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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甄 -【烈火嬌妻(天若有情之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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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29:32
標題:
華甄 -【烈火嬌妻(天若有情之四)】《全文完》
烈火嬌妻
(天若有情04) 作者:華甄
厚!這男人真是欺人太甚!
新婚夜竟當她的面跟妖媚女人搞曖昧,讓她堂堂一國公主傷心難過。
呵,這就是她在無趣的皇宮裏,期待了十七年的未婚夫婿嗎?
難道,他就這麼將她給瞧扁了,將她的愛慕放在地下踐踏——
他與她雖然是皇帝哥哥指的婚,但……對她一心一意很難嗎?
噢!宇文泰發現自己真是大錯特錯!他不該對嬌貴的小公主有所期待,
他很少認輸,但他承認自己徹底敗給了他的小妻子──元靜寧。
不分青紅皂白就誤會他,還把他想成是那種卑鄙、惡劣的男人!
他就那麼不堪嗎?好歹他也是個能征善戰、英武神勇的大將軍。
娶個小丫頭當妻子已經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沒想到還要顧及她打翻醋桶這等事,唉!帶兵打仗都沒這麼累說……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29:45
楔子
北魏中興二年正月(西元五三二年)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韓陵山戰火方歇,洛陽皇宮內籠罩著肅殺之氣。
原為爾朱兆心腹的北魏大都督斛斯椿見爾朱氏大勢已去,高歡將一戰定乾坤,不由得驚懼萬分。
為了保住性命,他率領殘部逃離爾朱兆,趕回洛陽斬殺了留守的爾朱氏黨羽,控制京都,囚禁由爾朱氏所立的北魏皇帝節閔帝,大開城門迎接高歡,以此向高歡邀功獻媚。
“高統領會來抓我們嗎?”
鴛鴦帳內,美豔多情的元明月依偎著平陽王元修顫聲詢問,即使在他們最歡愉的時刻,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焦慮,這更增添了她的不安。
見美人玉顏失色,元修不忍,卻無語。此刻,他們正寄居在他的好朋友、散騎侍郎王思政家中。
波及皇族的殺戮讓他整日惴惴不安,即便眼前的滿園春色和寵姬愛妃的陪伴也無法消除他心頭的恐懼。但面對美人,他還是打起精神說:“久聞高歡性沉穩,有謀略,但我與他從未往來,不知他將如何待我。不過你不要害怕,我會照顧你。”
說罷兩人緊緊相擁,又是一番愛火纏綿……
“王兄,你又騙我!”
一聲嬌喝嚇得床上的兩人驚坐而起。只見低垂的鴛鴦帳帷已被掀起,榻前站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孩,那圓瞪的雙睛和漲紅的小臉將她的不滿與羞憤表露無遺。
“你答應過我不再與明月亂來的,可是你一直都在騙我,言而無信!”女孩的聲音高亢尖銳。
“靜寧,你不是隨王夫人去廟會了嗎?”元修故作鎮定地轉移話題,抓過被子蓋在身上。
“如果不是王夫人身體不適,我們提早回來的話,我怎會知道你又在騙我?”靜寧憤懣不平地瞪著他。
“你還小,不懂男女之事,我以後再跟你解釋。”知道她個性倔強,元修息事寧人地說。
“我不想聽你解釋,只想知道你們難道一點兒羞恥心都沒有嗎?”
元修見她不離開,一逕指責自己,不由得惱羞成怒,板著臉喝道:“靜寧,你只是我妹妹,我要哪個女人,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可明月是我們的堂姊妹,是我們的血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為什麼不可以?”似乎為了證明給她看,元修抱起明月親了一下,明月笑盈盈地靠在他懷裏。
見他們如此放肆,靜寧的臉更紅了。“你們這是……有違倫理,讓人恥笑!”
“恥笑?只要你不說,我們不說,有誰知道?”
聽到他如此荒唐無知的回答,靜寧只覺得胸口悶得慌。這就是她最愛的哥哥和堂姊嗎?“你們這是掩耳盜鈴,真以為別人都是瞎子、聾子嗎?”
見元修臉色丕變,明月不高興地對靜寧說:“你快出去,我們要穿衣服!”
靜寧失望得想對她大吼,可是,卻只能忿忿離去。
稍後,元明月在花園裏找到靜寧。
“你為什麼要這樣?”靜寧劈頭就責問她。“你明明知道他是你的堂兄,就算你不與他這樣,他也會照顧你的,你幹嘛要作踐自己?”
明月因她犀利的言詞而噘起了嘴。“你還不滿十五歲,懂什麼……”
“別找藉口!”想起宮內許多人曖昧的眼神和言語,靜寧惱怒地打斷她。“就算我不滿十五歲,都明白血親私通是淫亂,十八歲的你為何不明白?天下那麼多男人,為何你不好好嫁一個,偏要與我哥哥亂來?他有妻妾,你算什麼?”
“我不在乎。”明月任性地說:“只要王兄要我,我就給他。”
“窩囊、沒用!我不想再跟你說。”靜寧連聲罵著,跑離了讓她失望的堂姊。
可是她的怒氣再大,日子還是照樣得過。哥哥擁有眾多妻妾,卻仍肆無忌憚地染指姿色出眾的堂表姊妹,而無父無母的她,早已習慣與王兄相依為命,因此雖恨他的荒淫,卻也改變不了什麼。幸好自那日後,他們在她面前收斂了許多。
不久後的一天,得知高歡率大軍返回洛陽,元修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更糟糕的是王思政回府,帶來了四百名官兵。
領軍半跪于元修身前道:“臣尉景,今奉高統領之命,前來請平陽王入宮。”
“入宮?為何入宮?”元修當即面如土色。人人皆知尉景是如今權傾滿朝的高歡的心腹大將之一,這次帶兵來傳他,難道是要殺他的頭嗎?
可是尉景沒有回答他,只是吩咐手下帶點元修的行李。
找了個空檔,元修將王思政拉進內宅驚恐地問:“侍郎把我賣了嗎?”
“不,屬下不敢!”王思政立即跪在他面前。
“那高歡為何要我入宮?”聽他否認,元修略感安心,但仍悽惶不安。
明月、靜甯和幾個妻妾都緊緊圍著他,仿佛要保護他不被抓走似的。
王思政跪地謹慎地回答:“屬下真的不知,高統領並未細說。”
“完了,他一定是要加害於我!”元修跌足哀求。“侍郎,他們要帶我走,我不想走,你能保我一命嗎?”
“不能啊!”王思政見他如此慌張,不免為他難過,遂寬慰道:“平陽王且安下心來隨他們前往,我看高統領雄才蓋世,不似濫殺之人,王爺入宮,謹言慎行,可自求平安。”
“可是,萬一……”元修神情淒涼,幾個妻妾淒淒慘慘地哭了起來。
靜甯單純天真,卻有勇氣,又聰明過人,此刻勸住兄嫂等,對元修說:“王兄不必多慮,他不會殺你。若要殺你,他何必勞師動眾派四百名精兵前來迎你入宮?我們且去無妨,看他到底有何用意,再做考慮不晚。”
妹妹一席話,雖不能安定元修的心,但給了他些許勇氣,於是他隨眾人出門上車,忐忑不安地往洛陽王宮而去。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高歡迎他入宮不是要殺他,而是要讓他做皇帝。
當接過前任皇帝安定王親手寫的禪位表時,他大舒一口氣。感恩戴德地簽名易服後,坐上龍椅威嚴地宣佈高歡為北魏大宰相,兼天柱大將軍。
至此,一個由高歡宰製朝政的新時代──北魏太昌元年正式開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0:04
第一章
春日的關隴,乍暖還寒。寂寞的黃土地上,一馬獨行。
漫天風沙迎面而來,打在臉上如針紮般地痛,但騎者策馬疾馳,毫不理會。
當馬停于涇州關西大行台府前時,已有人在門前迎候。
“宇文將軍,大人正在等你。”瘦削的都督趙貴迎了上來,一個馬僮迅速接過馬韁帶馬離去。宇文泰脫下頭上的兜鍪,輕拍其上泥沙,跟隨趙貴進入大廳,見才被新皇任命為關西大行台的涇州刺史賀拔岳與行台侍郎馮景都在那裏。
“黑泰,你終於到了!”一身戎裝的賀拔嶽看到他十分欣慰,示意大家坐下,手撫長劍憤然道:“高歡不過一介府戶遊民,如今挾天子以令諸候,實掌王權,號令四方,我心有不服,欲在他立足未穩時與其一爭高下,特招你們前來商議。”
賀拔嶽出身將門,曾是爾朱天寶的大將。葛榮失敗後,宇文泰歸降爾朱天寶,被安置于賀拔嶽部,後因驍勇善戰而成為賀拔部的重要將領。多年來,兩人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此刻宇文泰見他衝動,當即提醒道:“新帝初立,高歡的勢力正如日中天,大人此舉牽一髮而動全身,當從長計議。”
剛從洛陽受旨回來的馮景也反對。“行台大人不可急躁。屬下此番在洛陽,親見高歡心思縝密,深沉不露,他執意與屬下歃血為誓,約與大行台結為兄弟,可見他對行台大人仍懷忌憚景仰之心,因此大人可虛與委蛇,靜觀其變。”
“只怕樹欲靜風不止。”都督趙貴說:“高歡雖出身卑微,但素有遠謀,如今他大敵已除,只剩行台大人雄踞關中,征西將軍侯莫陳悅獨佔隴西,因此如果我們不歸順他,必將成為下一個打擊目標。而侯莫陳悅為人奸詐,若他歸順高歡,那我們將腹背受敵,因此屬下認為要對抗高歡,先得除掉侯莫陳悅。”
賀拔嶽沉吟片刻後,轉向宇文泰。“你說從長計議,究竟該當何為?”
宇文泰坦言道:“以我的觀察,高歡一定不甘心久居臣下,他之所以至今還沒有篡奪皇位,是忌憚行台大人的實力。至於侯莫陳悅,不過是個庸才,我們要取他並不困難,但如今關中各州刺史廣招流民,自擁部眾,手握兵力,各懷異心,如果我們對他出兵,不僅師出無名,還會引起大亂,給了高歡涉足關隴的藉口。
因此屬下認為,大人應該先要求朝廷授予更大的權力,將軍政主力移向秦嶺、渭水一帶,扼住西北要害,控制關隴各州,降服各州兵馬以充實我軍。再西征氐、羌,北撫柔然,穩固長安,匡輔魏室,這才是明智長久之策。”
聽他說完後,眾人沉思片刻,隨後賀拔嶽朗聲大笑,連聲贊好,趙貴、馮景等也對他投予佩服的目光。
“如此甚好!”賀拔嶽興奮地卸下身上兵器,坐於首席,快人快語地說:“下月新皇帝登基,天下同慶。本行台授宇文將軍關隴行台特使之職,命你前往京城面見皇上,親賀登基,稟陳我意,以消除皇上對我的猜忌之心,以免小人挾天子之威砍我的腦袋。你意下如何?”
宇文泰雖然年歲不過二十五,但十分機敏練達,立刻起身謙讓道:“黑泰資歷淺,人緣薄,且常居邊關,久疏宮闕,難擔此重任,請大人另就高才。”
“不必客氣。”賀拔嶽爽朗地說:“資歷是靠時間和經歷磨出來的,你跟隨我多年,我相信你的能力足以代表我與皇上見面。”
“行台大人識人善用。”趙貴表示贊同。“宇文將軍有勇有謀,敏捷雄辯,而且曾在洛陽、晉陽居住過,熟悉皇宮和宰相府的情況,擔當此任最是合適。”
其餘諸將也紛紛表示贊同,宇文泰見狀,拱手作揖,嚴肅地承諾道:“承蒙各位大人器重,黑泰定不負眾望,面見聖上。”
如此,大家就細節再作討論。
剛自王宮回來的馮景提醒道:“今日的朝廷實為高家天下,皇上不過是撐面子的料,行動上多受高歡控制。宇文將軍入宮後要見機行事,提防高歡的耳目。我相信,一旦高歡發現你私下面見皇上,必定會對你下手。而且,他要換一個皇帝就跟換件衣裳一樣簡單,所以將軍千萬要留神。”
宇文泰連連點頭,其餘人也明白這是一趟冒險之旅。深入皇宮私見皇上,既考驗著宇文泰的機智與膽略,也得看皇帝對高歡的態度,如果一見到心懷異志的特使就張口大喊的話,那麼宇文泰鐵定功敗垂成。
***
四月,天空晴朗,萬里無雲,皇宮後庭,幾個女子正在放紙鳶。
巨大的彩色蝴蝶在女孩們的笑聲中飄舞高飛,卻忽然墜落,失去了影子。
“看吧,它被大樹扯斷了!叫你不要把線扯得太緊,你就是不聽!”美麗的平原公主元明月皺著優雅的眉頭指責她的堂妹。“那是我的禮物,你還我!”
元靜寧看看手中軟飄飄的牛皮線和空蕩蕩的藍天,心裏也很懊惱,再看到堂姊緊捏著裙擺,指節泛白,仰著頭,肩膀絕望地起伏,知道她完美的紅唇即將逸出醜陋的話語,趕緊眨眨生動的雙眼,說:“別生氣,我保證把它找回來!”
說完,她把線轆塞進堂姊手中,一步三跳地往大樹所在的御花園跑去,幾個宮女和她的堂姊看到她跑入的地方,都駐足不動了。
此時的御花園,蝶飛燕舞,綠萍浮水。不少前來慶賀新帝登基的文官武將正在高臺芸榭、花林曲池間漫步,兩個氣宇軒昂、英氣逼人的男子沿著林苑邊的石徑走到遠離眾人的人造石山前,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下停住腳。
“這下他真的達成了心願。”
俊美白皙的獨孤如願看著被人簇擁談笑的高歡,對身邊的好友、關西大行台府司馬宇文泰說。
“是啊,晝夜之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確實不簡單。”宇文泰濃長的劍眉高高提起,斜睇著遠處的高歡。環抱胸前的雙臂令他胳膊上的肌肉隆起,更顯得肩寬膀闊,體型高大。他威嚴而黝黑的臉上帶著一絲怨氣,過了這麼多年,他仍對高歡當年背叛齊王葛榮一事難以釋懷。
“不過說到底他仍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獨孤如願瞭解好友對新任大宰相所抱持的想法,輕聲提醒著安慰道。
知道他暗示的是多年前葛榮夫婦的遭遇,宇文泰緊繃的雙肩略微放鬆,咧嘴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幸好他還有點良心,讓我相信他還算個英雄。”
“而且,他這次的韓陵山一戰打得很不錯。”
“我承認。”宇文泰點頭,公正地說:“確實不錯。三萬收編散軍擊敗爾朱兆的二十萬大軍,就這點來說,我挺佩服他的。”
獨孤如願略一沉思,問他。“如今爾朱勢力盡除,天下看似太平,實則暗潮洶湧,高歡已有意留你重用,你是否想來京城領兵呢?”
“不。”宇文泰搖頭,臉上出現與他的年齡不相符的凝重。“賀拔岳雖勇猛有餘智謀不足,但為人忠厚,待我不錯。更何況如今爾朱氏一倒,關隴只剩賀拔岳與侯莫陳悅兩大軍事集團,高歡素來志向高遠,如今雄掌朝廷大權,究其所向,難以預測。正如你所言,天下暗潮起伏,因此我還是留在長安比較妥當。”
聽他一席話,獨孤如願對這個多年的朋友更加刮目相看,笑道:“黑泰,我枉自年長你四歲,但與你相比乃井底之蛙。慚愧!”
宇文泰回他一笑。“錯了,你是聞名天下的‘獨孤郎’,美姿容,意灑脫,素有奇謀大略,只是久居皇宮生了鏽,只要遣你去做一方鎮將,定能大展雄才。”
兩個少年時代的好友、戰爭中的夥伴無拘無束地說起各自有趣的事。
忽然,他們身邊的石山“撲簌簌”地落下不少石子,有些碗口大的圓石甚至滾到了宇文泰的腳邊。
兩人神色一變,抬頭看去,粗大的枝葉遮蔽了視線。
兩人移近石山察看,霍然睜大了眼睛。靠近大樹的石山上懸掛著一個巨大的蝴蝶,當然,那不是真的蝴蝶,而是一個蝴蝶形狀的紙鳶。
令人驚訝的是那蝴蝶不停地扭動著,巨大蝶翅仿佛一隻被套住腳的飛鷹急於掙脫枷鎖般地扇動著。正待細看,一個東西墜落,打在宇文泰仰起的臉上,他俯身撿起,原來是一隻藍色緞面軟底鞋。
帶著一絲興味再抬頭,他終於看到在那巨大的紙鳶下露出小小的腳,正是那試圖找到立足點的腳丫導致了這麼多石子的滾落。
“嚇,那兒有個孩子!”獨孤如願低聲說。
“沒錯,被困在石山上放紙鳶的孩子,我去把他弄下來。”
“可是,高歡好像要過來了。”獨孤如願低聲說。
宇文泰往後瞟了一眼,把那只鞋插進腰帶。“你先過去,別讓他過來。”
說完,他轉到石山背後,往上爬去。
獨孤如願如他所言,迎向正繞過人群向這邊走來的高歡。
懸掛在石山上的元靜寧正奮力地扣緊石壁往上攀援,她的十指和手臂已經酸痛得幾乎麻木,可是她的腳怎麼都踩不到穩固的地方。
現在可好,腳還沒找到地方,她腳上的鞋倒先掉了一隻,當那只鞋子離腳落下時,她驚嚇得以為自己也會墜落下去。
幸好,她的手指扣住的地方並沒有遺棄她。
再試一次!她對自己說,但腳下仍找不到立足點,這令她沮喪得想大叫。
也許我該大叫?她想,就算被皇兄和大宰相訓斥一頓,也比吊在這裏受罪強。
可是她看不到下面,纏在身上的紙蝴蝶和延伸到身邊的粗大樹枝擋住了她的視線,而且這會兒她聽不到任何說話聲,剛才還在大樹下說話的男人一定是走了,她應該早點向他們求助的,現在,她該怎麼辦?
都怪這討厭的紙鳶不僅落錯了地方,還被樹枝纏住,害她不得不笨手笨腳地爬石山、攀樹枝,好不容易扯下了它,又倒楣地在石山上踩空一腳,現在,她就算不從這裏栽下去摔死,也准會被人發現像壁虎般趴在這裏的狼狽樣。
當然,也怪那兩個男人不好。
首先他們不該在她剛好把紙鳶抓到手,還沒來得及跳到石山上時出現。
其次,偌大的花園,大家都站在有花朵池塘的園中,偏偏他們要站在角落處這棵歪脖子樹下說話,害她因為怕驚動他們而心慌意亂地跳到石山上,結果腳沒踩踏實,給吊在了半空中。
“孩子,你怎麼掛在這兒啦?”
就在她怨天尤人,一籌莫展時,身側傳來歡快的聲音,她回頭,紙蝴蝶的大翅膀撲在她臉上,她什麼都看不見。
“你是誰?”儘管手酸得快要斷了,也渴望有人相救,但看不到臉孔的陌生男人讓她覺得很不安全,於是她警覺地問。
一聲低笑,那人說:“我是天神派來救你的小神。怎麼樣,是上?還是下?”
天神?靜寧對著石壁翻白眼。“廢話,你難道看不出這面石壁是凸出的,根本沒路下去嗎?”
“喔,對啊,那你是想上去囉?我還以為你想學蝴蝶飛咧!”
“既然是小神,你該知道我正試圖不要飛!”她扣緊石縫沒好氣地說。
“是我的錯,我早該看出這點來的。不過,我會糾正它。”話才說完,靜寧的屁股就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托起,整個身子往上竄去。
來不及指責和生氣,她已經被拋上了石山頂。
“嚇,看不出你這孩子挺有份量的。”宇文泰隨後也翻上石山,對著被大蝴蝶包裹著的小人兒說。
“我不是孩子!”靜寧在紙蝴蝶中掙扎,用力解開纏繞在身上的線頭。
“你說什麼?”沒聽清她的話,宇文泰湊近,卻被紙鳶的硬杆紮到眉峰,不由得皺著眉頭掀開擋在眼前的蝴蝶翅膀,瞬間瞪大了眼睛。“噢,你是個女孩兒!”
紙鳶下的女孩纖細嬌小,有張漂亮的小臉,此刻微紅的臉蛋有幾道泥跡,明亮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後審視著他。這真是個可愛又美麗的小姑娘,他想。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沒見過女孩兒?”靜寧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坐起身把紙鳶從身上取下,將剩餘的線頭纏繞在左手上。
“是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孩兒。”他逗趣地說,正想問她是誰,靜甯看到石山下走過的人,立刻抓著他的手將他拉趴在石頭上。
“小聲點,別讓大宰相發現我們。”她低聲警告。
宇文泰反手包裹著她的手,感覺她柔軟的手又小又冷,不由得更緊地握住。
等石山前的高歡在獨孤如願的陪同下走向其他地方後,靜寧籲了口氣坐起來,看到他腰上別著的鞋。“噢,那是我的鞋。”
“沒錯,是你的鞋。”她放開拉著他的手,想取回自己的鞋,可宇文泰再次將她的手牢牢握住。“先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裏?”
他的手勁好大,手掌好厚,而且很溫暖,她無法掙脫,便按捺住脾氣反問:“那你又是誰?是哪個將軍的隨侍?還是王宮的衛兵?”
宇文泰俊眉飛揚,暗想:這小妞竟以為他只是個隨侍或衛兵?難道自己的外貌如此不像一個居高位、握權柄的將軍嗎?
隱忍住心頭的不快,他淡淡地說:“我叫黑泰。”
見他不說自己的身分職務,靜寧也不強求,可是他在幹嘛?為何捏著她的手不放?她皺著眉頭說:“黑泰,請你放開我的手,把我的鞋還給我。”
她的語氣有種傲慢和不屑,但宇文泰只是咧咧嘴,仍然抓著她的手,笑嘻嘻地說:“為了救你,我錯過了皇上和大宰相的召見,連美麗的花都沒得好好欣賞,現在,要你回答幾個問題都不行嗎?”
面對他毫無芥蒂的笑容,靜寧不由得打量起他。
他給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黝黑、高大和粗獷。那黝黑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黝黑的瞳眸閃動著快樂的神采,黝黑的面頰上有對迷人的酒窩,而當他笑時,雙唇間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此刻,當那對深嵌在他眉宇下的雙目對她頻頻閃動時,她的心忍不住顫慄。
喔,這是怎麼回事?她驚慌地轉開眼睛,看著手裏的紙鳶。“我很抱歉打擾了你。”她囁嚅道:“看得出來,你是個好人。現在,請放開我,讓我離開。”
宇文泰看著她,眼神深奧難懂,而他抓著她的手絲毫沒有放鬆。“姑娘,謝謝你看出我是好人。不過在我放開你之前,你得告訴我你是誰?為何掛在石山上?又為何害怕大宰相?”
他的笑容開朗,模樣年輕,可是卻很喜歡命令人。
靜寧心想,還有他眼睛的顏色和注視人的方式很特別,那眼珠是一種很深很亮的顏色,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他仿佛是用全部的心力注視著她。那凝神的表情令她感到不安,全身湧過異樣的暖流。為什麼會這樣?她焦慮的舔舔下唇,敷衍地回答他。
“我是誰不重要,我絕不是故意跑到這裏來的,而且我也不怕大宰相,只是如果他看到我在這裏的話一定會不高興。”
“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宇文泰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讓她感受到兩人之間的那份親匿。“尤其在我救了你的小命,幫你躲過大宰相之後。”
“呃,你真夠固執!”掙脫不了他,反而被他盯得渾身發熱,靜寧只能歎息。
“沒錯,所以想要擺脫我,就給我答案。”
“我叫元靜寧……”
“元靜寧?當今皇帝陛下是你何人?”宇文泰不笑了,打斷她的話問。
“是我兄長。”靜寧回答,看他還在等待她的回答,知道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他絕不會放開她,只好繼續道:“我與堂姊在後苑放紙鳶,紙鳶被這棵樹纏住,我只好偷偷跑過來爬石山取下它。”說著,她的目光看向他們身邊枝葉茂盛的老樹。
“偷偷跑來?”宇文泰面色一凜。“難道你們沒有自由?”
靜寧急忙說:“不是!只因今日朝中有大禮,大宰相規定內眷不得入御花園,所以我不想讓他看見我在這裏。”
宇文泰終於將腰帶上插著的鞋遞給她,並看看四周。“那你要如何回去?”
“謝謝你。”她接過鞋子穿上,指指石山後面的圍牆腳。“從那兒。”
宇文泰順著她的手勢,看到一道窄門掩藏在一叢叢花木後,估計那是花匠出入相鄰的兩座花園所用的門,不由得笑道:“那麼,讓我幫你下去吧!”
“不用你幫,我自己能下去。”靜甯說著,屈腿沿著石山後面的斜坡攀下去,宇文泰不放心地抓著她的肩膀。
“我站穩了,你可以放開我。”確定踏在堅固的石頭上後,她對他說。
“當心點,小公主,摔下去可不好玩。”他放開了她。
她往下一跳,落在草地上,仰頭看著他。“謝謝你,黑泰。”
他對她揮揮手,頰邊露出兩個大大的笑窩,靜寧被其吸引,情不自禁地回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繞過花木,消失在那道小門內。
等她消失許久後,宇文泰仍感覺到她甜美的笑容和芳香的氣息環繞著他。
靜寧,可愛的小公主!
下了石山,宇文泰一路微笑地回到他朋友的身邊。
***
金碧輝煌的洛陽王宮在寂靜的深夜,宛若一位鉛華盡褪的美婦,恬靜溫和地端坐于洛水之濱。
屋簷重重、簾幕低垂的後宮殿閣中,一個身著太監服,從上到下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身影在錯落相交的回廊內快速行走著,他身形高大,卻足下無聲。
走廊盡頭的柱子後閃出一人,擋在他身前問道:“更深?”
“未靜!”黑影低沉地回答。
一聽暗號正確,那人側身讓道:“特使請直走左轉,往前入殿等候。”
黑影一言不發,按照他的指引匆匆走進那間已經亮著燈的屋宇。
他看出這裏既非皇上寢宮宣光殿,也非皇后妃嬪居住的嘉福宮,而是一處他從未來過的偏殿。寬敞的屋內垂門相連,間以雕花木屏,清靜雅致,類似書齋。
條狀書案上點了盞高腳鳳燭燈,燈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在窗戶上。他謹慎地將燈挪至門邊的燈檯上,如此,不管是誰進來,身影都不會被投放在窗戶上。
確定無誤後,他拉落低垂的帽子,露出黝黑俊美的面龐,原來是宇文泰。他脫下皂色長衫環顧四周,正想四處看看,門外傳來腳步聲。
走到門邊,見進來一高一矮兩個身著官服,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高者為散騎侍郎王思政,矮者是黃門侍郎楊寬。
“皇上駕到!”兩人進門後,楊寬低聲宣道。
看到一行衛士沿走廊而立,他立刻跪下迎接跨入門檻的皇上。
“特使快快起來,情勢特殊,不必拘禮。”元修一進門就走到案前坐下,雙眼驚懼地示意手下關門。
衛士將門關閉,王思政立于門前,楊寬站在元修身邊,將手中帕子遞給他。
“密函上說你是賀拔岳的特使,奉命前來見朕,那你何不快快說明來意,讓我們早點結束這場讓人緊張的談話?恐怕高歡的耳目正在盯著我們呢!”
元修擦拭著因惶恐而不斷冒出的冷汗,不安地催促跪在身前的特使。
宇文泰對他尊嚴盡失的驚恐狀十分震驚和反感,但仍克制著鄙夷之心,依舊按君臣之禮雙膝跪地奏道:“臣乃關西大行台府司馬宇文泰,此番受行台大人委託擔任前來面見皇上之重責,一表對吾王之忠心,二為賀拔岳大人請纓。”
隨即,他刻意不去注意皇帝因緊張而頻頻扭動的身軀,和不時投向他身邊侍郎以尋求意見的不安的目光,更不讓自己失望與憤怒的情緒影響言語,他全心全意想著如今天下暗流湧動的局面,想著如何讓無能的皇帝給他一紙通令,使賀拔嶽擁有更大的,足以抗衡高歡的權力。
為了這個目標,他言簡意賅,語氣婉轉地將他在關西大行台府,對賀拔嶽等人分析過的情勢完整地說了一遍,最後強調道:“得關中者,得天下。假如賀拔岳守住關隴,佔據長安,即可與洛陽隔黃河相望,高歡就不能對陛下有任何不軌之舉,陛下則可高枕無憂。”
一想到可以用賀拔嶽之力牽制高歡,元修精神來了,冷汗不再狂冒,神情不再驚慌,甚至要楊寬取出地圖,親自攙起宇文泰,賜坐案邊,聽他細說周詳。
宇文泰也不含糊,手指地圖慷慨陳述,並針對皇帝目前的處境用心分析。如此這般,不僅釋去了元修對賀拔嶽的戒心,還為他帶來了新的希望。
天底下有哪個皇帝願意受制於人?何況元修本是有些個人見地的人,只因過於貪生怕死才會如此惶恐不安,如果有一個能與高歡平分權力的支持者,他當然膽子壯了許多。因此聽完宇文泰的全盤計畫後,他表示會立刻考慮對賀拔嶽的授權。
“回去告訴賀拔嶽,朕的詔令隨後就到,要他好好領兵,盡心輔朕統四海,平天下,重顯皇家之威!”興致高昂的皇帝爺與剛進屋來時判若兩人。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氣宇軒昂、鎮定自若的宇文泰,對他實在是欣賞不已。轉頭對身邊的楊寬道:“宇文將軍人中豪傑,朕自當封賞。楊寬擬旨,自即日起,加封宇文泰武德將軍之銜,另將公主靜甯許配予他,朕與宇文將軍結為永世姻親!”
“謝皇上隆恩!”面對意想不到的賞賜,宇文泰一陣錯愕,但他絕對不想要皇家婚姻,尤其那個公主還只是個孩子。於是謝恩之後跪下懇求道:“臣只是一介武夫,婚配公主,非臣之初衷,懇請吾皇收回許婚聖諭。”
元修一愣:居然有人不要公主?“難道你已經娶妻?”
宇文泰呐言。“那倒沒有,可是……”
“免談、免談!”元修不喜歡自己的皇權受到蔑視,激動地揮手道:“君無戲言,無論你心中有誰,那個女人隨你如何安置,男人嘛,多幾個女人也是自然。但靜甯公主是你的正室,婚書將與詔書同往關西大行台府,你等著娶妻吧!”
“臣無意娶妻……”面對皇帝如此剛愎的“恩賜”,宇文泰不滿,還想力爭,但王思政輕觸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將軍俊偉有智謀,忠心為主,臣等感佩,然今夜已深,皇上該就寢了。”
聽出他話裏的深意,又見元修面帶惱怒,宇文泰不再出聲,默然無語地目送皇帝和他的心腹重臣及護衛們消失在回廊裏。
面對一室寂靜,他搖搖頭,拾起那套長衫穿上。“娶個小孩兒做老婆?”
忽然,他聽到極其細微的喘息聲,不由得渾身一緊:屋裏有人!
“誰?!”他倏然轉身,閃電般地撲向聲源,一把扣住立于屏風後的人,本能地認定那是高歡安插在後宮的奸細,因此準備給對方致命一擊。
“我不嫁給你!”細小的聲音耳語般地傳入他的耳朵,震動了他的心扉。
“靜甯公主?!”他放鬆扣在她咽喉處的手,驚訝地退開。“你怎會在這裏?你聽到了什麼?”今夜與皇上的談話十分機密,若走漏風聲,不僅皇上性命難保,就連賀拔嶽也會面臨危險。在皇上授權賀拔嶽前,處於優勢的軍事力量是高歡,因此他不能讓事情出現任何差池。
靜寧揉揉自己的脖子,弄不清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裏的。
自發現半夜闖入她寢殿的人是他時,她一直緊張地站在屏風後大氣不敢出,此刻他還敢質問她?
她雙手插在腰上生氣地說:“你真野蠻!”
他轉身,想把門關上,可是她以為他要離開,立刻抓住他。“你不要想走,我們先把話說清楚!”
“我知道。”他指指門。“我只是想把它關上。”
“不用,就讓它開著。”她仿佛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退開。
宇文泰笑道:“如果是為了你的名節,我們就更得把門關上。”
說完,他逕自走過去把門關上,並撚滅了燈。
“幹嘛弄熄它?”她的聲音有點顫抖,特別是當他靠近時,她幾乎是緊貼在身後的屏風。
不過,即便在黑暗中,他仍看得出來,她正努力地保持鎮靜,而且身子站得筆直。
就這點看,她可是比她的皇帝哥哥強多了。
為了減輕她的恐慌,他沒再抓住她,只是靠近她,輕聲說:“不要緊張,我把燈弄滅就是為了不讓人發現我們,而我現在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我不想聽你──”她尖銳地說,忘記壓低嗓門。他的大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壓坐在地上。
“小聲點!”他在她耳邊警告。“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在這裏嗎?”
她瞪著大眼表示憤怒,可也知道在漆黑的屋內,他什麼都看不見。
“你只要點頭承諾不會大叫,保證安靜地聽我說,那我說完後就會馬上離開,絕不碰你一下,可以嗎?”
她扭動,但那讓他的身體更加靠近她,於是她放棄,用力點點頭。
“我能相信你嗎?”他問,黝黑的瞳眸裏有束驚人的火光。
再次點頭。
“好,可是如果你違背承諾大吼大叫,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他的手略一用力以示警告後放開了,但他的身子絲毫沒有退開的意思,她知道他還在防備著她的尖叫,因此她老老實實地坐著,甚至沒有去摸摸被他壓痛的嘴。
他似乎對此很滿意,快速問道:“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幹嘛?你聽到了什麼?”
她在黑暗中撇撇嘴,並不想告訴他,但他卻準確的抓住了她的下巴。
“不要撇嘴,回答!”他的手輕捏著她命令道。
這麼黑的地方,他怎麼能看到她的小動作?靜寧驚駭得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男人,可是她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和閃亮的眼眸。
她拍開他的手,氣呼呼地說:“我在這裏是因為我住在這裏,因為睡不著,我來書齋看書。是你莫名其妙地闖進來,打擾了我!”
宇文泰沒說話,心裏卻對膽小的皇帝選擇公主寢宮作為密談地點大感不滿。
“而且──”靜寧繼續壓低嗓音鞭撻他。“我聽到你跟我皇兄說的每一句話,怎麼?難道因為這樣你就想掐死我嗎?”
“如果你保證不把今晚聽到的事告訴任何人,我就不會有那樣的念頭。”
“如果我不保證呢?”她挑釁地問,下巴立刻傳來劇痛,而他冰冷的聲音更讓她瑟縮了一下。
“那你就得後悔認識了我!”
她想掙脫他,但他的手似鐵鉗,她求饒道:“放手啦,我是逗你的。”
“認真點!”宇文泰放開手,警告道:“你必須記住,無論你聽到什麼,都不能跟任何人說,否則你皇兄會第一個掉腦袋,知道嗎?”
“我知道!”她揉著下巴咕噥,不滿地想:他以為我是傻瓜啊?看到他與哥哥神秘兮兮地夜半跑到這裏來密會,再笨的人也該知道事關重大,怎麼可能張著大嘴巴到處說呢?但因為她的脖子和下巴都遭到他的攻擊,因此她不願配合他。
知道她不服,宇文泰加重語氣道:“你不要任性,皇宮裏多的是監視你皇兄的人,稍有不慎,你會害死他,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忘記今晚你所聽到的一切。”
想到他也是為自己的哥哥好,她不再鬧脾氣。“我保證不會說!”
“這樣就對了。”得到她的保證,他松了口氣。“好了,我走了。”
他站起身,隨後房門被輕輕拉開,一縷月光傾泄而入,他走了出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0:21
第二章
“黑泰!”宇文泰剛走到庭院的甬道,身後傳來她的低聲呼喚。
“什麼?”他回頭,隨即雙足難移。
此刻她也走出了房門,站在臺階上,銀色的月光籠罩著她,讓她看上去與昨天上午趴在御花園石山上的那個小女孩有很大的不同。
那時的她充滿稚氣和叛逆,此刻的她卻高雅聖潔。
美麗的眼睛熠熠閃亮,完美的五官挑不出一絲毛病,滿頭青絲披散在肩頭,身上的素色長裙僅用一條白絲帶在腰間系了個結,柔軟的衣料襯托出她美好的身體曲線,讓她具有一種成熟女性的嬌媚。
呃,這是小孩兒嗎?他急促地移開視線,望回她的臉,那裏同樣讓他困惑。
“你幾歲?”他問她,在記憶裏她的眉毛沒有這麼黑,眼睛沒有這麼亮,而她的嘴,應該也沒有這麼紅豔豐潤。
“十五。”她回答後強調。“不要以為只有你不想要我,我也不想嫁給你!”
“真的嗎?”他輕聲問,覺得她很有趣。從她的語氣裏,他知道自己的拒婚傷了她的自尊心,因此她要以不嫁給他作為報復。那麼,如果他願意娶她呢?
“是真的。”她咬著紅唇回答,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心神不寧。
宇文泰樂了,此時此刻,他對皇帝輕率的指婚似乎不再那麼反感和排斥。他拋給她一個溫暖迷人的笑容,適度地提醒她。“可那是皇上的聖諭。”
“我知道。”她細緻的眉頭皺起。“如果皇兄堅持,你會怎麼做?”
月光下,一對明亮的眸子深深地凝望著她。當她的心開始不規則地跳動時,她看到他的嘴角揚起,臉上漾開迷人的笑靨。
“謹遵皇命,小公主。”
音落,他已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夜色中。
“‘謹遵皇命’?這是什麼意思?”看著空寂的庭院,靜寧暗自思忖著,隨即眉頭一揚。那不就是按照皇兄說的做嗎?那麼說,他是想娶我的?
她的心一緊,再一松。我要嫁給他?她看著天邊的月亮傻傻地問。不會的,他是說著玩的,因為他一開始就明確告訴過皇兄,他不想娶她。
是的,他最後那句話是逗她玩的,而且皇兄也是信口說的,她沒必要當真。
就是,我可不想嫁人!她對自己說,如果不是今天偷聽到皇兄與他的密談,她腦子裏根本就沒出現過嫁人的問題,因此如果黑泰──哦,現在她知道了,他的大名叫宇文泰,而且他不是一個小士兵,而是將軍!
如果他只是說來逗她玩的話,她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可當她回到寢宮,脫衣上床時,又對他不想要她而感到鬱悶,特別是想起在屏風後聽到哥哥將她許配給他時,他竟當即拒絕,她不由得感到很不甘。
“哼,這個自大、愛發號施令的男人!”她委屈地想,難道自己真的那麼不討人喜歡嗎?昨天在御花園得到他幫助後,虧她還對他很有好感,可現在,她才不想再理他呢!
如此想過後,她很快就被睡意帶走,忘記了那個惱人的男人和可笑的婚約。
當然,忘記這個突如其來的婚約的人,不僅僅是美麗的小公主……
不過,元修沒有食言。他授賀拔岳為大都督,統領雍、華等二十州軍事行政的聖諭,與賜宇文泰婚娶靜甯公主的詔書,兩個月後被快騎送達關西大行台府。
隨即,賀拔岳按照宇文泰的建議,以飼養軍馬為名,集中兵力於平涼,撫慰流民,結好異族,廣施良政,並漸漸得到各州刺史的認可,先後收編了各州兵馬。
隨後,他又委派宇文泰前往邊塞要地夏州擔任刺史,以扼關隴咽喉。
在這一連串的行動中,宇文泰將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安撫邊民,平定騷亂和協助賀拔嶽整軍擴編之舉上,那紙賜婚詔書被束之高閣。
而元修也忘記了一紙婚書後該有的納娶婚典,他因皇位而終日憂心忡忡。
高歡對皇帝授權賀拔嶽的舉動從一開始就很反對,但元修有非常好的理由:柔然等族蠢蠢欲動,授其大權實為固守北方,如此才能保京畿平安。
另外,對將公主許配給宇文泰的解釋也十分實際:年輕有為的宇文將軍戰功顯赫,對朝廷忠心耿耿,至今尚未娶親。以公主下嫁,正是對有功之臣的獎勵。
因此,高歡無權干涉,但私底下,他卻另有一番安排……
到了第二年末,除靈州刺史曹泥依附高歡外,關隴各州都聽命于賀拔嶽。
賀拔岳決心來年開春攻打曹泥,但宇文泰反對,認為曹泥雖依附高歡,但靈州不過是孤城一座,不足為慮,侯莫陳悅反覆多變,勢力更強,現在正是對付他的時候。可是賀拔嶽沒有接受他的建議,反而聯合侯莫陳悅攻打曹泥。殊不知,侯莫陳悅早已得到高歡指示,在行軍途中安排殺手,設計殺死了賀拔嶽……
春風吹過原野,山花迎風怒放。由夏州通往平涼的大道上,一隊快馬風馳電掣般地奔來,“噠噠”的馬蹄聲震碎了邊塞的寧靜。
身穿鎧甲,外披錦緞斗篷的宇文泰策馬狂奔,他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前方,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裏,似乎從未經歷過這樣寒冷的春天。
從接到賀拔嶽死亡的消息起,這樣的寒意就穿透了他的身軀。
當清晨看到氣竭力衰的信使出現在訓練場上時,他就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視為恩師益友的賀拔嶽死了,被陰險小人設計謀害了!
如今,他已被眾將推舉為繼任者,執掌帥旗,以穩定軍心。
此刻他正在趕往平涼的路上,而他的心沉重得仿佛被巨大而冰冷的鐵石鎮住,充滿了內疚、傷心和憤怒。他發誓,一定要報仇!
如果他當初能更堅持自己的主張,勸阻行台大人的話,大人也不會被奸邪小人謀害!為此,他深感內疚。他雖對侯莫陳悅早有戒心,卻沒想到那賊人竟敢以卑劣手段騙行台大人入帳,讓預先埋伏的刺客殺死他。想到這點,他怒火填膺。
“大人,前面有隊官兵擋道。”他的隨從兼護衛隊長巫蒙大聲對他說。
他凝神,注意到前方有支數百人的軍隊,當看到帥旗上巨大的“侯”字時,心裏發出一聲冷笑:哼,高歡的動作可真快!
雙方在相距不過丈余處停馬,對方高坐馬首的正是高歡舊交,身材短小,形象兇狠的侯景。侯景當初同樣是葛榮部下,因此宇文泰早就認識他,深知其為人狡詐殘暴。此刻見他橫擋道上,自然十分不滿。“本將正在趕路,狗子為何擋道?”
侯景聽到他以輕蔑的語氣直呼他的小名,不由得惱怒,但礙于對方兵強馬壯,也不敢橫來,便不屑的回道:“賀拔嶽已死,我乃大宰相派往平涼招撫賀拔部的驍勇將軍,宇文將軍不過是夏州刺史,你我何不各退一步,讓出道來各走半邊?”
宇文泰將身上的斗篷角憤然一甩,厲聲道:“狗子孤陋寡聞,本將不僅是夏州刺史,更是皇上親授的武衛將軍、關西大行台左丞,領府司馬,光祿大夫。賀拔嶽亡,我宇文泰在,你想怎麼樣?”
見他發怒,侯景見風使舵。“不想怎麼樣,我不過是受大宰相之命。”
宇文泰雙手合抱向天一擎。“大宰相與本將同為吾皇臣子,當共扶王室,建大義於海內,奉戴皇上,精忠報國,怎可以大宰相之令淩駕於皇命之上?如此悖逆之言,人當可誅,若不速離,莫怪我劍下無情!”
見他義正詞嚴,威風凜然,侯景知道自己失言落了把柄,於是不敢多說,讓開道,看著宇文泰一行躍馬揚鞭,往平涼飛馳而去。
***
炎炎夏日,芳草萋萋。
元靜寧獨坐深草中把玩著一束剛摘來的花,而她的思緒卻在千里之外的關隴。
如果說十五歲那年,因為一個有著迷人笑靨的男子忽然闖入,令她情竇初開的話,那麼十七歲的她已是少女懷春的年紀。
整整兩年又三個月了,自書齋一別後,她再沒見過宇文泰。
最初幾個月,她確實把婚約和那個短暫邂逅的男人給忘了,只在偶爾走過御花園那座石山時,心頭會浮現他的身影和他輕快的笑聲,但也僅是浮光掠影。直到皇兄告訴她,賜婚詔書已送去關西大行台府,並且宇文泰已經收下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討厭嫁給他,反而還有一種期待。
期待什麼,她並不清楚,只是一想到他面對那紙聖諭,果真做到“謹遵皇命”時,就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迫於皇威而不得不接受婚約呢?還是像她現在一樣,也帶著幾分雀躍的心情欣然接受的?
謹遵皇命,小公主──每次想起這句話,他那夜在庭院裏的笑容就清晰地出現在眼前,讓她忍不住悸動,忍不住想笑,忍不住回想與他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而所有回憶,包括在黑暗的書齋中他粗魯訓斥她的一幕,總能帶給她快樂。
也就是從那夜起,她經常想起他與皇兄密談的事情,不由得關注起朝廷大事,特別是關隴戰事。她曾向皇兄打聽,也常參與皇兄與親信們的交談,因對天下大事瞭解多了,她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看法和主張。
元修知道妹妹不是個平庸女人,也很信任她,加上自從她關心朝廷大事後,對他荒唐的私生活干涉得少了,於是他樂得如此,也不時跟她談談時政或朝臣。
也因為這樣,她清楚皇兄早已對做傀儡皇帝感到厭煩,尤其在賀拔嶽死後,他想倚重宇文泰來牽制高歡,因此授宇文泰關西大都督之職,統領關隴各州。
如今,宇文泰已經消滅了侯莫陳悅和曹泥兩大強敵,雄踞長安。可是他好像忘記了他們的婚約,就連皇兄似乎也忘了他親自賜予的這門婚事。那麼,她是否也該忘記呢?在寂靜的花園裏,她黯然地想。
身後有腳步聲,她回頭,看到堂姊明月正帶著宮女面色不悅地向她走來。
“靜甯,皇兄怎麼還不回來?你不覺得他這次打獵的時間太久了嗎?”明月站在她面前,習慣性地緊捏著裙擺,那是她正在鬧脾氣的徵兆。
靜寧看著她陰鬱的雙眼、不佳的臉色,安撫道:“其實也沒多久。”
“都十天了,還不久?”明月在侍女鋪放于草地上的繡花墊上坐下,揮手讓侍女離開,生氣地瞪著靜寧,好像元修外出遲遲未歸全是她的過錯似的。
看到兩個侍女戰戰兢兢地退到花園外,靜寧擰起了眉頭。每次堂姊心情不好,身邊的人都得受罪。
她們堂姊妹雖然個性不同,但一直很親近,尤其在明月失去父母,久居平陽王府後,她們更加形影不離,直到元修與明月有了不倫之情,堂姊妹之間才開始齟齬不斷。此刻見她又在為皇兄的事大發脾氣,並遷怒於人,靜寧很不以為然。“十天半個月算什麼?皇兄是一國之君,怎可整日守在後宮?”
“為何不可?主持朝政有大宰相,辦事有大臣,打仗有將軍,何須皇兄親勞?以前不也是這樣的嗎?”明月同樣皺起了眉頭。
對她無知的言論靜寧無法保持耐心,直言道:“皇兄是天子,天下事自當親力親為,怎可仰賴臣子?我倒希望他能遠離你,那樣起碼能保住點帝王尊嚴。”
元明月知道她又在暗責自己與皇兄“淫亂宮廷”的事,立刻臉色一變,刻薄地說:“靜寧,我早知道你嫉妒我,我同情你年過十七還未嘗男女情愛,所以就算你說什麼我也不會計較。”
“嫉妒你?我為何要嫉妒你?”靜寧被她過分的言詞激得滿臉漲紅,更為她不知羞恥,將與皇兄的亂倫行為說得理直氣壯而生氣。
明月輕扯裙裾,擺出元修最喜歡的柔媚神態輕蔑地說:“你就是嫉妒我,因為皇兄說我比你漂亮、比你溫柔。男人都喜歡溫柔女子,可是看看你,渾身上下沒有一根溫柔的骨頭,哪個男人敢要你?皇兄為你許婚,是人家宇文將軍不要你,那又不是我的錯,你不能自己得不到也不許別人得到。”
她的話直擊靜寧的要害,她的臉色轉為蒼白,但仍不服氣地反駁。“你胡說!我是在可憐你,你知不知道?皇兄違背倫常將你留在寢宮,名義上封你為公主,實則待你如妃嬪,皇后和其他後宮早已不滿,如此下去,你定害死自己!再說──”她喘了口氣。“宇文泰並非不要我,我相信等他有空時,一定會來娶我!”
“你吹牛!”明月多年來一直受到元修的寵愛,養成驕縱自私的毛病,加上靜寧總是阻撓她與元修的關係,因此報復般地譏笑道:“他要是願意娶你,為什麼婚書都寄出兩年多了,卻連個回應都沒有?”
“我沒吹牛!那是因為……”靜寧生氣地瞪著她,卻一時想不出要如何解釋。
“那是因為我在打仗!”
花叢邊的樹木後有個男人大聲地代替她回答了。
靜甯和明月同時轉身,看到一個黝黑高大的男人正大步走來。
一開始,靜寧並沒認出他是誰,而他走到她們面前時,似乎也有點遲疑。
他謹慎的目光在地上坐著的兩個美女之間徘徊,最後停在了靜寧臉上,唇角一揚,露出靜寧熟悉的迷人笑容。
“黑泰?!”她驚訝地手捂雙唇,以為是在做夢。“是你嗎?”
宇文泰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她,將她一把拉了起來,笑道:“感謝老天,你沒有忘記我。小公主長大了,差點兒讓我認不出來啦!”
說完,他轉向嘴巴驚得合不攏的明月,笑容一收。“你說錯了。我要她,如果不是為了朝廷大事,我早就娶走她了。”
“可是,我以為……”明月呐呐地不知該說什麼。她從未見過宇文泰,想不到他是這麼一個英俊魁偉的大男人。
宇文泰打斷她。“不管你以為什麼,都不重要。現在,請速隨楊大人回去收拾行裝,我們得儘快啟程。”
說完他拉著靜寧往他印象中的庭院走去。
對他粗魯的動作,靜寧並沒有感到不悅,也沒有反抗,因為她完全被他的突然出現弄糊塗了。除了盯著他看,她不知該做什麼。他比以前更黑,也更魁偉,但他的笑容一點都沒變,還是像她記憶裏那樣溫柔動人。
明月木然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侍女扶起她,才驚訝地問跟隨宇文泰同來的楊寬。“楊大人,那個男人真是宇文泰嗎?”
“正是他。”楊寬回答,以手引路。“平原公主請快收拾,時間不多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我得收拾行李?”
幾乎在同一時間,靜甯公主和平原公主發出了同樣的質疑。
不同的是,靜寧的質問對像是宇文泰,明月質問的是楊寬。
楊寬的回答非常簡單。“皇上在等你。”
僅此一句,明月再無疑慮,開心地指揮她的侍女收拾衣物細軟。
而當她和其他妃嬪在宮女太監們的幫助下,登上宮門外的馬車時,含章殿內的靜寧還在與宇文泰糾纏不清。
“你得告訴我到底我皇兄發生了什麼事,否則我絕不離開!”
當宇文泰帶她回到寢殿,靜寧一直固執地要求,可他好像沒聽見,要侍女收拾她的日常物品,自己則帶她進了一間空屋,反身將門關上,手臂略微用力,她腳跟一旋,站在了他的正面,而他則托起她的下頦,眯著眼睛盯著她看。
“你幹嘛?轉得我頭暈。”她不滿地抱怨,看到他專注的目光時,她的臉像被火燒了似的。她縮回下巴,低聲說:“幹嘛那樣看我?我的臉有什麼好看的?”
“有,有好多。”他的手輕輕劃過她的臉。“你有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睛和好看的鼻子,還有好看的嘴……”
他的指尖輕如羽翼地碰觸著她的五官,靜寧覺得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肌膚變得異常敏感,被他碰到的地方又癢又刺痛,身體還竄起一種說不上來的興奮感,那感覺實在太美妙,太怪誕了,她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想躲開他的碰觸。
“噢,黑泰,你到底在幹什麼?”
她笑靨盈盈,眸光閃閃,宇文泰恍若被定在了原地,心臟停止了跳動。他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臉,雙眼閃動著奇光注視著她。
這個美麗的女人真是兩年前,他在石山上拯救的那個放紙鳶的小女孩嗎?身高沒什麼改變,眉眼還是那樣秀麗,可是體態比過去豐盈,神態也更成熟。
“你果真長大了!”他欣喜地看著她,陶醉在她悅耳動聽的笑聲裏,迷失在她細膩的肌膚所帶給他的悸動中。
“當然,我已經滿十七歲了。”她自豪地宣佈,因他火熱的目光而雙頰飛紅。
門外傳來說話聲,他們同時向後退開,彌漫在兩人之間的異樣感覺頓時散去。
宇文泰打開門,門前站著幾個士兵,宮女也收拾好了東西。他指指包袱,對士兵說:“把它們放到車上,準備啟程。”
士兵們提起包袱離去後,他才轉過身對紅暈未褪的靜寧說:“你快看看還有什麼東西要帶走,我想你大概沒有機會再回到這裏來了。”
這話提醒了靜寧,她想起他帶她來到這裏的理由,立刻笑容一斂,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為何會出現在這兒?我皇兄出了什麼事?”
“皇上沒事,只是他不願再回來。”從乍見她的驚喜中清醒,他迅速看了看四周。“我是來帶你們離開的。”
“為什麼要離開?不,不要敷衍我,告訴我實情!”看到他臉上那種淡漠的神態,靜寧立刻阻止他。“我不是小孩,我知道皇兄與大宰相的關係最近有點緊張,可是他為何突然不回來了呢?”
見她態度堅決,宇文泰只好簡單地告訴她。“沒錯,他們決裂了,皇上已調動河南各州的五萬餘兵馬,假稱要御駕親征南朝梁國,實為攻打晉陽宰相府。而高歡獲悉後立刻表示要出兵支援皇上,此刻已率二十萬大軍往洛陽而來。”
靜寧大吃一驚。“他不可能是來幫助皇兄。”
宇文泰贊許地看她一眼。“是的,你很有頭腦。他不是來幫助皇上,而是要對皇上宣戰。見他來勢洶洶,皇上派楊大人趕去見我,指示欲從洛陽遷都長安。”
“因此讓你親自來護送我們這群女人西遷?”她驚訝地問。
“沒錯。”他輕描淡寫地補充,暫時不想告訴她他此番前來的真正原因。“當然,除了女人還有皇宮其他重要的東西。”
“可是,皇兄不該如此草率地與大宰相撕破臉。”靜寧憂慮地說:“如此倉皇西奔,丟棄皇宮,不像深思熟慮後的行為,有損皇家威嚴!”
宇文泰震驚地看著她,難以置信一個久居深宮的小女人對朝政能有如此見地,而且還說出了他的看法。當聽到楊寬告知他這事時,他真想給那個做事莽撞又懦弱無能的皇帝一記重拳。不過現在,他不想再增添她的煩惱。
“有些事沒人能改變。”他平靜地說,暗指皇帝的個性。“我們快走吧!”
靜寧克制著心頭的震驚,麻木地跟隨他出了門,登上等待著她的馬車。
元明月與皇后妃嬪、太監宮女們早已在車上,楊寬和近千人的護衛隊均準備妥當。一走入軍隊中,宇文泰臉上不再有任何笑容,他威嚴地上馬,發佈號令,靜甯在車內注視著他作為大將軍的另一種風采。
車輪轆轆,戰馬躂躂,這支護衛著皇室馬車的隊伍,在一列寫著「泰”字帥旗的指引下,浩浩蕩蕩地出了洛陽,往西而去。
車速不慢,左右護衛的馬蹄揚起塵土,貼身侍女香兒想將窗簾拉下阻隔風沙,可靜寧不願意,她喜歡看到宇文泰在馬上的雄姿。“別拉下,我要看外面。”
香兒笑道:“這麼多的人,公主能看出誰是宇文大人嗎?”
靜寧紅著臉否認。“誰在看他?”
香兒知道公主說謊,但也不點破,笑道:“公主是該把大人看仔細才對,這次前去,進門就拜堂,公主不認准駙馬哪成?”
“誰告訴你我們進門就拜堂的?”靜寧好奇地問。
“楊大人說的。他說皇上已經下詔封宇文將軍為關西大行台,兼尚書左仆射,還賜他即刻與公主完婚,他這是來迎親的呢!”
“何時下的詔?”靜寧大驚,剛才跟宇文泰在一起,他什麼都沒告訴她。
“聽說是昨天。”
昨天?想到皇兄目前的危機,她心一沉,一定是危機關頭,皇兄想起了這門被遺忘的婚約,於是授官賜婚,這才是宇文泰不得不親自前來的原因。
她深知皇兄對所有握有兵權的人都無法完全信任,對宇文泰亦然。現在,宇文泰成了平衡朝廷兩大勢力的重要一方,皇兄必須籠絡他、倚靠他。
因此,在此時下詔要他們“即刻完婚”,完全是為了皇兄的需要。
想到自己成了皇兄鞏固皇權的工具,她心頭生出一股寒氣。
那麼宇文泰呢?她往車旁賓士的隊伍看去,毫無意外地看到了宇文泰矯健的身影。對他來說自己又算什麼呢?如果不是“遵皇命”,他今天會來嗎?他還記得她嗎?在花園乍相見時,他似乎並不記得她了。
放下窗簾,先前與他重逢時的喜悅消失殆盡,她對窗外的景色也沒了興趣。
車隊一直在不知疲倦地趕路,直到太陽落山、月亮升起,隊伍終於在一處平坦的山谷口停住。
門一開,銀白的月光灑滿車內,宇文泰矗立在車前,當看到靜寧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他時,他冷峻的臉上出現了笑容,對她伸出手。“來吧,下車休息。”
靜寧身不由己地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所有愁緒都融化在他的笑容裏。
可是他沒有拉著她的手扶她下車,而是將她拉入懷裏,抱她落地。
她只覺得頭暈目眩,尚未站穩,就急著想推開他。
“我有沒有弄錯,勇敢的小公主是在害怕我嗎?”頭頂響起他打趣的聲音,他的雙手依然在她腰上。靜寧的臉不由得又燙了起來。幸好山石樹木擋住月光,沒人看得清她的紅臉龐。
“誰怕你?我只是不想讓人看笑話。”她再次扭動身子想掙脫他的掌握。
這次他沒再堅持,放開她。“好吧,小公主,好好歇息,晚膳會有人送來。”說完,他轉身要走。
“等等。”她喊住他,想起心裏憋了很久的問題,可是當他回頭看著她時,她又沒有勇氣問出口,怕那答案是肯定的。
宇文泰俯身看她,看到她美麗的小臉滿是憂慮,大大的黑眸充滿猶豫時,不由得一驚。路上發生了什麼?“怎麼了?莫非你真的在害怕我?”他溫柔地問。
靜寧搖頭否認,鼓足勇氣問:“你是因為皇兄才來的嗎?”
宇文泰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月光在他深邃的眼眸裏閃爍,深深吸引著她。她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回答。仿佛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她終於聽到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不,我是因為你才來的。”
靜甯緩緩舒了口氣,緊繃的雙肩隨之放鬆,而這細小的動作全然落在了宇文泰精明的眼中。他握起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更加輕柔地說:“是我的錯,我早該把你娶走的。不過,我會糾正它。”
聽到這句自信又熟悉的話,靜寧想起兩年前在御花園石山上,他救她時也說過類似的話,不由得嘴角一揚,露出笑容,期待地想:也許他早先回答明月的話是真的!他要我,只是因為忙於打仗才沒時間來娶我。
“這就對了,你不該有煩惱。”他放開她,深深看她一眼後離開了。
直到他魁偉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靜寧才回頭打量起四周,發現自己身後已經有頂小巧的帳篷,香兒正忙出忙進地收拾著,而峽谷中也有許多帳篷。
“呵,沒想到他真的想要你呢!”元明月的聲音從附近的帳篷前傳來,靜寧定睛一看,見堂姊正坐在樹下看著她。月光透過枝葉灑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只蜷縮在草叢裏的花斑兔。
她朝那兒走去,雖然堂姊驕縱任性,但仍是她的親人。
夜深了,侍女早已呼呼大睡,可靜寧仍瞪著帳篷頂了無睡意,並不是簡陋的床鋪讓她難以入睡,而是有太多的心事困擾著她。其中不僅因為皇兄的輕率躁進,還因為他,那個明確無誤地告訴她將要娶她,卻總讓她有若即若離之感的男人。
他身上似乎有股奇特的力量深深地吸引著她,可是她猜不透他。他的一切似乎都包裹得緊緊的,雖然他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風般令人感到溫暖和舒適,但他的目光像謎一樣,深不可測。就算她單純無知得不懂得該如何瞭解男人,也知道光憑他願意娶她,或者她對他印象不錯的理由就嫁給他,是在拿自己的一生做賭注。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瞭解他的心呢?
第二天啟程前,靜寧提出要騎馬,但被宇文泰一口回絕,認為將她暴露在陽光下並不合適也不安全,於是她悶悶不樂地縮在搖晃的車裏咒駡他的專橫。
午後,隊伍到達黃河邊,由於馬車需要靠渡船一輛輛地送到對岸,因此當最後渡河的靜寧登上馬車時,夕陽已染紅天地。
香兒正準備上車,一個聲音喊住她。“你等一下再上去。”
聽到宇文泰醇厚的嗓音,車內的靜寧一愣,而看到他進到車廂來時,更是大吃一驚。“你怎麼上來了?”
“我有事要對你說。”他對她微笑,順手關上了身後的門。
他的笑容對她總能產生很大的影響力,此刻,她心跳加快。而當他坐下,膝蓋頂著她的時,她被碰到的地方像被火烙著似的。她納悶:跟香兒坐在一起時,這車內顯得很寬敞,為何換成他,車子就猛地變小了呢?
“你還為早晨我不讓你騎馬而生氣嗎?”他傾身向前,雙肘撐著膝蓋望著她。
“沒有。”她搖搖頭,不解他笑容裏的那抹憂慮。
“真的?”他專注的眼神吞噬著她。
看著黑眸中的自己,她點頭,又搖頭。
他咧嘴,微笑變成大大的笑容。“你那是什麼意思?”
靜寧回過神來。“哦,我的意思是,我不生氣,真的。”
“那就好。”一抹憂慮消失,他的雙眸充滿了快樂。
他在乎我!不想讓我生氣!發現這點,靜寧壓抑的心情忽然輕鬆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0:40
第三章
她的情緒必定表現在她的臉上,因為,儘管她什麼都沒說,他握起了她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合攏在自己的雙掌中,解釋道:“過河前,我們與高歡遭遇的可能性很大,我不得不小心,不讓你騎馬也是為了保護你,你知道嗎?”
“現在知道了。”靜寧慧黠地回答,暗中指責他那時的霸道行為。
“你就是不想讓我好過點,對嗎?”宇文泰笑著將她的手舉到唇邊親了一下,這是個非常自然流暢的動作,可是卻令兩人仿佛遭到電擊似的,靜寧雙眼大張,滿臉通紅,他的身軀則是僵住。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手背,看著他剛剛親吻過的地方,再回到她臉上,最後定在她的紅唇上,但隨即又轉開了。
“你親我?”心臟狂跳間,靜寧聽見自己在問。
“是的,我親你。”他再次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而他的眼睛在燃燒。
“只有對喜歡的人,才能這樣做。”她再次在急促的喘息中聽到自己的聲音,並且很想用力踢自己一腳,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
他笑了,表情扭曲、目光更加熾熱。“我喜歡你,早就想這樣做……”
一眨眼,靜寧已經被拉到他的腿上,緊緊靠在他懷裏,而他的唇像羽毛般輕輕拂過她的,靜寧的身軀立刻燃燒起來。
當他的嘴再次回到她的唇邊喃喃低語時,她本能的挺起身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粗糙的臉上。
喔,被他親吻和擁抱的感覺真好,她不想結束它!
對她這個真情擁抱,宇文泰欣喜若狂,他緊抱著她,面頰貼著她,心裏充滿了快樂的激情。
他轉過臉,用嘴繼續摩挲著她柔嫩的面頰,耳垂和脖頸。
他在她面頰上的觸感是靜甯所曾經歷過的最美好的感覺。
她合上了眼睛,任由感覺帶著她漫遊於她不曾體驗過的情愛旅程。
當她偏過頭,偎向他溫暖柔軟的嘴時,他張開雙唇攫住了她。靜寧顫抖地低喊出聲,卻也更用力地抱緊他,回應著他的吻。
他的唇溫柔地分開她的,由慢而快地施壓,饑渴地暢飲著屬於他的一切。
靜寧的意識模糊,除了急切的接納他、汲取他所給予的一切,並付出自己的熱情外,她不能思考。她把自己更加緊密地貼向他,盡可能地攀緊他。
可是突然間,他的唇後撤,離開了她。
靜寧抓住他,試圖讓他回來,可他喘息道:“我不是為這個上來的。”
“呃,對不起,我真丟人!”他的一句話打破了困住靜甯心智的情網,想到自己不知羞地親他、攀著他,她驚呼出聲,滿臉通紅地縮回手,想跳離他的腿,但被他緊緊摟住。
“不要那樣想!”他再次親吻她,在她耳邊說:“明天,明天到了長安,我們可以繼續,那時沒有顧慮、沒有危機……”
“不要說了!不要!”靜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她心慌意亂地想離開他。
“停止!”他嚴厲地喊,試著要她安靜。“聽我說!”
靜寧僵住,可是因為過於羞愧和慌亂,她的眼裏盈滿淚水。
“不要哭,我不是真的想吼你。”他笨拙地為她抹去淚水。
“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靜甯用雙手蒙在臉上。
宇文泰將她攬進懷裏,輕聲說:“你要相信我,我們做的事很美好,如果不是時間地點不對,我絕對不會放開你。下次,我會證明給你看。”
他溫柔的聲音和親密的擁抱,安撫了靜寧羞愧的心,她為自己剛才的歇斯底里感到不好意思。但還是低聲問:“那你上來找我是要說什麼嗎?”
“對,我要告訴你,今夜我會離開,見不到我時,不要驚慌,楊大人和其他將軍會保護你們平安到達長安。”
“你要去哪里?”一聽到他要離開,靜寧神色一緊:難道他又要扔下自己了?
仿佛能透視她的心,宇文泰笑道:“我永遠不會再扔下你不管,放心吧,明天你到達長安時,我會在那裏迎接你。”
“真的嗎?”
宇文泰抱起她,將她放置在對面她原先坐的座位上。“當然是真的,我發誓,我永遠不會再扔下我的小公主。”
靜寧看著他拉開車門,然後在他跳下車前的最後一瞬間,宇文泰在她嘴上留下一個烙印似的吻,讓她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仍難以平靜。
那夜,雖然營地裏不再有宇文泰,但她睡了一個好覺,因為他在夢中陪著她。
過了黃河就是宇文泰的轄區,遭遇高歡軍隊堵截的可能性大大減小,因此這隊西遷人馬不再拚命趕路,行程比前兩天從容了許多。
晌午過後,正在車上打盹兒的靜甯忽然醒來,因為車停了。
她掀開窗簾,見車外是處整潔的庭院。“香兒,是不是到長安了?”
車外傳來楊寬的聲音。“長安距此尚有二十裏,請靜甯公主下車歇息片刻。”
在香兒打開車門放好下車凳後,靜寧拉著裙擺下了車。
車前已有一群穿著不俗的男女在等候,其中還有她的族親,幾個元姓王爺。
見到她,領頭一個長髯美須的中年人立刻對她一俯身,恭敬地說:“關西行台侍郎馮景,今奉關西大行台宇文大人之命,特於家宅內迎候公主芳駕。”
旋又轉身,指著身邊女子和其他人逐一介紹。“此乃拙荊馮王氏,這位是雍州刺史汪涼及夫人,這位夏州刺史于謹,這位是大行台府領事兼護衛隊長巫蒙……”
長長的介紹累贅又繁瑣,靜寧耐著性子站在那裏,心卻四處遊蕩。她很好奇為何只有她在這裏和這些官場大人應酬,明月和其他人呢?
她很想問,可是礙于對方的慎重其事和楊寬的畢恭畢敬,她只好忍耐著。
除了注意到馮大人的夫人十分溫順美麗,她的堂兄們依舊健康外,對其他人她沒怎麼留意,不過當介紹到巫蒙時,她被他與眾不同的表情吸引了。
其他人都低眉順目,對她恭敬有禮,但這個年紀與宇文泰差不多的男人卻瞪著雙眼盯著她,好像想從她身上挑出什麼毛病來似的。
面對這樣的目光,靜甯自然不肯示弱,立刻大眼一張,瞪了回去,用犀利的眼神做無聲的警告:敢惹我?你試試看!
然而那男子不僅沒有閃避她兇狠的目光,還對她露出贊許的微笑。
靜寧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他很怪異。可是忽然,有道銳利的寒芒自左前方射來,她轉頭望去,霎時僵住,忘了那個怪異的男人。
在長廊門邊,站著一個身材高頎、美豔妖冶的女人。她的年紀應該比明月大幾歲,身上穿了一套紫色銀邊的短褂長裙,髮髻上插滿鮮花,短窄的衣裙緊裹著她豐滿的身軀,露出來的部分在陽光下閃著魅惑人心的光彩。而她的眼睛,那是最讓靜寧震驚的部分:一雙充滿仇恨和邪氣的眼睛!
她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女人,她的恨意從何而來?尤其當她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時,對方傳遞給她帶著警告和威脅的訊息讓她迷惑不解。
她在向我挑戰?當對方冷酷又張狂地對她高昂起下巴時,靜寧驚訝地想:這個女人是不是認錯人了,不然她想幹什麼?
而這時,馮大人的介紹終於結束,她將目光轉向庭院,堅決把那個女人逐出腦海,反正她們不會再碰面,她不需要怕她!
“靜甯公主,此地是否有何不妥?”因見她站在院內久久不動,也不說話,身為主人的馮景有幾分擔心,連忙問她。
“不,恰恰相反。”靜寧指指長廊盡頭立于江邊的豪宅,讚歎道:“這裏就像人間天堂,不僅花香水澄長廊美,而且連風也這麼涼爽!”
“多謝公主美言。”馮景聞言似乎放了心。
靜寧轉身看看身後的楊寬,再看看護送她來的幾位宇文泰的屬下,終於問出心裏的問題。“可是,為何只有我獨自前來貴宅停留,其他人呢?”
各位大人都笑了起來,馮景摸著鬍鬚道:“因為今日成親的只有公主,其他人自然就不在這裏停留了。”
靜寧大驚。“成親?”
楊寬原以為宇文泰已經告訴過她,此刻見狀急忙說:“公主忘記了,皇上賜公主為宇文大人妻已經兩年有餘,如今是舉行大婚之喜的日子啦!”
“大婚?在這裏?那他呢?”靜寧四處張望,她的腦袋“嗡嗡”地響,腳也仿佛踩在浮雲上。原來離開洛陽時,香兒說她“進門就拜堂”的話並不是瞎說,而昨夜宇文泰會匆匆離開,一定也與今天的婚禮有關。
“宇文大人在長安等著迎親,我們來這裏是準備護送公主過門。”回答的人是她的堂兄廣陵王元欣,他身邊是另一位堂兄南陽王元寶炬。
隨後,她被夫人們及她們帶來的侍女丫鬟們簇擁著走過長廊,進了門,開始沐浴、熏香、更衣、梳妝……為晚上的婚禮打扮。
如果在進來前,她就知道她們要對她做什麼的話,她發誓絕對不跟她們進來!兩個時辰後,靜寧身心俱疲地想。此刻,她最想要的是獨自安靜一會兒,可是,她卻不得不用最大的毅力保持平靜,面帶微笑,任人擺佈。
女人們熱情地讚美著她動人的身軀、嬌嫩的肌膚、美麗的容貌和柔亮的頭髮,甚至連她的小腳趾頭都被讚美,但她一點兒都不高興。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面前寬衣解帶讓她覺得非常難堪,而她的身體因為想到即將到來的夜晚也越來越緊繃,憂慮漸漸地壓上心頭,強烈的不安讓她變得脆弱。
她努力漠視伸向她的手,努力回想昨天當他親吻她時的美好感覺,想著他對她說的那些綿綿情話。
可是,那些從昨天到今天一直讓她感到溫暖和甜蜜的感覺都消失了,她所能感覺到的只有孤獨和惶恐不安。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時,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她。
看清是她的侍女,她不由得可憐兮兮地向她求救。“香兒,我好害怕……”
“別怕,握住這個。”香兒把一件東西塞進她手裏。
“什麼?”她展開手一看,是一個由兩塊晶瑩的寶玉串成的配飾,其中一塊是一對飛鳥,另外一塊則只在玉面雕刻了一些精緻的線條。“哪兒來的?”
“宇文大人讓人送來的,說讓你握著,別放手。”
握著,別放手!
說來也神奇,握著這個玉佩,她真的不再感到害怕,不再感到孤單。
溫潤的玉貼著她的手心,她仿佛看到他的笑容,聽到他的聲音這麼說:來吧,小公主,我正在等你!
帶著一抹微笑,她伸展雙臂讓人套上喜服。
***
傍晚,長安城外的建章宮張燈結綵,華車川流不息,人馬絡繹不絕,威嚴的大行台府今日添了喜慶之色。
當傳訊官手持紅色彩旗飛馳而來時,大家都知道新娘子到了。
頓時,鼓號齊鳴,鑼鈸同響。
宇文泰佇立在鳳閣門前等待著,當看到描金繪彩的喜車出現時,他手心竟出了一堆汗,害他不得不在衣服上蹭了蹭手。
終於,車停人定,鑼鼓安靜,他們看到了彼此。
不僅觀禮的人們被這對金童玉女吸引,就連他們雙方也為對方的美所震撼。
卸去一身戎裝的宇文泰,今天頭戴玉冕,身穿玄端,一身按漢周禮法縫製的正式婚禮服飾──爵弁玄端裝,讓他除英俊威武、卓爾不群外,又多了些溫文儒雅。
而新娘子一出現,她令人屏息的美麗立刻抓住了所有人,包括新郎的視線。
天生麗質的靜甯公主穿的同樣是按漢周禮法縫製的正式喜服,只見那紅底銀邊的純衣纁袡合身地套在她身上,端莊大方中盡展女子柔美的身體曲線和皇室公主的高貴氣質。
他與她四目對望,時間仿佛凝固,其他人不復存在。
“吉時到──”
司儀官一聲高呼,宇文泰暗赧,立刻大步走向她,對她一揖,伸手請她進門。
靜寧暈乎乎地看著他,強烈的幸福感湧了上來,令她暈眩,不知該怎麼做,她身邊的送親婦立刻捉起她的手放在宇文泰的手中。
兩手交握,一股暖流飛竄進兩人的心窩,他們頓時感覺發自內心的震動。靜寧的目光從他的眼睛滑向他的嘴,立刻知道那是一個錯誤,因為當注視著那裏時,那股澎湃於胸的暖流竄入她的腹部,讓她遺忘了其他的一切,只想要他像昨天那樣抱她、親她,讓她像昨天那樣燃燒。
她明亮的眼睛坦誠地訴說著她的渴望,宇文泰穩穩地牽著她的手,用溫暖的輕捏和微笑提醒她:現在還不行。
她驀然醒悟,雙頰暈紅,垂下頭跟隨著他走進大堂。
大堂正中放置了一張長形桌子,上面有代表豐衣足食的酒肉瓜果,面對大門的牆壁上懸掛著象徵男女雙方信守愛情堅貞不渝的大雁。
代表新郎的兩個伴郎一個捧盆,一個提壺走到靜寧身邊,讓她洗手潔面;代表新娘的兩個伴娘也同樣招呼宇文泰清洗。
因為手裏握著那塊玉佩,靜寧不想放開。伴郎正不知該如何做時,宇文泰握著她的手,替她完成洗手的動作。
隨後伴娘和伴郎又遞上用瓠瓢盛的新酒,讓他們用酒漱口。
“同牢合巹,拜堂──”當表示純潔的洗滌儀式完成後,司儀官再次高喊。
同樣是伴娘伴郎捧著裝了食物的盤子走到她與他身邊。一盤是同一牲畜的肉,一盤是同一棵果樹上的果,她與他得互相喂進對方口中,表示分享彼此的生活。
宇文泰輕鬆的把食物和果子喂進她嘴裏後,望著司儀官,等他下一步的指令,心裏急切地希望儘早結束繁瑣的禮儀,讓他與他美麗的新娘獨處。
靜寧抓著一塊肉尷尬地等著,可他直挺挺地站著,既不面對她也不低下頭,而他太高,她無法喂到他。觀禮的人們發出輕笑,她羞窘地用力扯扯他的衣袖。
他驚訝地轉過頭來看著她。
“彎下身!”她舉舉手。
看到她手中的食物,他驀然醒悟,為自己的粗心啞然失笑。他只想到喂她,卻忘記她也得喂他。而她紅彤彤的面龐十分誘人,於是他不顧周圍人們的笑聲,一把將她抱起,對她張開了嘴。
她把手中的肉塞進他嘴裏,輕聲吼道:“快放我下來!”
他用下巴點點另外一個盤子。“還沒喂完呢!”
在又一波笑聲中,靜寧紅著臉抓起一個果子塞進他嘴裏。
因為這段小插曲,婚禮的氣氛變得更活潑,就連嚴肅的司儀官也笑咧了嘴。
隨後,兩人用司儀官當眾剖開的瓠喝了合巹酒,拜完天公地母,再夫妻互拜。
“洞房解纓,禮成──”
司儀官一聲中氣十足的呐喊宣告了娶妻儀式的順利完成。
當即,絲竹鑼鼓再次響起,新郎新娘入洞房。
靜甯被一群女人拉進房內,還沒喘過氣來,就被她們七手八腳地脫去禮服,放下髮髻,換上輕薄的衣裙,羞澀不安的她,昏昏沉沉中忽然感覺有人正試圖搶走她緊握在手中的玉佩,她本能的抵抗,因此手腕上傳來一陣刺痛。
那人為迫使她放棄玉佩,竟用力掐她,尖銳的指甲劃破了她手腕的皮膚。
她抬頭,看到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不由得身軀一顫,緊握玉佩僵坐床上。
是馮景家的那個女人!雖然此刻她換了一身綠色的絲綢衣裳,但一接觸到她的目光,靜寧就認出了她。
知道自己被對方發現後,那女人並不躲避,反而擺出一副親切的笑臉,藉故替她摘下發簪而湊在她耳邊陰冷地說:“別以為你真能得到他!”
說完,她即退到人群後,但兇狠的目光仍盯著她。
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她怎麼會在這裏?又為什麼要像仇人似的狠命掐我?
靜寧驚駭地想,下意識地拉下衣袖蓋住手腕上的抓痕,並拉住自己的侍女。
因為太吵,香兒沒聽到那女人在靜甯耳邊的低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感覺到公主的不安,於是她保護性地靠近床邊,不讓那些女人再碰觸公主。
外屋內的宇文泰就沒有那麼可憐,因為沒有人敢扒他的衣服、扯他的手。早在清晨,他就下了極嚴格的命令:今夜所有官兵都可盡情吃喝、盡興玩鬧,但得遠離天梁殿!因此,此刻除了貼身護衛兼隊長巫蒙外,他的身邊沒有其他人。
“大人,屬下還沒恭賀你婚姻美滿呢!”巫蒙邊替他脫禮服邊說。
宇文泰笑道:“這次你為我做了很多事,辛苦了。”
“不辛苦,屬下為大人高興,夫人不光漂亮,而且還很風趣。”
宇文泰換上單薄便服,斜著眼睛看他。“你認識靜甯公主?”
“不,不認識。”他笑著把今天在馮景家初見公主,與她打眼仗的經過告訴了他。末了又道:“當初大人說要娶靜甯公主時,我還以為那是大人為了擴充實力,掌握皇族,所以擔心她是個醜八怪,沒想到她美若天仙。於是又擔心她徒有姿容,心腸歹毒。這一點,屬下與大人不是早有共識嗎?有美麗面孔的女人,大多有邪惡的心。不過這次我們錯了,公主的心會和她的外表一樣美,而且是個好鬥士。”
“沒錯,她是個鬥士,所以我警告你,不要招惹她,不然,我第一個不會饒過你。”宇文泰把禮服塞進他手裏。“去吧,今天晚上我不需要你。”
巫蒙抱起衣服,笑著跑了。
宇文泰走進裏屋,立刻感覺到那裏的氣氛有點不對勁,但也沒多想,只對女人們說:“慶典結束,感謝各位幫助夫人更衣,現在,各位離開吧!”
女人們自然不敢耽擱,行禮退去,除了靜寧,還有兩個女人留在屋裏。
宇文泰先對靜寧身邊的香兒說:“你去休息吧,夫人今夜不用你照顧。”
香兒直起身,可是靜寧抓住了她。
宇文泰皺眉:難道她想帶著侍女過洞房之夜?
壓下一股不耐,他轉向綠衣美女。“你也走吧,這裏沒你的事。”
“真的嗎?”那個女人曖昧地笑著,目光不再兇狠,豔紅的嘴唇誘人地噘起,扭動著妖媚的身子靠近他。“黑泰,難道娶了妻,你就不想理我了嗎?”
她瘋了?!一看到她那種輕佻的神態,宇文泰只覺得很無奈。
看到那個女人對她的夫君綻開絕對不純潔的笑容,大膽的目光暗示著某種親密關係時,靜寧恍然明白了剛才她在自己耳邊所說的那句話的涵義。頓時心頭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緊握在手中的玉佩似乎失去了給她安慰的功能,就連被她抓住的香兒也能感覺到她的顫抖。
“珈珞,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快出去!”宇文泰怒視著她。他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靜寧此刻的神情,如果不是尚存的理智提醒他,珈珞就是想激怒他、破壞他的婚事,而他絕不能讓她得逞的話,他很想掐死她!
珈珞臉上掛著楚楚可憐的微笑,以一種親匿又挑逗的眼神看著他。“哎唷,黑泰,我們這麼多年的老交情了,你怎麼能這樣凶我呢?”
宇文泰雙手因為極力克制著想掐死她的衝動而發抖,他的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心裏一千次一萬次地詛咒著這個可惡的女人。
“滾出去!”他一聲仿佛來自地獄的怒吼,將屋內的三個女人都嚇了一跳。
看一眼床上蒼白如雪的新娘,珈珞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她懂得逗弄猛虎得適可而止,便裝出懼怕的樣子,驚叫一聲,跑出了房間。
室內一片死寂,空氣中流動著與不久前拜堂時截然不同的低沉寒氣。
“還有你,香兒──出去!”他沒有動,但他的怒氣充斥於整個房間。
香兒撥開靜寧的手往門口走去,可是靜寧不想被單獨留下面對宇文泰,她隨即又抓住侍女,跳下床跟著她往外跑,卻在門口被宇文泰一把抱住。
“你要去哪里,我的新娘?”他低沉地問。
“大、大人,讓我、走……”她哆嗦著想逃避他的懷抱,此刻他不再是她以為自己認識並喜歡的黑泰,而是一個陌生的、讓她害怕的男人,她得逃離他。
可是他將她抱得很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抓住香兒,好像那是她的救命浮木。
看到宇文泰越來越陰沈的臉和眼裏聚集的可怕怒氣,香兒焦急地說:“大人,請不要怪公主,公主今天累壞了!”接著她拍著靜寧的手安慰道:“公主,不要害怕,不會有事的,我就在外面。”
可是靜寧被嚇呆了,她的耳朵聽不進任何話,她只看到宇文泰的沖天怒氣,看到那個女人惡毒的目光,看到香兒急欲逃開的身影。
宇文泰的心像被鐵矛釘住,他後悔自己沒能克制住脾氣,後悔自己嚇到了她。
懷著懺悔的心情,他溫柔地親親她的額頭,說:“是我不好,我保證再也不大吼大叫。放開香兒,讓她去休息,明天一早她會來陪你。”
靜寧沒有哭出聲,只是流淚,但在宇文泰持續親吻她的額頭,在她耳邊喃喃道歉後,她緊抓著香兒的手鬆開了,香兒滿臉擔心地看他們一眼,走出了房門。
宇文泰關上門,抱著她坐在床上。
她立刻推開他,翻滾到床的另一邊。“大人,不……不要碰我!”
“靜寧,我……”
“叫我公主,靜甯公主。”她抽噎著糾正他。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要是在昨天,她會很高興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他輕柔地呼喚,可是現在,她不要!她一邊用眼睛瞪他表示不滿,一邊用手背擦去眼淚。
宇文泰僵住,因她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排斥而痛心,可是,他不能生她的氣。
他看著她,哪怕在流淚,她仍然是最美麗的女人。她細膩的肌膚有如象牙,雖然面色蒼白,但顴骨上有淡淡的紅暈;細巧優美的鼻子微微上翹,顯示出倔強的個性;她潔白的細牙緊咬著柔軟的紅唇,仿佛正克制著哭聲;她的眼睛在燭光下呈現出深褐色,浸著淚的眼眸因為困惑和憂慮而迷蒙,多了種令他心痛的嬌弱。
他對她伸出手,而她畏縮的目光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心上。他無聲地歎息,決心要對她更加有耐心,他要把錯了的一切糾正過來。
“既然我們已經成親了,我希望你能讓我叫你的名字,我也希望聽到你叫我的名字,就像以前一樣,可以嗎?”他對她微笑。
她停下擦淚的手,猶豫地注視著他。她的眼睛好圓、好亮,可是她眼底那抹對他的不信任深深刺痛了他。然而,她也被傷害了,現在他得先治癒她的傷。
“你答應嗎?”他溫柔地追問,屏息以待,非常害怕她拒絕,或者不回應。
但她回應了,雖然只是輕輕地點頭,仍讓他暗暗吐了口氣,這算是個好兆頭。
“她……珈珞是誰?”靜寧深吸口氣,既然沒人可依靠,她得靠自己。
宇文泰心中略喜,因為她不再流淚,並且願意開口。“她是個被有權勢的男人傷害,進而想向所有有權勢的男人報復的女人。”
他的解釋很拗口,靜寧皺起眉頭。“我不明白。”
他拍拍身邊的床。“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過來這裏,我會告訴你。”
“我就在這裏,你說就是了。”
宇文泰看著她倔強的小鼻子,直起身來。“那我去你那邊。”
“不要!”靜寧舉起手阻止他。
衣袖滑下,露出潔白的手腕。當看到那條紅色的抓痕時,宇文泰的臉色忽然變了,他拉起她的手,審視著傷口。“誰弄的?”
他的口氣嚴厲,靜寧抽回手。“是我不小心刮傷的。”
可是她無法騙過他。“說謊,這傷口分明是被人用指甲抓的,到底是誰?”
他的語氣堅決,臉色陰沈,靜寧沖口說出。“她,那個女人!”
“珈珞!”他的臉變得陰鬱而緊繃。“我早該想到她會做這樣的事情!”
靜寧困惑地注視著他的面龐,那裏混合著堅毅及嚴厲。她為珈珞擔心,成為宇文泰的敵人無疑是最可怕的事情。但是,這樣的事能全怪她嗎?
“她因為嫉妒而瘋狂,但那真的完全是她的過錯嗎?”強忍著內心的痛苦,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是什麼意思?”他的眉毛豎起,陰鬱的臉就像一塊鐵板。
靜寧垂下頭勇敢地回答:“造什麼因得什麼果,你始亂終棄,她自然生氣!”
宇文泰瞪著她的頭頂,不敢相信她居然自以為是的給他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始亂終棄?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聽過如此荒唐的指控。
“抬起頭來。”他低沉地命令她。
靜寧不動。
“抬起頭來!”他沒有提高音量,但強行壓抑著怒火讓他的聲音有種難以忽視的威嚴和冷酷,靜寧慢慢地抬起頭看著他。
那雙驚懼戒備的水眸令他心頭的怒氣頓時消融在深深的愛意裏。他緩緩情緒,注視著她並輕柔地問:“小公主,在你心目中,我真是那麼糟的男人嗎?當你指控我時,可不可以先搞清楚事情的真偽?我沒有拋棄她,珈珞不是我的女人。”
靜寧的心因為聽到這些話而忽然狂跳了幾下,但她旋即責駡自己的天真,男人的話能相信嗎?皇兄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你不相信我?”宇文泰看穿了她的心,並為此而失望。
“我憑什麼相信你?”她不為所動地反問。
他看著她,心中充滿了無力感和隨之而來的怒氣,他氣自己笨得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的女人,氣珈珞蓄意破壞他的婚姻,更氣靜甯固執如牛不肯信任他。
靜寧看到他眉宇間糾結的愁緒,看到他眼底積聚的怒氣,也看到他的愛意,她的心有些軟了,可是珈珞橫亙在她與他之間,她無法全然放開,她不知道究竟該相信誰?他的解釋?還是自己的直覺?
這真是見鬼的糟!
面對她遲疑的目光,宇文泰連聲咒駡,感覺到自己的耐心正在喪失。
看到他嚴厲的神情和眼中跳躍的火花,靜寧知道他在生氣,而她覺得最該生氣的人是自己,因此也不甘示弱地看著他。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0:58
第四章
他們對峙著,忽然,宇文泰跳下床走到牆邊的兵器架前,摘下寶劍回到床邊,把劍舉在她面前,臉上毫無笑意地吼道:“我無法給你證據,只能用自己的寶劍發誓,我與珈珞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我撒謊,願死在自己的寶劍之下。而你只能選擇信任我,否則你會讓我們倆都活在痛苦裏!”
“不要那樣咒你自己,我信你還不行嗎?”聽他用那樣殘忍的誓言咒駡自己,尤其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裏,靜寧繃了很久的神經斷了,她哭倒在床上。
她很難過自己的婚姻以這樣不幸的方式開場,好難過自己和他都被逼到了這個局面。不管他說的是真還是假,不管他對她的感情到底是什麼,他這個帶煞氣的詛咒都已經為他們的婚姻生活蒙上了不祥的陰影。
一聲巨響,沉重的寶劍落地,宇文泰失神落魄地注視著強壓下悲傷的妻子、他過門不到兩個時辰的妻子,然後像個醉漢般,踉踉蹌蹌地逃出了房間。
站在寂靜無人的大殿前,他對著星光燦爛的夜空無聲地呐喊。
老天,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他從來沒有惹女人哭過,但他安慰過不少因戰亂、失親、貧困而傷心哭泣的女人,可今天,他惹哭了他最疼愛的女人,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許久之後,仿佛從夢中醒來,他發現自己坐在大殿的臺階上。
看著空寂的四周,他暗自苦笑。今夜他下令撤走所有的衛兵,不准人進入天梁殿,原是為了保證自己的新婚之夜有足夠的隱私,如今,這安排倒為他免去了足以令天下人說上好一陣子的糗事:堂堂關西大行台宇文泰,居然在新婚之夜逃離洞房,讓新娘獨臥空房!
今夜是他一生中輸得最慘的一次,他輸給了一個心腸歹毒的女人,輸給了不諳人世險惡的純潔嬌妻,輸給了自己愚蠢的自尊!
但是星月在,夜未央,他還有希望。
挺身站起,他遙望夜空,發誓絕不放棄。他是能征善戰的大將軍,贏得起,也輸得起。不管他的新娘有多麼固執,他一定要贏得她的芳心,因為她是屬於他的,而他也是屬於她的。
他絕不讓她將他排斥在她的生命之外,也絕不再因為莫名其妙的人或事與她爭吵,他要有耐心,要像對他的牝馬那樣有耐心,像對他的寶劍……
寶劍?!
想起他留在屋內,床邊地上的心愛寶劍,他頭髮都豎了起來。
天哪,絕望傷心的女孩、鋒利無比的劍,他在做什麼?!
喘息之間,他已經奔回臥室。
喜燭仍然歡跳著照亮寬大的洞房,可是裏面岑寂得只有風吹動布幔的聲音,他的心揪成了一團。
撩開帳帷,床上空蕩蕩的,她不在床上!地上的寶劍也不見了蹤影!
看看空蕩蕩的劍架,恐懼感緊緊扼住他的喉嚨,他來晚了!
“靜寧──”他跪在床上,緊緊抓著她先前抱著哭泣的被單。
窗下有動靜,他倏然回頭,那兒有一團黑影。
眨眨眼,他看到正趴在窗下茶几上睡覺的她,長長的黑髮垂下肩頭。
“靜寧!”他呼喚她。
她被吵醒了,抬起睡意蒙矓的眼睛,不甚清醒地望著他。“黑泰?”
“你……”他跳下床,雙腿卻因心情驟然放鬆而發軟,幸好床柱提供了支撐。“寶劍呢?”他倚著床柱問。
“那兒,它太重,我放不回去。”她看著身邊的案桌,想起他跑出房間後自己獨坐在這裏漸漸感悟到的東西;她已經出嫁了,今後無論幸與不幸,她都得跟這個與她成親的男人過一輩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因此她得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能因為一個女人惡毒的言行就放棄自己的婚姻。
珈珞對宇文泰有企圖,那是肯定的。以前他們是什麼關係她不想管,但如今既然她嫁給了他,就一定要贏得他的心,要像他說的那樣信任他,因為不這樣的話,他們將生活在痛苦中。
順著她的目光,他看到心愛的寶劍正橫躺在牆邊的案上,劍柄上綴著的翡翠正在燈下閃著碧綠的光。
“啊,你把它放在那兒。我真擔心,我以為……”他轉向靜寧,聲音消失在口中。因為她驚訝的眼神告訴他,她正想起不久前發生在他們之間的爭吵,也明白他腦子裏的想法,並為此而震驚。
“你以為什麼?以為我會因為那個女人而拿著你的寶劍自盡嗎?”她站起來大聲地說:“告訴你,我才不會做那種蠢事呢!”
她生氣地看著他,不再哭泣和恐懼,這就像暴風雨後太陽忽然破雲而出,宇文泰的心裏充滿了光明和感動。他想走過去抱起她,大聲讚美她,可是他的虛弱竟超過了他的想像,當他舉步時,身形搖晃。
“你怎麼了?”靜寧趕緊跑過來用雙手扶住他。
“我想,是你嚇壞了我。”他為自己的虛弱感到羞愧,也因她仍然關心著自己而感到高興。
“胡說!我怎麼可能嚇壞你?”靜寧錯愕地看著他,他的手指冰涼,而且,他真的在微顫!可是那怎麼可能?他,高大強壯的男人,叱吒風雲的將軍,實權在握的大人,居然怕她?
他對她綻開個小小的笑容,可是面色灰暗。“是的,我被你嚇壞了,小公主,你得補償我。”他坐在床沿,雙手來到她的背上,將她拉向他寬闊的懷抱,而他的臉則偎進她柔軟的胸前。
靜寧僵硬地站在他面前,他熱熱的呼吸像火苗一樣在她胸口蔓延,燃燒至她的腹部,乃至全身。她呼吸加快、皮膚發燙,雙手不知所措地搭在他肩上,好像想將他推開,最後卻雙臂交叉,緊緊環住了他,隨著他的力量,更緊地貼向他。
火焰在燃燒,激情在澎湃,過熱的身軀在顫抖。
他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她,他的眼眸變暗,仿佛午夜的天空,她心頭有絲恐懼,也有絲渴望,她忽然很想逃開,但念頭才動,身子就被他的鐵臂緊緊箍住。
“靜寧。”他的聲音沙啞,目光火熱。“放輕鬆,今夜是我們的洞房夜,我要你,而且我相信你會喜歡。”
“我不知道。”她輕笑,笑聲裏有絲緊繃,她的粉頰紅似火焰,握成拳的雙手在他的肩上摩挲著,儘管他們的視線持平,但她的目光始終不看向他。
“看著我,小公主。”他柔聲要求。與她這樣親密地抱在一起,呼吸著她甜美的氣息,要克制住從昨天在黃河邊親吻她後就一直存在的渴望變得很困難。但是為了彌補今夜的錯誤開頭,他必須付出全副毅力抗拒著體內奔騰狂嘯的情感,漠視內心對她的強烈渴望。
靜寧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看著他英俊溫柔的面容和盛滿感情的黑眸。
他不再微笑,眼裏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閃耀。然後,他喃喃地說了句什麼便捧起她的臉,將自己的嘴貼在她柔軟的唇上,狂猛又溫柔地親吻著她。
靜寧先是僵住,任他的嘴肆掠。可是,當他的吻變得急切而細膩時,一種熾熱的感覺貫穿了她的身心,喚醒了她昨天在黃河邊曾與他分享過的美好情感。她輕喟一聲,整個人偎向他,用同樣的熱切回吻他。
激情擁吻使得脹痛的肺部需要更多的空氣,他不得不放開她的嘴。
“不要走!”靜寧立即拉回他,她的唇狂亂地捕捉住他的。
他笑了。走?此刻就是千軍萬馬也難把他拉走,他為自己終於點燃了她的熱情之火而歡喜不已。
不需要更多的鼓勵,她笨拙的親吻,急切的拉扯,和醉人的嚶嚀就是最好的催情劑。他的手環住她的腰間,緊緊地抱起她,用溫柔的誘惑分開彼此的唇。立刻,灼熱、溫潤、熱情的渴望吞噬了他們,他抱著她倒在柔軟的床上。
靜甯貼向他,迎合著他的索取,著迷於他所帶給她的新鮮感受,她將他更緊地拉向自己,用力回吻他,跟隨他的步伐縱容自己沉溺於被他喚醒的情感中。
她的反應比他預期的更熱烈,她全身顫抖地抱緊他,讓他也顫慄起來。
當他壓向她時,她不再反抗,而是全然地放鬆自己。她是仙女、精靈與魔魅的混合體,她的付出干擾了他的感知,他因她的熱情而欣喜萬分。
在蒙朧的意識裏,她聽到他親匿的低語,感覺到他們的衣服正被除去。當她緊握在手中多時的玉佩被取走時,她嗚咽著發出抗議,而他立刻給了她替代品──他結實溫暖的身體。於是她用力揉捏著他的肌膚,享受著他給予她的一切新鮮感覺。
所有的疑慮和誤會都在忘情的擁吻中冰釋。她從來沒有想到,與他合而為一的感覺是這麼的美好。
好像過了永恆,又好像只是一瞬間,她由他引導著,由火花飛濺的燦爛雲端回到人間。隨後,赤裸的他們擁抱著彼此,在激情歡愛的滿足中沉入夢鄉。
然而,不知是何原因,靜寧忽然醒來,感覺到四周的靜謐,她睜開眼睛,迎上一對明亮深邃的黑眸,她立刻感到臉龐灼熱難耐。
她的心思總是清楚地寫在臉上。
宇文泰黑色的頭顱俯向她,飽滿的雙唇輕輕拂過她,那輕輕的碰觸中充滿了憐愛和寵溺。
靜寧一動也不動,甚至不敢呼吸,害怕破壞了甜蜜的感覺。
“我說過的,你會喜歡我們的親熱!”他的唇再次拂過她,輕聲說。
她點頭表示同意,偎向他要求更多。
他的唇再度有力地攫住了她。她緊緊地摟著他,感覺到他身上光滑的皮膚所散發出的熱量,她的身軀仿佛化成了一灘水,唇間逸出細小的申吟。
“我們得先停一下。”他突兀地抽離,但雙臂仍緊緊環著她。看到她迷蒙般的雙眼時,他低頭輕吻她的眼皮。“不要那樣看我,不然我無法把話說完。”
此刻的她,黛眉輕蹙,雙頰嫣紅,檀口微啟,秀目蘊煙,更加嬌弱可人,美不可言。
宇文泰克制地把視線從她姣美的臉上移開,經過剛才的激情歡愛,他更加確信他與她彼此相屬,因此他一定要把她心裏的疙瘩解開,否則,他們的婚姻難以保持長久的平靜和快樂。
“我要你相信我告訴過你的話,我與珈珞沒有關係。”他開門見山地說,感覺到懷裏的嬌軀一震,似乎想退開時,他更緊地擁抱著她。“是真的,我很久以前就認識她,她死去的姊姊和姊夫是我很尊敬的人……”
接著,他將多年前爾朱天寶在懷朔作惡,珈珞失身並因仇恨而變成一個邪惡女人的經過講給她聽。
聽完他的敍述後,靜寧對珈珞那仇恨的目光及殘酷的個性有了認識,釋懷中帶著不平地說:“她原本是很可憐,可是後來就很可恨。她怎能因為受到了傷害就去害別人呢?想想冬雪與齊王何辜,得承受她的報復?”
“你說得很對,她是一個心靈扭曲、失去理智的女人。”
她揚起臉,困惑地問他。“既然她跟了爾朱天寶,又怎麼到了你這兒呢?”
“相州之戰後,我成為賀拔岳關隴守將,爾朱天寶死後,她從晉陽來投靠我,我看她孤身一人無依無靠,便收留了她。”他揉揉她的眉心,笑道:“那時獨孤如願就告訴過我她有多麻煩,所以我從來不去招惹她。”
“你真是個好心人。”靜寧的語氣裏帶著譏諷和醋意。
宇文泰知道她並沒有生氣,親親她的唇角,說:“對我來說,提供她一個能遮風避雨、吃穿不愁的地方並不難,而這也算是我對她姊姊、姊夫的回報。”
靜寧不再說話,她在設身處地想著珈珞的遭遇。
如果換作她,她會拒絕收留一個曾是好友親人的孤獨女子嗎?不,她不會,她一定也會收留她。
“喂,小公主,你神遊到哪里去了?”
他的呼喊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坦率地告訴他自己剛才的想法。
他緊緊抱著她,滿懷愛意地吻她,為她的通情達理和純潔善良而欣喜萬分。
他的唇強硬而需索,他的動作狂猛而熱烈,他的大手遊移過她的肩膀。被單滑下,他順著那光潔的曲線撫遍她全身。
但即便在這樣的時刻,他仍未忘記最重要的叮囑。“既然我們不能趕走她,我只能要求你今後少跟她來往,不要相信她的話,你能答應嗎?”
“我答應,只要你愛我像我愛你一樣多。”情到深處,愛語自然流出,靜寧對他的愛不僅濃濃地表現在行動上,此刻也清清楚楚地表現在語言裏。
宇文泰定住,粗重的呼吸懸宕在他們之間,他抬起頭看著她,他的眼眸是兩泓深潭,他的呼吸盈滿渴望。“你愛我?”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嫁給你?”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他先是一愣,離開她的身子,臉上露出怪異而熱切的表情。“小公主,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要你認真地再說一遍。”
“我愛你,我是認真的。”他的表情讓她費解,她抓起被單一角想蓋住自己。可被他阻止了。
“什麼時候?”他不肯放過她。
他那是什麼表情?難道她愛他不對嗎?
靜寧生氣地推他。“你真是個怪人,真不知道我為啥愛上你。可是從那天你托著我的屁股把我丟上石山後,我就忘不了你,我想,那應該就是愛你的開始吧!這個回答你可以接受嗎?”
他目光閃亮地看著她,臉上的肌肉因專注而緊繃,隨後一松,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一向對他的笑沒有抵抗力的靜寧,立刻因那迷人的笑容而渾身酥軟。
“喔,老天助我!”他笑著覆在她身上,連連親吻著她,快樂地說:“我還在發愁我得花多長時間才能讓你愛上我呢!”
“那你愛我嗎?”靜甯用手蓋住他的嘴,不讓他雨點般的吻繼續。
“愛,很愛,愛得讓我害怕。”
她的臉垮了。“為什麼這樣說?愛我會很可怕嗎?”
“噢,不是。”他不得不停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又懊惱地說:“我想當我揭開那只紙蝴蝶,第一眼看到你時就愛上了你。可是,發現自己愛的女人只是個孩子,而且還對那個孩子有著非分之想時,那感覺真不好受。”
“所以你害怕了?”她的眼裏有份喜悅,因為他竟然早就愛上了她!
“對,我害怕。”他坦承,不再有顧慮。
“所以你兩年多不來看我,對我不聞不問?”喜悅的眉眼多了一抹幽怨。
他的唇立刻吻去那抹幽怨。“我在等你長大。”
“你就不怕我愛上別人?”
“皇上已經將你賜給我為妻,沒有人敢娶你,所以我不怕你會跑掉。而且,楊寬不時會送信告訴我你的近況。”他閃亮的目光毫不掩飾得意和自信。
靜寧無語,難怪過去每當她詢問關隴或宇文泰的事情時,皇兄和楊大人總是很樂意告訴她。
“老謀深算的刁狐狸!”她輕聲啐著,拉下他的頭,用一串熾熱的吻回報他對她真誠的愛。
“是的,我是。”他欣然接受了她的獻吻,耀眼的黑眸更加明亮。
接著他壓向她,用盈滿激情的回應,將她帶往又一個美好的愛之高峰。
喜燭輕舞,長夜將盡,而他們的美夢才剛剛開始……
***
次日清晨,靜甯醒來時發現自己獨自一人躺在淩亂的床上,清晨的陽光穿透紅色帷幔,眼前是一片斑爛彩霞。
她閉上眼睛慵懶地伸展四肢,回味著昨夜發生在她與他之間的一切,讓幸福的餘韻環繞著她。
腦海裏飄過的回憶和他動人心弦的愛語溫暖了她的每一寸身軀,她仿佛再次感覺到她的夫君強壯的大手正遊移在她身上……喔,她真的嫁給他啦!
一聲輕響,她張開眼,看到帳幔被掀開,彩霞消散,滿眼是金燦燦的陽光,而她俊美的夫君正站在金光裏注視著她,他充滿愛意的眼替代了她的想像,愛撫著她的全身,引起她一陣陣的顫抖。
意識到他衣著整齊似要出門,而自己則未著寸縷,她羞窘地鑽進被窩裏。可是一雙強健的大手將她從柔軟的被褥中撈了出來,抱在懷裏。
“你還好嗎?”他輕笑著吻她的鼻尖。
她雙頰飛紅地細聲說:“我很好,可是如果你陪著我,我會更好。”
他雙眼發亮,灼熱的目光貪婪的欣賞著她絕美的五官,真想抱緊她,重新回到床上盡情品嘗她的溫軟與甜蜜,不過他只是輕吻她的唇,笑著說:“我很樂意陪你留在床上,可是快正午了,你難道不餓嗎?”
“快正午了?”她吃驚地想推開他,羞愧地說:“我是個懶惰的新娘!”
他沒放手,對她邪氣地笑笑。“那不是你的錯,是我沒讓你好好睡覺。”
她的臉更紅了,雙手摩挲著他剛刮過鬍鬚的臉,感覺到溫暖的肌膚在她手中緊繃,嗔道:“是的,昨夜都怪你沒讓我好好睡覺,不過,我喜歡。”說完,還在他嘴上親了一下,眨眨眼睛,魅惑地說:“要不,我們別去吃飯了?”
她的雙頰粉嫩紅潤,眼中閃著調皮的光芒,烏黑的秀髮披散在肩頭。他的目光變得氤氳,呼吸粗重急促,但他克制著,只是俯身給了她一個輕柔纏綿的吻,促狹地說:“我還以為你也許想吃過飯後,跟我去認識你的新家呢!”
“新家?”靜寧眼睛一轉,看向窗外明亮的陽光,頓時興趣高漲。“沒錯,你說對了,我早想看看這個大宮殿,昨天進來時,我在車上只看到一點點,今天得看個仔細……哦,我的衣服呢?”
看到她的興趣如此快地轉移到了床以外的地方,宇文泰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抱著她急欲獲得自由的身子,輕咬她的耳朵。“你不想要我陪你留在這兒了嗎?”
她因為癢而笑著躲避他的嘴。“要,當然要,不過等晚上吧,以後的每一個夜晚我都要你陪我,現在嘛,你先帶我去看宮殿,早在洛陽時我就聽說長安有‘漢三宮’,我們這裏是未央宮嗎?”
“不是,這裏是建章宮。”見她如此興致勃勃,宇文泰也不忍掃她的興,拿過擱在床邊的衣服替她穿上。
看到他笨拙的動作,靜寧好心建議道:“我自己來吧,要不你喊香兒進來,她今天怎麼到這個時候了都沒進來呢?”
“她來過,我讓她離開了,今天你不需要她,我會照顧你。”
“行台大人替女人穿衣服?”靜甯很高興他喜歡與自己獨處,因為她也有同樣的渴望,但仍忍不住調侃他。
他正經八百地糾正她。“行台大人替他的夫人穿衣服。”
靜寧感動得沒說話,直到他替她穿好鞋子後,她才掛在他的脖子上開心地說:“能嫁給你是我最大的快樂!”
他親匿地目光鎖住她。“能娶你為妻,也是我最大的快樂,小公主!”
當飯後去參觀宮殿時,宇文泰沒讓侍女、護衛們跟著,獨自帶他迷人的小夫人參觀這座龐大的宮殿群──
建章宮建于漢武帝太初元年,原是專供休閒遊憩之用的宮苑,因此除東邊圍牆與長安宮牆相鄰外,其餘三面均與上林苑相連。這裏雖在城外,但為了皇帝及其後妃們來往方便安全,專門修建了飛閣輦道可直通未央宮、長樂宮。
當年的建築規模遠比如今大,可惜數百年來因朝代更替和戰亂,大部分宮殿池苑都成了廢墟,尚存建築以正門圓闕、迎客殿玉堂、議事廳建章前殿和寢宮天梁毆形成一條中軸線,其他宮室則分佈在左右,形成緊密又獨立的宮殿群。
當來到天梁殿后那處只剩兩層半傾頹樓的廢墟時,靜寧站在高大的石臺上,看著依然清晰可辨的“涼風台”三個字,好奇地問:“這裏的石壁牆垣都沒有火燒的痕跡,而且距天梁殿不遠,為何這座宮殿坍了,天梁殿卻依然完好無缺呢?”
“它不是‘坍’了,而是被拆了。”宇文泰拍拍筆直的石柱告訴她。“王莽篡漢後,下令拆除建章宮,要用所得木石材料在城南營建新朝九廟,可還來不及拆完就被滅了,東漢時皇帝下令重修被毀宮殿,可是工程浩大,戰亂不止,因此就這麼一代又一代,建建毀毀,成了這樣。”
靜寧看著西北邊大片雜林中的廢墟,不由得感歎曾經盛況空前的上林苑如今竟如此殘敗。
忽然,一點水滴落在她臉上,她仰頭,更多的水滴落下。
“下雨了,我們快回去。”宇文泰喊她。
可她興奮得不予理會,伸出雙手接住在陽光下墜落的雨水,驚喜地說:“你快看,好美的太陽雨哦!”
雨點越來越急,宇文泰將她抱下石台。“走吧,我可不想要你淋雨後生病。”
兩人手牽著手往下跑,被雨水淋濕的石頭泥路不好走,靜寧驀地一滑,要不是宇文泰腳步穩,他倆都得摔跤。
宇文泰乾脆像抱孩子似的抱起她,繼續往下走。
“不要,我不想害你摔跟鬥。”靜寧大叫。
“想讓我摔跟鬥?你等下輩子吧!”宇文泰親親她的鼻子。
兩人笑著跑過閣道,雨下得更大了。
“算了,我們先在婆娑殿避避雨吧!”
宇文泰抱著她進了附近一座小宮殿,把她放在廊簷下。
“喔,這雨像閃光的銀線,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太陽雨。”靜寧興奮地說。
宇文泰撩起衣襟替她擦拭臉上的雨水,疼愛地問:“冷嗎?”
“不冷,陽光下的雨水一點都不冷,飄灑在身上很好玩。”
“公主好福氣,嫁為人婦還那麼貪玩!”一聲冷冷的嘲諷讓靜寧一僵,她在宇文泰懷裏轉身,看到一身絢麗華服、濃妝豔抹的珈珞正站在門口睨著她。
雖然知道這個女人的底細後減輕了對她的懼怕心理,但見到她,靜寧仍很不舒服。
宇文泰用力抱抱她的肩,用微笑提醒她:我們說好的,不要理她。
靜寧想起昨晚答應過他的話,也回給他一個微笑。
兩人親密的對視與會心的一笑讓珈珞又是嫉妒又是生氣,知道自己昨晚的那一記狠招沒起作用。
自從幾天前獲知宇文泰要娶靜甯公主起,她對這個幸運的小公主就有股難掩的妒恨。
話又說回來,在她的一生中,又有多少時間不是生活在妒忌和仇恨中呢?這還是四年前她被迫離開晉陽城時,高歡罵她的話。
那時,爾朱天寶剛死,她以為終於熬出頭的高歡會需要她的侍候,沒想到她不過是一時忍不住親了他、說了些真心話,就被他大罵“淫婦”,還被無情地趕出晉陽大宰相府,幸好宇文泰收留了她,讓她衣食無憂。
可是,她心裏的不平之恨卻無人能消。
她憤怒,為什麼她這麼漂亮多情的女人,得不到一個好男人真正的疼愛呢?
在她真心喜歡過的好男人中,宇文泰對她是最溫和、最有耐性的一個,他從來不像葛榮那樣愛訓斥她、不像高歡那樣鄙視她,也不像獨孤如願那樣避瘟疫似的躲著她。
他一直像她當初在懷朔認識時那樣開朗隨和,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他越來越有男子氣概,讓她每次見到他,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這幾年她跟隨他從隴西到關中,一直刻意在他面前保持乖巧的好形象。只要他在府中,她絕對是個好女人,她替他縫補衣服,整理和打掃寢殿,就連那個愛挑剔的護衛隊長巫蒙都對她改變了態度。
她以為她最終會獲得宇文泰的心,不料半路殺出個公主,讓她眼睜睜地看著好夢再次幻滅。
最讓她憤怒的是,若非巫蒙無意中說溜嘴,她根本不知道宇文泰已在兩年多前就與該死的靜甯公主定了親,讓她辛苦多年卻只落得一場空,她絕不甘心!
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再不找個好男人,下半生可怎麼過?就算宇文泰娶妻已無法阻止,但他仍是目前她所能依靠的男人,她不能失去他!
因此見他們不理她,她仍忍住內心的憤恨,做出溫順模樣對宇文泰笑道:“下雨了,大人何不帶夫人進來喝杯茶,擦擦雨水呢?”
“這主意不壞。”宇文泰看看靜寧淋濕的頭髮,贊同地拉著她進屋。
這是一幢精緻小巧的寢殿,雖然不像天梁殿那麼寬敞,但十分華麗。入門的廳內有香爐、繡榻,玉凳、木幾,佈置得溫暖舒適。
一進門,宇文泰即放開她的手走開,靜寧吃驚地看到他走到門邊的櫃前,從裏面取出布巾,轉回來為她擦拭頭髮和衣服。而緊跟在他們身後的珈珞也不慢,但她不是用布巾,而是用雙手在宇文泰身上替他做他正替自己做的事,嘴裏還親熱地叨念著。“看你,都濕成這樣了,讓士兵們看到哪還有大人的尊嚴?”
宇文泰笑著說:“這是什麼話?大人就不會被雨淋嗎?”
靜寧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手在他身上歡快地移動,他不僅沒有拒絕,還很自然地與她聊天,靜寧恍惚覺得他們才是一對夫妻,而她則是闖入的外來者。
感覺到靜寧的異樣,宇文泰似有所悟地移開身子,對身側的女人說:“珈珞,你去準備熱茶,我自己會弄。”
“急什麼,快低下頭,讓我替你擦幹頭髮……”珈珞抓著他的肩膀靠近他。
然而,靜寧忽然拉過宇文泰,瞪著珈珞大喊一聲。“你不要碰他!”
珈珞和宇文泰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她會有如此激烈的動作。
“你瘋了!”珈珞情急之下露出本性,兇狠地說:“我與黑泰認識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呢,敢威脅我?”
靜寧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轉過身想離開,可是在門口被宇文泰拉住,而真正留住她腳步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瞬間充斥於全身的那股駭人張力。
“珈珞,你也許忘了你在跟誰說話,可我要提醒你,她是我的夫人,是你必須尊敬的人。”他冷然注視著她。“至於說到威脅,我要你記住我的威脅。”
他握起靜寧的手腕,輕輕掀開她的衣袖,露出那道抓痕。“如果你的手敢再伸向我的夫人,那你就準備另外去找新的庇護所,我這裏不歡迎你!”
“黑泰,求你──”珈珞氣焰頓消,露出可憐相。
靜寧不想聽,也不想看她的哀求模樣,轉身跑出了婆娑殿。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1:17
第五章
太陽雨仍然美麗,但雨點灑在身上不再溫暖。她才轉過殿翼就被宇文泰拉住。
“靜寧,我已經警告過她了,你還在生氣嗎?”
她不想回答,心裏亂糟糟的。
“她是很討厭,可是她剛才那樣碰我並沒有惡意。”他努力安撫她。
“當然沒有惡意。”那是愛意。她了無生氣地回答,用力掙脫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他沒有強拉她,但他的身子快速擋住了她的路,解釋道:“我告訴過你,我與她認識很多年,我們曾經像一家人一樣親近……”
“我們?!”靜甯的眼睛在雨水中眯起,冷然看著他。
知道她誤會了,他忙補充道:“是的,我們──懷朔時的葛榮、我、高歡、獨孤如願,還有她和她姊姊。我從十七歲就認識她,相信我,就算我與她彼此照顧,那也只是出於兄妹般的感情,絕對沒有其他關係。”
雨水灑在臉上,像眼淚般滑落,她轉開臉,淡淡地說:“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喜歡太陽雨。”然後靜寧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從昨天午後得知自己要嫁人,到婚禮,到洞房,再到現在,短短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對於單純的她來說,複雜的男女關係是這些事中最困擾她的部分。
沒有其他關係?他的解釋並沒能說服她。雖然她說過要相信他,可是繃得太緊的神經,稍遇刺激就會斷裂。
她無法不去想:如果珈珞跟他沒有親密關係,那她為何要用那種時而仇恨、時而嫉妒的奇特眼神看她,為何要用那樣毫不避嫌的親匿行為對待他?而他,又為何對顯然屬於珈珞的那座寢宮如此熟悉?一個男人熟悉女人的寢殿,那應該是什麼關係?
所有想不通的問題困繞心中,讓她難以釋懷。
看著她在雨中孤獨的背影,宇文泰感到十分彷惶,他們昨夜才對彼此說出了愛的誓言,難道今天她就可以這麼不信任他?難道他真的能容忍她背對著他走開?
不,他不能,他如果讓她這樣誤會他,那他就該死了!
“靜寧!”他大喊一聲,靜寧站住,慢慢地回頭看著他。
他大步走過去,不管是否有人在看,一把抱住她,俯身攫住了她的嘴。
看著他繃著俊臉抱住她時,靜寧以為他會以粗暴的吻懲罰她。可是他緊擁著她的雙臂雖然很有力,但落在她唇上的嘴卻格外輕柔。在那輾轉纏綿的溫柔碾壓中,她屈服了,分開唇瓣回應他,展開雙臂抱住他。
太陽雨停了,天邊出現一道七色彩虹。
他們的吻就像彩虹一樣絢爛動人,也像彩虹那樣短暫。
宇文泰帶她回到天梁殿,要仆傭準備洗澡水。
熱熱的洗澡水準備好後,他將所有人趕得遠遠的,親自伺候她洗澡。
她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他很不安。好在他能看出她的心思,知道她被什麼事困擾,因此儘管從回到寢殿后她沒說一句話,但他仍自信地帶她進沐浴房。
可是當他脫掉她的衣服,把她放進澡桶,甚至脫光自己的衣服加入她,她除了滿臉羞紅外,仍是一句話也不說時,他心裏有點發毛了。
“嗨,小公主,你聞聞這個澡豆香不香?”(注一)
看了眼湊到鼻尖的粉色澡豆,她簡單回道:“香。”
聽到她開口,他略松一口氣。一邊幫她洗頭,一邊沒話找話地說著,試圖逗她說話,可她只是溫順地配合著他笨拙的動作,安靜地聽他沒有重點的絮叨。直到洗完後,她終於有了反應。
“你是因為愧疚,在向我道歉,對嗎?”當他將她壓進暖暖的水中,抱坐在他強壯的懷裏時,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平靜的眼波裏有著慍怒。
他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指控,但他沒有動怒,輕聲問:“為何這樣說?”
“不然你幹嘛這樣?”
“怎樣?”
“你知道的。”她不馴地瞪著他。
他看她一眼,抱起她踏出木桶,拉過方巾包住她潮濕的身體,然後穿過過道走進他們的臥室,將她放在床上,擦擦她的頭髮後將她塞進被子裏,俯身看著她,嚴肅地說:“你錯了,我沒感到愧疚,也毋須向你道歉。”
“那你為何要那樣做?”
“怎樣做?”
她結巴了。“伺候……我……幫我脫……洗……”
“伺候你脫衣洗澡?”他流暢地幫她說完。
她點點頭,儘管羞澀不已,但下巴仍倔強地揚起。
他深深地看著她。“如果你不知道那是因為我愛你的話,我無話可說。”
說完,他不在意自己赤裸著身體,大步從她面前走過,回到沐浴室去。
因為我愛你!
他的背影消失了,可這句話久久不去。他愛她,是啊,從昨晚到今晨,他不是用行動和言語告訴過她,而她也分明感受到了這份真情嗎?難道,是自己錯了?
也許他與珈珞真的是因為太熱悉彼此,才會那樣不拘小節,而宮殿是他提供給她居住的,因此他熟悉那屋內的擺設;也許只是個巧合,他剛好知道布巾放置的位置,因此信手去取來幫她擦頭;更也許,是自己對人情世故瞭解得太少。
思前想後,她決定不管多麼難過,都要相信他,不能再像個孩子似的發脾氣。
當香兒進來為她更衣梳頭時,她已經想好要去跟他解釋,告訴她自己的困擾。
可是,她暫時沒機會了。
當她穿著完畢走出臥室時,看到巫蒙正從前廳走來。
“夫人,大人讓我代他向你辭行。”
她一驚,忙問:“辭行?他要去哪兒?”
“信使送來皇上討伐高歡的禦詔,大人前往護駕。”
靜甯聞言,轉身往前殿跑去。不理會身後巫蒙的喊聲。“大人已經走了。”
走了?不!他怎能離開她?
“那你為何還在這裏?”她站住問他。
“這次大人要我留下保護夫人。”
不,我不要保護,我只要他!她再次轉身跑向前殿,成親第一天,他就得奉詔離去,而召喚他的人正是自己的皇帝哥哥,再有難解的心事,她也知道國事第一,可是,她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
“黑泰!”剛跑過殿門,迎頭撞進熟悉的懷抱裏,她氣喘吁吁地抓住他。
“幹嘛跑那麼急?”一身戎裝的宇文泰抱著她,擔心地問。
她也抱著他,喘氣道:“我真怕你走了。”
“我是走了,可出了宮門才想起這個還沒給你,就趕回來了。”他將手裏的東西舉到她面前,那是昨天成親前,他送給她的玉佩。
“我喜歡它。”她握著玉佩,眼睛則定定地看著他。
“我知道。來吧,我替你系上,以後不要取下,這個玉佩能帶給我們好運。”
靜寧沒說話,看著他蹲下身,將那個雙玉玉佩掛在她的革帶上。
“好啦,現在有玉佩陪著你,還有巫蒙保護你,我可以放心了。”確定玉佩掛穩當後,他站起身,對她微笑,可是靜寧沒辦法對他笑。
“明天一早走不行嗎?”她含淚看著他。“我不要你在生我氣的時候離開。”
她的眼淚粉碎了他刻意保持的平靜。他抱起她,把她放坐在大殿的案桌上,雙手托著她的臉龐,溫柔地說:“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而且,如果可能,我不想離開你,一天都不想。現在皇上已徵召十萬軍隊駐紮洛口,而高歡的二十萬大軍也到了洛陽,還發了許多封奏表請皇上南回,我若不去,於君不忠、于國不利。可是我向你保證,我會儘快趕回來,也會把皇上安全地接來。”
靜寧點頭,憂慮地說:“那你要當心點,不要出事。”
“只要你信任我、愛我,我就不會有事。”
“我愛你、信任你,剛才是我不對,我吃醋,因為你讓珈珞摸你……”
他熾熱的吻堵住了她的懺悔,而所有的言語和情愛都在那一吻中。
***
就在宇文泰拋下新婚嬌妻連夜快馬加鞭前往兵營調集軍隊,趕赴洛口時,從晉陽出兵的高歡晝夜趕路,也已逼近黃河。
元修面對高歡的兵進不止既感驚惶失措,又舉棋不定。司馬府內,他正與自己的親信分析前景,商量對策。
中軍將軍王思政說:“皇上,斛斯椿派人傳信說高歡的先頭部隊已抵達黃河,請求給他三千輕騎,趁高歡立足未穩之時偷襲大營。臣以為此計可行。”
元修不放心地說:“可是斛斯椿心機深沉,當初高歡韓陵山大捷時,是他殺我皇族,引狼入室,如今,朕恐怕他會賣主求榮,趁機取我性命!”
剛從長安趕回來的楊寬立刻贊同。“沒錯,斛斯椿是易變之人,如果將兵權交給他,他擊敗高歡後,定會成為第二個高歡!”
“是啊,是啊,朕討厭這樣的情勢,不要理他!”元修點頭如搗蒜,提振餘勇說:“下令各部將士,沿河據守,不得讓高歡渡過黃河。朕要親自率軍擊敗高歡,顯神威於天下,服眾臣於戰場!”
面對他的這番豪言壯語,眾心腹大臣都深知皇上是有此雄心而沒那魄力,可是也只能抱持姑且聽之的心情,寄希望於老天的神助。
然而,神靈永遠不會幫助懦弱的人。
***
次日,高歡在黃河邊集結成軍,立刻渡河向洛口發動進攻。
聞報此訊時,宇文泰正在半路上,當即對手下大將遺憾地歎息。“皇上畏戰錯失良機!高歡數日內趕路千里,疲軍迎敵,當是兵家大忌。可是皇上竟放棄主動出擊的好機會,沿河布軍更等於以卵擊石,長河萬里,一點崩潰,全局皆散,皇上此舉必敗無疑,我不必再去河洛了。”
中軍侍郎馮景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大人所言不錯,等我軍趕到也只能收拾傷兵殘將,毫無意義。那我們下一步該往何處去?”
宇文泰看看深沉的夜空,堅定地說:“高歡過河後必定乘勝追擊,他要‘請’回皇上以平天下悠悠之口,表示他並無逐君篡位之意。我絕不讓他得逞,更不能讓他把手伸到關中來。趙將軍──”
“屬下在。”都督趙貴立刻應道。
“我料皇上在戰敗後會另找避難之地,你速帶五千人馬前往護駕,其餘諸將隨我陪高歡玩一玩,讓我們探探他的實力究竟如何。”
各位將軍領命而去。
高歡大軍在河邊站定後,雙方還未交戰,元修手下已有賈顯智等要臣暗中與高歡約降,於是,未經交戰,缺口已開,高歡大軍迅速渡過黃河。
乍見高歡大旗在眼前飄舞,元修驚嚇得失了方寸,在王思政、楊寬等人的保護下逃出軍營。群龍無首,他的軍隊立刻潰散投降。
“這下怎麼辦?朕該往哪里去呢?”面對大軍壓境,皇帝勇氣全失。
楊寬立刻安慰他。“皇上莫慌,我們可以去找宇文泰,他不僅是皇上的臣子,也是姻親,如今他為關隴將士信服,據守長安,實權在握,定能保護皇上。”
元修卻白著一張臉道:“可是朕覺得他過於強大,恐怕避湯而入火啊!”
“那也是。”王思政想了想。“我手上的兵力並無什麼傷亡,既然與高歡相戰有立至之憂,西奔宇文泰有將來之慮,那我們不如先到關右去避一陣,看看情勢再做決定。”
“那平原公主……”
元修話未說完,楊寬勸阻道:“皇上毋須多慮,臣自會替皇上打點一切。”
元修悻悻然不再開口,在他們的保護下往關右逃亡。
然而,就連這樣的逃亡也只維持了不到半天,高歡的隊伍就追來了。
高歡深知只有追回皇帝,才能穩定朝廷,可是這個皇帝治國不行,理政不行,打仗也不行,逃跑卻特別行,而他又不敢傷了皇上,因此從洛口追到關隴,一路追得好辛苦。
兩日後,王思政和其他保護他的大臣們都被高歡的軍隊沖散,當元修發現連緊隨自己的貼身侍衛也在關鍵時刻逃離他後,只能連呼。“天亡魏王也!”
可憐他單騎逃亡不久,即被幾個叛變的士兵認出圍住,想抓他去獻給高歡。
危機時刻,一個單槍匹馬的將軍舞著長刀殺人陣中,護著他的坐騎往西狂奔。
等甩掉追兵後,元修才認出這個救他一命的男人,正是他留守洛陽皇宮的將軍獨孤如願,不由得大感欣慰。
“獨孤將軍,眾將皆棄朕而往東行,為何獨獨你往西而來?”
獨孤如願道:“臣得知皇上失利後,即一路緊隨,幸好今日在此遇見皇上。”
元修一時感動,竟孩子似的哭了起來,弄得獨孤如願當即下馬跪于他的馬前安撫道:“皇上不必悲傷,臣聽說宇文大人已經率軍困住高歡,前面就是長安,高歡追不上了,而長安臣民定會恭迎陛下聖駕蒞臨。”
此後,元修由獨孤如願護送至長安,並在東陽郡遇見宇文泰派來迎駕的趙貴,於是歡歡喜喜地被迎進了長安皇宮。
***
次日下午,當靜甯聽說皇兄已經來到未央宮時,不由得欣喜萬分。
“大人呢?大人回來了嗎?”她拉著前來報信的巫蒙問,在這段沒有宇文泰的日子裏,與她接觸最多的人就是巫蒙和香兒。現在她一點都不覺得巫蒙怪異了,還很喜歡他的活潑、機敏和忠誠,如今,他們不僅是主仆,更是朋友。
“沒有,大人還沒回來。”
她的快樂驟然降低,把玩著腰上的玉佩失望地問:“還在跟高歡打仗嗎?”
“是啊!”巫蒙逗趣地說:“夫人別失望,我相信大人也天天想念夫人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果那樣,他還能打敗高歡嗎?”
“當然能,想著夫人,大人才會更加勇猛打勝仗,以求早點回來呀!”
這話她愛聽。“那就讓我們好好等他回來吧!現在,我得先去看望我皇兄。”
說完,她拉著香兒往通向未央宮的飛閣輦道走去。
這是她出嫁後首次與皇兄相逢,她想這門親事是皇兄親手促成的,他一定很關心她婚後的生活,她有好多話要告訴他,還要謝謝他的賜婚。
皇兄是她在世唯一的親人,她渴望見到他!
這幾天,她常去陪明月逛宮殿花園,因此對未央宮內的建築和道路早已熟悉。可是,當她興沖沖跑進皇宮時,卻被擋在皇帝寢宮的麒麟殿外。
“公主不能進去,皇上已經就寢了。”立在門外的御前內侍郝大人恭敬地說。
“就寢?現在這時候就寢?”看看日頭,靜寧不信。
“皇上連日鞍馬勞頓,累了,有平原公主侍候,早歇了。”
好色的皇兄!她恨聲暗罵,她真想闖進去,敲敲皇兄的頭,責他一不問國事,二不理家事,只知道與美人廝混,如此定誤國!可是看看郝大人身邊的小宦官和他們身後緊閉的門,她知道這裏不再是王思政家的私宅,她不可能進得去。
落寞地走回天梁殿,出乎她意料的,獨孤如願和巫蒙正坐在天梁殿前的石桌前聊天,那個讓她既討厭又害怕的珈珞居然也在座,三人正說得高興。
“靜甯公主,喔,不對,該稱‘夫人’了。”一看到她,獨孤如願即刻起身向她行禮,朗聲道:“祝賀夫人與宇文大人大婚之喜!”
靜寧忙說:“獨孤將軍不必客氣,我知道你與黑泰親如兄弟,請隨意。”
獨孤如願俊美的臉上出現快樂的笑紋。“夫人說的是,我與黑泰情同手足,但與他相比,我只是小鳥,他是雄鷹。”說著,他還展翅比畫了一下。
靜甯在洛陽時見過他,但從來沒有交談過,現在一跟他說話,立刻就喜歡上了他,覺得他不僅容貌俊秀,而且性情溫和。因此當他邀請她參與他們的閒聊時,她欣然同意,坐在他與巫蒙中間。
珈珞看到對自己一向冷淡的獨孤如願與靜寧一見面就說笑得那麼自在開心,不由得心生不滿,故作親密地拍拍獨孤如願放在石桌上的手。“夫人也許不知,我與獨孤大哥和黑泰可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呢!”
靜寧淡淡地看她一眼,想起夫君告訴過她的往事,不由說道:“你很幸運。”
珈珞愣了,一時弄不清她這話是諷刺還是真心。而其他兩個男人都知道靜寧這話是發自真心,因為身為公主,她身居宮室,也許從來就沒有什麼朋友。
靜寧見空氣有點沉悶,忙補充道:“能有那麼好的朋友,你不覺得幸運嗎?”
聽了這話珈珞面色略微放鬆,僵硬地說:“是啊,我很高興。”而她心裏面卻在想:你把他們都奪走了!
但其他三人都沒注意她,靜寧忙著問獨孤如願。“你怎麼到長安來了呢?”
“他是護送皇上逃脫追擊的功臣呢!”巫蒙很高興有個機會談別的,便將獨孤如願單人獨騎護送皇上西奔,如何遇到趙貴將軍回返長安的經過說給她聽。其間她也不時問獨孤如願一些問題,獨孤如願均如實回答,因此她對皇兄倉促行事,狼狽西遷的事總算有了完整的瞭解,也因此對皇兄充滿了失望。
但是再怎麼失望,哥哥還是哥哥。
***
第二天,她再次去未央宮。因為知道皇兄貪戀床笫之歡,為了避免大家難堪,她故意選在午飯後才去。
可是,她受到了更大的打擊。
今天,麒麟殿門戶大開,美妙動聽的絲竹聲伴著呢喃說笑聲傳出,郝大人仍像昨天一樣立在門前,這次他對她微笑行禮後大聲向裏面通報,她緩緩走進去繞過帷帳,眼前的景色差點氣得她掀桌子。
寬敞的殿內,她看到幾個樂師坐在鋪了柔軟毛氈的地板上彈唱著,鋪設著繡花絲褥的巨榻上,皇兄衣衫不整地半躺著,身邊全是穿紅系綠的女人,其中除了明月和妃嬪侍女外,她看到一張令她吃驚的面孔。
珈珞?!
這個女人怎麼會在這裏?很顯然,她已經是皇兄的女人!
而看看四周,這哪里還像皇宮?哪里還有絲毫帝王的尊嚴和道德的約束?
所有血液往上沖,她的腦袋要爆炸了。
“皇兄!”她大喊一聲,可是沒有獲得反應,絲竹照樣響,美人照樣笑。
她抓起樂師放置在案桌上的拍板,“啪”一聲巨響後,厲聲大喝。“停!”
這下驚了樂班子,琴聲消失,絲竹不響,所有的人都震驚地看著她。
“靜寧!哈哈,是靜寧,你快進來,讓皇兄看看。”只有元修照樣樂著。
“皇兄,叫他們統統出去!”靜寧沉聲說,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笑容。
元修眼睛一瞪。“朕好不容易拚萬死、熬萬難逃出火坑,正該好好享樂,為什麼要趕他們走?”
“因為我有話跟你說。”
“你過來坐在朕身邊說,不然,就等會兒再說……”
“不行,我現在就要跟你單獨說!”靜寧跟他卯上了。
“大膽!”元修猛地挺身,趴在他腿上的女人嚇得退開,明月想起身來阻止靜寧,卻被他反手抱住。“不要離開,朕是皇帝,自可享受天下美女,沒人能管!”
“皇上息怒。”珈珞依偎在他的另外一側,小手輕揉他的胸膛,安撫著他。
元修轉怒為喜,放開右邊的明月,改將她攬入懷中,當著眾人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嘖嘖道:“還是小美人會疼朕,朕真是撿到寶啦!”
當珈珞得意的目光向她發出示威的信號時,靜寧覺得自己的頭真的爆炸了,這個女人竟敢厚顏無恥地爬到了皇兄的床上,還明目張膽地挑逗他?
她想怒駡,可是珈珞無恥的行為和皇兄色眯眯的雙眼讓她無法再繼續留下。
她猛地甩開大殿帷帳,氣衝衝地跑離了皇宮。身後的絲竹聲、說笑聲如影隨形地跟著她,讓她不由跑得更快,守候在宮外的香兒只能一路緊追,跟著她跑。
“不要臉!下流!該死的他們!”在飛閣輦道上,她無聲地咒駡著。
“夫人,發生了什麼事?”獨孤如願迎面走來,看到她滿臉怒氣,雙眼含淚時十分震驚,以為什麼人冒犯了她,而那是他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事。
“沒有,沒有什麼。”靜甯強忍怒氣繼續往前走。
獨孤如願什麼都沒問,安靜地陪她走回天梁殿。
一路急走後,她的怒氣散了些,不由笑道:“你真是有好脾氣,沒有好命。”
“夫人為何如此說?”
“你護送倉皇逃亡的皇上,陪伴失意嘔氣的公主,可卻什麼好處也沒得到。”
獨孤如願咧嘴一笑。“對我來說,做正確的事就是好處,別的就看天意囉!”
“你是個真君子,超然瀟灑。得你為臣真是幸運,可惜我皇兄……”
她突然住口,說不下去。
獨孤如願看看她,再指指昨天他們坐過的石凳。“到那兒坐坐吧,如果夫人願意說,我願意做個好聽者。”
靜寧真的希望能有個人聽她傾訴,獨孤如願正是最合適的人,他用他的行動證明了他對皇上的忠誠,又用他的誠懇贏得了她的友情。
於是她走過去坐下,將在皇宮內看到的事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她原以為獨孤如願在聽完之後會吃驚,會像她一樣氣憤焦慮,可是不然。
他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他的眼神依然澄明,他的微笑依然和藹。
這讓靜寧倍感失望。“你都不覺得吃驚嗎?我皇兄如此驚世駭俗的浪行不久後必定傳遍天下,忠臣會進諫,佞臣會作亂。你不阻止他嗎?而且,他居然勾搭上了珈珞,對不起,雖然她是你的朋友,但我還是要說,她是個不安好心的蕩婦!”
獨孤如願收起了笑容,對她說:“夫人憂國愛兄,其心可佩。對皇上的品行,明白人自然明白。但是為臣者,尤其似我這樣的微臣,能說什麼?後宮的事,更無權置喙,不過夫人放心,只要有機會,我獨孤如願自當盡為臣本分。”
靜寧看著他的眼睛,雖然他沒有特別表示,但她知道皇兄在他眼裏並不值得尊敬,然而,僅僅因為他們是君臣關係,因此他仍傾全力幫他。
“而且──”他繼續說:“我完全贊同夫人對珈珞的看法,她是好樹上結出的爛果子,爛到心肝,沒救了。不過黑泰能對付她,只有他能壓制她的邪氣。”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如果黑泰也如你一般認清她就好了。”靜甯想起宇文泰容忍珈珞,還與她說笑自如的那些事,不由得更加消沉。
“不,夫人錯了,黑泰什麼都明白,這也是他絕對不會碰珈珞的原因。”
“你相信他沒有碰過她?”靜寧畢竟年輕,心裏藏不住話,加上與對方投緣,不由得說出了心裏的憂慮。話一出口,臉早已紅到了耳根。
獨孤如願沒有笑,很嚴肅地說:“當然,我相信,夫人難道不相信?”
“我沒那麼說。”靜寧苦惱地否認,卻知道自己心裏仍有個角落藏著懷疑。
獨孤如願理解地看著她,沒有追問,只說:“等你多瞭解他後,你就會知道,他是你可以放心信任的人。當然,有時他很霸道,很固執,很讓人氣惱。”
“真的嗎?他有讓你生氣過嗎?”靜寧好奇地問。
“有,不過我現在要走了,等我回來再告訴你那些舊事吧!”他笑著站起身。
“你要去哪兒?”靜寧發現自己不希望他走。
“皇上要我去接王思政、楊寬和其他大人,我剛才就是想找你辭行的。”
“喔,是嗎?看我耽擱了好多的時間。”靜寧不好意思地站起身。
“沒事,能聽你訴說心事的機會可不多喔!你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靜寧真心地說:“我希望能早點見到你回來。”
“會的,放心吧!”他與她互道珍重後大步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靜寧覺得他真像個大哥哥,跟他說話感覺很舒服、很自然,如果皇兄也像他那樣該有多好!
那天傍晚,她意外的迎來了皇兄。
當看到規模不小的皇家儀隊出現在殿門口時,她很驚訝,忙按照皇家規矩跪于輦車前迎駕。
“起來起來,朕可沒說要你下跪。”元修下了輦,立刻要她起來。
她沒起身,低聲說:“皇兄浩浩蕩蕩前來,不就是要臣妹如此迎駕嗎?”
元修的臉紅了,走過來一把拽起她輕斥道:“你這丫頭,幹嘛總是那麼聰明?就算是這樣,也是為了讓你明白君臣之禮,少成天竄進宮裏對著朕喳呼。”
“如果你不給我機會說話,我還是會那樣。”
“誰不給你機會?朕這不是來了嗎?”
為此靜寧倒是很乖巧,立刻對他行了個半禮。“謝皇兄!”
元修見她不再瞪眼睛,心中高興,對身後的人說:“在這等著。”
“宇文泰對你好不好?”元修進門就問,隨後四處看看,還到臥室轉了一圈,坐下後不滿地說:“他也太草率了,朕將公主嫁給他,封了他的官,他居然就這麼簡單地娶你進門,明日朕讓人給你送些東西過來。”
“不要,我不要你的東西。”靜寧立刻搖手,再次懇切地說:“臣妹與夫君感謝皇兄賜婚,臣妹只希望皇兄能聽我幾句勸,就心滿意足了。”
元修臉色微變,僵硬地說:“感謝就不必了,這樣的聯姻也是為了讓他助朕逃離高歡。你要說什麼就說,就算報答你吧!”
聽他果真將自己當作賄賂宇文泰的工具,把自己的婚姻大事說得那麼輕率,靜寧心裏很不好受,暗自慶倖宇文泰是她喜歡的人,否則自己不是被毀了?
她耐著性子說:“皇兄,國難當頭,你得整肅後宮,不可亂了綱常啊!”
一聽又是老生常談,元修失了耐心。“後宮是朕的後宮,關別人什麼事?”
“你是皇帝,一舉一動皆攸關國體,後宮不檢,淫侈之風更甚,會危及朝廷,有損皇兄聲譽,臣妹懇請皇兄深思。”
靜寧的苦口婆心只換來元修的怒氣。“不要以為你嫁給宇文泰就可以對朕指手畫腳,既然政事我管不了,打仗也插不上手,難道讓我在後宮尋點樂也不行嗎?”
“尋樂為何要找珈珞那樣的女人?”靜寧同樣為他的執迷不悟而惱怒,可是她的話卻讓元修轉怒為喜。
“你有所不知,那女人美麗、香豔,又善解人意,她知道男人要什麼,可以解人煩惱……”他雙頰肌肉因驟然而至的興奮感而抽動,可忽然意識到聽者是自己的妹妹時,有點困窘,紅著臉起身往外走。“行了,朕得回去了。”
“皇兄怎麼認識她的?”靜寧跟在他身後。
“昨日傍晚在御花園無意碰上。”元修隨口說著,匆匆上了車輦離去。
“無意?”靜甯冷笑,那個女人絕對不是無意。
注一:“澡豆”是魏晉南北朝時,富貴人家用的一種以豬苓、豆粉和香料混合調製,並自然風乾的沐浴皂。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1:35
第六章
八月,元修的幾個心腹,如楊寬等先後來到長安,但他器重的獨孤如願和王思政仍跟隨宇文泰打仗,讓他的心略有所失。
不久後,高歡率大軍攻克潼關,進逼華陰,直接威脅到關中的安危。
面對這樣的危機,元修仍舊沉溺於酒色,將心中的恐懼和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全都寄託在女人和狂歡之中。
珈珞已被收入宮中做了有實無名的嬪妃,而靜寧此刻不再關注皇兄的私生活,她每天都擔憂著戰場上的宇文泰。
九月末,當宇文泰重新奪回潼關的捷報傳回長安,朝廷上下大為歡欣鼓舞。元修在眾臣的奏請下,趁興頒旨,歷數高歡罪狀,詔告天下北魏皇廷遷都長安,並加授宇文泰大宰相、雍州剌史,兼尚書令等職。
危機緩解,戰場東移,長安呈現歌舞昇平的景象。龍心大安的元修常在風和日麗之時,攜美人同輦出行遊山玩水。
珈珞和明月是他最寵愛的女人,但她倆都不是按宮廷禮法明文冊選的嬪妃,明月與皇上還是血親,因此他們的放縱行為在朝廷內外皆引起諸多非議,可是無人敢直言規諫,就算是靜甯對皇兄、堂姊除了憂慮外,也無力勸阻。
深夜,沉睡的靜寧被輕微的打火石聲音驚醒,她睡得並不好,夢中的影像因為突然醒來而中斷,只留下淡淡的憂傷,那不是一個好夢。
張開眼看到燈檯上閃動的火葉和燈前巨大的黑影,她本能的問:“誰?”
可是她並未聽到自己的聲音,只看到那個身影走近,像大山一般傾倒在她身上將她緊緊抱住,毛茸茸的嘴毫不遲疑地貼在她的嘴上。
驚恐之下,她扭動身子反抗,雙腳亂蹬想將他踢下床去。可當熟悉的親吻持續深入時,她發出驚喜交加的申吟,放棄反抗,伸出手將他死死抱住。
“黑泰,真是你回來了!”當他抬起頭來看她時,她捧起他的臉,一邊說一邊急躁地拉下他,親吻他滿是鬍鬚的臉和嘴。
“是的,我回來了。”他回應著她急切的吻,凝視著她的眼睛似墨一般烏黑,似火焰一般灼熱,他的目光嚴肅,在如此充滿快樂的時刻也沒帶一絲微笑,仿佛正因某事的困擾而緊繃,可是靜寧沒有注意到這點,她實在太高興了。
在她的熱情攻勢下,他終於拋開了一切,用力抱住她,狂熱地吻她。當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時,他忽然翻身下床。
“不要離開我!”她大叫著坐起來。
他趕緊安撫她。“我不會離開,只是要除掉這身討厭的衣服。”
靜寧放了心,癡迷地看著他在燈光下漸漸赤裸的身體。自新婚夜後,這是他們第一次重聚,她幾乎已經記不起他有多麼壯美。
當他回到床上,跪坐在她身邊時,他黝黑、光滑的皮膚散發出的熱力讓她忍不住撫摸他。
當他性急地脫掉她身上單薄的衣服,抱著她一同倒回床上時,她興奮地舒了一口氣,甜蜜的、醉人的感覺傳遍了全身。
“小公主,我好想念你,想念這個……”她的柔軟和芳香令他深深迷醉,他將她的臉拉向他,用力的、急切的吻不斷由她的嘴向其他地方擴展,纏綿悱惻的親吻和碰觸奪走了她的呼吸與力氣,她無法說話,只能緊緊依偎著他。
而他的大鬍子摩擦著她嬌嫩的肌膚,搔撓著她敏感的軀體,每一個輕刷重撫都帶給她陌生的感受。
她身子往後一仰,發出歡快迷人的笑聲,隨後她熱情奔放地用四肢纏住他,感受著他身上的熱氣和強勁的肌肉,她喜歡與他這種完全的接觸。
他緊緊地抱著她,手滑下她的腰,撫過她美麗的身軀,隨後,他覆蓋住她,在深情的愛語和顫抖中,他們付出全部的自己。
稍後,當她均勻地呼吸著進入夢鄉後,他仍躺在那裏久久不能入睡,他注視著她,幽邃的目光中有濃濃的憂愁。
他愛戀地撫摸她的頭髮,在飽嘗了相思之苦後,在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愛戀纏綿後,在體會過這種依偎在一起生死難忘的甜美滋味後,他如何能傷她的心?可是,身為朝廷倚重的大臣,他又怎能因兒女私情而置國事國法於不顧?
想到早晨起來後她將得知的事和她的反應,他心裏有著深層的恐懼和擔憂。
“原諒我,小公主!”他低聲說著,俯下頭親吻安睡的她。
被他的鬍子刷過,她動了動,喃喃道:“我愛你……”但並沒有醒來。
甯文泰看著她美麗的睡容,顯然她正在做一個甜美的夢,他再俯身在她翹起的嘴角親了一下,結果他的鬍鬚再次令她皺著眉頭把頭轉開。他掃興地摸摸滿嘴的大鬍子,決定立刻解決它,因為他想要親她,但不想傷了她嬌嫩的肌膚。
輕手輕腳地下床,他從掛在門邊的腰帶上取出自己的匕首,然後走向沐浴室,那裏有巫蒙給他準備好的熱水。
拂曉時,靜甯在夫君溫暖的懷抱中醒來。在習慣了每天清晨獨自在清冷中醒來後,忽然有了溫暖的依靠讓她很開心。
這個雄偉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她安靜的躺著,享受著這份甜蜜的認知。
悄悄抬起頭,她熱情的目光愛撫著他出色的五官。昨夜紮痛她的大鬍子已經被清除了,戰爭和歲月的風霜刻蝕在他英俊的臉上,而他眼睛四周的線條和眉宇間的深溝,無不述說著他此刻肩上的擔子有多沉重。
她仰慕的注視著他,濃濃的愛意在心頭堆積著,讓她無法克制地傾向他,噘起嘴輕輕落在他飽滿而堅硬的唇上。
可是光這樣碰觸還不夠,她張開嘴,用舌頭描繪著他的唇線,用味覺品嘗他的力量……
忽然,一聲幾不可聞的申吟中,他緊閉的嘴張開,將她的唇舌吞噬。
於是,唇舌間柔情的舞動,將他們之間的愛情之火再次點燃。
她的思想停止了活動,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的愛不同於昨夜及新婚之夜,充滿憐愛和不舍,仿佛他又要遠離似的。
然而,她來不及細思,就被他時而溫柔,時而狂猛的激情帶入節節高漲的快樂中,隨後她立即沉入了睡夢中。等再次清醒時,他已經離開了,但他的氣息仍緊緊包裹著她。
整個上午她都很快樂、很平靜,儘管宇文泰沒有陪她,但她知道他就在離她不遠的前殿,正與各地應召而來的將軍們討論治軍之策。
可惜,她的快樂好心情在午飯後不久,即因元修的到來而被徹底破壞──
“靜甯,靜寧,你幫朕去找他,要他還我明月!”
披散著衣衫,頭髮淩亂的元修臉色蒼白,眼睛紅腫地獨自跑來,拉扯著她的手狂亂地要求她。
見他大失帝王之尊嚴,靜寧非常吃驚,也非常不滿,將他帶進殿內連聲問:“皇兄,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何如此儀容不整地出宮?”
“去找他。讓他交出明月,不然朕殺死他!”元修雙目大睜,氣喘吁吁地說。
“找誰?明月去哪里了?”靜寧強壓下不滿,讓香兒過來替他梳頭,可是他竟一腳踢到香兒身上,目露凶光地瞪著她。
“滾開,賤婢,你若敢動朕,朕定殺了你!”
香兒嚇得不敢動,被他緊緊抓住的靜寧氣得將他用力推倒在椅子上,怒吼道:“皇兄,你要是不冷靜下來把話說清楚,我就找人把你送回去。”
“不要,朕不回去,朕要明月……”元修威儀盡失地哭了起來。
“皇上!皇上!恕奴才候駕來遲!”就在靜甯苦惱之時,宦官郝大人和幾個侍者急匆匆地進來,臉上都帶著汗。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嚴厲地問這位內侍大人。
“這、這……”郝大人吭半天不敢吐實。
元修猛地一拍桌子,瞠著眼睛大聲喊道:“就是你的夫婿,朕的好妹夫幹的好事!明月昨晚身體不適,朕沒召她侍寢,可是宇文泰居然指使我們的那幾個族兄弟悄悄潛入後宮偷走她,把她殺死了!壞蛋,朕要明月啊!”
一聲號叫,他又開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起來。
靜寧的腦袋“嗡”地一響。
不可能,他不可能做那樣的事,明月雖然行為輕浮,但她是她的堂姊,是她自小的夥伴,他不會狠心殺害她。
“去啊,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找他要回明月,朕不能讓她死啊!”元修瘋了似的推她,將她推得幾乎倒地,香兒和郝大人扶住了她。
“是真的嗎?是宇文泰做的嗎?”靜寧手腳冰冷地抓住郝大人的手,希望從他的嘴裏得到否定的回答。
可是她看到郝大人黯然垂下的頭點了點。“是宇文大人責令元姓諸王做的。”
靜寧的心凍結了,只有一個念頭盤旋在腦海中:明月死了,被宇文泰殺死了!
她轉身跑出天梁殿,繞過皇兄華麗的車輦,往前殿走去。
“夫人?”帶著衛兵守在殿門口的巫蒙見她臉色不對,急忙上前詢問,卻被她一掌推開。
“走開,別擋我道!”
她冷傲的公主架式讓已經與她相處融洽的巫蒙心頭一凜,本能地退開,看著她大步闖過兩道門衛,沖進大人的議事堂。
她的突然闖入讓正在議事的大人們個個吃驚得大張著嘴,楊寬甚至差點兒將手中的茶碗墜落地上,所有的人竟沒有一個想到該給她行禮問安。
只有站立在大桌前的宇文泰神色未變,平靜而鎮定地看著她。
靜寧望著他,心想:若不是他善於掩飾,就是他早已料定她會來,否則怎能如此坦然?而相對自己的驚慌失措,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惹惱了她。
“明月的事是你做的嗎?”她當眾質問,沒有給他一點退路。
宇文泰看到她氣衝衝地出現時,驚訝度絕不低於其他人,可是從小的經歷早練就了他處變不驚和掩飾情感的本領,因此他克制著不走向她,不試圖將她帶到無人的房間去解釋或安撫。
在現在的情緒下,她不可能聽他的,況且,他還有要事待商,在座多名將領得趕回駐地,大敵當前,國難當前,他無暇顧及她的脾氣。
“對。”他嚴厲地回答。
“為什麼?她只是一個女人,沒有作奸犯科,你為什麼要殺她?”
“她違反倫常,迷惑皇上,驕縱跋扈,淫亂宮廷,這就是罪!”他冷靜地回答她。“這裏是國事會議,夫人請離開。”
他銳利的目光不帶一絲感情,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嚴厲又冰冷的表情。
他不是她摯愛的夫君嗎?昨晚的纏綿柔情到哪里去了?
一種受到漠視與欺騙的屈辱感襲上心頭,她以公主的尊嚴厲聲道:“把我堂姊元明月交出來!”
“不可能!”他的回答斬釘截鐵。
靜甯失去了理智。“你沒有權力這麼做,你只是皇上的臣子!”
他的臉色愈趨嚴峻,眼角的線條愈加深刻,而他的聲音也愈加堅定。“沒錯,我是皇上的臣子。聖賢有訓,君臣之道,在於明德、明事、明理、明心。眼下我所行正是此道,難道夫人認為不對嗎?”
對,道理上他說的都對,可是,在感情上,她接受不了!
她覺得心中對他的愛正在崩塌,眼淚墜落臉龐,她毫不退讓地說:“她是我的姊姊,你不可以殺她,我無論如何都會找到她!”
“你不會。”宇文泰的眼睛暗如子夜的天空。
“你快告訴我明月在哪里?”她忽然忘記了這裏是哪里,衝動地撲向他。
但他的動作更快,在她打到他之前抓住了她的手,將她送到他的隨從手中。“巫蒙,送夫人回天梁殿!”
靜寧盯著他,在他眼裏看不到絲毫她所熟悉的溫柔,於是她只好轉頭離去。
***
天梁殿內,元修還在眼巴巴地等著,看到靜寧沮喪而歸時,當即暴跳如雷。
“他算什麼東西?竟敢偷走朕的愛妃……”
“明月不是你的愛妃,是你的堂妹。”靜寧痛苦地提醒他這個可恥的區別。
他一拍桌子。“她就是朕的愛妃,從十三歲起就是!”
“皇上,禍從口出啊!”郝大人連忙掩住他的口。“不倫之愛,不說也罷。”
元修還想仗著皇帝架子怒斥內侍官,可是看到靜甯冷冽的目光時,頓時灰心喪志,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哀求。“靜寧,你是朕的親妹妹,你最懂朕,沒有了明月,朕的心就死了,你要幫朕找回她,一定要找回她啊!”
他的樣子氣得靜寧一甩袖子,大聲說:“明月死了,你不要再想她了!”
“死了?她真的死了?”元修一愣,忽然伏在案幾上痛苦哀號。
郝大人皺眉,將香兒和其他兩個內侍趕出門去。
靜寧又痛又恨地拉起他,厲聲斥道:“皇兄,你是皇帝,是一國之君!以萬乘之尊,為一個小女子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快振作起來!”
“不要!朕不要做皇帝,如果朕還是平陽王的話,明月就不會死,她會和朕恩恩愛愛地生活在一起。朕要明月,你給朕把她找回來。”
說著喊著,他竟然用頭撞案幾。
“安靜!”
一聲厲喝,元修驀地停住哭喊,抬起臉看到門外走來的高大身影時,立刻臉露喜色,急巴巴地說:“哈,宇文泰,朕知道你會來,知道你沒有殺死她,你只是想嚇唬嚇唬朕,對吧?你把她還給朕,朕保證聽你的話好好做皇帝,或者你不喜歡,朕可以不做皇帝,也不再貪戀酒色,只要你把明月還給朕。”
“停!”又是一聲厲喝,元修凍住,靜寧也僵住。
“拿去,替他把眼淚鼻涕擦乾淨!”一塊帕子被甩進郝大人手中。後者立刻握著帕子小心地走到皇上面前,像幫小孩子洗臉似的擦著他的臉。
臉擦乾淨了,元修看著站在窗前,面色嚴厲的宇文泰,再次哀求道:“宇文將軍,朕把心愛的妹妹給了你,你怎能奪走朕心愛的女人。”
“住口!”宇文泰腰背挺得筆直,反感地盯著他訓斥道:“身為皇帝,蓬頭垢面、不修邊幅,有失國體君威,為臣不願對你行禮;身為男人,哭哭啼啼、作娘兒態,有失人格尊嚴,本將不層與沒骨氣的人交談。等弄乾淨後,你再說是否要做這個皇帝,屆時本將自會以適當的禮儀對待你。現在,請離開。”
他的聲音平靜低沉,卻像一股寒風,直冷進元修的骨髓裏,他垂頭喪氣地站起身,在郝大人的攙扶下走出了天梁殿大廳。
一場風暴在宇文泰的三言兩語中被平息,靜寧既驚訝,也有說不出的失落感。
她討厭皇兄的懦弱無能,也不滿宇文泰對皇兄的輕蔑態度,她不想留在這裏,可是剛往門口走去,她的胳膊就被宇文泰抓住。
“放開我。”她低聲命令,為的是不讓剛走出門的皇兄聽到。
宇文泰沒有放開,反而將她拉得更近。他深奧的雙目睇著她,身上的熱量灼燒著她,昨夜他與她溫存時的感覺籠罩著她,讓她既甜蜜又痛苦。
她冷漠地迎視著他。“他是皇帝,你怎麼可以那樣對他?”
“如果我不那樣對他,他現在會在你的腳下哭得像個丟失心愛玩物的孩子,而那,只會給世人帶來更多的笑話!那是你想要的嗎?”
不,她不想要。想起皇兄丟人的哭鬧,她胸口悶得慌;可是想到宇文泰對她做的事,她的心如刀割般地痛,但她不會讓他知道她被傷害得有多深。
她奮力掙脫了他的手,往門口走。
“你想去哪里?”他身形極快地站在她面前。
她抬頭看著他。“在你對我的親人做了這些事後,你還想留住我嗎?”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家族榮譽。”
她嗤鼻。“少把我當孩子耍著玩,我有自己的感覺。”
他忽然將她抱住,溫柔地親她,對她耳語。“你不是孩子,是我的夫人。”
他的靠近會令她窒息,他的溫柔會讓她屈服。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不要讓他靠近。當他彎下身吻她時,她立刻別過臉去,可是他用雙手固定住她的頭,他的唇堅定地覆蓋住她的,並立即在她體內激起暖暖的熱流,她的呼吸變得急促。
她為自己對他有此驚人的反應感到生氣和絕望,她恨自己!
他的嘴輕輕抽離她,他洞悉一切的目光望進了她的心底。
她推開他,感到胃腸糾結成團,她強忍著淚水警告他。“不要再碰我,在你對我做了那些事後,你不再有資格碰我!”
他直視著她的淚眼,硬擠出一個冷酷的笑容。“你錯了,從我們在神靈面前結為一體起,我就有資格碰你,而且我會一直那樣,直到我生命結束。你不要嘗試躲開我,也不要嘗試在你我之間引起戰爭,因為,我不會跟你交戰。”
“那你何不試試?”她用眼睛向他挑釁,可是他在她的眼瞼上親了一下。
她發怒了,厲聲道:“我是認真的,不要碰我!”
他縮回手,兩手環胸,黑眸閃閃發亮,那眼神告訴她:她是他的,而她所有的威脅對他都沒有用。
她洩氣了,她鬥不過他!他是對的,就算他放開她,她又能去哪里?走多遠?
冷酷的現實讓她沮喪地大吼一聲,竭力控制在眼眶裏的眼淚傾泄而出,她揮手往他胸膛打去。“混蛋,別裝出愛我的樣子!如果愛我,你怎麼可以殺死我唯一的姊妹,你為何要這樣殘忍?”
她的身子再次被他擁入懷中,他的手輕柔地摩挲著她的背。“我愛你,如果可能,我不會選擇那樣做,可是除了那樣,我們還有什麼辦法讓他們分開?”
想起自己多年的經歷,她知道他是對的,可是她不能接受他這麼激烈的做法。“那你何不放過他們呢?”
“不是我不放過他們,是他們不放過自己。”
“你在推卸責任!”她推開他,而這次他放開了手。“如果你有心,完全可以好好解決這件事。就算你要動手,也應該提早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能阻止什麼或改變什麼嗎?”
“起碼我可以試著警告他們,讓明月離開他!”她激動地雙眼發紅。
“過去幾年,你難道沒試過?”他的話像一記重拳打在她心上。
她怔住,眼前出現無數次她為此事與哥哥和堂姊的爭吵,不由得痛苦地想:是不是她試的還不夠?如果她再努力一點,再堅持一點,是不是能將他們分開,讓堂姊繼續活著呢?
她的心情全寫在臉上,她的痛苦撼動著宇文泰的心,他安慰她。“那不是你的
錯,你已經試過。”
“是的,我試過。”她虛弱地回答,轉而指責道:“是你的錯,你有能力不讓他們見面啊,為何偏要殺她呢?”
他臉上掠過一抹猶豫,似乎想說什麼,可轉眼間,眸光一黯,又恢復了冷硬的神情。“你明明知道要想分開他們,那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你──”她深吸一口氣。“我現在才知道自己嫁了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他臉上的肌肉猛然收縮,眼眸似兩泓深潭,呼吸盈滿欲望。語氣聽似平淡,卻蘊含著千鈞之力。“怎麼,開始後悔嫁給我了?”
她想說是,可是看著他灼熱的眼睛,她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來,皮膚滾燙,心裏充滿了對他難忘的情感,她無法違背自己的心。
“看來你還不確定,是嗎,小公主?”他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面頰,指尖傳送的熱量頓時穿透了她的身體,她開始顫抖。她想逃離,門就在身後,可是她的腳步沉重,身子仿佛失去控制似的僵硬。
“很好,讓我們一起確定。”在她能夠移動前,他的手環在了她的身上,他的熱力將她融化,她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一樣被他輕輕抬起,放到了床上。
“不要。”她推擋他,用殘餘的力氣反抗他的溫柔,反抗她所渴望的真情。
“要,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不要再推開我。”他的眼睛變得深幽、蒙矓。最後,她赤裸而顫抖地躺在他熟悉的懷裏,看著自製和渴望撕扯著他英俊剛硬的臉龐,感覺自己的身體正以充滿熱情的力量和需要回應著他無聲的呼喚……
她不能!他蔑視她的存在,無禮對待她的哥哥,任意殺害她的堂姊,她不能、也不該原諒他!可是,他力氣太大,要想與他以力相搏,無疑螳臂擋車。因此她冷然看著他,以一種高傲的姿態問:“你想對我用強迫的嗎?”
他猛然一僵,火熱的身軀僵硬地懸宕在她的上方,緊盯著她的瞳眸裏跳躍著逼人的火光。“我需要對你用強的嗎?”
她不說話,以沈默表示抗拒,這極大地挑戰著他的自製力。
“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許你用我對你的愛來懲罰我,不許你把怒氣帶到我們的床上,更不許你掩藏對我的感情!”他的聲音裏難掩怒氣。
“不許?!”這專橫的言詞同樣激怒了她,她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拱身將他推倒,翻身跨騎在他腰上,怒氣衝天地說:“你以為我嫁給了你就得服從你的一切嗎?你這個冷酷自大的混蛋!”
宇文泰可以毫不費力地將她壓倒,可是她此刻的神情深深吸引了他,而她坐在他身上的方式也帶給他意想不到的刺激和快樂。他不理會她正火冒三丈,伸手撫摸她,被她一巴掌打開。
“不要碰我!”她嚴厲地說:“你給我聽著,我不許你把我當孩子看,以為只要隨便哄哄就能打發掉;我不許你在我面前耍大將軍的威風,命令我這樣不許那樣不能,我不許你……”
她就像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她的雙目閃爍著火花,她的全身放射著火光,她用純真和無知誘惑著他,讓他在烈火中燃燒,可她該死地卻什麼都不明白,還騎在他身上阻止他碰她。
強烈的挫折感令他氣得想對她大吼,可是,當與她四目相對時,他想起自己在洞房之夜曾發誓要對她有耐心,不再對她吼叫,於是他改變了主意。
靜寧的“不許”還沒說完,就被拉倒在他身上,嘴巴被他溫柔而堅定地封住。她強烈的反抗很快就在他的柔情撫慰下軟化,忘記了自己正在說的話。
等她不再抗拒時,宇文泰放開她,托起她的臉,深情地注視著她。
她惱怒地迎著他的視線,恨即使在對他生氣,他的目光仍令她心蕩神馳。
“靜寧,相信我,那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你聽我說完。”他以眼神阻止她插嘴,繼續道:“高歡已在洛陽立你的族親清河王幼子元善見為帝。”
“善見?可他還不滿十一歲啊!”靜寧驚呼。
“是啊!”他決定將實情告訴她,從而求得她的諒解。“高歡不僅另立幼主,還下令遷都鄴城,這更說明他有篡位之心。如今東、西兩魏各奉其主,南邊又有蕭梁虎視眈眈,天下三分格局已定,其中高歡對我們的威脅最大,而我們雙方力量懸殊,東魏地廣民富,人口眾多,兵強馬壯;而我西魏地狹人貧,軍力有限,在此生死存亡之際,皇上若不勵精圖治必將為高歡所噬。”
說到這,他陷入沉思,對國家前途的擔憂讓他濃眉深蹙。
靜寧本來對天下事就很關心,聽了他的話,自然明白他的憂慮。她忘記了要掩飾感情,用手撫摸著他隆起的眉頭,擔心地問:“情勢很險峻,是嗎?”
“非常險峻。”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下。“我們需要君臣一心,發憤圖強,才能與東魏對抗。”
見她似有所感,他進一步道:“皇上的放縱在朝廷內外引起很大的不安定,他與你堂姊的亂倫之舉被傳得沸沸揚揚,不堪入耳,就連軍營內也議論紛紛。為消弭流言,重振君威,穩定人心,我不得不採取激烈手段,你應當理解我才是。”
“可是,你非得殺死她嗎?”他的真情表白破壞了她的控制力,可她無法忘記明月已死的事實,她抽泣般地歎息著伏在他身上,雙手抱住他寬闊的肩,渴望用兩人間純然的愛來洗去各自心頭的無奈和憂傷。
他毫不猶豫地滿足了她的渴求,將她緊緊抱住。
“別動,就這樣。”當她想滑下他的身子時,他阻止她,火熱的嘴攫住她,用全新的方式帶她投入只有歡樂和甜蜜的情愛中。
臥室內除了令人心醉神迷的申吟和喘息外,不再有抵抗、責備和爭吵。
***
冬日的晚霞染紅了天邊,寒風中,靜甯穿過林苑,沿著青石鋪設的甬道走向麒麟殿,那裏是她這幾天最常來的地方。
失去明月一個多月了,這段時間大家都不好過。
元修雖不再披頭散髮,哭鬧抱怨,但脾氣十分暴躁,加上在朝政軍事上缺乏魄力而不能樹威,因此更加憤怒,身邊的內侍和親信大臣成了他的出氣筒,就連他最親近的楊寬都戰戰兢兢。
靜寧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雖然因理解了國難危機,她不再與夫君爭吵,可是心裏的疙瘩始終難解,那給兩人的關係帶來了災難性的影響。
他們每次的歡愛仍然甜蜜激烈,可是激情後她的冷漠則像鋒利的雙面刀,切割著他們的心。
有時,她真的希望他不要再碰她,可是又害怕他不再愛她。她厭惡自己矛盾的心理,又無法擺脫。因此,她越來越煩躁,也越來越害怕夜晚的到來。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她歎息著踏上麒麟殿的臺階,走進殿內。
守在門口的內侍對她行禮,告訴她皇上在習武廳。於是她讓香兒留在這裏跟另外幾個侍女說話,獨自往皇兄設于宮中的習武殿走去。
才進門,就看到皇兄手持弓箭,往牆上的箭靶亂射,郝大人為他捧著箭囊,而珈珞身穿一襲袒胸露肚的豔麗綢裳,風情萬種地躺在專供皇上休憩的木榻上鼓掌嬌笑。
“皇兄,你在幹嘛?”看到元修步履踉蹌,她忽略珈珞驚訝地問。
“朕射他,朕要他死!”元修雙目通紅地回頭望著她。“不過你不會當寡婦,朕早想好了,把你許配給獨孤如願,他是朕的忠臣,當初千萬人往洛陽逃,只有他單槍匹馬追隨朕,他會要你的。”
靜寧震驚地聽著他的這番駭人之語。“皇兄,你在胡說什麼?”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1:51
第七章
“朕沒有亂說。”元修將手中的弓箭摔在地上,踉蹌了一下,忙把雙腿分開站穩,厲聲吼道:“他殺朕的愛妃,掌朕的朝政,奪朕的妹妹,朕與他誓不兩立!”
他雖搖搖晃晃,嘴裏有酒氣,但神態嚴肅,雙目還算清明,不像喝醉的樣子,可是他的話絲毫沒有理性,靜甯問郝大人。“皇上又喝酒了嗎?”
“不多,就幾口。”郝大人用手指比畫出一個小圈,表示一點點。
但靜寧還是擔心地看著皇兄,因為她知道哥哥酒量極差,酒品也不好。
“皇上快來歇歇。”珈珞招招手,元修竟聽話地走了過去,與她並排斜躺在榻上,而她撫摸著他的胸。“皇上沒事,只是有點胸悶,罵罵人、出出氣就好了。”
靜寧看著她,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確實很美麗,這身華服更是將她的妖媚和狂放烘托出來,加上她無可挑剔的好身材,難怪哥哥無法抗拒她的魅力。
她冷然對她說:“珈珞,你出去!”
“我為何要聽你的?是皇上召我來的。”珈珞顯得很有自信,神氣地看了元修一眼,但後者並無反應。
“出去!我有話跟我皇兄說!”靜寧再次命令。
“皇上──”珈珞嬌聲倚著元修,以為能從他那裏得到支持。
“皇兄,讓她出去。”靜寧看著她又在施展媚功,心中堆積已久的不滿、憤懣和傷心一齊湧上心頭,轉向她道:“不要臉的女人,皇上的尊嚴,皇宮的規矩就是被你這樣的蕩婦給糟蹋了!你要是不出去,我會讓人把你拖走!”
“你不敢。”珈珞得意地笑道:“皇上不會讓你這麼做。”
靜甯冷然一笑。“要不要賭一賭?”
珈珞的自信消失,露出一絲驚慌,向元修求助。“皇上,她對我放肆。”
“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元修捶打著木榻。“煩死了!”
郝大人立刻過來拉起珈珞,將她帶出門去。
靜寧沒出去,而是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看著元修,覺得他真的醉了。
“我沒醉。”元修在她犀利的目光下漸顯局促,他抬起頭來偷看她一眼,再對她皮皮地笑笑。“得了,別盯著我看,她被趕走了,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你到底要留她到什麼時候?”靜寧終於開口。看著他頑童式的笑容,她對他不再有氣。與宇文泰相比,他從來不是個成熟的男人,可是他永遠是她的哥哥。
元修臉上的笑容消失,頗為緊繃地說:“你是什麼意思?”
“你真的想封她那樣的女人為妃嗎?”
“不,我沒那麼想過。”
“那你為何還讓她住在你的寢宮裏?”
他白淨的臉上出現紅暈。“唉,靜寧,你也嫁人了,該知道男人需要女人,特別是心情煩悶時,女人的身體能提供安慰,這就是我留她在身邊的理由。”
“王后和其他嬪妃不行嗎?”對他的坦白,靜寧無法苛責,只好改用他法,目的就是想讓他遠離珈珞。
他咧開嘴,邪氣地笑道:“她們也行,可是比起珈珞就沒什麼味道了。”
“皇兄,你真是厚顏無恥!”靜寧也笑了,現在的哥哥才是她熟悉的,膽怯中不失冒險精神,呆板中不失風趣樂觀,狡猾中不失單純天性。
“是啊,這一生,我愛女人,可是最愛的只有一個。”他坐起身來,在親妹妹面前不再把自己當皇帝看,因此沒用“朕”自稱,而他臉上的笑容使他看起來更加年輕俊朗。可是他的笑容漸漸消失,目光變得飄渺溫柔,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靜寧相信他在想明月,想他們住在洛陽平陽王府時的快樂日子。
然而他的眼睛忽然看向靜甯,溫和的目光變得可怖,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憎恨、痛苦和憤怒。“但她死了,被人殺死了!”
面對他驟然改變的神態,靜甯一時無言,她為他愛上不該愛的人感到悲哀,也為明月短暫的一生悲哀,可是,在這場愛與死的競爭中,她又能真的責怪誰?
“皇兄,往事已矣,不要再想……”
“我怎麼能夠不想?死的人不是你心愛的人,你自然可以這麼說。”元修跳下木榻,踱了幾步後忽然停在她面前。“我絕下放過他,我要他為明月抵命!”
“不要那樣,皇兄!”靜寧發現他是真的有此意圖,不由得驚駭地阻止他。“宇文泰那樣做是為了你的前途和社稷,你不該仇恨他。”
“不要替他說話,他比高歡更惡毒、更陰險,我出了虎口入狼窩,如今他們會幫助我扳回一城!”元修激憤地說著,忽然抓起兵器架上的大刀,猛烈地砍在木椿上,仿佛立在那裏的不是木樁,而是宇文泰。
他們?!靜寧渾身一顫。難道皇兄有支持者?他今天的反常舉動並不是隨意說說,而是已有預謀?她衝動地說:“皇兄,他是我夫君,你可不能幹蠢事啊!”
“你的夫君?哈,你少哄我,珈珞告訴我,你與他吵架了,而且你也恨他,不是嗎?”元修不介意地說:“你不要怕,獨孤如願比他俊,也比他溫柔……”
“不,你不要聽珈珞胡說八道!”靜寧急切地抓住他。“我不恨他,我愛他。而且我既然嫁給了他,就不會再有他想,我不准你傷害他!”
元修看著她,不動也不說話。兄妹就這樣眼睛對眼睛,鼻尖對鼻尖地對峙著。
最後,元修先退卻了。他將手中的刀扔在地板上,無力地說:“我恐怕真是喝醉了,不要理睬我說的話。我要去睡覺,也許明天,我會後悔今天的想法。”
說完,他大聲喚人,在匆忙趕來的兩個內侍扶持下,搖搖晃晃地走了。
靜寧也帶著香兒離開了未央宮,可是回到天梁殿后,她的心情始終無法平靜。
今晚在皇兄那裏的見聞給她極大的刺激,過去她認為宇文泰的危險只會來自戰場,可如今,她不再那麼單純地如此以為。
皇宮才是真正的險地!戰場上的危險可以預見,皇宮裏的危險卻難以預料,它可能來自你的君王,也可能來自你的同儕,甚至可能來自你最熟悉的人──在你猝不及防之時。
她相信哥哥是酒後吐真言,可是憑她的瞭解,他雖有這樣的想法,但絕對沒有足夠的膽量去實施。殺宇文泰需要很大的勇氣,而她一向懦弱的皇兄忽然變得這麼強硬,甚至信心滿滿地想殺死他,這樣反常的勇氣很令人懷疑。
可是,從他與高歡撕破臉,倉促棄洛陽等來看,他做事魯莽,欠缺瞻前顧後,更沒有謀略,因此,如果有人鼓動他,那他很可能受感情驅使而被有心人利用。
現在的問題是,她得找出那些有心人,確定皇兄並不是在空口恫嚇。
首先她想到的是珈珞,因為那個女人的兇狠和陰險早在她來此之初就瞭解。看看手腕上殘留的指甲抓痕,她絲毫不懷疑珈珞有這個動機。她喜歡宇文泰,而且她相信只要一逮到機會,她仍然會用她的女色去勾引他。
殺一個人,必須有很深的恨才能下手,而珈珞對宇文泰可能是因愛生恨。想想看,如果她竭力勾引他,可他從來不為她的美色所吸引,她能不恨嗎?也或許,他與她曾經有過一段關係,後來因為娶了妻而疏遠她,那麼她難道不會因為嫉妒和失意想殺他嗎?她手腕上的疤痕足以說明她嫉恨的程度。
香兒告訴她,麒麟殿的侍女說,珈珞現在幾乎每天都在皇兄寢宮內,皇上自從明月死後就獨寵她一人。
那麼,她對靜寧的嫉妒加上對宇文泰的失望,是否剛好與皇兄失去明月的恨不謀而合,讓他們為了報復而合謀殺他呢?這很有可能。
另外,還有一股力量也不容忽視,那就是皇兄的親信和妒忌宇文泰的權臣。
自從那夜得知西魏目前面臨的困境後,她就很關心朝政,並從皇兄、楊寬和巫蒙等人口中得知宇文泰正採取一系列強國治軍的措施。
例如:改革軍隊統轄權,恢復鮮卑舊日的八部之制,把分散的鄉兵武裝收歸中央軍隊,由朝廷選擇有名望的軍事人才統領,加強中央對軍隊的控制;在政治上倡導以德治教化為主、法治為輔的統治原則。用人奉行唯賢是舉,不限門第資蔭和出身,以保證統治階層的清明。
這些改革必然損及部分人的私利,因此儘管宇文泰在朝廷內外廣受擁戴,但樹大招風,嫉妒羡慕和仇恨他的人肯定不少,如果那些人串通起來鼓動皇上除掉他,那不正迎合了皇兄想為明月報仇的心嗎?他很有可能會藉助這些人的力量,再做一次如同貿然與高歡撕破瞼而導致逃亡的傻事。
最讓她擔憂的是一旦上述兩股力量合起來,宇文泰所處的環境將更加險惡。
她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但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她坐立不安地在房內踱步良久,很想去找宇文泰說說,聽聽他的分析。可是,
多日來她與他幾乎沒有言語的交流,就連身體上的接觸也是由他來找她,因此她不知該如何去找他。
憂慮中,她決定去找一個能給予她幫助的人。
香兒已經睡了,她不想驚醒她。宇文泰還沒有回來,他最近大多數時間都在建章前殿忙碌,即便回來,也都在午夜之後,因此,她不能等他。
當巫蒙看到她這麼晚還來找他時,十分驚訝,但仍請她進屋說話。
“不了,太晚,我就不進去了。”她心神不寧地搓著自己的手臂,因出門時太匆忙,她忘記多穿件衣裳。
巫蒙也不好堅持,就請她坐在廊簷下的木凳上。
“你知道朝廷內有誰恨宇文大人嗎?”因為太過焦慮,她開門見山地問。
巫蒙一愣,隨即笑道:“恕小的斗膽,恨大人的恐怕只有夫人您啊!”
見自己與宇文泰的不和連侍衛都知道,靜寧不禁面頰一熱,幸好天色暗,對方看不見。“我是認真的,眼下大人面臨危機,你少貧嘴。”
見她急了,巫蒙不再逗她,正經地說:“就小的來看,朝廷內恨大人的人是有幾個,但還不至於造成危機。”
“是嗎?”靜寧相信他,轉而又問:“那珈珞呢?她會想殺他嗎?”
“大人對她有恩,她為何要殺大人?”巫蒙再次被她突兀的問題問住。
“那還不簡單,憑他們以前的關係,現在大人娶了我、放棄她,她難道不會因愛生恨嗎?”
巫蒙想了想,說:“那倒是可能的,珈珞是個好妒的女人。不過,她與大人從來沒什麼關係,那是她犯單相思,憑什麼恨大人?”
“你如何能確定呢?他們認識時,你並不在……啊啾!”正說著,一陣涼風吹來令她打了個噴嚏。還沒來得及擦擦鼻子,就聽到身側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看到站在門邊的人,她怔忡無語。
“這些事你何不直接問我?”宇文泰看著她,聲音聽不出任何起伏。敞開的屋內泄出的燈光只照射出他的身影,卻照不到他的臉。可是靜寧知道他在生氣。
怎能不氣呢?自己的夫人私下打聽他的私事,還是在這樣的夜晚,雖然她並無不良之心,可是感覺上總是難逃鬼鬼祟祟之嫌,為此,她覺得很尷尬。
感謝冷風襲面,又一個響亮的噴嚏及時解救了她,而靜寧忽然難以控制的顫慄也令他有了足夠的理由關心她。
“這麼冷的天,為何不多穿件袍子?進來!”他走過來一把抓起她冰涼的手,將她帶進屋。
靜寧投給身後的巫蒙一個責怪的眼神,怪他沒早點給她暗示。
巫蒙抱歉道:“別怪我,如果夫人接受邀請進屋的話,自然會看到大人。”
哦,說得可真好。靜寧懊惱地想,自己真的無法怪他。
屋子裏很暖和,一張大方桌置於屋中央,上面鋪著巨大的地圖。
“坐下,把你的問題說完。”宇文泰將她按坐在椅子上,自己拉過她對面的椅子,靠近她坐下。對巫蒙說:“你也坐下。”
靜寧臉上又開始發燙,她低聲說:“你不是都聽見了嗎?幹嘛還要問?”
他身子往前傾,大腿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膝蓋,黑漆般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因為我不懂,關於珈珞,我不是早已告訴過你所有細節了嗎,為何今晚忽然懷疑起我與她有染?難道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還是你有了什麼值得深夜探訪我侍衛長的新證據?”
聽他當著外人將他們之間的矛盾說出來,靜寧又羞又氣,她往後縮回腿,冷冷地說:“我不關心你的過去,也不在意什麼證據。只想知道誰想要你的命!”
兩個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宇文泰往身後椅背上一靠,雙手環胸,道:“否訴我你問這個問題的原因。”
話到口邊,靜寧又開始猶豫,她不想把皇兄牽扯進來,可是,如果不把實情告訴他,他又如何防範?
“很為難嗎?”她的心思總是那麼明顯,看著她年輕的臉上糾結著苦惱,宇文泰心裏充滿憐愛。“如果那樣的話,你可以不用說。”
“不,我要說,那樣你才能提早防備。”她抬起眼看著他,因他眼中的關切而下了決心。“不過,在我告訴你之前,你得答應不會殺我皇兄。”
他看著她,隨後點頭道:“我答應。”
她的雙肩放鬆,隨後把在皇兄那裏看到和聽到的事都告訴了他們,同時,也把自己的分析一併說出,當然,她對元修憎恨宇文泰的程度有所保留。
在聽她敍述時,宇文泰一直保持著雙手環胸的姿勢安坐著,雙眼沒有片刻離開過她的臉,等她說完後,他站起身,對她伸出一隻手。“來吧,我們回去。”
“回去?”靜寧驚訝仰起臉看著他。“你不準備查出是誰想殺你嗎?沒有人撐腰,我皇兄絕不會有此念頭。”
他對她微笑。“巫蒙知道該怎麼做,我們走吧!”
見他如此有把握,靜寧猶豫地站起來,並沒有看他伸向她的手。
巫蒙取來宇文泰的斗篷,感激地對靜寧說:“夫人,謝謝你及時告訴我們這件事,它很重要,不過你放心,我會保護大人的安全。”
“我也要謝謝你,夫人!”宇文泰接過斗篷,披在靜寧身上。
“你的,還是你穿吧!”靜寧想拿開斗篷。
“外面冷,我的身體比你強,不要爭了。”宇文泰為她綁好系帶。穿在他身上不過到膝下的斗篷,在她身上則長及腳踝。
巫蒙為他們打開門。“大人,我隨你們過去。”
“不用,這點路還需要保護嗎?”宇文泰拒絕他的提議。
機靈的護衛隊長立刻笑道:“好吧,大人、夫人慢走,小的不打擾了。”
走進寒冷又寂靜的庭院,宇文泰不容分說地將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手中,她沒再拒絕,因為他的手是那麼溫暖,而說出了隱憂,解除了心頭的重負,她很開心。
這是他們第一次並肩漫步在冬夜裏,靜謐的夜色令人陶醉,柔和的星月照耀著他們,在他們四周形成朦朧的暖流,他們心裏都有種難以抑制的感動。
發現他並不是帶她回天梁殿,而是繞到西面廢墟時,她詫異地拉他的手。
他轉頭回她一笑。“來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的微笑吸引著她,此時此刻,她願意跟隨他到任何地方。他們在庭院中不時遇到巡夜的士兵,但看到是大人和夫人時,沒人干擾他們。他帶著她在宮殿之間穿梭,經過一道矮牆來到一個空曠平坦,連棵樹都沒有的空地。
“這是什麼地方,我從沒來過。”靜寧好奇地問。
“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地方,我早想帶你來。”他拉著她轉身,走上他們身後一座被毀壞的高臺。“這裏從外表看只是一堆碎石頭,可是上來就不同了。”
靜寧正有此疑問,聽到他的解釋不由得再次驚訝他總能立即看穿她的心思。
到了台頂,她果真看到一尊在夜光下閃閃發亮的銅雕像。
“這裏是漢代皇帝祭祀神明的地方。”他指著雕像告訴她。“這個銅仙人手裏捧著的是銅盤玉杯,據說是專門用來承接雨露的。”
“喔,我聽說過,‘承露臺’對吧?可是我聽說已經被燒毀了。”
“沒錯,外表看是那樣,其實雕像銅盤還在,只是很少有人一探虛實罷了。”
“而你探究了虛實,也讓我開了眼界,這座雕像很美。”她湊近觀賞銅仙人精緻的面容,雖然有銅綠和損壞,但仍可看出其精美。伸手撫摸仙人捧著的銅器,那份寒冷讓她瑟瑟發抖。
他立刻將她摟進懷裏,輕聲問:“這裏很冷,想走了嗎?”
“再等一會兒。”她在他懷裏轉身,指著遠處的一片亮色。“那裏有湖?”
“太液池,可惜也被戰亂毀了。”由於地勢高,風很冷,他用斗篷將她裹緊,抱著她靠在銅像上,看著深邃的天空。“要下雪了。”
“你怎麼知道?”
“星星告訴我的。”
她仰頭看著漫天的星斗,反駁道:“你亂說,星星才不會跟雪扯上關係呢!”
“小公主,你總得學著相信我,對不對?”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讓她垂下了頭,他擁緊她,下巴貼著她的頭髮說:“星星在天上,有時也想體驗人間生活,於是年尾時,會偷跑來人間。失去了月亮的光,星星變成白色的花兒,所以每逢下雪夜,我們看不到星星,只看到與星星長同一個模樣的雪花滿天飄舞。”
“好美的故事,是誰告訴你的?”靜寧仰起臉看著天上的星星。
“我古老的匈奴祖先。”他說,俯身親吻她冰涼的額頭和鼻尖,饑渴地搜尋她的唇。她立刻忘了一切,朱唇輕啟,屈服於他的需索,回報予她的熱情。
她如火焰般的回應燃燒著他對她的欲望,令他的脈搏加速,身體緊繃,他深深地品嘗著她,他的手隔著斗篷環繞著她,將她緊密地烙進自己的身體裏。
當他的嘴離開她時,她靠著他平息著自己的心跳,然後抬起頭望著她高大俊美的夫君。他的眼眸和黑髮在星光下閃耀著光芒,他的臉上盈滿對她的渴望。
“我們回去吧!”他的聲音沙啞。
她點點頭;他拉著她的手,小心地走下承露臺,沿著來路回天梁殿。
一走進臥室,他便急切地解下她身上的斗篷扔到臺子上,沒扔好,斗篷滑落地面,燭臺上的火苗因氣流的改變而撲閃著,屋子裏有點冷,但他們什麼都不在意,只是急切地撕扯著對方的衣物,此刻,除了擁有彼此,他們不想其他的事……
很久之後,當靜寧在他懷裏熟睡後,宇文泰仍然清醒地睜著眼睛。
這段時間,他深知她矛盾的心情,知道她愛他,卻不敢太靠近他,讓他感到很難過,可是他不能急。因為她仍在為她堂姊的事生他的氣,而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她心中的怨氣,他唯一明白的是,他不能失去她,不能縱容她以冷淡的態度對待他們的感情。
因此,一個多月來,儘管她多次暗示,他可以到另外的房間去睡,但他故作不知,而且只要有機會就與她親熱,不給她逃避他的機會。讓他寬慰的是她的熱情還在!當她在他的懷裏像火一般燃燒時,當在激情中,她喃喃說出對他的愛意時,他清楚地知道她仍舊屬於他。他相信只要有耐心,他總有一天會消除她的冷漠。
今夜,她帶給他極大的驚喜,他沒有想到儘管她刻意表現出對他的憤怒,但一旦得知他面臨危險時,仍不顧黑夜與寒冷地去找巫蒙尋求幫助。
他並不驚訝有人恨他,乃至想殺他。
不久前,當他委任王思政為桓農郡丞,負責看守糧倉;委任獨孤如願為荊州刺史,把守通往南梁要地時,皇上就公開表示過不滿,認為他是有意將其心腹調離皇宮。那時皇上怨毒的目光已經露出殺機,但他不在乎,國難當前,一將難求,他不能讓足智多謀的良將蝸居皇宮。
而斛斯椿一向自認資格老、功勞高,對位居他之下早有不滿之論,因此很可能會蠱惑皇上艇而走險,製造內亂,對此,他也許得多加注意。
至於珈珞,他根本沒當回事。
那個女人除了對男人賣弄風情外,絕不會有膽殺他。
不過想到他的小公主質問巫蒙的問題,他仍皺起了俊美的眉頭:她怎麼可以還在擔心自己與珈珞有曖昧關係呢?
“小傻瓜,我宇文泰可不是沒眼光的男人!”他輕吻熟睡的嬌妻,擁緊她。既然口頭上的解釋與保證沒有用,那他不會再解釋,但他會用更多的行動證明對她的愛與忠誠。隨後,他沉沉入睡,享受一個多月來第一個寧靜的睡眠……
而就在宇文泰對自己的安危不當一回事時,珈珞卻另有一番盤算。
她喜歡宇文泰,但恨那死不開竅的男人從不正眼看她,還娶了傲慢的公主,讓她深感挫敗。如今總算勾上皇上,該死的公主又想插上一腳,她絕不答應!
既然皇上恨宇文泰,想除掉他,她願意全力相助,誰教那個男人不識好歹,一再拒絕她的好意,傷她的心呢?她要讓他死,讓公主心碎,那是他們活該!
不過,在確定皇上要怎麼做之前,她得步步留神。首先,她很清楚目前自己還沒完全掌握住皇上的心,尚需仰賴宇文泰的庇護。而這兩個對她至關重要的男人又都極其維護那個傲慢的公主,因此她還不能公開對抗元靜寧,否則得罪了這兩個男人,她將連留在宮裏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做貴妃,做皇后了。
她很慶倖皇上初到長安的那段時間,宇文泰一直在外領兵,讓她有機會施展魅力迷住皇上。與皇帝相比,宇文泰算什麼?他不過是皇上的臣子!
同時她也很高興那個敢跟皇上亂倫,擋在她皇后寶座前的刁蠻公主元明月被宇文泰殺了。
雖然皇上因此而哭天抹淚,但她很高興不僅消除了絆腳石,還狠狠打擊了傲慢的小公主。
如今,看著他們夫妻窩裏鬥,她真是開心得不得了。
天助我也,皇上失去心愛的美人,現在夜夜要我侍寢,討厭的公主忙著跟夫君吵架,再也顧不上盯著我的後背,這正是我的機會啊!
她興奮得渾身發熱,相信獨得皇上專寵的她,即將被冊封為貴妃,然後,她將名正言順地永居皇宮,慢慢將那個沒用的皇后除掉,後宮就掌握在她手中啦!
越想越高興,她似乎已經可以看到自己的皇后之路。
***
下雪啦!當潔白的雪花飄飄灑灑由天而降時,靜寧正乘著軟輦前往皇宮。
今天是冬至,朝廷按照慣例百官絕事,帝不聽政,皇族男性及朝廷重要大臣眾于承明殿,祭祀先祖先帝,隨後設晚宴同慶大節。
傍晚時,宇文泰派車輦接她進宮,而他自己早在上午就到了皇宮,主持祭拜、參省等宮廷活動。
當輦外傳來侍女車夫們的歡呼聲時,靜寧掀開簾子,欣喜地看到漫天飛舞的潔白雪花,不由得想起宇文泰說的星星的故事。一時興起,要車夫停車,走出車外,用雙手捧著越飄越大的雪花。
“星星落下人間,多美啊!”她用手追逐著雪花,可是在空中飛舞的星狀雪花落在她手上迅速融化,她忘記了寒冷,只想看仔細那冰涼的雪花。
“夫人,時辰到了,我們走吧!”香兒催促著她。
可是她不想走,直到她的頭頂、肩頭落滿了白雪,她才極不情願地上了車,讓侍女們為她掃淨身上的積雪。
“夫人,這樣在雪地裏玩耍會生病呢!”香兒很高興看到她再次露出燦爛的笑容,可是也很擔心她受寒生病,不由得責備起來。
“我可沒那麼嬌氣,碰點雪就生病。”她開心地說:“‘冬至雪,過年晴’,今天下雪了,過年時就是個大晴天,我們可以去趕廟會,多好啊!”
見她如此高興,侍女、車夫們自然沒話說,而風中傳來的羊肉香味也振奮著大家的心情,於是他們說笑著繼續上路。
可是,此刻皇宮中當作晚宴場地的宣室殿內氣氛異常低沉。
皇后和最得寵的嬪妃們已被帶走,剩下的十余名大臣個個神情凝重。
元修靜臥在鋪著白布的木板上,嗚咽低泣的楊寬跪在他身邊,正擦去他嘴角因劇毒導致的出血。
宇文泰仿佛木雕似的僵坐在元修對面,雙眼緊盯著他沉寂的身體,難以相信前一刻還在咄咄逼人,不斷挑釁他的人,轉眼間就氣絕身亡。巫蒙帶著四五個侍衛持劍站立在他身後,他們面前的矮桌上放著酒盅和散發著熱氣的羊肉。
“靜甯公主到──”門外傳來報信聲。
馮景走向宇文泰,急切地說:“大人,夫人到了,要不……”
“不,等她來,這事瞞不住!”宇文泰的聲音如同瀕死的老人。
靜寧一進門就感覺到氣氛不對,好心情霎時消失無蹤。她緩緩走近,越過那些回避她目光的大臣們,看到坐得直挺挺的宇文泰。他背對著她,但她從他僵硬的雙肩看出他的緊繃,尚未來得及詢問,她的視線落在了那塊木板上。
“皇兄!”她奔過去,跪在板子上抱起毫無生氣的元修,搖晃著他連聲喊著。“皇兄起來!下雪啦!”
隨著她的搖晃,他的頭軟軟地垂在她胸前,口中流出的血污染了她的衣服。
看著殷紅的血,她撫摸他的臉,他沉寂不動,肌膚傳來淡淡的余溫,再探他的鼻息,冰冷無氣,她悚然一驚,望著楊寬。“皇兄他……死了?”
楊寬低頭不語,但他的眼淚回答了她。
她回頭看著宇文泰,眼神狂亂而淩厲。“他死了,是你鴆殺了他?”
宇文泰看著她,眼裏有憂傷、有憤怒,也有說不清的情緒,但他什麼也沒說。
“你說過不會殺死他的!你答應過我的,你欺騙了我,我恨你!”她嘶吼著伏在元修身上發出淒絕的哭聲。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2:12
第八章
天氣越來越冷,可再冷也冷不過靜寧的心。
她坐在安靜的屋內看著爐子裏的火苗,元修下葬後,除了每天在屋內獨自哀悼和懺悔,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遠處傳來鍾鳴,她知道那是宣告新皇帝即位的鐘聲。
新皇帝還未登基,就已經詔令天下,封宇文泰為西魏大宰相、大行台。如今,西魏軍政大事盡出他手,他大權在握,沒人再敢跟他爭,他應該滿足了!
她恨恨地想,他真夠聰明,也真夠狠的。殺死明月,立明月的親哥哥元寶炬為帝;殺死元修,還想與元修的親妹妹琴瑟和鳴。如此玩弄權術,操弄人命,戲弄感情,她絕對不會讓他如意!
鐘聲悠揚,融入長空,她的恨也在堆積,形同高山。
她很驚訝宇文泰居然沒有被她的仇恨所激怒,甚至沒有阻止她的任何行動。
從冬至那天起,她就拒絕他的親近,搬離他們的臥室,選擇這間遠離他的小屋居住,甚至不再與他共餐說話,開始時,她相信他會採取他最拿手的誘惑手段迫使她回到他的身邊,過去他也那樣做過,在明月死後,他不就是用那套手段把她迷惑住,讓她繼續留在他身邊嗎?而且她也知道他有多麼喜歡與她親熱,但這回她絕不妥協,絕不再信任他,絕不向欲望屈服!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對她的種種行為,他只是沈默,甚至沒有試圖阻止她。
她納悶了。難道自己對他來說真的只是一件獲取權位的工具?就像當初皇兄將她許配給他,是為了籠絡他一樣?而如今目的達到,他便不再在乎她?
如果是這樣,她為皇兄悲哀。同樣是用她作為工具,皇兄失敗得賠上了性命,而他卻成功地得到了所要的一切──權力。
想到兩個男人這可笑的不同,她的心充滿了恨意和哀傷。
皇兄傻,她更傻,傻得被他虛假的溫柔迷惑,為他包藏禍心的微笑動心,傻得付出她的心!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深地恨他,而這種恨正吞噬著她的生命。
夜半人靜時,她常從噩夢中醒來,瞪著黑暗讓悔恨把她淹沒。
她無數次地想,如果她能預知將要發生的事該多好,那她就不會有如今這樣椎心泣血的痛苦!
如果她沒有背叛哥哥的信任,把他憎恨宇文泰的事說出來該多好,那他如今還會好好地活著!
如果她不要愛上宇文泰該多好,那她就不會輕信他而背叛自己的親人,失去自己的心和所有的一切!
眼淚無數次打濕她的面頰,可是失去的一切都無法挽回,她的自責和悔恨讓她渴望死的人是她自己。
“大人……”香兒驚慌的聲音讓她暫時放下悲傷。
“走開!”
宇文泰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傳來,她的心頓時失序亂跳,身上也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還來不及厭惡自己,她的房門已經被用力推開。
她抬起頭,看到他高大的身軀靠在緊閉的門扉上,子夜般的黑眸如以往般凝望著她。“我已經給了你足夠的時間平息情緒,現在,是時候終止一切了。”
看著他,她腹中的某一部分也異樣地騷動起來,那種感覺讓她吃驚,也讓她迷惑。她不僅,為什麼他明明是她的殺兄仇人,而她明明在恨著他,可是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甚至他的氣息都還能那麼強烈地影響著她?
“你是什麼意思?”她克制著心裏的不安,冷冷地問。
“意思是現在是你恢復理智的時候了,跟我回去。”
“回哪里去?”
“回我們的臥室去。”
“你做夢!”她憤怒地回應。
他的眉梢一揚。“我不是做夢,我要你回到我的身邊來。”
“你簡直欺人太甚!”因為氣憤,靜甯滿臉漲紅。“你怎麼可以認為在你殺死了我的親哥哥之後,我還會跟你上床?”
他的下顎緊繃,額頭青筋跳動,但神色始終不變。“是的,我可以這樣認為。如果你不上我們的床,那我就上你的床,你是我的夫人,你不能拒絕我。”
他的自負、他的冷靜、他的不容抗拒無不摧毀著她的自製。望著他俊美而冷硬的面容,她想起在洛陽王宮的御花園初次見到他時,他親切快樂的模樣;想起黃河邊第一次親吻時,他帶給她的喜悅;想起在她因為出嫁而惶恐不安時,他送上玉佩撫慰她的貼心之舉;想起他的溫柔愛撫和呢喃愛語;更想起新婚之夜他以寶劍詛咒自己的冷酷;利用她的信任殺害她的堂姊和哥哥的無情……
愛與恨糾纏,她的心在怒火焚燒中裂成無數碎片。
“滾出去,你這個冷漠殘酷的兇手!”她抓起身邊的銅鏡向他扔去。
銅鏡在他閃開後砸在門上,墜落在地,發出極大的聲響。
“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你的堂姊和哥哥!而且我不會離開,無論你用什麼方法。”面對她的失控,他仍然不失冷靜,這是對靜寧最致命的打擊。
“我不相信你,騙子!”她明亮的眼睛因為極度的憤怒而眯起,她憎恨失控的感覺,更恨他害死了她的親人卻不承認。所有的痛苦、失望和憤怒都化成了尖刻的語言。“卑鄙下流的魔鬼,你要是敢碰我,我以神靈的名譽發誓,我……”
“不要!不要發你我都不可能遵守的誓言!”他銳聲阻止她,並向她撲來。
當靜甯感到危機時,已經落在他手中。
“滾開,我討厭你的碰觸!”她又踢又抓,想掙脫他的雙臂。
可是他沒有,他緊緊抱著她,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憤怒、傲氣、迷惑和一點點脆弱。
他抗拒著體內奔騰的情感,漠視內心對她強烈的渴望和憐惜,對她說:“我說的是真的,那毒酒不是我準備的,是你哥哥自己!你想怎麼罵我都行,可是不要以為你能激怒我,小公主。”
“不要那樣喊我,你就是騙了我,我恨你!”她在他懷裏像只被困的小鹿般蹦跳,可是那更加讓他們的身體緊密相貼。
“我沒有騙你!”她的不信任刺激著他,將他體內壓抑已久的情感忽然引爆。他出其不意地俯向不斷扭動的她,將自己的嘴貼在了她柔軟的唇上。
因為他的舉動始料不及,她先是僵住,任由他的嘴在臉上唇上肆掠,隨後才反應過來而奮力反抗。可是他身高力大,無論她怎麼掙扎,始終處於下風。惱怒中的她忽然提起膝蓋朝他的下腹狠狠撞去。
正在隨心所欲地親吻她的宇文泰毫無防備,受此重創後放開她跪倒在地上,嘴裏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
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急促的呼吸像拉風箱似的,靜寧有點害怕,可想到他的所作所為,更是又氣又恨,大聲罵道:“你不要再碰我,否則我就讓你變成閹人!”
說完,她轉身跑出去。
當她猛地拉開門時,站在門口的香兒和巫蒙被嚇得往後一跳。
她肯定他們聽到了屋裏的爭吵,但她不想解釋,只對巫蒙說:“照顧他,以後不許他到這兒來!”
巫蒙愣愣地看著她跑過走廊消失在拐角處後,才摸摸鼻子走進房間。
宇文泰已經從地上移到椅子上。他的身體半屈,呼吸急促,面色還很蒼白。
巫蒙圍著他轉了一圈,小心地問:“大人,你還好吧?”
“好?她差點兒踢斷我的命根子,我能好嗎?”他聲音虛弱地回答。
巫蒙同情地蹲在他面前,皺著眉頭道:“夫人這招自衛術很絕妙,只是她也許不懂,傷了大人的命根子,她也得不到好處。”
宇文泰咬牙切齒地說:“她要是懂,我就不必這麼受苦。”
巫蒙看著他,忽然笑起來。“老天爺呀,鐵將軍宇文大人真的在受苦啊!”
“你給我閉嘴!”宇文泰小心地站起來,緩緩直起腰,吐了口氣後,往門口移步,嘴裏碎碎念著。“小公主,等著瞧,我不會放過你!”
“下次大人得先護好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巫蒙好心提醒他。
“當然,今晚我會先給自己套上鐵護檔。”他想著不久後將與夫人的另一番較量,信心滿滿地回答,不理會自己走路的步子仍不太自然。
可是,事情並非都按人的期望去發展,那晚,宇文大人沒空去套鐵護檔。
夜晚降臨前,信使來報關中因天災而遭大饑,民心浮動,有士兵暗投東魏,搶劫糧草。
得此急報,他絲毫沒有耽擱,讓侍衛轉告靜甯後,立即啟程趕去處理。
對他的突然離去,靜寧感覺松了口氣。
能騎馬,說明她那一踢並未對他造成傷害,她懸了大半天的心稍稍安穩了,罪惡感也消除了。
現在,她唯一希望的是他不要再來招惹她,因為她也不想再傷害他。
***
寂寞憂傷的日子慢慢過著,沒有了宇文泰的干擾,她的心境較為平靜。
這天,天氣不好,無聊的她去皇宮看望新皇帝,可是見到他,令她想起死去的哥哥,不由得更加引起悲傷。
而且新皇帝也讓她感覺到無趣,雖然同樣出身皇族,但元寶炬的個性與元修大不相同。
元修好酒色,遇難膽怯,處事莽撞,但多少還有點愚勇和風趣,可是元寶炬完全就是個沒有腦子的木偶。
他謹言慎行,沈默寡言,那座皇宮就像座冷宮,才跟他在一起待了一會兒,靜寧就差點兒被憋死。
她相信,在危機四伏的宮廷內,在宇文泰那樣的鐵腕人物手中,她的這位堂兄會比她的哥哥更適合做皇帝。
離開皇宮後,她緩步回返天梁殿,苦寒的心情就像今天雨雪交加的天氣。
進殿后,香兒去取木柴,她則往北角臥室走去。穿過過道時,聽見沐浴室內有女人的說話聲,不由得探頭看去,好奇哪個女人會躲在這裏?
從半開著的門縫裏,她看到自從皇兄死後又回到建章宮居住的珈珞。
“來嘛,轉過來嘛!”珈珞的聲音令人肉麻。
靜寧厭惡地皺眉,不知她用那樣噁心的腔調是在跟誰說話,一定是男人吧?
她再走近點,想看清楚那人是誰?
這時珈珞移開,靜寧看到那人的部分側影,當即如遭雷擊,僵立當場。
宇文泰!他回來了,而且一回來就赤裸著身體跟這個女人廝混!
無法克制的怒火在她胸中燃燒,她雙眼如劍地刺向裏面坐在水桶邊的男人。
珈珞一手撒嬌地撫上宇文泰結實的胸膛,柔媚地說:“黑泰,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壯美,我真的好喜歡你,不過有哪個女人不喜歡呢?既然那個傻氣的小公主不在乎你,你何不讓我來伺候你呢?”
沒有回應,他保持沈默。
靜寧不知道他在幹嘛,猜想他正享受著珈珞的撫摸。
“怎麼了,幹嘛不說話,我嚇著你啦?”
“沒有。”他終於開口了,似乎壓抑著申吟。“不過,我對你不感興趣,你何不拿開你的手,離開這裏,去找願意接受你伺候的男人玩那種遊戲?”
“你真是無情,可是我就是喜歡你。”珈珞的手從他的胸膛往上,撫過他的脖子,再往上……她的身子擋住了靜寧的視線。
不知羞恥的狗男女!挾著萬丈怒火,靜寧一掌推開門。
門砰然一聲打在牆壁上,將屋內的人嚇了一跳,一齊轉頭看著她。
而靜寧自己也嚇了一跳,因為在宇文泰的身後,忽然站起了巫蒙,他也幾乎半裸,手裏握著一卷布團。
靜寧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眼睛從巫蒙臉上轉向半躺在長凳上的宇文泰,再轉到珈珞仍放在宇文泰裸胸上的手,他們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緊靠在一起,從這裏看去,就像……就好像她從前在皇兄處見過的yinhui圖,難道他們……
她腦子如漿,覺得身上的血忽然被抽幹,胃部翻騰欲嘔。
她靠在門上瞪著宇文泰,再轉向其他兩人,咬著牙說:“你、你們真齷齪!”
說完,她轉身想離開,但宇文泰忽然大喊一聲。“靜寧,你錯了!”
而他的喊聲驚醒了巫蒙,他急忙解釋。“夫人,大人受傷了,我需要助手!”
他受傷了?靜甯止步,回頭正好對上珈珞不懷好意的眼睛,不由得心一沉。“你不是已經有助手了嗎?”
巫蒙瞟了珈珞一眼。“她呀,在這裏只會干擾我,什麼都幫不上。如果夫人不怕血,就快來幫忙吧,我不知道傷口會這麼大。”
血!他流血了?
靜寧不再遲疑地走過來,這才看到宇文泰的右臂有很長一條血口子,傷口已經被清洗過,巫蒙正試圖給他縫合傷口,可是做得並不好,難怪他會那麼緊張,宇文泰會那麼虛弱蒼白。
她忘記自己正在生氣,蹲下來檢視他的傷,覺得那刀似乎砍在了自己的心上,她把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膝蓋上,命令道:“巫蒙,取點酒來。”
她的手雖然穩定,但十分冰涼,宇文泰安慰道:“別緊張,只是皮肉傷。”
靜寧看他一眼,問:“怎麼弄的?”
“被人用刀砍的。”因為她用酒沖洗傷口,引起他劇烈的疼痛,他的聲音不太平穩,但依然坐得穩穩的。
“會很疼,你能忍受嗎?”靜寧捏起針線有點猶豫。
“能,如果真恨我,你就當是懲罰我,用力縫吧!”他鼓勵她。
“好主意。”她低聲回應,雙手專注於傷口的縫合上。此刻,她感謝珈珞的絮絮叨叨和不規矩的手,只要能分散宇文泰疼痛的感覺,她什麼都不在乎。
“巫蒙,去把濕衣服換下,順便帶她離開!”宇文泰對巫蒙說。
護衛隊長立刻拉著珈珞走了,房間裏十分安靜,靜寧可以聽到針線穿透皮肉的聲音,而那讓她十分痛苦。
“誰教你做針線活的?”看她持針線動作熟練,宇文泰問她。
此刻,她很願意讓他繼續說話,這樣可以轉移或減輕痛感。“我的乳娘。她出身繡坊,小時候,我和明月喜歡比賽做針線,看誰縫的布娃娃又多又漂亮……”也許是說到明月,想起了傷心事,她的話停了。
“你也縫過傷口嗎?”他也知趣地轉移了話題。
她搖搖頭。“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就做得這麼好,以後我就靠你了。”他頭上冒冷汗,但仍在開玩笑。
她猛然搖頭,瞪著他。“以後不要再受傷!”
“是我說錯了,我不會再受傷。”明知是假話,他也願意說,只要讓她安心。
此後,他們沒再說話,靜寧縫好後,再次用酒清洗傷口,然後用乾淨布條將傷口包紮起來。
“你們淋雨了?”眼睛餘光看到他的褲子是濕的,她隨意問道。
“淋得像落湯雞。”
喔,這就是他和巫蒙衣衫不整的原因。靜寧看了水桶一眼。
“受傷後,我沒讓他們知道,進來洗澡更衣時巫蒙才看到傷口,嚇壞了。”
知道又被他看出心思,靜寧有點難堪,轉而問道:“珈珞為何在這兒?”
“巫蒙去找針線,她就跟來了。”宇文泰看著她在包紮好的手腕處打了個結,試探地問:“你剛進來時以為我們在幹啥?”
靜寧的臉發燒了,低著頭說:“是我誤會了。”
這已經很接近道歉,宇文泰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你不喜歡她碰我?”
她不回答,把他被包紮好的手從自己膝上移開,輕輕放在他的腿上。
“我也不喜歡。”他看著她,灼熱的目光似乎要在她臉上燒個洞。“我要你碰我,我要你回到我的床上,我想你!”
靜寧倏地站起身,背對著他鄙棄地說:“真無聊,你這種男人也不過如此,成天只想著跟女人做那種事。”
他面色一沉,看著她的背脊嚴肅地回道:“我這種男人只想跟自己的女人做那種事,因為我愛她!”
呼吸一窒,靜寧轉過臉看向他的眼睛,立刻發現這是一個錯誤。他的眼睛依然深沉黝黑,充滿了感情,而他身上永遠有股神奇的力量深深吸引著她,她明白自己仍然愛他,想得到他。可是,她不能!
“一切都沒有改變,你不要再對我說這種話。”她繞過他,往門口走。
“等等。”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抓住她。“我受傷了,你得幫我洗澡。”看到她驚惶失措的樣子,又退讓道:“起碼幫我換上衣服。”
他的要求不過分,可是靜寧不敢答應,怕一親近他,自己的意志就會崩潰。她堅決地說:“那是巫蒙的事。”
“不,那是妻子的事。”他猛地將她拉倒在他腿上,用力吻住了她。
靜寧沒想到受了傷的他還有這麼大的力氣,而以這樣不雅的姿勢躺在他腿上,又被他吻住,讓她倍感羞辱和憤怒,因此張嘴就咬了他一口。
他痛呼一聲將她推開,一縷血絲出現在他的嘴角。
“老天,你真的很喜歡看到我流血,是嗎?”他摸著被咬破的嘴,慍怒地看到手指上的血。“你……別跑,回來!”
靜寧被他嘴上的血嚇壞了,顫抖地站起身像被餓鬼追趕似的往門外跑。
換過衣服的巫蒙就站在門外走道上,她看著他說了聲。“他需要你。”然後不理會身後宇文泰的呼喊,頭也不回地跑了。
巫蒙對著她的背影搖搖頭,走進去幫助他那位在夫人面前連番受挫的大人。
***
雖然恨他、惱他,還咬傷了他,但靜寧無法不關心他。
她找來生長在山坡林緣的木芍藥花,熬煮成湯藥讓香兒送去給他,這是具有消炎散瘀、祛疤消腫的良藥。
以後幾天,她躲著他,而他也沒有再來找她,聽給他送藥的香兒說,他並未好好休息,總是在前殿忙。
幾天後,宇文泰的傷逐漸痊癒,不再服藥,因為靜寧拒絕靠近他,所以拆線的事是由巫蒙完成的,她只從巫蒙口中得知他的傷口癒合得很好。
一天夜裏,靜寧忽然從睡眠中醒來,發現屋裏的燈被點亮了,而宇文泰全身戎裝地站在她的床邊。
“你……怎麼進來的?”她抓著身上的被子坐起,驚訝他真是無所不能。因為怕他夜裏會來找她,她的門每晚都插上了鎖,而且香兒就睡在門外。
“沒有鎖能擋在我們之間。”他定定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說話的聲音也啞啞的,好像生病了似的。
“你還好嗎?”她關心地看了他的手臂一眼。從她替他縫合傷口後,他們沒有再單獨見過面。
“我很好。”他低沉地說,可是以靜寧來看,他一點都不好,但她來不及問。他忽然伸手摸摸她的臉,輕聲說:“我來是要告訴你,今夜我得離開。”
“你要去哪里?”靜寧驚訝地問。
“解救獨孤如願。侯景圍攻穰城,那兒是關中要地,我得趕去。”
靜寧為他和獨孤如願擔心,抓著他的手提醒道:“那你要多小心。”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綻開一個淺笑,俯身吻她,但最後一刹那她偏開了頭,讓他的嘴只碰到她的面頰。
他眼眸一黯,往後退開。
隨即,燈火熄滅,門傳來輕響,她知道他走了。
躺在寂靜的黑暗中,她再也沒了睡意……
原以為這次離開,他會像以往每次出行一樣,起碼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沒想到五天後的下午,她得知他們回來了。
“夫人,你去看看大人吧,他很難過。”通報消息的巫蒙站在門口憂慮地說。
“為什麼難過?發生什麼事了?”靜寧關切地問。
“穰城失陷,獨孤將軍被南梁俘走,大人三晚沒睡。”巫蒙的眼裏淚光閃閃。
獨孤如願?!靜寧眼前出現那位溫文爾雅、俊逸非凡,又風趣可愛的美將軍。他離去前還答應她,下次再見時要給她講他與宇文泰的故事,可如今,被擄去南梁會有什麼結局呢?她的心像失去兄弟般地疼痛。
“怎麼失守的?”她失神地問。
“穰城近東魏,靠南梁。獨孤將軍自去年十月從高歡手中奪取後,就將荊州府衙移到那裏。半月前,高歡派他的戰將、定州剌史侯景趁風雪夜突然圍攻穰城,獨孤將軍派出三名信使前來長安求援,可惜,兩信使半途遇攔截身亡,最後一人因路途難行,求援信未能及時送達。大人接信後雖立刻出發,可我們還是晚了一步。”巫蒙深吸口氣。“大人自責甚深,想奪回失地,救回將軍,可是如今天寒地凍,關中大災未解,糧草準備不足,要想攻城並不容易。”
靜寧沈默了。她明白,當不得不放棄一座重要城池,放棄解救好友時,宇文泰的內心必定承受著難言的煎熬。“他在哪兒?前殿嗎?”她聽到自己在問。
巫蒙搖搖頭。“不,涼風台。”
靜寧的心一沉,涼風台是座廢墟,他去那裏幹嘛?
“我去找他。”未經深思,她往那兒走去,只知道這個時候他需要安慰。
因為有積雪,前往廢墟的路並不好走,她跌跌撞撞地滑倒了幾次,等她在涼風台的半截頹樓裏找到他時,他的頭上、臉上沾了不少雪花。
他站在頹樓頂,單肩靠著石垣,從殘敗的斷壁中望著遠方。
寒風吹拂著他,他淩亂的頭髮和身上的斗篷隨風飄飛,覆蓋萬物的白雪和試圖穿破厚厚雲層的陽光映照著他,讓他顯得朦朧而哀傷。她站在他身後注視著他,第一次感到他並不是戰無不勝的神只,不是無堅不摧的銅鐵,他只不過是一個善於掩藏脆弱和哀傷、孤獨和寂寞的男人。
發現了這點,她心裏充滿未曾預期的柔情。可是,她並沒準備寬恕他,因為哥哥死了,再也回不來了,這是他與她共同造成的結果,作為贖罪,她不能原諒他。
他忽然轉過身來,與她兩兩相望,但誰都沒開口。
他的臉比她五天前的夜裏看到時瘦了一圈,而且充滿疲憊、自責和痛苦。
對望良久,他向她伸出雙手,但很快又垂下,他的眼睛再次轉向樓外。
“黑泰……”她走近他,想安慰他,可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回過身,舉起手輕輕擦掉她臉上的雪,然後再別開臉,不去看她充滿豐富情感的美麗眼睛,怕自己克制不住,再次對她做出讓她逃離他的事來。
可是,她熟悉的體香盈滿他的鼻息,她柔軟的身體就在他眼前,他無法漠視她的存在。而此刻,在他沮喪失意的時候,他需要感覺她的存在!
他再次轉過臉來望著她,用越來越熾熱的目光愛撫著她秀麗的五官。
靜寧被他飽含激情的黑眸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頭想退開。
當看到她又想逃離時,他的自製崩潰,他一把擒住她。“不要,不要再逃了!我愛你,不管你怎樣鄙視我、不信任我,我還是愛你。老天,你是燃燒在冰雪中的烈火,是足以讓聖賢失控的磨人精,可是我要你!”
憑著身高和體力的優勢,他將她緊扣在懷裏,大聲地喊著,並俯身傾向她。
他的話震懾了她,在他還沒付諸行動之前,她已知道他要做什麼,她想躲避,但他的雙手堅定地捧著她的頭,他的十指在她發間纏繞,嘴巴堅定地朝她吻下。
她怔住,心中千萬種情感在交戰。而趁此時,他繼續以極細緻的方式親吻她、撫摸她。此刻就算她再咬他、踢他,他發誓再也不會放開她。
稍頃,她口中發出一聲啜泣般的嚶嚀,展開雙臂抱住他、回吻他。
受此鼓勵,他更加投入地將她擁在懷裏,她再也發不出任何抗議的聲音,她想要融化在他懷中,渴望碰觸他每一處。
她熱烈的反應使他毫無保留地親吻著她。他的唇是那麼強悍,燃燒著征服的索求;可是又那麼溫柔,溫柔得讓她想哭。她根本無力反抗,瞬間就屈服了。她的兩隻手緊緊摟著他,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她不該那麼做,因為他是她的殺兄仇人。
是的,她應該放開他,抗拒他,今天來,她只想安慰他,並沒有想要這個,更沒有準備就此屈服。
感覺到她的退縮,宇文泰抱緊她,在她耳邊輕聲哀求。“不要放開我,抱我,摸我,我需要你!”他確實需要她,跟她在一起,他只有快樂和安寧。他不僅需要她的身體,需要她的親吻和碰觸,更需要她的感情和她的愛,因為只有擁有她,他的生命才能真的感覺到完整。
他的脆弱撼動了她的心,恨與愛糾結在一起撕扯著她的感情,她的手指在他肩上痙攣,她不知道自己是要推開他,還是要拉住他。這一刻,她多麼希望自己是聾子、瞎子和沒心肝的人。她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眼淚無聲地滑落。
捧起她的臉,他吸吮著她苦澀的淚,親吻著她顫抖的嘴。“別哭,寶貝,我不會再逼你,如果你堅持,我會放開你。可是老天知道,我有多麼愛你!”
她知道他正在給她逃離的機會,可是,他擁抱著她的感覺是那麼美好,當他充滿珍愛和憐惜地撫摸她、親吻她時,要繼續對抗他和自己的感情是如此地困難。
“不要……不要放開我!”她抽泣地抱住他,而他則以萬千柔情迎接她。
突如其來的歡愉讓她完全失去了自己,只想跟隨他沉入那股在體內萌生的熱情之海。
她情不自禁地分開唇瓣,而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探入,柔情蜜意地品嘗著他久違的聖地,當他終於得到了令他欣喜的回報時,令人難以置信的,他的膝蓋竟感到一陣虛軟,他趕緊鬆開她,往後靠在牆壁上喘息。
“你為什麼停下?”她緊緊攀在他身上,急切地想找回失去的溫暖。
他低嗄地輕笑。“再不停下,我會當場要了你。”
“我也要你!”她用力拉他,忘記了仇恨與憂傷,一心只想在他的碰觸中感受他的愛,也傾泄她的愛。
他的目光轉黯,她美妙的聲音將他早已洶湧澎湃的心海掀得巨浪滔天,竭力壓抑的血液奔騰咆哮,難以克制的情欲似猛獸出籠。他抓起她的手貼在臉上,渴望她的觸摸。“小公主,你是認真的?”
“是的,我是!”她將身體靠向他。
“你保證不再咬我?”
“我不咬你。”她急切地保證。
“不再踢我的命根子?”
她的身體立刻感覺到來自受傷者的抗議,便紅著臉說:“我很抱歉。”
他發出壓抑的笑聲。“那還等什麼呢?抬起你的腿夾住我,抱住我的脖子。”
隨即,腰帶落下,衣襟散開,廢墟中傳出動人的愛語。
蒼天為證,在這一刻,所有的失意、傷痛和仇恨都暫且被遺忘,只有發自內心的真情摯愛環繞著他們。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2:30
第九章
春天來了,積雪未化的樹上長出了鮮嫩的綠芽。
經過漫長的冬天,沉悶的皇宮也熱鬧起來了。各座宮殿都在為迎接元辰日(注二)而忙著寫桃符、立神像、掛葦索、請門神,內侍官員和仆傭奴婢們忙得不亦樂乎。可是靜寧的心情並不愉快,因為宇文泰又要出征了。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她猜這次他是去攻打穰城,不僅因為那裏是關中要地,更因為他惦記著獨孤如願。她相信若非寒冬難敵、兵馬未就,他恐怕早就發兵了。
與以往每次一樣,他的離開總是很突然,直到啟程前才告訴她他要走了。他這樣做是基於大局考慮,為了作戰時出其不意、攻敵不備。然而,就算是深明大義的靜寧,對他的忽然離去仍很難受。
“昨天晚上你沒有告訴我你要走。”在臥室告別時,靜寧指責他。
“昨夜我們的嘴可沒有說話的工夫,難道你忘了?”他意味深長地暗示她。
她的臉滾燙,想起昨夜他一回來,他們就陷入了熱情的纏綿中,之後,她很快就睡著了,聽起來是她的錯,但都是他的預謀,因此她繼續怪他。“都是因為你回來得太晚,讓我們沒時間說話。”
“是嗎?那麼說是為夫的錯。”他撫摸著她嬌豔的臉龐,很不誠懇地說:“下次我會記得早點回來,在你精疲力盡前告訴你。”
靜寧知道他在敷衍她,生氣地說:“你又在把我當小孩子耍!”
他趕緊抱住她,發誓賭咒地說:“沒有,我保證沒有,何況我倆都清楚你不是小孩子,是成熟美麗的女人。”
分別在即,她知道留不住他,伏在他懷裏長歎一聲。“你走吧,別再受傷了。”
一句短短的叮嚀,溫暖著大將軍的心,他俯身用一串輕柔的吻,將他的愛和保證無言地傳遞給她。
他走了,率領著許許多多希望在戰場上建立功業,獲取財富和權力的男人走向充滿流血和死亡,也充滿無數奇跡的戰場。
自她懂事起,戰爭就是她聽得最多的事,與他成親以來,他們分開過很多次,每次分離,她都相信會很快重來,但這次她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和憂慮。
唉,別多想了!她安慰自己,一定是他們最近相愛的方式影響了心境。
自那天在涼風台和好後,她搬回了他們的臥室,兩人的感情更是如膠似漆,好過從前。但是他們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明月和元修的名字,死掉的那兩個人成了他們的禁區,如果誰不小心碰到禁區,兩人的感情就立刻陷入僵局。因此,雖然她總能很快地融化在他的柔情蜜意裏,但內心的痛苦依然在,她無法忘記心底的痛,這也使得他們的心靈無法真的相通相屬。
她知道宇文泰對此十分苦惱,她自己也深感痛苦,可是哥哥慘死的那一幕不時出現在她眼前,有這個陰影存在,她無法超然地愛他。
他一直試圖要她相信他,毒死哥哥的酒不是他下的,而是哥哥為他準備的,那是真的嗎?懦弱的哥哥真的有膽量鴆殺他最有權勢的大宰相嗎?
宇文泰走後,她在孤獨中反覆思考著這件事,決心要去找出真相,否則,她的婚姻生活無法平靜,她與他將沒有未來。
“楊大人,當時你在場,請告訴我實話,毒死我皇兄的人到底是誰?”這天,在承明殿她找到楊寬,直接道明來意。
楊寬在元修還是平陽王時就侍候他,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與靜寧也十分熟悉。他不想隱瞞她真相,可是礙于宇文大人無意讓更多的人知道皇上要他死的內幕,而寧願天下人相信是他鴆殺了先帝,因此面對她的疑問,他很猶豫。
“他們一個是我的親哥哥,一個是我的夫君,我需要知道真相。”看出端倪的靜寧追問道:“宇文大人說,那毒酒是皇兄為殺他而準備的,是真的嗎?”
“是,是真的!”公主的哀求終於打動了他,他不想再隱瞞真相。“都是那個叫珈珞的女人,是她害死了先皇。”他憤怒的說。
“珈珞?她參與了這件事?”對這個意外發現,靜寧震驚不已。
“正是她!如果沒有她的主意,就算先皇想,也不致貿然動手。是她讓先皇趁冬至宴飲時,以毒酒殺死宇文大人。而先皇因朝政大權皆出他手,又失去平原公主,所以恨宇文大人,連那杯毒酒都是那個女人準備的。”
說到這,楊寬長歎。“唉,那也是命啊!先皇不聽微臣勸導,執意激將,要與宇文大人對飲一盅,可是臨到頭了,他又慌張失態,弄翻湯缽。後來臣下想,宇文大人也許早有察覺,因此趁大家忙著替皇上整理衣衫時掉換了酒盅。於是。該入宇文大人口中的毒酒,進了先皇的腹中……”
楊寬的歎息對靜甯失去了意義,因為那盅毒酒的存在,無論是她哥哥,還是宇文泰,必定有一人死亡,而失去其中任何一個,她都會痛苦,甚至,她不敢想,但的確知道,如果失去宇文泰,會更讓她心碎!
許久沒流的眼淚再次順著她的臉頰流淌,此刻她心裏已經沒有仇恨,只有說不盡的悲哀和自嘲。
那兩個男人──皇上與宰相、就這樣在色與權之間,被一個微不足道的蕩婦玩弄,而她,竟看不清其中的真偽,自以為是的錯怪了他。
她相信,就算沒有自己預先的警告,機警過人的宇文泰也能從哥哥執意要與他對飲,而後又驚慌失常的表現中做出判斷,從而偷偷對換酒,讓哥哥自食其果。
唉,愚蠢的哥哥!可恨的女人!
懷著難以釋懷的憤懣,她離開皇宮,但沒有回天梁殿,而是轉向婆娑殿。
毫不意外地,珈珞正忙著與男人同歡。
早就耳聞,只要宇文泰離開,婆娑殿就是“逍遙宮”,只是她一直以來都明白宇文泰任其所為,不過是求其“不要惹我”,因此她自然也從不予理會,不過今天她沒有耐心等她完事。
守在毆外的侍女不敢阻擋夫人,也來不及傳訊,因此當靜寧忽然出現在羅帳低垂,紅褥翻浪的綺閣幽台前時,淫語蕩笑驟然消失,珈珞睜著迷蒙媚眼瞪著她,光條條的男人泥鰍似的滑到帷幔後,抱起一堆衣物縮著身子跑了。
“夫人難道不知入門問道之禮嗎?”回過神來的珈珞不滿地說。
靜寧對她的出語不遜輕蔑一笑。“入你這門有什麼禮可言?你這裏只要是公的都可入得,我為何入不得?”
珈珞臉色變了,但忽然又忍住,冷笑道:“我可不曾跟男人在廢墟亂來,那日馳騁,夫人定有所獲吧?”
靜寧的臉色先如火燒,再似冰凍,這卑鄙的女人居然偷窺了她與宇文泰在“涼風台”的歡愛!雖然羞憤,但她可不會任她羞辱,當即嚴厲痛斥道:“卑鄙無恥!你是個蕩婦,更是個變態的偷窺狂。我與我的夫君願做什麼,或在哪里做,是我們的事。我相信你的偷看已經滿足了你的好奇心,我不層與你討論我的感覺!”
珈珞恨得咬牙,自那日尾隨靜寧到廢墟,躲在斷壁後偷窺到她與宇文泰的激情一幕後,她一直處於嫉妒和饑渴中,她渴望那天被宇文泰抱在懷裏,融化在他強壯身軀裏的女人是自己……
可是她失望了,自那天後,宇文泰又與假正經的公主好得分不開身,而且他們不再分居,她更沒了機會。
她本想發洩恨意和妒意,卻發現自己正面臨危機!
“我來此並非為了你的爛事,而是警告你,一盅毒酒沒害死宇文泰,卻害死了我哥哥,毀了你的皇后夢,這是你的報應。但是,如果你再敢謀害我夫君,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說完,她離開了這個令她反感的女人。
一席話如驚雷,直打得珈珞頭暈目眩,她真的害怕了。
如果讓宇文泰知道那毒酒是她親自為他準備的,那個毒殺他的計畫是她替元修出的,那她的小命絕對玩完。而現在,那個秘密已經無法保守了,除非……
她的眼睛閃動著狠毒的光。
***
正月初三逛廟會,靜寧帶著香兒到長安城裏看“行像”,這是最隆重的迎春儀式。城裏到處是人群,處處是笑聲。人們把神佛塑像裝上彩車在大街小巷巡行。隊伍中以避邪的獅子為前導,寶蓋幢幡緊隨其後,然後是穿紅紮綠的趕牛者,他們鞭牛迎春,祈願風調雨順、五穀豐收。
靜甯和香兒跟隨著熱鬧的人群往前走,忽然,她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頓時,她毛骨悚然,回頭張望。
明月的笑聲,絕對不會錯,那是她到死都不會錯認的聲音!
她忘記一切地撥開人群,尋找聲音的來源。一對男女擋在眼前,她毫不客氣地將他們推開,笑聲逐漸消失,她不能讓它溜走。終於,穿過人群,她驚駭地看見了她──元明月,那個她以為已經死掉、並一直為其哀悼的堂姊!
明月正依偎在一個粗獷雄壯的男人懷裏,對著走過眼前的隊伍比手畫腳地說笑著,而她看起來跟從前一樣美麗。滿臉笑意和一身的珠寶玉翠、綢裳錦裘顯示她生活得相當快樂富足。
“夫人,等等我!”香兒氣喘吁吁地追著她,而看到她震驚的目光時,也跟隨她望去,當即大抽一口氣。“天哪,平原公主!”
她的聲音不大,但因距離近,明月聽見了,她轉過身,立刻欣喜地撲了過來,而她身邊的男人立刻追上她,在男人身後又有一大群家丁、奴僕之類的人緊跟著,於是,她們身邊形成了一個緊密的包圍圈。
“靜寧,怎麼是你啊?我好想你!”明月還是和以前一樣驕橫,推開那個男人就抱住了靜甯,那男人訕訕地站在原地。
“找個地方說話吧!”想到自己要說的話並不適宜有外人旁聽,靜寧要求道。
“我也有好多話要告訴你,我們到車上去吧!”明月立刻贊同,並轉身對那個男人說:“王爺,我要我的車。”
“行!行!”男人立刻對身邊人揚手。立刻,一輛高大的描金馬車被牽來,在擁擠的街道上十分顯眼,靜寧忙指指路邊小樹林。
“到那兒去吧,那裏清靜好說話。”
明月一聲吩咐,車夫立刻將車牽到那裏,明月和靜寧也被扶上了車。
關車門前,明月對那男人說:“我要跟我堂妹說話,你和他們都別跟著。”
“好好,我們就在樹林外等著。”男人溫順地回應。
車邊只有香兒守著,她用眼神向靜寧保證,沒有人能偷聽到她們的談話。
“他是誰?你的夫婿吧?”關上車門後,靜寧問她。
明月喜孜孜地說:“是啊,他是柔然王的弟弟阿魯達王子,四個月前,宇文泰叫我哥哥和廣陵王、廣陽王把我從皇宮偷出來,逼我嫁給他,還要我發誓從今往後不准進皇宮、不能見皇兄。那時我又哭又鬧,可是宇文泰說,我如果不答應就只能死。就這樣,我答應了。
隨後,他們把我以公主身分送到涼州。阿魯達的迎親隊伍已經在那裏等候,他知道我是皇上的女人,但還是要我。成親後,他對我很好,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皇兄死了……”明月低頭哭泣,靜寧也雙目發熱,但她沒有哭。
“你在涼州生活習慣嗎?開心嗎?”
“嗯,我很開心。”她收住眼淚,滿意地說:“阿魯達雖是粗人,但真的對我很好,如今我是王妃,要什麼有什麼,不再像以前跟皇兄時連個名分都沒有。”
隨後,她又告訴她,這次是她吵著要來看廟會,所以阿魯達帶她來了,還特意為她在長安城外搭建了營地,明天他們就要回涼州去。
與明月的相見時間不長,但帶給靜寧極大的快慰,她為明月還活著,並幸福快樂地活著感到高興。
當目送她在阿魯達的細心呵護下驅車離去後,靜寧心中最後一個結被打開了。
“黑泰,你沒有傷害我的家人,是我錯怪了你。”
她喃喃自語,又抓住香兒激動地說:“明月沒有死,大人沒有殺死她,而是把她偷出去嫁掉了!他為了斷絕皇兄的念頭,才故意讓我們都以為她死了。”
“是的是的,大人如果告訴夫人平原公主還活著,夫人一定會告訴先皇。夫人想想,那會是怎樣的情況呢?”
靜寧笑道:“皇兄會不顧死活地去找她,然後鬧得天下不寧。喔,我好笨,居然以為他會殺死明月,我真的好笨!”
香兒開心地安慰她。“夫人不要責怪自己,以後與大人好好過日子就成。”
“是的,我要好好跟他過日子,他是好人,我好愛他!”靜甯開心地在小樹林裏奔跑跳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過,她對著樹木發笑,對著天空自言自語,香兒也受到她快樂心情的影響,跟隨她奔跑歡笑。
此刻,靜寧好想他,她一直都愛他,可是從來不敢大聲承認,如今,她知道自己早就深深地愛著他,她愛他在太陽雨中給她的輕吻,愛他用溫柔的懷抱教會她情為何物,愛他星星變雪花的故事,愛他堅毅挺拔的身軀,愛他醇厚低沉的聲音,愛他的一切。
她聽到身後有人走近,可是因為太高興,她沒有注意,直到香兒的驚叫傳來,她才停止奔跑,回頭看到她的侍女滿臉是血的倒下,而她來不及喊叫,就被巨大的黑影蒙住,她失去了光明的同時,也失去了知覺……
很久之後,寒冷和濕氣將昏迷的靜寧喚醒。
她睜開眼,眼前一片黑,她轉動頭顱,可是頭好暈,她不敢動,閉上眼睛等那陣暈眩略微消失後才再次睜開,這次,她看得清楚了一些,這裏像是馬房,因為她聽到附近有馬噗鼻的聲音,也看到一些草料堆。
從屋裏的光線和溫度,她猜測此刻應該是深夜。
動動僵硬的身子,她發現全身被捆綁得死死的,除了指尖可以動外,其他地方都不能移動,連嘴也被布條勒住,難怪她感到全身麻木。
是誰把我捆起來的?他要幹嘛?她想起在失去知覺前,她正與香兒在長安城趕廟會,結果見到死而復活的堂姊,然後被人打暈……
呃,香兒?滿臉是血的香兒,她死了嗎?
她掙扎著轉頭,忍受著頭暈欲嘔的感覺尋找。光線太暗,她什麼都看不見,她默默地呼喊她的侍女,可是除了馬的移動和噗哧聲外,她只聽到風的低鳴。
在這春寒料峭的季節,夜裏溫度很低,她的手腳早已被凍僵,為了尋求溫暖,她緊咬著牙,費盡全力滾到草堆旁,從乾草中汲取暖意。可是隨著夜的加深,她越來越冷,不久就在暈眩與寒冷中沉入迷迷糊糊的睡眠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被凍醒,感到口乾舌燥,喉嚨如同被火烤炙,身上時冷時熱,可是她無法移動,無法呼喊,隨後再次昏睡。
忽然,一種令人駭然的感覺驚醒了她,她猛地睜開眼,屋子比原先亮了,從那些漏進的光線中,她知道天已經亮了,可是室內依然很暗、很靜,但她有個奇怪的感覺,她並不是獨自一人。
忍著強烈的不適感,她費力地轉頭,環視室內,於是她看見了他!
一個身形瘦短、身著黑斗篷的男人正佇立在看似門的木柵前瞪視著她。
看到她醒來時,他大步走來。他行走的方式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仿佛隨時會跌倒,但實際上他走得很穩健。
當他的腳尖碰到她的身軀時,靜寧以為他要一腳踩死她,可他沒有。他只是在她的面前倏然止步,瞪著一對紅眼俯視著她。
儘管頭暈目眩,無法坐起,但她仍以一貫的傲氣迎視著這個醜陋的男人。他長相兇惡,寬額頭高顴骨,赭紅臉,沒鬍鬚,目光十分詭異和邪氣。
看著他,一股寒意由靜寧心底升起,冰冷的汗水滲透了她的額頭和四肢,她覺得血液疾竄、心臟狂跳。但為了不讓對方看出她的恐懼,她的目光毫不畏縮地注視著這個矗立在她眼前、威風凜凜的男人。
“哈,小女人,你果真不同凡響,黑泰那小子真好命!”那人忽然蹲下,身體卷起的寒風滲入靜寧的骨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別,可別說你怕我。”那人扯下綁著她嘴的布條。“我侯景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女人敢像你這般跟我對望呢,就憑這點,你註定是我的女人!”
原來他就是東魏定州刺史侯景!聽他自報家門,想起關於這個人嗜血殘暴的傳聞,靜寧一凜,開口道:“若敢碰我,你就死定了!”
她沙啞的聲音連她自己都吃驚,那完全不像她平常的聲音。
侯景一聽,不氣反笑。“呵呵,敢威脅我?有點膽量,那就讓侯大爺我看看夫人你有什麼能耐吧!”
說著他俯身就往靜寧親來,靜寧想避開他,可是腦袋忽然像被人一劍刺人,痛得她直抽搐,她幾乎要因此而尖聲大叫。
而侯景也未能得逞,因為就在他的嘴湊來時,身後有人一把將他拽開了。
“侯狗子,你別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珈珞尖銳的嗓音讓靜寧忽略了劇烈的頭痛,她驚訝於在這裏見到她,可是隨後,她明白了,綁架自己的人是她!
侯景回頭,對身後的女人皺起倒立的眉。“珈珞,你這個小騷貨,昨夜景哥哥沒伺候好你嗎?就連偷個美人香吻都不行?”
珈珞抓著侯景提醒他。“她是我幫你抓來的,如果不是我,你休想得到她!”
“可現在她在我手裏,你想怎樣?”侯景無賴地說。
“我們事先說好的,你娶我、保護我,我幫你抓到元靜寧讓你去跟她的男人換回失城,你不能變卦!”
原來她是為了逃避罪責而想嫁給他,並用自己作籌碼。靜寧明白了,不由得更加鄙視她。為了追求榮華富貴,她是什麼廉恥心都沒有了。
“沒問題,早在懷朔我就喜歡你,這幾年你是更加有味道了。”他輕浮地拍拍她的臉。“去吧,床上等我去,現在先讓我玩玩黑泰的女人。”
珈珞不放開他。“你為何一定要玩她?你抓她來是要跟黑泰交換城池的,你已經送她的侍女去傳信了,他任何時候都會來,你若玩了她,黑泰饒不了你!”
“放屁!”侯景煩了,厲聲罵道:“你再糾纏,我就收回娶你的承諾。”
珈珞愣住,侯景是她的最後一條生路,如果沒有他的庇護,宇文泰絕對不會放過她,於是她破釜沉舟,忽然抽出一把刀,橫在靜寧的脖子上,盯著他。“你如果不馬上娶我,我就殺死她,反正我早就想要她死!”
侯景見她不是在開玩笑,立刻心軟。殺死人質,他不僅失去奪回穰城的希望,還得面對黑泰和主子高歡的雙重怒氣,他瞻怯了。“好好好,我娶你,馬上!”
就這樣,侯景拉著珈珞走了,當門開合時,靜甯看到了陽光,也看到珈珞投向她的陰毒眼光。隨後,在散佈全身的疼痛中,她再次陷入黑暗的世界。
又一個夜晚到來,在寒冷、饑餓和疼痛中,她模糊地聽到門上傳來的響聲,接著一串重重的腳步走近,睜開眼,一個身材高大、四肢奇長的男人停在她身邊。
當那人俯身解除了她身上的繩子,再為她蓋上厚厚的斗篷,抱起她走出寒冷的房屋時,神志恍惚的她偎向他溫暖的胸口低聲呼喚。“黑泰……”
“夫人放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我這就送你去見黑泰。”那人親切地說著,把她放在暖暖的毛氈上。
“照顧她,誰要是敢碰她,我就殺了他!”茫然間,她聽見那人說。
隨後,許多人在她身邊晃動,可是她看不清他們是誰,當一碗溫熱的湯喂進她的嘴裏時,她乾涸的喉嚨得到了滋潤,冰冷的身體漸漸回溫。
她張大眼睛想看清這個帶給她溫暖的人,可是黑暗不放過她,她再次昏迷。
***
深夜的穰城一片寧靜,三丈多高的城牆上海隔數尺就有一個士兵在守衛。
宇文泰身披錦袍,獨自徘徊在白霜點點的城樓上。
這是他奪回穰城的第五個夜晚,侯景雖已退兵,但並未遠去,仍在距此不遠的靈穀河一帶紮營,而高歡正率軍越過黃河,似有奪城之意。
為了保住剛取回來的城池,他已傳令趙貴速來增援,估計天亮前他就會到。
他還派巫蒙率人察看各烽火臺,隨時掌握高歡的動向。
可以說,所有的安排都已就緒,他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擊敗高歡和侯景,可是,為何他始終有種不祥之感呢?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穿越寒風冷月直貫他耳鼓。
“宇文大人──”
“打開城門,快!”一聽出巫蒙的聲音,他立刻大聲命令,並迅速奔下城樓。
城門一開,一騎快馬奔踏進來,騎在馬背上的巫蒙翻身下馬,但因懷裏抱著一個人而未能站穩,翻滾倒地,那人也跌落地上。
宇文泰立刻跑過去扶起他。
“大人,她獨自走來,夫人……”巫蒙急促喘氣,而宇文泰已經翻過那個被他抱回來的人,認出滿頭血污的女人是香兒時,他二話不說抱起她跑進城內。
香兒醒來後,虛弱地說:“夫人被劫,侯景讓我給大人傳訊……交換城池。”
“你們是何時被劫的?夫人呢?”宇文泰焦慮地問,聽說靜寧落到那個沒人性的狗子手裏,他急怒交加,但仍穩住情緒。
“三天前的上午,在長安廟會。被劫後,奴婢沒見到夫人,兩個男人騎馬帶我到附近,扔下我就跑……”香兒吃力地說著,淚流不止。
“他要如何交換?”
“靈穀河,明日午時。”
“你別擔心,好好休息,我會救回夫人!”宇文泰安慰她。
隨後,他調兵遣將,在城內做部署。
幸運的是,都督趙貴率領的援軍提前到達,這讓他大大松了口氣。
於是他命令趙貴死守城池,自己則帶著由他直接統帥的兩萬精兵和巫蒙率領的侍衛隊往靈穀河趕去……
黎明前的靈穀河,幽暗而寒冷,令宇文泰驚訝的是,當他的大隊人馬在河邊剛佈陣完畢時,對岸亮起了一支支巨大的火把,火光中,一面書寫著「高”字的長形帥旗迎風招展,而傲立旗下的不是別人,正是高歡。
宇文泰大吃一驚,想不到高歡的大軍尚在路上,他本人卻到了這裏。他當即毫不示弱地命令自己的鼓手點亮火把。
霎時,河兩岸的火把與天上的月光相融,將河面照得明晃晃的。
宇文泰首先開口。“高歡,穰城如今在我手中,你若欲奪回,得等明日再戰,今晚,我來此不為挑戰,請你速速退開,讓侯景出來說話!”
高歡道:“黑泰,你我為爭奪穰城必將有番苦戰,但我今夜前來並無意與你一爭高下。”
“那你為何而來?”宇文泰警覺地問。
“解你憂慮,還你至寶。”高歡向後一揮手,一輛帶篷小船緩緩從河邊的蘆葦叢中駛出,行至河中。
注視著那艘小船,宇文泰的心忽然狂跳,手不由得握住了劍柄。
“不要緊張,我相信你正為尊夫人而憂,今夜特完璧歸趙,並代我的部下向閣下和尊夫人致上萬分的歉意。”
宇文泰一聽他提到夫人,再看到船篷內毫無動靜,不由得懷疑其中有詐。因為如果是靜寧,她絕對不會聽到他的聲音而無聲無息;如果是她,而又沈默無聲,那只有一個可能……
心頭猛沉,他當即大怒。“無恥小人,你竟敢加害于一個無辜女人。”
“黑泰,休得侮辱我高歡!”
立于河畔的高歡大聲阻止道:“大丈夫爭天下,以謀略天運決勝疆場,絕不以女人為器!”
“既然如此,何不讓船夫撐船過來?”宇文泰決計一賭。
高歡說:“我特為送夫人而來,就不會讓你空手而歸,但為避免傷及無辜,你我得保證今夜不開戰、不傷人,若你部首開第一弓,則夫人必死無疑;反之亦然,我部若有人首開此弓,當斬無赦!”
“可以,我保證今夜不開弓、不傷人!”宇文泰當即表態。
高歡再揮手,停在河中的小船緩緩向宇文泰駛來。
小船一靠岸,宇文泰即不顧眾人反對跳上船,即便有陷阱,他也得闖。
護船的士兵看到他,立刻讓開了道,他理都沒理他們,掀開簾子進了船艙。艙裏點了燈,他嬌小的夫人靜臥在船板上,身上蓋著錦裘。
“靜寧!”他跪下呼喊她,可她緊閉雙眼如同熟睡的孩子,他拉開那件錦裘抱起她親吻她的嘴,而那裏滾燙的熱度和濃濃的草藥味把他的心扯痛。他解下身上的斗篷小心地包好她,對著她沉睡的臉發誓。“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他抱著她走出船艙,闊步上岸後對高歡嚴厲地說:“賀六渾,今夜你送回我的夫人,我感謝你。但她昏迷不醒,絕非毫髮無傷。我發誓,今晚且如此,但我黑泰必報此仇,你告訴侯狗子別讓我遇到他,否則我劍下誓不留人!”
高歡護將心切,回道:“錯了,禍首非狗子。”
“是誰?”
“珈珞。”
“是她?!”
“沒錯,遺害無窮的女人,但如今她不能再禍害你,她已經嫁給狗子。”
“嫁給狗子?”宇文泰一愣,隨即冷然大笑。“真是老天有眼!”
對岸的高歡也咧嘴一笑。“絕配!”
隨後,他轉身上馬,對仍然立在河對岸的宇文泰說:“天冷夜涼,尊夫人感染風寒,玉體微恙,為了順利將她送還給你,我給她服了藥,並無害處,只是讓她沉睡。等她醒來,你自可得知真相。今夜你我這裏別過,後會有期!”
說完,他策馬離去,毫不擔心身後虎視眈眈的宇文泰會下令殺他個措手不及。因為他相信宇文泰的保證,更因為他知道,他那位強悍的對手此刻心中無戰爭、無成敗,只有一個女人。
女人,若是真愛,那她將是一個男人生命中的一切,關於這點,他深有體會。
目送他遠去,宇文泰低頭看著懷裏安靜沉睡的寶貝,不由得百感交集。
敵人?朋友?有時是個難解的謎──
今夜,他與高歡再次成為朋友,但是明天,他們又將成為戰場上的對手。而在那個生死決戰的戰場,他們註定要廝殺一生,至死方休!
注二:元辰日即春節。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2:51
尾聲
風和日麗的三月末,晴朗無雲的天空中,一對對春燕、紙鳶淩空翱翔。
靜甯和香兒帶著一群侍女手執線軸控制著它們,承露臺前的草地上圍著許多侍衛、雜役和工匠在觀看。
人們的笑聲與天上翩翩飛舞的雙燕構成一幅動人的景象,宣告著寒冷冬日的真正退場。
宇文泰站在承露臺上注視著綠草間奔跑的妻子,心裏充滿柔情。
他曾經差點失去她,如果不是高歡及時趕到,愚蠢的侯景和兇狠的珈珞難說不會殺害她……
一想到那時的情景,他還心有餘悸。
在穰城,他是那麼害怕失去她,憂慮得幾乎讓他發狂,但迫在眉睫的戰爭逼著他不得不把重病中的她交給巫蒙,把她送回長安救治。
如今,度過數十個激戰的日夜,帶著無盡的思念和愛,他回來了!
看著她富有朝氣地奔跑在草地上,他心裏充滿快樂;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他的血液在沸騰。
“夫人,大人回來啦!”有位侍女首先發現他,大聲告訴歡笑中的夫人。
靜寧定住,回過頭來,當越過眾人與他四目相接時,立刻展開美麗的笑靨。
她扔下線軸跑來,沒有理會受她支配的紙鳶正因失去控制而在風中亂舞。
他跳下承露臺的基座,穿過人群向她走來。
兩人在半路上相遇,他凝視著她的眼睛。那明亮美麗的眼眸充滿真實的愛,所有的仇恨、防禦、掩飾和誤會都已冰消瓦解。
“黑泰,你回來了!”她快樂地問。
“對,我回來了!”因為在室外,他克制地問:“你的病好了嗎?”
“早就好了。”她因見到他而激動得顫慄,可是身邊有太多的眼睛,她不能盡情展現自己的快樂,只好指著天空。“我們在放紙鳶,那是‘百燕鬧春’。”
“我看見了,它很美。”他望了天上的紙鳶一眼。
她決定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黑泰……”
“嗯?”
“帶我回去!”
他看著她,臉上露出飽含激情的笑靨。“正合我意!”
不在乎人們熱情的目光,他帶著她穿過矮牆,而她的眼睛一直看著他。
當高大的殿門終於將他們與所有人分隔開來,他轉過她的身子,迫不及待地捧起她紅撲撲的臉蛋用力親了一下,再一把抱起她。“快點,我等不及了!”
說完,他抱著她沖回他們的臥室。
情急的手、熾熱的情,久別重逢的喜悅讓他們情不自禁地顫抖。
“我好想你,小公主。”他抱著她走到床邊,將她放下來。
而她立刻跪起身,大瞻的扯下他的革帶、脫下他的衣服。
當他伸手拉她的衣服時,她撥開他的手不讓他碰。直到他完全赤裸地站在她面前,她才張著迷蒙般的水眸,以敬畏和讚美的目光注視著他精壯完美的軀體。
“這樣不公平,夫人。”他低聲抗議著抓過她,快速脫去她的衣物。
當他伏在她身上,與她赤裸相依時,她發出欣喜的喟歎,接受他溫柔而徹底的親吻。
這個深長而醉人的吻飽含了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思念、歉疚和愛,它深深地震撼著彼此,開啟了愛的序幕。
隨著序幕的延伸,他們深陷情愛的迷霧裏,在強烈的饑渴和焦灼的喘息中全然付出與獲取。
事後,他們從飄浮的雲端降落,他眷戀地摟著她,揉撫著她絲綢般光滑柔軟的肌膚。她貪戀地摩挲他棱角分明的臉龐,面帶愧疚地說:“我好想你,我的夫君。我愛你,在穰城時,我病得很重,可是我那時就很想告訴你,我很抱歉錯怪你,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哥哥不是你殺的,而且我遇見明月,她沒死……”
他用一個甜蜜的吻中斷了她的話。“不要道歉,香兒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很高興你終於明白了一切,可是,我不要你歉疚,只要你愛我。”
“我確實很愛你,即便在生你的氣時也如此。”她柔柔地說:“很小的時候我就夢想有個強壯、勇敢又高大的男人能愛我、保護我,而我也愛他。現在,我知道我的夢想成真了。”
他低下頭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是真的這樣想的?”
“是的。”她吻他一下。“我就是這樣想的,而且已經很久了。黑泰,我的大人,也許在你忽然出現在石山上救我一命時,我就已經愛上你,只是後來發生太多的事,讓我的感覺遲鈍了。”
盯著她的黑眸變得更加黝黑深邃,而後他綻開一個溫柔的微笑,一如當初在石山上打動她的那個微笑。
靜寧的心立刻狂跳,接著她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狂跳的心上。
撫摸著她凝脂般的胸部,感受著她有力的心跳,他知道他真的擁有了她,他再也不會失去她的愛。
“謝謝你,小公主,謝謝你的愛……”他低啞地說,聲音裏似乎帶著哽咽,但靜寧無法確定,因為他隨即吻住了她,立刻點燃了她的情愛之火。
此刻,除了愛他,她再也不去想其他的事!
【全書完】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0-10-23 00:33:15
亂世英雄
華甄
嗚啦!鐵漢將軍宇文泰和他的烈火嬌妻元靜甯,他們的故事終於寫完了!
餘興未盡、餘情未了,要寫後記好無趣!
有時好希望雇人幫我寫後記,哈哈,那個人在哪里呢?
期待奇跡!
最近真的很亂!真的很忙!真的很想睡……
工作、家事、心情、夢想……不由得常想,人為什麼要跟自己過不去?可是也明白,這就是生活,普通人的普通生活,所以,我在忙碌中快樂,在疲憊中歡笑。
最煩人的事,莫過於搬家!
為了搬家,最近這一個多月,我的寫作空間被壓縮得只剩蝸居角落的一張寫字臺加一部電腦,可是,即使在這樣簡陋的條件下,如有必要,親親老公一聲令下,我還是得“捲舖蓋走人”──挪地方!
沒辦法,誰教人家是大爺,搬家、打包、洗刷、收拾全靠他,外加還有一大堆說不清的外勤、內務要打理,所以能始終保證我有這張寫字臺和電腦,該知足了,借他的話說:該“乖乖地消聲”了。
可惜,我天生是個不安分的人,只要有人在身邊晃蕩,我的大腦就無法回到古代,眼睛總會跟著他轉,嘴巴總會習慣性地發表意見。
於是乎,隨著家裏的亂象升溫,我的大腦也越來越亂,估計還得亂上一陣。
今天,在大亂特亂中我完成了《烈火嬌妻》的寫作,就要跟我的柔情鐵漢宇文泰說再見了。從此,他將走出我的視野、淡出我的記憶,我將把他小心地放回紛紛擾擾的歷史塵埃中去。
然而,放手之際忽然覺得很不舍,故事似乎完了,對人物仍餘情難了,順著感情,在亂糟糟的情緒和亂糟糟的屋裏,我再次翻看為寫這個故事整理的史料,從中尋找宇文大人高大的身影,追尋他不凡的足跡,再次體會這個一千五百年前的古代將軍風起雲湧的人生。
以當今的觀點來看,宇文泰活得並不長,四十九歲就英年早逝。可是,他的一生卻過得多彩多姿,頗為壯麗。
他所生活的年代,剛好處在北魏衰落,東、西魏並列,社會由亂到治的歷史轉捩點,在這個亂世中,群雄並立,強者為大。
俗話說:“強不過三代”,北魏末期的皇帝,一個賽過一個懦弱無能,簡直不能跟他們的祖先拓跋圭、拓跋宏等相比,這樣的弱君,必然給有謀略、有智慧的英雄提供了用武之地。
遠祖為匈奴人,後來鮮卑化了的宇文泰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在歷史舞臺上,並憑藉不凡的表現成為傑出的軍事家、政治家而名垂青史。
他之所以成為英雄,就在於他能在紛擾複雜的條件下,順乎歷史發展的潮流,觀時而變,終於取威定霸、轉弱為強,南清江漢,西克巴蜀,北控沙漠,奠定了北周王朝的基業。
他在位時所頒行的兵制、選官法等,是隋唐政治制度的淵源,可以說,後來的隋、唐王朝都是在北周基礎上孕育發展的。由此可知,宇文泰的歷史功業曠古宏今,堪稱是一位少數民族傑出的領袖人物。
他與高歡歷時二十多年的軍事對決,更是古今軍事家津津樂道的精采傳奇。
他們兩人的軍事才能難分高下,都是足智多謀、都是有很強指揮能力的軍事家。兩人的多次交鋒中,互有勝負,而他們為人類軍事史留下了許多經典戰例。比如“背水一戰”、“玉壁之戰”就是宇文泰的傑作,而“氓山之戰”則是高歡的精品。
對宇文泰這樣一位十八歲即成為將帥的英雄,華甄早已敬愛有加,不寫寫他的愛情故事實在可惜。於是費盡心機,從史料不受注意的偏僻角落裏尋尋覓覓,追逐著點點蛛絲馬跡,將他為了政治目的而娶的異族女子換成美麗動人,有著火焰般熱情的北魏公主,這樣的虛構只是為了展現他的鐵漢柔情。
據史書記載,宇文泰身長八尺,英俊有容,美須髯,輕財好施,頗山三國劉玄德之風範。
想想看,這麼一個美男子,若沒有幸福甜蜜的愛情,豈不可惜?所以,且讓我將靜甯公主許配給他,讓他得此良偶,九天仙境也不孤單。
嗚呼,千年前的亂世已矣,華甄眼前的亂事正興,容我暫且擱筆,余言容後再敘。
祝朋友們萬事皆安!我們下本書中再見囉,而在那個故事裏,我們將與大帥哥獨孤如願來段豔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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