一個房間裡待得太久,不管做了什麼……都會這麼尷尬吧。
段響劍揉揉眼睛,打了一個含蓄的呵欠。
「昨天你趴桌子上睡著了……」他解釋了一半,然後換了話頭,「我去做早飯,衣櫃裡有我小時候的衣服,你可以穿上試試……」
說著他又頓了頓,直接過去打開衣櫃,翻找幾下,拿出一套胸前有喜羊羊的運動服來。
「穿這個吧,這個比較新。」
睡了人家的床,摔壞人家的鬧鐘,穿了人家的衣服,還要吃人家做的飯……李珍檬覺得自己已經把今年一整年的厚臉皮份額全用完了。雖然她多次小聲表示「不餓,不會餓的,不用做我的份」,但說到最後還是逃不過一句「真香」。
穿著喜羊羊運動服,坐在小餐桌邊說的。
確實挺香,這個雞蛋餅;雖然這身體吃不出味道,但光是聞著就很香。
安靜又迅速地吃完飯後,兩人悄悄走出家門。出門前李珍檬回頭看了一眼,主臥的門關著,玄關多了一雙女鞋——段響劍的媽媽已經回來了。
天剛濛濛亮,樓道裡還是很暗。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樓,段響劍去一樓樓梯間裡推出一輛有些舊的山地車,捏捏輪胎,確認還有氣,然後用抹布仔細地擦了車凳和後座。
「以前三中離我家近,就騎車上下學,」他解釋道,「現在遠了,就搭公車……不過我想這種時候還是騎車比較快。」
「所以現在先去哪兒?」他問。
李珍檬想了想:「去學校吧。」
「不回家看看?」段響劍一愣,「斬滄他可不一定會去學校的,他又不急考試。」
「……但是林老師會去啊,」李珍檬說,「他這麼狡猾,一定有辦法的。」
段響劍頓了頓:「說的也是。」
於是經歷一番「抓緊我」「不、還是別抓了……怪癢的……」「……算了抓緊,別摔」「不行不行那裡不行」「……我說你咋這麼煩」的討論後,自行車終於上路,駛上清晨的街道。
(雖然穿的是運動褲,但花季少女的矜持還是讓李珍檬十分含蓄地側身坐了。)
這裡是一片老城區,這個點出來活動的都是買菜和晨練的大爺大叔,阿姨大姐。段響劍騎得很快,自行車一路經過熱氣騰騰的早點攤,經過人聲鼎沸的菜市場,吆喝聲叫賣聲還有討價還價的聲音不斷從耳邊溜過;無數個「今天」已經從熱乎乎的餛飩麵裡,你來我往的寒暄裡開始了。
李珍檬突然覺得這大概就是人間煙火,好像剛出爐的熱包子,平平無奇,又親切可愛。她忍不住在自行車後座上晃蕩起久違的小短腿來了。
奇怪,明明自己也是個凡夫俗子,甚至還沒成年,又哪來這種好像王家衛電影似的老氣橫秋的神仙腔調的感慨?
「冷不冷?冷的話把運動服的帽子戴上。」前面的人突然說。
「不冷,」李珍檬說,「話說大哥,你既然怕人群,為什麼平時沒看出來啊?」
家住在這麼熱鬧的老城區,每週末還會替媽媽去小吃街出攤……為什麼還會有人群恐懼症?
前面的人頓了一下:「……怕還是怕的,但是我總得克服這毛病,總不能一輩子……」
「有什麼關係,」李珍檬說,「這又不是什麼大毛病——我還怕蟑螂呢,誰來跟我說不能怕蟑螂,怕蟑螂丟人,我先請他吃一窩!」
前面的人好像笑了笑。
「而且那個劍靈不是也要你改嗎?你要是真改了,豈不是正中他下懷?」李珍檬說,「不能改!為了氣死他也不能改!人群恐懼症不丟人,聽他的話乖乖照做才丟人!」
前面的人不笑了。
「你這話的語氣,怎麼跟林落焰似的。」段響劍說。
李珍檬一愣,頓時感覺自己被侮辱——並不是說林落焰不好,但就像她雖然喜歡小豬佩奇,不代表她聽到有人說她像小豬佩奇就會高興。
居然說她像林落焰?居然說她像林落焰那個神經比斑馬線還寬的鋼鐵直男?
李珍檬氣呼呼地不說話了。
自行車風馳電掣地駛過大街小巷,轉過一個又一個路口,即將到達學校。
「等會兒我把車停外面,你躲在我後面,跟我一起進去。」段響劍說。
「哦。」氣呼呼地說的。
「吱——!」
自行車突然猛地一個剎車,李珍檬措不及防一頭撞上段響劍的後背,差點咬到舌頭。
「什麼情況?」李珍檬說。
「看左邊,前面。」段響劍說完,再次蹬起自行車,更快地朝前衝去。
李珍檬順著他說的「左邊」「前面」一看——一個從沒見過但十分熟悉的背影。
是自己。
自己背著自己的書包,騎在自己的小電驢上,朝學校的方向去了。
李珍檬急得大叫:「快!快追!不能讓他替我考試!」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6:11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節課
這條路李珍檬非常熟,雖然要途經很多十字路口,途經很多信號燈,途徑很多在她看來完全沒必要的彎彎繞繞……屬於那些忘帶作業的早晨的必死之選。
——但這條路兩邊有很多很多很多奶茶店,炸雞店,稀奇古怪的小飾品店……實在是每一個悠閒放學的午後的精品路線。
……但這劍靈怎麼會知道這條路的?
他甚至還會騎電驢?
還知道今天要來上學?
沒時間細細琢磨這麼多問題,李珍檬彷彿已經看見自己摸底考成績單上觸目驚心的數字。她恨不得當場跳下自行車飛奔過去一腳把電驢上的人踹下來。
「快追呀大哥!」但事實是她只能握著小拳頭使勁捶前面人的後背。
不用她說,段響劍早就已經提速衝刺。然而這一段正好是許多人上班上學的必經之路,來去車輛行人非常多,旁邊的早點攤又一長溜擺開,讓原本就不寬的小馬路更加擁堵。段響劍已經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盡可能快地騎,但還是無法讓山地車縮短和小電驢的距離。
「他……他要過馬路了!」李珍檬急得又要伸手擰人。
「知道,」段響劍說,「你抓緊,我要全力衝刺了。」
聽見「抓緊」兩個字,李珍檬想都不想,馬上伸出短一截的小胳膊,緊緊抱住他的腰。
——前面的人十分劇烈地扭了一下,彷彿有隻蜜蜂飛進了衣領。
「咣當!」山地車順勢而倒,磕了個響。
小馬路上來往的行人車輛立刻頓了一頓,手裡提著菜,嘴裡叼著餅的大爺大媽也望了過來;圍觀群眾們耽誤了寶貴的20秒,發現只是一對小兄弟摔倒之後,又各自搖著頭該幹嘛幹嘛去了。
「好好騎車,小心再把你弟弟摔著。」旁邊早點攤上一個老爺爺說,說完「呼嚕」喝了口餛飩。
段響劍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撣掉自己身上的灰,一邊拉起地上的「弟弟」:「都說了會癢了……」
「……你、你怎麼還怕癢的啊?」李珍檬自己爬起來了。
「怕癢有什麼丟人的……」低著頭小聲嘀咕。
李珍檬看看前面,斬滄早就騎著小電驢不見蹤影,她氣得又要捶他;然而轉頭一看,段響劍的手掌摔破了,膝蓋上全是泥。
他還彎腰揉了幾下,看起來很疼。
「……對不起。」李珍檬說,比小聲嘀咕還要小聲。
段響劍不說話,扶起地上的自行車,然後眯了眼看她。
「……幹嘛?」
「沒什麼,」段響劍說,「看這張臉對我道歉,心情愉悅。」
雖然人是跟丟了,但從「李珍檬」身上的校服書包,還有離開的方向判斷,肯定是去學校不會錯。於是兩人按照原計劃到了學校門口,停好車,李珍檬仗著身高優勢,貓腰躲在段響劍的書包後面,避過門衛的視線,混進學校去。
當前時間是早晨7點,早自習還沒開始;但因為有考試,所以已經有不少學生陸續到校了。
這可跟一開始的計劃不太一樣。一個十歲孩子大搖大擺地走進高中教學樓,肯定會引起別人注意;更不用說還一臉仙氣飄飄——還穿了身喜羊羊的運動服,違和感高得就像在書店買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哈利波特。
……不如說是林落焰的兒子算了?李珍檬一時鬼迷心竅。
「我先去班裡看看情況,你找個地方躲著,」段響劍說,「不管哪邊找到人了,都及時聯繫。」
「好!」
段響劍快步跑上樓去了。李珍檬趁著人還不多,閃身溜進一樓廁所。
諾基亞已經充好電,超長待機經久耐用,話費也剛剛充了20塊,一切準備就緒,只等——
廁所大門被推開了。
李珍檬趕緊躲進一個隔間裡,鎖門。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一停,外面的人好像聽見了鎖門的動靜,遲疑著要不要進來。
「……廁所裡有人,我換個地方再打給你。」站在門口的人說完,又離開了。
李珍檬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是自己班上的某個女生。她還沒想起來是誰,口袋裡的諾基亞「嗡嗡嗡」地震了,驚天動地。
劍在匣中:他不在教室裡,問了一下同學都說你沒來過
劍在匣中:林落焰也不在,我去他辦公室也看過了,門是鎖的
元氣小檸檬:這人到底去哪兒了[抓狂][抓狂]
劍在匣中:我這會兒在教室門前的樓梯口守著,誰來了都能看見
元氣小檸檬:……辛苦大哥![尷尬][抱拳]
劍在匣中:[ok]
退出聊天之後,李珍檬再次試著給林落焰打了個電話——這一次乾脆是關機。
關機?他不用監考?
李珍檬氣得就想告一本小黑狀。
手裡的諾基亞又是一震,狀態欄跳出一條新信息——班級群。李珍檬想都不想直接點開。
鋼鐵白兔:我的筆袋忘在教室裡了,誰跟我一個考場,來的時候幫我帶一下[可憐]
——名偵探李珍檬腦後頓時有電流閃過。
元氣小檸檬:[尷尬]我忘了我在哪兒考試了……誰手上有安排表,幫我看一眼[可憐]
鋼鐵白兔:……還是你厲害[抱拳][抱拳]
張彥明01:李珍檬你的考場在2號樓2304,快過去吧[流汗]
元氣小檸檬:謝謝班長[尷尬]
小雨滴答:你還知道考試?[摳鼻]剛剛不是還在操場後面玩嗎?我叫你你都不理我[摳鼻]
元氣小檸檬:對不起媽媽!謝謝媽媽![親親][親親]
——操場後面,以及2號樓2304。
李珍檬立刻從廁所推門而出,一邊跑一邊打電話給段響劍:「我現在去操場看看,大哥你先去自己考場吧,別耽誤考試!」
李珍檬沿著圍牆一路小跑,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努力彎腰低頭,加上這小短腿實在不習慣,她比平時花了更多時間才跑到操場。
然而操場上空茫茫一片,誰也不在。
來晚了?
李珍檬皺著眉頭四處轉轉,還是沒找到人,再回頭看看教學樓,8點就要考試,這會兒來來去去的學生更多了。
……怎麼辦?總不能再去群裡問問,有沒有人看見我了吧?
她才猶豫了這麼一小下,不遠處正好有個校工經過,朝操場上一探頭,馬上望見了她。
「誰家孩子?在那兒幹嘛?不上學的?」
李珍檬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一看她逃跑,那校工立刻追了過來。四十多歲的大男人,李珍檬的小短腿當然跑不過。她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急急忙忙朝兩邊一掃——看到了,她的「安全出口」!
李珍檬果斷朝旁一個急拐彎,一貓腰鑽進樹叢,轉過籃球場,繞過湖心亭,又彎彎扭扭地拐了一段,身後的腳步聲漸漸就遠了淡了——甩掉了!
李珍檬站在車棚邊上,回頭望望還在操場上找人的校工,得意得簡直要叉腰大笑。
從操場到車棚的這條「翹課路」她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熟悉得很!
——「誰在那兒?」
身後又有一個聲音響起,大概在七八米外。
李珍檬被嚇得一愣,差點打嗝。
反應過來之後,她立刻轉身回頭。
對方穿了一身學校統一發的工作西裝,襯衣是熨過的,頭髮是吹過的,煞有介事地打了領帶,領帶上還有帶學校logo的領帶夾。
就算曬黑了三度,李珍檬依然能認出這副長相。
李珍檬突然就忍不住的眼頭一熱,剛才的氣憤全都變成了哭唧唧的委屈。她怕自己又要「嗚嗚嗚」起來,趕緊吸了一口氣,朝林落焰跑去:「林老師,我——」
然而被她叫的那個人眯了眼皺了眉,站在原地不動了。
1秒後,林落焰大吼:「孽障!居然還敢在我面前現身!」
李珍檬被他喊得一怔了,立刻反應過來:「是我!」
「我知道是你!」
「我是李珍檬!」
林落焰一愣:「李珍檬?」眯了眯眼,「你怎麼長成這樣了?」
李珍檬剛要解釋,教學樓的方向突然傳來鈴聲——早自習下課鈴響了。
這學期的第一次摸底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了。
林落焰也聽見了這鈴聲,皺著眉頭朝李珍檬一望:「到底怎麼回事?你不去考試了?」
李珍檬一時不知該怎麼把這件事說明白,「我我我」了半天,直接開口反問:「你的手機呢?我都發消息給你了,你沒看見?」
林落焰「噢」了一聲:「手機啊……我前兩天——」
聽起來又是一個不短的故事,還要從「前兩天」開始講。李珍檬急得一跺腳,索性伸手抓起林落焰的袖口:「先不說這個!快!我們去考場!」
「到底怎麼了?」林落焰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你不解釋,我不走。」
李珍檬真想跳起來拿諾基亞狠狠拍他的頭。
——她的諾基亞還真響了。
「找到他了,他在2號樓,」段響劍在電話裡說,「還真準備去考試……」
「拖住他!別讓他進去!」李珍檬急得大叫,「我們這就來!」
電話那頭馬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跟我走!」段響劍說。
「劍兒!你做什麼!」自己的聲音說。
「她叫他劍兒?」「哇……這麼親切的嗎?」「什麼關係?什麼關係?」
圍觀群眾們說。
李珍檬要掛電話的手,停在了半空。
……不行,不是擺震驚pose的時候!就算拖不動林落焰,自己也得過去穩住場面!
李珍檬立刻掛了電話揣進兜裡,朝2號樓衝去。
跑了沒兩步,身後的人倒是馬上跟著過來了,大概也發現了情況不對。他沒問,李珍檬也沒解釋,兩人急急忙忙地趕到2號樓,還沒上到三樓,就聽見樓梯裡滿是議論聲。
「幹嘛呢?」「瓊瑤戲?」「這倆不是18班的嘛……」
李珍檬突然就有了身敗名裂的預感。
彷彿為了印證她的預感,樓上又傳來一聲淒切的——「劍兒……放手……」
「不放!跟我走!」
(不要再說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旁邊的人說。
李珍檬終於想起來這還有個能用的人:「林老師!快!把上面那個我抓住!那不是我!」
林落焰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走上樓去了。
「這裡在幹什麼?」李珍檬聽到他的聲音在走廊裡響起,這種時候聽來格外令人安心。走廊裡的議論聲也頓時停了,圍觀群眾們很給面子地陸續散場。
李珍檬終於鬆了一口氣。
「段響劍,李珍檬,」林落焰點了兩人的名字,「你們——」
「鈴——」考試預備鈴響了,學生必須進考場準備了。
林落焰的話頓了一頓。
「你們……快去考試!」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6:25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節課
當前時間是上午9點,第一門摸底考試正在進行。
一個李珍檬正在考場答題。
另一個李珍檬癱坐在林落焰的辦公室椅子上,萬念俱灰。
(她的小短腿壓根夠不到地面,在空中頹喪地擺來擺去,彷彿剛剛蹬掉自縊的小板凳。)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坐在她對面的人搓著下巴說,「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李珍檬歪著腦袋擱在椅子靠背上,心如死灰,沒有力氣再和他爭辯:「怎麼沒告訴你了?又是電話又是短信,扣扣上也找了你好幾次……你自己翻翻記錄去。」
林落焰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一定是那天接受完採訪,忘了開機了。」
……這人還接受採訪?李珍檬迴光返照地從靠背上抬起頭來了。
林落焰露出一副「雖然很得意但我已經努力克制了」的表情。
「好像因為我是建校以來第一個挑戰那個什麼峰的老師,」林落焰說,「所以被作為正面典型選報到媒體了……這兩天又是報社又是電視臺的,下周還安排了國旗下演講——還有學校網站,說要給我弄個專題主頁什麼的……唉忙死了,何必呢,都是虛名。」
彷彿成績公佈後一邊轉筆一邊說「一不小心又全對,真煩」的學霸。
「等會兒還有記者要來拍一些鏡頭,所以我今天也不用監考。」林落焰說。
怪不得今天穿得這麼整齊……李珍檬朝他雪白的襯衣筆挺的西裝睨了一眼——竟然還做了髮型。
「接著說你那件事吧,」林落焰終於想起了主題,「我覺得斬滄他倒不至於會為非作歹,可能是有什麼事需要借助你的身份……但看他現在的樣子,多半是正在興頭上,玩得起勁……想體驗一下凡人的日子……」
原來乖乖考試也是體驗生活的一個環節?難不成他想做女高中生想了很久了?
「那你也不能讓他用我的名字去考試吧!」李珍檬說,「要是考砸了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開學的摸底考,只是檢查你們寒假的學習質量,又不影響這學期的綜合評定,」林落焰說,「最多……最多考完之後開個家長會……」
家長會。
李珍檬覺得,要不自己的下半輩子,乾脆就做個劍靈吧。
林落焰搓了搓下巴:「其實我覺得很奇怪——你現在等於是白撿了幾千年修為,為什麼你好像……一點都沒用上?」
李珍檬一愣。
「斬滄現在在你的身體裡——你那副吃炸雞喝可樂,晚睡晚起熬夜打遊戲的身子骨,多虧了平時的體能訓練才勉強維持健康……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林落焰說,「而你,斬滄的軀殼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又吸收了我紫陽宗歷代掌門的鬥氣真氣,體內的能量至純至淨,一般的邪祟妖孽,動動手指就能捏死——你當時為什麼不直接揍他一頓?他根本沒有半點還手之力啊。」
……很有道理!李珍檬頓時眼前一亮,然而又馬上反應過來:「那不行,身體畢竟是我的,打傷了他最後吃虧的還是我。」
林落焰想了想,點點頭:「說的也是。」
「而且我也不懂你們那些什麼法術什麼秘技的……怎麼揍他?」李珍檬說,「唯一有buff的那串手鏈現在也在斬滄那裡,不可能讓我碰到。」
「手鏈?」林落焰聽她一說,皺了眉頭。
「手鏈啊,上次我救了隻小貓,貓主人送我的,說是可以辟邪招福,」李珍檬說,「之前有幾次在人群裡的時候,珠子突然發燙,段響劍說可能是感應到了劍氣……」
林落焰的眉頭越皺越緊了。
「斬滄來的時候,也說這是護符……沒有數百年的修為,不可能做出來……」李珍檬看著林落焰的表情,越說越慢,「怎麼了?有什麼壞事?」
「可能有麻煩,」說著,林落焰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我們去考場外面守著——他一出來,馬上捉住他!」
林落焰說,那手鏈多半是用來鎖魂的——或者說,安神定魂,讓外界的邪物無法入侵。
但現在在那具身體裡的就是個「邪物」,戴著手鏈反倒把他鎖在裡面,讓正主無法歸位了。
「我不知道做那鏈子的人是何門何派……但一般來講,鎖魂的護符如果帶足12個時辰,體內的魂魄就會安定下來,再要把他請走,就沒那麼容易了,」林落焰說,「何況現在的情況是,你空有一身修為,卻不會法術;他知道所有法術,卻沒有修為——等於你們倆誰也不會。」
「那林老師你會那種法術嗎?」李珍檬邁著小短腿急急忙忙地跟在旁邊說。12個時辰,24小時,她和斬滄是在昨天晚上交換的——還有大半天時間,應該來得及!
「……我也不會,」林落焰遲疑了一下說,「不如你問問響劍?」
……完蛋。李珍檬又一次覺得兩眼一黑,可能下半輩子真的要做劍靈了。
——「小林!」旁邊突然有人喊了林落焰,兩人趕緊停住腳步,李珍檬一頭竄進旁邊的樹叢裡,讓林落焰替她擋著。
過來的是巡視考場的老師——也對,考試時間還沒結束,閒雜人等不得逗留。
「小林你怎麼在這兒?你今天不是有什麼……採訪?」那老師眯著眼睛盯著林落焰說。
「沒,記者還沒來呢,」林落焰說,「我就先——」
「記者應該快來了吧,」那老師說,「剛剛我聽到年段長在打電話,好像說他們打你電話打不通什麼的……反正你別在這兒閒逛了,快回去準備準備。」
……完蛋,林落焰要被支走了!李珍檬躲在樹叢裡,彷彿看到自己下半輩子做劍靈的悲慘未來。
林落焰愣了愣,剛要說話,又有一個老師從旁邊走了過來:「小林,你們班有個學生提前交卷了,剛出考場,你留意一下。」
「知道了。」林落焰抓了抓腦袋。
……還留意個啥,不就是哪個沒耐心的坐不住了?李珍檬急得伸手要揪葉子,不料樹叢被自己碰出「嘩啦」一響,外面的人立刻望了過來。她只得又往旁邊躲了躲。
——透過疏密錯落的樹葉,她突然看見不遠處有個人影跑過,十分熟悉的人影。
搞了半天,原來提前交卷的是「自己」!
顧不上外面的人聽沒聽見了,李珍檬直接從樹叢另一邊鑽出,大步追了過去。
前面的人是朝校門口過去的,輕輕鬆鬆的小步慢跑,甚至還邊跑邊哼著歌。李珍檬恨得牙癢,然而她氣急敗壞地追了沒幾步,立刻被斬滄聽見動靜。對方回頭朝她一望,笑了笑,馬上拔腿,提速。
……糟糕,這下要追不上了!李珍檬趕緊也跟著加快速度,不料腳下一個趔趄,搖搖晃晃地朝前撲倒下去。
——身後突然有人及時抓住了她運動服的帽兜,把她從五體投地的丟人險境中拉了出來。
緊接著,熟悉的雙腳騰空的體驗再次出現。等李珍檬回過神來,自己又像一袋米似的被人扛起來跑了。
「快追啊林老師!」米袋大喊,「我可是跑得很快的!」
「知道。」林落焰說完,全力加速。
不過眨眼的工夫,李珍檬又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前面的人聽見腳步聲,再次回頭一望,看見是林落焰來了,趕緊轉頭換了個方向,更快地朝車棚跑去。
不愧是自己……跑得真快,李珍檬想。
然而林落焰畢竟是曾經把她像狗一樣遛過的人,這點速度根本不算什麼。又是幾步衝刺追趕之後,李珍檬已經能看到自己校服後背上用記號筆寫的名字了。
「束手就擒!」李珍檬大喊。
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前面的「李珍檬」又拐了個彎,朝另一邊繼續跑去。
——段響劍出現在那一邊的道口,攔住了她的去路。
「李珍檬」腳下一頓,眉頭一擰,「嘖」。
「乖乖停下!」李珍檬大喊。
前面的人不死心地又換了一條路,扭頭就跑。
——「咚!」
兩人相撞的聲音,緊跟著又是一陣東西摔落的「稀裡嘩啦」。
林落焰馬上把李珍檬放下,段響劍也從那一邊跑來,三人急急忙忙地趕去查看。
「李珍檬」和另一個穿著風衣牛仔褲的年輕女人撞了個滿懷,兩人都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誰的表情都不好看。
地上還散亂地落著一些麥克風、筆記本、草稿紙之類的東西;還有一個一看就很貴的單反相機,被女人緊緊抱在懷裡,這才得以保住周全,沒有被摔。
「……蘇小姐,」林落焰突然開口,認出了地上的人,「你來了?」
地上的女人捂著腦袋坐起來,睜眼朝他一望:「林老師……你們在幹嘛?」
「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班的學生,」說著,林落焰立刻上前一把抓住要爬起來逃跑的「李珍檬」,「給你添麻煩了。」
……一般來講,這種時候應該先把地上的女士扶起來,再作解釋,李珍檬想。不過對直男就不要有那麼多要求了。
「蘇小姐」好像也不在意這個,自己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服,跟幾人打了招呼。她就是今天約好要來拍攝的記者,剛剛聯繫不到林落焰,才給年段長打了電話。
招呼完了之後,蘇小姐又朝旁邊的李珍檬一望:「這位小朋友又是?」
「……我弟弟。」段響劍說。
蘇小姐「噢」了一聲,沒有再問:「你們也忙,那麼我們抓緊時間開始吧。」
林落焰點點頭:「那段響劍你帶著李珍檬回教室——」
「別回教室呀,」蘇小姐急忙喊住他們,「這不是還要拍鏡頭嗎?」
蘇小姐說,她原本擔心今天學校有考試,拍不到太多林落焰和學生互動的鏡頭,考慮要不要改天再來。
「現在好了,男同學女同學都有了,」蘇小姐笑嘻嘻地一拍巴掌,「來得正好,走起!」
確實來得正好,各種意義都是。
李珍檬這樣想著,吮了一口蘇小姐給她買的棒棒糖。
呸,沒味兒。
當前時間是上午9點過半,語文考試時間已經過去大半,但校園裡還是非常安靜,只有鳥叫。
和「哢嚓哢嚓」的快門聲。
李珍檬坐在花壇邊上,看著林落焰和段響劍和「自己」,在這位滿臉和氣但是說一不二的女記者的指揮下,擺出各種「老師和學生一起討論問題」「老師和學生一起在路上行走」「學生拿著課本請教老師」「老師和學生一起做遊戲」之類一看就是擺拍的擺拍動作,看著三人一個投入一個僵硬一個……雖然長得漂亮但還是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實在很想撫掌大笑。
甚至連自己的摸底考和「瓊瑤戲」的事,都被暫時拋到了腦後。
「誒,那個女同學,你把手上的手鏈拿掉吧,」蘇小姐突然說,「學生上學戴飾品,讓人看見了不好。」
「交給我吧。」段響劍不失時機地從「李珍檬」手裡拿了過來。
——好!太好了!李珍檬差點從花壇上站起來。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她掏出來一看,是林落焰。
……這廝一邊拍照,一邊還能偷偷發信息?
林落焰:記住下面這段話,在腦子裡背熟
林落焰:等會兒蘇小姐一走,我把斬滄拖住,你馬上把這段話在腦子裡念完
林落焰:然後朝斬滄使勁撞過去,不要猶豫
緊接著他發來了一大段文字,古裡古怪得很,李珍檬第一眼壓根看不懂。
林落焰:快背下來
李珍檬:ok!
——不吹牛的說,李珍檬一個不愛做作業的懶姑娘,能輕輕鬆鬆笑傲考試排名的原因之一,就是有這過目不忘的本事。
區區四五百個字,根本不在話下!
蘇小姐又「哢嚓哢嚓」了一陣,然後停下來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今天謝謝林老師的配合~」說著又朝旁邊的兩個學生笑笑,「也謝謝你們~到時候報導出來,我會打電話聯繫你們的,記得看~」
「也辛苦你了。」林落焰也笑笑說。
「那我先走了。」蘇小姐說。
「蘇小姐再見。」林落焰說。
站在原地不動,也沒有要動的意思。
……這種時候應該主動送女士出門吧,李珍檬想。不過今天特殊情況,事出有因,就不要和他計較了。
蘇小姐倒是也沒計較這個,她低了頭和李珍檬也說了聲「小朋友再見」,就提著自己的相機轉身走了。
——決定勝負的一瞬間。
「李珍檬」一個轉身就要開溜,段響劍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拉住,林落焰從另一邊補位上前,揪住了對方命運的後衣領。
「快!」林落焰低聲吼了一句。
這一邊的李珍檬立刻朝自己的身體一步衝去,幾百字咒語像彈幕般在腦內飛快閃過。
有一道白光在她眼前驟然炸裂了。
「什麼聲音?」蘇小姐聽見動靜,轉過身來。
「沒什麼,」林落焰笑笑說,「小朋友又淘氣,他哥哥正要訓他呢。」
說著他指了指地上,正迷迷糊糊地眨巴眼睛的「小朋友」。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6:36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節課
眼睛一開一合的瞬間之後。
李珍檬只覺得視野陡然一長,地面變遠了,花壇變矮了,段響劍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她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高度——換回來了!
她立刻低頭去看地上那人,對方也正好抬頭看她。
兩個不約而同的「哼」。
「哼」完之後,李珍檬總算是徹徹底底鬆了一口氣——
不對,還有考試!
「早說了別帶你弟弟來學校,妨礙我們正常教學秩序,」當著蘇小姐的面,林落焰像模像樣地說了段響劍幾句,「等會兒放學趕緊帶他回家。」
「……知道了。」段響劍一邊說,一邊緊緊掐住「弟弟」的手腕,任他扭成一條上岸的泥鰍。
蘇小姐又客氣幾句,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瞬間,斬滄一把掙脫段響劍的手,與三人退開幾步,然後低頭看看身上的運動服,十分不屑地哼笑了一聲。
「你還好意思笑!」李珍檬說,「你惹了多大的麻煩!」
說完她想起現在斬滄已經回到了原來的身體——「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捏死一般的邪祟,就像捏死一隻蟲子。」
李珍檬頓時閉了嘴,朝段響劍身後躲了一步,好漢不吃眼前虧。
斬滄又望望三人,把雙手負到背後。
明明是十歲出頭的體型,這動作卻老成得好像是十歲他爹。
「……斬滄師叔,」林落焰規規矩矩,客客氣氣地開口道,「師叔」重音,「這次可玩得開心?可願意歸位了?」
聽他這麼一說,李珍檬忍不住回頭看他——難道林落焰其實知道斬滄為什麼而來?
(話又說回來,他對著自己叫「孽障」,現在對著本尊又叫「師叔」,這是幾個意思?)
「林落焰,」斬滄說著,抬起頭眯下眼,表情更比十歲他爹還要老成十倍,「你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
林落焰頓時皺了眉。
……才半天工夫,他連這話都學會了?李珍檬想。
「太讓我失望了,簡直不思進取,」斬滄用那張水嫩嫩的臉說,「你我失散之後,我一直在四處尋你,以為你肯定會想方設法地回去,就算一時沒有辦法,至少也會在這裡繼續修煉——」說著他又朝林落焰一瞥,「沒想到你倒是入鄉隨俗地做了個老師,還投入得很!」
林落焰撓撓頭,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家法時間,是不是先回避比較好?這個念頭在李珍檬腦中一閃,但僅僅是一閃。
下一秒,她就完全調整成看戲心態了。
身邊的另一個人也是一樣。
「你我中途失散,所以你也許不瞭解我這邊的情況,」林落焰說,「這個時代幾乎沒有靈氣,我也是因為——」
「我不想聽!」斬滄直接喝斷他的話,嗓音脆亮,擲地有聲,「我就問你一句——你還願不願意回去?」
林落焰閉嘴了。
還能有「回去」這樣的選項?李珍檬也是一愣。
也許那些十幾年前的古早穿越小說裡,還流行怎麼來的怎麼回去……但現在,不對,但現實中,來了之後,還能回去?
斬滄瞪著眼看林落焰,視線清冷銳利得像冰柱。
「這裡不能讓你的境界有再進一步的精進,你苦苦煉成的金丹也沒有任何意義,你在紫陽宗修煉的日日夜夜,全都成了鏡花水月……當年的心血全都白費了,」斬滄說著,神情稍微緩和了一些,「明明是修仙之人,又何必回歸這凡塵俗世?我且問你,你有沒有想過要回去?如果可以,你想不想回去?」
林落焰吸了一口氣。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來的,所以一度沒有辦法細究這回事,」林落焰說,「聽斬滄師叔的口氣,你是知道當時的情況,還有辦法能讓我原路返回?」
斬滄頓時語塞,白玉般的臉上「唰」的一紅。
「當時是誰來了我閉關的山洞,與我拔劍爭鬥?」林落焰說,「看樣子……我認識他,師叔你也認識他?」
斬滄連看都不敢看他了,視線軟軟垂地,彷彿秋天的狗尾巴草。
「師叔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按照你平日裡的心性,根本不會來過問我的意見,巴不得自己一個人乾淨俐落地走,」林落焰說,「但你還是來找我,不惜幾次試探我,還欺負我們班的女同學……這樣看來,想必是你自己一個人沒法回去,必須得借助我的力量,才能一起回到紫陽宗——對不對?」
「鈴——!」
鈴聲響了,考試結束的鈴聲。
短短的一秒之後,不遠處的教學樓裡響起巨大的嘈雜的動靜,彷彿大軍過陣,萬馬奔騰。
馬上就有跑得快的學生從門口出來了,嘻嘻哈哈,吵吵鬧鬧;還有幾人轉頭好奇地朝這邊張望。
「……那就後會有期吧,」斬滄趁機跳過這個問題,「等你想明白了,我會再來。」
說完這一句,他周身泛出一片白光,整個人的形象像浸在水裡一樣變得明亮又不清晰,然後很快消失了。
身上穿著的運動服連同胸口上的喜羊羊一起,也像水漬一樣被曬乾,不見了。
「……我的衣服。」段響劍反應過來,但為時已晚。
換是換回來了接下去的數學、文綜、理綜,這三門摸底考也是自己親身上陣……只是不知道狂瀾有沒有被力挽上。
李珍檬想,在床上翻了個身。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考了一天的試當然不想繼續學習的時間段。
雖然林落焰說開學摸底考的成績並不影響什麼,最多是開個家長會讓大家丟丟臉……但李珍檬上學這十年來,就沒有在家長會上丟過臉——這次當然也不可以。
所以之後的三門考試她火力全開,比平時更努力更發奮更拼命地答題,連答題卷上的「解」字都寫得力透紙背,入木三分。
希望批卷老師能感受到這份誠意,不要為難自己。
李珍檬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感覺自己差不多有一萬年沒有過過正常的校園生活了。
然後她又翻了個身,抓起枕邊的手機,繼續幹「正常的校園生活」裡不可或缺的事。
小福蝶:速報速報
甜甜甜桃子:來了來了!新學期第一次速報!
小福蝶:[推眼鏡]
小福蝶:根據空間牆統計結果,阿林順利成為本學期第一期「最佳人氣老師排行榜」第一名
微風泡泡:驚了
生魚片:驚了
鋼鐵白兔:因為他去爬珠峰了?還是因為爬珠峰之後曬黑了更有男人味?
小雨滴答:兩者都有吧……
血之寫輪眼:阿林牛逼!
生魚片:阿林牛逼!
屏幕上很快刷滿一片「阿林牛逼」,雖然牛逼的本人看不見。
李珍檬本來想跟著刷一句,然而話都複製好了,她又想起剛剛斬滄說的事來。
——你當年的心血都白費了,修仙之人又何必回歸這凡塵俗世;我且問你,你想不想回去?
這個問題,林落焰沒有回答;就像斬滄也沒有回答他的提問。
……那他到底想不想回去?
是不是只要他說想,斬滄就能馬上帶他回去?
李珍檬頓時覺得心煩意亂,彷彿被攪起一鍋沉底的湯渣。她手機也不想刷了,隨手往旁邊一放,繼續癱瘓在床。
房門又被敲了兩下,媽媽推門進來。
「怎麼又成這個樣子了,跟豬似的,」媽媽看看她,嫌棄地皺了皺眉,「我就說,早上那麼勤快那麼聽話,肯定也就是心血來潮的三分鐘,堅持不了多久。」
李珍檬差點被自己一口氣噎死。
「我……我早上幹啥了?」
媽媽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記得了?難道你五點起來整理房間,幫我洗衣服做早飯,吃完早飯還刷碗拖地的時候,是在夢遊?」
……好吧。
「說話也溫溫柔柔,輕聲細氣……還叫我『母親』……」媽媽搖搖頭,「你是不是這兩天又看了什麼電視劇,在學裡面人說話?」
李珍檬想了想,小聲小氣地叫了一聲:「媽——母親,如果孩兒這次摸底考沒考好……」
「沒考好?原來是為這個啊!」媽媽頓時一個氣勢十足的質問,「知道沒考好,現在還好意思癱在床上玩手機?」
……好吧。
「不過考都考完了……再想這些也沒辦法,」媽媽又說道,「知道沒考好就趕緊起來看書!這次的摸底考是給你們抽筋骨,期末的分班考可得好好發揮!」
「好好好!」李珍檬馬上從床上爬起來,坐回到書桌前。
她的桌子也被斬滄收拾過了——老實說,還挺整潔。
不,準確地說,比她自己收拾的乾淨得多;甚至還把她那堆塑料小玩具擺出了一個八點檔電視劇的狗血場景,小豬佩奇和紙盒人和皮卡丘的愛恨情仇。
(要是他能定期過來幫忙收拾房間的話……倒是可以考慮借身體給他體驗女高中生的生活。)
「你好好看書,別又玩手機。」說完,媽媽關上門出去了。
李珍檬應了一聲,視線突然落在桌面的書架上。
書架當然也被收拾過了,所有書本按大小顏色依次擺放,再厲害的強迫症看了都會喊「舒服」。
——《響劍傳》也在裡面。
李珍檬記得很清楚,自己怕被媽媽發現,所以把這本從爸爸那兒偷來的武俠小說好好地藏在抽屜夾層裡。
昨晚這本書被斬滄找出來,而且看過了?
李珍檬想到了什麼,馬上把書翻開。
斬滄是和林落焰一起穿越的。他自己說過,在這裡的時候曾經看過《響劍傳》——但他一在段響劍面前現身,馬上急著詢問幾位門人的下落,生怕段響劍報喜不報憂。
這也許是很正常的反應,但仔細想想——這至少表示,有一個人讓斬滄非常掛心。
並且他擔心的是,那個人可能會有不好的結果——「報喜不報憂」的《響劍傳》中不會記載,或者記載了,但是他並不相信的結果。
但他還是把《響劍傳》重新看了一遍。
也許因為那天,他沒有從段響劍口中得到直接的答案。
李珍檬回憶了一下,當時有一個人的名字剛剛被說出,對話就被打斷了。
那個人的名字叫「翔光」。
……和林落焰爭鬥,直接或間接導致他穿越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翔光?
這個念頭突然從腦中冒出,雖然沒有證據可以支撐,但名偵探李珍檬感覺自己已經非常接近真相了。她把手裡的書頁「唰唰」翻得飛快——只要找到那個「翔光」,一切的謎底都會解開了!
——但翻了一夜,一無所獲。
那個叫「翔光」的名字,根本沒有在書裡出現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6:53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節課
新學期正式開始了,摸底考試卷也跟著批改完畢。
聽說這一次不但要把全年段的成績排名連名帶姓全部公開,同時連單科排名都不會放過;尤其是總分的最高分和最低分,單科最低分和最高分,全部加粗加紅高亮,在佈告欄大字列出——實在是讓人很想指天痛駡校方無情無義無理取鬧。
李珍檬十分忐忑,只希望自己的名字一次都不要被標紅展示,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當前時間是上午10點,課間操剛剛結束,教室裡空了一半,一半的人都去一樓佈告欄看成績了。
剩下的一半心裡十分有數,不需要去看。
李珍檬回頭看看四周,和她一樣留在教室裡的其他幾人……可能要三四個人的分數加起來才能趕上她的總分。
按照以往情況來說的話。
她又朝教室後排一看,段響劍倒是也在——這位大哥也是另一種心裡有數,不需要去看。
李珍檬猶豫了一下,翻開課桌,望了望桌兜暗處裡那個小紙盒。
裡面是一個鬧鐘。
她實在找不到會唱喜羊羊的喜羊羊鬧鐘,只好買了這個能下載歌曲的——讓段響劍自己設置喜羊羊去。
後排又有幾個男生站起來,呼朋引伴地走出門去;教室裡的人更少了。
而且他們神助攻地把段響劍旁邊的小結巴也帶走了。
——抓緊時間,再磨磨蹭蹭,就要上課了!
李珍檬立刻吸了一口氣,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拿出盒子,站起來,走到段響劍的桌前,伸手一放:「大哥。」
段響劍抬眼朝她一看:「幹嘛?」
「……我不是把你房間裡的鬧鐘摔壞了嗎,賠你一個。」李珍檬說。
——這話剛一出口,教室裡的其他人「唰唰」轉過頭來。
……難道說得有什麼不對?李珍檬想了想,但是事實確實如此啊?
「噢,那個啊,」段響劍說,「沒什麼,其實還能用——而且是我忘了從床頭拿走,吵到你了。」
……感覺更不對了,雖然事實確實如此,但連李珍檬都覺得哪裡不對了。
「說起來你那隻舊手機在我那兒,」段響劍說,「跟我的衣服一起給送回來——」
「李珍檬,我在下面看見你的名字了!紅彤彤的!」有人衝進教室大喊,把兩人的對話斷在一個相當不妙的節點上。
李珍檬一時反應不過來,這一個話題和那一個話題,對自己來說哪個更不妙。
「我也看見了,」另一個女生進來說,「還有你的作文,也被貼出來了。」
……什麼?竟然還要把敗犬的作文貼出來示眾羞辱?李珍檬頓時眉頭一皺,臉上一紅。
「可以呀李珍檬,看不出來你平時一副好吃懶做的樣子,寫起文章竟然這麼深沉這麼有內涵……」第三個人開口了。
……什麼意思?雖然自己好像被罵了,但聽起來情況似乎沒那麼糟糕?
李珍檬深思熟慮了一秒鐘,決定跑去佈告欄看成績。
首先是總分成績的年段排名。李珍檬站在黑壓壓的人群裡,用手遮著眼睛,在指縫裡眯了眼,一行一行地從上往下看。
段響劍。
蔣雨辰。
然後——
看到自己了,第9名!年段前十!
比自己以為的要好太多!力挽狂瀾成功!
李珍檬頓時鬆了一口氣,心中大石落地——落地的同時還順便砸死了某個劍靈。
然後是單科成績的年段排名。李珍檬「嘻嘻嘻」地轉頭一看,高一第二學期摸底考成績單科排名,語文。
——091845李珍檬,145分。
加粗標紅的大字。
第二名的那一位,差她整整15分。
李珍檬一愣,又往旁邊看看;數學也好,文理綜也好,成績都是自己平時的水平,甚至理綜的分數還比平時稍微低了一些……可能是有大題做錯了。
從這幾門的表現來看,自己的真正排名雖然不至於太差,但大概也就在前十五左右徘徊。
換句話說,這一次自己能殺進年段前十……全虧了語文拉分。
李珍檬頓時一陣垂頭喪氣,不但沒有撿便宜的喜悅,反而理解了林落焰說的——「嗟來之食」。
唉……哼!
更氣人的是,她的作文還因為「觀點鮮明深刻,行文流暢樸實,立意高遠引人深思」,被學校的語文老師們互相傳閱,並經年段語文組一致認可,在公告欄貼出,作為優秀範文被公開展示。
「小小年紀,字裡行間已頗有魏晉之遺風,未來大有可為!」語文組組長是這麼說的。
李珍檬心情十分複雜——反正不太高興。
替她考試,幫她拉分,還把她的字跡學得惟妙惟肖……甚至比本人的字還要好看。
……哼!
小福蝶:速報速報
甜甜甜桃子:什麼事呀,是不是阿林又要上電視了?[摳鼻]
小福蝶:摸底考我班綜合名次年段第7,基本穩定,沒有退步
天道酬勤:各位同學辛苦了!
小福蝶:同時,在這次考試中發現存在作弊行為,引起學校高度重視
生魚片:哪次考試沒人作弊[摳鼻]
布拉德汪:不一樣,上學期孫老師那件事還沒公佈處理結果,只是讓孫老師暫時停職,這個時候如果有學生作弊被抓,等於自己撞槍口
血之寫輪眼:[震驚][震驚]
天道酬勤:……難道你們??
血之寫輪眼:我沒有!我是堂堂正正不及格的!
小福蝶:本次摸底考中確實有部分同學的分數不太正常,但考慮到各種客觀因素影響,校方決定,讓不及格以及分數異常的同學,週末集中起來按科目重考
血之寫輪眼:……[大哭][大哭]
元氣小檸檬:……什麼叫分數異常?
小福蝶:不知道,反正到時候看學校正式公告吧[推眼鏡]
李珍檬頓時心裡「咯噔」一下:讓劍靈代考……這個算不算作弊,算不算分數異常?
但她又不是自己願意的!
整整一個上午,李珍檬都沉浸於做賊心虛的罪惡感,並猶豫要不要去林落焰那裡自首,不是,詢問情況。
午自修的時候,學校的正式公告出來了,內容和小福蝶說的基本無二;文末還注明:需要補考的具體名單會發放到各班班主任處,請各班自行通知。
於是李珍檬又忐忑不安地等著林落焰來喊人。然而等完了兩節自習課,他連個臉都沒露。
也許是對需要補考的人個別通知?李珍檬想。
那既然他沒來找自己,就說明自己不需要補考了?
這麼一想,李珍檬又忍不住對著天花板叉腰大笑。
「你一整天心神不寧的在幹嘛呢?」蔣雨辰突然說了一句,「我看你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唉聲歎氣的。」
「……沒什麼,」李珍檬說著,馬上收起笑臉,一本正經地收拾書包,「今天的作業我都帶齊了,媽媽要不要檢查一下?」
「你別跟我皮,」蔣雨辰說,「剛剛上課的時候我看你一直在玩手機——不會是在玩遊戲吧?」
「沒有沒有,我是……關心學校時事,」李珍檬說,「不信你看,沒有遊戲記錄。」
說著她把手機屏幕朝蔣雨辰一翻。
同一時間,手機震了。
蔣雨辰頓時眯了眼。
「怪不得,原來心神不寧是因為這個。」搖著頭說完,她一臉「不關我事」地自己做作業了。
……什麼情況?李珍檬收回手機一看,是一條新信息。
劍在匣中:等會兒放學先別走,等我一下
可能最近時運不濟吧,李珍檬想。
連著好幾件事都是這樣,自己明明是無辜的,卻總莫名其妙地陷入各種可怕的誤會。
偏偏還沒法對造成誤會的對方發脾氣——人家搞不好比你更無辜。
空間牆裡的「瓊瑤戲」直播她也看見了,確切地說,看見了,但沒敢看。她怕自己點進去之後會失去上學的勇氣。
但好在班上同學並沒有發表太多議論,甚至在兩人說了那麼多容易讓人誤會的話的時候,也只是單純以眼神交流八卦信息。
現在想想,可能是給段響劍面子。
(或者私下拉了個小群,已經聊得飛起?)
李珍檬十分煩躁,很想捏點薯片泡麵什麼的東西來報復社會。
——「不好意思,剛才幫數學老師改作業去了,」旁邊突然冒出一個聲音,「那我們走吧?」
「……哦。」李珍檬從電驢上跳下來,推了車和段響劍一起走了。
段響劍說,今天早上起來發現床頭放著自己那套喜羊羊運動服,折得倒是整齊;大概是某個劍靈半夜偷偷還回來的。
只是段響劍剛拿起來要放回衣櫃,衣服口袋裡掉下一隻手機來。
「手機倒是沒太大問題,」段響劍說,「就是把我家地板砸了個洞。」
「……哦,不好意思,」原來是這事啊,「那大哥你什麼時候記得了,帶學校來給我就行了。」
「我送去手機店修了,」段響劍說,「屏幕有點開裂,我開機看了看,雖然沒漏液,但總歸不太舒服。」
「那隻手機很舊了,搞不好是原來的傷,」李珍檬說,「沒必要修。」
「修都修了,」段響劍說,「店裡的人說下午就能拿,所以我想索性放學一起去拿吧——就在前面商業街上。」
……好吧。
兩人說著已經出了校門,上了大街。又不緊不慢地走了一段之後,李珍檬想著這麼磨磨蹭蹭地走也不是個辦法,想問問段響劍要不就在這裡別過,自己騎車過去。
她還沒開口,對方的腳步突然一停。
跟著皺起了眉,朝前面望去。
「……怎麼了?」李珍檬有些奇怪地看他。
——「老段家的寶貝兒子,放學了?」
五個流裡流氣的男人朝這邊走了過來。為首的是個光頭,一邊朝段響劍招呼,一邊咧嘴笑,露出一口大金牙。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7:05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節課
當前時間是下午 5點過半,地點是距離商業街大約半公里外——的一條小巷。
那五個人大搖大擺,來者不善,一路走到兩人面前,為首的那個光頭細眯了一雙三角眼,剛要開口,段響劍叫了他一聲「劉叔叔」。
聲音又冷又沉,像被砸在冰面上的石頭。
「乖侄子,可惜叔叔今天來得急,沒給你帶糖。」光頭說。
然後他朝邊上努努嘴,段響劍就和他們一道,走到旁邊說話去了。
再然後,段響劍走回來,讓李珍檬先離開。
「明天我去拿手機來還你,你先回家去吧。」他是這麼說的。
「什麼情況?」李珍檬用口型小聲問他。
段響劍輕輕搖頭,面有不快。
他與她說話的時候,那五個大男人就站在旁邊看著他笑,又看著她笑,笑出滿口大黃牙,像被塞了一嘴老玉米。
「我們小段也是長大了出息了,你老爸泉下有知……得多高興啊!」其中一個這麼說道。
「這是我們班上同學,你們別嚇著她。」段響劍說。
但這話只引來幾人更響亮的哄笑聲。
然後那幾個人帶著段響劍拐了個彎,往另一邊過去了。
李珍檬想了想,推車去了馬路對面,遠遠地跟著他們。
幾個人沒走多遠,又馬上拐進另一條巷子,裡面黑咕隆咚,又髒又臭。李珍檬站在巷子口邊上,都能聞到一股下水道的腐臭味。
「這兒就差不多了吧。」那光頭的聲音。
「有什麼事?」段響劍說,「我們家的債,三年前就還清了吧?」
巷子裡響起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三年前的債當然還清了——可我又不是來跟你說這個的,」光頭說,「也就前天大前天的事,你媽媽來找我借了十萬塊錢,這事你知道不?」
沒有回答,片刻後,又是一陣「吭哧吭哧」的笑,好像風從破皮口袋裡穿進穿出吹動的回聲。
「小段還小,家裡的事輪不到他插手~」有一個嘍囉這麼說道。
光頭又笑了笑:「我也是奇怪,想不出大嫂還有什麼用錢的地方——你們孤兒寡母,小本生意,難不成還要這錢去買個店面?但她來借錢,我給了就是,區區十萬,算個屁!不過嘛——」他的聲音一頓,拉長了調子,「我看她錢也拿了這麼些天了,既沒買什麼大件,也不是家裡有人急需,做生意踩的也還是那輛破三輪——這十萬塊……我怕她還不上!」
「……我不知道這事,」段響劍說,「我媽沒跟我提過,等我回去問問她。」
……前天的事?李珍檬回憶了一下,前天……好像就是她在段響劍家裡的那一次……
「不會是拿這錢養男人去了吧?」旁邊一個嘍囉說。
「聽說嫂子人老心不老,最近找了個男朋友?那小段你是叫他叔叔還是叫他爸爸?」
「哈哈哈什麼男朋友,這麼時髦,不是叫姘夫——」
金石相擊的錚錚脆響,像一道休止符裂破空氣。
裡面的說話聲驟然而止,緊接著是瓦片玻璃石塊……還有塑料袋碎紙板等等等等之類的東西「稀裡嘩啦」攪作一團的聲音。
血肉被刺破的聲音。
骨頭被折斷的聲音。
……
僅僅足夠眨眼的轉瞬之間,這些聲音接連響起,不給人任何反應的餘地。
甚至第一聲慘叫,也是在1秒後才破口而出,淒厲得像被捅開肚子的驢。
「殺人啦——!」
李珍檬顧不上許多,趕緊把手裡的車把一放,大步衝了進去。
巷子裡十分昏暗,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寒泠泠的刃光——不是笛子,他的劍已經出鞘了。
五個人裡有兩個躺在地上,哼哼著像蛆一樣扭動。滿地都是垃圾,血跡……還有支離破碎的肉塊。
紅的紅,白的白,黃的黃……這視覺刺激太過強烈,李珍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段你……你冷靜……」那個光頭臉色煞白,眼角都快瞪裂開來,「是……是我們說錯話……你先把手裡的東西放下……」
他死死貼著牆站著,雙腿抖個不停,襠下濕了一大片。一個嘍囉癱坐在他旁邊,又哭又喘,臉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又是口水。
段響劍站在另一頭,一手握著長劍,一手揪住另一個人的衣領。
那人早就被嚇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牙齒「哢噠哢噠」不停地打架,快要嚼爛自己的下嘴唇。
「小……段大哥……你冷靜一點,有話好好說……」光頭一邊說著,一邊朝巷子口挪去步子,「今天就當我們沒來過……改天……改天再登門拜訪……」
段響劍沒有答他,他手裡的劍鋒對準了面前嘍囉的臉。
「剛才是你說了『養男人』?」
劍尖貼上了哆哆嗦嗦的慘白的嘴唇,微微一按,那人立刻扯著嗓子沒命地尖叫起來。
「住手!」李珍檬幾乎想都沒想,直接大喊,「段響劍!住手!」
巷子裡的人都是一驚,段響劍手裡的動作也停了。
「……你沒有回家?」段響劍皺著眉,神情稍稍有些緩和下來,「你快走,別留在這兒——」
他的話音剛落,已經挪到巷子口的光頭一步跨到李珍檬面前。李珍檬只覺得有隻肥厚的手掌從眼前晃過,緊接著,自己的脖子被人死死一卡,一下子透不過氣來。
「放了她!」段響劍眼中頓時又冒出凶光。
「你先把老陳放下!你放我才放!」光頭大喊道,「哥在道上混了那麼多年,難道今天還得給你這小崽子面子?!」
說著他的手往褲兜裡一掏,「唰」地亮出一把小刀,哆哆嗦嗦地抵上李珍檬的脖子:「你放了老陳!不然你這小女朋友也跑不了!」
李珍檬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上頭頂,然而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更要命的是,光頭的肥手緊緊扣住了她的喉嚨,她一陣噁心,卻連乾咳都咳不出來。
段響劍手裡的長劍慢慢放下了。
那光頭見占了上風,得意得齜了黃牙大笑,唾沫星子混著煙臭味不停地從嘴裡爆出來。
「我們小段可真是長大了,不能小瞧了,」光頭說,「想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你還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小書呆子,蹲在你爸床頭『嗚嗚』哭,跟狗似的……誰知上了高中就像變了個人?怎麼,以為自己長高了翅膀硬了——」
「咚」的一聲悶響,光頭的話被攔腰打斷,再說不下去了。
緊接著,李珍檬覺得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鬆,身後的人像塊死肉一樣頹然倒地。她趕緊朝旁避開一步,大口大口地喘過氣來。
段響劍把抓著人的手一鬆,任由那人「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顧叔叔,你來了?」他看著巷子口的人說。
來人歎了口氣,扔掉手裡的碎磚。
「你又打架,你媽媽會擔心的。」他說。
光頭那五個已經互相攙著扶著溜走了。原來地上的肉塊並不是從他們身上削下來的——只是當時段響劍正好戳破了旁邊的垃圾袋,裡面的廚餘垃圾灑了出來。
他只是用劍柄把那幾人打翻在地,大約斷了幾根骨頭。
當前時間是傍晚五點過半,將近六點,尋常人家快要吃晚飯的時間段。
地點是那條巷子旁邊的小飯館,鬧哄哄的,生意興隆。
靠牆的小桌子邊上坐著三個人。連李珍檬也被叫住,說是「一起吃個便飯」。
服務員說聲「久等」,倒了茶水就下去了。
「我媽媽借錢是做什麼去?」段響劍說,「你知道嗎?」
面前的男人遲緩地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她去出攤,拐彎的時候旁邊有輛車突然變道急轉彎,她來不及躲,把人家的車門給蹭了,」顧叔叔說,「那車是輛賓利,開車的是專職駕駛員,下來就指著車門說,補漆要十萬。」
……怪不得那天段響劍媽媽突然急急忙忙地回來,原來是回來拿錢……李珍檬想起當時的事了。
「補個漆要十萬?」她猶豫了一下說,「進口車有這麼貴的嗎?而且對方突然變道,不應該是阿姨的責任吧?」
顧叔叔搖頭,歎了口氣:「當時她也嚇慌了,沒主意,說家裡沒那麼多錢,要打電話找我商量商量;駕駛員說來不及了,急著要去接老闆,有多少給多少,剩下的先打個欠條……」
李珍檬明白了,旁邊那個不說話的人想必也明白了。
「她要是稍微機靈一些……」顧叔叔話頭一頓,「不過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也不能怪她……」
菜上來了,簡單的三菜一湯,炒茄子,油燜筍,家常排骨,番茄蛋花湯。顧叔叔說了句「菜不太好,湊合吃吧」,也不多客氣,自己先拿起了筷子。
「所以這十萬塊是真的?」段響劍說。
「是真的,」顧叔叔說,「我說要是不夠,我可以湊一點,但她說什麼也不要我的錢,非要自己去找老債主——」
沒聽他說完,段響劍抓起書包和他的笛子,拉開座椅,朝門口大步走了過去。
李珍檬想喊他,但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看著他推開小飯店的玻璃門,穿身而出。
要不……自己也走吧?李珍檬看看面前的小餐桌,有點坐不住。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對面的人突然問她。
李珍檬猶豫了一下,報了自己姓名。
「你是響劍的同班同學?」顧叔叔又問。
「是……」
對面的人笑了笑:「我記得他說,你是他女朋友?」
李珍檬張了張嘴,還是決定保持沉默,低頭喝水。
顧叔叔又「哈哈」笑了兩聲,換了個話題:「其實剛開始聽說響劍轉去你們學校的時候,我還挺擔心的,想著你們私立學校裡的學生,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他會不會被欺負……」
「……還好吧,」李珍檬說,「其實也不全都是有錢人……而且也不一定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會欺負人啊。」
顧叔叔歎了口氣:「他以前在三中,班上同學本來還相處得不錯,後來知道了他家裡的情況……那些男生就嘲他,打他,什麼難聽的話都能說得出來。」
李珍檬想像了一下,胸口有些發緊。
「他媽媽也去學校找過老師反映,結果老師把這事在班上公開一說,那些人馬上欺負得更厲害了,」顧叔叔說,「響劍很懂事很老成,反過來勸他媽媽不要往心裡去……結果那天,他們班男生編了首歌,把他媽媽編進去了。」
顧叔叔沒有再說下去。後面的事李珍檬也知道了。
中考前就被副校長親自挖來,免了全年學費的尖子高材生,因為在校內打架鬥毆,從公立學校轉學來了這裡。
還一來就是年段墊底班。
「……我跟你說這些也不是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顧叔叔說,「我本來怕他在新環境裡不適應,和同學合不來,不過現在看著……」
「顧叔叔,你別擔心,」李珍檬說,「我們班同學……不是那樣的人。」
對面的男人抬眉朝她一望。
「剛開始的時候他確實話少,不怎麼容易接近,不過後來玩開了,大家都相處得很好,」李珍檬說,「你就放心吧——要是有人敢欺負他,都不用他自己動手,我們班男生先替他衝了。」
這是實話,沒有半點誇張。
「而且我們的老師也不是那樣的老師,」李珍檬說,「他……」
想了想林落焰……李珍檬一時語塞,有點誇不出口。
「反正……反正你就別瞎操心了!」
顧叔叔聽她說的,出一口氣,然後「哈哈」笑了:「說的也是,再說還有你照顧。」
……雖然這話有點奇怪,不過……
不過今天就算了吧。
李珍檬紅了下臉,低頭吃飯。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7:16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節課
第二天,段響劍沒來上課。
李珍檬想扣扣上問問他什麼情況,又覺得不適合開口——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也不是什麼好事。
何況她問了又能怎樣,能幫他賺來那十萬塊錢?
再而且,萬一……萬一他只是單純請個假,跟昨天的事並沒有關係?又成了她瞎管閒事了。
李珍檬歎了口氣,視線像鐘擺一樣在翻開的課本上左右晃過。
當前時間是上午8點,早自習剛剛結束,教室裡吵吵鬧鬧,大家還在討論週末即將到來的補考。
據說林落焰昨天單獨通知了週末要補考的同學,一個一個叫去辦公室裡通知的;雖然他這麼做可能是為了保護學生隱私,給吊車尾們留點面子,但——
「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週末要補考的舉手!」
「唰啦啦」,一大叢胳膊,彷彿豐收的甘蔗地。
學校規定要參加補考的是「有科目不及格」和「分數異常」的同學,先不說「分數異常」是怎麼算的,全年段所有人的各科成績,早就貼在公告欄裡展示了,不及格的那幾位,壓根沒有遮遮掩掩的機會。
也幸虧六門副科合併成了文綜理綜,不然全班的不及格人數怕是不止這麼些個。
「『分數異常』到底是怎麼回事?」李珍檬悄悄問旁邊的蔣雨辰。
「不知道啊,」蔣雨辰也壓低聲音說,「不過我聽他們講……好像是作弊被抓的人,報上去都算成『分數異常』。」
李珍檬「噢」了一聲,果然是校方給面子,再給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不過這次確實有些人的成績不太科學,」蔣雨辰說,「我也感覺到了。」
李珍檬那聲「噢」還沒結束,立刻強行剎住。
最近幾天她一聽別人說「作弊」,就覺得在說自己,做賊心虛;貼在公告欄裡的作文紙也恨不得一把撕了。
(明明不是自己要做賊的!)
「什麼不太科學啊……」李珍檬說,「比如?」
蔣雨辰扁扁嘴:「比如我們班的——」
「李珍檬。」窗外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頓時渾身一震,差點跳起來:「我沒有!」
「……來我辦公室一下。」連進門都懶得進的林落焰站在窗口說。
……什麼情況?難道這人把自己賣了?李珍檬跟著林落焰上樓的一路,腦中已經模擬出50種可能出現的場景。
剛才蔣雨辰驚訝的目光和驚訝中又似乎帶著一點不屑的嘴角,實在讓她無法想到好的結果。
林落焰大步走在前面,李珍檬故意拖慢步子跟在後面,努力假裝不是被前面那個人喊去喝茶的。路過楊老師辦公室的時候,李珍檬看到她窗臺上曬的那幾盆多肉倒是欣欣向榮,飽滿可愛。
「喲,林老師,」身後傳來多肉主人的聲音,「好久不見啊。」
李珍檬轉頭一看,楊老師抱著一摞書冊從17班教室走了過來。她穿的也是統一制式的工作西裝,卻偏在襯衣領子上戳了一顆鑽光閃閃的鴿子型胸針,不算太貴氣,但很小清新。
臉上的妝容也是溫文淡雅,直男根本分不清化沒化妝的那種。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林落焰也停了腳步,和楊老師打聲招呼,「你在新……新……新西蘭玩得還開心?」
「也就那樣,」楊老師客氣地笑了笑,「要不是趕上天氣不好,滯留機場,早就回來上課了。」
林落焰「噢」了一聲,點點頭。雖然李珍檬並不認為他知道新西蘭在哪兒。
「還是林老師厲害,我在朋友圈都看到你的採訪了——我還以為你只是普普通通地爬個山,沒想到……」楊老師恰如其分地抿嘴一笑,把表情控制在「欣賞」和「客套」之間;她看看他,又看看李珍檬,「那林老師你忙吧,新學期加油。」
「……稍等一下,楊老師,」林落焰說,「我從山上帶了點東西……覺得你可能會喜歡。」
楊老師一愣。
李珍檬也是一愣,可能比楊老師還愣。
這個人……是被冷風一吹太陽一曬,在珠穆朗瑪峰上頓悟了?
說著,林落焰把手伸進西裝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什麼東西來,握在拳頭裡遞給楊老師。
楊老師臉上紅了紅,也沒顧上有學生在旁邊,攤開手掌。
「噗」,一塊小石頭落到她掌心上。
「上次去的裝備還是差了點,爬不上山頂,」林落焰說,「這是我在能爬到的最高的地方撿到的山石,我想你那些小盆景裡可能用得上……所以帶過來了。」
說著他撓了撓頭:「本來想前兩天給你的,不過你一直不在……也不值什麼錢,就是白撿的。你不喜歡的話,扔了也沒事……」
「……不不不,我正好想要這麼一塊!來的正是時候!」楊老師連連搖頭,又連連點頭,「林老師有心了,在珠峰上還記得我……我的盆景……」
她抓著那塊小石頭,飛快轉頭望向窗臺上自己的多肉,二話不說,馬上往最大的那個花盆裡一戳:「你看!正合適!謝謝林老師!」
……行吧,李珍檬想,反正多肉不會喊疼。
但自己又做錯了什麼,要目睹這番古早校園言情劇般的場景?
然後兩人又(在她面前)聊了幾句。楊老師說自己在新西蘭買了些護膚品,林落焰曬傷了正好可以用得上;林落焰當然推辭說不必客氣。一番你來我往放在電視劇裡李珍檬會懷疑編劇惡意水時間的對話過後,兩人已經約好週末一起出門——因為開春了,楊老師「想買些新的小盆栽,來配這塊石頭」。
……可能這人真的在山上遇到什麼仙人點化,突然開竅了吧,李珍檬想。
然後林落焰告別楊老師,帶著李珍檬去了樓上他的獨立辦公室。
還是那麼小,那麼窄,那麼暗,唯一值得慶倖的是,經過這幾天的通風,那股黴味散了不少。
「話說林老師你為什麼不搬回那間辦公室去?」李珍檬順嘴問了一句,「孫老師應該不來了吧?」
「學校沒提啊,」林落焰說,「而且我一個人在這兒也挺好的,搬來搬去多麻煩。」
一個人也挺好的……李珍檬朝樓下楊老師辦公室的方向望了望。
「哦對了,剛才那個石頭你要嗎,」林落焰說著,走到辦公桌前,「我還有好多呢。」
他拉開抽屜,裡面頓時傳來「嘩啦」一響。
「自己挑塊喜歡的吧。」林落焰說。
李珍檬湊過頭去一看——大大小小,五花八門,各種形狀各種顏色的喜馬拉雅山石……滿滿地放了一個餅乾盒。
「原來你不是特地給楊老師撿的?」
「啊?」林落焰很莫名地反問了一句,「不是啊,我是覺得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留個紀念。但山上除了雪就是石頭,我就挑了幾塊大小合適形狀別致的帶回來——前兩天給身邊同事都分了一圈,楊老師她一直沒回來,所以今天才給她。」
……行吧,李珍檬想,可能有些人命中註定沒有女朋友吧。
不過只要楊老師不知道這件事,那就還有救!
於是李珍檬馬上搖頭擺手:「不要不要,我又不種花。」
「不一定要種花啊,我還撿了幾塊大的,帶回去給房東先生壓鹹菜缸了。」林落焰說。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李珍檬只想對著窗戶翻個大白眼來表達內心的感慨。
「那林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在腦內翻完這個白眼之後,李珍檬想起正事來了。
「哦,是這樣的,」林落焰把抽屜推上,裡面的石頭又是「嘩啦」一響,「響劍要請假幾天,你幫他把作業帶去吧。」
「請假幾天?為什麼請假呀?」李珍檬脫口而出,說完了又反應過來,「……為什麼是我給他帶作業,你又是班主任,又是師兄,難道不應該你去關心一下嘛……」
「他說家裡有事,」林落焰說,「具體什麼事反正問了也不說,我就給他批了兩天事假,」說著他朝李珍檬一望,「我給他送去的話,弄得跟家訪似的,他媽媽還要費精力招待我,平白無故給人家添麻煩——我看你和他比較熟,也去過他家了,就順便帶一下唄。」
雖然後半段話槽點眾多,但李珍檬的注意力全被第一句吸走了。
家裡有事……她大概知道是哪個有事。
難道段響劍去籌錢了?可是他現在在法律上只是一個未成年的高中生,他能做什麼?
「怎麼了?」林落焰看著她的表情不對,問了一句。
李珍檬看著地板,皺了皺眉。
……要不要把段響劍家裡的事告訴他?
但是就算告訴了林落焰……他又能做什麼?難道和段響劍一起,師兄弟兩個手持利器上門踢館,逼著高利貸銷帳?
那不成了黑吃黑了?
「……沒什麼,我知道了,」李珍檬說,「那我先把今天的作業給他帶去吧。」
林落焰點點頭:「麻煩你。」
「對了,林老師,」李珍檬又想起一個事來,「上次我從斬滄嘴裡聽過一個名字……他說——」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李珍檬回頭一看,班上的學習委員陳俊文推門要走進來。他也看到她了,腳下一個遲疑,猶豫著就要退出去。
李珍檬趕緊從辦公桌前退開:「那我先走了,林老師你忙吧。」
然後上午的課結束了,下午的課結束了,自習課結束了……李珍檬在教室裡磨蹭了一會兒,才慢慢吞吞地背著書包走出門去。
要是走得早,被其他班的同學看見——
「就是她……」「上次那個……」「哈哈哈哈……」「還有公告欄裡那篇作文……」
煩死人,李珍檬對天白眼。她寧可留下來背誦數學課本。
總算磨蹭到了五點半,李珍檬背著書包走到車棚——發現自己昨晚忘了給電瓶充電。
現在電驢暫時歇菜,並且要一直歇上好幾個小時。
李珍檬給段響劍發了條信息,問他在哪兒——當然沒有回復,他們紫陽宗弟子,手機只能在聊天打遊戲時開機。
……要不今天先回家再說?李珍檬看看屏幕,又給「劍在匣中」發去一個[抓狂]。
然後,在她決定推車回家的下一秒,天上下雨了。
並且在10秒內,從「滴滴答答」變成了「稀裡嘩啦」。
「轟——」,春雷都打起來了。
……下次出門前,天氣預報或者黃曆,至少看一個,李珍檬想。
——「李珍檬?」身後突然有人叫她,女孩子的聲音。
李珍檬回頭一看,是班上的葉黛大小姐;她好像也剛從教學樓出來,身邊跟著一個不知道是秘書還是助理還是管家的人,一手為她提著書包,一手為她打傘。
「你今天倒是挺晚,」葉黛過來兩步說,「沒帶雨衣?」
「……車上帶了,」李珍檬說,「但是車沒電了……我還得推著走。」
葉黛揚眉一笑:「那你運氣可真好——上我家的車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7:39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節課
李珍檬也覺得自己運氣很好,一直都很好 。
小時候爬高摸低砸碎了很貴的花瓶,結果花瓶裡掉出媽媽丟了很久的戒指,讓她免了一頓罵。
幼兒園的時候因為午睡太皮被老師罰站不許吃點心,結果當天的點心不乾淨,除了她以外的小朋友全拉肚子了。
小學上學忘記帶課本,幸虧那節課講試卷,而自己因為全對滿分的成績被實實足足表揚了一節課。
初中逛街丟了錢包,自己的錢包哭唧唧沒找到,找到一個裝了鉅款的密碼箱,交給警察叔叔之後沒兩天,失主帶著錦旗來學校謝她了。
還有最近,不幸被一個千年熊孩奪舍,然而對方對女高中生生活意外充滿熱情,不但替她收拾房間,哄好親媽,還一不小心考了個年段前十。
……雖然仔細想想,好像都是先禍後福,因禍得福的樣子——不過總比光有禍祟沒有福強。
這一次也是,雖然電瓶車沒電,又天降大雨,還肩負著要給失聯的緋聞對象送作業的艱巨任務——但正好就遇到了又善良又有錢的大小姐。
大小姐還讓她上了自己家幾百萬的豪車,從車載小冰箱裡拿出印著外文標簽的飲料給她喝,並且親切詢問她家住哪兒,怎麼走。
「那就先送你回家吧,」葉黛轉向前面的司機說,「去完那個小區,再去小吃街。」
大奔的車燈在雨幕裡亮起,安靜平穩地駛上馬路。
「這麼大的雨,還去小吃街呀?」李珍檬「滋溜溜」地吸著果汁,順嘴問了一句。
「對呀,黛黛你先回家去吧,」坐在副駕駛的助理說,「小吃街那兒我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那麻煩周叔叔了。」說完,葉黛往椅背上一靠,打了個秀氣的呵欠。
「是有什麼事?」李珍檬又問。問完她也覺得這話有些多餘——明明跟葉黛也不是太熟,又瞎打聽什麼八卦。
「一點小事,沒什麼,」葉黛說,「前兩天家裡另一輛車被人蹭了,對面賠了錢,車也已經返廠補漆去了——結果不知道誰告訴我爸,說蹭車的是個擺小攤的大姐,家裡就幾千塊的積蓄,這十萬還是找高利貸借來的。」
李珍檬被果汁噎了一下。
「我爸聽說之後,心裡過意不去,非要把這十萬塊還給人家,」葉黛說,「對面非不要,他非要——所以今天讓周叔叔直接給人當面送支票去了。」
副駕駛座上的助理彎了眉毛笑笑:「董事長就是心善。」
「……那,你們現在是去小吃街送錢?」李珍檬問。
「我下班正要過去,突然天下雨了,黛黛來電話說今天放學被老師留了一下,比平時走得晚,讓我順便去接她,」助理說著,從後視鏡裡朝李珍檬一望,「沒想到還能順便再捎上一個小同學。」
「黛黛這方面也像董事長,心地好。」兩頭誇的雙效馬屁,但聽起來十分真誠。
只是小同學完全沒聽見後半段話,弄明白這件事之後,她差點要從車座上跳起來說——「那我跟你們一起去」。
但她又想了想——不管這會兒在攤上的是段響劍還是他媽媽,自己出現……好像都不太合適。
畢竟這種事,少一個熟人看見,就少一分尷尬;段響劍想必也不願意在她面前接過那張支票。
「現在還真有這樣的家庭啊,連十萬塊閒錢都拿不出?我以為有本錢擺攤做生意的,至少也是小康以上了吧。」葉黛突然冒出一句。
「……小本生意沒多少錢的,」李珍檬說,「還要起早貪黑,又辛苦,又難賺。」
「這樣啊,」葉黛點了點頭說,「如果真是這樣,那確實不能要他們的錢——我們這兒『哧哧哧』噴幾下漆,人家好幾年就白乾了。」
「黛黛真是懂事又體貼,到底是董事長的女兒。」助理不失時機地誇讚道。
……雖然說起話來總讓人覺得高高在上,但這姑娘本心不壞,李珍檬想。
畢竟對她這種錦衣玉食的大小姐來說,早出晚歸擺攤謀生的單親家庭,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沒見過的東西,當然無法想像。
像之前說的一樣,大奔先把李珍檬送到了家,然後載著葉黛轉頭回去了。李珍檬上了樓,放下書包拿出手機,從林落焰的扣扣群裡找到葉黛,給她發了條信息,謝謝她的「順風車」。
葉黛40:客氣什麼[ok]
雖然只是普通的簡單客套,但腦中浮現出葉黛淺淡的笑容,平靜到有些高傲冷漠的眼神之後,李珍檬還是覺得——似乎被她從雲端俯視了。
不行,不能這樣,李珍檬想,只是生活環境不同而已,為什麼要對別人有這種毫無根據的猜忌呢,過分,不行,不可以!
何況人家今天才剛剛做了件好事呢!
想到這裡,李珍檬又看了一眼聊天列表——段響劍還是沒有回復。
元氣小檸檬:你的作業在我這裡,本來今天要給你送去的,結果下雨了,我的車也沒電了[尷尬]
元氣小檸檬:明天你去學校嗎?或者我給你送到攤上去?
李珍檬等了會兒,沒等來回復,只有媽媽在樓下催自己下去吃飯。
元氣小檸檬:[敲頭][敲頭]
12小時過去,最新一條信息還是[敲頭][敲頭]。
教室裡,小結巴旁邊的位置依然是空的,昨天放學的時候什麼樣,今天上學來還是什麼樣。
……也許他是覺得,反正自己請了兩天假,要是提前回來,豈不是吃虧?
李珍檬又朝教室另一邊望去,葉黛倒是來了,一邊玩著手機,一邊吸溜杯裝酸奶。
(但她總不能直接過去問:你昨天見到段響劍了嗎?)
李珍檬扁扁嘴,剛要回頭繼續看書,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劍在匣中:謝謝你,你把作業放我桌上吧
劍在匣中:我下午回學校
元氣小檸檬:[驚訝][驚訝]
元氣小檸檬:大哥你昨天做什麼去了?
劍在匣中:已經沒事了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你現在在哪兒?
劍在匣中:沒事,已經解決了,我下午就來
劍在匣中:[摸頭][摸頭]
元氣小檸檬:???
然後對話中斷,李珍檬再刷更多的問號,那一邊也沒動靜了。
李珍檬把上面這幾句話來回看了幾遍,除了段響劍下午回學校,什麼也沒看明白。
她都還沒說是什麼事,他就說已經解決了?
李珍檬放下手機,想不出來。
(但臉上好像有點熱……難道因為那兩個[摸頭]?自己又不是小孩子!)
下午第一節 課上課前,段響劍終於出現了,正好和午自習下課鈴聲一前一後。
他剛背著書包走進教室,馬上有後排男生大聲起哄:「歡迎大哥回來!」
「好。」段響劍說。
表情十分冷淡,彷彿在跟路燈說話。
「……大哥昨天幹嘛去了?」有不怕死的繼續追問道。
「沒。」
「大、大哥……你的,作業……」小結巴把李珍檬放下的本子遞給他。
「嗯。」
……只剩一個字了。
他剛轉學來的時候至少還能說上兩個字。
李珍檬轉頭看看他的表情——從額頭到下巴,整張臉都在說「滾」。
已經不是「老子很酷」,而是「老子很凶」。
看來事情不但沒有解決……反而好像更嚴重了?
很凶的那個人剛剛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突然又站起來,朝李珍檬一望。
李珍檬下意識地一縮腦袋。
對方的眼神比剛剛的「老子很凶」稍微緩和了一些,變成了「老子偶爾沒那麼凶」。
然後他走過來,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中,把一個東西放在她桌上。
「你的手機,我幫你拿來了,」段響劍說,「殼也有點裂開,但是型號太舊了,店裡沒有合適的替換殼……我就給你貼了一下。」
「……哦,謝謝。」李珍檬把手機翻過來,看到背殼上貼了一隻小豬佩奇。
還難為他特地去買這豬頭的貼紙了。
旁邊的偶像小姐姐突然湊過頭來,朝那貼紙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你們——」
「沒有!」李珍檬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不說都沒有,說了更沒有!」
蔣雨辰眯了一隻眼,從眼角裡看她,然後輕「哼」一聲,轉回頭去了。
下午的兩節課上完,還是沒有人敢去和段響劍搭話。
他也什麼話都沒說,眼睛看著窗外,手裡轉著鋼筆——和剛來的時候一樣,明明和大家坐在同一個教室裡,卻彷彿身處不同的空間,無法進行信息交流。
李珍檬拿到小豬佩奇限定版諾基亞之後,也再沒有和他說過話。
雖然她倒是有很多事想問。
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晃來晃去晃了一圈,還是決定點開那塊空白的扣扣頭像。
元氣小檸檬:大哥[尷尬]那天你走了之後,顧叔叔跟我說了些事
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沒什麼
劍在匣中:不管他說了什麼,你都不用管
李珍檬還在輸入的手指頓時就停了下來。
說的也是。
她只不過正好路過,正好在場,正好知情罷了……幹嘛對人家指手畫腳問東問西。
還真以為自己是……哼。
李珍檬掀開桌板,要把手機扔進抽屜去,一瞥眼看到抽屜角落那本書——《沉默之道》。
……哼!
自習課的鈴聲響了,李珍檬抽出課本翻開練習冊,「哢噠」一聲按下筆頭,在空白的練習試卷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別人家的閒事,哪有自己的作業重要。
她一口氣「唰唰」寫完一面試卷,剛要停筆看看時間,突然聽到教室後門「吱呀——」一響。
然後旁邊的蔣雨辰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你看外面……段響劍怎麼和葉黛出去了?」
聽到這話,李珍檬想都不想地抬頭朝走廊上一看——只看到一前一後的兩個背影。她又回頭看看教室,段響劍和葉黛的座位確實空著。
「就正好一起出門,有什麼奇怪的?」李珍檬說。
「就是奇怪。」蔣雨辰說。
「可能……可能一起被老師叫了?」
蔣雨辰不說話,轉頭看她。
眯著眼睛看,挑著眼睛看,左看右看。
「……你幹嘛?」李珍檬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你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在想什麼。」蔣雨辰說。
李珍檬確實想了什麼,但估計多半不是蔣雨辰以為的那個什麼。
……也許也有一點那個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
「空間牆裡那個視頻,你和大哥他——」
「……別說了,要臉!」
李珍檬立刻捂住耳朵轉過頭,做作業。
又過了一會兒,段響劍和葉黛一前一後一起回來了;再過一會兒,自習課結束,放學鈴響,李珍檬一邊收拾書包,一邊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段響劍走到葉黛的桌子前,正在和她說話。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到葉黛眉梢一揚,唇角一勾,笑著說了聲「好」。
……什麼「好」?他們在說什麼?
她可極少看到這位大小姐這樣笑,笑得彎眉細眼……好像屈尊從雲端下落凡間。
然後兩人又一起從教室後門出去了。
所以……葉黛已經知道蹭了她家賓利的是段響劍的媽媽了?
段響劍也知道……日行一善地免了那十萬塊補漆費的,幫他媽媽解了燃眉之急的,是葉黛家了?
講道理這並不是什麼壞事——但李珍檬感覺十分奇怪,一點都不好。
然而這個「不好」又來得飄忽莫名,既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也不知道能放到哪兒去……既不理直氣壯,也不名正言順,偏偏又強硬又蠻橫,彷彿一蓬被風吹來的蒲公英,隨隨便便地就往她心上一落,生根發芽,賴著不走了。
於是李珍檬感覺更不好了。
就連晚上段響劍發消息給她,說有張昨天的作業試卷沒找著,是不是被她夾在哪兒了——她都懶得回復。
劍在匣中:[疑問][疑問]
劍在匣中:人呢?
劍在匣中:不在?
劍在匣中:我去問問周亮,你忙吧
李珍檬看著這幾行字,一直看到屏幕自動熄滅,然後她在書包裡找了找,發現那張試卷已經被自己寫上名字做完了。
(一模一樣的試卷做了兩遍都沒發現……感覺超級不好。)
之後的兩天,李珍檬還是看到那兩人一起在自習課消失,一起在放學後出門……蔣雨辰「哼哼唧唧」地說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話,李珍檬倒寧可她來檢查自己的作業。
她感覺那些蒲公英們似乎長出荊棘,長出倒刺,枝幹日益粗壯,葉片間淌下濃稠的毒汁——根本就是遭受核輻射的變異物種,彷彿再過一天,就會進化出血盆大口,「啊嗚」將她吃掉。
偏偏她還做不了它們的主,只能任由它們胡作非為,無法無天。
她本想找個什麼理由和段響劍搭話,順便旁敲側擊地問問這個問問那個……但頭頂的八卦天線有點立不起來。
聊天框裡的內容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還是手指一點,退出扣扣。
太奇怪了,明明她平時超喜歡打聽別人的八卦的。
直到週末,李珍檬這種不好的感覺才被短暫的假期稍微緩解。
雖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看不到讓她感覺不好的人了,蒲公英們暫時枯萎,不能作妖。
當前時間是上午9點,不對,是9點——至少要從10點以後,週末的「上午」才算開始。
李珍檬躺在床上,大腦和天花板一樣空白,整個房間裡心情最好的可能是窗簾上的粉紅色豬頭。她左右翻滾了十幾個回合之後,無所事事,只好起床。
起床前的又一個翻身,她看到床頭的那本線裝風格舊小說。
《響劍傳》。
裡面記錄了某個人過去的一生。
要說八卦……這本書裡大概滿是他的八卦。
老實說,李珍檬最開始是因為林落焰才對這本書產生好奇,然而當時她被豎排的繁體字,還有佶屈聱牙的文言文勸退,看完「林落焰」出場的部分之後,就翻不動書了。
這段時間裡,雖然她又因為各種原因,幾次重新翻開這本書,但每次都是「唰啦啦」掃過,一目十行地搜尋自己需要的信息,從未認真看過「林落焰」離開之後的劇情。
李珍檬下意識地伸手拿書過來,隨意翻開一頁。
……但之後的劇情又能怎樣?無非是「段響劍」刻苦修煉,提升境界,間或下山降妖除魔,一步一步揚名立萬——還是從回憶錄的角度來寫的,想來也和普通老男人功成名就之後,在飯桌上杯盞間,打著醉嗝剔著牙,得意洋洋的吹牛產物沒有多大區別。
哼,老東西。
……對,他就是個活了幾百歲,又死板,又孤僻,又自稱長輩倚老賣老……又和林落焰一樣直男,情商欠費的老東西。
年紀都能做自己祖宗的祖宗了呢!
竟然還能想出「給你買小豬佩奇奶片」這種傻到極點的道歉手段——什麼意思?覺得她還在吃奶?
李珍檬上小學之後,大人都不會這麼哄她了呢!
也就他能想得出,反正全班同學在他看來都是小他幾百歲的小孩子!
所以……所以自己又有什麼好「不好」的。
想到這裡,李珍檬把剛剛翻開書頁的手縮回來了。
有什麼好看的,起床!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前方線報,楊老師發現阿林送給自己的喜馬拉雅山石在年段裡幾乎人手一塊之後,雷霆震怒,當場決定鴿掉原定於明天下午出發的花鳥市場之行
小福蝶:截至發稿,阿林還在監考,暫時對此事一無所知
小福蝶:[推眼鏡]
小福蝶:……
小福蝶:人呢!週末都還沒起床嗎??
天道酬勤:今天補考吧,常冒泡的那幾個看來都不及格[摳鼻]
天道酬勤:我就說聊八卦影響學習成績[摳鼻]有這工夫還不如多做幾道題
微風泡泡:這麼看來小福蝶不在補考名單當中[推眼鏡]可以排除好多人了
小福蝶:……
元氣小檸檬:阿林這個事我差不多早猜到了,並不意外也不驚喜
小福蝶:……
布拉德汪:速報速報!
小福蝶:……
小福蝶:[大哭][大哭][大哭]
布拉德汪:剛剛從考場得知的消息,我們班真有作死的,補考還作弊,當場被抓!
生魚片:!!
微風泡泡:!!
小雨滴答:!!
血之寫輪眼:!!竟然作弊??
鋼鐵白兔:!!竟然還有小福蝶不知道的事??
小福蝶:……
小福蝶:[大哭][大哭][大哭]
天道酬勤:……怎麼一下子全冒出來了,你們剛才在潛水嗎
甜甜甜桃子:不許欺負小福蝶!
甜甜甜桃子:[摸頭][摸頭]
小雨滴答:補考已經結束了?是誰作弊?
李珍檬看了一眼時間,上午11點——雖然她剛剛開始吃早飯,但這半天的補考科目應該已經考完了。
據說這次雖然是補考,但比前一次的正式考試更加嚴格,分數和前次摸底考一樣,計入平時成績。因為補考人數不多,每個考場只坐10個考生,配置2名監考老師,教室前後都有攝像頭——雖然不能一次性杜絕,但旨在震懾考場作弊行為。
並且作弊名單(如果有的話)會在家長會前發放到各班班主任手中,要求各班在家長會上點名公佈,同時寫入該名學生學籍檔案,算作記過。
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人冒死作弊?
李珍檬頓時坐直了,把杯子裡的牛奶一口氣喝幹。
天道酬勤:@布拉德汪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微風泡泡:我也覺得,我們班同學雖然蠢……但也不會蠢到頂風作案吧?
布拉德汪:……說來慚愧,我上午在補考[冷汗]
布拉德汪:我的位置靠走廊,試卷快做完的時候聽見外面有老師說作弊的事
布拉德汪:一個老師說小林這不是你們自己班的嗎 [冷汗]
甜甜甜桃子:……
小雨滴答:……
血之寫輪眼:……所以是誰?
布拉德汪:不知道……
布拉德汪:他們是邊走邊說的,我沒聽見他們說名字[冷汗]
微風泡泡:……
天道酬勤:……
張彥明01:……這不是給阿林當場難堪了嗎
甜甜甜桃子:誰呀這麼不要臉![抓狂][抓狂]
鋼鐵白兔:家長會什麼時候呀?好像作弊的人要通報?
張彥明01:下週五晚上
張彥明01:到時候等著阿林報名字吧
生魚片:[歎氣]
血之寫輪眼:[歎氣]
李珍檬也放下手機,歎氣。
本來想刷群開心開心的,沒想到刷完更不開心了。
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個週末,李珍檬過得比上學期期末還要低沉。這一下午,她幫著媽媽打掃房間,又替爸爸收拾陽臺上的花,書房裡的書,還把家裡三個人專用的杯子和碗筷都洗了刷了消毒……她把平時爸媽不催她就不會幹的活全都幹了一遍,聽了足足一下午的表揚,甚至還得到了晚飯吃炸雞腿的獎勵——
但她還是喪氣得像隻被太陽曬癟了的青蛙。
誰說不高興的時候做家務就會高興起來的……李珍檬只想打爆雞湯釀造者的狗頭。
不知是自己垂頭喪氣得太過明顯,還是突然勤快得太過反常。吃飯的時候,爸爸問她怎麼了,怎麼好像不太開心?
「朋友家裡有事……都不跟我說話了」。李珍檬隨口說道。
……不對,這是什麼鬼原因?毫無邏輯毫無關聯,簡直就像一隻隨手撿了屍塊拼湊起來的縫合怪。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之後,李珍檬只想用雞腿噎死自己。
「這樣啊,」爸爸說,「那還真是不好說……不如你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吧。」
「……還能這樣的嗎?」
「人家沒說,就無事發生;人家說了,向你求助了,就盡力幫助——這不就行了?有時候不管閒事也是對別人的尊重,」爸爸說,「人家不想說,可能是覺得沒必要,也可能是覺得說不出口。」
「那如果我非要知道呢?」小聲嘟囔。
爸爸一挑眉:「怎麼,難道你是因為『不過是家裡有事而已,居然就不理我了』這種糊爛原因,在發脾氣?」
……不幸,大概是被言中,至少是被言中了一半。
李珍檬惱羞成怒得又吃了一個雞腿。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反正明天還有一天假期,不做作業也沒關係的時間段。
李珍檬躺在床上,前思後想,決定還是照爸爸說的,假裝無事發生過。
這話是對自己說的,希望自己聽話。不要因為這段時間裡過於密集的……那個什麼胡說八道,就有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
——「確實挺亂,比你房間還亂。」
腦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十分熟悉,並且在聽到的瞬間就讓李珍檬皺了眉頭。
「……又是你,」李珍檬壓低聲音說,「你來幹嘛?!」
說完她飛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玉珠鏈子還在,不怕!
「我幫你收拾房間,幫你考了個高分,你不提要謝,竟然還朝我發脾氣,」斬滄一聲冷笑道,「沒規沒矩的——林落焰就是這麼教你的?」
李珍檬剛要說話,門外傳來媽媽上樓的腳步聲。她趕緊跳下床掩上門,飛快地閃身到書桌前,正襟危坐。
希望媽媽從門縫裡看見的是一個專心用功的背影——並且因此而悄悄離開。
果然,腳步聲在自己門外停了一停,然後朝主臥過去了。
李珍檬稍微鬆了一口氣。
「你到底有什麼事?」對著空白作業說的。
「有件事要與你商量。」
口氣十分囂張,比起「商量」來,更像是「有個任務要吩咐你去做」。
「借你之口,幫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斬滄說。
李珍檬馬上想到了一個名字:「翔光?」
——「翔光也是你叫的?!」斬滄立刻毫不猶豫地喝斷她,嗓門大得李珍檬腦殼裡都快有回音。
「……哦,那我不幫了,」李珍檬說,「你自己去問段響劍吧,反正也不關我的事。」
斬滄不說話了,聲音消失,房間裡安安靜靜,只有李珍檬「啪嗒」「啪嗒」按動圓珠筆的聲音。
這安靜持續了一分鐘左右之後,李珍檬面前的空氣突然開始波動,有一個淡淡的人形逐漸從空氣裡顯現出來,彷彿白紙被水打濕後,顯露出紙面下的底紋。
一個小小的孩童的身影出現在李珍檬面前——身著白衣,高束黑髮,眉間落了一點朱砂,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雌雄莫辯,玉雪可愛。
如果只看臉的話。
「是斬滄冒犯了,」斬滄低頭拱手,似乎作了一揖,「姑娘恕罪。」
「……你還是像剛才那樣跟我說話吧,」李珍檬說,「我是指……用詞上。」
斬滄本能地就要翻出一個白眼,眼皮都抬了一半,又被他咬牙忍住,轉化成一個溫文有禮的微笑。
「姑娘說得對,我確實放心不下翔光……但眼下只有響劍一人知道他的下落……」斬滄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所以……所以麻煩姑娘……」
這才是「商量」的正確態度,李珍檬「哼」了一聲,瞥眼看那個小人兒。
「那翔光是誰?」
「……翔光是你叫的嗎!」小人兒頓時橫眉豎目,像隻超凶的奶貓。
「哦。」李珍檬「啪嗒」按出圓珠筆,低頭做作業。
斬滄吸了一口氣,眉頭皺得像肉包的褶子,那粒朱砂彷彿都要掉下來了。
「……我是說,麻煩你幫我向響劍打聽一下,」嘴巴一扁,委委屈屈的語氣,「就是關於……」
「關於翔光。」
「……對,關於翔光……」
「知道了,」李珍檬放下筆說,「可是就算我去問,段響劍也不一定會告訴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斬滄攏了雙手,對著李珍檬長作一揖。
「那就拜託姑娘——事成之後,斬滄願受姑娘差使……三次。」
他的身影又慢慢消失了。
……行吧,李珍檬想。
雖然不知道這……東西能做什麼,但有總比沒有好。
李珍檬看了一眼旁邊桌上的手機,想了想,又想了想,拿過來,給「劍在匣中」發了一個[尷尬]。
元氣小檸檬:大哥,剛才斬滄又來了
這句話等了24個小時,李珍檬都把假期作業做完了,也沒等到回復。
然後新的一周就開始了。
這一周的氣氛註定無法歡快——摸底考,家長會,還有那個「丟盡我們班的臉」的作弊者。週末的時候,有人把參加補考的全員名單貼在群裡,然後直截了當甩了句話:全是作弊嫌疑人。
群裡當時就炸鍋了,罵的鬧的拉架的吵成一片。一群人表示我清清白白端端正正去考個試,怎麼就成嫌疑人了?另一群人表示你清清白白那這麼心虛跳出來做什麼,考場上抓到的作弊的,總不可能是沒去考試的人吧?
兩群人結結實實吵了半來個小時,都是真動了氣的。班長出面賣了個哭唧唧的萌,也沒能讓大家安靜下來。
元氣小檸檬:你們這樣不好吧?阿林從來不亂懷疑人的,別的班級猜疑我們,他還要幫我們噴回去
元氣小檸檬:怎麼我們自己人反而互相潑起髒水來了?
微風泡泡:就是說!連具體怎麼回事都還沒有證實,一個個都在興奮什麼??
微風泡泡:再怎麼吵,家長會就知道結果了呀
圓圓朵朵:如果阿林又冒出什麼奇怪的想法,不在家長會上點名呢?
微風泡泡……
鋼鐵白兔:反正都是那個人的錯——丟大家的臉也就算了,現在還破壞班級團結!
鋼鐵白兔:一定要把他找出來,吊起來,打死!
當時群裡倒是安靜下來了。只是李珍檬睡前又刷了一下扣扣,發現班級群的群員人數只剩下二十幾個。
補考的沒補考的,退了不少。
「劍在匣中」也不見了。
……有時間退群,沒時間回信息?
李珍檬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一肚子怒火都化作一聲「哼」。
……哼!
當前時間是早上7點,這學期年段裡調整了值日輪流表,18班又增加了一塊班級包幹區,所以每個同學每個月都要輪到至少一次打掃包幹區。
包幹區的值日工作兩人一組。李珍檬這一組,另一個值日生是「劍在匣中」。
「周亮有事,我替他來,」段響劍說,「不高興的話怪周亮吧。」
「……我不是『哼』這個。」
然後兩人都不說話了,默默掃地,默默地把學校圖書館前的小草坪都掃禿了。
李珍檬對自己說了二十幾遍「假裝無事發生過」,然後假裝無事發生地開口:「大哥,前天晚上我在家,斬滄又來了。」
「我看見你的留言了。」段響劍說,面無表情地邊掃地邊說。
「……那你是故意不理我了?」
「我看見的時候都過去好幾分鐘了……我想你沒有後續消息過來,應該沒事吧。」段響劍說,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平直。
……明明之前還說過,「要是斬滄再來就聯繫我」。
李珍檬又氣哼哼地掃地,掃得草葉亂飛。
「……對不起。」段響劍說。
李珍檬發現他這三個字說得倒是挺溜,可能紫陽宗還有一條門訓是「遇事不對先道歉」吧。
面前的人也默默掃地,「嘩啦啦」「嘩啦啦」。
李珍檬轉頭看他。
「大哥,你那兩天為什麼請假,」李珍檬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把掃帚停了停,又繼續「嘩啦啦」。
「沒事了,」段響劍說,「上次那筆錢……已經沒事了。」
李珍檬跑到他面前,用眼睛盯著他的眼睛。
他什麼都沒有看,半垂的鳳眼中彷彿彌漫著一片霧氣。
「那你為什麼比之前更不高興了?」李珍檬說。
雖然爸爸說過,不管閒事是對他人的尊重……但她還是想知道。
想知道他為什麼皺著眉,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突然就不理她了。
為什麼前兩天的時候,和葉黛——
「原來你今天值日啊,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學校了。」身後響起一個女聲,就是李珍檬剛剛想到的那個人。
葉黛從小路那一邊走過來,一直走到跟前,才好像剛剛看到這兒還有一個人。她朝李珍檬意外地一揚眉,然後淡淡一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有啊,」李珍檬說,「只要不故意來扔垃圾,就不打擾值日生做值日。」
葉黛沒有理睬這句話,目光一轉,望向段響劍。
「既然今天來了……那等會兒段響劍你去和林老師解釋吧,」葉黛說,「具體的事,之前周叔叔也跟你談過了,如果有什麼後續要求,也可以提,沒關係——這個主我能做。」
「……知道了。」段響劍說,手裡的掃帚一刻也沒有停下。
葉黛笑了笑,慣常的高高在上的笑容。
「那就這麼說定了,」她說,「阿姨也是好人,你們將來有什麼麻煩,儘管開口,不必客氣。」
「……嗯。」
然後葉黛又朝李珍檬笑笑道別,轉身就要去教學樓。
「……葉黛,」李珍檬忍不住叫她,「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葉黛的腳步一停,轉過身,黑白分明的眼睛朝她轉來。
「沒什麼,一點小事,」葉黛說,「互相幫助,人情來往。」
說完她繼續朝前走去,很快拐了個彎,看不見了。
「……什麼人情往來?」李珍檬轉頭問段響劍。
對方不說話,掃地。
「我知道那輛車是葉黛家的,她爸爸也確實人很好……」李珍檬說,「所以你幫她什麼忙了?」
其實她隱隱約約已經猜到了,但有些話非得從本人口中聽到,才能讓自己信服。
段響劍微微抬頭,朝她一望。
「……她說週末的補考要計入平時成績,她申請留學的那所學校,很看重高中階段的分數……」段響劍說,「所以……所以我說我可以幫她訂正錯題……」
「我才不信,」李珍檬說,「光是訂正錯題,為什麼要跟林老師解釋?」
段響劍不說話了。
「還有她剛剛說,有什麼要求可以繼續提……」李珍檬說,「這是人情往來?什麼人情往來?」
段響劍不說話,把自己面前的落葉都掃進簸箕裡,又上前兩步,把李珍檬的那堆葉子也掃進去。
「……大哥你不會做什麼不好的事吧?」李珍檬低頭湊到他面前,看他的眼睛,「因為那十萬塊錢……?」
段響劍也抬起頭來看她。
「錢是這個俗世上最好的東西,」段響劍說,「最大的好處不是能讓你得到想要的,而是能讓你拒絕不想要的。」
「……我沒錢,那就只能接受了。」他說。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8:06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節課
有錢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更可以拒絕不想要的東西——李珍檬離實現前一句話都暫時有段距離,要她理解後一句,實在超出她目前所掌握的知識範圍。
「這是什麼意思?」李珍檬皺著眉頭說,「你不要跟我囉囉嗦嗦講道理,就直接告訴我,她……葉黛她讓你做什麼了?」
段響劍劃拉幾下掃帚,把最後的葉子掃進簸箕。
「你管這個幹嘛?」他抬頭看李珍檬,「你這麼想知道,是對別人家的閒事感到好奇,還是對遭受不幸的同學表示同情?」
李珍檬一時語塞,只覺得心頭冒火,但又說不清楚。
段響劍看她一眼,接過她手裡的掃帚,收拾了剩下的清掃工具,轉身走了。
「小孩子,」邊走邊抿著嘴小聲說,「一輩子那麼長,要想活得好看……往後還有的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的時候。」
他之後又說了幾句,但李珍檬只聽到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
李珍檬同學,到今天為止,大約16年零3個月大,這一位兩世為人的修仙者看她,恐怕就和她看一隻滿地打滾的小狗,一樣一樣。
不,狗還能活十幾年呢——在他眼裡,她恐怕壓根就是一隻「嘰喳」亂跑的雞仔。
什麼都不懂,腦子空空,嘴裡還要「嘰哩哇啦」吵個沒完。
人家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她還要像狗仔隊似的追著問他。
問到了又能怎樣?滿足了惡俗的好奇心,還是居高臨下的同情心?
前面的人已經走出幾步了,又停下來看她:「不走?馬上上課了。」
雞仔吸了一口氣,蓄力,衝刺——衝到段響劍面前提腿就是一踹!
踹在他膝蓋窩上,踹得他措不及防地腳步一晃,差點摔倒。
「……你幹嘛?」
沒給他說第二句話的機會,李珍檬又「噠噠噠」一溜煙飛快跑走,像隻鴨子,屁股上著了火。
然後上午的課開始了。
第一節課,強制重播葉黛剛才說的話,逐字分析主要內容,提取中心思想。
第二節課,強制重播段響劍剛才說的話,但因為實在令人惱火,放棄分析主要內容,放棄提取中心思想。
雖然李珍檬現在已經稍微冷靜一些了,也知道自己是亂發脾氣,毫不占理——也知道段響劍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或者說……有道理極了。
李珍檬迄今為止16年多的人生中,面對過的和即將面對的大小麻煩,繞來繞去也沒繞出「學校」這一方井口。她經歷過的最難受的「身不由己」,是來這個18班;最嚴重的「迫不得已」,是名字被寫到「體育特招生」下。
當時她還覺得天要塌了。
她站在眼前的起點上,所能想見的最大的難題,對未來生活的最大的擔憂,也不過是在兩年後的那一場決定人生的考試。
對,她甚至覺得那一場為期兩天的考試就能決定她剩下幾十年的人生了——畢竟父母老師都是這麼說的。
也許是坐井觀天,但這井裡至少不會有風浪,不會有毀天滅地的災厄降臨。
而這一位丹鳳眼的劍修,在數倍於她的漫長的年歲中,所經歷的「身不由己」「迫不得已」……也許是她根本沒有聽說過,也無從想像的。
所以他說她「小孩子」……還真的沒有錯。
——但李珍檬就是生氣。
就是要發脾氣。
理解和接受,本來就不是一回事。
剛才那一腳踹的,雖然不占理,但她不後悔。
……不過是不是應該跟人家道個歉?
李珍檬轉頭朝教室那邊一望,段響劍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黑板;也許是感覺到了這一邊的注視,他突然也朝李珍檬望過來——
然後飛快地斜眼,轉移視線,留下一個隱隱約約的白眼。
——不!不但不想道歉,甚至還想再踹一腳!
李珍檬氣哼哼地上完兩節課,氣哼哼地排隊,氣哼哼地下樓課間操……伸胳膊伸腿的時候一度妄想不小心打到隔壁隊伍裡的什麼人,然而那個什麼人沒來做操,算他走運。
然後課間操結束,她氣哼哼地被蔣雨辰拖著一起上樓去了;畢竟女高中生都是以連體嬰的姿態行動的。
「你們怎麼吵架了?」連體嬰姐妹說。
「沒有。」
「我都沒說『你們』是誰。」
「……不管是誰,沒有吵架,」李珍檬說,「我這麼與人為善,怎麼會吵架。」
本來就是單方面的發脾氣而已,不叫吵架。
「我是說班級群裡那些人,」蔣雨辰看了她一眼,「我昨天就半天沒看群,怎麼『呼啦啦』退了一大片?」
「……哦,可能是吵架了吧,」李珍檬說,「就為那個作弊的事……」
這麼說完李珍檬才意識到,今天教室裡意外安靜,平時做完課間操回教室這一路,班上那幾個男生簡直吵得像猴子回山,但今天一個個板著臉,目視前方,互不搭理,彷彿身邊是一個會走路的假人。
「作弊的那個到底是誰呀,真煩,」蔣雨辰嘟囔了一句,「不過話又說回來……週五家長會上不是要公開點名嘛,這幾天都忍不住?有什麼好吵的。」
「公開點名是學校的要求,」李珍檬扁扁嘴說,「但阿林他……」
她才說了一半,旁邊的人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說的也是。」
學校是這麼要求的,但林落焰無視要求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兩人路過大廳的時候,李珍檬一轉頭,看到班上的陳俊文站在公告欄前,拿著手機,看一眼公告,又看一眼手機,好像在校對什麼東西。
她撞了蔣雨辰一下,連體嬰姐妹的八卦天線同時豎起。
「陳俊文,你看什麼呢?」偶像小姐姐出聲問他。
學習委員轉過頭來,看了看她們,又低頭看一眼屏幕,把手機揣回兜裡。
「我在看……班上有哪些人第一次考試分數及格了,但還是參加了補考,」陳俊文說,「我想這樣核對一下,應該可以找到作弊的人。」
他這麼一說,李珍檬也想到了:所有人的分數都公佈在公告欄,及格沒及格一目了然;昨天班級群裡又有人發了補考名單——兩相對照之後,馬上就能知道哪部分人是因為「分數異常」而參加的補考。
「但如果這個『分數異常』裡,本身就包括了沒及格的人呢,」蔣雨辰說,「辛辛苦苦作弊了還是沒及格——以我們班同學的智商,也有這個可能啊。」
陳俊文點點頭:「我也考慮到這種情況了,所以等會兒回去還要再具體分析。」
「你不會是小福蝶吧?」李珍檬說。
「……怎麼可能,別瞎猜,」陳俊文很是嫌棄地皺了眉頭,「我是根據具體數據客觀分析的,不是那種捕風捉影的八卦消息。」
「他肯定不是小福蝶,」蔣雨辰說,「小福蝶沒有補考,陳俊文週末可是去補考了的。」
「噢,對,」李珍檬也想起來了,「補考名單上有你——」
說完她又意識到了一件事,立刻繞過滿臉通紅,拼命說著「我那是意外」「意外」的陳俊文,幾步走到公告欄前,一目十行地掃過上面的名字。
找到了——葉黛,091840,年段排名631。
雖然基本算是墊底的名次,但她全科及格了,擦線及格。
李珍檬又拿出手機,打開班級群,翻到那張掀起腥風血雨的補考名單。
全班有11個同學參加了補考,其中一人就是葉黛。
「大哥,你是不是幫葉黛補考作弊了?」
才剛輸入「大哥」兩個字,李珍檬的手指一頓,在屏幕上懸著,點不下去了。
跟她有什麼關係……她憑什麼這麼去質問他?
她按下發送鍵的出發點,是懲惡揚善的正義感,還是非要揭開謎底的使命感?
當前時間是上午10點,第三節課正在進行;這節課的主要內容是整理消化分析目前為止獲得的情報,並推理找出事件真相。
——還推理個蛋蛋,如果真是和李珍檬猜測的一樣,那所謂的「真相和謎底」真是簡單極了。
助理去送支票的時候,認出了這是董事長千金的同班同學——畢竟大家曾經一起去過葉黛家的酒店;然後他把這件事告訴了葉黛,葉黛又正好擔心補考成績影響留學申請……於是就和班上成績最好的學霸「人情來往」「互相幫助」。
然後葉黛又在考場上被自家班主任抓了現行。
然後……也許還會牽扯到班主任的師弟。
李珍檬記得之前群裡討論過,這次考試的分數會計入平時成績,作弊行為也會做記過處理。在這種情況下,明明可以做個潔身自好的全班第一,卻要鋌而走險,幫著別人作弊……實在不是聰明人的舉動。
——但如果換了是自己,在這樣的處境上,李珍檬也不覺得自己能做出更正確的選擇。
段響劍說得對,錢最好的地方不在於能讓人輕鬆得到想得到的——而是能果斷拒絕想拒絕的。
如果有錢,他就可以拒絕自己不想做的事了。
那些能說出正氣凜然的漂亮話的人,多半只是因為事不關己。
李珍檬把輸入框裡的字刪了。
——手機突然震了一下,聊天界面左上角的消息數顯示「1」。
李珍檬一愣,馬上退出和「劍在匣中」的聊天,回到列表主界面。
一條來自「陳俊文09」的臨時會話。
陳俊文09:李珍檬,我把兩份名單核對了好幾遍,分數及格,但還需要補考的人……只有葉黛一個[尷尬]
陳俊文09:雖然蔣雨辰說的也有道理,可能有些人作了弊也沒及格……或者摸底考沒有作弊,補考的時候背水一戰決定作弊
陳俊文09:但這兩種情況怎麼想……也不如葉黛的可能性大啊[尷尬]
陳俊文09:而且你還記得嗎,上學期期末孫老師那個事,葉黛也說孫老師聯繫她要賣答案
陳俊文09:[尷尬][尷尬]
陳俊文09:你覺得會是她嗎
元氣小檸檬:……我不知道
元氣小檸檬:你先別說出去
陳俊文09:嗯,我知道
李珍檬放下手機,轉頭朝教室那邊望去。
課間操缺席的那個人,第三節課依然缺席中。
——不太對,他去哪兒了?
李珍檬突然想起早上葉黛還說過一句話:等會兒你去和林老師解釋。
如果被抓的是葉黛的話……為什麼是段響劍去解釋?而且聽她的語氣,反倒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剛剛第二節課就是語文課,所以段響劍沒去課間操,是去「解釋」了?
她又回憶了一下,確實課間操的時候也沒看到林落焰出現……
——不太對,更不對了。
李珍檬趕緊看了眼時間——這節課才上了一半,距離下課還有將近20分鐘。
嘖!
旁邊的蔣雨辰突然拿胳膊肘悄悄撞了她一下:「快看群。」
李珍檬一愣,馬上低頭去看手機。
班級群裡只剩下二十幾個人了,比昨晚似乎還少了一些;但是群裡的消息正刷得飛快,李珍檬直接點了查看全部,馬上跳轉到第一條信息。
——小福蝶:同學們,出事了!
小福蝶:大哥好像要去找阿林自首了!
微風泡泡:???什麼自首?
小福蝶:他說作弊是自己的鍋,因為這次成績要記入平時成績,他看不下班上同學不及格,所以主動發消息報答案!
甜甜甜桃子:???
鋼鐵白兔:真的假的??
天道酬勤:……不過大哥平時也是面冷心熱……會很認真幫我們改錯題……
天道酬勤:……搞不好是真的……
圓圓朵朵:我不信,不可能
——後面的內容不用看了,李珍檬二話不說,高高舉手:「老師,我不舒服!」
然後她不等臺上講課的老師說話,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中,直接大步跑出教室去。
當前時間是上午10點過半,距離下課還有15分鐘。李珍檬出了教室,直接大跨步爬樓梯上樓,去找林落焰。
林落焰的辦公室門關著,裡面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
——不是段響劍的聲音,說話的是一個成年男人,然而這聲音李珍檬也覺得有些熟悉,應該在哪兒聽過。
但眼下沒心情回憶這個。
李珍檬在林落焰辦公室門口站了站,往臺階上一屁股坐下,決定等門一開,馬上衝進去。
雖然不知道段響劍去哪兒了……但他師兄肯定有辦法!
辦公室裡的聲音小了一點,隔著門有些聽不清了。於是李珍檬拿出手機,繼續看剛才沒看完的聊天記錄。
微風泡泡:所以大哥現在在阿林那兒?
甜甜甜桃子:我還是不信[抓狂][抓狂]
小福蝶:大哥在楊老師那兒
圓圓朵朵:??
小福蝶:他下課去找阿林,但是阿林正好有客人,他就在走廊上站著等,被楊老師看見了
小福蝶:楊老師問他怎麼不去做操,又問了幾句,才知道這些事
小福蝶:現在他應該還在楊老師辦公室裡
……已經被楊老師知道了?李珍檬不由吸了一口氣,立刻從臺階上站起來,要衝下樓去找楊老師。
身後辦公室裡的說話聲突然提高了一些。
「我覺得不會,」林落焰的聲音,「我對這位同學的瞭解,可能比你對葉黛的瞭解還深——他不可能會幹這種事。」
「那如果他自己承認了呢?」
李珍檬停下腳步。
「那我也不信,」林落焰說著,聲音頓了一下,「哦,我是不信他會作弊——但你要說他替人背鍋,這個我是信的,他就是個傻小子。」
……雖然聽明白了在說什麼事,但他在跟誰說話?
李珍檬回憶了一下那個聲音——是那天的助理,葉黛叫他「周叔叔」的那個男人。
她立刻走到辦公室門前,貼著門板仔細聽。
周助理沉默了一下,然後再次開口:「所以林老師是不考慮了?」
「為什麼說『考慮』?」林落焰說,「難道我還需要考慮?根本想都不用想啊。」
「自己班上的學生作弊被抓,說出去,林老師你也沒面子吧?」周助理說,「當然我們也不想看別的同學被連累……所以不如徹底息事寧人——你放心,學校那邊,我們會處理。」
「這話不對,」林落焰說,「我那天確實很沒面子——但沒面子不是因為我班上有學生作弊被抓……是因為我班上有學生作弊。」
周助理又頓了一下:「如果林老師堅持的話,那第一個受影響的,可能是那位男同學——」
「他不會這麼幹的,」林落焰說,斬釘截鐵,十分篤定,「如果他一時糊塗,還要替人背鍋,那我就只好從另一方面打醒他——順便要求學校徹查。」
「正好校方還有一個集體作弊的事沒有查明白,說不定兩件事放在一起,會有新的線索。」之後的補充,聽起來像是威脅。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周助理沒有再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有腳步聲轉向門口。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了,李珍檬來不及躲,和周助理打了個照面。
對方十分煩躁地朝她瞥了一眼,似乎沒有認出她來,然後他側頭沖屋裡說了聲「告辭」,就匆匆忙忙朝樓下走去。
——「李珍檬,」屋裡那個人叫她,「你又聽牆角。」
李珍檬扁扁嘴,認了:「對不起。」
「為了響劍的事?」林落焰朝她望了一眼,「進來吧。」
李珍檬馬上一步走進他的辦公室,林落焰跟著帶上了門。
「林老師,剛才那個人來幹嘛?」李珍檬說,「是不是葉黛作弊被抓了,說是段響劍幹的?」
「他讓我把葉黛的事抹了,說就算我不肯,他們也能讓學校高層壓下來,反而弄得我不好看,」林落焰說,「騙鬼呢,如果他們上面有人能擺平,還特地來找我這實習班主任幹嘛?我才不怕!」
……好像有幾分道理,李珍檬稍微放心了一點:「那剛才你說另一件集體作弊的事,是孫老師那個事?你有把握了?」
「沒有,我瞎猜的,」林落焰十分乾脆地否認了,「我只是覺得,能得到家長支持的作弊,還能讓家長發動下屬來找老師說情——那肯定不是第一次,我對這個瞎猜很有把握。」
……好吧。
李珍檬剛要開口,問他知不知道段響劍正在楊老師那兒的事,外面突然傳來下課鈴聲——第三節課上完了。
樓下很快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各班的學生都出來放風了。
「李珍檬你回去吧,一會兒就上課了,」林落焰說,「我等下找響劍聊聊——再找葉黛聊聊,先把事情弄清楚……不管怎麼樣,總能有辦法的。」
聽他這麼一說,李珍檬立刻就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林老師肯定有主意能解決!」
「那是自然。」
「『爾等無需操心,林某自有辦法』。」
「過獎過獎。」
「林老師你怎麼那麼厲害,早知道我就先來找你了,」李珍檬說,「搞不好段響劍媽媽也不用背那十萬塊的債了!」
「……什麼,什麼十萬塊錢的債?」林落焰一愣,得意的笑也僵了一下。
「林老師。」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進來的是18班的物理老師。
「怎麼了,徐老師?」林落焰一轉頭,臉上僵硬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
「你趕緊去教室看看吧,」徐老師皺著眉,翻了個能反光的大白牙,「你們班學生要造反了。」
李珍檬跟著林落焰急急忙忙地下樓,還沒走到18班教室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怒氣衝天的叫駡聲。
「您可真了不起!有錢能使鬼推磨!」
「花錢讓大哥給你背鍋?多少錢?我也能背啊!」
「酒店大亨家的白富美還在意一個補考成績?直接捐樓入學不就行了,這麼麻煩幹嘛?」
罵聲裡有男有女,有成語有俗語,還有些更難聽的話夾在裡面。
李珍檬臉色一白——難道陳俊文沒忍住把事情說出來了?
兩人馬上跑到教室門口,林落焰一拍大門,「咣」的一聲,教室裡的罵聲被蓋過,安靜下來了。
李珍檬站在他身後,看到班上同學圍在一起,烏壓壓一個圈。看到林落焰來了之後,其他人朝邊上讓了讓,讓出圓圈中心的葉黛。
葉黛雙手抱胸,靠坐在椅背上,撇頭看著窗外的方向。
看上去還是又高傲又默然,但眼眶有些紅。
抱著自己的雙手,指節發白,校服被抓出又深又長的衣褶。
「林老師!葉黛考試作弊!」有女生尖著嗓子報告道。
「我知道,」林落焰說,「是我抓到她作弊的。」
「……她讓段響劍給她背鍋!」另一個男生說。
李珍檬飛快地四下一看,沒看見段響劍。
「我也知道,」林落焰說,「你們先回座位吧。」
沒人動。
林落焰又說了一次,才陸陸續續有人離開,坐回到座位上。李珍檬也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了。
葉黛還是撇頭看著窗外,視線像焊死在窗櫺上。
上課鈴響了,徐老師在門口探頭進來:「林老師……」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段響劍急急忙忙地從那一頭跑來,跑到門口的時候,他看到教室裡的陣仗愣了一愣,然後似乎反應過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老師……」徐老師又說,「可以上課了嗎?」
「葉黛,你來我這兒一下。」林落焰說。
葉黛再回教室的時候,午自習已經快要下課。她的表情看不出什麼異常,就像平時一樣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掀開桌板——然後措不及防的一聲尖叫。
抽屜裡大概被放了些蟲子,或者別的嚇人的東西……剛才李珍檬看到班上幾個男生圍在她桌前,原來是在幹這個。
「……幼稚!」葉黛的嘴唇抿了半天,只憋出這兩個字。說完她「啪」一聲摔上桌板,往椅背上一靠,生了會兒悶氣,還是開口:「誰幹的?」
「我幹的,」後排一個男生高高舉了手說,「我幹的,我敢認——你幹的,你敢認嗎?」
「我也幹了。」另一個男生舉手。
「天冷蟲子少,抓了好半天呢!」又一個。
教室裡「呼啦啦」地舉起好一圈胳膊來。
「對不起,葉黛同學,」蔣子迪也靠在椅背上大咧咧地說,「嚇唬你是我們不對,我們道歉——那你是不是也有什麼事,要對我們大家,對大哥道歉?」
「有嗎?什麼事需要道歉?」葉黛哼笑一聲,「你說作弊?作弊違反的是學校制度,學校如果查明了,自然會處理我——你們又代表什麼要我道歉?代表校規?我看你們平時也不怎麼在意校規嘛。」
蔣子迪那幾個說不過她,只能瞪著眼哼哼唧唧。
「你們是來給段響劍出頭?那怎麼不去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葉黛說,「我可沒有拿刀逼他——要記過的事,他要是不願意,誰還能強迫他?」
說完,她站起來,大步走出教室去了。
「爾等無需操心,林某自有辦法」。
「區區小事不足為慮,林某自有辦法」。
「今日暫且退下,林某自有辦法」。
……
李珍檬又把《響劍傳》的前半本翻了幾遍,滿眼都是這樣的臺詞。
不管遇到怎樣棘手的敵人,出現如何兇險的狀況,只要林落焰出場說完這句話,就總能在關鍵時刻扭轉局勢,出奇制勝。
他就是定海神針,只要有他在陣,大家就不慌不亂,也不害怕,彷彿什麼問題都可以克服。
第一次看的時候,李珍檬完完全全把這「林落焰」當成小說人物,
後來知道了這個「林落焰」就是那個林落焰,她又想,這之中肯定有作者美化的成分——出於對逝者的緬懷尊重,或者其他死心。
她想,也許林落焰自己心裡也很沒底……為了維持「大師兄」的牌面,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上陣吧。
她一度是這麼想的。
現在她發現,自己也成了「林某自有辦法」的信徒。
……林老師肯定有辦法的。
雖然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辦法。
葉黛的事過去已經兩天——但只是「過去」,並沒有「解決」。
沒人去找葉黛的麻煩,也沒人再和她說話。不過她本來在班裡也沒什麼朋友,上下學都是車接車送,有沒有被冷落,有沒有被孤立,對她來說,也許還不如明天的天氣對自己的影響更大。
李珍檬原本以為她會不來學校,沒想到她根本不受影響,第二天又來上學,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完全沒有把旁人的冷眼放在心上。
也許從她的角度,是她冷落了其他同學。
那些退群的人倒是陸陸續續加回來不少,但班級群裡還是死氣沉沉;大多數時候都沒人說話,就算有人主動挑起話題,也極少有人接茬,三四回合之內就能結束對話。
……所以葉黛的事現在處理到哪一步了?
作弊名單報上去了?馬上要出通報公告了?
李珍檬下意識地朝外面望望,走廊上只有幾個男生在追逐打鬧。
當前時間是週五上午7點過半,距離家長會還有12個小時。
家長會的通知兩天前就發送到家長手機,所有同學的監護人都要出席;除此之外,因為在期末考以及前次的摸底考中表現突出,李珍檬還要作為學生代表在家長會上發言。
這件事讓爸媽知道之後,又是好一頓誇,從家裡誇到單位,誇得隔壁科室的同事都知道了。
要不是一來考試成績不能算真實,二來——
反正……反正李珍檬差點被誇得飄飄然。
李珍檬悄悄轉頭,另一個學生代表正轉著筆看窗外;小組長收作業收到他,剛要出聲,他旁邊的小結巴就把他的作業遞過去了。
小組長拿了作業本立刻就走。
「劍在匣中」一直沒有加回群裡,可能有不少同學已經拉了他……但他就是沒有加進來。
也沒有跟班上的其他人說過話。
晚上家長會一開……他的媽媽會不會和葉黛的爸爸碰面?
助理都來過學校了,葉黛的爸爸肯定早就知道這件事……那他會不會和段響劍的媽媽……有什麼衝突?
而且也不知道林落焰的「點名公告」會講到什麼地步——這個人說起話來滿嘴跑火車的本事,李珍檬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如果事情被他弄得更嚴重了怎麼辦?
……算了,李珍檬感覺自己簡直操碎心,有這工夫還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的發言稿;何況,就算林落焰要故意找事,憑自己的一己之力也是阻止不了的。
就當林某自有辦法吧。
一上午心不在焉地過去了,一下午又心不在焉地過去了。李珍檬感覺自己的心思比老房子樑上的蛛絲還飄忽,老師在上面講,她在桌子底下翻翻自己的發言稿,刷刷手機,什麼都幹,又什麼都幹不下去。
她的發言稿大概八百來字,平時只要讀幾遍就能記住的文字量,這一次怎麼也沒法流利地背出來。
「別緊張呀,」偶像小姐姐說,「就當等會兒上去吹個牛給大家聽唄——你想想你爸媽是怎麼跟別人吹你的。」
……又不是緊張這個。
不對,不光是緊張這個。
又一節下課鈴聲響了,下節是自習。李珍檬從椅子上站起來,伸個懶腰,出去溜達。
但也沒什麼好溜達的,放風範圍無非是樓上樓下。
李珍檬沿著走廊走了一圈,看到隔壁班幾個男生擠在一起校對試卷,看到樓下班級的學生正進進出出地佈置教室,再往前走一段,看到16班的化學老師在講臺上一邊拍桌一邊訓話,「啪啪啪」震天響,她都看得手疼。
距離家長會還有2個多小時,這棟樓就彷彿雷雨到來前的螞蟻窩,忙忙碌碌,坐立不安。
李珍檬看到楊老師的窗臺上曬出新的多肉來了——盆子挺大,各種圓嘟嘟的葉片眾星拱月似的圍簇著那塊石頭。
……不是說都雷霆震怒了嗎,怎麼還供著這東西……李珍檬想。
她就在楊老師門口附近站了那麼一會兒,辦公室門開了,李珍檬趕緊挪開步子要走——
出來的是段響劍。
李珍檬腳步頓了頓,看他走到面前了,叫了他一聲「大哥」。
「嗯。」一個字。
「你在楊老師這兒啊……」李珍檬說,「她……跟你說什麼了?」
「嗯。」就是不說。
「大哥你……你晚上的發言準備得怎麼樣了?」想來想去,只想出這句話來。
這一次沒有「嗯」,段響劍直接往前走,朝著教室的方向。
算了,有啥好問的,李珍檬想。
爸爸不是講了——「人家不願說的事,就當沒有發生」。
於是她繼續踱著方步放風。
——「段響劍。」前面的人突然被叫了名字。
李珍檬下意識地轉身一看,葉黛在樓梯口把他叫住了。
「馬上就開家長會,你跟老師講了嗎?」葉黛走到段響劍面前,直直地看他。
「……我知道。」段響劍說。
「趕緊去說吧,」葉黛說,「再拖就來不及了。」
「我知道了。」段響劍說,語氣有些不耐。
……什麼情況?李珍檬剛要過去,葉黛突然朝這邊轉過頭來。
兩人視線相觸的瞬間,葉黛似笑非笑地眯了眼,似乎「哼」了一聲,然後快步走開了。
李珍檬沒管她,直接走到段響劍面前:「難道你還要替她背鍋?」
段響劍不說話,看她一眼,看「小孩子」的眼神。
「阿林不會信的,」李珍檬說,「你……你小心他打死你!」
「我等會兒去找年段長,」段響劍說,「名單要匯總給年段長才上報的。」
……竟然還真是這麼回事!?
「可是你媽媽會來啊,」李珍檬說,「難道你要讓她聽到阿林報你名字,說你作弊記過?」
段響劍眼神一怔,立刻皺了眉頭:「……你別說了。」
昨天的時候,李珍檬悄悄去過一趟小吃街,在段響劍肯定不會出現的時間段。她站在街口,遠遠地看到段響劍的媽媽在攤位上,手勢熟練地翻動鏟刀,煎炸烹煮……臉上的笑容很淡,但十分輕鬆。
她大概還只知道那十萬塊補漆費被好心的車主免賠了的事。
「你媽媽如果知道你為了還那十萬塊的人情,自願替人背黑鍋,她會心安理得地收下支票?」李珍檬繼續說道,「這可是要記過的!你這不是讓她更為難?」
「你管這麼多做什麼?」段響劍說,「我會沒想過?我是當事人,我會沒想過?用得著你好心好意提醒我??」
李珍檬閉嘴了,比他更快地轉身離開。
距離家長會還有1小時。
教室裡已經徹底打掃過一遍,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黑板上畫了裝飾畫,寫了藝術字,兩邊牆壁上貼著班上同學的書畫作品,優秀作業;教室後面的展示牆上是上學期教學活動的照片集錦——本來大家還高高興興地討論過,要不要把林落焰的裙裝照偷偷放上去……
現在……算了。
李珍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手托腮,感覺自己一撒手,腦袋就會「骨碌」滾下來。
教室裡還有其他三四個同學和她一起留下來,他們要做家長會的接待工作。
大家都很沉默。
李珍檬看過了,另一位要發言的學生代表不在教室裡,可能正在對年段長陳情——管他呢,別人家的閒事。
距離家長會還有30分鐘。
第一個到教室的是班長的媽媽,班長和她一起來的。到了之後她和在場同學揮手致意,恍如太后鳳駕出巡。
第二個到教室的是劉一墨的爸爸,看到教室裡空空蕩蕩,沒幾個人在,他又轉去走廊上抽煙了。
第三個是唐卿卿的媽媽。
蔣雨辰的媽媽。
蕭雲的爸爸。
……
家長們陸陸續續地都來了,女士們恰到好處地珠光寶氣,香氣襲人;男士們個個西裝革履,袖口還必然露著一環亮閃閃的名錶。
李珍檬的爸爸也在開始前15分鐘的時候到了教室,然後用音量不大,但正好能讓教室裡所有人都聽見的聲音喊了她一聲:「檬檬,你等會兒什麼時候上臺發言啊?」
李珍檬默默站起,把自己的位置讓給爸爸。
「所以你什麼時候上臺發言?」爸爸坐下說,「我給你錄像!」
「……別了吧,又不是小學生文藝匯演……」
又過一會兒,林落焰也來了——特地收拾了西裝和髮型,很是器宇不凡,儀錶堂堂。他和教室裡的家長簡單招呼了,然後讓幾個接待的同學去走廊上候著。
李珍檬也跟著一起出去了。她站在走廊上朝教室裡掃了一眼,感覺似乎沒看見段響劍的媽媽。
倒是一眼就看見葉黛的爸爸了,難為葉董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這小小家長會。
「時間還早,」裡面的林落焰說了一句,「還有幾位家長沒有到場,我們再稍微等等就開始吧。」
七八分鐘過去,又有兩位家長急急忙忙地趕來教室,一邊和班主任打招呼,一邊連聲抱怨車位都滿了,停車就停了半天。
教室裡的座位差不多都滿了——段響劍的媽媽還沒有來。
林落焰看了看時間,說了聲「那我們先開始」,然後朝門口走去,準備關門。
——走廊上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的。
李珍檬轉頭一看,一個人影幾步跑到18班門前,伸手擋住了即將合上的門板。
「……不好意思,家長會沒開始吧?」
林落焰愣了一下:「你是……?」
來人鬆了一口氣,然後有些緊張地拉了拉身上半新不舊的西裝。
「我是……段響劍的……叔叔。」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8:20
第八十章 第八十節課
教室的燈光從敞開的門口投落下來,李珍檬看清面前那個來晚的男人了。
是顧叔叔,他說話的時候微微有些喘,可能是趕時間來的,上樓的時候跑得急了。
林落焰「噢」了一聲,目光在顧叔叔臉上停了一停,然後就點點頭,把他讓進教室:「請進請進。」
說完他又朝外面走廊上掃了一眼,視線一一掠過在場的幾個學生。
李珍檬知道他在看誰——段響劍還沒來。
「你們去我辦公室坐會兒吧,」林落焰說,「外面冷,別站著。」
然後教室的門終於關上,裡面的聲音頓時小了一些。
「等會兒不還是要下來端茶送水,就不能放幾個熱水瓶讓他們自己倒嘛……」旁邊的女生很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你們誰看見大哥了?」另一個男生說,「他等會兒不是還要上臺發言嗎?」
「沒看見,我吃飯回來看他在走廊上打電話,這會兒怎麼不見了……」
「我去找找。」
「我也去。」
兩個男生立刻跑下樓去了,李珍檬和另一個女生互相望望,搖頭。
家長會暫時還在校長講話階段——各班通過視頻轉播,在各自教室收看。七八分鐘後,校長說完了,鏡頭換成了各年段的年段長,在不同的視頻信號裡開始針對上學期的本年段教學工作做總結發言。
五分鐘後,年段長也說完了,段響劍還沒來。林落焰開始彙報班級教學工作了。
李珍檬想給他打電話,但又一想,找他的人都去了兩個,他們會沒打電話?
她又把手機揣了回去。
又是五分鐘後,林落焰的彙報結束,教室的門開了,他朝外探出頭來:「李珍檬,你先上。」
李珍檬一愣,急急忙忙地走進教室去。
教室裡的位置都坐滿了,家長們或者百無聊賴地仰著腦袋,一會兒看看黑板,一會兒看看屏幕;或者低頭盯著手機,表情有緊張有輕鬆,反正手指都「劈劈啪啪」動得飛快。
……和他們自己孩子的課堂表現,沒有什麼區別,李珍檬想。
她看到爸爸在台下舉著手機對著自己——還真要錄像?於是李珍檬趕緊吸了一口氣,開始發言。
從小到大,李珍檬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在各種場合做的發言,可能比部分老實內向的同學的課堂舉手次數還多,這之中的套路她熟到不能再熟——先自我介紹,然後謙虛地吹一頓牛,然後感謝老師,感謝同學,感謝家長讓自己有了能夠吹牛的成績和機會,再介紹一些臨時編造的學習經驗……從小學到高中,無非就是往這樣的框架裡填內容,這樣一份發言稿,她十分鐘就能寫完,再十分鐘就能背熟。
之前雖然有些緊張,遲遲背不出稿子,但一到了正式場合,她又恢復了學霸的自信。
什麼發言,小菜一碟。
三分鐘後,這碟小菜上完,台下家長在爸爸的帶領下掌聲如雷。
李珍檬輕輕出了一口氣,走出門外,看到段響劍還不在,倒是找他的兩個同學已經回來了。
「沒找到?」李珍檬問。
「找是找到了……」一個男生說,「大哥說他媽媽有事要遲一會兒來,他要接她。」
「他媽媽?他家長不是在教室裡了嗎?」另一個女生說,「那個說的是他叔叔?」
「我們也告訴他了,不過他好像不知道這個事。」
李珍檬一愣:「那他現在人呢?」
「剛才跟我們一起上樓來了,走了兩層又停下來打電話,」那男生說,「我們催他快點回來,他還有節目,他就說馬上來……」
走廊那頭傳來腳步聲,所有人頓時一起回過頭——
看到葉黛從樓梯口款款而來。
可能是回家了一趟,她已經沒穿著校服了,身上是一套全黑的絲絨連衣裙,頭髮柔順又整齊地披在肩上,看起來比其他同學都要成熟穩重。
李珍檬旁邊的女生響亮地「哼」了一聲,轉過臉去;其他兩個男生也假裝沒有看見,繼續幹自己的事。
「你來做什麼?」李珍檬說,「阿林讓你當眾作檢討?」
葉黛笑了笑:「我來接我爸爸啊——我們等會兒還有個聚會,得早點走。」
「哦。」李珍檬也轉頭不看她了。
教室裡,林落焰又上臺講話了。他站在講臺,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腰身筆挺,溫文爾雅的樣子,看上去確實有模有樣。
比起老師,甚至更像是T台男模,時裝片男主。
剛才李珍檬還看到有誰家媽媽拿出手機來偷偷拍照了。
這麼一想,在家長心目中,林落焰也許確實是個不錯的年輕教師:上學期他帶班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待人接物又頗有教養風度,說話時偶爾忘了改掉的文言用詞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書卷氣——搞不好還有同學回到家裡,還在隔三差五地提起「我們林老師」。
如果李珍檬是家長,她也會覺得這小夥子真是不錯。
哪怕是現在,這一番發言也講得亦莊亦諧,幽默生動,講得台下家長不時輕笑;間或還停下來,點名表揚一下誰家的孩子,讓那些不笑的家長都笑了。
——然後他就這麼講了五分鐘。
七分鐘。
十分鐘。
……
走廊另一邊已經有個班級散會結束,家長們三三兩兩地從教室裡出來了——但18班的林老師還沒講完。
接待的同學已經進去給家長們添過一次水了——林落焰還沒講完。
他也沒講什麼特別的,無非是尋常老師都會講的那些事:闡述了本班存在的共性問題,報告了同學們上學期在校園活動中取的成績,展望本學期的工作計劃……全都是車軲轆話,甚至有些話題他剛剛都已經說過一遍了,拖時間的目的十分明顯。
李珍檬等著他說作弊的事,他偏偏一個字都沒提,就像故意繞著蚊子包撓癢癢,越撓越癢。
但再有趣的包袱也有抖完的時候。林落焰的車軲轆話講到第十五分鐘,終於有些家長明顯坐不住,開始交頭接耳。
李珍檬轉頭看看身邊那位「等會兒還有聚會」的同學,她皺著眉撇著嘴,一臉不耐。
「怎麼那麼囉嗦……」葉黛嘀咕了一句。
教室裡有位家長也舉了手:「林老師,還有沒有別的事要說了?我還要趕回單位去值班,如果沒什麼要緊事了……」
「有倒是還有,不過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林落焰停了停說,「其實正事已經差不多說完了,接下來是我個人的一些抱怨。」
個人的抱怨。
李珍檬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也許應該做好衝進去打斷他的準備。
「從老師的角度,這些話我來說可能不太合適,」林落焰說,「不過我覺得,現在學校的教育模式,實在有些太重功利。」
……搞了半天是要說素質教育那一套,李珍檬「呼」地鬆了一口氣。
「就因為過於注重分數和成績,所以讓學生也變得急功近利,」林落焰說,「就為了成績單上一個好看的結果,投機取巧,不擇手段——不管別人怎麼想,我覺得這不是這個年紀的人該做的事。」
台下的家長紛紛點頭附和,這個話題很明顯能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同。
只是李珍檬鬆到一半的那口氣又提起來了。原來剛才那大段內容……都是為了講作弊這件事的鋪墊。
——「講到哪兒了?」旁邊突然冒出一個人的聲音。
李珍檬轉頭一看,是失蹤多時的那位大哥——他在最不合適的時候回來了。
「大哥!」「大哥你可回來了!」「還沒到你,林老師還在說話呢。」旁邊的同學說。
李珍檬動了動嘴,沒出聲。段響劍直接走到她旁邊,於是她給他讓出窗戶前的空間,讓他朝裡看。
「這學期剛開學,學校組織了摸底考,考試中發現,有部分同學存在作弊行為——」
「林老師。」有人出聲打斷了他。
是葉黛的爸爸。
「林老師要說的是我們黛黛的事吧。」葉黛的爸爸站了起來。在在場所有家長當中,他的穿著品味也好,體型氣質也好,都十分引人注目。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來,林落焰微微有些意外地揚起眉毛,倒是沒有接話。
李珍檬悄悄撇過視線,自己旁邊這一位沒有什麼反應。
「關於這件事,我是這麼想的,」葉黛的爸爸說,「我同意你說現在學校的教學方式過於功利,過於注重目的——尤其是給所有的學生定下了同樣的目標。」
教室裡的其他家長稍微靜了一靜,然後開始竊竊私語。
「這所學校裡幾千個學生,都來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社會階層,將來肯定也有不同的生活道路——那為什麼要讓他們在這三年裡,奔著同一個目標去?」葉黛的爸爸說,「我就覺得,我們家黛黛不需要學習——當然,我是指課本上那些考試內容。」
「那就不要來讀書麼好了咯。」有個家長這麼說了一句。
「來學校不一定就是為了學課本上的東西,」葉黛的爸爸說,「我希望黛黛在和同學相處的過程中,在學校這個社會微縮模型上,能學會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妥善處理人際關係,以及試著對各項資源展開規劃配置——這才是她將來用得上的東西。」
「林老師你要說的那件事我知道,」葉黛的爸爸接著說,「針對這件事,我也認為黛黛確實做錯了,應該向那位同學道歉。」
針對這件事……?李珍檬悄悄轉頭,旁邊穿著絲絨連衣裙的大小姐雙手抱胸,耷拉著嘴角,很不開心。
林落焰想了想,點點頭:「……既然葉黛爸爸你這麼說了,那我就宣讀學校的處理結果——我們班的葉黛同學,因為在學期初的摸底考試,以及之後的補考中,通過手機通訊的方式接收答案——」
葉黛的爸爸再次打斷他的話:「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林落焰一愣,皺起眉頭。
「我家黛黛不需要學習,所以我不介意她用什麼方式通過考試,」葉黛的爸爸說,「不是都說,考試考的是綜合能力——那獲取信息的能力,也是其中之一;她被抓,是她這方面的能力太差,沒什麼好說的。」
家長的議論聲更大了,教室裡彷彿飛進了一群馬蜂;坐在葉黛爸爸附近的家長紛紛朝他側目,然後翻起會前發到手裡的小冊子——上面有全班同學的上學期綜合成績排名。
「學校學的這些課本知識,到底有多少用處,其實在座的大家都心裡有數,只是怕打擊孩子的積極性,沒說出來罷了,」葉黛的爸爸說,「三年後就會變作廢紙的東西,為什麼還要花三年去學?我的女兒有條件跳過這一步驟,為什麼不跳過?她將來的人生不需要這些數理化公式,也不需要記得唐宋元明清……即便需要,她也可以用資本換資源。」
「說白了,你們的孩子在學習數理化,學習近現代史的時候,黛黛要學會的是怎樣優化資源配置,怎樣讓那些精通數理化,熟讀近現代史的人,最大程度地發揮作用——這才是我希望她在學校掌握的知識,」葉黛的爸爸說,「對她來說,這些知識的有效期,可比數學公式長得多。」
這話的意思是,有錢人可以用資本換取資源——而沒有錢,就只能成為被配置的資源?
這番話立刻引起在座許多家長的不滿,但也有幾位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李珍檬悄悄去看段響劍,對方的臉色十分平靜,看不出情緒。
也許他也認同這樣的觀點,所以才會接受葉黛的條件。
「那麼你剛才說,葉黛做錯了,需要道歉的事……?」林落焰問。
「我認為黛黛這次的錯誤在於,她把我的善意,轉化為自己的交易,」葉黛的爸爸說,「這不是我教她的東西,針對這件事,我會讓她道歉。」
說著,他的視線朝窗外一掃。李珍檬感覺葉黛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然後轉身走開了。
「我這麼講,林老師能理解嗎,」葉黛的爸爸說,「學校是學習的場所,我也贊成學生應該認真學習的觀點,但學習的內容不應該千篇一律——考試成績也不能決定一個人的未來。」
「我能理解,」林落焰說,「但我倒不覺得……只因為家裡有錢,未來的人生有資本鋪路,就可以放棄課本知識了。」
葉黛的爸爸笑了笑,十分善意且真誠的笑容:「你不會要說,學到的知識都是自己的財富這種話吧?知識確實是財富,也是立身於社會的資源,考試也確實能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但既然有了資本,完全可以繞過這一道彎——我想吃蘋果的時候,不需要種樹,可以直接向果農購買,我得到了蘋果,果農也得到了錢,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不不,」林落焰連連搖頭,「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他又撓撓頭,「也不是所有東西都能用錢買到的。」
葉黛的爸爸又笑了,這一次的笑容稍微有了些輕蔑。
「林老師,你不會是要說『千金難買真善美』這一類雞湯吧?善意也是要靠金錢去支撐的,要不是我不差這十萬塊錢,黛黛怎麼會有機會——」
「不是,不是這個,我被你帶偏了,你先聽我說,」林落焰還是搖頭,然後皺著眉頭停下,「我要說的是……好奇心。」
葉黛的爸爸抿了抿嘴:「請講。」
「我一開始想說的就是這個,」林落焰說,「學校和老師的作用,是傳道受業解惑——也許很多人覺得這三個詞指的是灌輸知識,但我覺得,比單方面的灌輸更重要的是,激發起學生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
「但現在的學校教育太過於看中結果——學生又不是水桶,只要往裡倒水就行了,」林落焰說,「好奇心才是驅動他們去探索和學習的原動力。為什麼太陽會東升西落,為什麼會有風霜雨雪,為什麼1+1=2,為什麼蘋果會落到地上……是人類的好奇心推著時代前進,學校和老師要做的,是用一些簡單的已知的知識,激發起學生對更大的未知世界的探索欲——這是有錢也難買到的。」
葉黛的爸爸「嗤」地笑了一聲:「林老師,你來這兒之前,是教小學的嗎?」
議論聲又碎碎地響起了,這一次更多的是附和,以及附和的輕笑。
葉黛的爸爸笑完了,開口道:「可能有同學會通過學習,對這些專業知識感興趣吧,或許未來也會成為科學家,藝術家……都很了不起。我家黛黛如果喜歡,我也會全力支持她去學——但她說過,沒有興趣。何況有些人天生適合搞科研,有些人天生適合搞藝術,又何必強迫孩子,學既不適合又不喜歡的東西?那跟包辦婚姻有什麼區別?我希望讓黛黛過上盡可能隨心所欲的生活,有什麼不對?賺錢不就是為了這個?」
這話一說完,笑的人更多了。
「葉黛爸爸,葉黛平時在家都有些什麼愛好?」林落焰突然問道。
葉黛的爸爸愣了愣:「……沒有什麼特別的,就和普通女孩子一樣,看看電視劇,逛逛街……還有……有時候會突然想學什麼樂器,不過兩三天就膩了——沒關係,不想學就不學,又不用靠這個吃飯。」
說著他突然反應過來:「你以為我是那種忙於工作不關心孩子的家長?」
林落焰搖搖頭:「我們班的其他女孩子,有些喜歡看動畫,有些喜歡追星,有些喜歡種點小植物,做點小點心……還有喜歡研究軍事知識的……差不多每個人都有一兩項愛好,有些特別喜歡的,還成了特長。」
「……你想說什麼?」
「好奇心的起點是不滿足——對於現有資源的不滿足,對於已知知識的不滿足,都轉化成好奇心,然後發展成興趣,愛好,特長。」林落焰說。
「蘋果是買來的,麵包是買來的,想要的東西,喜歡的東西,只要花錢,都能得到——誰還去想蘋果是長在樹上,還是長在地上的?」林落焰順著葉黛爸爸的話說道,「當資源唾手可得,想要什麼都很容易的時候,孩子就不會去珍惜,也不懂堅持,不想去探究事物背後的東西。」
「這樣不對?」葉黛的爸爸皺了眉。
「倒不是不對,」林落焰說,「我只是覺得……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對什麼都不想探究的人生……也太沒勁了吧——還算得上是隨心所欲?我看根本就是清心寡欲。」
有人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很是同意。
「……那看來在這件事上我們是不能達成共識了,」葉黛的爸爸說,「不過我尊重你的意見,也不會強迫你接受我的意見,謝謝林老師今天的話——」
「還有一件事,我也無法與你達成共識。」林落焰說。
葉黛的爸爸眯起眼睛。
「你剛才說——考試考的是綜合能力,獲取信息的能力也是其中之一,這句話,我不能同意,」林落焰說,「考試是為數不多的,能相對公平公正地分配資源的方式之一——所以它最起碼的要求,就是真實和誠信。」
「可能吧,」葉黛的爸爸笑了笑說,「但林老師你得知道,你眼前這些乖巧老實的學生,將來可都是要走上社會的——這社會可不會有那麼多機會,讓你講求『真實』『誠信』。」
他又笑歎了口氣:「我自己讀書的時候,可還是班上的紀律委員——但有什麼辦法?這世界就是這樣,出了校門,有的是明槍暗箭,爾虞我詐。」
「既然遲早要去感受明槍暗箭爾虞我詐,為什麼還要把校園之內這段短暫的清淨時光給破壞了?」林落焰說,「我希望我的學生在被社會變成狡猾的大人之前,能盡可能久的『乖巧老實』一些——至少能讓他們幾十年後,回憶起過去的時候,有故事可講……比如曾經還做過班上的紀律委員。」
葉黛的爸爸眉頭一皺,倒是坐了下去,沒有再說話。
林落焰拿過講臺上的稿紙,繼續最初的話題:「那麼我宣讀一下學校對於摸底考試中出現的作弊情況的處理結果——我班葉黛同學,在學期初的摸底考試,以及之後的補考中,通過手機通訊的方式作弊,經校方查實,為她發送消息的手機號碼屬於高一(1)班趙珊同學;經校方研究後決定,對兩人做出記過處理,望引以為戒。」
說完,他把手裡的紙拍放到桌面上:「本來還有一位同學要發言……不過今天不早了,不繼續耽誤大家時間,反正優秀學生發言也就那個模板,可以參照剛才李珍檬的發言內容——家長會結束,謝謝各位家長百忙之中撥冗參加。」
然後林落焰轉身,第一個走出了教室。
——處理結果裡竟然沒有段響劍的名字?
葉黛早就走了,李珍檬又轉頭去看旁邊的人,對方一直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
……看他這個樣子,如果剛才林落焰沒有強制跳過他的發言……他也許是準備上去說些什麼的。
但現在通報已經宣讀完畢,家長會也結束了,教室裡慢慢浮起了議論聲,又小又碎。
關於作弊,關於資本,關於葉黛爸爸和林落焰剛剛的交談。
議論持續了四五秒之後,家長們才像剛剛反應過來,陸陸續續地站起身,離開教室。
李珍檬等在教室外面,等著人走完之後,進去和其他同學一起收拾杯子和茶水。她看爸爸被前後桌的幾位家長拉住了,又是誇他女兒懂事聰明漂亮,又是請教有沒有什麼管教孩子的方法——所有此類提問,爸爸都十分樂於解答,看來還能再聊上幾句。
她看到顧叔叔也從位置上站起來,跟著散會的人群走了出來。他被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們夾在中間,視線在人群裡晃來晃去,表情有些慌張和局促,也許是在找段響劍。
段響劍也看到他了,動了動,然後轉身,快步趕去教室門口。他邊走邊喊他:「顧叔叔——」
顧叔叔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沒有轉向段響劍。他又往前趕了幾步,伸手拉住一件阿瑪尼西裝的袖子。
「……葉老闆,你等等。」
葉黛的爸爸停了停,轉過身:「你是?」
顧叔叔張了張嘴,沒說出聲來,又低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得很整齊的紙。
「這是上次那位先生送來的支票,」顧叔叔說著,把它遞給葉黛的爸爸,「淑芬她說……謝謝你,你是好人,不過這個錢……她想了想,還是還給你。」
葉黛的爸爸皺了皺眉:「你是……那位段同學的親戚……?」
「響劍家裡是有些拮據,不過淑芬說,不想讓孩子操心這個,他只管讀書就行了,」顧叔叔說,「本來她已經覺得很委屈響劍……這樣家庭出身的孩子,只能靠讀書出人頭地……她不想再給孩子什麼壓力,所以錢的事,我們來想辦法。」
他說著,見葉黛的爸爸沒有收下,又把支票直接塞到他手裡,又笑笑:「您就拿著吧——就算這次不拿,下次我們也直接打20萬過來。」
葉黛的爸爸看看他,沒再說什麼,收回支票,轉身走了。
——「檬檬,走了,回家。」爸爸正好傳授完家庭教育經驗,和最後幾位家長一起,從教室裡走了出來。
「哦,」李珍檬應了一聲,「你先去開車吧,我還要和同學收拾一下教室。」
聽到她的聲音,顧叔叔轉過頭來,剛剛笑了笑要與她招呼,突然看到站在自己不遠處的段響劍。
「顧叔叔。」段響劍叫他。
顧叔叔頓時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又撓撓腦袋。
「……你媽媽怕自己不會說話,所以讓我來,」顧叔叔說,「你……你別見怪……」
他一邊說一邊又是抓鼻子又是抓臉,視線也無處安放地飄來飄去。走廊上的人很快就走完了,顧叔叔也沒想出什麼好說的話,於是說了句「那我走了,你早點回家」,就轉身逃走。
其他幾位同學已經進教室去收拾東西了。段響劍轉身望望李珍檬,李珍檬也瞥眼看看他。
其他班級的家長會早就結束了,整層走廊,只有18班門口的燈還亮著。
也剛剛只夠看清面前這人皺緊的眉頭,和低垂的眼簾。
「你本來準備當眾上去發表背鍋宣言?」李珍檬問。
「……沒有,」段響劍說,「不過……」
「不過」沒說完。
「你媽媽還是知道了?」李珍檬又問。
「……可能是楊老師告訴她的吧,」段響劍說,「女人就是多事……」
這話被那位「女人」聽見,怕是林落焰也保不住他。
「哦。」李珍檬點點頭,要走進教室裡去。
「……葉黛本來是來找我給她發答案的,」段響劍突然說道,「我說這個不行,不過我可以幫她訂正摸底考的錯題……結果她說試卷都不是自己做的,訂正錯題也沒用……」
李珍檬停下來,側頭看他:「然後她想來想去,你就只有『背鍋』這個用處了?」
畢竟十萬塊都給了,總得有點水花。
「那你之前請假那幾天幹嘛去了?」李珍檬說。
「……想找找有沒有我能幹的兼職……」低著頭小聲說的,「結果都說我一看就沒成年……」
雖然時機不太合適,但李珍檬突然想「噗」。
雖然還沒「噗」出來,但對面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想法:「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幹嘛,我還要收拾教室呢。」
「……反正……反正你走開!」一邊說一邊伸手來推她,語氣十分不耐。
李珍檬叉腰往路中間一站:「你趕我,我偏不走!」
「走開!」段響劍說。
「幹嘛啦!」
「……紫陽宗的弟子,不能在女人面前哭!」說得又急又凶,又輕,不能讓教室裡的人聽見。
李珍檬愣了愣,不知該從哪裡吐槽起好。
「……你現在倒是當我女人啦?」想來想去,先說這個。
「……那你可以自己找個地方偷偷哭啊,為什麼要我走?」然後又說了這個。
「……住口!」
「哦。」
李珍檬想了想,還是走吧。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來,折回身,掏出口袋裡的半包紙巾,塞到那個未成年手裡。
「不哭不哭~左手一塊糕~右手一匹布~」拍拍頭說的。
然後飛快地轉身逃走,彷彿屁股上著了火的鴨子。
【[劍在匣中]加入了群聊】
血之寫輪眼:歡迎大哥!
微風泡泡:歡迎大哥!
生魚片:歡迎大哥!
劍在匣中:……[尷尬]
天道酬勤:驚了,大哥竟然賣萌!
鋼鐵白兔:已截圖
元氣小檸檬:[摳鼻]
張彥明01:[大笑][大笑]這樣才對嘛,都是一個班的,吵什麼架 ,退什麼群
張彥明01:來來來大家趁這個機會把群名都改過來,整整齊齊截圖留念[可愛][可愛]
鋼鐵白兔:自己去阿林的群裡截圖不就行了[摳鼻]
張彥明01:……[委屈][委屈]
李珍檬看了看旁邊的群員列表,46個人,誰也不缺。
葉黛也加回來了,或者一開始就沒走?
李珍檬有點猜不懂她的想法……看著班上的同學為了作弊的事吵到退群的時候,她是怎麼想的?
被班上同學當面指責,鼓勵冷落,甚至搬出小學生那一套欺負人的手段的時候……她又是怎麼想的?
而且經歷了這些,她還能安然待在班級群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李珍檬想來想去……以自己的腦瓜,暫時只想到兩種可能:要麼一點都不在乎,要麼其實很在乎,默默在乎,偷偷在乎,悄悄在乎。
家長會之後,學校公告欄上貼出了處理通報——聽說葉黛的爸爸還真的去找過學校高層,還找過幾位董事,但因為這次事件就挨著期末考試試卷洩露的事發生,校方十分重視,沒有半點求情可能。
所以這個「記過」是抹不掉了。
可能還會影響她申請留學的計劃。
葉黛連這都能當做一點事都沒有?
李珍檬很是猜不懂。
但猜不懂就不猜了——猜懂了又能怎樣?李珍檬「嘎吱」嚼了一塊奶片。
這奶片是某個未成年人買來道歉——小豬佩奇季節特別版,穿著花裙子的小豬佩奇,限量發售,不是隨便哪個小朋友都能擁有的。
雖然不知道道的是哪個歉,但反正白送,吃了就是。
當前時間是週六下午2點,大好時光怎麼能做作業的時間段。
李珍檬退出扣扣,一邊嚼奶片一邊點開《甜點消消樂》——自從林落焰加入這個遊戲之後,她就再也沒能稱霸過榜首,真是令人不快。
這一周當然也是,好友榜第一名——林落焰,分數拉開第二名的李珍檬大概也就三萬多分。
……大男人還玩這種花裡胡哨的小遊戲,李珍檬不屑地扁扁嘴,點擊啟動。
——「玩遊戲玩遊戲,成天就知道玩遊戲!作業做完了嗎!」
腦後突然有聲音炸響——是媽媽!
李珍檬嚇了一跳——嚇完之後立刻熟練地鬆開握著手機的手,手機「噗」的一聲準確落進拉開一條縫的書桌抽屜,與此同時李珍檬扯過書桌上攤開的課本,胸口一頂關上抽屜,一手握筆一手托腮,眉頭深鎖目光低垂,2秒之內就進入沉迷學習不可自拔的狀態。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揮灑自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就的本事。
但媽媽的聲音沒有再響起了。
李珍檬也覺得有些不對,怎麼媽媽過來一點腳步聲都沒有?她還是關了門的呢!
又等了一會兒,有低低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高興得像小老鼠掉進米缸。
李珍檬頓時眉頭一皺,轉過身去:「你又來幹嘛?」
「我倒要問你,你在幹嘛?」斬滄把腦袋一揚,抬頭瞪她。
「你還能變聲?」自己當天怎麼沒發現。
「雕蟲小技,」斬滄得意地撇嘴一笑,「你以為我只會用『障目』嚇唬人?」
「是啊,」李珍檬坦誠地點點頭,「那你今天來幹嘛?」
斬滄「哼」了一聲:「我且問你,都過去這麼多天了——我托你問的事,怎麼連個響動都沒有?」
李珍檬回憶了一下:「哦……你是說翔光的事啊。」
「……翔光也是你叫——對,翔光的事……」斬滄的表情也在2秒內從氣急敗壞轉化成和顏悅色,看來他也成長了很多。
「前段時間事情太多了,沒機會,沒顧上。」也沒心情。
斬滄皺了皺眉:「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問響劍?我想儘快知道他的下落,越快越好!」
「我能怎麼辦?難道我現在打個電話過去問他,『大哥,翔光最近怎麼樣了』?」
「可以啊。」斬滄說。
李珍檬一愣:「……那我打了?」
「……不不不,還是別了,」斬滄又連連搖頭,「這麼問,太明顯了,他一下子就會知道是我的。」
……要求真多,嘖。
「嘖」的表情還有30%殘留在臉上的時候,手機突然震了,是電話。
李珍檬拉開抽屜一看——「段響劍」。
……這個人是感知到孽障的氣息了?李珍檬看看斬滄,看到他在拼命搖頭,於是果斷接了起來。
「什麼事啊大哥?」
「你看群了沒有?」
李珍檬一愣:「怎麼了?我10分鐘剛看過,大家還在熱烈歡迎你的回歸。」
「……不是這個事,」對面的聲音似乎稍微害羞了一下,「班上的人在討論……討論這學期的第一次班級活動。」
「哦,肯定是考完試了開完會了,他們又按捺不住春天裡躁動的心情了。」
「剛剛討論的結果是,明天下午一起去看電影,」段響劍說,「班長組織的,看最近剛上的那個電影。」
李珍檬回憶了一下最近剛上的電影名單,沒想出來——不過反正班級活動到最後都會變成連線開黑,看什麼都一樣。
「所以……」段響劍的聲音頓了一下,「你去不去?在統計訂票了。」
李珍檬剛要回答,轉頭看到斬滄拼命沖她點頭。
「去!去!」一邊說一邊揮舞著小拳頭,「去了當面問他!」
「哦……不太想去,」李珍檬看著斬滄說,「你們好好玩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8:36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節課
新學期兼農曆新年的第一次班級活動,李珍檬最後還是去了。
在斬滄氣哼哼地消失之後,她打開班級群一看,發現大家選的那部電影正好是她非常喜歡的片子的續作——第一部 就喜歡得要命,這第二部更是從公佈開始,就心心念念等了很久。
要是為了一個千年熊孩,放棄自己心愛的電影——這豈不是讓他很得意??
元氣小檸檬:我我我!我要去!
劍在匣中:[摳鼻]
張彥明01:好的,那加上一個李珍檬
張彥明01:還有人要來嗎[可愛]
劍在匣中:我
生魚片:大哥剛才不是說不來的嗎[疑問][疑問]
布拉德汪:……大哥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
布拉德汪:別問!
微風泡泡:別問!
鋼鐵白兔:別問!
生魚片:[閉嘴][閉嘴]
最終人數統計的結果,全班共有25名同學參加新學期也是農曆新年的第一次班級活動——人數竟然過半,是個好的開始。
因為人多,所以大家索性就交給班長一起訂票,再由班長一次性取票,在影廳門口發放。
希望……是人到齊之後再進場,李珍檬一邊衝一邊想到。
不然自己怕是只能坐對角線的位置了。
她路上不幸被連環紅燈滯留,又因為購物廣場的新品試吃耽誤了寶貴的五分鐘,此刻正急急忙忙趕往影廳——然後發現門口只有班長和檢票小哥在等她。
「你可總算來了,」班長說著把最後一張票遞給檢票小哥,「快去裡面吧,後半個廳都是我們的座位,隨便坐。」
隨便坐。
李珍檬看著全場唯一一個空位——背靠牆壁,旁挨走道,反思自己為什麼要留戀那一小口試吃的芒果蛋糕。
在這位置上看完一場電影,怕是今晚得反向落個枕,才能把脖子負負得正。
「……我跟你換換?」看她一臉不悅,旁邊位置的段響劍說。
「不用了……」李珍檬說。隔壁鄰居,一左一右,換了又能好到哪兒去。
說完,李珍檬直接在他旁邊坐下:「大哥你也這麼晚?」
「沒有,我提前十分鐘就來了。」
「那你怎麼給打發到這個位置來了,」李珍檬說,「他們竟敢跟大哥搶座位?」
「……不是,」段響劍說,「我沒看過前作,不是忠實影迷……中間的位置就讓粉絲去坐吧。」
他停了停又說:「而且——」
電影開始了,忠實影迷李珍檬立刻轉頭,不和他閒扯。
——電影好看極了,哥特恐怖元素結合現代喜劇劇情,又嚇人又搞笑,每分每秒都在上演意外的反轉。每個角色都性格鮮明演技在線,隨口說來都是能成為流行語的金句。劇情發展到高潮時全場提了一口氣,連吃爆米花的聲音都沒了,緊接著又因為謎底的驚人逆轉爆發出恍然大悟的笑聲,笑到噴水,笑到咳嗽。
啊,不愧是自己等了一年多的續集,真想為它洋洋灑灑吹上幾萬字的彩虹屁——李珍檬在椅子上「嘎嘎嘎」笑成一灘史萊姆,這樣想到。
但旁邊的人十分安靜,不但沒有笑,連半點表示驚訝的感歎都沒有。
……難道是因為穿越來的意識差異,不能理解這電影裡的笑料包袱?
但他是個胎穿啊,也算半個土著了,有什麼不能理解的。
所以還是因為不喜歡這類型的片子……?
李珍檬悄悄轉頭,發現段響劍正襟危坐,腰身筆直,放映廳鬆軟的靠背椅都不能讓他暫時放下身段。
大熒幕上的光落在他臉上,照亮他緊緊皺起的眉頭,緊緊繃實的嘴角;他看上去比在林落焰辦公室裡拔劍還要嚴肅。
……有這麼不喜歡?
又一個笑點抖開,段響劍繃直的唇線差點就要揚起,他趕緊伸出手指往兩邊嘴角一按,幾乎把自己的嘴拉成馬蹄形,這才保住了「老子很酷」的人設。
但隱隱抖動的雙肩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大哥。」
「啊?」
「想笑為什麼要憋著呢?」
「……哦……沒有。」段響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正好劇情又到了一個笑點,放映廳裡哄堂大笑,段響劍趕緊跟上集體的腳步,放聲大笑,笑聲朗朗:「哈——哈——哈——」
每一聲拖長的「哈」都自帶淩然正氣,彷彿上個世紀老武俠片裡的大俠一身白衣颯爽出場。
……好吧。
李珍檬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決定不再干涉他——還是憋笑比較自然。
令人愉悅的兩個小時過得比被老師占課的10分鐘下課還快,放映廳的頂燈亮起的時候,李珍檬意猶未盡,彷彿一塊黏在座椅上的口香糖,根本不想起來。
「才三點,要不再去哪玩會兒吧?」有人提議道。
大家紛紛表示附和,也有同學表示家裡有事,得早點回去。
「大哥走呀,我們去開黑。」旁邊有人招呼段響劍。
「你回去嗎?」段響劍問李珍檬。
「我沒事啊,」李珍檬說,「回去也是做作業……作業什麼時候不能做啊。」
於是二十幾個人繼續分成「回家組」和「繼續組」,兵分兩路,揮手作別。
——揮手作別了不到5分鐘,李珍檬就開始後悔。
女生們說的「去哪兒玩」往往意味著逛街,聊天,吃東西,以及等等其他各種消磨時間的活動;而男生們說的「去哪兒玩」——大多數情況下,就真的只是找個地方,玩(遊戲)。
一定是因為電影劇情帶來的歡樂蒙蔽了自己的雙眼,李珍檬想,如果是平時,她一定可以看穿這問題的本質的。
當前時間是周日下午三點,李珍檬無所事事地癱在小咖啡店(18班班級活動指定聚會場所)的沙發上,想起自己小時候跟著爸爸去鄉下走親戚,結果爸爸把自己往小凳子上一放,和親戚搓了一下午麻將的童年往事。
也是一樣的無聊,一樣的度日如年。
此刻自己旁邊的長沙發上坐著五六個男生,輪流帶班長上分。
(段響劍在苦練輔助技術,大概準備到時候去搶林落焰的人頭。)
……要不乾脆也早點回家了吧?李珍檬和同樣留下來的幾個女生交換了一下眼神。
——「有情況!」落地窗前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幾個女生立刻聚集到窗前,彷彿蹲守三天三夜終於看到影帝出門的狗仔。
「什麼?什麼情況?」
「那邊那邊,」說話的人點著窗戶說,「你們看那個人是不是阿林啊?」
「……還真是。」
距離小咖啡館大概兩百來米的地方,一個年輕男人一手揣兜,一手提著個紙袋子,不緊不慢地溜達過來。
連帽衛衣,牛仔外套,多口袋工裝褲——雖然還是大賣場出品的便宜過時貨,但他硬是靠顏值穿出了大牌新款的效果。
「他怎麼在這兒?」名偵探李珍檬搓起了下巴。
「阿林雙休日逛個街也很正常吧。」一個玩遊戲的撥冗抬起頭來說了句。
但窗邊的狗仔們已經完全進入狀態,打開八卦模式。
「他怎麼是從女裝專櫃過來的?」
「手裡那個是女裝的包裝袋!」
「……難道是給楊老師買禮物?」
「等等,不對」唐卿卿伸手一點,「他旁邊那個妹子是不是跟他一起來的?」
狗仔的討論瞬間安靜,順著唐卿卿的指引,把臉往窗前湊近幾分。
林落焰旁邊確實走著一個姑娘,但從咖啡廳的角度望去,她的正臉被商場廣告牌擋住了,只能看到及肩碎髮,和纖細苗條的側影。
「楊老師吧?」玩遊戲的又撥冗抬頭發言。
「不是,不是楊老師,」名偵探李珍檬眯了眼睛,以2.0的視力篤定地說道,「這妹子比楊老師高,比楊老師瘦,腿比楊老師細……不過我還是喜歡楊老師的穿衣品味。」
她才說到最前面兩個字的時候,所有人都扔了手機,圍到窗口來了。
林落焰走過一個專櫃,左拐,那妹子也跟著他左拐;林落焰在一個櫃檯前停下,指指點點,那妹子也跟著停下,看他指指點點。
——就是一起來的,沒得辯!
「啊,這是那天那個來採訪他的記者!」李珍檬突然想起來了,「我記得姓蘇!」
「姓蘇?」唐卿卿頓時一拍桌子,「這下糟了!小說裡姓蘇的如果不是主角,那肯定不是省油的燈!」
「……人家也還沒幹什麼吧?」
「只是一起逛個街……可能還是半路遇上的。」
「以阿林那個智商,你覺得他會主動約妹子出門?」
「不行,就算他是被約的也不行,」唐卿卿說,「我不能接受!」
「別胡說八道,他又沒和楊老師交往,」李珍檬說,「再說……就他那個直男脾氣,我還是希望他別禍害楊老師了。」
這話意外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在座的各位紛紛點頭,表示有理。連唐卿卿也想了想,默認接受。
「再說搞不好楊老師也在這兒呢,」李珍檬說,「可能人家自己都還沒覺得怎樣——」
話音未落,小咖啡廳的門被推開了。
「呀,你們18班今天班級聚會?」隔壁班的英語老師在門口站了一站,揚起笑臉招呼道。
李珍檬覺得,可能自己確實身懷言靈之類的超能力吧。
或者叫隨口插旗?曹操召喚者?
總之今後還是別亂說話了。
楊老師是和朋友一起來的,看到他們整整齊齊地坐著,她和閨蜜轉身就準備換個地方,以免打擾他們。
——但她這時候如果出去,搞不好會和某個劍修打上照面。
雖然剛剛自己才親口說過,希望林落焰別禍害楊老師;但突然天降修羅場,李珍檬的第一反應還是——
「楊老師,請坐——」李珍檬立刻站起身來把位置讓給她——想了想又不對,自己的位置臨窗,一轉頭還是會看見林落焰,於是她一把拉起坐在角落的段響劍:「請坐這裡!」
——替他兜著!不能讓楊老師看到!
「楊老師你來了呀,」馬上也有別的同學反應過來,「我們不是聚會,我們……就隨便約出來打遊戲。」
「對對對,楊老師你坐吧,我們馬上走了。」
「這把也輸了,你們這群水貨,回家回家。」
楊老師看看閨蜜,閨蜜笑笑,和她說了句什麼,於是兩人去裡面找了張桌子坐下了。
十分幽靜的位置,基本看不到購物廣場。
李珍檬們鬆了一口氣。
——「壞了,」又有人小聲說道,「阿林他們過來了。」
李珍檬飛快地轉頭一看:真的,林落焰和蘇記者有說有笑地朝咖啡廳走了過來。
有說有笑,具體來講,林落焰在說,蘇記者在笑。
笑得滿臉傾慕之色,就算是李珍檬一時也找不到可以洗地的角度。
而從他們前進的方向看來——
「老闆,榛子拿鐵,冰美式,再一塊抹茶千層。」本來已經坐下的楊老師,又走到吧台前點單了。
李珍檬當機立斷,拉住窗簾揮手一揚——「唰啦啦」,落地窗被拉上。
「怎麼了?」楊老師聽到動靜轉過頭來。
「……沒什麼,」李珍檬說,「這兒反光,看不清手機屏幕了。」
「那要不你們坐裡面吧?」楊老師笑了笑說,「我和我朋友也是稍微坐會兒就走。」
「不用啦楊老師,」唐卿卿馬上切換到軟妹狀態,伸出胳膊,嬌嬌俏俏地拉了楊老師,拽著她往裡走,「你們聊你們的,別理這幫人~」
楊老師暫時被帶離現場,但李珍檬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微微轉頭看去,然而窗簾拉上之後,就徹底看不到外面的動靜了。
嘖,李珍檬感覺彷彿自掘墳墓。
「嘩啦——」咖啡廳的門被推開了。
——「我就比較看不慣這種事,就算是學生家長,我也得說他。」林落焰的聲音。
——「哈哈哈那畢竟是林老師嘛~」蘇記者的聲音。
——「小姐,你的冰美式和榛子拿鐵好了。」咖啡廳老闆的聲音。
——「好的,我來拿。」楊老師的聲音。
——「……完蛋了!!」李珍檬內心的聲音。
進門的轉身的站起來的都在同一秒內發生,這短短的一秒就像一條皮筋似的被向兩邊無限拉伸。
林落焰和蘇記者邁步走進房間。
楊老師轉身走向吧台。
李珍檬站起來想攔住林落焰。
——一秒結束。
皮筋的兩頭被鬆開,時間的寬度恢復正常。
「咦,你們怎麼這麼多人在這兒?」林落焰看著一屋子的人,十分驚奇地抬起眉毛。
「你們班的學生?」蘇記者也看看大家,然後朝段響劍李珍檬笑了笑,「噢,這兩位我認得,那天的小模特。」
李珍檬「嘿嘿」傻笑,然後悄悄瞥眼去看楊老師。
「……楊老師?」楊老師身邊的唐卿卿也試著小聲叫了她一聲。
「怎麼了?」楊老師拿了託盤,轉頭看她。
唐卿卿看看這一邊,又看看那一邊,嘴巴動了動,過於緊張,沒說出話。
楊老師順著她的視線一望:「門口怎麼了?」
……誒?
李珍檬一愣。
雖然吧台和門口之間有一叢矮矮的綠植,但也不至於完全遮擋住視線——那為什麼楊老師好像壓根沒看到某個人和一個漂亮姑娘一起進來?
「……沒什麼,楊老師你們慢聊。」唐卿卿扯著嘴角笑著說。
楊老師端著託盤走去裡面了。林落焰和蘇記者也站在了大廳中間。
兩邊的人好像誰也沒看見誰。
——這種熟悉的感覺。
李珍檬轉頭去看段響劍,段響劍也正看著她,然後點了點頭。
謝謝你,斬滄師叔……李珍檬在心裡默念道,真心誠意。
——「你應該叫師叔祖!」
謝謝你,師叔祖。
「今天大家約好了出來玩?」林落焰說,「這麼巧啊。」
「林老師……」班長的小圓臉紅了紅,「嘿嘿」笑著和他招呼,大概是怕被楊老師聽見,他的聲音也沒敢放得太大,「我們剛剛一起看完電影……就……大家說還早,要不再找個地方坐會兒玩玩……」
「不錯,」林落焰點點頭,「班級是一個整體,就應該多一些這樣的團體活動——話說你們的週末作業都做完了嗎?」
原本還在「嘿嘿」尬笑的幾個人,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
「林老師也真是的,人家放假出來玩,你提什麼作業啊。」蘇記者嗔了他一句。
嗔。
一邊說一邊還用手輕輕搡了一把。
楊老師都沒搡過他。
唐卿卿當即吸了一口氣,快步走過來,眨巴著一雙黑溜溜水光光的大眼睛,看看蘇記者,小嘴一張:「林老師,你今天怎麼和這位不認識的小姐姐一起逛街呀?」
「不認識」重音。
「噢,這位是之前採訪我的蘇記者,」林落焰像剛想起來似的介紹道,「她說想買些登山用品,找我幫她介紹一下……其實我哪兒知道什麼登山用品啊,都是隨隨便便買的便宜貨。我這次也是因為裝備不行,才沒爬上頂——」
「這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蘇記者馬上接話道,「我聽你這麼說的時候都傻了——連氧氣瓶都不背就上山,還能一氣爬到半山腰,林老師你完全可以申請世界紀錄!」
林落焰「哈哈」大笑——雖然他可能不知道「世界紀錄」是什麼東西。
……完蛋了,李珍檬想。
不管哪個時代的男人,都喜歡聽人吹捧自己;在這件事上,楊老師那種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怎麼能比得過八面玲瓏的記者?
完蛋了楊老師,要輸於馬屁技巧了!
(……不過仔細想想,林落焰就一個死腦筋的直男,又不是啥寶貝疙瘩,完了就完了吧。)
——「那林老師你和同學們在這兒聊著,我自己再去轉轉,」蘇記者說,「謝謝林老師今天陪我買東西。」
「客氣什麼,」林落焰說著把手裡的紙袋子遞給她,「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他的話突然一頓,然後飛快地回過頭,朝著咖啡廳裡側望去。
裡側的一張桌子旁,坐著楊老師和她的閨蜜。
……難道他察覺到「障目」了?李珍檬突然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她轉頭去看段響劍,對方也正緊張地盯著林落焰。
「怎麼了林老師?」蘇記者問,「裡面還有認識的朋友?」
「……不是,」林落焰回過頭來,眼神十分困惑,「就是感覺有些奇怪……」
「奇怪?」蘇記者想了想,然後一笑,「那要不……我們一起換個地方去坐會兒?」
……厲害,李珍檬想,不愧是記者,見多識廣,見招拆招。
林落焰還是搖搖頭。
蘇記者也沒再堅持,就笑著和在場的人道了再見:「那我先走了,同學們慢聊——你們林老師的訪談這兩天就會出來,到時候記得看。」
說完她推門走了出去,米色風衣的下擺隨著步子揚起又落下,彷彿鴿子的翅膀。
多好的姑娘,李珍檬想,為啥偏偏想不開……要跳林落焰這個坑。
不過話又說回來,只是找林落焰幫忙挑個登山裝備的話……好像也十分正常,也算不上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
畢竟一般人看到從珠峰歸來的勇士,肯定會以為對方是這方面的行家——那請人幫著選個裝備,也是人之常情。
對,一定是這樣的!
「你們還不回家?」林落焰突然問。
「回了回了……正準備回去呢。」班長趕緊說。
「要是不忙著回家的話……不如一起打個遊戲吧,」林落焰說著掏出手機來了,「這次我不要和段響劍一起走下路,他太礙事了。」
「……哼。」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就在蘇記者剛剛離開的方向。
——好像就是蘇記者的聲音。
在場的人都是一驚,大部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林落焰已經收起手機,一步竄出咖啡廳去。
段響劍也跑出去了,李珍檬左右看看,也趕緊跟著出去。
她剛跑出門外,就聽見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音。這聲音持續了還不到三秒,等她跑到現場,已經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現場是咖啡廳隔壁的一條狹窄冷僻的過道。
林落焰一手扭住一個地痞,把他們按倒在地。蘇記者一臉驚魂未定地站在旁邊,手裡的東西全摔在地上。
地上還掉著兩把小刀。
「……什麼情況?」李珍檬問。
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找過來了。
「我剛剛……走出店門口……就看到他們……」蘇記者還沒從驚嚇中緩過氣來,「他們是附近的黑商販……我之前做過他們的曝光新聞……」
「原來是這樣,」林落焰說著,把那兩個還在掙扎扭動的男人提拉起來,「記者也是行俠仗義的俠士,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為上——不過這次已經沒事了,我現在送他們去警察局。」
「臭小子你給我記住!」其中一個男人不死心地大吼,「我下次就來找你算帳!」
「儘管來,」林落焰朗朗道,「隨時恭候。」
……完了,李珍檬想。
之前讓林落焰幫忙挑裝備,也許確實不能說明什麼「非分之想」。
但現在……
現在,旁邊這位記者小姐亮晶晶的眼睛裡,微微飛紅的面頰上……差不多滿是非分之想了。
布拉德汪:出事了朋友們!
布拉德汪:你們看到學校攻眾號了嗎??昨天推送了一篇阿林的專訪!
生魚片:??什麼情況,說說說,我沒關注那個號
微風泡泡:我也看見了,什麼傳播正能量之類的,感覺就是一般的vx雞湯,寫得黏答答的,老噁心了[流汗][流汗]
血之寫輪眼:正能量是正能量……不過感覺阿林的正能量和他們以為的正能量不太一樣吧[流汗]
鋼鐵白兔:+1,可能出發點是正能量,但在行動的過程中完全只是憑藉直男的直覺[摳鼻]
生魚片:正直,又正又直[拇指]
甜甜甜桃子:可是你們不覺得上面的照片很好看嗎!
甜甜甜桃子:阿林真帥![抓狂][抓狂]
布拉德汪:重點不是這些!不要歪樓!
布拉德汪:重點是那篇專訪,是昨天那個女記者寫的啊!
當前時間是週一中午12點,吃飽午飯就該睡午覺的午自習時間。
昨天的集體活動中遇到林落焰修羅場的事,早就在班級群裡傳開了,雖然有人感慨「楊老師沒看見阿林?他運氣也太好了吧!」,並對「那阿林難道也沒看見楊老師?」表示質疑,但更多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蘇記者」身上。
生魚片:本舔狗認為,蘇記者雖然不如楊老師有氣質有品位,但舉手投足更落落大方,是個親切的小姐姐
生魚片:而且我喜歡短髮的女孩子……[害羞][害羞]
鋼鐵白兔:我不喜歡她![抓狂]我支持楊老師!
圓圓朵朵:人家都還沒做什麼呢[摳鼻]怎麼你還站上cp了
血之寫輪眼:說了半天人家也未必喜歡阿林吧[摳鼻]雖然阿林的外表具有欺騙性,但一般來講沒說上幾句話就會被他氣死,好好的大姑娘幹嘛想不開
鋼鐵白兔:不,就是看上了!肯定是看上了!
布拉德汪:真的看上了……吧
布拉德汪:不信你去看那條專訪!
……說得李珍檬都有些好奇起來了。
於是她打開vx,搜索學校攻眾號,關注——最新文章就是林落焰的那一篇專訪。
還是轉載其他媒體的稿件。
《行走與思考——林落焰老師與他的自我錘煉之旅》。
版頭第一張照片,是林落焰的側面大特寫。
眼睫低垂,目光微斂,高挺的眉骨下落著淡淡的陰影;日光從他另一側照來,讓他的側面輪廓更深刻鮮明,彷彿一尊沉默的雕像。
……完蛋,還真的挺帥……
尤其照片本身是黑白的,多餘的色彩被剔除之後,讀者目光的焦點完全集中在林落焰的臉上,更顯得他劍眉星目,英氣逼人。
……李珍檬有點不敢直視,不是不好的那種不敢直視——她覺得自己多看一秒,彷彿就要被這等絕世容姿逼退。
於是她趕緊把手指一劃,略過這張照片。
然後是採訪正文,圖文交錯,光看排版都能感覺到用心。
「林老師說,靈魂需要打磨,需要洗濾;篩去那些紛擾繁亂的雜質之後,才能看清真正的自己」。
「這時我問林老師,為什麼選擇在這新舊交替的時候前往這方聖地。他有些靦腆地笑了。他說,想把過去一年裡遇到的煩惱與困惑,用這種方式揮手送別;每攀登上一個新的高度,在更稀薄又更純淨的空氣裡,都能感覺自己的靈魂隨著呼吸落下世俗的塵埃,綻射出新生的潔淨的光芒」。
……這個文字,比他的照片更無法直視。
倒確實是vx風格的沒有錯……吃這一套的人,應該很吃這一套。
李珍檬眯著眼睛,飛快地劃動頁面,劃過一段兩段三段四段的類似內容,感覺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都要滲出雞精來了。
(而且為什麼要在新年的時候去……完全是因為寒假吧?其他時候他沒時間啊!)
微風泡泡:本追星女孩認為,要把人拍得這麼好看,除了過硬的專業技術,還需要相當程度的粉絲濾鏡[推眼鏡]畢竟,要把人拍出美感,首先你要堅信他是美的,然後努力突出他的美[推眼鏡]
微風泡泡:而且新聞照片是不能做太多後期的,最多裁剪大小調整顏色,這是職業道德[推眼鏡]但這些照片把本來可能四捨五入80分的阿林,徹徹底底拔高到了95分的天人之姿——只有忠實粉絲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鋼鐵白兔:附議!
小雨滴答:附議!經本偶像專業鑒定,這組照片的粉絲濾鏡厚得至少能抗十級地震!
李珍檬轉頭看同桌小姐姐,對方雙手握著手機,鼻孔裡「呼哧呼哧」喘氣,神情十分激動。
「怎麼就沒人給我拍這種自帶濾鏡的照片!」蔣雨辰忿忿道,「我就不配有這麼忠實的粉絲嗎!」
李珍檬正要安慰她,突然一瞥眼,在手機上看到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
林落焰站在花壇前,一手拿著翻開的課本,一手托著英俊的下巴;有一男一女兩個學生並肩站在他面前,彷彿正在聆聽教誨。穿著西裝的林老師眉頭輕蹙,雙唇微張,雖然是爛大街的擺拍pose,但在他的顏值支撐下,在攝影師高超的拍攝技巧的塑造下,竟然也拍出了偶像劇劇照的效果。
這是摸底考那天來學校拍的那組照片!「自己」也出鏡了!
李珍檬立刻「嘩啦啦」往後翻,往後翻,想看看自己在這鋼板濾鏡的鏡頭下是怎樣的美貌。
——然而那一天拍的所有照片,鏡頭都是從林落焰正面取景的。
完全避開了那個男同學呆滯的眼神……和那個女同學可愛的表情。
「……怎麼就不把我的正面拍出來!」李珍檬憤憤道,「我就不配露臉嗎!」
甜甜甜桃子:這麼一說,楊老師要有對手了?[吸鼻涕][吸鼻涕]
布拉德汪:……也還不一定吧
微風泡泡:我覺得不是對手,是難友
小雨滴答:是難友[喝茶]
鋼鐵白兔:希望她們早日看清,回頭是岸[喝茶]
但沒想到的是,這一篇專訪僅僅是個開始。
林落焰幫助蘇記者制服那兩個地痞混混之後,蘇記者把他的事蹟反饋給了學校。於是林落焰又多了一個「見義勇為」的榮譽。
一周後,學校網站首頁版圖出現了林落焰的大頭。照片上,他目光深邃地望向遠方,眉峰像山脊一樣遒勁,眼神像寒泉般清澈堅定。
不用問,圖片來源蘇記者。
緊接著,學校對外的宣傳窗上出現了林落焰的照片……不,寫真集。雖然是作為優秀青年教師代表對外展示表彰,但因為照片拍得過於出色,再加上宣傳窗紅色的底板,看上去簡直就像徵婚廣告。
不用問,圖片來源蘇記者。
學校的空間牆上再度出現對高一(18)班林落焰老師的表白投稿——雖然之前也沒少過,但再驚人的盛世美顏,看了一個學期也該看習慣了,所以那股熱情原本已經漸漸淡下。
沒想到這學期剛開學,林落焰老師的各種新聞就喜報不斷,家長會上他對葉黛爸爸說的那番話,又被人偷偷錄下,剪輯之後在各種群裡轉發,再度引起一輪新的討論熱潮。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阿林繼續蟬聯「最佳人氣老師榜」第一名!迄今為止是第四期!
甜甜甜桃子:阿林牛逼![開心][開心]
下午兩節課下課後,李珍檬去林落焰那兒交一份「我記得我早就做好了,但偏偏就是找不到,辛辛苦苦找了一節課,結果你猜怎麼著?它自己從書包裡掉出來了」的作業。
沿著樓梯上到半樓,李珍檬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是段響劍。
「大哥好,大哥先走。」李珍檬馬上停下腳步,為段響劍讓出過道。
「……不要鬧。」段響劍皺了眉頭。
「哦。」於是李珍檬繼續上樓。
「你又去交作業?」身後的人趕了兩步,走到她旁邊,「又是昨天沒做完?」
「對呀,」李珍檬說,「最近林老師風頭正勁,人逢喜事精神爽——應該不會跟我計較這點小小的拖延。」
「有件事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段響劍突然說道。
「大哥但講無妨。」李珍檬說。
段響劍看了她一眼:「我怎麼覺得……你們對林落焰的態度,好像不太像是對老師。」
「啊?」李珍檬停下來看他,「那像是對什麼?」
段響劍想了想:「說不太上來……」
「是你多心了,」李珍檬說,「不是老師還能是什麼?林老師除了直男了點,說話蠢了點,其他方面還是很靠譜——」
「我想到了,」段響劍突然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確實不像是對老師——你們對他的態度,好像是那種……班級裡一起養的小兔子,小老鼠……哦,就是班寵。」
李珍檬在樓梯上停下,又看他一眼,表情十分平靜。
但內心已經「骨碌碌碌碌」滾下了八樓。
(小兔子,小老鼠……這塊頭也太大了吧?)
她原本要張嘴反駁,又仔細想想——大家日常在群裡操心阿林這個操心阿林那個……心情上確實比較類似……「兔兔三天沒喝水了怎麼辦急在線等」。
李珍檬無話可說,只能點頭。
「對吧,」段響劍說,「所以說他運氣一直很好——做個老師,能讓學生反過來操心他。」
「那他以前也是這樣的嗎,」李珍檬說,「他以前做你們大師兄——」
等等,她想起一件事了。
那件事被她忘了很久,也幸虧事主最近沒有來催。
段響劍哼笑一聲:「他以前——」
「大哥,我有問題要問!」李珍檬立刻打斷他,「翔光是什麼人?」
段響劍的哼笑頓時一僵。
然後眉頭皺攏,嘴角收起。
「翔光也是你叫的?!」
「……對不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都是這個反應,但總之先道歉再說,「所以翔……到底是哪位?」
「這是我們掌門的名諱,」段響劍說,「你在林落焰面前提這個,怕是抄一百遍課文都不夠。」
李珍檬一愣:「那他……後來怎樣了?」
斬滄急著想要知道,還不惜搞出這樣那樣的事來,就為了打聽這位掌門的下落?
……奇怪,為什麼會是「下落」?李珍檬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段響劍沒有回答,只是皺著眉,鳳眼眯起,一絲多餘的目光都不漏下。
……這麼難以啟齒?李珍檬扁扁嘴,那還是先不問了吧。
——「喲,你們倆都在啊,」樓梯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我正好要來教室找人。」
李珍檬抬頭一看,林落焰「唰唰」走下樓來。
「下個月學校要組織一個學科知識綜合競賽,」林落焰說,「每班五個人組隊競答,我們班你倆肯定跑不了——先來我辦公室。」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8:50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節課
「學科綜合知識競賽——他們跟我說的是,一個班派五個人組成戰隊,三個班級一組,同場比賽,搶答計分,分數高的就算贏……然後還有什麼九強三進一之類的……我聽著糊裡糊塗的,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林落焰把手裡的文件發給面前的幾個學生 ,「具體規則和比賽時間,比賽內容,這上面都寫了,你們自己回去看吧。」
非常符合他一貫風格的說了等於沒說的解說。
也還好,在座的各位並不是沒見識過所謂「學科綜合知識競賽」的人。
李珍檬轉頭看看旁邊幾個,剛剛被林落焰從教室裡喊來的人——蔣雨辰,唐卿卿,陳俊文;加上自己和段響劍,正好五個。
「我覺得你們幾個的綜合素質和學力水平在班級裡比較優秀,所以考慮選擇你們代表班級參加比賽,」林落焰說,「當然最終還是尊重你們的個人意見,如果你們自己不願意參加——」
「林老師,」陳俊文小聲打斷他,「我……我就不參加了吧。」
「……如果你們自己不願意參加,那麼我就說服你們參加,」林落焰說,「陳俊文,你為什麼不想參加比賽?」
陳俊文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遲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我……身體情況不允許,有醫院證明的。」
「那個證明我看了,我覺得知識競賽不屬於醫生列出的需要注意的情景,」林落焰說,「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不批准。」
「我上場就會緊張……會焦慮,」陳俊文說,「一焦慮我就犯病。」
……犯病?聽到這個詞,其他幾個人立刻不約而同地朝他一望,望了之後又立刻覺得不太禮貌,於是又不約而同地收回視線。
「沒啥好緊張的,」林落焰說,「我給你們配置的任務是這樣的——李珍檬,段響劍,蔣雨辰,你們三個基礎扎實,知識面廣,負責應對綜合型問題;唐卿卿,陳俊文,你們倆都有自己擅長的學科領域,比較偏門刁鑽的專業知識就交給你們。」
和李珍檬之前猜想的一樣 :唐卿卿負責理科部分,陳俊文負責文科部分——畢竟他在政史地課堂上的表現十分突出,幾位老師都相當欣賞他,上學期的時候,歷史老師還幫他在省級刊物上發表過小作文。
但不知道為什麼,之前幾次大型考試,陳俊文的分數都不怎麼理想,原本的優勢科目也完全沒有體現出來。
「所以說白了,陳俊文你就是個補位的,」林落焰說,「你有什麼好緊張的?天塌下來——李珍檬這麼高,有她頂著。」
李珍檬極有涵養地忍住了一個白眼。
「你再想想,我們是18班,難道誰還指望我們能拿第一?」林落焰說,「隨隨便便混個分,就算完成任務了——這能有什麼壓力?上去走個過場而已,有什麼好緊張,好焦慮的?」
……被他一說,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
連最該指望本班取得好成績的班主任都這麼說了……那還有什麼好緊張的?陳俊文也扁扁嘴,盯著地板看,不說話了。
「就這樣吧,你們五個的名單我先報上去,」林落焰說,「明天開始你們每天要多做一套練習卷——哦,明天起每天晚上上兩節晚自習,放學後別走了。」
——這真是本月最大的壞消息。
李珍檬過去也參加過一些學科知識競賽。最初的時候是出於好奇,以為是什麼新鮮好玩的東西,又聽說參加賽前集訓的話,就可以不上課了——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她當然就十分積極地報名參加了。
然而沒想到所謂的賽前突擊集訓,不過是做做試卷講講題的形式,根本就是課堂的延伸,無聊極了。要不是為了上領獎臺那一瞬間的風光與虛榮……不是,要不是為了增加課外知識,增長見聞,她壓根就不想參加這種悶死人的活動。
這一次的競賽多半也沒有什麼區別,甚至可能還因為又要上課又要晚自習,導致雙倍的痛苦。
唉……早點比完,早點結束吧,李珍檬想。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心情過於沉重不想做作業的時間段。李珍檬癱瘓在床,懶得動彈。
一想到明天這個時候,自己已經在學校裡上晚自習了——她就更不想動了。
等等,一個月後才是比賽,也就是說,晚自習要上一個月?
……行吧,別說動彈,李珍檬連呼吸都想停止。
「瞧你那點出息,上個晚自習怎麼了?你看看全市除了你們學校,哪所學校高一不開晚自習?就算現在不上,高二還不是照樣得上?就算不上晚自習,在家也要好好學習——今天的作業做了嗎?!」
媽媽的聲音,媽媽的語氣。
李珍檬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然後懶洋洋地開口:「我替你問了,但是大哥他不肯說……剛才在林老師辦公室,我本來準備問問他,結果他『嘚吧嘚吧』說了一堆話……我就又給忘了。」
現在想想,如果自己當時開口就是「翔光」,恐怕別人做競賽試題的時候,自己還在抄課文。
「這樣啊,」媽媽的聲音若有所思,「那你能不能再找個機會……」
「大哥都不肯說,難道我還能找個機會逼他說?」李珍檬從床上坐起來 ,「話說你為什麼要找……要找掌門?」
雖然自己不是紫陽宗的弟子,但總得尊敬一下武林前輩。
「……沒什麼,」斬滄說,他已經轉回了自己的本音。
「難道你怕他會發生不好的事?」李珍檬又問。
「不是這個,你別問了」斬滄說,「既然段響劍不肯說出來……那我再想想辦法。」
李珍檬還要追問,斬滄已經先一步離開,怎麼問都不出聲了。
(話說……原來那一位竟然是掌門,怪不得《響劍傳》裡一次都沒出現過這個名字。)
李珍檬又拿起枕邊的《響劍傳》翻了翻,發現「掌門」這個角色本身出場就極少,有時候只在別人口中被提起,偶爾有幾次直接出場,也是一兩句話就匆匆帶過……直至把斬滄劍傳授給林落焰之後,這角色就幾乎再也沒在文字中出現過了。
李珍檬想了想,也許是因為當時段響劍位分太低,沒有什麼見到掌門的機會,更不用說與他交流,推動劇情。
她又翻了幾頁,沒翻出什麼特別的來,於是把書往床頭一扔——
等等,李珍檬突然意識到一個之前從沒想過的問題。
這本書是當時的段響劍的自傳……那又為什麼會在當今這世代,被拿來出版?
是誰把這本書投稿出版的?
他是從哪兒得到原稿的?
「……我也不太清楚,」作者本人說,「我以前也覺得奇怪,還把身邊的師兄弟一個個懷疑排除過……但到最後還是想不出來能是誰幹的。」
「當時都有誰知道你在寫這個啊?」李珍檬說。
「……你寫自傳會讓別人知道?」
「說的也是……」還是這種走爽文路線的升級流自傳……
「那個時候,與我同期的師兄弟,早就一個個失散分離了,」段響劍說,「我本人後來也離開紫陽宗,獨自出去闖蕩江湖。」
李珍檬也想起來了,段響劍先前說過,他是在人生的最後,自覺壽數將盡,想記錄下這一生的漫漫修仙路,才一筆一筆寫下的這本回憶自傳。
(竟然還能寫成這種中二升級流風格,也不知道當時都在看些什麼書。)
「寫完之後沒多久,我就順應天命,羽化辭世了。」段響劍說。
李珍檬還在試圖想像他口述自己去世的心情,並且心裡湧起那麼一點同情的意思,段響劍眼中又泛起凶光——
「反正不管是誰把我的自傳拿去出版的,讓我知道了,我都要殺了他……」
「……可以理解,感同身受。」李珍檬拼命點頭。
誰要是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她的花季少女小日記拿去出版了,她也肯定也二話不說當場拿起圓規捅死對方。
——「你們倆這麼早就來晚自習啊?」門口晃進一個人來,是林落焰。
「……不是你說的嗎?」段響劍瞪他。
當前時間是傍晚六點,學校食堂的晚飯並不值得讓自己消磨時間的時間段。
「什麼事情啊林老師,」李珍檬說,「不是反正還有晚自習嘛,還讓我們早點過來。」
「反正還有晚自習」重音。
林落焰笑笑,壓低聲音:「我跟房東老先生說了這個什麼『競賽』之後,他幫我弄到了一些舊題庫——別的班不一定能搞到,當然要趁著學校裡沒人的時候發。」
「……不是說隨便混混,不要有壓力嗎?」
「那是我說來騙陳俊文的,你也信?」林落焰看了她一眼,「參加比賽就是為了贏——否則毫無意義!」
……好吧。
又過了一會兒,蔣雨辰和唐卿卿也來了,陳俊文最後一個到,臉色很差,心情也很差。
不知道他生的是什麼病……李珍檬想,平時看他的樣子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人都到齊了之後,林落焰給每個人發了一個文件夾,上面貼著「請勿外傳」的條子。李珍檬摸了一下,發現試卷並不多,如果要做一個月,怕是三天一張都來得及——當時她就要「嘿嘿嘿」地笑出來。
「這是今天的份,」林落焰說,「晚自習下課前做完交給我。」
……好吧。
然後訓練就開始了。
白天上完一天的課之後,在學校食堂吃完晚飯,繼續來教室上兩小時的晚自習,九點離校回家——在校時間長達令人絕望的14小時。
每套練習卷都有滿滿200道題,內容除了正常的學科知識之外,還涵蓋社會時事,名人故事,文體藝術……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李珍檬的田徑訓練當然推了,段響劍的課餘出攤當然也推了,蔣雨辰的演出活動……她自己說沒什麼演出活動。總之每天晚上這五人就留守在空蕩蕩的教室,一題一題往下做。
這是第三天。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因為食堂晚飯很不好吃,十分思念自家的紅燒排骨的時間段。
「我覺得阿林這種安排不合理,」唐卿卿忿忿地說,「既然我和陳俊文是補位的,為什麼我們也要把試卷全做了?」
「難道你還想丟下我們偷偷逃跑?」蔣雨辰頓時警覺地眯了眼睛。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只做一半。」唐卿卿撅了嘴說。
「安心做練習吧,」陳俊文說,「據我觀察,我們這套試卷的題庫和別的班的都不一樣,涵蓋範圍比他們的要全——雖然題量多了點,但如果能全部做熟做會,肯定能轉化成我們的優勢!」
……林落焰不惜騙他「隨便混混」的那個人 ,現在反而比誰都投入。李珍檬打了個呵欠,轉筆提神。
「這幾天我也把別的班的情況瞭解過了,這次其他班級派出的選手都以考試型學霸為主——就是那種考綱記得滾瓜爛熟,但超出考綱的題一道都不會背進去的人,」陳俊文說著,鏡片閃閃發光,「我覺得我們在這方面很有優勢——畢竟像唐卿卿這樣的,雖然考試成績一塌糊塗,但考綱以外雞毛蒜皮的小知識可是瞎懂一堆。」
「……就你話多,」唐卿卿瞪了他一眼,「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難道你是小福蝶?」
「……我哪裡像小福蝶了,我這都是根據客觀事實整理分析出的結論。」
之後陳俊文又絮絮叨叨地列數了幾個班級的選手特點,往期大型考試的平均成績,擅長科目等等;可能是說給自己聽的,畢竟沒人在聽,他說的那些人也沒人認識。
「那根據你整理的情報,我們班目前排在什麼水平?」段響劍插嘴道,不知是給他面子接個話題,還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強行打斷。
「我們班……」陳俊文想了想,眉頭一皺,「目前來講,如果根據摸底考試成績進行客觀評估的話……我覺得是年段前五。」
年段前五?李珍檬想了想,倒是和自己以為的差不多。
畢竟參賽的五個人裡,有三個是(四捨五入)年段前十的水平。
「但競賽題庫的範圍不是考試範圍,」陳俊文說,「所以排名還不好說……也搞不好第一輪就被淘汰了。」
「……你剛剛不還說我們很有優勢嘛。」蔣雨辰轉著筆說。
「優勢的前提是把試卷做熟,把題目背會啊,」陳俊文說,「就算我們有題庫,放著不做,優勢在哪兒?」
這一番話很有道理,但在座各位並不想聽。
(甚至讓李珍檬想到了班級群裡的某個人。)
「……淘汰就淘汰吧,」唐卿卿說,「第一輪淘汰的話,也省得參加後面的比賽。」
……這話就更有道理了!李珍檬立刻閉嘴,決定不轉達林落焰早上說的話。
「這怎麼行?」陳俊文皺了眉頭,「既然參加了比賽,那就要認真對待,怎麼可以——」
「鈴——」
晚自習第一節課的下課鈴響了。
李珍檬立刻把筆一丟:「走走走,下課下課,咱們去超市去。」
於是在學習委員張嘴繼續說教之前,三個女生飛快地結成連體三胞胎,並排小步躥下樓去。
本校的高一學生不需要上晚自習,所以第一節晚自習下課後,校園小超市裡全是高二高三的學生。但這幾天裡,李珍檬也偶爾見過幾張同年段的熟面孔,大概都是被強行拉來參加知識競賽,同病相憐的倒黴蛋。
三個女生每人買了杯酸奶,「滋溜滋溜滋溜」嗦起。
「陳俊文真煩。」
「我也覺得。」
「你說他會不會是那個『天道酬勤』?」
「不太像,」蔣雨辰說,「『天道酬勤』沒補考。」
「……你就這麼惦記他補考的事啊?」
「學習委員還補考,太不像話了吧?」
三人一邊說一邊嗦一邊往教學樓走,並對「隨便混混得了」的策略達成初步共識。
「就跟阿林說的,走個過場得了,」唐卿卿說,「誰還真的——」
「王林,要喝什麼?」
「隨便吧,我看看有什麼。」
旁邊突然有說話聲響起。
三胞胎的討論頓時停止。
李珍檬瞥眼一看——果然是那張毫無特色但一看就讓人想拔出拳頭的臉;她幾乎想都不想,趁著對面還沒發現這裡,立刻上前一步,把唐卿卿擋到自己身後。
「……怎麼了?」不明真相的蔣雨辰問道。
「別問……回去說。」
然而幾米外的那幾個男生說著說著,突然轉過身來:「……喲,王林,你看那不是唐卿卿嗎?」
李珍檬聽到身後傳來「嘎吱」一聲,似乎是誰把酸奶杯子捏皺了。
王林站在原地,借著小超市的燈光,眯著眼睛認了一會兒,笑笑,晃悠晃悠地走過來了:「還真是……卿卿,你怎麼來上晚自習了?」
李珍檬又往唐卿卿身前站了站,居高臨下地對那個不到一米七的小矮子施以長腿的蔑視。
然而王林看都不看李珍檬一眼,直接望向她身後的唐卿卿:「難道18班這麼熱愛學習,笨鳥先飛,現在就開始準備期中考了?」
跟他一起來的幾個男生「哈哈」笑了起來。
「對呀,」李珍檬說,「不早點準備起來,怎麼能把那些垃圾班踩在腳下。」
「哈哈」聲停了停。那幾個男生裡有人小聲議論:「這是他們班那個體訓生?」「好像還是學霸……這次年段前十呢。」「旁邊那個也是……」「難道她們也是為了競賽在集訓……?」
王林看看李珍檬,視線又回到唐卿卿臉上:「我說,卿卿你該不會也要參加那個知識競賽吧?」
「……怎麼,不行?」唐卿卿一步邁上前,仰頭盯著王林,「我們班主任說唐卿卿你真厲害,我們班不能沒有你——他吵著嚷著非要我參加,煩死了~」
「那我看你們班是真沒人能打了,」王林低頭看看她,又看旁邊兩個女生,「連你都被拉出來湊數。」
李珍檬正要回嘴,唐卿卿「嘻嘻」一笑:「對呀,我被拉來湊數,所以要參加賽前集訓,很忙的,沒有作業給你抄了——你再有題不會做,自己去問百度吧!」
王林頓時臉色一變,還沒開口,旁邊那幾個男生已經幫腔上了:「你聽她年段幾百名的吊車尾在這瞎吹呢。」
「女的成績好都是靠死記硬背,真去了搶答比賽還能撲騰出什麼浪花來?她們就算參賽了,也是第一輪就被淘汰的貨。」
「他們18班前兩次考試運氣好罷了——就算運氣這麼好了,唐卿卿她不還是照樣有不及格的?」
唐卿卿氣得臉上「唰」地紅了,想回懟,但不及格是事實,再氣再急,一時也想不出話來。
——「原來你在這啊,卿卿姐,」身後突然有人開口說道,「剛才那道題怎麼做的,你沒說完就走了,我自己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
李珍檬回頭一看,是段響劍。
對面那幾個人嘴裡的議論停了一下,好像也認出他來了。
「那個學霸轉學生?」「好像是他。」「期末考年段第三名的那個……」
「卿卿姐,」段響劍走過來說,語氣又輕,眼神又軟,十分討好,「你回去再幫我講一遍吧。」
唐卿卿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噢……那道題呀,我不是說過一遍了嗎?」
「沒聽懂。」
「你怎麼這麼笨!」
「對不起。」
「回去吧,卿卿姐,」蔣雨辰也把唐卿卿一拉,「你可是我們技術指導,別在這兒浪費時間。」
「走呀,卿卿姐,」李珍檬跟著起哄道,「有人抄你一張沒用的廢稿,都能混上個第一名,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周圍的路人圍觀到現在,終於被李珍檬的話點醒記憶:「這就是高一那次比賽抄襲圖紙的?」「這男的抄了這小姑娘?」「哈哈哈想起來了,國旗下道歉的!」
輿論頓時有了明確的風向。這一次輪到王林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
於是三個人簇擁著「這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扭頭走了。
「……那就賽場見吧!」王林朝著四人的背影說,「等著瞧!看你們還能走多久的狗屎運!」
「你也要參加?」唐卿卿回過頭,十分誇張地一挑眉,「那我們怕是見不到了~」
「你還有點數,」王林得意地笑笑,「就憑你們——」
「我的意思是——帶著你,你們班還想進決賽?」
「……怎麼說話呢?」旁邊立刻有個男生上來要給王林出頭。
「唐卿卿……卿卿姐沒說錯呀,」陳俊文從後面過來說,「王林的年段綜合排名雖然比唐卿卿高,但是理綜單科不管是學期平均分還是單次考試成績,都差唐卿卿一大截——這次摸底考,我記得你理綜在年段200開外吧?我們卿卿姐的理綜可是年段前50!」
「牛逼啊卿卿姐!」李珍檬不失時機地鼓掌。周圍的人群裡響起各種音調的笑聲。
第二節自習的上課鈴聲很識相地響了,7班那幾人「哼哼唧唧」地罵了幾句,走了。
臨走前王林還陰陽怪氣地甩下一句:「那卿卿姐你可好好集訓,為班爭光——也別訓得太晚,這教學樓裡可是有鬼的!」
「我們卿卿姐又沒抄圖紙——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李珍檬沖著王林的背影喊道。
啊,這種朝著落敗野狗丟石頭的感覺——真棒!
……但是冷靜下來之後,李珍檬意識到一件不太妙的事。
這次知識競賽,怕是不能「混個過場」了。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在本人的強烈要求下,7班上報的競賽戰隊名單改了,把原來的另一個同學換成了王林
元氣小檸檬:……本來隊伍裡沒他?
小福蝶:本來他是替補,現在成正選了
鋼鐵白兔:哈哈哈哈我就說那個水貨怎麼可能會中選!
鋼鐵白兔:之前7班搞不好還有戲,現在加上他,自尋死路![轉圈圈][轉圈圈]
生魚片:唐卿卿加油!碾壓他們!
天道酬勤:碾壓他們!
布拉德汪:說起來……我們班有替補嗎?[流鼻涕]
微風泡泡:好像沒有吧?感覺能湊齊五個像樣的正選都不容易了……
天道酬勤:……大家都很厲害,要什麼替補!
布拉德汪:我是說……萬一現在的五個同學,到時候有誰出了什麼情況,不能上場……總得有人能頂上吧?
甜甜甜桃子:呸呸呸,別烏鴉嘴![大罵][大罵]
布拉德汪:[尷尬][尷尬]
張彥明01:[大笑][大笑]好啦好啦,大家不要吵嘛
張彥明01:同學們加油[大笑]競賽準備得怎麼樣了?
——一看到這句話,李珍檬立刻放下手機,物理下線。
當前時間是周日晚上7點,第一周賽前集訓已經結束。
多虧了王林前來找茬,大家原本還有些不情不願,但敵人和仇恨是最好的激勵者,這麼一來之後,根本不用林落焰催促,五個人每天一吃完晚飯,馬上自覺到教室開始晚自習。
按每天一套練習卷計算,截至目前,他們每人都做完了至少一千道題。
李珍檬翻了翻今天的試卷——又是200道完全不同,全無重複的練習。
旁邊傳來「哢噠」「哢噠」按筆的聲音。
李珍檬轉頭看看,蔣雨辰一手托腮一手握筆,使勁皺著眉,看兩行題目,再下筆寫個字,再看兩行,再下筆寫個字——看起來十分煩躁。
她又轉頭看看整個教室:前排的唐卿卿已經趴在桌上寫字了,中間的陳俊文撓頭的速度堪比蔣雨辰按筆的速度,後排那位大哥倒是比其他人淡定許多——
「啪!」,然而還是被不小心按斷的自動鉛筆筆尖暴露了他的真實心情。
大家看起來都不太愉快。
「……這題量也太大了吧。」前面的唐卿卿突然小聲說了一句。
李珍檬也有同樣的看法。
雖然這類題目和平時的考題不同,絕大部分都不需要理解,只要機械地記住答案便行——但這題庫實在是太大,題目數量實在太多。
雖然一個月後才是正式比賽,雖然李珍檬倒是有把握記住所有做過的練習——但靠著每天晚自習的兩小時,她懷疑,做到比賽當天都不一定把所有題目做上一遍。
但偏偏已經背水一戰,不成功便被嘲。
「別的班做的試卷是什麼樣的?」蔣雨辰說。
「……最多的好像一共也只有七八百題吧,」陳俊文說,「都是前兩屆的競賽題庫,以學科知識為主,穿插一些時政新聞什麼的……不知道我們這一份是阿林從哪兒弄來的。」
「……七八百?我估計照這麼做下去,我們的數量至少是他們的十倍,」李珍檬說,「這要做到什麼時候——」
教室的門被推開,林落焰從外面走了進來:「你們的練習做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李珍檬說,「林老師,這份題庫到底靠譜嗎?」
可別是她們辛辛苦苦做了一個月,結果還沒人家七八百道的押到的多。
林落焰沒有回答,視線往教室裡幾人臉上一掃,看到一個個都是皺眉瞪眼的樣子,他笑笑:「那今天先把題放一放吧。」
「可以回家了??」唐卿卿提著書包就要站起來。
「不回家,」林落焰說,「我和楊老師商量了一下,今晚咱們和她們17班先搞個練習賽,一起試試手感。」
李珍檬倒是第一次聽說,搶答競賽還有「試試手感」的。
「你們把書包收拾一下,我們直接去隔壁教室。」林落焰說。
雖然只隔了一堵牆,但17班和18班平時很少來往——也許是基於「就算只差1分,但60分和59分還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的想法。
18班五個人背著書包走進隔壁班的時候,明顯感覺到有幾道充滿蔑視和敵意的目光。
……看什麼看,看什麼看?李珍檬想,只怕你班在場所有人的分數加起來都沒……都沒段響劍高。
17班的桌椅已經排成了左右對抗的陣型,兩邊人簡單禮貌地問候之後,18班的幾人在另一邊坐下了。
「李珍檬!」對面突然有人叫了李珍檬的名字。李珍檬抬頭一看,是個短髮女生。
雖然一時沒想起來這人叫誰了,但李珍檬出於條件反射地眉頭一皺——可見不是什麼好朋友。
「李珍檬你也要參加比賽啊~我也是啊,誒我就說嘛,咱們初中班上的同學,個個都那麼優秀~」
……雖然不太合適,但李珍檬看到眼前的周楠楠,突然想起幾天前王林說過的那句話來——「你們班真是沒人了,連你都拉出來湊數」。
「這幾個人……實力怎麼樣?」蔣雨辰悄悄問陳俊文。
「……不知道,」陳俊文說,「15班以後,我都沒有調查——根本不可能會輸啊。」
李珍檬也是這麼想的。
別的班級也就算了,要是連這區區17班都輸,簡直不用混了。
林落焰在門口和楊老師說了幾句,然後兩人走進教室。楊老師與自己班同學交代幾句,又轉向18班。
「今天還是你們林老師說起,說大家都準備了一星期了,可以試著練練手——所以我們合計了一下,不如就今晚來個友誼賽吧。」
你們,我們。
李珍檬悄悄看了看唐卿卿,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彷彿看到羅密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賈寶玉與林黛玉……等等一切cp在面前幸福圓滿地he。
「規則就和正式比賽一樣吧,」林落焰說,「出題就能搶答,不用等念完;答對加2分,打錯扣1分,不答不得分。從0開始,滿分100。」
當然沒問題,李珍檬摩拳擦掌:「那搶答是舉手嗎?」
楊老師很奇怪地看了看她:「當然是搶答器啊——舉手效率多慢。」
……搶答器?
說著,楊老師點了點講臺上的電腦,投影幕上瞬間跳出一看就花了很多時間做的精美字幕——「外國語學校高一(17)班與高一(18)班首屆學科綜合知識競答友誼賽」。
bgm也跟著響起,歡快又不失莊重。
……為了林老師隨口說的一個「練習賽」,她竟然還去做了PPT?
楊老師往講臺底下摸索了幾下,懷裡抱出十個小鈴鐺,按一下會「叮——」的那種。她把十個鈴鐺依次放在兩邊的桌子上,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
李珍檬伸手戳了一下,「叮——」。
「急急忙忙臨時去買的,那種無線的我不會組裝……湊合一下,用這個原始的吧。」楊老師不好意思笑笑說。
……不但做了PPT,還專門去買了按鈴做搶答器……
楊老師又往兩邊桌子上放了兩個嶄新的記分牌,用手翻的那種。
……還專門去買了記分牌!
李珍檬忍不住就想去瞪那個站在旁邊全然不知楊老師為了自己一句話有多用心的人——何德何能?此人何德何能?
這麼一來,就算是練習賽、友誼賽,與正式比賽的區別,恐怕也只有——
楊老師又從桌子底下拿出兩包彩帶燈牌熒光棒之類的東西,左右一邊,一邊一包。
「沒有現場觀眾,只好你們自己給自己加油打氣了……湊合湊合。」不好意思地笑著說的。
李珍檬翻過那個燈牌:高一(18)班[愛心]加油[嘆號]。
她這是準備多久了……?
「……楊老師準備得這麼認真,咱們也得好好表現啊……」唐卿卿和蔣雨辰悄悄議論道。
「還有問題嗎?」楊老師站在講臺上試了試話筒,「沒有問題的話,我們——」
「等……等一下,」陳俊文突然高高舉起手,「我……想上廁所。」
李珍檬看到林落焰皺了下眉頭。
「陳俊文,不要緊張,」林落焰說,「只是練習賽。」
陳俊文猶豫地朝他望了望,又重新放下了手。
「什麼只是『練習賽』,」對面17班的同學說,語帶不滿,「我們楊老師可是準備了很久的。」
「她說雖然只是兩個班之間的練習,但也要當做真正的競賽——不能鬆懈不能輕視,要有比賽精神。」
「我們這麼認真,你們也認真一點好不?」
楊老師朝說話的幾人看了一眼,對面的人都閉嘴了。
「沒事,這位同學你先去廁所吧。」楊老師說。
陳俊文又猶豫了下,看看林落焰,沒等他說話,趕緊站起來跑了出去。
——跑了兩步又退回來,低著頭垂著眼,倚在門口說:「我……可能比較久,不用等我了。」
說完,他「嗒嗒嗒」就跑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吃壞肚子了?李珍檬稍微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想想,除了在隔壁班面前比較丟人,其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不用等他了,」林落焰說,「直接開始吧。」
楊老師有些奇怪地朝他望了一眼,見他堅持,於是點點頭,笑臉一揚,對著話筒說了一段簡單的開場白——她連開場白都準備了。
「那麼先看第一題。」楊老師一邊說著,一邊點了一下鼠標。投影幕上馬上出現了下一張PPT。
李珍檬馬上忘了吃壞肚子的陳俊文,全神貫注地盯著幕布。
幕布上的問題是一個字一個字顯示出來的,節奏不快不慢,正好配合楊老師讀題的語速:「才高八斗——」
——「叮!」
有人搶答了,在才出現了四個字的時候。
是對面的鈴聲。
「周楠楠。」楊老師馬上停下讀題,轉而報了她的名字。
「才高八斗指的是曹子建嘛~」周楠楠說。
楊老師點了點鼠標,剩下的題幹和選項加速滾動出現在幕布上;再點一下,正確答案以標紅顯示——「曹子建」。
周楠楠「嘻嘻」一笑,把自己班級桌上的記分牌翻了一個「2」。
不知道為什麼,李珍檬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關於丟人現眼的不祥的預感。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9:01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節課
憑良心說,十幾分鐘前,林落焰剛剛說起「和17班的練習賽」的時候,李珍檬的第一反應是——
「萬一把17班虐得太慘,楊老師豈不是很沒面子……?」
「哎那要不試試控分吧,意思意思就行,不要贏得太過分了。」
「而且一個不小心,過早暴露我們的實力,還讓17班賺了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暴露又怎樣?難道他們還想幹得過我們?」
在從牆壁這一頭走到牆壁那一頭的短短幾米的距離中,李珍檬滿腦子都是這些念頭,並且飛快地制定出針對各種情況的處理辦法,在進門前的最後一秒她決定——「適當控分,差不多得了」。
十幾分鐘前,她的想法是這樣的。
「叮——」
「京杭大運河!」
「叮——」
「《狂人日記》!」
「叮——」
「我國記者節是11月8日!」
「叮——」
——李珍檬拿出三消小遊戲最後1秒丟技能的手速成功搶到一「叮」剛要站起來回答,不巧同一時刻對面也響起一聲「叮——」。
沒有精確的電腦計時,一時分不出哪個先哪個後。
「……哎呀,那李珍檬你來吧,」周楠楠擠了眼睛笑笑,一邊說一邊坐回到椅子上,「你們還差點分數嘛,請請請。」
還差點分數。
當前比分,42:30。
18班是那個30。
比賽進行到現在,沒想到居然讓17班「適當控分」了。
「李珍檬,答題?」楊老師催促道。
李珍檬趕緊從「請請請」的施捨中緩過神來,抬頭看了一眼投影幕上的問題。
上面只有7個字——「美國的國土面積」。
……鬼才知道美國的國土面積是多少啦!
剛才那一下「叮——」,李珍檬純屬衝動搶答,看到自己班分數落後急得要命,只聽了幾個關鍵詞就急急忙忙按了鈴——事到如今……
「好、好像是……960多萬……」
「回答錯誤。」楊老師點了一下鼠標,完整的題目顯示出來——「美國的國土面積的世界排名是?」
正確答案:第四。
唐卿卿氣哼哼地把面前的記分牌往前翻了1分,當前比分42:29。
……沒關係,不要緊,李珍檬拼命對自己說。
這麼一來就會成功給17班留下「18班都是弱雞」的印象,讓對方從心理上輕視自己,到正式比賽的時候才會有弱雞逆襲打臉的快感!
對……一定是這樣的,小說套路都是這麼寫的!先抑後揚!
(但仔細想想,眼下自己班不就正在被這樣打臉嗎……)
李珍檬抱頭歎氣,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知道蔣雨辰是課本專精的學霸,但沒想到這個「專精」的意思是對課外知識一無所知;而唐卿卿雖然知道很多「雞毛蒜皮」,然而她的反射弧與身高成反比,題目一出來,卿卿姐少說要過個一秒才會反應過來去按鈴搶答——早就被人搶先了,哪還有什麼機會。
大家默認的全隊C位段響劍,也確實有實力有手速,目前的29分中有將近20分是他拿下的;但不知道他在害羞個什麼勁,按鈴成功了,搶先站起了——然後小則臉紅,大則結巴,更大則臉紅結巴了還答錯,引得對方笑聲連連,教室裡充滿了(單方面)快活的氣氛。
……這兩天別跟小結巴玩了!氣得李珍檬差點想掐他胳膊。
至於陳俊文,他自從跑去上廁所就沒回來過,全程下線,在與不在一個樣,不提也罷。
30分鐘後,練習賽結束,在17班的合理控分下,在18班的努力趕超下,最終雙方比分——100:97。
「不錯啊,李珍檬,」周楠楠笑嘻嘻地說,「你們挺厲害的呀,再努力一點就能趕上我們啦!」
「哢嚓」,李珍檬聽到有人掰斷了「18班加油」的燈牌;從手勁判斷,可能是唐卿卿。
怎麼辦?做了一星期的練習題,連17班都贏不了,還吹了牛要進決賽?
「好了,今天就這樣吧,」一直站著袖手旁觀的人出聲了,「謝謝兄弟班級同學的指教。」
在座四人立刻齊刷刷地轉頭瞪他,彷彿屋頂上列成一排的風信雞。
仔細想想,剛剛將近一個小時的比賽中,林落焰發下來的那一千道練習題……幾乎沒有出現過。
偶爾有幾道眼熟的,也是課本上的知識,有沒有他的練習卷,都沒差。
……肯定是他的題庫有問題!李珍檬恨不得把他瞪成篩子。
然後,在慶祝比賽結束,歡送兄弟班級的熱烈掌聲中,幾個人垂頭喪氣地從17班走出,連楊老師的「繼續加油啊」聽來都格外刺耳,彷彿被洗試管的刷子捅進了耳朵眼兒。
「林老師,你那個練習卷到底靠不靠譜啊?」回到自家教室之後,唐卿卿忍不住開口,「我怎麼覺得大家一星期白做了?」
「我認認真真把做過的題都背了一遍,還以為這次總會擴大知識面了……結果還不如光看課本……」蔣雨辰鬱鬱不歡。
段響劍沒有發言,但「老子超凶」的表情已經足夠表態。
「林老師,你這題庫的來源是哪兒啊?」李珍檬說,「還有沒有……別的可以讓我們看看?」她記得林落焰提過,這題庫是房東老先生給的;她倒是不質疑老先生給的題庫的真實性——但那一位房東老先生,少說也是好幾年前的老教師了。
那他手中題庫的時效性……?
「……沒有了,」林落焰說,「楊老師那兒倒是有另外一套……不過她不肯給我看。」說著還不滿地擰了眉毛。
完蛋了。
這次知識競賽還沒開始,18班已經折於題庫。
現在轉頭低調認慫跪求原諒還來得及嗎?
「反正……反正大家先做著吧,做了總比不做強,」林落焰說,「上星期大家比較辛苦,又要上課又要上晚自習——下周起就可以輕鬆一些了。」
「不用晚自習了?」李珍檬眼前一亮。
林落焰搖搖頭:「不,不用上課了——下周起,你們每天去實驗樓2樓,封閉式集訓。」
實驗樓2樓2204,據說是林落焰好不容易申請來的閒置實驗室,18班諸位要在這裡進行為期半個月的封閉式集中訓練。
也就是關起門來做試卷,做一天的試卷。
「誰說的,」林落焰說,「上次的練習賽你們還沒發現?我們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是題庫。」
「我們最大的問題,是臨場反應,」林落焰說,「明明知道的題,卻來不及搶答,明明可以答對的,卻因為緊張說錯了——所以這次集訓還有一項內容,要練習你們的搶答速度,和正常的臨場心態。」
說著林落焰打開了面前試驗教室的門。
當前時間是週一上午8點,在班主任的要求下,高一(18)班的五名同學準時到達2204。
教室門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個空曠的房間;靠著牆有一溜洗手池,水池底上殘留著一些化學藥品的顏色;黑板雖然已經被擦過了,但依稀還能看到幾條化學式的痕跡。
看樣子不是閒置教室,前不久還有人用過——這說明林落焰老師在校內開始有面子了?李珍檬看著牆壁上幾位大鬍子小鬍子們泛黃的畫像想。
然後林落焰走到講臺上,從自己帶來的包裡掏出一塊兩個巴掌大的電子屏,還有一個塑料開關;開關上巨大的紅色圓形按鈕十分醒目。
「搶答器。」林落焰說著,熟練地插上電源開關,電子屏幕頓時亮了,開始飛快地交錯出現「o」和「x」。
「要看清楚,出現圓圈的時候才能按搶答器,不然就是失誤。」林落焰說著,一按塑料開關,頓時「叮——」的一聲,電子屏的畫面準確地停頓在一個「o」上。
他又一按,屏幕複位,o和x再次開始跳動閃爍。
「這麼高科技?」李珍檬忍不住說了一句。
「楊老師跟朋友借來的,」林落焰說,「她不會組裝,我說我可以幫你裝,不過你得幫我也借一套。」
……好吧。
於是18班諸位的封閉集訓開始了,還是從早到晚,含兩節晚自習。雖然大家都對林落焰的題庫表示不滿,但就像他說的,「做了總比不做強」;除此之外,做練習卷的間隙裡又加入了搶答訓練,這倒是比光做題要有趣得多,甚至很快成為「今日值日生」的選拔手段。
錯得最多的那個,放學後留下來打掃化學教室。
(雖然五人只是坐在這裡做做題,按按鍵,但有女孩子的地方就會有零食,垃圾桶裡就會有垃圾。)
封閉集訓開始了四天,目前為止的值日生是陳俊文、唐卿卿、陳俊文。
「嘟——」搶答錯誤的紅叉再次亮起。陳俊文頓時眉頭一皺臉上一紅,「唉」了一聲,放下搶答器:「你們來。」
目前為止他搶答的正確率大約是60%,反應速度僅次於唐卿卿。
幸虧練習賽的時候他沒來……不然怕是會讓17班有更多歡樂,李珍檬想。
「我覺得這種方法不公平,」唐卿卿撅了嘴說,「要一直這麼分的話,乾脆我和陳俊文輪流做值日好啦。」
「那今天我來吧,」李珍檬說,「下周開始大家還是輪流,反正只是倒倒垃圾掃掃地——正好五個人,一人一天。」
剩下的兩人都表示贊同。
「……我也不是不想做值日,」唐卿卿扁扁嘴說,「但是晚上這間教室……真的有點嚇人……」
「化學教室有什麼嚇人的,」蔣雨辰說,「難道門捷列夫現身押著你背元素週期表了?」
「……不是,」唐卿卿的表情有些奇怪的緊張,「我那天留下來倒垃圾,就想起……王林說這教學樓裡有鬼什麼的……」
李珍檬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不是,我就真的聽到什麼動靜了!」唐卿卿說,「李珍檬你不要不信!要不今晚你留下來仔細聽!」
李珍檬面無表情地「哦」了第二聲。
「那今晚就我做值日吧,」李珍檬說,「我可是會背元素週期表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9:13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節課
但事情往往是這樣的:你原本並不在意,並不害怕的東西,無意間被人提醒之後,突然就會從小老鼠變成大白鯊,瞬間令人在意,令人害怕起來。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30分,因為林落焰說大家封閉集訓已經很辛苦了,晚自習可以早點走,所以化學教室裡只剩下值日生的時間段。
李珍檬望瞭望牆上的門捷列夫畫像,以及周圍一圈大小鬍子們,感覺他們油墨印刷成的雙眼中彷彿流露出幾許莫名詭異的生氣。
就是那種幾百年前的學科之神對幾百年後的學渣施以居高臨下的蔑視的感覺。
唐卿卿說,她也是晚上留下來掃地的時候,聽見走廊上……
不行,打住,不能想了。
自己五分鐘前才嘲笑過唐卿卿的!
(何況自己也並不是學渣!)
李珍檬立刻握緊掃帚,「唰唰唰」響亮地掃了幾下,以為壯膽。
……不,根本就不怕,不需要壯膽!
根本不怕的人五分鐘就迅速掃完了地收拾完了垃圾桶,然後背上書包提著垃圾袋走出教室,關燈,關門。
整棟實驗樓裡唯一一間亮著燈的教室暗了。
接下來,只要把這袋30%由自己製造的垃圾丟進走廊那一頭的垃圾桶……
李珍檬轉頭朝走廊那一頭望望。
全長大約30米的走廊,有一半沉沒在黑暗中。
垃圾桶就在黑暗的盡頭。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往前邁出一步。
「噠」——整條走廊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可能整棟樓裡也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走廊窗戶沒有關緊,被風吹得「嘩啦嘩啦」響;頭頂天花板上傳來「骨碌碌」的小動靜,好像有個孩子在樓上打彈珠——
不行,打住,不能自己嚇自己!
李珍檬又吸一口氣,在滿走廊的牛頓愛迪生愛因斯坦居里夫人們的注視中用50米衝刺的速度揪著垃圾袋朝著垃圾桶狂奔而去,垃圾桶大敞開的口子出現在視線中的第一時間她猛地一揚手——「噗」,令人安心的塑料袋落地的聲音。
李珍檬這一口氣終於呼出,然後一個90°轉身——
走廊那一頭,自己剛剛離開的教室,燈亮了。
沒有記錯的話,半分鐘前,自己親手按下了電燈開關。
李珍檬感覺有個氣泡從自己胸口升起,順著氣管穿過咽喉,即將破口而出。
……不,不能喊。
根本一點都不害怕!
李珍檬忍住那一聲「啊——!」,彷彿蓋上沸騰的開水壺的蓋子;然後她一步一步走到教室後門,躲在窗側,屏住呼吸探出腦袋,朝裡看。
沒看見有人,但聽見裡面有一些細微的響動。
開水壺的蓋子被水蒸汽頂著「叮叮噹噹」地亂跳。
李珍檬又試著往前邁了一步,朝窗裡望去。
——玻璃的那一邊突然「呼」地閃出一個人影,光線立刻被擋去一塊。李珍檬眼前落下一片人形的影子,她還沒來得及看清,身體已經擅做主張地呼吸一滯,心跳驟停。
「吱——!」
水開了,水壺蓋子終於蓋不住了。
「……不要吵。」皺著眉頭的抱怨。
然後是「嘩啦」一響,李珍檬面前的窗戶被拉開。李珍檬截停這個「啊」,睜開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的眼睛,鬆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捂住眼睛的手指縫,朝外看。
「……大哥你在這兒幹嘛?」
「我走到校門口,想起有東西忘帶了。」段響劍說著,舉起手裡的文件夾示意。
「……那你也不先告訴我你在這兒。」
「我都沒看見你,怎麼告訴你。」
……好吧。
於是在一走廊的牛頓愛迪生愛因斯坦居里夫人們的注視下,李珍檬和段響劍一前一後地下樓去了。
雖然樓道裡的燈壞了,但李珍檬並不是出於害怕,或者讓人開道這種原因,才堅持讓段響劍走前面的。
嗯,不是的。
「你剛才不是說不相信不害怕的嗎,」前面的人說,「那一聲叫得,跟見了鬼似的。」
「……我不是被鬼嚇,我是被你嚇,」李珍檬說,「人嚇人嚇死人!」
「人有什麼好怕的。」
「對嘛,人有什麼好怕的——那大哥你當初是在怕什麼?」
人群恐懼症患者不說話了。
這一局吵贏,李珍檬得意洋洋,剛要趁勝追擊,窗外不知道什麼東西「嘩啦」一響,她下意識地就「啊」了一聲。
「別怕,那個不是人。」段響劍說。
這句話不管從哪個角度理解……不是嚇人,就是氣人;李珍檬想了想,乖乖閉嘴,繼續縮在段響劍後面,安靜低調地往前走,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
轉眼間,短短兩截樓梯就走完了,兩人到了實驗樓一樓的大廳;不遠處高二高三的教學樓還燈火通明,照得半個學校都是亮的。
李珍檬抬頭望望樓上黑咕隆咚的走廊,剛才的驚嚇過去之後,她開始感覺一驚一乍的自己十分丟人。
都怪唐卿卿,跟她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害得她……大失水準。
她以前可是能一天連刷三部恐怖片的人!
「好奇怪啊,」旁邊的段響劍突然開口,「你有沒有聽見什麼動靜?」
「……大哥你也來這一套?」李珍檬瞪了他一眼,「別嚇我,我已經對這個免疫了。」
段響劍皺了下眉頭:「你真沒聽見?」
「沒有,」李珍檬說,「如果這裡有其他的聲音,那一定是我家中的母親因思念而在呼喚我的名字。」
段響劍又看她一眼,沒說什麼,直接朝實驗樓大門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伸手從書包裡抽出他的笛子,緊握在手裡,然後才上前推開大樓正門。
「快點,回家去見思念你的母親。」倚在門邊回頭說的。
李珍檬本來還想再耍個嘴皮子,但看他這副煞有介事的樣子,突然又覺得背後發涼,樓上黑漆漆的走廊裡彷彿又有什麼奇怪的聲音了。於是李珍檬扁扁嘴,趕了兩步跑出大門去了。
「剛才到底是什麼聲音?」
「沒聽見就算了。」
好吧。
兩人沿著小路走了一段,又聊了幾句關於題庫,關於練習,關於下周的初賽的事;只是其中一個顯然心不在焉,沒說兩句就不停地四下張望,搞得李珍檬也十分緊張,沒說幾句就又閉嘴了。
今晚多雲,無星無月,四五十米長的校園小路,只有路燈斷斷續續地亮著,照得地上的兩個影子也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深一會兒淺。
「我去車棚了,大哥再見。」李珍檬說著,朝車棚的方向拐了個彎。
「再見。」段響劍說,然後跟著她朝車棚過去。
「……大哥今天騎車來了?」李珍檬問。
「沒有,」段響劍說,「不過你自己敢去車棚嗎?」
「……這有什麼不敢的!」李珍檬頓時一仰脖子,「小看我?!」
「哦,」段響劍看她一眼,點點頭,「那我走了。」
「大哥再見!」
「再見。」
——「啪嗒,嗒,嗒……」
好像是小石頭扔在地上的聲音。
不對,確切來說,是像打水漂似的,把小石頭扔在地上的聲音——甚至還有打水漂似的回音。
不知道剛才段響劍聽見的是不是這個聲音,但李珍檬現在聽來……有些發毛。
又是一聲,「啪嗒,嗒,嗒……」
就在不遠處。
但路燈的光線所能照亮的範圍之內,沒有其他人。
剛朝另一個方向走開兩步的人也停下了。
「……大哥,」李珍檬猶猶豫豫地叫他,「你……」
「這次你也聽見了?」段響劍說,「扔石頭?」
李珍檬頓時倒抽一口涼氣,說不出話來。
「別怕,」段響劍朝她走近兩步,又轉頭四下看看,「你戴了那串鏈子吧?」
李珍檬連連點頭,緊緊抓住左手腕,但還是說不出話來。
「應該不是太兇險的東西,」段響劍說,「你快去取車,早點離開這裡回去——」
話音剛落,又是一串打水漂的聲音,好像有人往黑暗處看不見的水面裡丟了一塊石頭,最後一聲「嗒」一直傳到很遠。
如果真是打水漂,這一位可能是冠軍。
「……斬滄……師叔祖?」李珍檬努力擠出幾個字來,「你……你別嚇人……」
沒有人應她,也沒有人回答。她轉頭去看旁邊的段響劍,但對方眉頭緊皺,全神貫注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李珍檬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手上的玉珠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動靜。她試著朝車棚走去,照著段響劍說的儘快回家,但這一步剛剛邁出,小路前方的路燈閃了幾閃,「啪嚓」一聲,燒壞了,滅了。
視野頓時暗了一半。
「啪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串比剛才更長的水漂聲。
李珍檬馬上收回剛剛踏出的那一步,顧不上什麼面子不面子,立刻慫回段響劍身後——
「蹲下!」突如其來的一聲喊。
沒有思考的餘地,聽到兩個字的第一時間,身體自動就做出了反應。然後是一記裂破空氣的出鞘聲,有劍刃在夜空中震響,落下錚錚回音。
「啪嗒,嗒——」
下一秒,李珍檬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腦袋上方飛掠而過,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去了;她趕緊抱住自己的頭,蹲在地上縮成一團。
無光的黑暗中,遠遠傳來「啪」一聲輕響,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刺破——那聲音和質感,似乎是布。
打水漂的聲音戛然而止了。
「快走,」段響劍一把拉起地上的李珍檬,拖著她往車棚小跑過去,「快回家去!」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9:24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節課
李珍檬回過神來的時候,小電驢已經「噗噗噗」地上路了。
車輪碾過路燈下金黃色的水泥路面,碾過地上淩亂的樹影;熟悉的街景陸陸續續從眼前掠過,李珍檬也終於從驚慌失措中冷靜下來,一度斷片的記憶慢慢甦醒……她想起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那莫名其妙的打水漂的聲音被段響劍一劍截斷之後,車棚的路燈重新跳亮,操場上的光線亮了一度,教學樓裡跟著響起下課鈴聲,整所學校在鈴聲中回到現實世界,剛才短暫的驚恐經歷彷彿只是一刀不小心剪入的畫面。
那聲音也再沒有出現過,彷彿被憤怒的鄰居拍門打斷的獨唱。
現在,正紅色的小電驢正「噗噗噗」地往家趕。
李珍檬坐在後座,前面握著車把的是拉著她逃跑的那個人。
「……謝謝大哥搭救。」她也終於記得要道謝了。
「不客氣。」對方的語氣十分平靜。
「剛剛那個……是什麼東西?」
「這一類的我也沒見過太多,」段響劍說,「不過……可能是某個人的『恐懼』。」
「……你又來這一套,」李珍檬說,「到底是什麼?」
「我認真的,沒騙你,」段響劍說,「我猜那個人的五感比普通人更敏銳,甚至能把自己的感受投射到現實中……要是在我們那時候,這多半是個修仙之才。但在現世,他的天賦和資質得不到合適的引導……平時倒也沒事,但如果他的情緒出現劇烈波動,就會對身邊的環境造成干擾和影響。」
「就像剛才那聲音一樣,」段響劍說,「那人未必就是有意嚇唬你,他自己也很慌張。」
……就是說,是某個人的「恐懼」反過來把自己嚇到了?
李珍檬聽不太懂,總之就是異能那一類吧。
「現在還怕嗎?」前面的人突然問道。
「……還行。」考慮了面子和現狀之後的回答。
前面的人好像笑了笑。
「別怕啊,」段響劍說,「一般情況下,這種情緒波動的產物害不到人——跟小孩子發脾氣似的,也就只能嚇唬你一下。」
「……那你剛剛那一劍,劈到的是什麼東西?」李珍檬說。她清清楚楚地聽到「啪」的一聲,好像有什麼緊繃的布料被刺破了。
段響劍沒有回答,也許是沒有聽見,也許是覺得不適合說出來。他在一個路口扭轉車把,電驢拐了個彎,駛上另一條小馬路。
李珍檬當然認得這是回自己家的方向。
「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兒?」李珍檬說。
「我不是去過嗎。」
……哦。
「那大哥你等下怎麼回去啊?」李珍檬又說。
「現在還早,走兩站,有公交車,」段響劍說完,頓了一下又開口道,「回去之後你給林落焰發個消息,把今晚的事告訴他……今後沒事的話,放學後不要閒逛,早點回家吧。」
「……哦。」
小電驢在小區門口停下,然後兩人下了車,道別,一人接過車把,另一人轉身朝馬路對面的公交站走去。
雖然他穿著校服,背著書包,但那支「劍囊」上喜羊羊的圖案被夜色模糊之後,背影看上去……還確實與負劍而行的俠士有幾分相像。
反正李珍檬是這麼覺得的。
剛才兩人跑到車棚,她幾乎慌到死機,段響劍問了幾次,才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
對方看她這樣子,直接伸手拿過鑰匙,發動電驢:「你上車吧,我送你回去,快。」
快。
李珍檬想了想,抬手攏在嘴邊,朝馬路對面大喊:「大——哥——!」
前面的人站住了,轉過身來。
「路——上——小——心——!」
夜色太暗,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看到他揮了一下手,然後轉身,繼續朝前走了。
林落焰:這可不妙
元氣小檸檬:啊?
林落焰:明天起還是別上晚自習了
元氣小檸檬:……這麼嚴重??
當前時間是晚上9點,李珍檬回到家裡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又慌張又激動,她在床上滾了一陣,終於記得要拿起手機,把事情彙報給某個劍修。
元氣小檸檬:等等,所以林老師你早就知道晚上會發生這種事?
林落焰:……
林落焰:學校裡那麼多人,總難免遇上這麼一兩個……
元氣小檸檬:[鄙視]
林落焰:明天我會來通知其他人的,集訓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白天提高效率,晚上就不要留校了
林落焰:下周就是初賽,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
有這麼嚴重?
元氣小檸檬:……可是段響劍說,這只能嚇唬嚇唬人,不會有什麼傷害的
雖然不用上晚自習這件事讓她非常高興。
林落焰:他懂什麼
元氣小檸檬:……
元氣小檸檬:……講道理,段響劍好歹是修行完了一輩子的呢!
元氣小檸檬:見識得比你多,怎麼就不懂了!
林落焰:我又沒說這個,你這麼激動幹嘛
元氣小檸檬:……[左哼哼]
林落焰:確實一般來講,得不到正確培養的天賦會自己慢慢熄滅,但如果在壓力的刺激下,可能會朝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林落焰:就像一支點燃蠟燭,不去管它,它自己燒著燒著也就燒完了,但如果這時候來一陣妖風,對著一吹——也許就會把不得了的東西燒著了
林落焰:響劍一心修行劍法,這些情況恐怕沒有遇見過太多
……確實段響劍昨晚自己也是這麼說的,李珍檬扁扁嘴,接著打字:那在校的同學豈不是都有危險?
林落焰:那倒不會
林落焰:……應該不會
元氣小檸檬:……?
林落焰:總之……這件事我會處理的,明天起大家不用上晚自習了
林落焰:對了,你可別到處亂說,引起同學們不必要的恐慌
元氣小檸檬:知道了[摳鼻]
「所以你可不要到處亂說,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恐慌。」李珍檬說。
「知道了。」蔣雨辰點點頭。
「唐卿卿也是。」
「知道知道。」
當前時間是上午8點,班主任老師剛剛過來宣佈過不用上晚自習的消息之後,就急急忙忙趕去上課的時間段。
林落焰走了,兩個男生又組隊上廁所,剩下的人當然可以合情合理地交流八卦。
「不過林老師就因為這個,讓我們不用上晚自習了?」蔣雨辰有點奇怪地皺了眉毛,「感覺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
「什麼小題大做,」李珍檬氣得一拍大腿,「昨晚上可把我給嚇壞了!你是沒聽見,那個聲音超嚇人的!是不是啊唐卿卿?」
「對呀對呀,」唐卿卿撅了嘴說,「我那天也是,打掃完教室剛剛要走,就聽到外面好像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嚇死我了。」
「是不是好像扔石頭?」李珍檬問。
唐卿卿一愣:「扔石頭……?」
「嘩啦——」,試驗教室的門被拉開,兩個男生從外面進來了。
連體三胞胎立刻閉嘴,低頭做練習卷。
然後上午的集訓開始了,上午的集訓結束了,下午的集訓開始了,本周最後一天的集訓結束了。
本周集訓結果是,每人又刷完2000道不知有沒有用的練習題,唐卿卿和陳俊文各自把搶答正確率提高到了65%和67%。
總而言之,不算白幹。
然後林落焰過來通知了一下下週三初賽抽籤,週六上午初賽的相關事項,這一周的全部日程就全部結束,可以各回各家了。
「這個週末大家好好休息吧,」林落焰說,「畢竟是賽前最後的休息日了,不要有壓力,記得勞逸結合。」
……集訓佔用正常上課時間,比賽佔用正常休息時間——他還要人「好好休息」「勞逸結合」?
真是令人不快。
李珍檬忿忿地想,然後她收拾了書包站起來,一轉頭,看到陳俊文還在慢慢吞吞地做練習卷。
……雖然嘴上說著不想參加,但態度倒是比誰都認真嘛,李珍檬想。
「陳俊文還在用功啊。」唐卿卿也說。
「沒辦法,都吹了牛了,」陳俊文說,「不成功便丟人——你們也認真一點啊。」
……不成功便丟人,雖然道理是沒錯,但這話實在是不太中聽;李珍檬懷疑自己班上的男同學是不是受到了林落焰直男光環的輻射——一個兩個的,都說不出一句讓人高興的話來。
「陳俊文,」直男光環突然也朝這邊望了過來,「你跟我過來一下。」
實驗教室裡的人終於走空了。
闊別已久的親媽晚飯後,李珍檬照例躺在床上,拿起手機,照例開始確認並鞏固自己在三消小遊戲排行榜中的地位。
然而手指還沒點到那個圖標,手機先震了一下,狀態欄裡彈出一條消息。
劍在匣中:[摳鼻]
劍在匣中:你沒把昨天的事告訴別人吧?
元氣小檸檬:……當然沒有
蔣雨辰和唐卿卿是「自己人」,不是「別人」。
元氣小檸檬:什麼天賦什麼修仙之人,說出去別人會信嗎
何況這兩件事她也是真的沒有說。
劍在匣中:那就好
劍在匣中:我怕傳來傳去,被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元氣小檸檬:……當事人知道了會怎麼樣?
劍在匣中:你果然告訴別人了??
元氣小檸檬:……不是,我是說 ……萬一,怎麼辦?
元氣小檸檬:畢竟他如果一直在學校的話,肯定不止我們聽見那個聲音啊!
元氣小檸檬:你看……唐卿卿也知道呢!她也可能會告訴別人啊!
劍在匣中:[摳鼻]
劍在匣中:如果對方是那種非常敏感的性格,恐怕會有更大的負面影響
元氣小檸檬:……那怎麼辦
劍在匣中:你先告訴我,你有沒有說出去
元氣小檸檬:……[委屈]
——[投稿]今天到處在傳的,我們學校的鬼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9:36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節課
[投稿]今天到處都在傳的那個,我們學校的鬼故事,大家都聽說了嗎??
「牆牆牆牆,我也是從別的班朋友那裡聽來的,說學校實驗樓在鬧鬼!」
「大家都在說,晚上的時候不要去實驗樓,如果去了,先看看二樓走廊的燈有沒有亮;如果燈沒亮,按了開關也打不開,趕緊踮著腳從那裡逃走——燈打不開,是因為走廊上有看不見的小朋友在玩!不能打擾他們!逃走的時候要輕輕的,被他們聽見了會被拉去一起玩;走也只能走右邊的樓梯,因為左邊是給那些小朋友走的!」
「如果聽到有人扔小石頭的聲音,假裝沒聽見,該幹嘛幹嘛,千萬不要問『是誰啊』——誰問了就找誰,是真的!高一(18)班有個女生試過了,今天都沒來上學!」
「聽說有間實驗教室的門捷列夫畫像會顯靈,如果晚上9點以後還留在教室裡,他會押著你背化學元素週期表,背不出來就出不了門!也是真的,我朋友說親耳聽見18班一個女生這麼說的!」
……
雖然這些故事的雛形似曾相識……但事到如今,李珍檬也很難確認,這些煞有其事編得跟真的似的的校園傳說……到底是不是跟自己有關了。
可能就像孩子到了青春期,幾天不見就會變得連媽媽都認不出來吧?
(作為18班女生她可是壓根沒聽說誰沒來上學!)
元氣小檸檬:……我感覺這些不是我傳出去的
元氣小檸檬:我只跟蔣雨辰和唐卿卿說,晚上聽到奇怪的聲音!這些肯定是別人說的,跟我沒關係!
元氣小檸檬:[可憐][可憐]
劍在匣中:[摳鼻]傳來傳去傳成這樣了吧,添油加醋三人成虎
元氣小檸檬:[大哭][大哭]
劍在匣中:說都說了,也沒辦法
元氣小檸檬:那怎麼辦,祈禱那個人不會看空間牆……?
劍在匣中:看看情況再說吧
元氣小檸檬:[尷尬]
劍在匣中:[摳鼻]元氣小喇叭
元氣小檸檬:[委屈][委屈]
然後李珍檬提心吊膽地過完賽前最後一個週末,又提心吊膽地背著書包開始賽前最後一個週一。她到實驗教室的時間前所未有的早,早到整個實驗樓裡都還空空蕩蕩,走廊上的諸位學科之神都彷彿睡眼惺忪。
熬過這一周就好了……李珍檬想,等比賽一結束,就離這棟樓遠遠的。
管他成不成功丟不丟人呢。
剛剛走到2樓樓梯拐角,李珍檬突然聽到一陣「叮——」「嘟——」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傳來,格外響亮。
一聽就知道是搶答器,看來還有人比她更早。
於是李珍檬大步走到教室門口,伸手一推:「早早早!」
——門開了,教室裡沒人。
搶答器的電子屏上飛快地閃動著o和x,彷彿一張不知疲倦喋喋不休的嘴;然後「叮——」的一聲,畫面一頓,準確地停在了綠色的「o」上。
大紅色的按鈕就放在講臺上,並沒有手去按它。
李珍檬一怔,那半句「早早早」停在嘴邊,說不出來。
電子屏又開始閃爍了,紅紅綠綠的圖案交替出現,比剛才更快,根本無法看清。
「嘟——」
畫面又是一頓。
這一次,那隻看不見的手按錯了,屏幕上是一個鮮紅的「x」。
鮮紅的,閃亮的,此時在李珍檬看來,莫名帶著一點警告和恐嚇的意味。
她立刻抽了一口氣,後退一步,退出門口,隨手關門。
她不知道怎麼解決,她還不知道怎麼逃跑嗎?
李珍檬一個原地向後轉,飛快地跑向樓梯口。
……等等,空間牆那個帖子怎麼說的來著?左邊的樓梯還是右邊的樓梯?李珍檬一皺眉頭,想不起來,算了,隨便挑一個——
「李珍檬?」
樓下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還沒反應過來,腳步已經衝下樓去了。樓下那人正好走上拐角,兩人措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險些就要撞上。
李珍檬連連朝旁退開兩步,這才保住了自己高挺的鼻樑沒有受到損傷。
「……陳俊文?」她看清了來人,「你這麼早?」
「你不是比我還早……」陳俊文說著,正了正肩上的書包。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李珍檬看看樓上走廊,又看看他:「我們快走吧,樓上有……有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陳俊文眨了眨眼,並沒有聽懂。
「就是……空間牆裡說的那個東西!」
陳俊文一愣,「哈哈」大笑:「你還信那種東西啊,都是閒人編出來的吧!你也不想想,我們就是18班,就在實驗樓,怎麼帖子裡說的事,一件都沒遇上?」
……那是你沒遇上!李珍檬又氣又急,馬上把教室裡搶答器的事告訴了他。
「快走快走,我看這事真的不對勁,」李珍檬說,「等林老師來了再說。」
「可是現在沒你說的那個聲音啊。」陳俊文說。
李珍檬一愣,突然意識到過去的這幾分鐘裡,樓上既沒有「叮——」,也沒有「嘟——」。
「我看就是搶答器壞了,」陳俊文說著,朝樓上走去,「這種簡單的電子設備,很容易出問題——不過修起來也不難,我去看看。」
說著他已經走到二樓的樓梯口了。
李珍檬想了想,跟他一起上去了。
跟陳俊文說的一樣,他擺弄了幾下搶答器之後,搶答器就恢復如初,乖巧聽話,怎麼按怎麼靈。他又順便試了一下自己的搶答速度——比上周又提高了不少,完全可以無壓力完虐唐卿卿。
「週末在家的時候,我自己用電腦和鼠標模擬了一下,練了很久,總算習慣這個反應速度了,」陳俊文說,「畢竟我是我們隊的短板,不能因為我拖了大家的後腿。」
「……你這麼認真的嗎?」李珍檬撓撓臉,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偷懶了。
陳俊文很奇怪地看了看她:「既然是比賽,當然要認真對待了。阿林選我們參加,是信任我們的能力——雖然他說隨便應付一下就行,但如果我們真的隨便應付一下,豈不是辜負他的信任了?」
這話很有道理,而且……而且也找不到不想聽的點。李珍檬點點頭,剛要應和他,看到陳俊文又從書包裡掏出一疊練習卷:「我把前幾天的試卷都複印了一份,帶回家好好看了——還另外找了一些競賽題,畢竟阿林在這方面也不一定靠譜,只能靠我們自己來拓寬題庫。」
……太認真了,李珍檬最不擅長應付的就是又認真又嚴肅的人。
「李珍檬你回去之後看題了嗎?」陳俊文又問她。
「……看了啊。」隨口瞎說。
學習委員滿意地點點頭,翻了翻手裡的文件夾,又開口道:「阿林還說讓我不要這麼在意比賽——我當然知道他只是安慰安慰我,讓我放輕鬆;畢竟不在意輸贏的比賽,根本沒有意義。而且我調查過,前幾屆18班都是第一輪就被淘汰,或者直接棄賽了——我們可不能和他們一樣,就算進不了決賽,也至少要拿到能力範圍內最好的成績。」
「等等,」李珍檬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我冒昧地問一下……陳俊文你是不是——」
「喲,陳俊文這麼早啊。」門口突然傳來林落焰的聲音,陳俊文立刻轉頭朝他望去:「林老師。」
林落焰站了一站,看到教室裡還有一個人,意外地一挑眉:「……李珍檬你也這麼早?這兩天總沒有作業要做吧?」
「……我突然湧起對比賽的熱情,想早點過來準備,為了能以最好的狀態為班級爭光。」李珍檬說。
林落焰不置可否地眯了眼,點點頭,然後轉向陳俊文:「你過來一下。」
學習委員跟著他走出教室去了,李珍檬總算從「被迫認真」的枷鎖裡掙脫出來,彷彿一塊蛋糕「噗」一聲脫了模。她吐了口氣,癱坐到椅子上。
不知道自己的猜想對不對,但她剛才突然覺得,陳俊文也許就是「鬼故事」裡說的那個人。
段響劍說,那個人是因為「恐懼」才在無意間把自己的情緒投射到現實中——但這份「恐懼」,很有可能是由壓力造成的。
或者說,和壓力互相影響,互相作用。
李珍檬想起陳俊文之前對林落焰推辭的理由——「有醫生證明」「參加比賽會讓自己焦慮,會犯病的」。
……到底是什麼病?
——教室裡突然響起一陣細微的電子噪音,「沙沙沙」,彷彿有台電視機接收不到頻道訊號。
李珍檬一愣,循聲抬頭,看到講臺上的搶答器的電子屏上突然一片模糊,Led小燈珠紅紅綠綠閃個不停。
……又來了?
「叮——」屏幕全綠。
「嘟——」屏幕全紅。
搶答器好像瘋了,電子屏上的紅綠光快速閃動,兩種聲音不停地交替響起,最後彙聚成一聲尖利的噪音,好像用指甲狠狠地刮過鋼板。
李珍檬猛地一閉眼,下意識地抬手捂住耳朵——
下一秒,那聲音停了,一股塑料燒焦的氣味在空氣裡漫開。
李珍檬睜開眼睛,看到講臺上的搶答器正冒出縷縷青煙,黑色的塑料外殼幾乎化成一灘軟泥。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9:47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節課
——「什麼東西燒焦了?」
李珍檬剛要站起來跑路,聽見門口傳來段響劍的聲音,她立刻轉頭一望,看到對方聳著鼻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怎麼回事?」段響劍也發現講臺上的搶答器了,「短路起火了?」
李珍檬彷彿在手機電量1%的時候終於找到充電器,在限時購買的最後一秒終於刷開app,在連續拖堂三節課後終於聽見放學的下課鈴,整個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自己的媽媽終於來了……她幾乎一步衝到教室門口,伸手就把剛剛進門的人往外推。
「……怎麼了?」段響劍盯著她,十分莫名地皺了眉。
「說來話長,」李珍檬說著又把他朝門外推去,「走走走,出去說,在這兒待著我心慌——」
話音剛落,教室裡傳來「嘩啦」一響,後牆上一整排大小鬍子畫像同時掉了下來,玻璃相框摔得粉粉碎。
李珍檬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用不著再多解釋,被她推著的那個人十分自覺主動地走到了走廊上。
當前時間是上午7點20分,再過一會兒,蔣雨辰和唐卿卿就該來上早自習了。
李珍檬把早上搶答器的事,還有她認為陳俊文可能是「鬼故事」裡的那個人的事,原原本本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說得對面的人眉頭緊皺,臉色比牆上掛著的列文虎克特斯拉更難看。
「……確實是有這個可能,」段響劍說,「這幾件事都是在我們身邊發生的,多半也是我們身邊的人引起的……而且陳俊文確實很容易焦慮,現在初賽還沒開始,我們和17班的練習賽又輸得那麼難看……他壓力一定很大。」
「那怎麼辦,」李珍檬說,「難道要和林老師商量一下,讓他不要參賽了?」
「我覺得不行,」段響劍搖搖頭,「陳俊文為了這個比賽準備了那麼久,這個時候如果讓他退出——是你,你怎麼想?你會高興?會覺得鬆一口氣?」
……會鬆一口氣,李珍檬想。
但也是想想而已,她畢竟不是陳俊文。
對方為了這麼一個趕鴨子上架的知識競賽,認認真真地調查數據,搜集題庫,週末在家還拼命練習搶答速度……如果這個時候告訴他:謝謝你這段時間的付出與努力,但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我們考慮請你退隊——
就算事後真的覺得輕鬆了,但在當下,肯定不會高興。
「和以前一樣,當做不知道吧,」段響劍說,「再加把勁,讓他覺得我們穩贏,他就算稍微鬆懈一下也沒有關係,就算輸了也不是他的錯——這樣多多少少能減輕一些他的壓力。」
他停了停又說:「別的事我們也管不到……先保證這次的比賽平安無事,畢竟他也是為了這件事在努力。」
李珍檬想了想,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陳俊文現在人呢?」段響劍問。
「剛剛被林老師叫走了,」李珍檬說,「他走了之後沒多久,搶答器就燒了——」
說著她話頭一頓,對面的人也反應過來。
這種熟悉的「大事不妙」的感覺。
「……林老師不會又說了什麼直男——又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吧?」李珍檬皺起眉頭。
「以我對他的瞭解……可能性很大。」段響劍也皺起眉頭。
……那豈不是完蛋?
憑林落焰那個顛倒黑白,粉碎邏輯,摧毀自尊,磨滅意志,什麼難聽說什麼,讓人只能單方面被他氣死卻毫無還手餘地的說話習慣……區區陳俊文,根本不堪一擊。
李珍檬二話不說,馬上轉身下樓去找人。
剛才她沒注意兩人是朝什麼方向去的,但如果只是普通的「過來一下」,應該走不了多遠。李珍檬一口氣跑到一樓,往兩邊走廊望瞭望,沒看見人,也沒聽見說話聲;她稍微想了想,直接跑出實驗樓去。
「他們去哪兒了?」段響劍也從身後趕上來了。
「不知道,」李珍檬說,「不過我覺得——」
不遠處突然傳來說話聲,李珍檬頓時閉了嘴,伸長脖子循聲看去 。
林落焰正從實驗樓的另一個門口走出來,身邊還走著一個中年男人;對方西裝筆挺,手裡夾著公文包,步子又大又快,一邊走還一遍抬腕看時間。
「謝謝林老師那麼照顧我們俊文。」那男人說。
「哪裡,」林落焰說,「陳俊文爸爸昨天打完電話,今天還特地一大早過來,才是真的關心孩子。」
那男人笑笑,歎了口氣:「俊文他從小就這樣,什麼事都很上心。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我們希望他能多放點心思在學習上——也能稍微輕鬆一點。」
……這是陳俊文的爸爸?兩人在說什麼?李珍檬聽著感覺方向不對,好像不是什麼好事?
那男人腳下一停,轉過身來對著林落焰:「要不是趕著去機場,我倒是還想和林老師再聊幾句——林老師留步吧。」
「我再送你到前面那個路口。」林落焰說。
他們又繼續朝前走去了。
「……我有不太好的預感,」名偵探李珍檬皺了皺眉,「我們快去找他。」
兩人沿著小路跑到主幹道,又沿著主幹道跑過操場,跑過球場,跑過逐漸變滿的車棚……學校裡的學生越來越多了,但兩人繞著學校裡的幾個主要場所跑了一圈,沒找到要找的那個。
稍微值得慶倖的是……也沒聽說新的校園鬼故事。
……說不定他已經自己想通了,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珍檬想。
「你去教學樓找,」段響劍說,「我去超市看看。」
「好。」
兩人在岔路口左右分頭而行,李珍檬大步跑去教學樓。早自習馬上就要開始,樓道裡背著書包的學生越來越多了,每個班級的教室裡都吵吵鬧鬧。
……希望他不要在這裡,李珍檬想。
她想起實驗教室裡突然掉落的玻璃相框,和自行燒壞的搶答器。
現在教學樓裡的學生非常密集,如果陳俊文帶著那種負面情緒回到教室……
——不行,自己是隨手插旗的flag體質,不能往下想了!
李珍檬及時醒悟,並且就此打住。
她突然看到前面大廳的公告欄前站著一個人,雖然逆著光有些看不清,但側影十分眼熟。
「……陳俊文?」李珍檬試著叫了一聲。
那人轉過頭來了。
「你怎麼來這兒了,」陳俊文說,「快回去訓練。」
李珍檬跑到他跟前,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公告欄——上面還是上次摸底考的成績,一直沒有撤換,也許要掛到下次大型考試為止。
年段的前十名和倒數後十名的學生姓名都是用鮮紅色的加粗字體寫的,十分醒目,相當無情。
「……你怎麼還在看這個,」李珍檬說,「你也快回實驗樓去吧,大家都在了……就是他們讓我來喊你的。」
陳俊文有些奇怪地一挑眉:「怎麼,阿林還沒告訴你們?」
「告訴我們什麼?」
「我不參加了,」陳俊文笑了笑說,「剛剛阿林就是跟我說這個事——我爸爸親自過來說的,說我參加比賽會焦慮,醫生也建議我儘量避免這樣的場合……所以大概要換人了。」
醫生。
可能真的和李珍檬猜測的一樣。
「……可是你都準備了這麼久了,」李珍檬說,「我們誰都沒你認真……你不參加的話——」
這話才說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段響劍剛剛交代的「別給他壓力」,於是趕緊剎住話頭:「不參加了也好……就是個浪費時間的玩意,我也不想參加了——一點都不好玩,還耽誤半個多月的正常上課。」
陳俊文不說話,又轉頭去看公告欄。
「我想也是,」他說,「我什麼都不行……參加了也只會拖累大家。」
李珍檬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目光的盡頭,還是他自己的名字。
「陳俊文091815」,雖然不是最後10名,但這三個字在名單上也幾乎已經沉底,彷彿在杯子裡浸泡了一夜的茶葉。
「……偶爾一次發揮失誤也是難免的,」李珍檬說,「而且這次摸底考也不影響什麼……分班考在期末呢,這次隨便考考,下次努力嘛。」
——「哢」。
極輕極輕的一聲脆響,好像是什麼東西裂開了。
李珍檬一愣,剛要細看是哪裡傳來的聲音,又是一聲「哢」。
還是極輕,但比剛才稍微明顯了一些。
「大家都這麼說,」陳俊文突然開口道,「可是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我是學習委員,結果摸底考還能考出不及格來——就算再怎麼發揮失常,也不應該是這樣的成績。」
「……你一定是太緊張了,」李珍檬說,「可能放鬆一點,別把它當回事,反而能考得不錯——而且學習委員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身份,總統都能犯錯,區區高中學習委員……」
「大家也都是這麼說的,說我太容易給自己壓力,」陳俊文說,「我不適合比賽,可以讓我退賽;我不適合做學委,也可以讓我辭職……但我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他說著歎了口氣,轉向李珍檬。
「我倒是挺羨慕你的,」陳俊文說,「什麼事都能簡簡單單搞定,哪怕遇上點麻煩,也能自己努力一下克服。」
「……你想太多了,」李珍檬說,「沒有什麼簡簡單單搞定的……我也和你一樣,有時候遇到麻煩就頭疼得要死……只是好面子,才一直在努力。」
「但正因為你能努力出結果,所以也沒人來勸你不用努力,」陳俊文接著說道,「我如果想努力幹點什麼……」
他再次轉過頭,望著自己沉沒的名字。
「搞不好,我最不適合的是……」
——「哢」。
又一聲脆響。
這一次,李珍檬清楚地看到兩人面前的公告欄上,玻璃裂開了一條縫。
那道縫隙飛快地蔓延擴張,轉眼間,整面玻璃上佈滿大大小小的裂痕,彷彿被覆上了一張蛛網。
玻璃窗開始震動,越來越急促。
「……這是什麼?」陳俊文也發現了異樣。
李珍檬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她知道這是危險。
「快走!!」
然而這兩個字剛一出口,瞬間被玻璃炸裂的爆響吞沒,連李珍檬自己都聽不到了。慌亂中,她只記得自己憑本能一把推開旁邊的人,然後死死地閉上眼,又好像有人用力把她一按,她腳下一滑,猛地朝前撲倒下去。
來不及了,繃緊的神經已經做好準備迎接一場傾盆而落的暴雨。
——但短暫的巨響過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29:59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節課
什麼也沒有發生,甚至沒有因為重心失衡而摔倒。
李珍檬只覺得腰上突然被人一攬,前衝的慣性被強行截停。她感覺自己彷彿是個被拋起又被接住的枕頭,瞬間短暫的失重之後,肩膀碰到另一人的肩膀,手臂撞上另一人的手臂,接住她的那人踉蹌了一下,然後穩穩站住了。
再然後,尖叫聲和腳步聲遠遠近近地響起。
「怎麼了?什麼情況?什麼東西炸了?」
「玻璃碎了,去拿掃帚畚箕來!」
「無關的學生不要靠近,都回教室去!」
「你們沒事吧?……怎麼有血??快叫救護車!」
……有血?
李珍檬睜開眼睛,發現光線很暗,自己頭上罩著一件寬大的校服。她本能地抬手去擋開,不料被碰到的那人吃痛地哼了一聲,李珍檬趕緊收了手:「……大哥?」
段響劍輕輕應了,然後慢慢收回撐著校服的雙手。落在衣服上的碎玻璃「撲簌簌」地滑下來。
他的動作很慢,稍微多動一下就要抽一口氣。
有一塊玻璃碎片插在他右臂上,正好是抬手舉起的角度,又正好沒有被衣服蓋到。
淺灰色的薄毛衣下正不斷滲出鮮血。
李珍檬又低頭,看到滿地都是碎玻璃;陳俊文被自己朝旁推開之後,避過了這一波爆炸,除了臉色煞白,驚魂未定,似乎沒有受到其他影響。
「那幾個同學,你們別亂動,小心踩到碎片!救護車馬上來!」幾個老師和校工一邊小心翼翼地掃開地上的碎玻璃,一邊大聲朝他們喊道。
李珍檬轉頭去看那公告欄——整個公告欄只剩了金屬架子,一片玻璃都沒留下。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三個人都去醫院檢查完了,李珍檬陳俊文沒有受傷,大哥的右手被割了三條口子,還有兩塊玻璃碎在裡面,要做清創手術
甜甜甜桃子:大哥不要死![大哭][大哭]
鋼鐵白兔:[擦汗]
小福蝶:幾分鐘的小手術,什麼死不死的[擦汗]阿林已經過去了
血之寫輪眼: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告欄自己炸了?
小福蝶:學校初步調查結果是,因為公告欄框架老化擠壓,還有氣溫變化的原因,使玻璃受力不均,導致的開裂
小福蝶:然後當時正好有風,風一吹就掉下來了
微風泡泡:……
生魚片:……
小雨滴答:……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小雨滴答:空間牆裡那個鬼故事……
鋼鐵白兔:不要說了!
小雨滴答:[尷尬]
圓圓朵朵:等等,這周你們是不是就要初賽了?
血之寫輪眼:……週六比賽的話,大哥能參加嗎?
甜甜甜桃子:大哥不要走[大哭][大哭]
張彥明01:[冷汗]林老師應該會另外找人吧
張彥明01:@劍在匣中大哥好好養傷[可愛]
——競賽應該會另外找人,但這麼一來……五個人的隊伍,一下子就要換掉兩個。
這半個月的集訓,可能就白費了一半。
李珍檬放下手機,轉頭望向坐在自己旁邊的人。
「我覺得我可以上場,」段響劍說,「只是左手搶答……可能反應沒有這麼快。」
說這話的時候,他在長椅上坐得格外端正——右肩剛剛纏了紗布上了藥,稍微動一下,就要齜牙咧嘴。
當前時間是上午10點,林落焰和急急忙忙過來的家長們剛剛才問完話離開。剛才林落焰和他們統一口徑,都說玻璃是被風刮的,是意外;就算父母們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也找不到更合理的疑點。
陳俊文也已經回去了,一邊走一邊還反過來安慰他被嚇壞了的媽媽。
李珍檬和段響劍還留在醫院,兩人一起坐在醫院大廳的長椅上,等著拿藥——拿受傷的那個人的藥。
「……你還是直接休息把,」李珍檬說,「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比賽……輸了就輸了,反正又不是沒丟過人……」
段響劍似乎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珍檬停了停,低下頭揪了自己的衣擺:「對不起……我沒把他勸住……」
「這怎麼能怪你,」段響劍說,「你以為我就能把他說得心平氣和了?換了是我,搞不好會當場和他吵起來。」
「……說的也是。」李珍檬本能地一接,反應過來之後,倒是「噗」地笑了。
「你別笑呀,」段響劍撓了撓腦袋,「說實話,我挺不會和人聊天的……剛才還在發愁,要是我找到了陳俊文,該怎麼和他說話……」
——「真沒用啊響劍。」
……自己的聲音?李珍檬猛地閉上嘴。
——「居然被幾片碎玻璃傷了,你可真是白枉了前世那幾百年修為。」
閉嘴已經不夠了,李珍檬「啪」一下扇上自己的嘴巴,緊緊捂住。
「……你又沒戴那串珠子?」段響劍立刻找到了問題關鍵所在。
李珍檬捂著嘴搖搖頭,抬起左手給他看。
——「沒用的,那東西也就只能暫時防我一陣——你們還指望一個絆子把我絆倒兩次?」斬滄得意地說,雖然因為被捂了嘴,導致發音悶聲悶氣,不太威風。
「那你現在來做什麼?」段響劍皺著眉頭說。
李珍檬猶豫了一下,鬆開手,讓斬滄自己說話。
「那個娃娃資質十分優秀,如果繼續放任不管,未免太過可惜;但現世又不可能讓他修仙尋道——何況就算他想,這碌碌俗世也沒有仙道可尋,」斬滄說,「你們想必也在煩惱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你不妨直說。」段響劍說。
「我知道怎麼解決。」斬滄說。
「但有條件?」段響劍說。
斬滄「哈哈」一笑:「不能叫條件吧——畢竟這也不全是為了我。」
段響劍皺了眉頭,習慣性地要目露凶光,一看到是李珍檬的臉,稍微收斂了一下,目露不太凶的凶光。
「那娃娃身上的靈根在現世沒有半點用處,不如直接去了他,一了百了。」斬滄說。
「……這不行吧!」李珍檬脫口而出,才說了一半又覺得嘴上一麻,嘴唇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
「怎麼不行?不然還能怎樣?」斬滄說,「你們想的那些法子,什麼安慰,什麼開解,都不過是權宜之計——不說一世這麼遠,你們難道能保證他一年半載的開心快活?哪怕在學校這短短幾個小時,你們還能處處跟著他守著他,保證他不受半點委屈?」
當然不能。
但李珍檬還是覺得不行。
就算這所謂的「靈根」在現世只是無用的累贅,就像落難皇帝的玉璽,只是聽起來厲害,卻沒有半點實際意義……但那畢竟是陳俊文自己的天賦,說去了就去了,說拿走就拿走……這不就和他的父母,為了不讓他焦慮,這也不許做,那也不許做的處理方式一樣了?
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沒收掉原本的天賦?
這跟不經人同意,強行把人按住把鉗子塞到嘴裡硬拔智齒有什麼區別?
「……去靈根不是那麼容易的,」段響劍說,「我做不到,林落焰也做不到。」
「憑你們這些小輩當然不行,」斬滄說,「但翔光可以。」
段響劍頓時眉頭一緊,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倘若翔光在此,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斬滄說,「去了那娃娃的靈根,也省得日後生出更多禍患。」
「這就是你的條件?」段響劍說,「讓我告訴你掌門的下落?」
「不錯,」斬滄說,「不光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們那個同學——」
「不……行……」李珍檬使勁掰過自己的嘴唇,「不行……不可以!」
唇上又是一陣酥麻,蠢蠢欲動地要說出什麼話來,李珍檬趕緊用手指一捏:不許說了!
——「段響劍請來2號窗口取藥。」
醫院大廳的喇叭及時地響起,段響劍愣了愣要站起身來,李珍檬搶先一步起立,抓過他手裡的憑條,跑到窗口去領他的藥。
等她回來的時候,嘴唇上的酥麻感消失了,那個自說自話的劍靈也消失了。
李珍檬下午沒去學校,直接請了半天病假回家躺著。
無所事事的半天病假,但一點都不開心。李珍檬在床上滾了幾圈,感覺腦子比小丑的假髮還亂。
斬滄說得對,對陳俊文來說,什麼安慰什麼開解都是權宜之計,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何況她們終究只是旁觀者,話說得再好聽再漂亮,也只是包在藥片外面的糖衣——只是糖衣,沒有藥用價值。
旁邊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亮起——【[布拉德汪]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元氣小檸檬:我已經通過了你的好友申請,我們現在是朋友了,開始聊天吧!
布拉德汪:李珍檬,我是陳俊文
元氣小檸檬:我知道
布拉德汪:……
布拉德汪:你怎麼知道?
元氣小檸檬:我只是善於觀察
布拉德汪:……
元氣小檸檬:你有什麼事嗎
布拉德汪:剛才謝謝你推我那一下,不然我多半是要掛了
元氣小檸檬:誇張了,還是謝謝大哥吧
布拉德汪:嗯……
布拉德汪:阿林讓大哥也退賽了
元氣小檸檬:他手受傷了,沒法搶答
元氣小檸檬:所以這麼一來……我們只剩三個人了
布拉德汪:我就是要跟你說這個
元氣小檸檬:?
布拉德汪:我又去跟阿林說了,我要繼續參賽
布拉德汪:我回去之後想,你說得對,我都準備了這麼久,說退賽就退賽……對不起我花的時間
布拉德汪:所以我決定繼續參加競賽
布拉德汪:正好我爸爸也出國去了,管不到我[大笑]
元氣小檸檬:……那你不緊張了嗎?
布拉德汪:不可能不緊張的……
布拉德汪:我去檢查過,醫生說我這是官能神經上的問題……不是想不緊張就能不緊張的
布拉德汪:所以我一到重大考試就要跑廁所……試卷都做不完
布拉德汪:我媽媽找醫生給我開的證明就是這個,希望老師能參考一下
……怪不得開學後的幾次考試都考砸了,李珍檬想起陳俊文看著年段排名的眼神。
元氣小檸檬:……嗯,那你也別有壓力,我們隨便搞搞,不用怕什麼丟人,對得起自己就行
布拉德汪:不行啊
元氣小檸檬:?
布拉德汪:阿林說了,本來只是想隨便走個過場的,但是把楊老師的搶答器燒壞了,過意不去,必須好好比,才能對得起她
布拉德汪:他說蔣雨辰是個書呆子,唐卿卿又偏科得厲害,你雖然有點小聰明,但是太偷懶,不愛做題
元氣小檸檬:……
布拉德汪:他說……只能靠我拯救世界了
布拉德汪:我一定會努力帶你們飛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0:16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節課
當前時間是早晨8點,今天的實驗教室只坐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分別是——書呆子的蔣雨辰,偏科還反應遲鈍的唐卿卿,仗著有點小聰明就大膽偷懶的李珍檬,以及全靠他拯救世界的陳俊文。
……林落焰他有本事把這些話當面說一遍啊?!
李珍檬對著攤開的練習卷氣成河豚,根本看不進去。
昨天她被陳俊文轉述的班主任(背後)評語氣得升天,一直到現在也沒落地。
(雖然林落焰說的都是實話……但怎麼可以背後說人?他們紫陽宗就是這麼教的?!)
然而想想如果真的偷懶不練習,豈不是被他說中?李珍檬又強壓下怒火,忍辱負重,把視線挪到紙上,開始看題。
——看了沒兩頁之後她又想,如果因為被林落焰說了所以開始練習,豈不是讓他得逞??
李珍檬進退兩難,氣成飛天大河豚。
教室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
「喲,連李珍檬都在看題,今天大家很認真嘛。」迎面就是一句不中聽的話。
李珍檬氣哼哼地抬頭一瞥,看到林落焰推門進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小圓臉。
「林老師!」立刻有人大聲招呼他,被他欽點拯救世界的那個。
林落焰朝他點點頭。
「段響劍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他身體倒是沒有大礙,今天也回來上學了……不過估計週六還是沒法參加比賽,」林落焰說,「所以我找了張彥明代他,到時候初賽就由你們五個去參加——加油。」
班長在旁邊「嘿嘿」地撓了撓頭。
「林老師你放心吧!」陳俊文大聲說道,「我分析過,初賽分六組,每組三進一,我們只要能保證年段前1/3的實力,勝出的概率就很大!」
李珍檬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人只是被林落焰誇了一句「拯救世界」,整個人就彷彿從青春疼痛小說穿越到了熱血少年漫,不但兩眼炯炯有神,閃閃發光,連被睡塌的頭髮看上去都像少年漫主角的主流雷劈髮型。
難道一直以來……自己鼓勵他,想讓他減輕壓力的方向都錯了?
就不應該告訴他「你別擔心」?
李珍檬搖搖頭,不太懂他們直男。
不過……他不緊張就好。
「好!」林落焰也同樣大聲回應道,「現在段響劍不在,陳俊文你就是隊長!要帶領大家走向勝利!」
「沒問題!」
「前幾屆的18班都是初賽就被刷下,或者乾脆一開始就棄賽——我們只要能通過初賽,就已經比那些前輩們厲害了,」林落焰說,「這就是我們的初步目標——先成為歷代18班中最強的!」
……明明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被他這麼一說,尤其是加上「歷代」和「最強」之後……突然莫名就覺得十分偉大。
「好!」果然,教室裡的兩個男生跟著林落焰振奮了起來。
「然後再爭取成為高一所有班級裡最強的,好好贏一個給他們看!」林落焰說,「我們是墊底班,但這一次我們要站到第一的位置上!」
「好!」旁邊的蔣雨辰也跟著大喊,也許是對「第一的位置」有所共鳴。
「雖然段響劍他不在了,但正因為這樣,我們更要拿到一個好成績,讓他安心!」
……也沒有不在吧!現在就在教室上課呢!
李珍檬轉頭去看唐卿卿,她想見多了巨艦大炮的鋼鐵白兔總不至於被這種粗糙又簡單的熱血口號煽動——然而對方十分認真地瞪大眼睛,緊皺雙眉,嬌俏的小臉上飛了兩片紅霞,兩個小拳頭緊緊握起:「一定要贏!把7班那個混蛋踩在腳下!」
……好吧,忘了最初最想贏的就是她。
事到如今,李珍檬也只好跟著大家一起舉了手:「好——!」
林落焰十分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有點遠……總之,大家先齊心協力,拿下第一場比賽!」林落焰說,「這麼一來,楊老師跟我追究那隻燒壞的搶答器的時候……我也能有點底氣。」
最後一句小聲。
「好——!」教室裡又是一聲整齊的呼喝。
「明天要抽籤決定第一場的對手——所以現在馬上就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林落焰說,「大家集思廣益,一起來想個威風凜凜的隊名吧!」
「好——!」
24小時後,抽籤結果出來了:高一(18)班,高一(13)班,高一(10)班——這一組的比賽在週六上午進行。
根據陳俊文調查的數據結果——本班勝算在70%以上。
張彥明01:週六上午的初賽我們班有15個現場觀看的名額,想來的同學來我這報名
張彥明01:收到請回復[可愛]
甜甜甜桃子:坐著看就行了嗎[疑惑]
張彥明01:哦,還要做拉拉隊,揮一下橫幅燈牌什麼的,這些我們都準備好了,直接來人就行
微風泡泡:我們班的隊名叫什麼?
元氣小檸檬:……
劍在匣中:?
張彥明01:[尷尬]
小雨滴答:對不起,當時比較激動,沒攔住阿林
鋼鐵白兔:冷靜下來想想……不但一點都不威風,甚至還想退賽
布拉德汪:[冷汗]
——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反正在看到林落焰認認真真落筆填寫那份報名表的第一時間,李珍檬就失去了頂著這個隊名參加比賽的勇氣。
高一(18)班‧冰封無影劍無痕葉落無聲水無恨他山之玉我不羨我自仗劍向天橫隊
血之寫輪眼:……我們班的燈牌都比別人家的費錢吧?
當前時間是週六上午9點,學校藝術活動中心3號大廳座無虛席。每個班級的啦啦隊各占一方坐席,拉著橫幅,揮著燈牌,還時不時喊幾嗓子口號——雖然比賽還沒開始,但首先不能從氣勢上輸給對手。
18班的位置也坐滿人了,然而悄無聲息,連個牌子都沒舉起來。
整理場務的校工路過,以為這裡坐的是別的班的同學,還提醒他們不要占位。
「……不是,我們就是18班,就是坐這裡的,」段響劍紅著臉說,「牌子什麼的……等開始了再揮。」
無論如何……感謝那15位同學的愛和勇氣,李珍檬想。
(對同學的友愛,和對隊名的勇氣。)
——「李珍檬,準備完了嗎?」身後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冷不丁被嚇了一跳,猛地轉頭,看到陳俊文睜大眼睛望她。
兩眼放光,神采奕奕,彷彿下一秒就要披上斗篷飛上天去主持正義。
「準、準備好了呀,」李珍檬說,「我就……開場前隨便看看——」
「你別緊張啊李珍檬,」陳俊文直接打斷她的話,「初賽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萬事有我頂著,你就隨便搶答,別有壓力,錯了也沒事,別怕!」
……怎麼反過來被他安慰不要緊張了?
李珍檬點點頭:「……哦,知道了。」
陳俊文朝她笑笑,又轉去找唐卿卿說話;神情十分自然,也沒有表示想跑廁所。
李珍檬掏出手機,打開扣扣。
元氣小檸檬:[拇指]一切正常
劍在匣中:[ok]
劍在匣中:加油
然後比賽開始了。
主持人簡單開場,介紹了本場比賽的三支隊伍(念18班隊名之前明顯地停頓了一下吸了口氣忍住笑),然後三隊選手陸續進場,各自站位;每人的小站臺上都有一個搶答器,一個小燈,顯示分數的是電子看板——一切設備都有模有樣,李珍檬感覺自己在參加電視臺的綜藝節目。
然後大屏幕上的歡迎文字和圖案淡下消失,「第一題」的圖標開門見山地跳了出來。
——開始了,李珍檬頓時打起精神,右手虛懸在搶答器按鍵上,隨時準備按下。
「請聽題,」女主持笑盈盈地望了一眼手裡的題卡,「形存則——」
——「叮!」有燈亮起了。
李珍檬一愣,立刻轉頭去看——是陳俊文。
正式比賽規則和練習賽的時候一樣,答對一題+2分,答錯-1分,先得到100分的隊伍勝出。雖然說讀題開始之後隨時可以搶答,但主持人才念了三個字,他就按鈴……不會又緊張得瞎搶了吧?
李珍檬甚至還沒聽清是哪三個字,屏幕上的字幕也只顯示了兩個半。
……難道剛開場一分鐘,自己班就要拿個負分?
「高一(18)班,請回答。」女主持馬上掉轉話頭,攝像機也對準了陳俊文。
陳俊文吸了一口氣,臉色微微發紅。李珍檬看到他按搶答器的手也在抖。
……別緊張,千萬別緊張,李珍檬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全場一片安靜,開場後之後,第一題,第一個得分花落誰家,完全能帶動整場比賽的節奏。
「請回答。」主持人催促道。
陳俊文又吸了一口氣,慢慢開口:「『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這是範縝說的。」
大屏幕上的字幕繼續滾動了——「『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是由誰提出的?」
「叮——」一聲效果音後,下方的四個選項,「範縝」被標紅了。
「回答正確,18班+2分!」
李珍檬大鬆了一口氣。
接下去的十分鐘,是18班陳俊文同學的表演專場。
再接下去的十分鐘也是。
就像林落焰之前對他說的一樣,他肩負起了carry全隊拯救世界的任務。多數情況下,主持人只剛念出四五個字,陳俊文便出手按下搶答器——而他一旦出手,便必定拿下2分。
他腦內彷彿存在一個題庫,只需要鍵入一個關鍵詞,就能瞬間搜索到正確的問題和回答。
在陳俊文的連續攻勢下,其他兩方甚至有些選手開始放棄作答。
上半場結束,18班以58分的成績遙遙領先。
中場休息開始,舞臺上的燈光暫時暗下,李珍檬喝了一口水,想去看看陳俊文的情況——但看他狀態這麼好,想來也是不用問。
——「加油!18班!」觀眾席上傳來班上同學的呼喊。
其他兩班的學生如夢初醒,立刻不甘示弱地開始喊口號,還把隊名編成順口溜,熒光棒和花球一起揮舞,聲嘶力竭地為自己班級打氣。
「加油——」段響劍猛吸一口氣,提著嗓門大喊,「冰封無影劍無痕葉落無聲水無恨他山之玉我不羨我自仗劍向天橫隊!」
對手兩個班級的隊名叫「勝利衝鋒」和「智慧女神」。
雖然簡單好記也不羞恥,但他們的口號喊完,停頓換氣的時候,18班粗長的隊名直接佔領大廳,不給他們再次出現的機會。
甚至橫幅和燈牌也因為字數太多光效太炫,搶足了鏡頭。
然後下半場開始了,戰況沒有任何區別。20分鐘後,高一(18)班直接以大比分碾壓勝出,毫無懸念地晉級半決賽。
任何意義上的大獲全勝,被帶飛躺贏的李珍檬同學這樣想到。
但她還是因為沒有得到表演的機會,感到有點生氣。
哼。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0:33
第九十章 第九十節課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7班在初賽慘遭淘汰,沒法和我們決賽見了[大笑][大笑]
鋼鐵白兔:告訴我比分!
小福蝶:上半場王林沒上,7班的半場得分是41分
小福蝶:下半場王林替換上場後,7班得分38分
元氣小檸檬:又拿了38分?那還可以啊
小福蝶:不是,是一共38分,全場總分38分
生魚片:……
鋼鐵白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鋼鐵白兔:[轉圈圈][轉圈圈]
微風泡泡:[鼓掌][鼓掌]
小福蝶:截止目前,參加半決賽的6個班級是1、3、6、8、9、18
布拉德汪:只有我們班是兩位數的編號,真是太不整齊了[推眼鏡]
小雨滴答:還和1班首尾呼應,真是好大的膽子[推眼鏡]
鋼鐵白兔:好煩哦週六還要來學校,真羨慕王林有雙休了[推眼鏡]
張彥明01:這週六半決賽,周日決賽,大家繼續加油![可愛][可愛]
——確實要繼續加油,不能再讓陳俊文一個人出風頭了!
當前時間是週一上午8點,新的一周已經開始,冰封……隊的隊員們繼續留在實驗教室,做「決賽前的最後衝刺」。
李珍檬放下手機,朝教室那一頭一望——陳俊文還在對著屏幕「嘿嘿」傻笑,眼鏡鏡片反射手機的光,看上去彷彿某個動畫裡的邪惡大反派。
賽前準備期間,李珍檬的心態一直很平和,就像她勸陳俊文的一樣——這種無關緊要的小比賽,隨便玩玩,應付一下得了。
然而一站上舞臺,站到聚光燈下,攝像機前,多年來的學霸思維頓時讓她進入比賽狀態,全神貫注,氣場全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如果非得有一人來主宰賽場——那個人必須是自己!
然後,身邊的人「叮——」地搶答了,在她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按鈕的萬分之一秒前。
彷彿剛剛端起牙刷,擠好的牙膏就從刷頭上無情滾下——令人憋屈,令人不快,令人掃興,令人十分生氣。
萬萬沒想到,阻礙自己大放光彩的對手,竟然是幾天前還在接受自己安慰的隊友。
「陳俊文。」李珍檬忍不住叫他。
被叫的人瞬間收起傻笑,皺起眉頭拉直嘴角,一本正經地朝她望來:「什麼事?」
「你比賽那天怎麼反應這麼快,」李珍檬說,「主持人才念三個字,你就知道她要問什麼了。」
「……我也想說這個,」旁邊的蔣雨辰也回過頭來,「一般人都至少要聽個半句話再搶答,才比較保險吧?萬一後面的題幹和我們以為的不一樣,豈不是超丟人?」
以為問的是國土面積,結果問的是國土面積的世界排名——李珍檬(在周楠楠面前)吃過這種虧,記憶猶新。
然而陳俊文的神情意外地嚴肅起來了。
「不會,」他說,「第一題那時候,我確實是有些緊張,條件反射搶快了,反應過來之後還有點慌……不過馬上一想,搶都搶了,就憑感覺拼了一下運氣。」
然後被他運氣很好地猜中,又答對了。
「……難道你後來都是拼運氣?」李珍檬說。
「不是,」陳俊文搖搖頭,「後來出的題越多,我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什麼感覺?」
陳俊文張了張嘴,換了話題:「先不說吧,畢竟暫時還只是一個猜想,沒有更多數據來證實……反正只剩一星期了,大家儘量多做練習——這說不定是我們的優勢!」
李珍檬一愣:雖然陳俊文沒有明說,但這話的意思……好像已經很明白了?
——儘管和17班比賽的時候,林落焰提供的那套卷子上的習題無一命中……但搞不好,那套練習卷和正式比賽的選題重合率極高?
甚至可能正好是競賽題庫本庫?
「可是,別的那幾個班做的肯定都是往屆比賽出過的題啊,」唐卿卿說,「人家是競賽真題,我們怎麼會有優勢……」
才說到一半的時候,她反應過來了。
其他人也都反應過來了。
別的班做的是往屆比賽「已經出過」的題,而林落焰給他們的,可能是同一題庫中,「沒有出過」的題。
知識競賽又和普通考試不同,問題的新鮮感也是一項重要參考標準;已經出過的和沒有出過的,押題命中率哪個更高,自然無需言表。
「……林老師上次說,他那個練習卷是誰給的?」蔣雨辰問。
李珍檬考慮了一下,選擇性回答:「聽說是租房子給他的房東。」
「我的天……他的房東是什麼人啊?」唐卿卿說,「摔下懸崖之後送秘籍的神仙?」
「……難道是專門搞高中生知識競賽的老師?」
「不太清楚,」李珍檬搖搖頭,「只知道是個老教師。」
其他幾人都不說話了,也許各自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世外高人。
「總之……總之今天開始大家繼續做題,既然阿林的題庫這麼靠譜,那我們更加要多記住一些!」陳俊文說,「大家能記多少記多少,這次我們很有希望奪冠!」
「好!」
「阿林對我們的要求是歷代18班裡最強的,這一點我們已經做到了;接下去要做這一屆高一裡最強的!」
「好!」
贏下第一場比賽之後,林落焰隨口吹出的藍圖彷彿都成了可以實現的目標,連李珍檬都忍不住跟著興奮起來了。
不但要奪冠,還是以18班的名義奪冠——以墊底班的身份,打敗一個個排名前列的對手,最終站到第一名的領獎臺上,這簡直就是校園少年漫的劇情。
陳俊文又是一揮拳頭:「加油——!」
三個姑娘跟著揮拳:「加油!」
「必勝——!」
「必勝!」
「冰封無影——」
這幾個字一從他口中說出,其他三人張了一半的嘴立刻閉上,然後紛紛低頭,看書,不再說話。
教室裡再次歸於寂靜,彷彿誰也不在,誰也沒來。
畢竟,賽後學校網站記者採訪林落焰,在他激情朗誦隊名的時候都忍不住打斷,問他,能不能就簡寫成「高一(18)班」?
「當然不行,」林落焰說,「報導中寫上全名是對我們班級,我們班參賽同學的尊重!」
「字太多了,簡訊一共就沒多少篇幅,寫個隊名就占了一半——放進表格裡還不好看。」
「……那好吧。」
距離半決賽還有5天。
距離半決賽還有3天。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就像大型考試前最後的倒計時一樣,翻翻練習卷也只能鞏固已有的知識,沒剩下太多提升空間了。
林落焰又厚著臉皮從楊老師那裡借來了另一隻搶答器,讓大家再熟悉一下搶答的手感。
借搶答器的理由是「反正你們班也被淘汰了,放著也用不上」。
可能楊老師真的是菩薩吧,李珍檬想,不然光是用「好感」「傾慕」已經沒法解釋她對此人情商巨壑的包容度了。
截至目前,四名固定隊員的搶答正確率都穩定在70%以上;單看反應速度,最快的是李珍檬,其次是陳俊文,然而在模擬問答中,陳俊文的速率更高,並且又快又準,就像用電腦檢索關鍵詞,題幹的核心詞語出現的第一時間,他立刻就能做出正確回答。
李珍檬一直自詡過目不忘,然而面對陳俊文數據庫般的記憶力,也只能甘拜下風。
她也完全不擔心陳俊文又臨場緊張了——事到如今,她只擔心自己在下一場比賽的時候,會不會因為毫無發揮的餘地,看上去太像混分的菜雞,全程抱著大腿被帶飛,略顯丟人。
(那可不行,士可殺不可辱!)
當前時間是傍晚5點30分,放學的鈴聲已經響過了。
「今天辛苦大家了,明天保持這個狀態,繼續努力,」陳俊文說,他差不多已經完全代入「隊長」的身份,林落焰不在的時候也十分自覺地安排起小隊的日程,「今天是唐卿卿值日——你等會兒可別忘了。」
「曉得了。」唐卿卿說。
於是李珍檬和蔣雨辰背了書包,結成連體嬰,走下樓去;走到半路的時候蔣雨辰接了個電話,說是家裡車子在門口等著,急急忙忙要先走一步,於是連體嬰又原地解散,李珍檬自己背著書包,走去車棚。
——手機震了一下。
劍在匣中:今天下午吃的是牛奶味pocky?
元氣小檸檬:……你怎麼知道[疑惑]
劍在匣中:可能是因為有人忘了扔包裝盒吧
李珍檬一愣,停下腳步放下書包——真的,書包口子半開著,露出裡面的牛奶味pocky空盒子。李珍檬扁著嘴唇吐了口氣,把空盒拿出來捏扁,又重新拉上書包拉鍊。
這個動作才做到一半,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轉頭朝身後看去。
果然,人群中高高矗立著……一支喜羊羊的劍囊。
「大!哥!」李珍檬踩著彈簧似的一蹦,單純字面意思上的雀躍。
段響劍背著書包,朝她趕了兩步,走過來了。
「大哥你手還疼嗎?」李珍檬看他單肩背的書包,「你們紫陽宗有沒有什麼……內功修煉的心法,可以讓傷口好得快一點?」
「有是有,」段響劍說,「不過那個快是相對當時的醫學水平而言的,現在嘛……還是用藥比較快。」
說著他甩了一下右手,轉轉肩膀,揮揮胳膊,表示已經不疼了。
「那你週六的半決賽……」李珍檬想了想,「還是別參加了吧,養傷要緊。」
段響劍「嗯」了一聲:「今天林落焰也來跟我說過這個事,我看陳俊文表現這麼優秀,多半也不需要我上場了。」
一聽見「陳俊文」三個字,李珍檬忍不住歎了口氣:「他突然發力,搞得我們都像抱大腿似的。」
「可以省點力氣,不好嗎?」段響劍很奇怪地說。
「……雖然我很喜歡偷懶,但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在偷懶,」李珍檬說,「而且自己一點力都沒出,就輕輕鬆鬆拿了獎……感覺多奇怪……我不喜歡,不喜歡。」
段響劍笑了笑,沒說話。兩人一起走了一小段,然後一個準備拐彎去校門口,一個準備拐彎去車棚。
「那你們繼續加油,」段響劍說,「不想被當成抱大腿的話,你就努力趕上他啊。」
「……知道了。」李珍檬扁扁嘴。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不知道是誰急吼吼地來了電話。
李珍檬掏出來一看——鋼鐵白兔。
電話接通了,李珍檬懶洋洋地「喂」了一聲。
不料那一頭的聲音又輕又急,還帶著一點哭腔。
「李珍檬!」唐卿卿壓著嗓子說,「你……你在哪兒呀?快回來!」
「怎麼了?」
「那個聲音……那個聲音又來了!」唐卿卿說,「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我好怕……!」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0:45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節課
又有動靜?什麼動靜?初賽已經結束,半決賽暫時還早,而且自己班目前的狀態十分出色,剛剛大家還躊躇滿志地一起加了油打了氣——又出現什麼意料外的狀況了?
而且現在這個時間……陳俊文應該已經放學回家了?
「唐卿卿你別怕,慢慢說,」李珍檬對著電話說,「聲音是從哪兒來的?聽得清楚嗎?又是扔石頭?」
「什麼扔石頭,不是扔石頭啊!」唐卿卿急得要哭,哪還能慢慢說,「我上次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聲音就是……好像有人在窗外走來走去」
……有人在窗外走來走去?
可是教室是在2樓?
李珍檬一愣,剛要發問,電話裡傳來「嘩啦——」一響,唐卿卿頓時驚叫出聲。
「怎麼了?」
「不知道……」唐卿卿哭哭啼啼地說,「外面突然有聲音……你在哪呀!快來!我一個人不敢走……」
「你就在教室待著,別動,別出聲,」李珍檬說,「也別掛電話,我馬上過來!」
然後她立刻叫上段響劍,一起跑去實驗樓。
天色已經開始暗下,沿路都是背著書包放學的學生,三五成群,吵吵嚷嚷;眼下正是全校人流量最密集的時間段之一,如果又和上次一樣,出現什麼殺傷性的意外……
「大哥,如果到時候情況真的緊急……你能把他敲暈嗎?」李珍檬捂著手機的麥克風,小聲問段響劍,「把他敲暈的話,還有沒有情緒波動了?」
「……不知道,應該沒了吧,」段響劍說,「先過去看看再說。」
兩人很快跑到實驗樓門口。李珍檬抬頭朝二樓教室望去,18班佔用的那間的窗戶開著。她又拿起電話——通話還在繼續,但那一頭只有唐卿卿「嗚嗚嗚」的抽泣聲。
「唐卿卿……?」李珍檬喊了她一聲。
電話裡還是「嗚嗚嗚」,抽抽噎噎的,沒有其他聲音。
「我們上去吧,」李珍檬說,「搞不好陳俊文——」
她的話還沒說完,迎面突然來了一陣亂風,沒頭沒腦,氣勢洶洶,兩旁的行道樹頓時「嘩嘩」作響,好像被按不見的手抓著使勁一陣搖晃。
李珍檬措不及防地被冷風撲了一臉,立刻打了個噴嚏。等她回過神來,那風已經乾脆俐落地溶解在了空氣裡,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要不是行道樹還在「沙沙」搖擺,真的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你先上樓去,帶唐卿卿出來,」旁邊的段響劍說,「我去附近看看。」
「怎麼了?」聽他的語氣不對,李珍檬馬上反應過來,「是不是剛才那陣風……?」
旁邊的人已經跑遠了。
李珍檬猶豫了一下,跑進實驗樓。
樓道和走廊裡一如既往十分安靜,李珍檬在牛頓愛迪生愛因斯坦居里夫人們的注視下徑直衝到教室,沒顧上注意什麼奇怪的動靜奇怪的人,她直接推開大門:「唐卿卿?」
「嗚……」教室角落裡傳來小狗似的嗚咽聲。
李珍檬大步跑過去,看到唐卿卿縮在最後一排的桌子底下,勾著腦袋蜷起肩膀,快要把整個人都塞進牆角去了。
「李珍檬……」牆角的小狗兩眼紅紅,臉上還掛著淚痕。
「別怕別怕……你聽見什麼都是假的,」李珍檬跑過去,蹲下身把她拉起來,「沒事吧?走走走,我們回家去!」
唐卿卿吸了一口氣,忍住眼淚,拉著她的手站起來,才剛走了一步,小細腿搖晃著一歪,整個人都朝前撲去。
李珍檬趕緊把她扶住,看她也是嚇慌了的樣子,索性把這小個子的姑娘攔腰一抄——公主抱。
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唐卿卿都被徹底嚇住了。
「沒事,別怕,我們下樓去。」李珍檬說著,挺起腰轉過身,朝教室門口邁去一步。
——她看到林落焰站在門口。
對方臉上的表情比唐卿卿更驚慌。
「……林老師。」稍微有些尷尬的招呼。
「……李珍檬,」林落焰眯起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唐卿卿,「你力氣可夠大的啊。」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
其他三人都離開教室之後,唐卿卿也掃地,倒垃圾,然後收拾了書包,準備出門。
就在此時,她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什麼聲響。
「踢踢踏踏」,好像有人踮著腳走在木地板上。
「我一開始以為是別的班的學生路過,但是仔細一想……這裡是二樓,哪來的腳步聲呀……」唐卿卿說,「然後我以為是聽錯了,那腳步聲正好也停了,我就背了書包準備走……」
沒想到腳步聲突然一急,然後又突然剎停,彷彿那人在地板上練習衝刺。
「我本來是不怕的……」唐卿卿爭辯道,「就……突然想起空間牆上說的那些事……」
當前時間是下午5點45分,按照平時情況,李珍檬已經到家了。
但今天有突發事件,不能按照平時情況來算。
「我懂了,」聽唐卿卿說完,林落焰點點了頭,「你們早點回家吧。」
看他的意思,既沒有相信,也沒有當真,甚至也沒有提出質疑。唐卿卿臉上紅紅,嘟嘴爭了一句:「那我聽見的是什麼呀?真是聽錯了嗎?」
「是風聲吧,」林落焰說,「換季的時候風大,窗又沒關緊,吹起來就讓你聽錯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平靜,淡定又坦然,好像只是對著課本報答案。
李珍檬對此非常熟悉——這是他一貫的撒謊搪塞的表情,也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你們快回家去,」林落焰說,「放學後不要在學校逗留。」
唐卿卿還要說什麼,李珍檬推了她一下,於是她也閉了嘴,兩人背著書包一起走出實驗樓,走出學校。
走到校門外的時候,唐卿卿又停下來,忍不住開口問:「李珍檬,你也覺得是我聽錯了?」
「……我不覺得你聽錯了,」李珍檬說,「但空間牆那些帖子……你也別信。」
「都是編的,」趕緊又補充道,「你看還有一大半是我們自己編的呢。」
唐卿卿又一嘟嘴:「哦。」
「剛才陳俊文什麼時候走的?」李珍檬假裝順口問道。
「陳俊文?你們前腳後腳走的呀,」唐卿卿說,「他要是晚走一會兒,說不定不止我一個人聽見!」
李珍檬皺了一下眉頭:陳俊文早就回家了……那剛才的動靜是誰?
難道像他這樣的定時炸彈還不止一個?
兩人又走了一段,唐卿卿和她道了別,轉頭朝公交站過去了。李珍檬剛要跨上電驢,手機震了一下。
兩下,好幾下。
劍在匣中:你們不在教室裡了嗎?
劍在匣中:我剛剛上樓去找你,只看到林落焰
劍在匣中:明天開始我也回來訓練吧
劍在匣中:反正也沒幾天了
劍在匣中:你快回家吧,路上小心點
這幾句話接連不斷地彈出,對面的人看來很急。
也許真的比自己以為的要嚴重……?
元氣小檸檬:……剛剛那陣風是什麼情況?
劍在匣中:不是陳俊文
劍在匣中:有點麻煩
劍在匣中:我能感覺到有人來過,但查不到是誰
元氣小檸檬:什麼有人來過?
劍在匣中:……
對面的回復突然停了,李珍檬還要追問,突然感覺有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身前。
她抬頭一看——看到一支喜羊羊的劍囊。
「快回家去,」段響劍說,「天都要黑了。」
「……哦。」
距離半決賽還有2天。
還有1天。
和段響劍自己說的一樣,他確實重新回歸了競賽隊伍,和大家一起坐在教室裡背習題,練搶答。他自告奮勇地包下最後兩天的值日工作,每天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但那個「來過的人」,好像再沒有來過。
半決賽的分組抽籤結果已經出來了,18班對手是1班的「遇事不決就選C」隊,和9班的「60分剛剛好」隊。
根據陳俊文的調查數據顯示,這兩班的綜合能力和初賽時遇到的兩個對手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級別。
學力成績年段排名第一的班級自不必說,9班在初賽時,僅僅半個多小時就打敗兩名對手,一馬當先地奪得滿分,是目前為止本屆比賽中最快奪得滿分的隊伍——這件事也在空間牆上被被吹了很久。
「畢竟已經淘汰過一輪,菜雞都刷下去了,」陳俊文說,「也就是說,和我們一起出線的班級,都有年段前1/3的實力。」
李珍檬看他,說話的時候臉頰微紅,手裡緊緊握著一支筆,似乎比前幾天要緊張許多——但也沒有顯得太慌張,大概還在可控範圍內。
「所以我們也是年段前1/3的班級了。」段響劍說。
陳俊文一愣,眉頭緩緩鬆開,嘴角挑起,露出一個笑容。
「對,我們能和他們同場比賽,說明我們也有這個實力,」陳俊文說,「大家加油。」
「比隊名長度我們都贏了呢。」唐卿卿說。
「……上一次的報導裡沒寫全名,阿林好像很失落啊,」蔣雨辰說,「如果我們拿冠軍的話,總會寫全名吧?」
雖然一想到那個隊名瞬間有些不太想幹,求勝欲望也受到不可避免的打擊……但再仔細想想,如果學校網站的版頭新聞上出現這麼長一串名字——
「好像還蠻嘲諷的,」李珍檬說,「加油!想看!」
然後半決賽開始。
開始了10分鐘。
當前比分——
高一(1)班:15
高一(9)班:12
高一(18)班:8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0:57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節課
比賽進行到第20分鐘。
當前比分——
高一(1)班:21
高一(9)班:20
高一(18)班:14
和初賽時完全不同,沒有所謂的碾壓賽況出現,沒有誰能一馬當先,隊伍之間的比分咬得很緊,互不相讓,誰也甩不開誰。
「叮——」1班選手站台上的燈泡亮起,梳馬尾辮的小姑娘對著話筒開口了:「d,故障。」
發音清楚俐落得像公交車的報站音,語氣又篤定得彷彿言情劇男主角對天發誓。
「回答錯誤。」主持人身後的大屏幕上,正確答案被清楚地標紅示意:「火車連續發出兩聲長鳴,表示——c,倒退」。
1班的分數瞬間往下掉了1分,與9班持平。
這樣膠著的賽況沒有容錯率可言,1分的差距可能就會成為崩盤的裂口。答錯的小姑娘愣了一愣,皺眉咬唇,紅著臉把尷尬咽下,重新進入比賽狀態。
新一輪的搶答開始了,「叮叮叮」的鈴聲接連不斷,隊伍的分數此消彼長——但這種針鋒相對的戰局,僅僅存在於1班和9班之間。
——18班只是個陪跑,甚至沒有把分數差距拉近到5分以內過。
李珍檬感覺自己似乎出了一層手汗。
目前為止,上半場出現的題目所涉及到的知識,大多在學科範圍內;在場的大部分選手本來就是校內學霸,經過這段時間的集訓之後,更是對課本知識了如指掌——也就是說,目前為止的題目,對所有人來說,都在守備範圍之內,不存在知識盲區。
這種時候,比賽制勝關鍵只剩下——搶答的手速。
但光快還不夠,搶到之後的答題不能出錯,不然只會把差距越拉越大。所以初賽時那種讀了幾個字就有人搶答的情況很少出現,大家都耐著性子聽主持人念完至少半句題幹,然後才出手按鍵。
然而這麼一來,原本手速就不快的選手,更容易受到情緒和心態的影響,導致落於人後。
剛剛的10分鐘裡,18班已經連續5題沒有搶到回答的機會了。
李珍檬非常著急,大家都非常著急。
上半場還剩下不到10分鐘,當前比分24:25:19;雖然只要答對三題就能迅速拉回比分……但萬一錯了呢?
唯一值得慶倖的,大概是今天林落焰有事,不能來現場觀看比賽——不然只怕有人要加倍緊張。
「大家不要衝動,冷靜,確定有把握了才搶,」陳俊文小聲說,「我們現在已經落後了……一題都錯不起。」
「請聽題,」主持人又換了一張題卡,「日軍偷襲珍珠港——」
「叮——」橫裡冒出的一記鈴聲,主持人頓時停住話頭,大屏幕上的字幕也停了。
搶到了?李珍檬感覺指尖已經碰到了搶答按鍵。
這題她本能地猜到要問什麼,幾乎是靠著神經自然反射按下的按鍵,手指動得比思路還快——所以這一聲「叮」……是不是自己?
「18班請回答。」主持人說。
搶到了!李珍檬頓時一個激動,然而開口前的0.1秒她又是一頓——萬一猜錯了怎麼辦?
18班已經落後了,一題都錯不起——
「1941年12月7日。」旁邊的人先一步回答道。
大屏幕上立刻滾完了剩下的一半題幹——「日軍偷襲珍珠港的時間是?」
b,1941年12月。
高一(18)班的電子屏上終於再次+2,觀眾席上頓時響起長長一片舒氣聲,15名同班觀眾一起放下心來。
「加油!」有個女生小聲喊道。
李珍檬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微微轉眼望向旁邊的人。
剛剛搶答的是段響劍,他站台上的燈亮了,比李珍檬快了半秒。
「大家不要慌,」段響劍說,「別想太多,想搶就搶——這些題我們都會,磨磨蹭蹭畏畏縮縮的,反而錯失機會。」
他話音剛落,主持人又開始讀題,一道非常簡單的雞兔同籠應用題,最後一個數字念完的瞬間,段響劍立刻按下搶答鍵,「叮——」。
又答對了,18班再次+2。隔壁9班一個慢了半拍的男生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對,沒什麼好瞻前顧後的,想搶就搶——反正現在已經是第三名了,難道還能更壞?一想到這一點,李珍檬頓時覺得心上一輕,當機立斷地按下搶答——「叮——」。
18班+2。
連續3題正確,當前18班得分25,轉眼已經追上了目前最高分的9班。
顧慮暫時被打消,搶答的節奏和情緒都被帶起來了,接下去的幾分鐘裡 ,18班的每個人都至少拿到一次分數。距離上半場結束還有最後一分鐘的時候,三個班級的分數再次持平——58:58:58。
還有最後一分鐘,主持人手裡還有最後一張題卡。
在三隊分數持平的情況下,如果能夠得到上半場最後一個2分,毫無疑問會給下半場比賽留下一個優勢開局。
但如果答錯了……就會成為這裡唯一的落後隊。
「上半場的最後一題,請聽題,」主持人臉上掛著熟練的笑容,目光落到題卡上。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手指虛懸在按鈕上方。
這才是不成功便丟人!
主持人開口了:「唐代的三省六部——」
「叮——」
提問再次被截斷,鈴聲是從18班的站台傳來的。
李珍檬轉頭一看,陳俊文位置上的燈亮了。
「18班請回答。」主持人也轉向了他。
這一題李珍檬沒在課本上見過,也許林落焰的題庫裡有,她不太確定。
但陳俊文這麼穩健,肯定是有了把握才搶答的,李珍檬想。
「三省指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果然,陳俊文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六部指尚書省下屬的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
「確定?」主持人多問了一句,笑容裡有點不懷好意。
陳俊文想了想:「……確定。」
主持人點點頭,也是一笑。
「嘟——」。
回答錯誤。
大屏幕上出現了完整的題幹:唐代的三省六部中,不在三省之內的是——
b,直隸省。
電子屏上,18班的得分跳成了57。
上半場結束。
舞臺上的燈光瞬間一暗,只剩了邊角的幾盞小燈還亮著。臺上的選手紛紛打呵欠伸懶腰地下場休息,主持人也轉身去了後臺。
電子計分器還亮著,只有18班這一邊的分數差了1分,鮮紅的數字醒目又刺眼。
「……沒事,還有下半場,」李珍檬說,「我們繼續加油,有的是機會!」
蔣雨辰和唐卿卿都拖著音調應了,只有陳俊文低頭站在原位,沒有說話,也沒有挪步。
段響劍過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下場休息。
「陳俊文你別想了,是那道題目太狡猾了!」唐卿卿說。
「連題幹都是病句,擺明了是來坑人的,」蔣雨辰說,「正常的語序哪會這麼說話!」
陳俊文好像這才聽見有人在說話,如夢初醒地抬起頭來。
舞臺上的光線太暗,李珍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開心的表情。
「是我著急了……」陳俊文說,「我應該聽她念完……」
「哎呀你別想啦,」唐卿卿說,「丟都丟了,想又沒用!」
段響劍又拍拍他的肩:「沒事,追得回來。」
陳俊文稍微頓了頓,似乎點了一下頭。
「……我去一下洗手間。」說完,他從站台後走了出來。
「……沒事的,陳俊文,」李珍檬看他的情況有些不太妙,忍不住又說道,「1分而已,等下隨隨便便就——」
「我知道,」陳俊文突然打斷她,「你們一個兩個都讓我別擔心別緊張,別往心裡去——這話裡的意思我會聽不出來嗎?」
李珍檬一愣。
陳俊文張了張嘴,又閉上,不說話了,轉身朝台下走去。
——他轉身的瞬間,一個黑影從天花板上墜落,「嘩啦」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舞臺上,無數小碎片「稀裡嘩啦」地四散飛濺。
現場頓時響起女孩子們的尖叫聲。
「怎麼了?怎麼了?」工作人員從後臺,從大廳外跑了進來,整個廳裡的燈都亮起來了,把舞臺上照得清清楚楚。
——那墜落的黑影是一盞追光燈,它從天花板上掉下來,幾乎擦著陳俊文的肩膀砸落。
他要是晚走那麼一秒半秒,說不定就要被砸中腦袋。
陳俊文傻站在原地,臉色煞白,身子晃了晃,差點要坐倒下去。
更多的人從外面進來,碎片和殘骸馬上被收拾乾淨,18班的幾人也被趕下舞臺,在台下坐著休息。
「別擔心,等收拾完了,下半場繼續」——工作人員是這麼說的。
林落焰也被通知到,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然後段響劍把情況簡單地告訴了他——也確實很簡單,不過是有個燈掉了下來,算演出事故,但還好沒砸到人。
「我知道了……」林落焰點點頭。
他的視線落在電子記分牌上,停了一秒。
「……有個小失誤,」段響劍立刻注意到了他注視的方向,「1分而已,馬上就能追回來。」
「陳俊文,」林落焰沒有理他,直接點了名,「你下半場休息一下吧,讓張彥明替你上場。」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1:09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節課
舞臺很快被收拾整理完畢,下半場比賽如期開始。
當前比分58:58:57。
當前比分59:62:60。
當前比分63:64:63。
當前比分69:66:70。
……
和上半場幾乎無二的賽況,不過這一次,是三支隊伍的同時競爭。18班的分數穩定上升,甚至幾度領跑全場。替換上場的張彥明雖然有些怯場,小圓臉繃得通紅,但進入狀態之後,他表現出驚人的穩健,目前為止,一分未丟。
「叮——」,又被搶到了。李珍檬轉頭一看,班長兩眼放光,剛剛收回按在搶答器上的手。
「d,海岸線最長的國家是澳大利亞。」班長說,小圓臉興奮得泛紅。
回答正確,18班2。
「叮——」,這一次是唐卿卿——「英國第一艘航空母艦是暴怒號,1918年4月由暴怒號巡洋艦改裝而成。」
雖然提問的沒有那麼詳細,但正確答案也包含在她的敘述當中,18班2。
半決賽中還出現了視聽題,播放一段音樂或者畫面,由此搶答作者或者出處。
「叮——」,音樂被打斷了。
「你們選題也太不講究了,」蔣雨辰說,「作詞我,作曲我——這是我寫完發在網上的小練習。」
回答正確,18班2。
下半場的題目明顯以課外知識為主,並且正如賽前所預計的,有很多問題都曾在林落焰的練習卷中出現過——從其他兩班時常慢半拍的反應看來,確實是18班的獨家優勢。
又一番你追我趕的角逐之後,三個班級的分數先後上了80。
然後是90。
然後是95。
距離終點線越來越近了,停頓的間隙裡,李珍檬轉頭看了看臺下。
舞臺的光線太亮,從這往下望觀眾席,她只能看到暗濛濛一片影子。
不知道陳俊文在不在這片影子裡。
「叮——」,1班搶到了一個問題。
「人的全身有……206塊骨頭,」戴眼鏡的男生猶豫了一下,突然又改口,「不對,是207塊。」
「確定嗎?」主持人問。
「……確定。」
「嘟——」,回答錯誤。
當前比分94:96:94。
陰影中的觀眾席上傳來一陣遺憾的噓聲。
距離終點越近,錯誤的影響越大,一分之差,可能直接導致出局。
又一聲「叮——」之後,94:96:96。
96:97:96。
98:99:98。
三個班幾乎都貼在了終點線之前,下一題不管是哪一邊搶到,都只有兩種可能——一擊制勝,或者無緣冠軍。
「請聽題。」主持人的笑容雖然熟練,但維持了一個多小時之後,也顯露出一絲疲態。
台下前所未有的安靜,舞臺燈光也適時轉換,只剩下最中央的幾盞照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舞臺上。
然後主持人開口,念出了本場比賽的最後一道題:「問世間情為何物——」
……這麼有名的句子?李珍檬一愣。
這一題也在林落焰的練習卷上出現過,如果她沒有猜錯,接下來問的就是金庸小說的內容!
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李珍檬的手指條件反射地往下一落——
沒有聲音。
她一愣,又按了一下——還是毫無反應。
搶答器壞了?
主持人已經念到了第二句話:「直教生死相許——」
——一模一樣!肯定是那一題!李珍檬又氣又急,她抬頭看看對面,1班的五個皺著眉眯著眼,旁邊兩個已經把手貼在搶答器上,眼看就要按下去了。
……要不乾脆舉手搶答?
這個念頭從腦中一閃,李珍檬當機立斷地就要舉起手來——
「金庸筆下的李莫愁時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主持人突然話鋒一轉,「那麼它最初——」
「叮——」
全場比賽最關鍵的一題,被搶到了。
李珍檬幾乎心跳一停。
那一聲「叮」……是從自己旁邊傳來的!
「摸魚兒,雁丘詞,」段響劍說,「作者元好問,原句是感慨大雁殉情的故事。」
大屏幕上,題幹已經全部顯示完畢。段響劍說完最後一個字之後,選項也被一一列出。
「叮——」,正確選項被標紅:a詞人趕考途中,路遇大雁殉情而死。
這一番簡潔又全面的回答直接避過了兩個設題陷阱——回答正確。
電子屏上,高一(18)班的分數率先跳成了三位數——贏了!
舞臺燈光「唰——」的大亮,慶祝勝利的音樂驟然響起。
半秒的停頓後,觀眾席上炸開一片歡呼和掌聲,直接蓋過了主持人的聲音。1班和9班的選手神情複雜地從站台後走出,互相說了幾句,過來與18班一一握手。
李珍檬還在看著電子屏發呆,旁邊的蔣雨辰推了她一下:「走呀,來握手了!」
「……哦!」李珍檬趕緊跟著她走出站台,抬頭挺胸,換上勝利者的微笑,接受面前的對手們不情不願的祝賀。
「恭喜恭喜」「哪裡哪裡」——這一類的交流,總是令人愉快。
大廳裡歡騰的慶祝持續了大約3分鐘,就漸漸散場了。選手和觀眾陸續離開,很快有工作人員上來打掃場地——下午還有另一場半決賽,稍微打掃就行,不需要太大的收拾。
「走吧,」唐卿卿說,「明天還要來學校參加決賽,好煩哦 ~」
這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幾個還沒離場的別班同學聽見——頓時引來幾束怨恨的目光。
「林老師怎麼沒來?」班長突然說了一句。
「沒看見他,」段響劍說,「可能又去哪裡溜達了吧。」
他們說著話就前前後後地走下臺去。李珍檬剛跟著走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什麼來,轉身折回到自己的站台上,試著按了按搶答鍵。
燈亮了,站台小桌上的音箱傳來「叮——」一聲脆響。
「幹嘛呢 ?」蔣雨辰回頭看她。
「……沒事。」李珍檬趕了兩步,跟著她一起下去了。
出了藝教中心之後,18班的小隊原地解散,各回各家。雖然一時沒找到林落焰,但明天上午就是最終決賽,他肯定會主動聯繫。
於是李珍檬和大家道了別,徑直朝車棚過去。
——剛剛試過了,搶答器正常工作,完好無損。
……那最後一題搶答的時候,是臨時的突發故障?
無論如何,多虧那一下故障……李珍檬鬆了口氣,不然這第一名怕是要毀在自己手裡。
——「謝搶答器做什麼,為什麼不謝我?」
腦內突然就冒出這個聲音來了,好像有條魚吐了個泡泡。
「……謝謝斬滄師叔祖。」李珍檬小聲說。
——「要謝就好好謝,認真謝,別口頭上說幾句漂亮話就算謝了!」
這魚還挺不高興。
「我是真的不知道翔……你們掌門的事,」李珍檬說,「我也幫你問了,段響劍他不肯說,我有什麼辦法。」
——「哼。」
「不過你怎麼知道下一題是什麼……」李珍檬說,「你還知道我會答錯?」
——「我不知道。」
李珍檬皺了皺眉。
——「我只是不想把最後這出風頭的機會留給你。」
李珍檬的眉頭更緊了。
——「雖然響劍是個傻的,但好歹也是我們紫陽宗門下弟子,怎麼可以輸給你?!」
……好吧。
李珍檬不理這魚,繼續朝車棚過去。
突然又是一陣狂風大作,兩旁的行道樹「嘩啦啦」地搖晃,落了一地樹葉。李珍檬措不及防地被吹來的沙子迷了眼,只好站住揉了揉。
——「這風……有點奇怪。」
腦子裡的魚又說道。
「你也覺得奇怪?」李珍檬眯著眼睛說,「不會是什麼妖風吧——」
她突然聽見有人在旁邊說話,聲音被風吹來,斷斷續續的幾個詞聽得清清楚楚。
「重要」……「能力」……「別怕」……
是林落焰的聲音。
李珍檬一愣,然後立刻循聲轉頭,看到灌木樹牆的另一邊,林落焰正站著和什麼人說話。
她又朝旁邊走了兩步——看清了,是陳俊文。
……比賽都已經結束了,兩人又在這裡說什麼?
李珍檬想了想,左右看看,沒有別人。
——「你又要聽牆角?」
「閉嘴!」
李珍檬貓了腰,輕手輕腳地朝樹牆靠過去,走到還有兩米左右的時候,兩人說話的聲音就非常清楚地傳來了。
「醫生說……這個短時間內沒法根治。」陳俊文說。
看來兩人在討論他的焦慮症。
「那你想治好嗎?」林落焰問。
「……我當然想,但是大家都勸我不用管,慢慢來,不用逼自己……」陳俊文說,「我稍微努力一下,馬上就有人勸我放棄……」
「我知道,他們都是嫌我沒用,所以才這麼安慰我……」陳俊文說,「努力了也沒用,還不如不努力,至少有塊遮羞布。」
說話的聲音停了一下。
李珍檬想起之前對陳俊文說的話……「放輕鬆」「不要緊」,這一類的安慰,也許對他來說,就像宣告無能的鑒定書。
所以他才對林落焰的囑託那麼開心?
——「那個人想要幹嘛?」斬滄突然在腦內開口。
李珍檬一愣,輕輕扒開面前的樹枝,但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兩人面對面站著——
不對,林落焰的一隻手好像正在發光,淡淡的銀白色光芒。
……這種時候,他亮出這五毛特效來做什麼?
陳俊文又開口了:「林老師你上次說要靠我拯救世界,我很開心……但是果然靠我還是不行的……」
「我沒有說錯,你本來可以更出色,」林落焰打斷了他的話,「只是有些東西阻礙了你。」
陳俊文一愣。與此同時,他那隻微微發光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李珍檬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想都不想地直接大喊出聲:「住手!」
樹牆對面的兩人頓時一愣,紛紛轉過頭來。
「李珍檬?」林落焰頓時皺了眉頭,「你在這兒幹嘛?」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1:27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節課
事後想來,在邁步出去的當時,李珍檬並不知道林落焰到底想要做什麼。
——但她就是有不好的預感。
在「不好的預感」上,她幾乎從未出錯過。
被她突如其來地這麼一喊之後,對面的人先是詫異的一愣,然後立刻擰起眉頭,面露不悅。
「李珍檬,」林落焰朝她望來一眼,「別人在說話的時候不要插嘴——也不要偷聽,太不禮貌了。」
「……我正好路過,正好聽見……」李珍檬低頭抿嘴,小聲搪塞了一下。
確實不在理,但她也沒忘了若無其事地橫到兩人中間,把林落焰的手隔開。
「比賽已經結束了?」陳俊文問。
「結束了呀,我們——」李珍檬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什麼,話頭頓了頓,「我們……最後關頭總算贏了。」
「那明天就要進行決賽了,」陳俊文說,「大家加油啊。」
「半決賽對手都這麼強,決賽肯定更麻煩,」李珍檬說,「陳俊文,你明天……你明天可得早點來。」
她這話一說出口,面前的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微妙的變化。
「……我就不了吧,」陳俊文說,「我怕是要在廁所裡待到比賽結束……」
「而且……就算沒有我,大家不也都發揮得挺好……」小聲說的。
……按照一般情況來講,對方說出這種話,多半是在期待別人來一句——「哪裡!你最棒!我們不能沒有你!」
李珍檬也確實張嘴就要來。
但話到嘴邊她又想了想,轉了話頭:「沒錯,沒有你,大家也確實都幹得很好,下半場也都贏下來了——本身大家就都很優秀,隨便拉一個出去都能打,沒什麼好慌的。」
陳俊文扁扁嘴,轉過頭去。
「所以林老師說靠你拯救世界的意思,不是說讓你帶飛全隊,」李珍檬說,「是你來了,我們才能組成最佳陣容——才能發揮出最好的實力。」
林落焰皺了下眉頭:「李珍檬你……」
李珍檬瞥眼去看他的手——那隻手已經收回到身後,淡淡的光芒也消失了。
「……你又是說來安慰我的吧,」陳俊文說,「什麼最佳陣容……把我換成別的什麼人,不是也能行嗎?」
李珍檬吸了口氣。
「不好意思,恕我直言,」李珍檬看著他說,「陳俊文,你也太婆婆媽媽了吧?」
陳俊文那點猶豫憂傷的小表情頓時一僵,他立刻就轉過頭來,瞪了眼看李珍檬。
「你還說羨慕我,努力了就會有結果什麼的……我跑步的時候可從來不去考慮,萬一輸了怎麼辦,」李珍檬說,「我怎麼可能會輸?不可能發生的事,為什麼要擔心?」
情勢所需稍微吹個牛……也無傷大雅。
(再說了,第二名哪能叫輸?這可是林落焰說的!)
「林老師有一句倒是說的沒錯——你本來可以更優秀。我也覺得,你平時上課時候的表現,還有在雜誌上發表的小論文都這麼厲害……怎麼可能只有這麼一點實力,」李珍檬說,「我想想都替你可惜!你應該更出色才對,為什麼要想那麼多?你又不可能會輸,幹嘛去想輸了怎麼辦!想又有什麼用?只會礙手礙腳!」
陳俊文一時沒有話說,只是睜大眼睛看她。
「你讓我們大家別老是擔心你——我們也不需要你一直擔心呀,」李珍檬說,「你也真是把我們看太扁了,我們這麼牛逼,一兩分的小失誤——帶得動,拉得起!」
「就算答錯又怎麼樣,天又不會塌,」李珍檬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算塌了……我個子高,我頂著!」
——「哇哦~」腦子裡響起斬滄的聲音了。
……這人什麼意思?陰陽怪氣的,李珍檬忍不住皺了下眉。
陳俊文還是沒說話,只是看她。
但臉上不知為何有些泛紅。
「我也不是讓你明天一定要來,」李珍檬說,「我只是覺得……決賽這麼重要,我們一定要拿出最佳狀態,最佳陣容——你如果能來,我們的勝算就更大了!」
——「我們的勝算大概是在20%?」陳俊文突然開口,「根據前幾場比賽的情況來說,就是這樣。」
「……你來了就有50%……不是,80%了!」
「你這才是胡說……」陳俊文紅著臉皺了眉頭。
「我說有就有,」李珍檬說,「你不來,我們的決賽就是hard模式……雖然也不是不能贏,但你忍心看我們苦苦掙扎求勝嗎!」
說這話的時候,她又學著唐卿卿的樣子抿了嘴,眉眼一垂,看上去(大概)有幾分楚楚可憐。
陳俊文的臉更紅了。
「行吧,」旁邊的班主任老師突然開口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啊?」李珍檬轉頭眯了眼看他。
什麼說定了,怎麼說定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林落焰說著轉身朝校門走去,「你們早點回家,好好休息——明天的比賽9點開始,都記得早點來。」
李珍檬還沒來得及再問上一句,他已經背著手走遠了。
「……那我也回家了,」陳俊文說,「謝謝你……」
「……啊?」李珍檬又是一愣,然後反應過來,「我說的都是實話啊!你可別當我又是安慰你——我是真的覺得,你這個樣子……太可惜了。」
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太可惜了。
旁邊的樹叢又是「沙沙」一響,李珍檬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只看到在風裡搖晃的枝葉。
似乎有一個人影從那裡閃過,但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
「我知道,」陳俊文說,「所以……所以謝謝你。」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明天我們班決賽的對手是3班!他們半決賽的成績非常好,甩開第二名整整10分!
甜甜甜桃子:真的假的?[疑問]我們班呢?我們班半決賽甩他們多少分?
微風泡泡:……分別是1分和2分
甜甜甜桃子:[驚恐][驚恐]
甜甜甜桃子:那不是完球??
鋼鐵白兔:[尷尬]
鋼鐵白兔:不會完球的!
鋼鐵白兔:對手越強大,才會顯得主角越厲害!升級流小說都是這樣的!
生魚片:那萬一我們才是那個對手配角呢……
鋼鐵白兔:打敗18班和打敗3班,你覺得哪個聽起來更厲害?哪個更像是主角幹的?
生魚片:……說的也是哦
小福蝶:現在學校空間牆裡正在進行決賽勝負的投票,大家沒事可以去看看
血之寫輪眼:這種投票有什麼意思,而且人家是3班,我們這種墊底貨在年段裡沒多少支持率吧?
小福蝶:建議你自己去看看[摳鼻]
小福蝶:雖然不影響比賽結果,但牌面不能輸啊[推眼鏡]
——看這話裡的意思,難道18班還有擁躉了?
李珍檬馬上點進空間牆——果然,第一個帖子就是關於明天上午決賽的競猜投票。
目前投票選項百分比:
高一(3)班‧一點寒芒先到隊:25%
高一(18)班‧冰封無影劍無……(名字太長被系統縮略)隊:22%
吃瓜觀望:53%
……竟然還不如吃瓜票數多?
而且和3班的票數差距……好像也不是太大?
吃吃吃就知道吃:驚了!我沒看錯吧,18班進決賽了?
瘦橘子:你們也太不中用了吧[摳鼻]竟然輸給18班
銀色陀螺:我看1班也不過如此[塗指甲]
白日夢的胖次:辣雞[嘔吐][嘔吐]
番茄蛋黃醬:樓上幾個什麼意思?排名靠後的班就該輸?排名也只能說明入學摸底考的成績先後吧,都過了一學期了竟然還有拿這個說事的xswl
透明蠟燭:開學摸底考的名單還在櫥窗裡貼著呢,去數數自己名字前面排了幾個18班[摳鼻]
美少女廚子:等高二分了班,還不知道誰在18班呢[可愛][可愛]
香檳綠茶配肉桂:18班加油![愛心][愛心]
……
李珍檬一路往下劃,看得眯了眼咧了嘴;她原本還想,如果罵的人太多,大不了自己開個小號上去和他們對掐——沒想到根本用不著自己班的人出手,有的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漢。
罵得好,再罵響些!李珍檬簡直要拍腿大笑。
——[林落焰]發來了一條信息。
不笑了。
林落焰:李珍檬,你上午的時候怎麼突然過來了
李珍檬一愣,馬上想起那件事來。
元氣小檸檬:林老師你才是!我要是不過去,你原本想做什麼??
元氣小檸檬:段響劍跟我說了,陳俊文身上可能有靈根,所以他的情緒波動會對外界產生影響
元氣小檸檬:但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就去了他的靈根吧
林落焰:不然呢?
林落焰:他的天賦在這個時代沒有任何用處,還有可能成為安全隱患
林落焰:我本來想讓他慢慢穩定下來,但你也看到了,上一次是炸玻璃,這一次是摔了燈,都差點傷到他自己
元氣小檸檬:……你不能收他為徒什麼的嗎
林落焰:我還沒有出師,不能收徒
……還沒有出師,大概也不可能出師了。
畢竟他已經穿越到了現代。
李珍檬想了想,又打字:但是斬滄說,你也沒有去靈根的能力
林落焰:……
林落焰:不提這個,你為什麼那麼抵觸這件事
林落焰:一來靈根對他沒有用,二來跟你也沒有關係
元氣小檸檬:[摳鼻]
元氣小檸檬:我不是抵觸你去了他的靈根,我是不希望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別人拿走了自己的天賦
元氣小檸檬:就算這個能力現在用不上,也該讓他自己來決定要不要
林落焰:……
林落焰:跟段響劍一個說法,你們串通好的嗎
元氣小檸檬:……沒有
林落焰:[摳鼻]
林落焰:但我也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他
林落焰:如果說了,要解釋的事只會更多
元氣小檸檬:嗯……
元氣小檸檬:要是翔光在就好了
元氣小檸檬:要是翔光前輩在就好了,斬滄說他肯定有辦法處理
林落焰:……[摳鼻]
林落焰:這還用他說
元氣小檸檬:對了林老師[小糾結]
林落焰:?
元氣小檸檬:你覺得我有靈根嘛……[小糾結]
林落焰:你靈根全無,安心讀書吧
元氣小檸檬:……[左哼哼]
林落焰:先這樣吧,我們畢竟只是外人,幫也幫不到底
林落焰:但如果明天他又出狀況,我只能採取行動了
元氣小檸檬:……比如?
元氣小檸檬:???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1:38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節課
鋼鐵白兔:大事不好了!
甜甜甜桃子:??
生魚片:決賽出什麼事了?
圓圓朵朵:現在時間還早吧,不要急,有什麼事慢慢說,大家一起想辦法
微風泡泡:我正要去學校,有什麼要幫忙的?
鋼鐵白兔:那個記者來了![抓狂][抓狂]
鋼鐵白兔:我不想看見她![抓狂][抓狂]誰來把她弄走!!
微風泡泡:……[擦汗]
當前時間是周日上午8點,距離決賽還有一個小時。
藝教中心大樓暫時還沒有開放,裡面大概正在做決賽前的最後整備。
決賽是兩個班級之間的戰鬥,參賽選手都在自家教室集合,等待班主任帶隊出發,前往現場。
18班的選手也陸續到了教室。蔣雨辰鄭重地畫了全妝,唐卿卿的齊劉海一絲不亂,就連元氣小檸檬今天出門前也花了5分鐘才決定應該用哪個髮圈綁頭髮。
李珍檬又轉頭朝教室另一邊望望,目前為止教室裡唯一的男生,正一手托腮,一手轉筆,和他劍囊上的喜羊羊一樣若無其事,彷彿和平時的早自習沒有二樣。
但看得出來,此人昨天新去剪了頭髮。
(並且校服是剛洗過燙過的,衣褶筆挺,簡直鋒利得能割出血來。)
大家都在各種意義上做好了充分準備——畢竟今天是最後一戰,不成功便丟人。
而且是在全校面前丟大人。
——「同學們。」班主任來了,一本正經的招呼。
一本正經的西裝,一本正經的筆直的領帶,比他的情商還直。
「林老師!」教室裡的人紛紛回應。
「今天是最終決賽了,」林落焰說,「大家要對得起這一個月的辛苦付出。」
「好!」教室裡的人紛紛點頭。
——就在此時,一名記者從林落焰身後探出頭來。
「我覺得這個情景就不錯啊,等會照著再來一遍吧,我來拍,」蘇記者說,「不過教室裡光線有點暗——那個女同學,你把窗簾拉開一點。」
那個女同學的鐵皮劉海出現了一絲裂紋。
鋼鐵白兔:她來幹嘛呀![抓狂][抓狂]
圓圓朵朵:[擦汗]人家來拍個新聞圖片也很正常吧……畢竟都到決賽了
微風泡泡:好像是我們學校邀請她來的
鋼鐵白兔:[抓狂][抓狂]
生魚片:唐卿卿你也太緊張了,搞不好當事人都沒當回事
元氣小檸檬:再說楊老師又不在[摳鼻]就算在又怎麼樣,成年人工作上的正常來往啊
天道酬勤:大事不好了!
微風泡泡:又怎麼了??
天道酬勤:楊老師也來看比賽了!
元氣小檸檬:……
天道酬勤:我在走廊上遇到她了,她可能是去找阿林!
——這條提示來得毫無意義。
因為所提到的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林老師,」笑盈盈的招呼聲,「今天決賽了,你們班同學準備得怎麼樣?」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
教室裡的所有人都朝門口望去。
明明什麼也沒發生,但靜默中有(單方面的)暗流洶湧。
「喲,楊老師,你也來看比賽啊。」林落焰招呼道。
坦然自若,渾然不覺。
「畢竟兄弟班級嘛,」楊老師也笑笑,然後視線果然落到了林落焰旁邊那人身上,「這位……好像有點眼熟?」
「噢,我是本地晚報的記者,我姓蘇。」蘇記者馬上上前,與楊老師伸手一握,然後翻了一張名片出來遞給她。
楊老師落落大方地雙手接了,視線恰到好處地在紙上一停,然後抿嘴一笑,把名片放進隨身小包裡。
「原來是蘇記者,你好你好,」楊老師說,「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平日裡一些大型活動確實經常看見你——你也是我們這的名人了。」
到底是大家閨秀,李珍檬想,雖然平時看人眼光不太行,但一到這種社交場合,就顯示出風度和素養來了。
蘇記者也笑了:「你們學校宣傳部昨天通知我說,今天有這麼一個比賽,希望我能寫個報導——所以我今天過來拍些照片。」
「對,我們學校確實很重視這次活動,」楊老師說著,話鋒一轉,「3班就在樓下,蘇記者你去看過了嗎?他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厲害,李珍檬點點頭,不但接了對方的話頭,還順勢往樓下拋了個胡蘿蔔,又是試探又是支使——厲害!
「噢,3班當然也是要去看的,不過聽說這次18班一路逆風翻盤,話題性比較強,」蘇記者笑笑,尾音微微揚起,「而且我跟林老師是熟人,就先過來這兒見見老朋友。」
一邊說一邊還朝老朋友望了一眼。
李珍檬想了想,從認識第一天開始算的話,應該沒人敢在段響劍面前,自稱是林落焰的「老朋友」。
「……這倒是,」楊老師點點頭,「林老師他們班這次真的很厲害了——可能是最近幾年裡唯一一屆殺進決賽的18班吧。」
「可見林老師教得好啊。」蘇記者說。
「那肯定啊,林老師平時做事很認真的——一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事,馬上就會來問我,」楊老師說,「這次為了這個比賽,還特地找我借了兩次搶答器,真的很上心了。」
「哪裡哪裡,過獎過獎,」林落焰說,「我沒做什麼,主要還是同學們自己努力的結果。」
……人家在過招的時候,有你什麼事?李珍檬使勁瞪他一眼。
「時間差不多了吧,」角落裡那位男同學終於忍不住開口,「陳俊文怎麼還沒來,你們誰有他聯繫方式,催一下?」
被他這麼一說,沉迷看戲的幾人立刻各自看了看手機——當前時間是上午8點26分,雖然距離正式比賽還有半個多小時,但選手得提前進場,確實不是坐在這裡聊天的時候。
「李珍檬,你打個電話給他,」林落焰說著,自己也拿出手機,「我聯繫張彥明——萬一有點什麼事,多個人做後備比較好。」
李珍檬應了一聲,馬上翻出陳俊文的號碼,點擊,撥打——「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不在服務區?
「林老師,他電話打不通,」李珍檬說,「你要不……」
林落焰皺了眉頭,又看看時間,點點頭。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40分鐘。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20分鐘。
還有10分鐘。
18班後臺休息室裡,所有人都拿著電話聯繫陳俊文。扣扣也發了消息,vx也留了言,幾個人輪流打電話,就是找不到他。
電話那一頭回答的永遠是機械的電子音——「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他總不至於在決賽當天的早上,開始了一段說走就走的旅行吧?李珍檬想。
還有5分鐘,工作人員來催人了。
「先這麼上吧,」林落焰說,「大家放鬆心態——我們這麼厲害,不要被這點意外影響情緒。」
「……但是,林老師……」李珍檬總覺得有點不太放心,「陳俊文他——」
「他不會出事吧?」蔣雨辰說。
林落焰話頭一頓,想了想:「……我去校門口等他,你們加油。」
他這麼一說之後,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彷彿林老師一出馬,就意味著事情已經搞定了。
「我會加油頂上缺的。」班長鼓著小圓臉說。
「等陳俊文來了,把他吊起來打屁股!」唐卿卿說,「這種日子都遲到,狠狠地打!」
林落焰笑了笑:「好,狠狠地打。」
然後五人各自在領口上掛好小型麥克風,跟著工作人員上臺了。
決賽只有兩個班級,所以站位一左一右,看上去更是針鋒相對。
對面三班的五個選手已經就位。李珍檬看著他們都有些眼熟,大概先後在櫥窗裡曝過屍——其中一個的照片,這會兒應該還在櫥窗裡掛著。
他們也朝這邊看過來了。
五人的眼神十分複雜,有認真,緊張,試探……還有意料之中的不屑一顧。
站在1號站台的那個戴眼鏡的男生斜著眼睛瞥來一眼,然後轉頭,對旁邊的女孩子耳語幾句。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引得對方「咯咯咯」笑個不停。
還一邊笑一邊朝這邊看。
「……大家抬頭挺胸,不能輸氣勢!」李珍檬小聲說。
「嗯。」「當然。」「好。」「比顏值都是我們贏!」
然後舞臺中央的燈光亮了,音箱裡奏起音樂,主持人翩翩而來,台下觀眾席上揮起一片五顏六色的燈牌——決賽開始了。
蘇記者端著相機走到台前,對準舞臺全景,「哢嚓」。
生魚片:你們誰在現場?比賽已經開始了吧?怎麼沒有轉播[疑問][疑問]
天道酬勤:……我在
血之寫輪眼:比分怎麼樣?
微風泡泡:不太好……
生魚片:???
天道酬勤:大家都很努力了[尷尬]但對手真的很強
微風泡泡:[歎氣][歎氣]
血之寫輪眼:到底怎麼了??
天道酬勤:剛開始的時候是我們領先,但是對面好像是在試探,故意放水不搶答……
天道酬勤:10分以後,完全被他們趕超上來了
微風泡泡:根本搶不到題,就算搶到了,下一題也會被對面搶走
微風泡泡:現在我們差他們22分……趕不上了
生魚片:……
圓圓朵朵:我覺得班長有點怯場了,可能還是陳俊文比較熟練
血之寫輪眼:陳俊文不在?他人呢?
天道酬勤:阿林去找他了,但是兩人都沒回來
生魚片:……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5:05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節課
上半場比賽結束,雙方比分46:27。在差距一度被拉大到25分的情況下,18班奮起直追,連續搶到3題,才勉強控制住了局勢。
勉強把局勢控制在相差20分以內。
……這樣下去可不行,李珍檬坐在後臺,又急得要拔頭髮。
決賽的中場休息比前兩次略長一些,但以18班眼下這種情況,除了讓人多擔十分鐘的心,沒有任何正面意義。
「大家不要太著急,冷靜……」班長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試圖緩解氣氛,「冷靜下來想想,總會有辦法趕上的……」
「還冷靜什麼呀!」唐卿卿說,「再冷靜下去,人家『唰唰唰』就滿分了!」
「對面腦子動得快,手速也快……我們這樣,根本跟不上他們的節奏,」蔣雨辰說,「就看下半場的題庫會不會對我們有利了……」
和昨天的半決賽一樣,在上半場比賽中出現的問答題,大部分以課內知識為主——18班知道的,3班只會知道得更多。
他們還藝高人膽大,聽沒幾個字就敢按鈴——偏偏失手率極低,極少犯錯。
而18班恰恰因為接觸的題量太多,聽到題幹之後,腦內總會跳出好幾個接近的選項,稍微猶豫一下,對面的鈴聲已經「叮——」地響起了。
「下半場我們也要積極一點,」段響劍說,「再保守下去,就真的贏不了了。」
其他幾人各自歎氣,然後默默點頭。
李珍檬也點頭,只是忍住了沒歎氣——不然就感覺已經輸了。
「李珍檬,」段響劍突然叫她,「下半場你主攻。」
「……啊?」李珍檬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來帶節奏,」段響劍說,「對面非常聰明,雖然看起來好像什麼題都搶,但我剛才留意了一下,他們的搶答是有針對性的。」
其他四人都湊過頭來了。
「最開始他們放水的那幾題,是在等我們每個人都至少出手一次,來瞭解我們各自的守備範圍,」段響劍說,「舉個例子,如果出現了一道軍事相關的問題,我們大家都會把機會留給唐卿卿,因為一來我們不瞭解這方面的知識,二來我們相信她肯定能回答正確。」
「那肯定啊!」唐卿卿說,「我錯過嗎!」
「所以這種時候,我們四人的反應就會下意識地放慢,」段響劍說,「他們的對手就只剩下你,五對一,搶到的概率大得多,就算搶到了沒有答對,但回答錯誤只會損失1分——而讓你答對,我們就會獲得2分。」
唐卿卿一愣。
「如果出現的是綜合學科知識,那麼唐卿卿又會默認不搶,把機會讓給勝算更大的蔣雨辰和我——我們搶答的人又少了,對面幾率還是比我們大,」段響劍說,「我懷疑他們已經摸清我們的分工了——重點針對我們這邊只有一兩人守備的專業問題,搶答目的不是為了得分,而是阻止我們得分。」
「就這麼幾道題的工夫,怎麼可能就摸清了……」班長皺著眉頭說。
「不只是開場那幾道題,」段響劍說,「我們之前兩場比賽,都有視頻錄像——空間牆上不是都發了嗎?有心的話,該知道的都能知道了。」
李珍檬想起來了,從初賽的時候開始,空間牆也好,朋友圈也好,到處都有比賽實況的視頻傳播;雖然大多只是一分鐘左右的小片段……但就像段響劍說的,「有心的話,該知道的都能知道了」。
「開場放水,只是在驗證他們的判斷。」段響劍說。
「那……3班應該也有視頻的吧,」蔣雨辰說,「你們誰看了他們的……?」
在場的幾人都沒有出聲。
沒人想到這一點,因為平時有專人收集數據。
而那個人現在不在。
李珍檬看了一眼手機,班級群裡一片安靜,上一條消息是5分鐘前發的,「加油」。
「總之,現在還有一點時間,大家找3班的視頻來看吧,」段響劍說,「下半場,李珍檬你來帶節奏——你反應快,主持人一讀題,你先別管會不會,一定要在對面之前搶到。」
李珍檬想了想:「我倒是沒問題……不過你的手速比我還快啊?」
「……我還有些事需要確認一下,」段響劍說,「希望你能幫我爭取一些觀察的時間。」
「懂了,沒問題。」李珍檬點點頭。
「陳俊文到底去哪裡了呀……」班長小聲嘟囔了一句。
休息室裡又靜下來了。
雖然並不是把目前的情況怪罪在他頭上……但如果有他在場,至少也多一分助力。
距離下半場開始還有10分鐘。
李珍檬又看看手機,再一次撥打陳俊文的電話。
「嘟——嘟——」的脈衝音響起。
然後——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李珍檬一愣:提示音變了?
不是「不在服務區」了?
她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你們抓緊時間看視頻!我去林老師那裡一趟!」
說完,沒等其他人回應,李珍檬揣著手機衝出後臺,大步跑下樓去。
周日的校園裡人並不多,李珍檬一路跑到校門口,除了兩隻散步的小貓,誰也沒遇上。
也沒看到林落焰,校門口只有保安背著手曬太陽。
……現在兩個人都不見了?
李珍檬大歎了口氣,眉頭緊皺,想打電話找林落焰,但再一想想,就算找到他,又有什麼用?
還趕得上比賽嗎?
仔細想想,自己昨天對陳俊文說的話……要說過分,也是挺過分的。
雖然他當時沒有表現出來,但有哪個男生,會在聽到別人說自己「婆婆媽媽」的時候感到高興?
……他不會就是因為生氣了,所以逃跑不來了?
李珍檬越想越覺得不安,只能踢石頭來出氣。
「李珍檬——!」
馬路那頭突然有人叫她,嗓門很大,聲音很高。
李珍檬幾乎跳著轉過身去——她看到林落焰飛快地踩著自行車朝這邊過來,整個人都在車座上弓起,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到雙腿上。
「……林老師?」李珍檬愣了一下,然後看到自行車後座上還坐著一個男生,正高高朝她揮手。
「對不起——!路上堵——!」陳俊文大聲喊道,「沒耽誤吧?!」
「趕緊趕緊!」李珍檬也跳起來喊他,「下半場快要開始了!」
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響了,李珍檬立刻接起來,對著那頭的蔣雨辰大喊:「來了!陳俊文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片歡呼聲。
李珍檬拔腿朝藝教中心跑去;身後傳來門衛大喊大叫「下車!」的聲音,然後自行車鈴「叮鈴鈴」地由遠及近,陳俊文倒是先她一步到了大樓門口。林落焰還沒停下車,他直接從後座上跳下,大步衝上樓去了。
下半場決賽即將開始。
18班的名字很長隊換人了,新上場的同學還大口大口喘著氣,頭髮亂糟糟的,滿臉汗光——這又惹得三班那個女生「咯咯咯」笑了半天。
「……怎麼落後這麼多?」陳俊文看著電子記分牌愣了愣,然後立刻反應過來,「大家別慌,對面五個我都記過數據——他們只是看起來凶,其實綜合實力比我們差……比我們大哥差遠了!」
「可是他們的手速很快……」唐卿卿小聲說。
「我看過他們前幾次比賽的視頻,」陳俊文說,「主持人剛開始讀題的時候,你們注意看3號的左手——那是搶答策略的信號。」
「……真的假的?」
「現在來不及細說了,」陳俊文抬頭看看大屏幕,「總之,要對付他們……就積極應戰,寧可答錯,不能漏過!」
——和段響劍剛剛說的策略一樣,其他幾人立刻小聲答應下來。
「至於剛剛笑我的那個……」陳俊文突然也嘴角一勾,「她前次摸底考有五門課在年段排名沒進前100,歷史低於年段平均分整整10分,政治甚至沒及格——只是個補位,不足為懼!」
舞臺主燈突然大亮,背景音樂漸漸落下,主持人試了試麥克風,對著台下盈盈一笑:「那麼……下半場比賽正式開始。」
兩邊的站台和觀眾席都安靜下來了。
「請聽題,」主持人掃了一眼手上的題卡,「心理諮詢——」
「叮——」
第四個字甚至只發了半個音。
追光燈立刻落到18班的場地,下半場的第一題被這一邊搶到了。
陳俊文桌上的小燈亮了。
「18班請作答。」主持人說。
陳俊文看了看大屏幕上僅有的四個字,又看看對面的五個人,調整了一下領口上的小型麥克風,吸氣,開口——
「現代心理諮詢起源於1896年,美國人賴特納韋特默提出了『臨床心理學』的概念,他是世界上第一位臨床心理學家,他創建了世界上第一所心理診所,也是第一所兒童心理診所,」陳俊文說,「這個知識點我在10份練習卷上做到過,它被從7種不同的角度提出,其中包含的4個主要得分點我都已經說出來了——應該對了吧?」
題幹剩餘的詞語依次出現在大屏幕上,「叮——」一聲後,正確答案被標紅顯示。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5:18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節課
生魚片:現場怎麼樣了??
天道酬勤:好好好!
天道酬勤:分數雖然漲得慢,但是好歹開始漲了!
微風泡泡:李珍檬很厲害啊!剛才連續好幾道都是她搶到的![拇指][拇指]
張彥明01:陳俊文也牛逼[可愛]他來了我就放心了!
甜甜甜桃子:牛逼![鼓掌][鼓掌]
生魚片:所以現在到底多少分??
天道酬勤:50:34
微風泡泡:50:36!
甜甜甜桃子:49:36![抓狂][抓狂]
——「叮——」,李珍檬桌上的小燈再度亮起。
「甲骨文、小篆、隸書、楷書、行書,」李珍檬看著大屏幕上僅有的「漢字形體」四個字,振振有詞地開口,「這是漢字形體發展演變的順序。」
她說完最後一個字,大屏幕上的字幕也全部顯示出來——「漢字形體演變的正確順序是以下哪一項?」
又是「叮」一聲後,正確選項被標紅——和李珍檬說的一字不差。
當前比分49:38。
李珍檬朝對面的站台瞟去一眼。
陳俊文說得對,對面的3號是他們每次搶答策略的發起者——主持人開始讀題的時候,他就會做出手勢:握緊拳頭表示儘快搶答,重點搶答,一定要搶到;鬆開手掌表示暫且放放,各自發揮。
不過——
對面那個總是「咯咯」笑的女生察覺到李珍檬的視線,轉頭瞪了她一眼;李珍檬立刻嘴角一挑,露出一個「看不慣又幹不掉」的氣死人的笑容。
管他什麼策略,反正對自己來說,都沒差!
這一場,李珍檬的任務是「主攻」,只管搶就是——對面出的是剪刀還是石頭還是布,跟她有什麼關係?
難道他們還能比她這發令槍下練出來的反應更快?
「叮——」,李珍檬桌上的小燈又亮了。
「叮——」,18班的記分牌再次+2。
這2分一加上之後,兩班差距已經被縮小到10分以內。
對面幾人明顯有些沉不住氣了。接下去的三題,李珍檬搶到兩題,答對一題;對面僥倖撿了個漏,又不幸沒有答對,浪費機會。
這種在差距不大的情況下,「自己扣一分總比對面得兩分來得好」的戰略方針已經失效,如果繼續為了控制得分而貿然搶答,只會讓賽況進入膠著狀態。
1分都輸不起的膠著狀態。
當前比分48:44。
49:46。
……越來越近了,李珍檬感覺自己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咚咚咚」的快要撞上胸腔裡的骨頭。她吸了一口氣,克制著緩緩吐出,努力鎮定下來,儘量不去想比分差距的事。
「別緊張,」陳俊文說,「對面有兩個人已經連續四次沒有按鈴了——他們比我們更緊張,我們只要穩住,勝率就很大。」
李珍檬點點頭。
「還有那個3號,」陳俊文壓低聲音,「他擅長的學科領域和我差不多,都是文史類……所以……我想來試試看。」
「試試看?」
「試試看,能不能崩了他的心態。」陳俊文說。
「叮——」說話間,他已經搶到了這一題。
大屏幕上只有四個字:儒家思想。
「漢朝,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尊董仲舒改造後的天人感應君權神授的儒術。」陳俊文簡明扼要地報出幾個詞語,雖然只是詞語,但似乎又連成了一句完整的話,很難說他是在強行踩點。
雖然也確實被他踩到了。
大屏幕上逐字顯示出完整題幹——「儒家思想在漢朝時的主要主張和表現特徵為?」
正確答案:天人感應,君權神授。
當前比分49:48。
陳俊文咧嘴笑了笑,接受對面怨懟的目光。
在這樣的比賽中,18班巨大的練習量不應該成為礙事的干擾選項。如果猜不到出現的是哪一題,摸不準問的到底是時間還是地點還是人物——就把時間地點人物全都說上。
這些話來不及在賽前交代,但其他四人已經從陳俊文的親身示範中明白了。
想來也是,「吭哧吭哧」做了這麼半個月的題,如果不多說幾個字,哪對得起自己?
又是一聲「叮——」,51:50。
50:50。
——平分了!
這一次,觀眾席上也開始傳來輕輕的騷動聲。對面的五人一個個都繃緊了臉,齊齊朝3號瞪去,眼裡冒著火。
剛剛就是3號的男生丟了這關鍵的1分。雖然只有1分,但整個團隊的氣勢瞬間垮了下來。
「……我確定了。」段響劍突然開口。
「什麼?」李珍檬想起他在中場休息時說的話來。
「3班手頭的題庫很小,但非常有針對性,命中率極高,所以他們幾乎不會出錯,就算是不熟的題也很有底氣和我們爭搶,」段響劍說,「但他們一旦出錯,就要承擔數倍於我們的壓力。」
「因為在幾乎被劇透的情況下,犯錯是不可原諒的。」段響劍看著對面說道。
「鄭立,你怎麼回事?」「這題做了幾遍了,這都能錯?!」對面有人小聲吼道。
3號的男生臉上紅紅白白,額角泛出汗光。他擰了眉頭朝陳俊文一瞪,穩住呼吸,把左手放回到原位。
手是虛握著的,等待主持人讀題之後做出反應。
「下一題,請聽題,」主持人掃了一眼題卡,「世界最早的飛行器——」
3號的左手鬆開了——放題不搶的信號。
「叮——」。
「世界最早的飛行器是中國的風箏和火箭,」陳俊文朗朗道,「這句話寫在美國國家航空博物館。」
50:52。
——反超了!
台下頓時響起一片議論和掌聲,18班巨大的燈牌被搖瘋了,長長的隊名晃花人眼;雖然知道會影響比賽,還是有人情不自禁大喊——「18班加油!」
「加油!」
「穩住!我們能贏!」
比賽節奏稍微停頓了一下,主持人也被感染得笑了。李珍檬跟著台下一起鼓掌,一邊拍手一邊瞥眼看對面。
「鄭立你不是吧?瞎指揮?」
「這題不是一模一樣做過,為什麼不搶?!」
「這不是你擅長的科目?你自己都不搶?」
對面幾人咬牙切齒地快要吵起來了。
「……行吧!你們自己看著辦!」3號甩下這一句話,就把左手藏到了桌子底下。
——「我們的機會來了,」段響劍說,「開始反攻。」
18班在「加油」聲中點了點頭。
比賽繼續進行。
當前比分55:56。
67:71。
75:74。
81:83
……
比賽節奏完全被控制住了,對面雖然實力強勁,但團隊氣勢垮散之後,每個人都在憑直覺搶答——甚至憑心情,憑脾氣。3號被隊友責駡之後,急於搶答證明自己,然而會的都被搶了,撿漏又答錯;那個愛笑的女生連續錯了三題,終於被旁邊的1號白了一眼:「求求你,閉麥吧。」
那女生不服氣地又按了鈴——搶到了。
答錯了。
當前比分89:93。
91:95。
95:98。
還剩下1題。
再答對1題——就贏了比賽。
「準備衝刺,先別高興得太早,」段響劍說,「穩住,別莽。」
「嘟——」,刺耳的錯誤提示音緊接著他的話響起,唐卿卿紅著臉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
「別急,我們還有機會,」陳俊文說,「而且這麼一來,對面的心態會比我們更亂——在著急絕望的時候給一點希望,沒有比這更令人煩躁的事了。」
「……你怎麼知道得那麼具體?」蔣雨辰問,「連他們的心態都揣摩到了。」
陳俊文笑了笑:「我畢竟是……資深焦慮症。」
——98:99。
不管哪一邊,都還剩下1題。
bgm換成了緊張的鼓點,主持人笑眯著眼環視台下,深吸一口氣,放慢語速,悠悠開口:「請聽題——」
大屏幕上開始一點一點地浮現題幹。
第一個是「世」。
然後是一個「界」字。
與此同時,主持人清亮的聲音已經吐出了第一個詞語:「世界第一——」
「叮!」
這一聲鈴響,在現場所有人的腦中震開一片回音。
主持人也愣住了,換了誰也不會想到,竟然有人能在僅僅讀出兩個字的時候就下手搶答。
全場的視線都聚集起來,彷彿被凸透鏡彙聚的太陽光,全部集中在那盞亮著的小燈上。
「那麼……高一(18)班,請作答。」主持人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李珍檬落眼一看,自己桌上的燈亮著。
剛剛是自己搶到了……?
也許身體已經養成了機械的條件反射,在聽到「下一題」之後本能地有所反應,李珍檬也做好了用長篇大論來踩點得分的準備——但現在題幹都只有「世界第一」四個字……應該怎麼踩點?
能怎麼踩?就算把全世界各行各業各個方面的「世界第一」通通拉來,再開個壓路機來回碾上幾遍,怕是也不能落到得分點上。
「請作答。」主持人催促道。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視線左右一掃,兩邊的隊友都正轉頭望著她。
這一題如果答錯,自己班倒是還能有一次機會——但對面未必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她又抬眼朝前望去,那邊的五人彷彿已經篤定了這倒扣的1分,那愛笑的女生又笑了,還拍拍胸口,彷彿心中大石落地。
「18班,請作答,」主持人再次催促道,「如果不答,可以跳過——同樣扣1分。」
李珍檬點點頭,事到如今,為了面子也得硬著頭皮說點什麼。
——她的視線餘光裡突然閃出一個人影。
李珍檬下意識地撇頭一看,林落焰正推門進來,也是一頭被風吹亂的頭髮,胸口微微起伏,還在喘氣。
「不好意思,比賽沒結束吧?」他的口形在這麼說。
李珍檬轉過頭,重新望向大屏幕。
上面是「世界第一」四個字。
「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高度8844米,喜馬拉雅的主峰,在中國與尼泊爾的交界線上,」李珍檬說,「也是我們班主任老師挑戰失敗的山峰——雖然這一次失敗了,但我們都覺得,他還是一個超級厲害的老師。」
「不過,我們還是希望他能再接再厲,下一次挑戰成功,好讓我們也跟著吹吹牛。」李珍檬說。
「叮——」
比題幹顯示得更快的是電子記分牌。
98:100。
「恭喜高一(18)班冰封無影劍無痕落葉無聲水無恨他山之玉我不羨我自仗劍向天橫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17:36:35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節課
[現場]競答比賽結果出來了!這一屆的冠軍竟然是
——「什麼『竟然是』,應該是『當然是』!」唐卿卿看著手機鼓著臉說,「我們拿冠軍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當然——!」旁邊幾人大聲應道,一邊玩手機一邊應。
「而且為什麼不把我們隊名放出來?這是區別對待!」
「隊名太長放不下吧。」蔣雨辰說。
「太長——!」
當前時間是周日下午3點,頒獎典禮已經結束,冠軍慶功宴已經開完,此刻18班十幾人正在那家(班級活動簽約商戶的)咖啡廳裡召開慶功開黑大會。
本來只是慶功,沒有開黑,但按照慣例來說,只要有4名以上男生同時在場,不管什麼活動最後都會變成開黑大會。
只是這一次林落焰有事先走,少了一個搶人頭的,難免令人寂寞。
被開黑組嫌棄的李珍檬歪在沙發椅上,嘴裡含著甜點勺子,手指「唰唰」劃過手機屏幕,不時「嘿嘿」傻笑。
屏幕上是幾張上午比賽的現場照片。空間牆的帖子,照片來源多半是現場觀看的學生,不能強求拍攝水平和質量——但就算如此,燈光下自己美麗的容顏,自信的微笑,明亮的雙眼……還是讓她十分滿意。
對面五人氣急敗壞,又是惱怒又是灰心又是你怨我我怨你的表情更是捕捉到位,令人愉快。
李珍檬手指一劃,回到開頭,第一張照片是大家和林落焰的合影;班長笑眯了眼,陳俊文的鏡片反光反得一片亮白,段響劍的鳳眼在強光下只剩了一條略粗的黑線……幸好三個女生十分爭氣,用過人的顏值撐住了場面。
中間那位捧著獎牌和證書的林老師倒是被拍得玉樹臨風,人模人樣;只是身上原本挺括的襯衣變得皺巴巴的,袖口挽起,領帶扯了,領口的扣子也鬆開兩個——想必是騎車趕了很遠的路。
要不是他及時把陳俊文送來……這照片上的恐怕就要換一撥人。
恐怕又要看那個女生「咯咯咯」地笑出牙齦。
「陳俊文,你今天怎麼那麼遲啊,」旁邊的唐卿卿突然說道,「林老師還答應了要打你屁股的——他打了沒有呀?」
「沒打現在打!」馬上有人起哄道。
「我在高架上堵車了,」陳俊文放下手機說,「前面路段出了車禍,後面堵死一長串——急死我了,動都動不了,還不能下車。」
「那為什麼電話打不通,」李珍檬也問他,「我打了你好幾個電話,都是不在服務區。」
「……不在服務區?」陳俊文愣了一下,「怎麼可能,我那時候就在大馬路上啊。」
說著他拿起手機打開通話記錄,遞給李珍檬看。
上半場比賽的時間段,陳俊文的手機上沒有任何來電記錄;最新一通未接來電是李珍檬最後撥打的「無人接聽」。
「你這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和林老師在路上,」陳俊文說,「車來車往的太吵了,我就沒聽見手機響。」
李珍檬看著也愣了,馬上拿出自己的手機——17個撥打記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怎麼回事?」陳俊文在鏡片後皺起眉頭。
看見兩人在犯愣,旁邊的人也紛紛伸了腦袋湊過來看——但大多只看了一眼,說聲「奇怪」,又都低下頭繼續打遊戲了。
「突然信號不好吧,偶爾就會出現這種狀況——還好沒耽誤事,」班長說,「快快快,打團了!」
「……可能吧,大概是高架上信號不穩定。」陳俊文說。
李珍檬倒是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她轉頭朝段響劍一望,對方目光一轉,正好也朝她望來。
「不過剛剛在車上遇到的那個叔叔,人還挺好的。」陳俊文又說。
——「叔叔?」李珍檬有些奇怪地問了句。
「我早上實在打不到車,就用『嗶嗶』叫了輛車,車來的時候,前面副駕駛上已經坐了一個人,」陳俊文說,「我還想怎麼是拼車,不過看看時間來不及了,也就不計較了。」
他說高架堵車的時候,自己非常煩躁,不停地看時間,怕比賽遲到,又怕自己這個狀態,就算到了賽場,也頂不了什麼用。
「說實話……昨天回家之後,我老是想起……你說我婆婆媽媽……」陳俊文低了頭,有些難為情地笑笑,小聲說道,「我確實不太乾脆……要是做事能果斷利索點,我想……也比現在好很多。」
「……沒有,是我太刻薄了,沒顧及你的感受……」李珍檬也小聲說,「對不起。」
陳俊文抬頭朝她笑笑:「不,你說得挺對的,這個樣子確實不行,我也決定要做一個果斷的人。」
他說自己在車上急得冒汗的時候,前面副駕駛座上的人看他又是看時間又是看窗外,一臉焦躁,就和他搭起話來。
那叔叔問他星期天一大早是急著上哪兒去。陳俊文說學校有比賽,已經是決賽了,為了這個比賽準備了很久,隊友也一定都在等自己了。
「要是你不去,你們就要輸了?」聽他這麼說了之後,副駕駛上的叔叔問他。
「……那倒不會,」陳俊文說,「我相信他們沒有我也能贏——但我想和大家一起獲得勝利。」
那叔叔就笑了。
他說,那你著急的不是比賽啊。
「既然你去不去都不影響比賽結果,那你現在著急和擔心的,只是自己這段時間的付出,能不能得到一個期待的結果。」那叔叔帶著笑說,「你怕自己的努力落空——而且落空得沒有價值。」
他的聲音非常溫厚,語速平和輕緩,聽得人不由自主就靜下心來。
那叔叔說,沒什麼好著急的,時間不是黑洞,任何經由時間付出的努力和積累都不會白費——雖然努力的價值不一定是以設想中的方式實現。
「結局是從當下出發的延伸,是唯一必然的答案;時間不會辜負人,你在當下付出的時間,必然會在未來的某一節點回報與你」——他是這麼說的。
「雖然他說得玄乎乎的,不過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就有點想明白了,」陳俊文說,「他說得對,慢慢來,沒什麼好急的——我之前的焦慮,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急著想證明自己。」
「這一點倒是和你之前說的差不多。」他又朝李珍檬抬眼一望,然後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啊?」李珍檬一時沒想起來,自己除了「婆婆媽媽」還說了些啥。
「你說,你相信自己肯定能贏,所以從來不考慮當下的比賽輸了會怎麼樣,」陳俊文說,「我要向你學習,我的實力不需要這一時的證明——反正遲早都是會贏的。」
……可能和自己吹牛的初衷有點出入,不過他明白了就好,李珍檬想。
陳俊文說,車子在高架上爬了一會兒,副駕駛座上的叔叔一直和他聊天。終於快下高架的時候,那叔叔轉過身來,握了握他的手,然後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後來車子總算下了高架,但前面還是堵著。我一看時間來不及了,就趕緊讓司機師傅在路邊停下,」陳俊文說,「本來我都拿出朝食堂衝刺的本事跑來學校了,還好半路遇到阿林騎車來找我,我就上車和他一起來了。」
「……他怎麼會知道你在那兒?」李珍檬問。
「我也問了,阿林說他突然心有所感,然後跟校園超市的老闆借了自行車,就這麼來了,」陳俊文撓撓頭,「他也玄玄乎乎的,搞不懂——反正我來了。」
「阿林就是這樣的啦!狗屎運好得很!」「好得很——!」旁邊打遊戲的人聽到這半句話,又大聲插嘴道。
「你車上遇到的那個叔叔長什麼樣?」段響劍突然開口,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到陳俊文旁邊來了。
陳俊文眨了眨眼睛,嘴巴一張,剛要說什麼,話到半途又皺了眉頭。
「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不起來了,」陳俊文說,「我記得我還在後視鏡裡偷偷瞄過一眼,看到他半張臉的側影……他還轉身過來跟我握手,跟老幹部似的……但我連他穿什麼都不記得了。」
「……稍微想想?」李珍檬說,「你叫他『叔叔』,那他大概是幾歲的樣子?」
陳俊文皺著眉頭想了會兒,搖搖頭。
「不記得了,」他說,「好奇怪……我還記得司機師傅穿的是灰色夾克,長了張鬍渣胖圓臉……但那個叔叔什麼樣,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李珍檬朝段響劍一望,對方微微皺了眉,但沒有繼續追問。
「對了,李珍檬。」陳俊文突然叫她。
李珍檬轉頭看他——對方臉上又紅了,和比賽時那種激動的紅不太一樣。
「你……覺得我今天表現得好嗎?」陳俊文小聲說,「還婆婆媽媽嗎……?」
「……別惦記那個『婆婆媽媽』啦!」李珍檬說,「你今天一級棒!超級棒!當然大家都很厲害,但你來了之後,我們是厲害plus!你看是不是和我昨天說的一樣?不是不能沒有你,而是有你在場,我們才能發揮最佳實力!」
陳俊文被她說得臉更紅了,只會「嘿嘿」笑,笑著撓頭。
「你儘管自信點,本來就超牛逼的!」李珍檬說。
「超牛逼——!」旁邊打遊戲的人又大聲應和道。
陳俊文抿了嘴,沒抿住笑。他又用力點了一下頭:「嗯,你說得對。」
說完他急急忙忙站起來,坐到連線打遊戲的那一撮人裡去了。
——「他身上的靈根已經融合了,」他走了之後,段響劍壓低聲音說,「和他自身的氣息一起融合了。」
「……這是什麼意思?」李珍檬問。
「你就理解成……之前是獨立在靈魂之外的東西,現在被靈魂吸收了吧,」段響劍說,「將來也許會化成他人格的一部分,讓他成為更優秀的人。」
李珍檬轉頭看去,陳俊文整張臉都紅彤彤的,從耳朵到脖子,看起來十分高興。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0-9-3 21:24:06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節課
週一開學後,高一(18)班獲得本年度百科知識競答比賽第一名的通稿正式發佈了。一天之內,學校網站也好,vx攻眾號也好,哪怕是班級家長聊天群——凡是能接受傳播校內信息的平臺,紛紛無一倖免,再次被18班霸屏。
並且按照以往規律,這般霸屏會持續至少一周。
雖然確切來說,是被林落焰的臉霸屏——新聞配圖的四張照片,三張有他的大臉;攻眾號的文章直接用他的臉做推送封面,點不點開都能看見。
連李珍檬的媽媽都說喲你們林老師又上新聞了?全然沒有發現在林落焰大臉下方,還有自己女兒小小的身影。
沒辦法,照片是蘇記者拍的,稿子是蘇記者寫的,她說了算。
然而李珍檬還是對此十分滿意,畢竟專業記者鏡頭下的自己,比空間牆上手機拍的模糊朦朧的現場照更要美麗百倍。
她不知道第幾次在自習課上掏出手機看著屏幕這樣想到。
——「又玩手機又玩手機,自習課能不能好好做做作業,」旁邊的蔣雨辰說,「落下這大半個月的課,下個月又要期中考——我看你到時候可怎麼辦!」
「……知道了媽媽。」
競賽結束之後,幾人就離開傳說中會鬧鬼的實驗樓,回到闊別幾百年的自家教室,重新開始正常課業學習。雖然落下了很多課時,但幸好競賽習題裡本身就包括了許多學科的知識,這麼多題做下來,倒也沒有完全和大部隊脫節。
反正李珍檬不覺得脫節,上課都懂,作業都會——甚至還能分心玩手機。
「快做!」
「哦……」
李珍檬說著就要放下手機,然而視線又忍不住朝屏幕上一瞥,最後一瞥。
照片上,陳俊文站在林落焰旁邊,昂頭微笑,笑得比以往都要開心。
也許是昨天聽到段響劍那一番話之後,心裡有了些印象,李珍檬總覺得,照片上的陳俊文和過去相比有些不太一樣。
並不是外貌改變這類直觀的不同,但他確實不一樣了。
照片上,陳俊文迎著光清朗朗地笑,眉梢眼角裡盡是少年人的意氣風發,看上去就像春天雨後破土而出的一株竹子,正在褪去粗厚醜陋的筍衣,在陽光下安靜平和地生長出翠綠的枝葉。
和他過去那副畏首畏尾的樣子比,判若兩人,自信得彷彿渾身都在發光。
……可能確實像段響劍說的,修仙的靈根被靈魂融合吸收了之後,成為他成長的養分了吧,李珍檬想,真是羨慕他們有靈根有天賦的人。
她又想了想,自己的天賦……除了跑得快,好像也只有這點小聰明了。
(不過至少現在,在同樣耽誤了半個月課程的情況下,自己是五人裡學得最快的呢!)
小福蝶:速報速報
小福蝶:本季人氣老師排行榜,阿林繼續蟬聯第一[推眼鏡]
布拉德汪:太不像話了,竟然持續霸佔榜首[推眼鏡]
生魚片:給別人一點機會嘛[推眼鏡]
甜甜甜桃子:阿林牛逼![鼓掌][鼓掌]
微風泡泡:想採訪一下第二名的那位老師[陰險]問問他此刻的心情如何
小福蝶:哦,心情不太好
血之寫輪眼:……?
小福蝶:第二名是心理輔導室的周老師
鋼鐵白兔:……原來是周老師啊[尷尬]
微風泡泡:不了吧……我也挺喜歡周老師的……
——李珍檬也想起來了,之前她偶爾會去一眼空間牆那個人氣投票,她印象中的第一名確實是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
那位老師長得白淨斯文,高高瘦瘦,很有幾分文弱書生的儒雅氣質。也許是因為職業的關係,他為人沒什麼架子,一週一節的心理課也講得妙趣橫生(並且沒有作業),在學生當中很受歡迎。
他的辦公室也是學校的心理諮詢室,時常有學生過去找他,讀作諮詢,寫作聊天。
小福蝶:在阿林霸榜之前,周老師長期是人氣第一,幾乎沒人動搖過[尷尬]
小福蝶:本來上一期他的票數已經快要趕上來了,結果我們班拿了競賽第一,阿林的照片又被蘇記者拍得這麼好看……[尷尬]
生魚片:[尷尬]
微風泡泡:[尷尬]
鋼鐵白兔:又是那個女人壞事![抓狂][抓狂]
小雨清晨:[擦汗]不能這麼說吧,難道阿林掉下去你就高興了?
元氣小檸檬:我覺得周老師自己都未必在意這個吧[摳鼻]他脾氣那麼好,再說都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不會把這種小女生玩意當回事的
布拉德汪:李珍檬說得有道理![鼓掌]
——有道理個球球。
當前時間是週二中午12點,李珍檬坐在學校食堂,望著不遠處的人群,和人群中的兩位老師……只想一口湯噎死自己。
一直以來,自己對自己誤會真是太深了……李珍檬想。
什麼沒有天賦沒有靈根,她明明就有一個過人的天賦——隨口插旗。
凡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都會成為flag。
「……你下次說話還是小心點吧?」對面的蔣雨辰說。
「好的媽媽。」李珍檬認真地點了點頭。
事情是這樣的。
10分鐘前,她剛和蔣雨辰下了課從教室出來,一起買了飯在食堂坐下,還沒吃上幾口,就看到不遠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一開始只是有幾個女生湊在一起說話,然後突然爆發出一陣驚訝的歡呼,還有人開始鼓掌。
還有人笑嘻嘻地喊——「周老師,你今天怎麼來食堂吃飯啊?」
然後,有一個聲音從那頭傳來,穿過吵吵鬧鬧的食堂,彷彿一縷清風吹動風鈴。
「每天除了上課就沒什麼機會見到大家,再不和你們這些年輕人聊聊,我都要老了。」周老師說。
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滴滴——」
李珍檬和蔣雨辰頭頂的八卦天線同時翹起。
兩人對視一眼,不需多言,同時端起各自的餐盤,朝周老師的方向挪了一位。
「周老師,我看空間牆上那個人氣老師排行榜,你名次下跌了呀,」有個好事的拿腔拿調地說,「你該不會是為了這個,才放著女朋友不陪,來學校食堂和我們這群小屁孩子一起吃飯吧?」
「……怎麼會呢,我可是成年人了,你們那個什麼人氣排名,你們投著玩就行了,不用在意我的想法,」周老師說,「當然……當然我也沒什麼好在意的。」
周圍響起一片讚歎聲——「到底是周老師~」「很有風度嘛~」「那個林老師雖然很帥,不過只教18班,都沒怎麼接觸過,還是周老師和我們親~」「當然是周老師好啦~」
周老師「哈哈」一笑:「那你們可要記得下次投票給我——當然,不投也行,我也不在意這個。」
「投你投你~當然投你~」
「滴滴——」
李珍檬和蔣雨辰對視一眼,不需多言,再次端起各自的餐盤,挪回到原來的位置。
……這位周老師倒是有趣,原來是來拉票來了,李珍檬想。她也是沒想到,原來大人也會這麼……口是心非,口嫌體直。
還是在空間牆人氣投票這麼幼稚的事情上。
沒意思,吃飯吃飯。
於是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豎著耳朵有意無意,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聽那邊說話——也沒什麼好聽的,無非是女生們和英俊的年輕老師攀談聊天,說點小煩惱小困擾,然後對方開解幾句鼓勵幾句,又引得一片「周老師真好~」的感慨。
當然,這麼好的周老師也沒忘了在說完之後加上一句「覺得我好就要投票給我哦——我隨便說說的,開個玩笑啦」。
……完了,李珍檬想。
她開始覺得自己都比這位心理老師成熟了。
連空間牆投票這種一點都不官方的娛樂榜單都要拉票的人……真的適合給高中生輔導心理問題嗎?
(不過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還意外地覺得有點萌?)
「周老師,下個月就要期中考了,我好緊張哦~」又一個女生說,「已經沒日沒夜地做數學題了,還是不及格——是不是我太笨了?」
「怎麼會呢,」周老師笑笑說,「量變到質變是需要積累的,不要在黎明前夜放棄希望——而且這不是還有一個月嘛,不要著急,制定適合自己的學習計劃,踏踏實實地來。」
那女生「嘿嘿」笑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繼續加油吧,當然也要注意休息,勞逸結合,」周老師說,「考個好成績,這才對得起自己沒日沒夜的努力。」
「周老師好溫柔哦~」旁邊馬上有人應和道。
雖然好聽……但還不是那幾句大套話,李珍檬想。她都能隨口說上幾句。
正好蔣雨辰也吃完了,於是兩人收拾了自己的盤子,站起身來準備回教室。
——「我覺得不必努力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也是從周老師那一桌的方向。
「嘀嘀——」八卦天線又豎起來了。
李珍檬和蔣雨辰對視一眼,不需多言,放下盤子重新坐好,側耳傾聽。
「如果實在是努力了沒效果,自己也覺得只能這樣了,那不如乾脆就放棄吧,」林落焰說,「難道事倍功半是什麼好事嗎?同樣的時間,不如花在自己喜歡的擅長的科目上,還能多拿幾分——還能讓自己更有成就感,更高興點。」
他手裡端著一個空盤子,大概也正好吃完飯,正好路過,正好聽見——然後插嘴說了句不太好的話。
桌邊的人,桌邊的桌邊聽八卦的人,頓時安靜下來了。
周老師也抬起頭來,笑眯著眼,朝他一望。
「林老師的想法總是很……新奇,」周老師說,「雖然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高中階段,學生還是得全面發展的——畢竟高考要考這麼多科目,哪一門差了都不行。」
「高考不是看總分的嘛,一門課差了點,其他科目補上不就行了?」林落焰說,「所以我才建議,如果花了很多時間在一門課上也沒見起色,不如直接放棄算了——這工夫幹點什麼不好?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擅長的事,非要在弱項上死磕?搞不好還把本來的優勢科目弄沒了。」
那女生本來只是想找個話頭跟周老師聊幾句,如自己所願地被安慰之後,也準備笑嘻嘻地收拾走人。
萬萬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沒眼色的直男。
李珍檬替她歎了一口氣。
她看她皺了眉頭撅了嘴,委委屈屈地坐在桌子邊上,一臉不高興,還偷偷打量旁邊的周老師,神情十分尷尬。
「哦,同學你別難過,我也沒別的意思,」林落焰說,「我就是想說……努力也得找準方向,不然再多的時間花下去,都是白費。」
……這才有點像人話,李珍檬稍微鬆了一口氣。
然後林落焰繼續開口:「所以我勸你,努力之前,先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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