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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燃] 男主醒醒你是女主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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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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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燃] 男主醒醒你是女主的!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20-11-6 22:29 編輯
男主醒醒你是女主的!
作者:青花燃
【
內容簡介
】:
林啾沒想到,剛一穿越就要面對一個賊勁爆的場面!
說好清冷禁欲不染凡塵的男主,為什麼像狼一樣盯著她?
林啾︰喂!男主你醒醒!我是惡毒女配下堂妻,不是你的女主!
男主︰這就是了。
林啾︰……??!!
後來。
林啾︰男主醒醒!陷害女主是我這個惡毒女配的工作,不是你噠!
林啾︰男主醒醒!你把人都殺光了我還怎麼挑撥離間?!
林啾︰男主醒醒!你是正道第一人,不是boss!不是boss!不是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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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4:15
第1章 花燭夜
紅蓋頭被掀開的時候,林啾整個人都是懵的。
面前的男人長了一張完美無缺的帥臉,目光灼灼,像狼一樣盯著她。林啾再沒經驗也能看得出來,這個男人想要和她困覺!
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穿錯地方了——男主魏涼明明是朵清冷禁慾的高嶺之花,就連女主柳清音都沒本事把他拽下冰封王座的那一種。這樣一位萬年不化的冰雕美男,居然想要「吃」了她這個惡毒女配?
難不成原身在洞房裡下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藥?
不至於啊,魏涼修為超絕,怎麼可能中這麼低級的招。
趁著魏涼把紅蓋頭放到床邊的檀木托盤中時,林啾匆匆忙忙回憶了一下自己看過的原著,又把身體接收到的記憶捋了一遍。兩相對照,她確定自己沒穿錯地方,這就是那本叫做《劍之嬌》的女主修真小說,自己穿成了死相最為淒慘的惡毒女配林秋。
書中的視角自始至終是放在女主柳清音的身上,並沒有提到魏涼與林秋在洞房中的細節。
劇情是這樣的——柳清音眼睜睜看著心愛的男人與別的女人進入洞房,心痛得無以復加,跑到重傷昏迷的大師兄那裡傾訴自己的傷心,結果不小心把大師兄給哭死了。大師兄是魏涼座下的大弟子,他這一死,成功攪黃了魏涼的洞房花燭夜。
該不會……這洞房其實沒黃?又或者……青黃不接?!
可算了吧!女主柳清音可是天道的親閨女,她的男人……呵呵,不敢睡不敢睡。
林啾動了動僵硬的胳膊,悄悄給自己打氣:莫慌,穩住,再苟一會兒,大師兄馬上就要掛了!
魏涼仔細鋪平了紅蓋頭,背對著林啾,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
林啾心尖一抖,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魏涼轉過小半張臉,弧線渾然天成,每一寸容顏都像是雕琢了萬千次的寒玉一般,真真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到了林啾這裡,恰好簡化成兩個字——磋磨。
她戰戰兢兢地望著新郎高大的身影。作為男主,魏涼的外形氣質自然是萬中無一,頗具含意的紅色華服襯得他更加俊朗迷人。他走向林啾,雙手扶住她的雙肩,溫柔地將她往後推倒。
旋即欺身而上,紅色袍角劃過一個極利落的弧度。
「等一下!」林啾的後腦勺陷入軟軟的金絲枕時,神智猛然回籠,「我知道你不願意娶我,我是不會勉強你的!」
此時,魏涼那張帥得驚天動地的臉已逼到了她的正上方,二人幾乎鼻尖抵著鼻尖。
「誰說我不願。」
林啾聞到了一股極寒涼的味道,像是開春時雪山上融化的第一捧雪水。他的嗓音極為清冷,尾音卻奇異地微微往上挑了少許,簡直勾魂。
林啾急忙抬手抵住他:「我配不上你!你魏涼乃是正道魁首,修為天下無雙,各大宗門世家無不俯首。而我林啾,秋,我不過是一個無法感應劍意的廢柴,我配不上你啊!你若是有心上人,我保證二話不說就讓位!所以我們還是不要有夫妻之實了……」
聞言,魏涼的眸色驀地一沉。
「夫妻之實?夫人莫急,這就有了。」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魏涼此刻的神色真的像狼——不是急色的那種,而是好像真的把她當成了肥美無比的獵物。
他在狩獵!
她抵住他胸膛的雙手被他捉住,單手摁在軟枕上。
這個長了一張冷情面孔的男人,一言不發,開始動手解她的衣裳。
雖然他專注的樣子更加引人犯罪,但林啾這會兒是真的提不起半點色心來。照書中的劇情來看,魏涼和柳清音早就相互傾心了,只不過他們是師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這個世界,師徒相戀是絕對的禁忌。
魏涼這種生性刻板的人自然不會打破戒律清規,所以這段感情裡主動的一直是柳清音,一路走得相當虐心。
林啾怒了。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逮誰能睡誰!
她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心中一惱,張口就罵道:「你真不是東西!明明喜歡柳清音,為什麼還要禍害別人!」
魏涼此刻已經解開了她的外袍,修長的手指正停在她的中衣上。
聽到柳清音這個名字,他的手明顯一頓。
沉默片刻,他把頭向下一勾,壓抑的、沉悶的笑聲低低地傳了出來。
笑罷,魏涼重新抬起頭,一雙狹長深邃的黑眼睛盯在林啾的臉上。他斂去了所有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尊散發著寒氣的玉雕。
形狀極好的薄唇輕輕一動:「那你為什麼要費盡心機嫁進來。」
林啾呼吸一滯,無話可說。
魏涼與林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本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
這門親事,是碰瓷碰出來的。
林秋的爹是三千里洞庭一個不起眼的小宗門的宗主,死在了那場被稱為正邪終極對決的戰役中。那一日魏涼與魔主雙雙祭出絕招,以同歸於盡的架勢撞在一起,威能驚天動地,爆發出的衝擊波席捲千里。死在衝擊波下的正道和魔修不計其數,林秋她爹正是其中之一。
事後魔主化為塵埃,魏涼也受了重傷。魔族殘部更加瘋狂,不斷襲擊人族的領地。而人族各大宗門因為分贓不均,正是暗潮洶湧之時,無人顧及平民死活。天下大亂,百廢待興。
這時候,林秋的親娘閃亮登場了,她到各大宗門哭訴,說林秋的爹是替魏涼擋刀而死的,否則魏涼當時便和魔主一起神魂俱滅了!林秋爹救了魏涼的命,魏涼就必須給林家一個交待。林家也不求別的,只想把寶貝女兒嫁過去,魏涼若不肯娶,那就是忘恩負義,不配統領正道。
魏涼滿心揣著天下,在這種風雨飄搖的關頭,自然不能退休去養老,所以他點了頭,把林秋娶回宗門……
魏涼應該怎麼對林秋才正常呢?不屑?厭惡?無所謂?
在林啾胡思亂想時,魏涼的手指從她肩上探了進去,輕輕剝開最後一層柔軟的衣裳。
林啾發現他的動作帶著一點莫名的儀式感,不知是不是錯覺,魏涼的眼神裡好像帶著股復仇的快意!
這個發現讓林啾毛骨悚然。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男主好像一個變態啊?!什麼清冷禁慾,這就是個斯文敗類!
他的手指是涼的,大約是重傷未癒的緣故。涼涼的溫度有意無意地拂過林啾的鎖骨,在她肩膀上輕輕一點,然後便要徹底除去她的最後一層防禦。
忽有腳步聲匆匆忙忙、由遠及近!
林啾差點激動得跳起來——來了來了,劇情來了!柳清音哭死了大師兄,跑來向魏涼報信了!
她一把薅住差點兒被剝掉的裡衣,三下五除二穿回身上,還把領口牢牢地攥在下巴底下。
「師尊——」門外傳來清脆甜爽的女聲,「弟子柳清音,有急事稟告!」
魏涼微微一定,慢條斯理地鬆開林啾,起身。
林啾發現,他的衣裳竟然一絲也沒亂。
魏涼回眸瞥了瞥她,林啾驚奇地發現,此刻的魏涼和書中的描述一般無二,就像一朵不可侵犯的高嶺之花,通身散發出拒人千里的寒意。
那清冷的眉眼薄唇,如玉的膚,如墨的發,不染半點凡塵。
他拂了拂袖,幔帳垂落,遮住一榻春光。
「進。」嗓音寒涼無波。
林啾知道自己的戲份結束了——座下大弟子去世可不是小事,魏涼這一去就不會再回洞房來,明天天一亮,又會發生些別的事。只要林啾不像原女配一樣作死,她和魏涼就可以準備一別兩寬了!
人一鬆懈,就容易蹦躂。
林啾掀開幔帳,向外望去。
只見女主柳清音容色絕美,身上的白紗衣輕輕飄動,像是芙蕖仙子來到了人間一般。
她眼角眉梢滿是喜色,衝入房中,興沖沖對著魏涼喊道:「師尊!大師兄他——」
林啾簡直是驚呆了。
雖然鬧黃了魏涼和惡毒女配的洞房是一件普大喜奔的事情,可是作為一名貌美心善的女主,柳清音怎麼可以這般喜形於色?!畢竟是死了大師兄啊!大師兄雖然沒什麼戲份,但在回憶殺中,這個性子和魏涼相似的大師兄可是很有觀眾緣的。
柳清音這也太誇張了吧!
「死人了你這麼高興啊?」林啾瞠目結舌,一不小心就問了出來。
魏涼慢慢轉回頭,怪異地看著她。
只見床幔之間掛著個小小的腦袋,髮髻剛才被弄亂了,小臉上沒有多少血色,像是被雨打過的嬌花一般。
柳清音氣得笑出了聲:「什麼死人?大師兄何時得罪過你,你要這般詛咒他!」
她重重地盯了林啾一眼,深吸一口氣,壓下罵人的衝動,轉頭對魏涼說道:「師尊!大師兄醒啦!您去看看他吧!」
醒了?大師兄醒了?怎麼和書裡不一樣?
林啾心中驚奇。轉念一想,這樣陰差陽錯,倒是穩住了原身的惡毒人設——柳清音闖進洞房,若是換成原身肯定是要發飆的,自己太淡定了,這不正常。
雖然林啾想要擺脫魏涼,但人設也不能一下子崩得太厲害,畢竟這裡沒有心理醫生也沒精神病院,若是性格大變,只會被當作奪舍的邪修,抓出去活活燒死以儆傚尤。
林啾偏頭看了看魏涼。
兩個人奇怪地對上了視線。
都沒看懂對方的眼神。
「師尊!」柳清音短促地催了一聲。
魏涼卻不急著離開,他大步走到床榻邊上,兩根寒涼的手指鉗住了林啾的下巴,俯身在她唇角印上一個淺淺的吻。
聲音清冷卻溫柔:「等我回來。」
林啾:???!!!
她嘴角抽搐,下意識地斜眼去看柳清音。
只見柳清音花容失色,牙齒緊緊咬住下唇,眼睛裡盛滿了淚水。
林啾伸手去推魏涼,被他捏住了手。
他湊到她的耳畔,用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沉瘖啞地說道:「做得很好。」
林啾:「……」她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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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4:30
第2章 業蓮
「做得很好。」
魏涼的聲音沉沉在耳畔響起,像是情人之間曖昧繾綣的低語。寒涼的嘴唇有意無意擦著林啾的耳垂掠過,林啾心頭一驚,感覺耳朵上好像留下了一抹冰雪。
魏涼直起身,手掌輕輕撫了撫林啾的手背,神情和語氣恢復了清冷溫柔:「我很快便回。」
林啾被他這波精分的操作弄得滿頭霧水。
她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了看魏涼,又看了看柳清音。
然後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最古老最狗血的虐心手法嗎?故意當著柳清音的面和別的女人親熱,目的就是讓柳清音對他死心。
所以女配招誰惹誰了要被拽進他們二人的感情漩渦?!
魏涼前腳出門,林啾後腳就蹦下床榻,隨手把喜袍套在身上,追著二人的背影,踏上了懸在兩座山峰之間的木橋。
魏涼的宗派叫做萬劍歸宗,宗派名字本來是挺欠揍的,但魏涼太強,不僅自己強,還帶出了七個屹立在修真界頂端的大劍仙徒弟,生生把一個很招黑的宗派名字搞得實至名歸。
七大劍仙各佔一峰,眾星捧月一般拱衛在魏涼居住的主峰周圍,山峰之巔有木橋相連。
林啾踏上木橋時,魏涼和柳清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對面山峰間。
山頂風大,木橋晃蕩得厲害,左右只有兩條長長的鐵鏈充作扶手。林啾當場就慫了。
原身修行資質一般,十五歲築基,等了兩年沒能感應劍意,便被斷了修煉資源,全部供給她的弟弟林冬。現在林秋的修為勉強爬到了築基中期,和普通人相比也就是筋骨強些、力氣大些、耐餓一些,要是摔下這望不見底的山淵,那是必死無疑。
林啾打起了退堂鼓: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個偏離劇情的大師兄嗎?為男人冒險,不值得。
正當她打算撤退時,忽有一陣山風從山底下呼嘯而上,長長的木橋劇烈一晃,然後便像蛇一樣舞動起來。林啾根本沒有任何反應時間,只覺腳一滑,一蕩,眼睜睜看著腳下的木板橋原地翻起了九十度的大跟頭。她死死攥住了木橋邊上的鐵鏈,腳尖卡在木橋縫隙之間,整個人橫在了半空,隨著劇烈的山風上下顛簸。
林啾腦海一片空白。
摔死是什麼滋味,大概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了。就在今天早晨,她的親生父母帶著弟弟衝到她剛剛買下的一室一廳小公寓裡,逼她把房子轉給弟弟結婚用。她當然不會答應,十年前發現她罹患了癌症時,他們就把她趕出家門讓她自生自滅,她和那個家,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些年病情一直沒有惡化,她辛苦工作攢錢,給自己買下一個小窩,還沒睡熱乎呢,所謂的「家人」便聞著腥味找上門來了!吸血螞蟥也不過如此!
見她態度強硬,不肯把房子轉給弟弟,她的親生父親竟然心一橫,把她從三十幾層高樓推了下去。
那一瞬間,林啾發現人的眼睛真的會說話。她看到父親面色猙獰地告訴她,坐幾年牢,換一套城裡的房子給兒子,值!
她死得太快了,沒有機會告訴這幾個黑心腸的人——她只是付了首付,他們交不起按揭的!
而且,她用手機向好友直播了全程。故意殺人的爹、只會哭和抱怨的娘、被重男輕女的父母寵成了廢物的兒子……下半生,這一家人的命運便是伏在煉獄中,苟延殘喘!
林啾當時強忍著內臟破碎的劇烈痛楚,在臉上凝固了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
不曾想,死亡竟然不是終結。眼睛一閉,一睜,她居然穿越到一本看過的小說中,頂著紅蓋頭,坐在婚床上,接收了原身林秋的全部記憶。
莫非……蒼天嫌她上次摔死的姿勢不對,要讓她再摔一次?!
望著底下的深淵,林啾深吸一口氣,雙手死死攥住鐵鏈,越攥越緊。
苟住。築基中期的體能大大強於普通人,只要堅持住,風早晚會停。
林啾徹底穩住了心神。她閉上眼睛,細細地感受著身旁的風。她一定不會死在這裡,她會好好活著,活得比誰都要好。
終於,風勢漸緩了些。林啾嘗試著慢慢撐起身子……
腰身忽然一緊。一股力量試圖把她從鐵鏈上拽開。
林啾攥得更緊了,指骨繃出「咯咯」聲。
「鬆手。」頭頂響起一個略帶著幾分無奈的聲音。
「嗯?!」林啾吃力地把脖子扭了半個圈,只見魏涼踏著風,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負在身後。
大紅的衣袍在山風中上下翻飛,襯得他臉更白,發更黑,顏色更甚。
見她依舊不鬆手,魏涼揚起衣袖,一隻修長漂亮的手劃過利落的弧,斬在鐵鏈上。
鐵鏈斷得乾脆,長長的鐵鏈蕩過大大的弧線,落向淵底。林啾拽著一截短短的鐵鏈,栽進了魏涼的懷裡。
他把她翻了個身,面朝著他。
「怎麼,一刻也不捨得離開我身邊?」他的面容依舊清清冷冷,語氣卻帶著幾分戲謔。
林啾歎息:「我只想去看看大師兄到底死了沒有。」
魏涼唇角微動,正要說話時,見柳清音御劍破風而來。
此刻的林啾整個窩在魏涼的懷裡,小臉煞白,眼尾微紅,雙手緊緊攥著一截斷掉的鐵鏈,竟是有種難以言喻的風情——既楚楚可憐,又莫名香艷。
柳清音的臉更白了。她再難維持原本的風度,當即轉身御劍而去。
月光下,魏涼的眼底滑過一抹涼薄的笑意。
他漫不經心地踏著風,把林啾帶到大弟子秦雲奚居住的雲鶴峰。
修真之人的住處不求美輪美奐,但求靈氣充沛。
踏上雲鶴峰,林啾頓時感覺神清氣爽,呼吸時,絲絲縷縷清涼濃郁的靈氣沁入肺腑,很顯然,在這樣的地方修行,一定事半功倍。與之相比,魏涼的主峰可以算得上靈氣貧瘠了。
萬劍歸宗的七大劍仙門下各有無數弟子,每一峰若是單獨拉到外面,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宗門。秦雲奚醒來,雲鶴峰的弟子們個個臉上帶著喜色。
見到魏涼行來,弟子們垂首斂衽,大氣不出,退到一旁讓出道路。
「劍君。」
魏涼帶著林啾踏入秦雲奚的洞府。
秦雲奚躺在寒玉床上,臉色慘白,眼睛半睜半閉。周圍立著三個人,除了柳清音之外,還有排行第二和第四的兩名男弟子。仙魔一戰中,七大劍仙折損了三人,如今只剩下這三個半。
「師尊!」三人一絲不苟地行了禮,微微退開。
魏涼走到近前,一雙清冷的眼睛居高臨下罩住寒玉床上的秦雲奚。
不知為什麼,林啾覺得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裡,看似望著秦雲奚,其實目光根本沒有在他身上聚集。
林啾倒是頗地興致地細細打量這個病人。
本該死去的秦雲奚活了,這是個變數。她很期待一切變數。
秦雲奚元神受到重創,雖然人已經醒轉,但神情十分呆滯,連動一動眼珠都困難。
聽到動靜,他吃力地挪著眼珠子,轉向魏涼和林啾。
林啾覺得秦雲奚就像一台非常非常非常卡的計算機,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延遲都會長達十幾秒。
看著他,林啾感覺自己都變卡了。
秦雲奚的目光終於落到了魏涼的臉上。
林啾看見,他的眼神很慢很慢地發生了變化。他的眼睛緩緩地閃爍著,似有千言萬語說不出來。他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又急又重的呼吸和那慢到了極致的神情變化怪異地融合在一具軀體上。
「大師兄!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師尊說?不要急,你不要急!」柳清音疾步上前,按住秦雲奚的腕脈,渡入靈氣幫助他平復心緒,「那幾個大魔修已被全數消滅,你現在只要安心靜養,萬萬不要多思!」
秦雲奚掙扎著將目光轉到了柳清音臉上,眸中緩緩浮起痛苦之色,痛色之中,彷彿還藏著深深的慕戀。
林啾絲毫也不覺得奇怪,她知道所有男人都喜歡柳清音。
彷彿察覺到了林啾的注視,大師兄秦雲奚緩緩轉動眼珠,盯住了身穿大紅喜袍的她。
林啾心頭一跳,忽然感到一股極強的厭憎撲面而來,她猝不及防,下意識退了兩步。
那股惡意如影隨形,鑽進了她的身軀!感覺難以言說,就像是被冰錐刺中了一樣。
林啾驚駭不已,抬頭一看,卻見在場各人面色如常,根本無人留意到她的異狀。
再下一刻,她聽到腦海裡傳來「轟」一聲破滅般的巨響,識海中的混沌一掃而空,眼前亦真亦幻,「看」到一朵蓮苞靜靜懸浮在無邊識海之中。
意念觸到這朵黑色蓮苞時,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林啾腦海裡多了一些與它有關的東西。
此物被稱為業蓮,源於上古血脈。林氏一脈中,每千年才會出現一個覺醒業蓮之人。一旦業蓮覺醒,便需要源源不斷地吸收來自他人的惡意。
惡和罪,便是業蓮的養分。
若是業蓮得不到足夠的滋養,便會反噬主人,將她吸乾。
有壞處,自然也有好處——業蓮每開一瓣,身負業蓮的人修為都會突飛猛進。最外層八片蓮瓣開啟時,便可以釋放絕強殺招,滅殺元嬰強者不在話下!業蓮共有五層,難以想像開啟全部蓮瓣之後將有多麼恐怖!
林啾心神震撼,久久難以回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吃力地將意念抽離識海。她瞪著寒玉床上的秦雲奚,心頭的感覺真是一言難盡。
所以這個人是有多厭恨她,才會激活了她的天賦血脈?
她一動不動與秦雲奚對視,識海中的業蓮緩緩伸展一片花瓣,花開一半,停住了。
林啾抬起眼睛,把在場幾個人挨個瞪了一遍。
很遺憾,除了秦雲奚之外,別人對她都沒有那麼大的惡意。
林啾垂下眸,心驚肉跳——原著中的女配恐怕也是覺醒了業蓮,這才走上瘋狂作死的不歸路。原來,不僅僅是愛而不得的恨啊……
她定定心神,再次把回憶捋了一遍,發現原身和大師兄秦雲溪根本沒有任何交集。
哪來這麼大恨意呢?
林啾挑了挑眉,唇角浮起壞笑。
既然無緣無故對她滿懷惡意,可就別怪她逮著他可勁兒薅羊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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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4:48
第3章 魏涼啊魏涼
秦雲奚的恨意讓林啾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她細細地觀察這個躺在寒玉床上的重傷之人。他是魏涼收入門下的第一個徒弟,和魏涼很有師徒相,都生著冷情的眼睛和涼薄的唇。
被她一瞬不瞬地盯著,秦雲奚那雙略顯呆滯的眼睛裡漸漸佈滿了血絲,慘白的臉頰上浮起了惱怒的緋色。
林啾發現識海中的黑色業蓮再次動了動,那片孤零零的花瓣盛開至六成。
她揚起嘴角,傾身上前,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輕輕覆在了秦雲奚垂在身側的手背上。
冰,真冰。
眾人還沒來得及變色,只見林啾彎起眉眼,臉上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她用關愛幼子的口吻說道:「孩子,別擔心,師傅和師娘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娘也會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好生照顧著!你且安心將養,師娘每日都會過來看你。」
秦雲奚眼珠暴凸,差點兒當場厥了過去。
林啾識海中的黑色業蓮霎時綻開了一瓣。隨著這一枚外圈蓮瓣的開啟,一股極為純粹強大的暖流自識海傾瀉而下,自百會穴開始,循任、督二脈匯入下丹田。經脈中那些斷續駁雜的靈氣被掃蕩一空,通身舒暢清涼,又像是過電一般麻絲絲的。她輕輕握了握拳,感覺到掌中握住了一股異常強大的力量,彷彿一拳能夠撂翻一頭小牛犢。
這下,林啾是發自肺腑地把秦雲奚當自家崽了——能掙錢的那一種!
她臉上的微笑更加慈祥。
「你!」柳清音氣得俏臉通紅,「你!」
林啾無辜地偏頭望著她:「嗯?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
莫非女主要送她一個兒女雙全?林啾期待地望著柳清音。
柳清音反倒是怔住了。略作回憶之後,她沮喪地發現林啾好像的確沒說錯什麼。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沒錯、她嫁給了師尊也沒錯、她想要照顧大師兄……還是沒錯?!
可為什麼就是那麼氣人呢?!
柳清音眼眶微紅,輕輕跺了下腳。
兩個美麗的女人對視片刻,柳清音先扛不住,移開了視線,淡聲道,「大師兄乃是化神境的大劍仙,頗有名望,如今雖然身負重傷,卻也不是個孩子。他不需要照顧,靜養些時日便能自愈。」
業蓮不動如山。
林啾倒是微微鬆了一口氣。像大師兄這種原著中活不過一集的炮灰,隨他愛恨不恨,反正他也翻不起什麼浪花來。但男主和女主就不一樣了,能刷好感還是盡量刷好感,做人呢,頭也不能太鐵。
既然柳清音不是那種因愛生恨的小肚雞腸之人,林啾自然不會故意和她交惡。
於是林啾渾不在意地收回手,笑了笑,道,「是我好心辦壞事了。哦不,壞事還沒來得及辦,我本想著熬些雞湯魚湯王八湯來餵給他喝,倒是我多事了。」
「你的好意我代師兄謝過,但是不必。」柳清音冷硬地說道。
林啾從善如流,衝著秦雲奚點點頭:「嗯,對你們好是應該的,不必謝了。」
寒玉床上的病人閉上眼睛,胸膛微鼓。
業蓮繼續不動如山。林啾知道秦雲奚這是氣不動了,逮一隻羊老薅是會禿的。
「師尊,」柳清音遲疑地看了看魏涼,低聲道,「雲水謠的固元草應當對大師兄此刻的狀況很有幫助,只是那裡被魔族佔據,尚未光復。弟子三人修為不夠,若想取固元草,只能硬闖,如今局勢牽一髮而動全身,弟子擔心影響大局。」
林啾見她的美眸中閃耀著期待的光芒,大約是盼著魏涼親自出馬,扔下剛娶進門的小嬌妻忙公務去。
「師尊?」
魏涼眉心微動,像回了神一般。
他先是看了林啾一眼,狹長的眼尾流過一點意味不明的神采,然後看向柳清音,淡淡點頭,聲音清冷:「知道了。」
柳清音雙眼一亮,立刻單膝點地:「多謝師尊!師尊此行,還請千萬保重!」
「嗯。」魏涼捉住林啾的手腕,帶她離開了秦雲奚的洞府。
一身大紅喜袍的魏涼,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在月光下當真是如謫仙一般。他步子很大,林啾一路帶著小跑跟在他的身後,遠遠看著這二人的背影,只見男子高大,女子嬌小,倒是當真有幾分神仙眷侶的樣子。
「小師妹,你說師尊不會真被這女人給迷住了吧?」二師兄嘴角微抽,「師尊不是不情願娶她麼?」
柳清音咬了咬櫻唇,低聲道:「我如何知曉。」
排行第四的那位走上前來,擠到二人中間,搖頭晃腦地說道:「二師兄此言差矣,師尊那臉,向來就如大師兄這寒玉床一般,你怎知他願還是不願?」
「這倒也是。」二師兄撓了撓頭,「只是我們替師尊不值罷了,說不好師尊早就想讓她給咱做師娘呢……誒?小師妹你怎麼了?小師妹,你別走啊小師妹!」
柳清音御劍隨風,飄入山間夜霧中。
此刻,魏涼正牽著林啾的手腕,一步一步走過那道晃晃悠悠的木架橋。
林啾心有餘悸,抬起另一隻手,攥住了魏涼的袖口。
亦步亦趨。
過了橋,回到新房。
林啾滿面笑容,仰著小臉對魏涼說道:「你安心去辦事,去多久都行,不用管我。」
魏涼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誰說我今夜就走?」
他反手關上門,攔腰抱起林啾,走向床榻。
林啾:???!!!
她被他輕輕拋進柔軟的被褥中,還沒來得及抗議,便見紅袍新郎俯身壓下。
他的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氣勢沉沉,整個人就像堅固的牢籠,困住林啾,讓她無路可逃。
林啾驚慌的小臉陷在火紅的被褥和烏黑的墨發之間,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著魏涼漸漸逼近的俊臉。
他雙眸微瞇,薄唇微啟。
不會是要吻她吧?!林啾的驚恐一下子翻了番,她急道:「魏涼你等等!你考慮清楚,我娘的為人你也見識過了,你若是碰了我,她更會賴住你,你這輩子都別想甩開那塊狗皮膏藥!」
「唔,」魏涼的動作微微一頓,漫不經心道,「是了。岳母與小舅還住在山下。明日出門前,先去拜會。」
那兩個賴在萬劍歸宗,是為了向魏涼討好處的。原著中,那母子二人大鬧秦雲奚的靈堂,魏涼無奈之下只能答應了林秋娘的要求,被訛了許多靈石丹藥不說,還派座下四弟子隨那母子二人返回洞庭,合併了三個宗派,扶林秋的弟弟林冬當上了宗主。因為這件事,林秋在萬劍歸宗更加受人鄙視了,沒過幾日,她下藥陷害柳清音被識破,魏涼將她送回了洞庭,對外則是說林秋不放心幼弟,回洞庭幫扶幾年。
林啾最初的打算是藉著明日林母大鬧的機會,隨她一起離開萬劍歸宗,遠離男女主。卻沒想到大師兄秦雲奚莫名活了,魏涼也莫名要跟她做真夫妻。
真是計劃不如變化快。
「我娘那個人呢,很貪婪,非常貪婪!」林啾撐著魏涼漸漸壓下的胸膛,一本正經道,「你都想像不出她胃口有多大,她會找你要很多很多靈石,還會要求你扶林冬登上高位,後續還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無所謂。」魏涼道,「她要什麼給她就是了。」
話音落時,他的唇已碰上了林啾的。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不敢說話了。直覺告訴她,一張嘴,就會被魏涼吃得渣都不剩。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真有這麼大方,後來就不會放任女配家破人亡了。
魏涼用一條胳膊攬住了林啾的背,手掌上移,叩住她的後腦勺。
他並沒有強行吻她,而是像一個極有耐心的獵人一樣,等待著獵物自動上鉤。
這個男人的氣息像冰雪一樣冷冽,隱約帶著幾縷暗淡冷香,呼吸交織得太久,林啾腦子漸漸有點發糊。
不知僵持了多久,魏涼終於輕笑出聲,鬆開她,躺到一邊。
林啾這才發現自己整個後背都汗濕了,裡衣冰冰涼涼地貼在身上,難受得很。
她小心地偏頭看了看魏涼,見他居然在笑。
他揚起一隻手,手背壓住眼睛,胸腔微顫,發出低沉的悶笑聲。
「魏涼啊魏涼。」他笑道。
清冷的嗓音帶著些低啞暗沉,極好聽,極蠱惑。
林啾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沒敢動。
魏涼忽然把手從眼睛上移下來,很自然地攬住林啾的腦袋,讓她靠在他的肩頭。
「我會好好對你。」他說。
林啾渾身一緊。
不會吧,又來?!
他輕笑一聲,翻身把她拉起來,讓她盤膝坐好。
微涼的掌心貼住她的後背,他緩緩渡入靈氣,助她晉階。
「方纔便知你瓶頸了。」他的語氣有些懶散。
林啾心頭一跳,一動也不敢動。
原著中沒有提過業蓮,但以林啾的經驗來看,這樣威力巨大且需要他人惡念來滋養的東西,必然會被打入邪魔外道之流,人人得而誅之的那種。
但願魏涼不要發現什麼異樣……
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魏涼忽然開口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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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4:56
第4章 搞事情
「原來如此。」
魏涼的聲音懶懶淡淡,落在林啾耳中,卻不亞於一個驚雷。
她的兩腮絲絲發麻,牙齒又酸又痛,肩膀不自覺地緊繃。魏涼懸在她後心的溫涼手掌好似變成了利刃或者毒蛇,林啾絲毫也不懷疑,那隻手下一秒就會穿透她的胸膛。
魏涼貼近她,薄唇與她的耳垂若即若離。
他道:「修了王家的玉心經啊。」
林啾呆了一呆,草草把相關的記憶刨出來略略掃過一遍。
是了,在林秋她爹出事之前,她的親娘鄭子玉是準備把她賣入王家的。王家是天元大陸唯一的修真世家,枝繁葉茂,勢力根植於大陸每一處,洞庭王家算是與主家較為親近的偏房,與盤距洞庭的老牌宗派千葉劍宗共同瓜分三千里洞庭。林秋娘使了好些手段,替林秋爭來一個王氏嫡孫的侍妾名額,王家賜下玉心經,令林秋在過門之前徹底修成。
這玉心經很不入流,算是一門媚功。女子修習之後,一旦與男子歡好便會筋酥體軟,任憑搓圓捏扁,而且,若是在成就金丹之前破了身,則根基盡毀,從此一身修為任人採擷,淪為悲慘的爐鼎。
王家收用的侍妾,都是習成玉心經的。鄭子玉賣了女兒,換來一枚築基丹,助寶貝兒子林冬成功築基。
魏涼微沉的嗓音打斷了林啾的思緒。
他道:「不願與我同房,原來是因為這個。」
林啾定定神,乾脆將錯就錯:「你是人人景仰的劍君,定是不會採補我這個小小的築基修士吧?」
魏涼噗地一笑。
林啾微微有些吃驚,偏頭去看,捉住了魏涼沒來得及斂去的那抹笑容。
真是好看啊。
他懶懶地倒進床榻中,瞇著眼思忖片刻,道:「你資質太差,想要結丹,需以外物輔助。王天破看守的石鍾靈乳,倒是勉強可以一用。成了丹,你便再無顧慮了吧。」
林啾:「……」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魏涼這是還想睡她的意思?
而且王天破這個名字怎麼聽著有點耳熟呢?
魏涼撐著床榻坐了起來,開始解衣裳,一邊解,一邊微微偏了頭,示意她照做。
林啾:「……」這蛇精病是不是又反悔了!又要當場睡她了!
她有點自暴自棄,乾脆手腳一攤,把自己擺成個「大」字。
這麼磋磨下去,她真會神經衰弱的,倒不如給她一個痛快。
「來吧!」林啾緊緊閉著眼睛。
四周忽然一靜,魏涼解衣的聲音消失了。
半晌,頭頂傳來男人清涼古怪的聲音:「讓你換衣裳,你在做什麼?」
林啾:「emmm……」
她手腳並用爬起來,尷尬地從魏涼身邊繞下床榻,拉開立在牆邊的雙門大木衣櫃,裝模作樣挑了一會,回過頭,有氣無力地問那個好整以暇的男人:「換什麼衣裳?」
魏涼已換了一件墨綠寬袍,那張白皙的臉就像是蒼翠松柏枝頭的一捧新雪,清爽寒涼。
「隨便。」他的視線停留在她通紅透明的耳朵尖上。
林啾緩緩找回了腦子:「大半夜,要出門?我也要去?」
「嗯。」
林啾心想:出門總好過和他睡覺。
她挑出一件樣式簡單的黑裙,逃到屏風後面換上。
剛擺弄好衣帶,就見魏涼高大的身影自身後罩了下來,雙臂繞到林啾身前,替她罩上了面巾。
林啾轉頭一看,只見魏涼那張驚世帥臉也藏在了黑色面巾後面,只露出一雙狹長漂亮的眼睛。
她實事求是地說道:「我覺得你的眼睛很有辨識度,一定會被人認出來。」
「無妨。」魏涼牽住她的手腕,來到山邊。
當空掛著一輪圓月,夜風不像上半夜那般凜冽了,倏爾拂過衣袍,倒有幾分溫柔。
魏涼揚手,只聽「錚」一聲清越劍鳴,寒劍離鞘,化作一道流光掠向天際。
他攬住林啾的細腰,像飛鳥一般掠起,眨眼之間追上了飛劍,穩穩地踏住劍身。
林啾被風吹得鼻歪眼斜,不得已,只能把整張臉埋在魏涼懷裡。她雙手攥住他腰側的衣裳,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速度太快,狂風像是驚濤拍岸一樣擊打在她的後背上,林啾覺得自己快要吐血了。
「太弱。」魏涼的聲音帶了點人間煙火味兒——是嫌棄的語氣。
林啾兩眼一閉,躺平任嘲。
他用一隻手護住她的後腦勺,把速度提得更快。
很快,兩個人就落在了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山腹中。魏涼牽住林啾的手腕,大步向前走。
林啾雙腿發軟,強撐著提起一口氣,踉踉蹌蹌跟在他身後。
大約走了五六步,魏涼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腳步驀地一頓。
林啾一鼻子栽在了他的背上。
「什麼人!膽敢擅闖禁域!」
黑暗之中傳來破空聲,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雪亮劍芒自側翼掠來,斬向魏涼和林啾。
魏涼握緊了林啾的手腕,隨意斜踏了兩步,避過刀光劍影。
林啾眼前漸漸泛起了光亮。
她看見魏涼的左手抬在身前,摁在面前的虛空中,就好像那裡有一堵玻璃牆一般。
他的手掌與虛空的交接處,淺白色的光芒如同蛛網一般,向著四面八方裂開。
側邊十來米外,三個身穿修士長袍的人滿面震撼,急道:「速速傳信!有強敵入侵!結界要破了!」
一人返身掠走,另外兩人手中的劍上光華大熾,劍尖上凝出長劍虛影,緩收疾出,重重斬向破界人。
魏涼頭也不回,右手鬆開林啾,長袖一蕩。
兩道劍影順著他的力道左右滑走,「叮叮」兩聲,雙雙斬在了結界上。
與此同時,正前方那佈滿了淺白色「蛛絲」的結界,應聲而碎!
魏涼根本不理會身後二人,攬住林啾,足尖輕輕一點,穿過正在崩壞的結界,掠入一個處處閃爍著微光的山間洞窟。
林啾驚呆了。
底下是潺潺流水,泛著各色微光的剔透鐘乳石自洞頂垂下,恍若仙境。
石鐘乳上聚著七彩微芒,堪堪可以照明。各色光芒交相輝印,在光潔平滑的石面上遊走,美輪美煥。
魏涼目不斜視,逕直掠入洞窟深處。
「嗯?」
正前方傳來沉沉鼻音,一股威壓猶如實質,迎面襲來。
與之相伴的還有一道鋪天蓋地的焰浪,眨眼之間,週遭的石鐘乳變成了艷紅色,彷彿是被高溫熔解的岩漿一般,正要淅淅瀝瀝自洞頂流下。
「流火劍仙,王嬗之。」魏涼壓低了嗓音,音色沉沉,略帶一絲陰森,與平時大相逕庭。
一名紅衣老嫗像大鳥一樣揚著雙臂從石鐘乳間躍出。
銳利的目光正要落在魏涼身上時,只見他長臂一帶,攬著林啾直直撞入王嬗之掀起的焰浪之中。
「唔?」王嬗之怪笑起來,「上趕著尋死哪?」
下一刻,魏涼的身影鬼魅般出現在她的身後,一隻溫涼的手摁住她的頸骨,輕輕一折。
「卡擦。」
魏涼沒有回頭,也沒有停留,逕直掠入洞穴深處。
林啾偏頭一看,只見紅衣老嫗像一隻斷線的風箏般,直直墜入底下的地河中。
她呆滯地看了看魏涼,見他微微瞇著眼,眸中一片深邃平靜。
所以……死掉的是壞人對吧?
前方有一個小小的石洞。
彷彿洞窟中開了一扇窗,透出外頭明亮的天光。
天光?林啾怔了怔。如果她的感覺沒錯,現在應該還是半夜,哪來的天光?
念頭剛起,魏涼便攬著她,落到了石洞洞口。
林啾探頭一望,心中震撼得無以復加。
這裡並不是什麼天窗,而是一間小小的天然石室。密密的石鐘乳之間囤著一汪清泉,泉中有無數透明的七彩游魚劃來劃去,將整間石室映照得亮如白晝。定睛去看時,發現這些七彩光芒根本不是魚,而是一枚枚半透明的流質石鐘乳。
「這就是石鍾靈乳。」魏涼淡聲說著,大手在林啾背上一推,將她噗通一下推進了這汪清泉裡。
林啾撲騰著站了起來,抹了把臉,見魏涼雙眸微闔,手中不知凝了個什麼訣。
下一刻,池中的石鍾靈乳就像是活了一樣,爭先恐後朝著林啾湧來。
它們碰到她的肌膚,便像是膏藥一樣貼了上去。被貼中的地方彷彿石化了一般,林啾驚恐低頭,發現自己袒露在外的手背已經變成了石膏的模樣。
而那些七彩靈光則鑽入她的身體,附著在經脈之上,凝成一層既堅固又柔和的壁障。
很快,林啾整個人變成了一尊石雕。
魏涼眼角跳了跳,很無語地撩起衣袍,落入池中,把林啾從石膏像裡面剝了出來。
恍惚之間,林啾記起了原身曾經歷過的一段往事。當初鄭子玉未經過林秋爹的同意,便擅自將林秋說給了王家做爐鼎侍妾,林秋爹知道之後勃然大怒,捲起袖子衝到王家去悔親。最終沒悔成,因為王家給了林秋爹一滴洗澡水——便是石鍾靈乳泡過的水。
林秋爹便妥協了。
王家嫡系子孫,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能喝到一小杯洗澡水改善體質,便是這杯靈水,讓王家屹立不倒,成為修真界唯一的仙門世家。
現在……
林啾低下頭,望著空蕩蕩的池子以及散落池底的石膏片,心中一片茫然。
所以,正道第一人深夜帶她毀了修真第一世家的根基?
這是要搞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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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5:07
第5章 男主醒醒
七彩的石鍾靈乳被掠奪得一乾二淨,石室中只餘淡淡微光,魏涼眸中帶著好笑,把林啾從石膏中一點一點剝離出來。
清泉中時不時蕩起幾圈漣漪,林啾垂下頭,用水鏡照了照自己。
面巾已被魏涼摘到手中,她發現此刻的自己好像一隻松花蛋,剝掉厚厚的外殼之後,露出了底下晶瑩剔透、幼滑無比的皮肉。
瑩瑩微光下,水中倒映的容顏簡直美得不像真人。
原身生了一張惡毒女配標準的美艷刻毒臉。
林啾卻是個長期熬夜加班、幾乎全年無休的社畜,閒下來時雙眼習慣性呆滯無神,卻又時時懸著一股神經,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看起來像一隻慵懶又容易炸毛的貓。
這樣的神情配上艷若桃李的臉,便有種難以言說的風情。
獨一無二,令人一見難忘。
魏涼該不會是沉迷於她的美色了吧?
林啾心裡憋不住話,當即問道:「你為什麼這樣幫我?」
魏涼剝完後頸,雙手探入衣領,挑起蝴蝶骨上的石膏,向下一震,無數碎屑從衣袍底下滑入泉水中。
他收回雙手,指尖有意無意滑過她尖削美麗的蝴蝶骨,害林啾又接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他牽住她的手腕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自然是因為,小小的築基修士採補起來沒什麼意思。石鍾靈乳淬煉之後,尚可一用。」
林啾:「……」
她驚恐地瞪著他的側影。微弱的石鐘乳瑩光下,魏涼的眼睛好像夜空中一粒璀璨星光。
魏涼斜斜瞥她一眼,眉梢微挑:「信了?」
林啾生無可戀:「我的命運如何,不過在你一念之間,你想怎樣便怎樣吧。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要是和我做了真夫妻,日後這件事情一定會成為女主心頭的一根利刺,很影響你們夫妻感情的!」
魏涼腳步一停,眼睛瞇成了長長的縫,掩住眸光,語氣微微發冷:「女主,是什麼?」
林啾正要說話,忽見一道道清光遠遠掠來,是王家的援兵。
魏涼攬住她的腰,幾步轉入結界外的密林中,與這一隊高階修士擦身而過。到了無人處,他召出飛劍,在黎明之前趕回了萬劍歸宗。
闔上門,魏涼脫下外袍和面巾,扔入火盆。
林啾也學著他的樣子燒掉了作案服飾。
火光在魏涼漆黑的眼瞳中跳躍,他狀似無意地又問了一次:「什麼是女主?」
林啾早已在路途中想好了答案,她回道:「自然是這萬劍歸宗的女主人啊。」
「哦?」魏涼偏頭,狹長冷情的眼睛盯住她,「你不就是麼。」
他抬起一隻手,輕撫林啾的側臉。
「這是我第一次娶妻。」他道,「很麻煩,應當不會有下一次。」
略作思忖,他補充道:「除非你死了。」
林啾:「……」所以惡毒女配最後死得那麼慘?!
她歎了口氣,問道:「那你喜歡我嗎?」
魏涼古怪地看著她:「怎樣算喜歡?」
林啾認真地想了想,發現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才是喜歡。雖然書中說魏涼與柳清音相互傾心,但恕她眼拙,絲毫也看不出魏涼對柳清音哪裡特別。
魏涼默了片刻,很隨意地抬起手,輕輕揉了下林啾的腦袋。
他起身,取一件冷白的長袍穿上,坐到床榻邊上,把一頭墨發一絲不苟地束起來。
「師尊,」門外傳來柳清音的聲音,「洞庭青寅宗宗主林冬攜其母,求見師尊。」
林啾敏銳地察覺,柳清音的嗓音微微發啞,像是哭過。
「知道了。」魏涼緩緩拉開木門,清涼的風打著旋湧進房中。
他穿了白衣,立在清晨的薄霧中更顯挺拔。
林啾簡單洗漱之後,跟隨魏涼離開主峰,來到萬劍歸宗迎客的宗門大堂。
剛踏入門檻,便看見一個瘦貓一般的婦人直直向她撲來,一雙雞爪子般的手攥住她的兩條胳膊,不管不顧就嚎啕大哭。
「我的閨女啊!可憐你還給爹爹戴著孝,便要嫁給他人作婦!娘知道,你心頭一定過意不去對不對!女婿對你好不好?有沒有欺負你?他若敢欺負你,這全天下的人,能用唾沫淹死他!若不是為了救他,你爹爹哪裡會英年早逝啊!嗚……我可憐的夫君!扔下我們孤兒寡母就這麼去了啊……」
林啾淡淡地打量著面前的婦人,心中冷笑不止。
她抬了抬眼睛,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坐在黑檀木椅中,鼻孔朝著天,滿面驕橫。模樣和她有幾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林秋的親弟弟林冬。
林啾心中滿是冷意。
「女婿!」鄭子玉拋開林啾,撲向魏涼,開口就是告狀,「女婿啊!你那個徒弟太不像話了!非但不敬重我,還出言侮辱我這個做長輩的!你可得好好教訓他!」
林啾偏頭一望,只見昨夜見過的一位魏涼弟子面皮通紅,鼻孔裡呼呼往外噴著白氣,給魏涼行過禮之後,氣憤地立在一旁。
魏涼視線微垂,輕輕震了震衣袖,週身自然地散發出寒涼的氣勢。
鄭子玉訕訕地縮回差點抓到魏涼的手,倒退了兩步,指著立在一旁的魏涼弟子,哭訴道:「他也不想想,若是沒有我夫君的犧牲,哪還有今日的萬劍歸宗?!這個過河拆橋的白眼狼,我不過是要他輸個兩百年功力給我兒而已,這麼小小的要求,他竟一口拒絕!哪有這樣做人的?太不像話了!」
魏涼望了林啾一眼。
林啾挑挑眉,挑釁地看著他。
這下信邪了吧?
鄭子玉告完狀,便開始說事了:「女婿你也別怨我著急,我家死鬼替你死了之後,青寅宗哪裡還有人挑大樑啊!我兒年紀輕輕便要扛起宗門重任是吧,週遭那麼多宗派虎視眈眈,就等著一口把我們孤兒寡母吃掉呢!還有王家,為了把秋兒嫁給你,我們可是把王家得罪得死死的!這種時候,你不能置身事外的對吧?」
柳清音後一步踏入大堂,聞言,忍不住說道:「這位夫人此言差矣。仙魔一役中,逝去的英魂不知凡幾,像林宗主一樣為正道而死的修士數不勝數,善後之事,怎成了我們萬劍歸宗一家的責任?當初你與王家的親事是你自己定下的,反悔的也是你,與師尊有何干係?」
鄭子玉上上下下睨了她幾眼,冷笑起來:「喲,我當是誰,這不就是那個全天下最不知廉恥的大、劍、仙嘛!旁人的婚事與你有何干係?你爹當初就是教你父女亂倫的麼!」
柳清音一口氣噎在了胸口,差點當場拔劍。
鄭子玉不理她,轉頭衝著魏涼理直氣壯地說道:「總之,女婿你必須助我兒坐穩青寅宗宗主之位,青寅宗附近共有三條靈脈,我也不貪心,只要女婿發話,將其中兩條靈脈劃給我們青寅宗就行了。」
微微一頓,她繼續道:「王家的事情,在女婿這裡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就交給女婿你全權處理。另外,你小舅林冬修為不過是築基,遠不足以撐起一個宗門,所以女婿你要麼派一個人隨我們回去撐門面,要麼給林冬輸個幾百年功力,幫助他達到築基後期——我也不貪心,不會逼你替他結丹的。」
立在一旁的魏涼弟子恨恨地道:「師尊!昨日便有王家的子弟找過來,說是這個婦人前幾日跑到王家,揚言師尊會派人蕩平洞庭王家,若是不想慘遭滅門之禍,便要把王家新生兒的靈水交給她。王家問我萬劍歸宗是不是要自損身份,行那強盜之事了!因昨日師尊大喜,我便壓下了消息,不想這婦人今日一早便、便……」
他氣得失了聲,柳清音趕緊上前,輕聲安撫。
林啾感覺到柳清音的眸中似有晦暗的喜色。她心中也清楚,像鄭子玉這樣「岳母」,只會讓魏涼對她這個妻子心生厭憎。
鄭子玉重重一巴掌拍在林啾的胳膊上:「你倒是說句話呀!怎麼跟個啞巴似的!嫁得好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不管你弟弟了?我告訴你,你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這輩子你的責任就是幫扶你弟!」
林啾神色有些恍惚。
她想起前世被親爹推下高樓之前,自己的親媽也是這般,對自己吼出一樣的話。
「你一個女的,要錢要房子幹什麼!有錢還不自覺自願貼補你弟弟?!」
「要什麼房子!都多大了還不嫁人?趕緊找個有錢的嫁了,有沒事沒找他要錢!我們養你這麼大,不是養來賠錢的!」
「好啊!你不願把房子給你弟是吧?行,我是你媽,我把話放這裡了,我生你養你,你欠我多少我也不跟你算了,今天你就把這房子給我,是我要的,行了吧?啊?天底下哪有你這種不孝女啊?親媽要你一個房子,你都不給?!」
「你不用在那裡打主意!這個房子,我們要定了!」
林啾唇角微微揚起,美得晃眼的臉龐上,慢慢凝出前世臨終前那個極致惡毒的笑。
眼前冷白的微光一閃。
魏涼揚起手,揮開了正在拍打林啾的鄭子玉。
「都是小事。」魏涼淡聲道,「便是將三千里洞庭交給小舅,那又何妨。」
此言一出,在場中人個個呆若木雞。
林啾一頓一頓地轉過眼睛,瞪著魏涼。
魏涼又道:「莫再讓夫人煩憂。」
他是修為絕世的大劍君,氣勢一沉,便如利劍將要離鞘一般,令人大氣也不敢出。
柳清音的美眸中漸漸盈滿了淚水。
林啾很想衝上前去,抓住魏涼的衣襟,狠狠搖醒他——男主啊!你這樣真的會失去女主的!
氣氛正凝滯,只見一名萬劍歸宗弟子匆匆行來,拱禮道:「劍君,王氏來了許多人,聚於山門外,面色不善!」
鄭子玉當場就嚇軟了,一邊往地上癱,一邊色厲內荏地叫道:「女婿!女婿!你可不能把我交出去啊!我也沒對他們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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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5:20
第6章 虐渣
「王氏。」魏涼偏頭看了看林啾,冷若冰霜的神情略微鬆動,目光似有深意。
林啾心中浮起一些異樣的情緒,就好像童年時和小夥伴一起做了壞事時,心照不宣的那種狡黠。
她眨眨眼,笑道:「你去忙正事吧,這邊我來招待。」
魏涼略微遲疑。
林啾嗔道:「快去。」
柳清音緊咬櫻唇,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二人。難道,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嗎?怎麼可能,那時候向他表明心意,他眼中分明有著隱忍痛苦之色……怎麼會說變就變了?
魏涼輕輕頷首,向山門方向行去。
柳清音與二師兄顧飛對視一眼,匆匆跟上。
目送一行人離去,鄭子玉拄著腰,挪到黑檀木椅中坐下,有氣無力地咒罵道:「王氏,給我等著吧,有女婿給我撐腰,看我不整死你們!」
一雙三角吊梢眼盯住了林啾,又罵:「死蹄子,還不過來給我揉揉背!我給你說啊,前幾日我瞅著魏涼不甘不願,便給你留了條後路——王碧潭那孩子還惦記著你,我便將你貼身小衣送了他兩件兒。如今魏涼既然對你好,那事兒你可打死也不要承認。哎,為了你的事呀,我這個當娘的可是操碎了心哪!」
林啾微微挑眉,道:「怕是不止小衣吧,若是我沒料錯,你定是應承了人家,助他牽線搭橋,找機會睡魏涼的媳婦。」
王碧潭便是洞庭王家的嫡孫,本要納林秋進門做侍妾的那個金丹修士。書中林秋被魏涼打發回娘家之後,很快就和王碧潭攪和在了一起。如今看來,這多半是鄭子玉的功勞。
鄭子玉微一挑眉:「還不都是為了你好!誰知道你這小蹄子居然有本事攏住了魏涼的心,多虧我給你生了這張漂亮的臉蛋……過來過來,好好給你弟籌謀籌謀,這萬劍歸宗可是座金山哪!這一回,非得給弟扒個金角角回去不可!」
鄭子玉眉開眼笑。
林啾淡笑著,偏頭看了看蹺著二郎腿坐在一旁剔指甲的林冬。
「你倒是說句話呀!」鄭子玉催促道。
林啾笑了笑,「我怕我一說話你就要發瘋。」
「瞎說什麼呢這死蹄子!」鄭子玉臉上貪婪的笑容還沒淡下去,「趕緊的,別廢話。」
林啾抱起胳膊,好整以暇:「那我可就說了。別說小小的靈石靈脈、三千里洞庭,便是想要這天下,也無人攔著你。有本事,自取去呀!」
「你什麼意思。」鄭子玉沉下臉。
「自己沒本事得到的東西,即便死乞白賴討到手中,你們也是守不住的。」林啾勾了勾唇角,認真地說道,「誰讓你把兒子養成了這樣一個只懂得混吃等死的廢物呢?」
鄭子玉驚愕地張大了嘴:「你說什麼?!你今天的一切,可都是我替你掙來的!林秋你這個白眼兒狼!你敢忘恩負義!」
林冬呲起了上唇,目露凶光,開始擼袖子。
林啾笑得彎了彎腰,道:「你該知道進入王家的侍妾,沒有一個能活過半年的。成為爐鼎之後,每日被采,容顏和身體飛速衰竭,即便沒有被活活采死,也會因為變得又老又醜而被男人虐待折磨,悲慘地死去。若不是我佯裝笨拙,久久習不成玉心經,此刻早已化作一捧黃土。你可還記得當初是怎樣逼我修習玉心經的?鄭子玉,你的女兒早就死了!」
是的,死了。曾經的林秋死了,曾經的林啾也死了。
鄭子玉面色訕訕:「胡說八道!那是自己沒本事迷住男人,死了也活該!以你的姿色,迷住王碧潭又有何難?他日從侍妾爬上正妻之位,也不是不可能。我這是把你推進金窩窩,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敢記恨上我?有你這樣做女兒的嗎!」
林冬早已按捺不住,從黑檀木椅上跳起來,飛起一腳,踹向林啾心口,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我這就替娘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
鄭子玉砸在林冬身上的修煉資源數也數不清,林秋不過是分得一些細碎邊角料,便在十五歲那年築了基。而林冬,到了十七歲依舊停留在煉氣期,直到鄭子玉賣了女兒,從王家討得一枚築基丹,這才幫著寶貝兒子堪堪築了個基。
林秋不過是自小被欺負慣了,不敢還手罷了,林冬卻以為姐姐打不過他。
林啾可不會把這個廢柴放在眼裡。她本是築基中期,得了一片業蓮蓮瓣的助力之後,修為已臻築基大圓滿,只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突破壁障而已。再加上魏涼幫她吸取的鐘石靈乳,如今經脈強韌,體內靈氣豐沛濃郁,碾壓了林冬不知多少條街!
在她眼中,林冬這一腳簡直是輕飄飄、慢吞吞。
林啾冷笑著,側身捏住林冬腳踝,重重往地上一摜!
「嗷——」林冬猝不及防,脊背落地,摔出一聲悶響。
鄭子玉從座椅中撲出來,雞爪般的十指抓向林啾:「反了天了你!」
林啾摁住她的肩膀,輕輕一送,推得鄭子玉倒退七八步,跌回了黑檀木椅中。
地上的林冬抬腿還想踹,林啾捏住他的腳踝,將他舞了半個圈,摔了個狗啃泥。
旋即,她欺身而上,一腳踏住林冬的腰,手一探,反擰過他的胳膊,摁在背上,將他牢牢制住,絲毫也動彈不了。
「娘!娘……」八尺男兒竟放聲哭了起來。
鄭子玉一次次撲上來,一次次被林啾輕輕推回了座椅中。
識海之中,業蓮微顫。
林啾感覺到了來自林冬和鄭子玉二人的惡意。
心頭剛剛一動,便聽到地上的林冬破口大罵起來:「林秋你個賤貨!你什麼東西也敢打我!你不要有被休回洞庭的一天!你敢回來,老子讓弟兄們輪了你!媽的,要不是娘要把你賣進王家,老子早就把你送給弟兄幾個嘗騷去了!」
業蓮第二片蓮瓣緩緩綻放至一成。
「哦喲,好了不得的弟弟。」林啾把他的雙臂往頭頂擰了擰,道,「只可惜你沒這個機會了!不過,你若真心疼自己那幾個狐朋狗友,我倒可以幫你一把,廢了你這男兒身——你這身白淨皮肉想必他們會喜歡。」
「嘶——疼疼疼疼啊!娘你在幹什麼!還不收了這個小賤人!啊啊啊林秋我要你死!」林冬慘嚎不止。
鄭子玉赤著眼睛威脅道:「你再不放開弟弟,我便將你從前的那些勾搭男人的勾當通通告訴魏涼!還有小衣的事情,我告訴你林秋,沒有哪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妻子的小衣落在別的男人手裡……」
林啾笑道:「無所謂。我本也沒有要嫁給魏涼,這一切都是你自編自演,一拍兩散正合我意。從此天高海闊,離你們這些人都遠遠的,我可求之不得!」
「放你娘的屁!」林冬臉紅脖子粗,偏著腦袋罵道,「沒進門那會兒遠遠對著魏涼發情的又是哪條母狗!別以為我和娘眼瞎!還有,你扎的小人,柳清音那個,還在你床底下藏著呢!我把你那些事一件一件捅到魏涼那裡,你看他休不休你!」
蓮瓣展至二成。
林啾惡意地笑了笑,道:「放心,你沒那個機會。我這就去山門,告訴王家,我與你們母子恩斷義絕,你們與王家的所有恩怨,通通……與、我、無、關。」
空氣凝滯一瞬,旋即,來自母子二人的惡意生生將蓮瓣綻至五成。
林啾都有點捨不得放他們走了。
「你爹在天之靈看著呢。」鄭子玉咬著牙,一字一頓。
「哦,」林啾不以為意,淡笑道,「看著林冬這個小牲畜坐上清寅宗宗主之位時,興奮得大擺宴席,與那些狐朋狗友鬧了整整三日?若是他在天有靈,聽著兒子與那些酒肉朋友抱怨他為什麼沒早死幾年騰出這個好位置……嘖,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我要殺了你!林秋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林冬額頭青筋暴凸,原本俊秀的一張臉扭曲猙獰。
「有本事儘管來。」林啾向前傾了傾身體,「不妨告訴你,你越恨我,我越爽快。真的。」
林冬氣得怪笑起來。
業蓮繼續綻放,到了八成,凝滯不動了。
林啾下意識地伸出手,在林冬頭上薅了兩把。
「嘁。」林啾撇撇嘴,「沒用的東西。」
林冬掙扎了這麼久,早已筋疲力盡,像一條鼻涕蟲一般癱在了地上。
鄭子玉面孔扭曲,眼角不斷抽搐。
林啾甩開林冬的胳膊,慢吞吞站了起來,把鞋底在林冬背上蹭了蹭,緩聲道:「畢竟是血親,我也不會真把你們怎麼樣。給你們指一條路,老老實實從後山離開,回洞庭去,別整什麼夭蛾子。記好,我,無所畏懼。你們想翻什麼浪,最終淹死的,都只會是你們自己。」
「好話已說盡了。我這就去山門,你們希望我在王家面前如何表現,就看你們自己如何表現了。」
林啾抱起胳膊,懶懶地衝著門口揚了揚下巴。
鄭子玉上前拽住還想扑打林啾的林冬,面色沉沉,重重盯了林啾一眼,然後攙著兒子,一瘸一拐離開了大堂。
目送二人遠去,林啾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掰著指頭數了數:「給柳清音扎的小人,從前的舊情,落在王什麼潭手裡的小衣,沒別的了吧?回頭給魏涼說一聲,愛休不休。」
她站起來拍了拍灰,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
林啾愣愣回身,看到大師兄秦雲奚坐著輪椅,隱在大堂角落的陰影中,眸色沉沉,正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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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5:33
第7章 大劍君
林啾一怔。
這麼說,秦雲奚目睹了她發展新下線的全過程嘍?
林啾不動聲色,遙遙與秦雲奚對峙。
他端坐在角落的陰影中,身上只穿著一件素色中衣,面頰和眼窩深陷在高高突起的顴骨下方,唇色蒼白,肌膚暗淡,能看出是個美男子。
青天白日的,他看起來卻有點像鬼。
林啾頭皮微微發麻,她強壓下心頭古怪的不適,矜持地衝他點了點頭。
秦雲奚慢吞吞地頷首。
沒有任何惡意。
林啾有些遺憾地看了看識海中開至八成的第二片蓮瓣。
鄭子玉母子二人對她的惡意,一定遠遠超過了這個素不相識的秦雲奚。
秦雲奚輕鬆地替她開啟了第一片蓮瓣,而鄭子玉和林冬這兩個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的人,居然只讓第二片蓮瓣開啟至八成!由此可見,越往後,開啟蓮瓣所需要的惡意便會越多,而開啟蓮瓣之後帶來的好處也會越來越大。
尤其是開啟外圈八片蓮瓣之後得到的那一式足以滅殺元嬰強者的殺招,更讓林啾心動不已。
當然,她不會像書中的林秋一樣,傻乎乎地把自己搞成天下公敵來吸收惡意。
『要讓他們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林啾暗暗琢磨,『還差二成惡意……便看王家的表現了!』
她提起裙擺,向山門走去。
迎客堂至山門之間,是一道長長的白石階,兩旁生長著瓊花玉樹,剔透縹緲的雲霧繚繞其間,一望便知是個靈氣濃郁的仙家寶地。
林啾輕輕嗅著佈滿淺淡花香味道的空氣,只覺神清氣爽。
如果不是身份這麼尷尬,她都想投入萬劍歸宗,好好抱緊男女主的大腿,等到二人得道時,她作為雞犬也小小飛昇一把,嘗嘗做仙人的滋味。只歎……恨不相逢未嫁時!
林啾一路搖頭歎氣來到了山門。
此地亦是箭拔弩張。
遠遠聽著吵鬧聲,林啾心中便把大致情況捋了個七七八八。
洞庭王家看守的石鍾靈乳昨夜被奪。能以一手之力破掉王氏的守護結界,且一招之內擊殺了流火劍仙王嬗之,這樣的強者,放眼天元大陸,也寥寥無幾。
兇徒雖然覆了面,卻能認出是一對年輕男女,王氏家主王天破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魏涼座下的大劍仙弟子。
於是便將王嬗之的屍首帶了過來,要求比對掌印。
魏涼座下弟子如今還剩三個半,二師兄顧飛,四師兄慕容春,七師妹柳清音,以及全身不遂的大師兄秦雲奚。
二師兄顧飛受了鄭子玉不少鳥氣,正在心氣不順,又遇上王氏鬧到山門來提出這般侮辱人的要求,當即炸了毛。四師兄慕容春性子沉穩許多,見到死了個化神初期的劍仙王嬗之,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便與柳清音一道勸服了顧飛,忍著不忿一一比對過掌印,排除了嫌疑。
沒想到萬劍歸宗的忍讓,卻換來了王氏的變本加厲。
他們要求把大師兄秦雲奚也帶到山門來驗明正身,若實是不方便,就將王嬗之的屍身運上山去。
底下的弟子早已忍無可忍,當即與王氏的族人爭執起來。
魏涼站在人群之後,冷眼旁觀。
像他這般高冷的大劍君,殺人倒是可以衝在前面,下場撕逼什麼的,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忽然,王氏族人中,不知哪一個膽大包天的喊了一句:「不是還有魏涼劍君嗎?!」
一瞬間,萬籟俱寂。
萬劍歸宗的眾弟子正要炸毛,只見魏涼負手緩緩踏出一步。
眾人紛紛退讓至道路兩旁。
魏涼一步一步走向王氏族人,百餘號人下意識地倒退,站在台階邊上的幾個像下餃子一樣順著石階滾了下去。
「師尊!」顧飛面紅耳赤,就要拔劍相護。
魏涼漫不經心地抬了抬手,令他退下。
劍君之勢,威不可擋。站在最前方的洞庭王氏家主王天破冷汗如雨,涔涔而下,他強撐著氣勢,微仰著臉直面魏涼。
魏涼停在他的面前,冷淡地開口。
「與魔族一役,萬劍歸宗折損大劍仙三人,劍仙十五人,元嬰修士十七人,金丹修士四百八十二人,築基弟子七百五十一人。我亦受了重創,至今修為未穩。」
在場眾人齊齊屏息凝神,有人眼中已盈滿了淚水。
「而王氏。」魏涼眸光寒冷,「二十三個大劍仙,只一人負了輕傷,劍仙五十六人無一傷亡,元嬰修士死傷不足一掌之數,最終上報折損的千餘名金丹與築基修士,皆是用靈石雇來的外姓之人。」
王天破臉色發青:「王氏族人死得少,那是因為近親之間相互幫持,所以才能共渡難關。」
魏涼輕輕搖頭:「不,那是因為你們將大好河山拱手相讓,魔族長驅直入,由千歧關開始,一路屠戮至雲水謠。」
王天破臉色更加難看:「千歧關那是被魔族攻破了,與我王氏有何相干,抵擋不住魔族大軍,又豈是我王氏一家之責?」
魏涼微微傾身,篤定道:「千歧關內情如何,無人比我更清楚。」
王天破眼神劇閃,咬牙硬撐:「我駐守洞庭,外頭之事,毫不知情!還請劍君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石鍾靈乳被奪一事,王氏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無論兇徒背景如何,定要將其繩之以法!我自是不敢懷疑劍君,但你座下大弟子秦雲奚,卻不可不查!」
魏涼冷冷一笑:「王氏保存實力,竟是為了內鬥麼。你既奉命試探我萬劍歸宗的底線,我便明明白白告訴你。」
王天破張口想辯,對上魏涼那雙寒意深沉的眼眸,登時脊背發冷,說不出話來。
魏涼淡聲道:「王氏大劍仙二十三人……我雖傷重,以一己之力滅你半壁江山不在話下。不信,大可一試。」
話音落時,在場每一個人的腰間佩劍,齊齊震撼,發出錚鳴!
這,便是大劍君的劍意,世間凡兵,無不俯首!
一身白衣的大劍君,淡然立在王氏一眾族人之前,令人心生一種錯覺——他一個人,便可抵住全天下的風霜。
萬劍歸宗弟子個個神情激盪,目中滿是驕傲。
林啾遠遠望著,只覺得這一幕當真是又正氣又熱血。
……如果昨夜帶她偷吃了石鍾靈乳的那個人不是魏涼的話,她都要忍不住仰慕他了。
王氏族人氣勢全失,每個人面色都訕訕的,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一個身穿墨綠色綢緞衣裳的年輕男子正盯著柳清音流口水,沒有注意到四周的族人都退到了一丈外。
就像退潮時候露出的礁石一般,這個色迷迷的人忽然暴露在萬劍歸宗眾弟子眼前。
一時間,嗤聲如潮。
林啾認出此人正是王天破的嫡孫,王寒潭——手上有她兩件小衣的那一位。
此人長相倒是斯文俊秀,只可惜雙目混濁無神,一望便是長期沉溺於酒色的紈褲子。若不是出生時喝過靈水淬煉筋骨,如今恐怕連腰也立不直了。
林啾正在暗中觀察,忽感識海傳來一陣劇痛!
開至八成的第二片蓮瓣,正在緩緩合攏。
吸力噴湧而至,好像要將她體內的靈氣全部抽乾。林啾呼吸一滯,只覺渾身經脈都開始收縮痙攣,彷彿下一秒就會被扯進識海之中吞噬殆盡。
她意識到,蓮瓣開啟是有時限的,若是吸收到的惡意不能一鼓作氣令蓮瓣開啟,它便會重新閉合,同時帶來極大的反噬懲罰!
幸而昨夜王氏的石鍾靈乳覆著於她的經脈中,大大強化了經脈和丹田,否則她此刻已經縮在地上打滾了。
林啾心中萬馬奔騰,顧不上細想,當即提著裙裾奔向魏涼,喊他:「夫君……」
此刻,魏涼話已說盡,氣勢冷冽威嚴。
王天破的臉色青紅交織,正訕訕地率著族人準備告辭。
林啾的亂入,彷彿一粒花裡胡俏的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將山門處肅穆的氣氛攪得七零八落。
她跑到魏涼的身邊,草草環視一圈,便將視線定在了王天破的身上。
王天破看著年紀在三十歲上下,極黑極瘦,一雙眼睛頗有威勢。
林啾揚起下巴,擺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曼聲道:「區區幾塊破石頭,也就你們王氏當成傳家寶!那種東西,便是送我,我也嫌重,懶得帶走!」
沒毛病,當場吸光就好了。
王天破沉下臉來,目光陰陰地落在魏涼身上,並不看林啾。顯然,在他看來,這個女人還不夠資格與自己對話。
林啾並不在意王天破的態度,她繼續說道:「也就你們王家自欺欺人,以為全天下都覬覦你們的好寶貝。其實就是眼界太淺,敝帚自珍罷了!如若不然,怎會這麼多年才第一次發生失竊的事?」
王天破不屑理會一個娘們,王寒潭卻是按捺不住了,他衝上前來,揚著鼻孔道:「那是因為往日都有大劍仙輪流駐守!何人敢上門找死?!昨日不過是恰好換了流火劍仙……」
林啾脆生生地拍了拍巴掌打斷了他:「喔,這就對了嘛!除了你們王家人,誰會知道昨日換了一個來劍仙守護你們家寶貝?!破案了!兇手,正是你們王家的人——也就你們王家之人看得上那玩意!」
王氏族人不忿,紛紛怒視林啾。
絲絲縷縷惡意向她湧來,堪堪維持業蓮第二瓣不開也不閉。
『還得再添把火……』林啾暗忖。
在她思忖時,王寒潭彷彿也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雙混濁的眼睛裡漸漸迸出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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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5:45
第8章 天涼王破
「林……秋?」王寒潭的臉上,緩緩綻開了充滿惡意的笑容。
林啾謙虛地笑了笑:「你既是王氏的普通子弟,便該稱呼我為宗主夫人或者劍君夫人,念你年少,第一次便不與你計較了。」
此言一出,細細碎碎的惡意自王寒潭身上蜿蜒而來,身後也襲來幾縷,盡數匯入蓮瓣中,那片介於虛幻和真實之間的絕美蓮瓣,由八成漸漸展至九成。
林啾隨意地掃了眼身後,也分不清惡意來自哪一個或者哪幾個萬劍歸宗的弟子。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既然業蓮需要惡意,她這輩子就注定得走黑紅的路。
王寒潭從人群裡拽出一個面孔艷麗,眼底卻有青黑倦意的女子,指著林啾,惡毒地問道:「嬌兒,你看看,魏涼劍君這個『夫人』,是不是數日前想要進門分你寵愛的那個林秋?」
女子抿著唇點了點頭。
王寒潭咧嘴笑起來,露出一口黑黃相間的牙,道:「嘖嘖,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啊!數日前還將貼身小衣送給我的女人,轉頭就抱上了萬劍歸宗的大腿,了不得了不得!回頭呀,那小衣我也不敢用來做抹布了,便好好點起香火來供著唄!」
小衣,來了!
林啾歎息:「實不相瞞,自家父過世之後,家母憂思成疾,腦子出了點問題。她往外送的那些小衣,其實都是她年輕時候留下的舊衣裳。聽聞你們王家家風很正,想必你也不會去亂動那些衣物,還請盡快將它送回清寅宗,否則,我只能懷疑你對家母有什麼不軌之心了。」
她裝模作樣撩起衣袖抹了抹眼睛,道:「為人子女,本該替家母背了這個黑鍋,奈何如今魔患未除,你們王家同為正道中人,卻虎視眈眈盯住我萬劍歸宗不放,試圖興風作浪。為了這天下蒼生,我不得不實話實說!家父本就是為了除魔衛道犧牲了自己,相信他一定會理解我的不得已。林氏滿門,心懷蒼生,個人的聲譽得失算不了什麼!」
林啾也沒冤枉鄭子玉,原著中,惡毒女配林秋曾在鄭子玉墓前脫下貼身小衣,說這是娘親年輕時最喜歡的。
王寒潭嘴角直抽。
他早知鄭子玉不要臉,卻沒想到這個女兒青出於藍勝於藍,更是不要臉。最可恨的是,明明知道她在胡說八道,偏偏拿她一點轍都沒有。
「所以,」林啾盯住王寒潭,面容懇切,「王家這位公子,一定不會對我母親有什麼非份之想吧?為了家母的清白,小衣送還之日,我會想辦法請來幾位德高望重的女前輩做見證。若是王公子已對那些衣物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她誇張地抬起雙手摀住臉,嗔道:「那你可真是再沒臉見人了!」
這件事情本就是鄭子玉咎由自取,林啾甩鍋甩得乾脆利落,毫無心理負擔。
王寒潭:「……」
「丟人現眼!」王天破本欲看魏涼的好戲,沒想到這畫風卻越來越歪了,他惱怒之下,一巴掌扇在王寒潭臉上,「還賴在這裡做什麼!滾回去閉門思過!」
這一掌摑得實誠,王寒潭的臉頰頓時高高腫了起來,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
一張嘴,掉出了四顆牙。
王寒潭驀地抬頭盯住了林啾,一雙眼睛裡滿是怨毒。
林啾眼睜睜看著業蓮第二片花瓣妖嬈地綻至十成。
一股更加強大的暖流自識海湧出,瘋狂地沖刷林啾渾身經脈,極其磅礡的靈氣在丹田中劇烈撞擊,經脈和丹田漲痛得厲害,林啾感覺自己快要炸開了。
林啾下意識地偏頭去看魏涼。
他又在神遊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啾發現他的眼底竟殘留著一抹未曾徹底褪去的殺意。
感覺到林啾的注視,他很明顯地定了定神,上前握住她的雙肩,偏頭冷冷地睨了王天破一眼。
王天破不敢再留,急急施禮告辭。
萬劍歸宗弟子個個神色有些複雜,看著魏涼扶林秋坐到旁邊寬闊的白石台上,捏訣替她護法。
他的聲音極其平穩清冷,一字一句指引林啾結丹。
林啾此刻已能內視,她強忍著劇烈的漲痛,調動經脈中澎湃的靈氣,讓它們依照魏涼的指引運行。
經脈已被石鍾靈乳徹底強化過,無比堅韌,煥發出瑩瑩七色流光,而經脈中的靈氣源自識海業蓮,無比精粹。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二者的契合度卻不是很高,細細體察時,發現經脈之中有些淡粉色的透明障礙,使得靈氣運行時扭腰折肚、搔首弄姿。
林啾睜開眼,喘息著低聲對魏涼說道:「玉心經影響了靈氣運行,有沒有辦法解決它?」
魏涼面孔清冷,微微俯身貼近她的耳畔,聲線暗沉:「我喜歡……筋酥骨軟。」
林啾呼吸一滯。
便見魏涼立直了身體,眉眼間俱是冷色,一本正經地說道:「根基已定,無可逆轉。你曾經誤入歧途,後悔已是無用。從今往後,謹記勤勉刻己,或可將影響降至最低。」
附近幾個萬劍歸宗的弟子默默頷首,一副受教的神情。
林啾無語地望著他。
她覺得自己真是長見識了。什麼正道第一人,這活脫脫一個衣冠禽獸啊!
她閉上眼睛,繼續引導體內靈氣運行。
業蓮之上,出現了一星異狀。兩片蓮瓣輕輕顫動,好像嗷嗷待哺的雛鳥。
林啾心念一動,憑著本能,嘗試將一縷靈氣引入蓮瓣的脈絡之中,反哺業蓮。
靈氣甫一接觸業蓮,林啾頓時感覺到一股極深刻的歡欣雀躍自識海瀰漫至全身。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竟像是初生嬰生喝到了第一口奶一般。
『莫非從來也沒人試過以靈氣反哺業蓮?』林啾小小地吃了一驚。
她身為一個外來客,並不知道修真之人點滴積蓄靈氣的艱辛——試想,尋常人築基之後,打坐一個周天,才能蓄得一絲極細微的靈氣,而這一整個周天中,心中不得有絲毫雜念,一旦分心,則功虧一簣。修真,本就是忍受無邊孤寂的苦行。這樣辛辛苦苦才能得到的點滴靈氣,誰會捨得像她這樣大手大腳,憑著心意亂用?
旁人得到業蓮,只恨不能將它徹底搾乾,誰會一擲千金去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林啾就不一樣了,修為是白送的,石鍾靈乳是白送的,業蓮靈氣更是白送的。輕易得到的東西,她實在是珍惜不起來。
沒辦法,人性本賤嘛。
林啾再度引了一縷靈氣進入識海。
兩片孤零零的蓮瓣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綠植一樣,輕顫著,小心翼翼地將靈氣分送至整片花瓣。
林啾發現,介於虛實之間的業蓮凝實了起來,原本它像是用墨汁懸畫在清水中的墨蓮,好似隨時會潰散。而此刻,得到了靈氣滋養的業蓮蓮瓣竟煥發出了金屬般的光澤和質感。
林啾心有所感,知道只要用靈氣將業蓮蓮瓣徹底夯實,它便不會因為沒有汲取到足夠的惡意而凋零閉合了!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心臟怦怦直跳。
業蓮反噬這種事,她實在是不想再經歷一次了。這次雖然僥倖過關,但誰能保證下一次還有人上趕著給她送惡意?
萬一今日王氏族人沒有送上門來,她是不是得像書中的惡毒女配林秋一樣,找個修為低微的人活活折磨至死,來維持業蓮不敗?
一旦踏出那一步,那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
底線只要被打破一次,後續就會有一萬次。
林啾心神一定,引導著週身靈氣,緩緩渡入業蓮中。
修為提升得慢不要緊,反正眼下能對她造成威脅的人只有魏涼一個。若是魏涼護她,那這天下誰也奈何她不得;若是魏涼要她死,那麼有沒有這一點靈氣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於是魏涼眼睜睜看著林啾在自己的引導下,修為一步一步,義無返顧地往下跌。
魏涼:「……」
還沒走開的萬劍歸宗弟子們:「……」原來世間真有這麼愚鈍的人,有劍君親自指引,竟還能越練越回去了!
靈氣運行數個周天之後,林啾的修為重新回到了築基初期。
識海之中,兩片業蓮蓮瓣徹底穩固了,暗金色光芒幽幽照映著識海,林啾靈台一片清明,整個人神清氣爽。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雖然眼下修為暫時只是築基初期,但無論體能還是力量,都要遠遠優於她剛穿越的時候。
更令她感到驚喜的是,識海中的暗金色業蓮,開始緩緩自轉。
業蓮轉動之時,散發出一股玄妙的牽引力,四周的靈氣開始自發地沁入林啾的體肌,過程雖然緩慢,但卻平穩而堅定。
此刻的林啾,還沒意識到吃飯睡覺都在修行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
她眨巴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望著面前滿臉郁色的魏涼。
她知道結丹之前,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動她。
女子被採補過實在是太明顯了,做為正道第一人,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魏涼一定不會自墮聲名。
『叫你喜歡筋酥骨軟!』林啾得意地想。
魏涼緩緩起身,面色平靜,道:「雲水謠除固元草之外,還有聚靈姝,服下可增道行二百年,雖千年難遇,但我若想要,便能尋到。」
他微微俯身,耳語細若游絲:「王氏宗家,便藏了一株。」
林啾:「……」
她懂了,這就是個天涼王破的節奏!
天生魏涼,便是要讓王家破產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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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5:55
第9章 順水推舟
魏涼微微俯身,耳語細若游絲:「王氏宗家,便藏了一株聚靈姝。」
林啾從善如流,當即朗聲道:「此去雲水謠,你自己也要當心些,找到固元草就回來吧,能不能遇上聚靈姝,全憑天意,不可強求。」
嗯,她知道魏涼肯定會掏了王氏的老底。
週遭默默偷聽的弟子們紛紛點頭,心道這個女子並不像傳聞之中那樣貪婪無恥,倒是流言誤人了。若她當真是那貪得無厭之人,必定要死乞白賴逼劍君替她尋回聚靈姝,又怎會這般風清雲淡地說什麼不可強求?
這般想著,一眾弟子望向林啾的目光中便多了幾分贊同。
方纔王氏上門挑釁,雖說被劍君以絕強的劍勢壓了下去,但萬劍歸宗每個弟子心頭或多或少總殘留著幾分不忿。倒是這女子快人快語,懟得王氏啞口無言,令人心頭大快。雖然許多自命清高的弟子看不上林啾這種略失身份的舉動,但捫心自問,由別人去做這件事,自己只要抱著手站在一旁看戲,其實還是挺暗爽的。
魏涼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啾一眼,語氣毫無波瀾:「此去,三五日便回。你且準備著,我歸來之日便助你結丹。」
這話聽在旁人耳中是正經到沒邊了,但林啾深知魏涼為人,輕易便從那雙幽黑的眼睛中看出了幾分色氣。
這個男主可真是……一言難盡。
魏涼前腳剛離去,一個略微尖刻的女聲便傳到了林啾耳中。
「想什麼呢,你們是不是腦子傻掉了哇?劍君是誰?當世第一!放長線釣大魚懂不懂啦?我要是她喲,我也會假模假樣說不要什麼聚靈姝啦,這樣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呀!也只有你們這些蠢貨才會上當,這種女人,我見得不要太多哦!」
她壓根就沒收著聲,顯然是故意說給林啾聽的。
林啾渾不在意——此女雖然對她懷著惡意,但這種女人之間勾心鬥角的惡意實在是不夠塞牙縫,業蓮顫都懶得顫,林啾自然是看不上。
她甩著手,一步一步順著石階走回了魏涼居住的主峰。
白日裡看,魏涼的住處更顯荒蕪。
石階盡頭孤零零立著一座木屋,用大紅布料簡單地裝飾一番,便充作新房。
林啾倒是不覺得被怠慢,畢竟萬劍歸宗剛死了那麼多人,大師兄又命垂一線,誰還有心思料理這門碰瓷的親事?
原身是被鄭子玉養歪了,一心想要靠男人來體現自己的價值,這才處處不忿。
她正要進屋,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女弟子滿面笑容,手中捧著一隻木托盤,遠遠行來。
「夫人,我給您送朝食來啦!您初來乍到,肯定許多地方不習慣的吧!沒事兒,住上幾日便熟啦!往後有什麼需要只管叫我,我叫熊雨蓮,師尊是柳清音大劍仙,平日喜歡四處走動,師尊便讓我打理膳食和後勤雜務。叫我雨蓮就好啦!」
熱情得好像一個平平無奇的馬屁精。
要不是林啾記住了這個略微尖刻的聲音的話,還真看不出此人胸中大有乾坤。
林啾笑著點了點頭,道:「勞煩了。」
熊雨蓮笑吟吟地走入新房,將手中托盤放到桌面上,漫不經心地說道:「夫人有所不知,您和劍君的新房,也是我親手佈置的呢!因著這事兒啊,師尊惱了我好幾日呀——我有什麼辦法呢?雖然知道師尊與劍君之間的那些事,但我一個小小的弟子,又有什麼辦法呀?」
說罷,她耐心地等待林啾追問她柳清音與魏涼之間到底有什麼事。
林啾深以為然,默默點了點頭——不錯,譬如自己,更是深知魏涼與柳清音之間的那檔子事,但又有什麼辦法呢?來都來了,還能離咋地。
這麼一想,倒是和這個熊雨蓮有幾分詭異的同病相憐。
熊雨蓮等待片刻,見林啾臉上根本沒有半點惱怒或者好奇的神色,便有些按捺不住:「其實你的運氣真的是很好啦!這個世間想要嫁給劍君的女兒家,可真是數也數清哦!只可惜劍君心中一直裝著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她假裝失言,跳起來亂打自己的嘴巴,一邊打一邊繼續大曝內情。
「哎呀我說錯話了!師尊和劍君是師徒,怎麼能有別的呢?都是外面瞎說的,說劍君執意不尋道侶,是為了我師尊柳清音……也難怪他們要誤會,我師尊長得那麼美,心地又善良,哪個男人能不喜歡呢?劍君再怎麼修為超絕,也是個男人呀。我偷偷給你說啊,劍君前幾日深夜,曾出現在師尊的洞府外面,整整守了一夜,我瞧著他的神色,當真是有苦難言呀。」
林啾揭開木托盤的蓋子,只見托盤正中端端正正放著一碗竹香滿溢的白米飯,以及一碟炒得鮮嫩爽口的雜菇。
她敷衍地抬頭看了看熊雨蓮:「唔,便是答應娶我進門那會兒唄。」
「可不是嘛!」熊雨蓮見她上道,高興得眉毛跳了跳,「我真是有些替你不值,既然你都嫁進來了,他們怎麼還能藕斷絲連呢!方纔你是沒見著,劍君和師尊從白石階下來的時候,幾乎手牽著手哪!我要是你啊,氣都氣死了呀!」
林啾意味不明地嗯一聲。
熊雨蓮神秘兮兮地湊上來,道:「我覺得柳師尊其實也挺可憐的,這些日子要不是慕容師伯一直守著,我真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其實慕容師伯對師尊的好,誰都看得出來!我就不信了,師尊還能一點也不被打動嘛!」
林啾心頭一跳。
原著中,惡毒女配林秋第一次對柳清音下手,便是在柳清音的茶水中下了一味無色無味的情毒,想要害柳清音和四師兄慕容春成就好事,從此與魏涼徹底了斷。
沒想到下藥的動作被識破,當場人贓並獲。
林秋死不承認,柳清音一怒之下,端起那杯清茶一飲而盡。魏涼阻止不及,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兒服下情藥,差點當眾出了醜。他將柳清音帶至自己的洞府,替她逼出了體內的毒,過程之中你來我往的曖昧動作自然少不了,這算是魏涼第一次默認了自己對柳清音的情愫。
事後,惡毒女配林秋便被魏涼送回了洞庭。
林啾心中念頭微轉,挑眉看了看熊雨蓮,道:「你是說,柳清音與慕容春之間……」
熊雨蓮雙目放光:「對呀,只不過柳師尊她心中始終放不下劍君,也不知道要耽誤到什麼時候呀!要是有辦法讓他們快快表明心跡就好啦!也省得師尊老是夾在你和劍君之間,誰也不好過的呀!」
林啾裝模作樣歎了口氣:「雖然我也算是他們的半個長輩,但這種事情我也不好插手的呀,也只能順其自然的啦。」
熊雨蓮說話的語氣實在是很魔性,三五句對話下來,林啾也被她給帶偏了。
熊雨蓮壓低了聲音,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啦。」
林啾挑眉:「哦?」
熊雨蓮道:「師尊去歲曾清巢過一個大魔修的洞府,裡面有好些能讓人迅速看清自己心跡的藥。師尊正在猶豫要不要對劍君用一用呢……」
她眸光閃爍,偷偷拿眼打量著林啾。心說餌已送到,就看這頭又蠢又毒的大魚上鉤不上鉤了。
林啾心中好笑,臉上卻裝出一副惱怒的模樣來:「柳清音怎麼這般不知廉恥!對自己的師傅下藥?虧她想得出來!」
熊雨蓮添油加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呀,劍君明明心中裝著柳師尊,偏偏礙於世俗壓力不願承認,柳師尊她也是被逼急了呀!如今你已進了門來,柳師尊她再不爭一爭,那可真就沒戲了呀!」
林啾佯怒,一巴掌拍在木桌上:「等魏涼回來,我便告訴他,他的好徒弟準備幹什麼好事!」
「別別別千萬別呀!」熊雨蓮慌了,「柳師尊現在什麼都沒做,你說了也沒人信的呀!」
「那怎麼辦?我就眼睜睜看著她勾引我家魏涼不成?」林啾表演得活靈活現。
其實她心裡巴不得趕緊把男女主打包給扔了。
「你看哈,」熊雨蓮道,「反正我師尊與慕容師伯之間已經有些情意了,倒不如幫他們一把,這樣既能成人之美,又徹底斷了師尊對劍君的念想,一箭雙鵰的呀!」
林啾愁眉苦臉:「我也沒辦法跑到柳清音洞府裡去找那情藥啊。」
「我可以幫你呀!」熊雨蓮的眼眶生生撐大了一圈,眸光興奮,「但是你不可以出賣我!」
林啾看了她一眼,唇角不禁浮起一絲笑意——原著中,林秋還當真信守承諾,沒有把熊雨蓮給供出來,倒也算是個有原則的反派。
她輕輕頷首。
見林啾應了,熊雨蓮的笑容更加燦爛:「那我這就回去,盡快替你把東西取出來啦!」
「好,」林啾不經意地回了句,「你仔細些,別拿錯了。」
「不會不會!」熊雨蓮大大咧咧地擺擺手,「昨夜還見師尊擺弄那些呢,她還交待我千萬不要誤用了那個!」
林啾微微一怔。
脫口而出的無心之言,不像是假話。
心跳停頓了一瞬。
書中視角一直跟隨著柳清音,林啾能確定她並沒有指使熊雨蓮做這些事。
但是……這整件事中,有沒有柳清音的順水推舟呢?
搞事情?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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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6:07
第10章 惡鬼
熊雨蓮走後,林啾默默坐了一會兒。
業蓮開始自轉之後,便源源不斷地從四周汲取靈氣,匯入她的體內。魏涼只離開了小半個時辰,經脈中已匯聚了頭髮絲粗細的一縷靈氣,依著魏涼傳授的路徑遊走週身。
林啾此刻並不餓。就算餓,她也沒打算吃熊雨蓮這個黑心蓮送來的食物——即便她不敢在飯食中下毒,卻可以在裡面加點鼻涕口水什麼的。
至於情藥事件……
林啾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雖然她不想攪和進魏涼和柳清音的情事中,但也不能踏上原著惡毒女配的老路。趁這次機會,先看看柳清音到底是個什麼人。
她把魏涼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找出不少瓶瓶罐罐。
傍晚時,熊雨蓮便帶了藥過來。
她神秘兮兮地衝著林啾笑道:「慕容師伯到驚鸞峰與師尊論道,看樣子是要留下來用晚膳了!我向師尊提了提,說您一個人待在主峰有些冷清,師尊便讓我問一問您,願不願意移駕驚鸞峰作客?這可是個好機會呀!」
林啾接過那隻小小的白玉瓶,放手中掂了掂,道:「你在外面等我,我換身衣裳。」
她闔好門,將那只白玉瓶藏在了枕頭下面,然後從魏涼留下的空瓶罐中找出一隻相似的,揣進袖中。
熊雨蓮修為也不高,大約就是築基中期的樣子。
到了高懸在兩峰之間的木板橋那裡,林啾心有餘悸,讓熊雨蓮先走。
只見熊雨蓮張開雙臂,抓住左右兩旁的鐵鏈,輕輕踏著木板,一蹦一跳就躥出了大老遠,壓根沒有半點要翻車的跡象。
林啾眨了眨眼,學著她的樣子試了試。
果然穩如泰山。
二人順順當當就來到了驚鸞峰。只見洞府中燃著瑩白如玉的長燭,光亮與白日的天光一般無二,絲毫不見昏暗。柳清音和慕容春對坐在石榻上,各執一色石子,在下棋。這二人仙氣飄飄,仿若世外之人。
見到林啾進來,二人起身,微微頷首。
畢竟是修為絕世的大劍仙,化神後期強者,讓他們喚林啾師娘未免勉強。
林啾也不跟他們客氣,道:「你們只管玩你們的,不用顧我,我就是過來蹭個飯而已。」
柳清音秀眉微蹙,想說什麼又忍了回去。
慕容春見她好像有話要對林啾說,便把手中的石子扔回棋簍,道:「你們稍坐,我去催一催晚膳。」
柳清音默默收拾了棋盤,撩起雲袖,沏了兩杯茶,請林啾入座。
熊雨蓮笑吟吟對柳清音施了個禮,道:「師尊,今日運功時,總覺著靈氣有些紊亂,您幫我看一看呀!」
她故意引導柳清音背對著林啾,撩開衣袖,趁柳清音垂首看脈時,一個勁兒衝著林啾使眼色,示意她往柳清音茶中下藥。
旁人都把坑挖到這個地步,不跳一跳豈不是白費了人家一番苦心?林啾暗笑著,悠悠哉哉從袖中取出白玉瓶,猶猶豫豫地拔開瓶塞,慢吞吞地伸向柳清音的茶杯,像模像樣地抖了幾下。
就在林啾剛要把胳膊收回來時,原本背著身的柳清音,竟然猛地回轉過頭,一把抓住林啾的手腕,將她逮了個正著。
「你在做什麼!」柳清音這一嗓子下意識帶上了威壓,轟然砸中林啾心口。
林啾氣息一滯,胸口發悶,喉頭湧上些血腥氣。若不是魏涼用石鍾靈乳替她淬煉過經脈的話,柳清音這一記悶拳能讓她大半個時辰說不出話來。
敢情這才是原著中林秋沒有出賣熊雨蓮的原因?
「怎麼回事?!」洞府門口傳來男子的聲音。
只見慕容春推著輪椅匆匆闖了進來。
秦雲奚端坐輪椅之中,眸色沉沉,緊緊盯著林啾。他絲毫也不掩飾殺意,林啾識海之中的業蓮第三花瓣霎時綻至四成!
林啾頗有些心驚,這業蓮越往後需要的惡意便越多,秦雲奚白日裡分明已對她沒有什麼惡意了,此刻只一個照面,怎會生生將業蓮催開了四成?!
更叫她不解的是,業蓮還在繼續綻放!
後續的惡意雖然不及剛照面時那般洶湧,卻像是連綿的陰雨一般,不停不歇。
林啾壓下心頭的疑惑,晃了晃被柳清音攥住的手,面不改色地說道:「這是我在魏涼床榻上找到的,不知是什麼寶貝,便帶過來問問你——你幹嘛這麼激動?」
柳清音扔開她的手,清冷一笑:「我分明見你往我的茶水中倒東西。」
「咳、咳。」輪椅中的秦雲奚輕咳兩聲,吸收住所有的目光,他輕聲對林啾說道,「我也看見了,不用抵賴。」
林啾唇角微勾,心下暗忖:此人當是柳清音的腦殘粉了。這二人分明是聽到柳清音的聲音之後才衝進來的,他哪只眼睛能看見?
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所以呢?我說了想要問問這是什麼東西,正想隨手倒一些出來請你們看看,你們便一個接一個開始興師問罪了。喂,我究竟何罪之有?」
慕容春倒算是個正常人,只見他淡眉微蹙,打圓場道:「大師兄,柳師妹,先不必著急上火,看一看這究竟是何物,再說其他,那也不遲。」
「不必看了,是情心引。」
「不必看了,是情藥!」
秦雲奚與熊雨蓮二人同時發聲。
林啾高高挑起了眉毛:「嘖,魏涼藏在床榻上的私密物什,你們怎麼一個賽一個清楚?!」
秦雲奚氣得冷笑出聲。
熊雨蓮跳出來,大聲道:「今日我給她送朝食的時候,她央我給她尋一味厲害的情藥,說是劍君要,不許我告訴旁人。劍君不在山中,我不敢質疑是真是假,便偷偷取了一味情藥交給她,尋思著等劍君回來的時候稟告此事。不料方纔,她竟趁著師尊替我看脈時,將那藥倒在了師尊的茶水中!真是其心可誅!」
這一長串話說下來,居然沒帶上一個語氣詞。很顯然,這番話熊雨蓮已在心中演練過千百遍了。
林啾暗暗一哂,滿臉無所謂:「這只是你一面之辭,我大可以說,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放、屁。」
在場諸人的視線凝在了那杯微微晃動的茶水中。林啾與熊雨蓮各執一詞,並不能證明什麼,眼下,便看物證了。
林啾挑釁地看著柳清音。
按照原著的劇情走向,此刻柳清音應該怒飲茶水,以身試藥。
不料等了又等,柳清音卻始終不動。
林啾茫然了片刻,忽然頭皮微微發麻——柳清音為何不像書中一般以身試毒?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魏涼不在!
原著中秦雲奚死了,所以魏涼不需要前往雲水謠替他取固元草,發生情藥事件時,魏涼是在場的。
柳清音當著魏涼的面飲下情藥,魏涼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這一波曖昧的解毒操作下來,二人的感情想不升溫都難。
這就有點一言難盡了。
而大師兄秦雲奚的反應,更是讓林啾脊背上爬起了一股股寒意。
一個死人,為什麼連藥的名字都知道?!
心思剛一歪,便感覺這洞府之中陰風陣陣,瘮人得很。坐在輪椅之中的秦雲奚更顯慘白瘦弱,乍一看,像是剛從冰冷的地底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林啾接連打了七八個寒顫。
暗金色的業蓮在識海之中緩緩綻開,第三片花瓣,很快便開至九成。
大師兄秦雲奚貢獻了絕大部分惡意,其餘少許,來自柳清音和熊雨蓮。
很好,成功得罪女主了。
林啾發現自己的氣勢漸漸弱了下去。
四面楚歌的感覺,並不好受。
恍惚間,她彷彿回到了前世,被自己的「親人」團團包圍,惡意無孔不入,令人發自內心地感到顫慄。
林啾深吸了一口氣,猛地伸出手,奪過了柳清音面前的茶杯。
就在每個人都以為她要喝下茶水自證清白時,只見林啾騰地站了起來,幾步走到輪椅上的秦雲奚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將茶杯舉到了他的嘴邊。
「既然一口咬定這是情藥,不如你就以身試藥吧。」林啾的身體極冷,微微打著顫,心底慢慢騰起一股說不清是興奮還是痛苦的情緒。
她的腦海中瘋狂閃爍著那個男人推她下樓的畫面,在林啾眼中,眼前的秦雲奚與那個人一樣,都是惡鬼的化身,想要把她推下地獄。
這一次,她會狠狠拽住他!
秦雲奚很明顯地怔住了,半晌,他遲鈍地抬起一根手指頭,指了指他自己:「我?」
林啾慢慢咧開唇角,美艷的面龐上,掛上了前世臨終前刻毒的笑意。
「自然是你。你不是一口咬定這是情藥嗎?旁人血氣方剛,若是服下情藥之後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誰能負責?那不如就由你這個廢人來試藥,就算真服了情藥你也做不了什麼,豈不是正正好?」
秦雲奚呆呆地望著她,瞳仁先是慢慢縮成了針尖,然後茫然地向著四周擴散。
來自秦雲奚的惡意凝滯了,但身後卻有綿密的惡意不斷湧來,不必回頭也知道,這些惡意來自柳清音。
林啾把那茶杯直直送到了秦雲奚的嘴邊,抬手就灌!
就捏他這只軟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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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6:22
第11章 「說。」
林啾把那茶杯直直送到了秦雲奚的嘴邊,抬手就灌!
「住手!」柳清音發出一聲嬌斥,仙影一飄,直襲林啾。
慕容春及時出手,一邊擋下了林啾手中的茶杯,一邊攔住柳清音擊向林啾後背的柔荑。
「不可!」慕容春急道,「冷靜,都先冷靜。口說無憑,想要知道茶水究竟有無問題,只需將它交給百藥峰,很快便可以得到結果了。」
一聽這話,林啾更是冷笑不止。
這麼容易就能得到結果?那柳清音以身試藥的舉動更是一言難盡了。
「是啊,」林啾道,「都知道口說無憑,送至百藥峰就能得到結果,那麼這位萬劍歸宗大師兄,堂堂大劍仙秦雲奚,憑什麼一口咬定裡面是什麼情心引?七尺男兒,說話就跟放屁一樣麼。還是說……你和這個熊雨蓮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二人狼狽為奸污蔑於我?!」
林啾手腕一緊。
卻是那秦雲奚摁住她的手中的茶杯,勾下頭來,銜著杯口,將茶水一飲而盡。
他慢慢抬起眼睛,定定望著林啾,嗓音略有一線沙啞:「若這杯中有情心引……無論是誰,也絕對保不住你。」
林啾淡笑不語,悠悠哉哉坐回石榻上。
少頃,柳清音淡淡地開口問道:「雨蓮,你可敢發誓方纔所言句句屬實?嗯?」
聲音裡隱含了一絲威壓。
熊雨蓮趕緊跪在了石榻前,道:「弟子敢以性命擔保!」
她怨毒地斜了林啾一眼,心道反正二人各執一詞,只消抵死不認,等到藥性發作時,便誰也顧不上自己那番話究竟是真是假了。
時間漸漸流逝。
秦雲奚眉間的「川」字越積越深。他的面色蒼白依舊,根本沒有半點服過情藥的異狀。
「不可能啊,怎麼可能……」熊雨蓮開始站不住了,雙手不自覺地放在身前搓動。
就在熊雨蓮額頭上開始冒汗時,秦雲奚忽然面色大變!
那張慘白的臉飛快地漲紅,兩道濃眉緊緊絞在一起。
熊雨蓮大大鬆了一口氣,興奮不已,拍手笑道:「來了來了!師尊,師尊!弟子可沒冤枉她吧!這下真是太好了,人證物證俱全!快快把她送去刑堂,等到劍君回來,非休了她不可!我看她再得意!哼,憑著下作手段騙婚嫁進來,能是什麼好東西?這一下,可是原形畢露了呀!」
林啾看得出來,熊雨蓮是真心實意地為柳清音高興。
看著她,林啾不由心生幾分羨慕——講道理,如果有得選的話,她,林啾,絕對願意做女主閨蜜好不好?再不濟,做一個精緻的腿部掛件也行啊。
若能順風順水,誰又願意逆天而行?
林啾靜靜看著秦雲奚的表演。
若這個半癱瘓的病人真有本事惟妙惟肖地演出中了情毒的症狀,那她林啾認栽,被發配洞庭前,定會親手替他雕個小金人。
只見秦雲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副吃了黃蓮,有口難言的神情。
俊俏的面龐紅得像是一隻燒透的蝦。
「夠了!」柳清音急步上前,一面輕輕撫著秦雲奚的背,一面吩咐道,「雨蓮,速去百藥峰,請藥師來看診!」
秦雲奚艱難地豎起一隻手掌:「不……別……」
林啾冷笑不止:「哦?別請藥師?怎麼?你是不是想說,這藥非得一男一女,脫下衣裳,在密室之中慢慢地解?」
書中這對狗男女主,可不就是這樣解的麼!
聞言,柳清音白淨的面龐霎時漲得通紅:「你!你……竟口吐如此污言穢語……」
「咦?」林啾挑起眉,「我又沒說要行那等事來解,我說的是以內力引導疏散藥性,淫者見淫,你想哪去了?」
柳清音眼眶發紅,氣得說不出話來。
秦雲奚卻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眼眶撐大,死死盯住林啾,彷彿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他身體內緊繃了許久的那根弦不自覺地一鬆——
下一瞬間,仙氣滿溢的洞府之中,忽然清晰地響起一串長長的屁音。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啵!」
秦雲奚通紅的面皮霎時恢復了慘白。
柳清音:「……」
熊雨蓮:「……」
慕容春:「……」
林啾:「……??!!」什麼鬼?魏涼這瓶子裝過巴豆不成?就算裝過巴豆,也不該有這麼大威力啊?
敢情秦雲奚方才不是在演戲,而是在憋屁哪?
秦雲奚破罐子破摔,垂頭歎息道:「只是尋常的荊豆而已,量極少,於人體……無害。」
柳清音氣得雙眼通紅,質問林啾:「你將荊豆置入我茶中,是想讓我當眾出醜麼!」
林啾冷笑:「他放屁,那是因為身體不行。你一個實力全盛的大劍仙,還能像他一樣放屁不成?」
她故意把「放屁」二字說得意味深長。
「你!」柳清音呼吸一滯。
林啾識海之中的業蓮第三瓣徹底開啟。
暖流自識海湧向四肢百骸,林啾略退了兩步,眼觀鼻,鼻觀心,用魏涼傳授的方法引導這一股龐大的靈氣在經脈中流轉。
「你在偷練魔功?!」柳清音敏銳地察覺到林啾的體內莫名多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她不假思索,飛身上前,制住了林啾脈門。
林啾揚起眼睛,怪異地衝著柳清音笑了笑,緩聲道:「這麼看不慣我?開始亂扣帽子了?」
不等柳清音說話,林啾重重一甩,扔開了她的手,衝著慕容春道:「還請慕容大劍仙稍微替我護法,我方才忽有心得,想要運行一遍魏涼授我的功法。」
其實一觸之下,柳清音早已發現林啾體內根本沒有半絲靈氣紊亂的跡象,更沒有半點入魔徵兆。林啾使用的,的確是最標準的萬劍歸宗法門。
見到事情變成這樣,慕容春也頗有些尷尬,他摸著鼻子打圓場道:「柳師妹也是關心你,關心則亂,還請莫要計較。你且運功,我與師妹自會為你護法。」
在二人的注視下,林啾心安理得的把這些靈氣慢慢反哺給業蓮,留下少少一部分,將修為提升至築基中期。
慕容春滿臉同情:「……挺好,挺好,今日在山門時,本也該晉階了,留到此刻,也不算晚。」資質差成了漏斗的,還真沒見過第二個了!
林啾慢悠悠穩固了修為,心滿意足地用意念觸了觸三片凝實的業蓮蓮瓣,唇角浮起笑意。
「那麼,該來算一算帳了。」林啾睨著熊雨蓮,「你不是說,我向你討了情藥嗎?」
熊雨蓮面色煞白:「誰,誰知道你換成荊豆來害我?」
林啾步步緊逼:「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向你討來情藥,然後換成了荊豆,放在你師傅柳清音的茶中,故意被抓包……來害你?你什麼東西?我認識你嗎我要兜這麼一個大圈子來害你。我怎麼害你了我?」
熊雨蓮口不擇言:「反、反正你就、就是見不得師尊和劍君好,你就想陷害師尊,想讓師尊和四師伯在一起……」
「咦?」林啾挑高了眉毛,「你方才可不是這麼說的呀!你不是說,我告訴你那藥是劍君要的麼?你既然認定我要害你師尊和師伯,那還巴巴給我尋了藥來?到底是我要害人,還是你要害人?」
站在一旁的慕容春漸漸變了臉色。
柳清音的臉色更是難看。
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經一目瞭然了。顯然是熊雨蓮想要引林秋做錯事,卻被林秋識破,反將了一軍。
柳清音重重咬了咬櫻唇,斂衽施禮:「對不住,今日之事,是我教徒不嚴之過!我定會好好懲罰她,也會反省自身。等到師尊歸來,我定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師尊,任憑師尊處罰。」
她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林啾若是不放,便有些得理不饒人。
林啾依舊擺著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但餘光卻始終牢牢鎖在秦雲奚身上。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若是按著玄幻小說裡的套路,秦雲奚這種情況,要麼穿越,要麼重生。可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林啾暗暗留了心眼,無所謂地衝著柳清音揮揮手:「算了,我知道很多人都為你打抱不平,覺得你和魏涼才是一對。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回頭你好好勸勸他,要是能放我走,那就最好不過了。」
柳清音深吸一口氣,憋出幾個字:「你多心了。我對師尊,絕無非份之想!」
這話聽在林啾耳朵裡,可真是十成十的虛偽了。
林啾只淡笑著擺擺手:「這種話不必對我說,今日沒有胃口了,等到魏涼回來之後,我再請你們幾個過來小酌。」
她漫不經心看了秦雲奚一眼,然後逕自離開了柳清音的洞府。
秦雲奚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柳清音,眼神複雜得好像一團亂麻。
……
林啾回到主峰,癱在婚床上,手中把玩著熊雨蓮帶來的小白玉瓶,默默想心事。
作為一名合格的社畜,柳清音這樣的人她實在是見得太多了。
曾經有前輩說過,順境之中看不出人品。柳清音資質卓絕,受萬眾矚目,與魏涼的感情雖然有些虐,卻也是酸甜交織,但凡魏涼硬下心腸拒絕她,她身邊總會出現優質異性,讓魏涼大吃飛醋,進一步看清自己的心。
這樣的境遇下,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選擇做一個善良的好人。
而原本的女配林秋心思不正,竭盡全力給男女主二人送助攻,只會更加襯托得柳清音好似一朵純白無暇的蓮花。
柳清音自然沒必要走上歪路。
但林啾來了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林啾冷靜,淡定,又掌握先機。在乾淨的鏡子面前,柳清音心中那些隱秘的小小黑暗,根本無處遁形。
然而這又有什麼用呢?每個人都信任柳清音,每一份機緣都眷顧著她,若是和柳清音正面對上,林啾也就勉強算個蚍蜉撼樹。
她歎了口氣,自言自語:「不想了。離開之前,盡量在魏涼身上多撈些好處也就是了!」
話音未落,只覺週身一冷。
魏涼不知何時回到房中,正凝視著她。
林啾滿臉懵逼。
「你,不是要三五日才回?」她尷尬地發現,自己手中還舉著那個白玉小瓶。
魏涼面無表情,把白玉小瓶撈到手中,拔開瓶蓋,放在眼皮底下看了看。
林啾大氣也不敢喘,腦袋裡面嗡嗡嚶嚶,好似裝了一大群蜜蜂。
魏涼終於懶懶地動了下眼睛,意味深長看她:「想要從我身上撈『好處』,不必靠這個。」
林啾:「……」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他俯下身,一雙長臂把林啾圈在床榻中,「現在就要?」
林啾覺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
她愁眉苦臉,可憐兮兮地說道:「你先聽我說一說前因後果,再罰我也不遲。」
魏涼盯了她兩眼,身體俯得更低,微微偏頭,唇與她的唇若即若離,陣陣帶著暗淡冷香的呼吸拂在她的面頰上。
「說。」唇一動,便輕輕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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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6:37
第12章 逐出師門
魏涼的唇與她的若即若離,只要開口說話,就一定會彼此觸碰。況且,她一點都信不過魏涼的人品,她覺得這個斯文敗類八成會趁她張嘴的時候做些更過分的事情。
林啾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她把臉側向一邊,想要避開魏涼的唇。
不曾想,他就像是一條盯住了獵物的毒蛇一般,動作迅猛而精準,驀地銜住了她的嘴唇,不輕不重咬了一口,以示懲罰。
林啾頭皮都快麻炸了。
魏涼用兩根手指抵住她的臉頰,把她的腦袋撥回原位,好整以暇地瞇眼睨著她。
意思很明顯,想逃,就會受到更加嚴重的懲罰。
林啾長長吸了一口氣,抿唇道:「熊雨蓮給我這瓶藥,慫恿我下在柳清音的茶裡,讓柳清音和慕容春睡覺。我是個好人,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嘛!」
她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接著說道:「誰都知道你和柳清音心悅彼此。我死乞白賴嫁進來,自然是最惹人嫌惡的那一個。昨日剛成親,今日便有底下弟子設陷阱讓我跳。誰知道明日、後日,又會有多少人準備給我挖坑呢?」
魏涼意味不明地皺了下眉,然後示意她繼續。
林啾道:「如今我已大大得罪了洞庭王家,若是離開萬劍歸宗,他們定是要找我麻煩,萬一叫他們發現石鍾靈乳在我身上,那不得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啊?所以,在你趕我下山之前,千萬得先教我些本事,至少也讓他們捉不到我吧?我說的『撈好處』就這個意思,沒別的意思!」
魏涼冰冷的指尖輕輕刮過她的臉頰,語氣有些漫不經心:「趕你下山?方纔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林啾求生欲爆表:「被你趕走和我自己滾……一樣一樣的。」
魏涼的手指順著她的臉頰輕輕往下滑,驀地鉗住了她的下巴,「想活著從我身邊逃走?不可能。」
這般說著,他懶洋洋地瞇縫起眼睛,視線在她嫣紅的小嘴附近游移,試圖尋找一個最適合發起進攻的角度。
林啾生無可戀地望著他那形狀漂亮的薄唇。
到底是誰拿錯劇本了?
正當她毛骨悚然,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吃了她時,魏涼忽然眸光一凝,豎起食指,抵住她的唇。
「噓。」
林啾一怔,只見魏涼的身體輕飄飄掠了起來,像一隻蝙蝠似的貼在床頂,隱在一堆大紅布幔之中。
「砰!」
木門被人一腳踹開。
林啾吃驚地望了望魏涼,然後將視線移向門口。
踢開木門的是位熟人,熊雨蓮。
兩個黑衣男劍修跟在她的身後,眸光陰沉,一望便知不是萬劍歸宗的弟子。
林啾真心實意地震驚了:「你白天才犯了事兒,夜裡便能把外人帶到主峰來?熊雨蓮,這萬劍歸宗是你開的吧!」
熊雨蓮的模樣頗有幾分瘋狂:「師尊師伯他們都是老頑固!明明知道你不是好人,硬要守什麼名門正道的死規矩!他們既然不敢做壞人,那就由我來做!師尊對我恩重如山,我熊雨蓮豁出這條性命,也要替她剷除你這個禍患!」
林啾坐在床榻邊,滿面驚恐:「你公然把外人帶入山門行兇,就不怕連累旁人麼!」
熊雨蓮歪著嘴笑道:「我偷用的是慕容師伯的諭令,師尊絲毫也不知情!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放心,絕對連累不到我師尊的!你若泉下有知,便好好看著師尊與劍君終成眷屬吧!相信我,你一定會看到那一天的!」
林啾:「……」強行劇透?看過結局的人根本不虛!
熊雨蓮示意兩個殺手左右包抄,封死了林啾的所有退路。
就像所有陰謀即將得逞的反派一樣,她開始喋喋不休。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早在你那個沒臉沒皮的賊老娘帶你到處哭訴賣慘的時候,師尊早已查過你的底細了!與你海誓山盟過的男人,恐怕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除了沒和人家睡覺之外,什麼不要臉的事你沒做過呀!就你這樣的,也敢肖想劍君?我呸!劍君是這世間最好的人啊!連我都不敢肖想的男人,憑什麼和你成了親呀!」
「呵,呵呵!」熊雨蓮的臉紅得有些異樣,像是興奮得過了頭,她重重一揮手,又道,「這世間,唯一配得上劍君的女人,只有我師尊一個,懂了麼!師尊多好的人啊,憑什麼被你這樣傷害!你可知道她今夜拉著我飲了多少酒?!我看著她難受的模樣,我的心都要碎了呀!這都是你自找的!若是你老老實實往師尊杯中下了藥,至多也就是被打發回洞庭去,還能保得住小命,可惜呀可惜,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別人嘍!」
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林啾奇怪地問道:「我做了什麼傷害柳清音的事嗎?你讓我往她杯中下藥,我卻什麼也沒做,怎麼就傷害她了?她怎麼就委屈到借酒消愁?我不是告訴她了麼,她與魏涼若是兩情相許,我二話不說,馬上收拾包袱自己滾蛋。她有什麼不忿不滿,大可以找魏涼說去,與你說有什麼用?你除了能買兇殺人之外,還能幫上什麼忙嗎?」
熊雨蓮本就帶了幾分醉意,被林啾這麼一堵,竟是一時說不上話來。
左邊那黑衣男劍修不耐煩地對熊雨蓮喊道:「到底殺不殺!雖然你給的靈石足夠,但這裡是萬劍歸宗,若是被人發現,我們弟兄可要折在這裡了!」
「好,好。」熊雨蓮咬住下唇,臉頰上不正常的紅色略微退了些,意興闌珊道,「殺了吧,下手利落點,屍體扔到山澗下面就好。」
兩名男劍修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伸出舌頭,輕輕從劍鋒上舐過。
這二人正要對林啾動手時,木門處忽然響起一個中氣不足的男聲:「給我住手。」
熊雨蓮回頭一望,頓時大驚失色:「大師伯!」
林啾也怔住了。
來者竟然是秦雲奚,他的臉色微微發紅,看著十分虛弱。看起來像是自己推著輪椅,順著石階旁的緩道爬上主峰的。
清冷深沉的視線定在了熊雨蓮的身上。
「這不是秦雲奚大劍仙麼。」其中一名殺手聲音微顫,「不是說,他重傷垂死?」
熊雨蓮眸光劇烈閃動,把下唇咬出了鮮血。
靜默了一瞬間,她狠狠下定決心:「給我殺!大師伯修為沒有恢復,只是一個廢人!」
秦雲奚嘴角微動,聲音艱澀:「熊雨蓮,你連我也想殺麼。」
熊雨蓮秀眉緊鎖,「只要您當作什麼也沒有看見,現在立刻轉頭,回您的雲鶴峰,弟子絕不敢難為您!」
秦雲奚低低歎息,「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今日,我絕不允許你在此行兇!」
熊雨蓮重重一咬牙,衝著兩名殺手道:「上啊!還等什麼!」
那二人鏗鏘出劍,捏起劍訣,兩枚劍尖直刺林啾。
「大師伯,得罪了!」熊雨蓮疾步上前,將秦雲奚的輪椅原地旋了半圈,推著他大步向外走去。
林啾眼尖,發現熊雨蓮單手扶住輪椅,另一隻手卻悄悄抽出了腰間佩劍,割向秦雲奚脈部的動脈。
而此時,兩個男劍修已殺到面前,一人攻林啾的眼睛,另一人攻她的咽喉。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小小的木房中,忽然溫度驟降。
一聲若有似無的「錚」音繞樑而行,下一刻,兩名男劍修以及熊雨蓮手中的寶劍上,齊齊爬滿了雪白的霜花。
這三人被眼前的變故驚呆了一瞬,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繼續把劍往前送。
「錚——卡——叮叮叮——」
只見三把雪白的劍刃寸寸凍碎,由劍尖起,一截一截向著地面跌落,墜到地上時,寸寸殘劍碎成了晶瑩細碎的冰粒子。
三個人舉著無刃的劍柄,呆在原地。
熊雨蓮最先反應過來:「劍、劍君?」
魏涼的身影鬼魅一般出現在木屋正中。
他輕輕抬起一隻手,一握。
熊雨蓮與那兩名男劍修頓時慘叫出聲,口中噴出結了冰的血塊。
「且慢!」秦雲奚驟然發聲,「宗內弟子犯了罪,當交由刑堂處罰!你不是從不殺自己人麼……師、尊。」
魏涼手一停。
林啾發現他那雙清冷的黑眸中閃過一絲諷笑。
他慢悠悠走到秦雲奚面前,從袖中取出一株碧綠多葉的帶根細草,拋到秦雲奚的腿上。
「這是……固元草……」秦雲奚的神色有些複雜,看了魏涼幾眼,垂首道,「謝師尊。」
他看了看委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三人,道:「方纔我已用了信煙,刑堂很快便會過來拿人。」
魏涼不再看他,偏頭示意林啾跟上。
林啾屁顛顛跟著他出了屋。
魏涼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臭:「我若是今日不回,你當如何?」
林啾心頭忽然劃過一道靈光——該不會,魏涼故意在床榻上戲弄她驚嚇她,是因為他生氣了?
他這是在擔心她?不會吧!
林啾回道:「雖然萬劍歸宗是名門正派,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熊雨蓮既能用那樣陰毒的辦法設計我,難免她夜裡還會出什麼夭蛾子。所以我本是打算取了白玉瓶,便到刑堂告她一狀,之後就在刑堂那邊混著,等你回來。」
魏涼眉梢微挑:「你很瞭解宗門的情況。」
負責刑堂的是一位姓邢的長老,資格極老,為人極其方正刻板,不徇半點私情。整個萬劍歸宗裡,最明刀明槍地反對魏涼與柳清音師徒戀情的正是這個糟老頭,男女主攜手飛昇那日,這老頭含恨退休,大醉三日,連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林啾早就暗戳戳找好退路了。賴在刑堂,絕對安全。
「你說……」魏涼似笑非笑地站定,凝視林啾,「是不是該把那個不肖弟子逐出師門了?」
林啾一怔,猛地醒悟過來,他指的是柳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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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6:51
第13章 作弊
把柳清音這個不肖弟子逐出師門?!
林啾又一次很想攥住魏涼的前襟,狠狠搖醒這個冰雕玉琢的男主。
男主你醒醒啊!那不肖弟子是你的女主!女主!
對上魏涼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林啾老老實實縮回了在作死邊緣瘋狂試探的雙手。
「別,」林啾道,「這些事都是熊雨蓮自作主張幹出來的,柳清音並沒有指使過她。你最多便是問她一個教導不嚴的罪,若這樣就將她逐出師門,別人便該罵我了。」
魏涼勾起一點唇角,望著她:「罵你什麼。」
「自然是罵我妖姬惑君,離間你們師徒啊。」林啾聳聳肩。
她的求生欲是很強的,她知道,現在施加在女主身上的虐,將來必定會得到千百倍的孽力回饋。
虐女主這種事,還是讓男主自娛自樂就好了,外人千萬插不得手。
再說,這件事柳清音從頭到尾沒有參與,硬要算的話,她至多便是放任熊雨蓮對付林啾,用一個「不察」就可以搪塞過去。若真把柳清音逐出去,不消一天,保證有萬人血書替她求情。到時候魏涼進退兩難,而林啾,將像原著中的惡毒女配林秋一樣被萬人唾罵。
若是形勢變成了那樣的話,輿論只會同情柳清音,更加無人願意深究她在這件事情中到底有無過錯,反倒是叫她矇混過去了。
打蛇要打七寸,若不能一下打死,則不宜妄動。
最忌打草驚蛇。
這般想著,林啾溫柔淺笑:「這件事,與柳清音無關,你千萬不要責怪她。」
魏涼嘴角微抽,呵一聲,道:「你這般天真,若沒有我護著,定是活不長久。」
林啾差點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男主!你劇本拿反了吧!對著女配不是該說,「你如此惡毒,就算一時僥倖,早晚要受天譴」麼!
「你說是就是吧,」林啾憋住笑,故意楚楚可憐地看著他,「那你可要好好保護我。」
魏涼輕笑出聲,一把攬住她的腰,帶著她御劍而起。他發現自己這個小妻子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尤其是裝模作樣騙人的時候。
「誒?!」林啾被狂風吹得一個倒仰,下意識地攥住了魏涼的衣裳。
他使壞一般,掐著她纖細的小腰,意味深長地說道:「那便要看你這個妖姬如何惑君了。」
林啾:「……」
這個男主是蒼天故意派來撩她犯錯的吧?!
她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配啊,只想洗心革面,走上正道啊!
她壓根就不想跟女主搶男人好不好?
要是身邊這個男人不是男主而是什麼大反派或者深情男二的話,林啾一點也不介意和他發展發展。可他是男主,男主無論前期怎麼浪,最後都是要回歸女主懷抱的啊!
而且和男主有過實質關係的女配,最後不得拉出去千刀萬剮以平眾怒啊啊啊?!
林啾心中發出了一串串無力的咆哮。
她生無可戀地撥開了魏涼那只在她腰間使壞的手。
此刻魏涼的飛劍已掠到了雲層上方,魏涼故意雙手一鬆,林啾差點兒像風箏一般飄了出去。
求生欲極強的她一把薅向魏涼的頭髮。
魏涼大笑起來,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扯回了懷中。
林啾頓時像八爪魚一樣糊在了他的身上,一對細胳膊環住他的腰,能抱多緊抱多緊。
魏涼這下滿意了。
他微微側身,將她的身體整個護住,語調平平地說道:「王氏藏了多年的聚靈姝,竟是株萬年難遇的陰種,服用可增道行四百年。」
他自顧自說道:「若是直接給你用,倒是有些浪費了。」
林啾鬱悶道:「……我知道我資質差,不用一直提醒我。」
魏涼道:「這倒不是。既然得了陰種,那就必須再尋一株陽種,陰陽二種同服,能增千年道行,且無需忍受那陰寒苦楚。」
他頓了頓,「你可知何為千年道行。」
林啾老老實實搖了搖頭。
「足以讓資質平平之人,從築基期飛昇至元嬰。」魏涼彷彿輕笑了一聲,「至於你,大約只夠成功結丹罷。」
他補充道:「這資質,石鍾靈乳都救不了。」
林啾:「……」
她知道他故意的。
昨日還說一株普通聚靈姝能增兩百年道行,足夠讓她結丹呢,今天就變千年了?房價都不敢這麼漲。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我們去哪?」她果斷轉移話題。
魏涼道:「千歧關。」
林啾一怔。
看書的時候她是記不住那些複雜地名的,不過千歧關她倒是有印象,因為昨日才聽魏涼說過。
王氏為了保存實力,放棄守衛千歧關,這才讓魔族長驅直入一路攻到了雲水謠,就像一把利刃般,深深刺入了仙門領地。
聚靈姝陽種在千歧關?
「說起石鍾靈乳,你可知道王氏二十三名大劍仙去哪了。」魏涼漫不經心地道。
雖然他話題轉得突兀,林啾卻差一點就拍下了搶答鍵。
她知道!真的知道!
王氏有一名少年天驕,誤打誤撞之下,竟在魔族領地發現了一個上古秘境。秘境這種東西就跟賭石似的,沒打開之前,誰也說不准裡面會不會就是一堆破石頭。而巧就巧在,這個秘境外頭的機關禁制,竟與王氏珍藏了數千年的一份祖宗秘記一一應對了。
所以,那不是普通的秘境,而是一萬兩千年前,這世間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飛昇成仙的大能荒川留下的遺跡!
王氏二十三名大劍仙連石鍾靈乳都顧不上,便是為了前往荒川秘境,想要第一時間破解外圍的禁制。
飛昇成仙是什麼概念!修真之人,哪個不為之癲狂?
王氏雖然枝繁葉茂,勢力遍佈天元大陸每一個角落,但在劍君魏涼面前,王氏卻不得不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若是這一次,王氏能夠搶先一步飛昇一位大能,便能從魏涼手中奪走這「正道魁首」的位置。
王氏想要在修真界稱帝的野心,早已按捺不住了。
而根據書中的劇情,等到王氏開啟秘藏之後,就會發現荒川秘境設下了禁制,只允許修為在化神期以下的修士進入。也就是說,進入秘境的修士中,修為最高者,只能是元嬰大圓滿。
原著中,柳清音知道魏涼的修為止步於大乘已有多年,遲遲悟不到突破之法,為了幫他,她自廢修為至元嬰,進入秘境一探究竟。最終,她擊敗了無數強敵,得到了秘境傳承,為二人日後的飛昇奠定了基礎。魏涼既感動又愧疚,踏破桎梏,決定與她雙修,助她重回巔峰。
早就被劇透了一臉的林啾內心毫無波瀾。
她探出眼睛,看了看一臉正色的魏涼,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憂。荒川秘境裡頭的機關啊陷阱啊,破解之法啊,最終能夠得到的獎勵啊,甚至荒川本人是個什麼情況啊……林林總總的資料全部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在她看來,這個秘境就像是一個她看過攻略的副本,或者是一份背過了答案的考卷。
唯一的遺憾便是,自己實力不夠。
誒?等等!
林啾心中突然像筍一般冒出個想法——如果能夠開啟業蓮外圈八片蓮瓣,得到那一式能夠一擊擊殺元嬰修士的秘技的話,在荒川秘境中,自己豈不是成了無敵的存在?
念頭一起,便再也摁不下去了。
反正柳清音要的是那「飛昇之法」,和自己要找的東西並不衝突,只要避開她,取走荒川秘境中真正的寶貝虛實鏡……嘖嘖,想一想都激動得頭皮發麻!
魏涼發現她眼冒精光,不禁微微瞇起了眼睛。
「你在想什麼。」他正經說話的時候,嗓音清冷無比。
林啾一抬頭,便對上了那雙黑湛湛的、穿透力極強的眼睛,她心頭一跳,佯裝鎮定地說道:「你不是讓我猜猜王氏二十三名大劍仙去了哪裡嗎?」
「嗯?」魏涼的視線懶懶地定在她的臉蛋上。
林啾淡然一笑:「石鍾靈乳乃是王氏的根基,若是連根基也顧不上,那只有一個原因,便是找到了通天的路。」
魏涼微微挑了下唇角:「然後呢?」
「什麼然後?」林啾奇怪地看著他。
魏涼眸色沉沉:「王寒潭沒告訴你別的?」
林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王寒潭是誰。
不就是拿著鄭子玉小衣的那龜孫子嘛。
等等,魏涼什麼意思?他這模樣,怎麼像是吃醋了?!林啾頭皮微微一麻,總覺得自己好像開啟了什麼很要命的支線劇情。
不可能不可能!這是女頻修仙,不是男頻種馬!不,她不需要男主為她吃醋!林啾心中發出了求生欲極強的咆哮。
她緩了緩,嗤道,「這麼簡單的事情需要旁人告訴我嗎?王寒潭那種廢物紈褲能知道什麼,我與他,根本沒有說過話。」
魏涼微微瞇了眼,也不知信沒信,他道:「先去千歧關尋找線索,取了聚靈姝陽種助你結丹後,便前往荒川秘境……殺人,奪寶。」
林啾:「……」很好,很可以,很反派。
只不過,魏涼顯然還不知道那個秘境對修為有所限制,他是進不去的。
林啾心中不禁生起了壞意,她裝模作樣地歎道:「有你出手,踏平區區一個秘境自是不在話下。」
「呵,自然。」魏涼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他廣袖輕揮,替林啾擋下了高空的罡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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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7:04
第14章 好人林啾
天元大陸地廣人稀,靈氣豐沛,從天上往下望,一眼千萬里,都是密密的綠色靈植和豐沃的黑色土地。
山川之間,更是靈氣聚集的所在,處處仙霧繚繞,一座座宗門隱於山間,偶有修真者御劍出入,劃過一道道清光。
平原以南橫亙著綿延萬里的險峻山脈,數千年前,天下正道合力將魔族與魔修盡數驅離中原,以橫斷山脈為天然屏障,築起一道堅固的防線。
千歧關,便是崇山峻嶺之間一處咽喉要塞。關後是兩千里平原腹地,呈細梭狀,梭子的另一頭頂著一粒明珠,形狀渾圓,白波潾潾,那裡便是雲水謠。
此刻,從千歧關至雲水謠,都已被魔族佔領。
遠遠望去,赤地千里,處處是戰火燃燒過的痕跡。魔族沒什麼領地意識,佔下一塊地方之後,便像蝗蟲一樣將能糟蹋的一切糟蹋殆盡,扔下滿目瘡痍。
如今,魔族的先鋒軍已越過雲水謠,向著更深的腹地進發,停留在雲水謠至千歧關一線的,是魔族的主力部隊。
魔主伏誅之後,魔軍更是沒有什麼紀律可言,一切行動但憑本能。簡單說便是,等到把這塊富饒的土地糟蹋成荒原時,他們便會向著下一處關隘發起總攻。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修士到了元嬰期就可以御劍,而魔族修至嬰境,身後就會長出黑色肉翼。
據說高階魔軍齊齊出動時,當真是如同蝗蟲過境一般,扇動的黑翼鋪天蓋地,遠遠便能掀起陣陣腥風。
魏涼與林啾剛飛過明珠一般的雲水謠,便看見左前方的大地上聚集著密密麻麻的魔族,從地面至半空,圍得像一隻鐵桶一般,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巨大的馬蜂窩。
遠遠地,還有不少高階魔族向著那裡飛去,好像大海中聞見了血腥味道的鯊群。
魏涼微一挑眉,御劍而下。
只見一道道半月形狀的劍光從包圍中蕩出來,每一道清光劃過,便有十餘個魔族被斬成兩截,哀嚎著滾進泥土裡。魔族生命力比人族頑強,只要傷處不是心臟和大腦,便能拖著殘軀繼續撲向敵人,三五日都未必會死。
這也是最令人族心驚膽戰之處。
劍光在魔族聚集最密的地方再一次爆開。
這一次爆發的是一輪滿月。
月暉升騰而起,一時竟是蓋過了正午明亮的日光,將四野都襯得昏暗了許多。
當然這是文藝的說法,要問林啾心裡話,那應該是——閃瞎眼了。
她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便是女主柳清音的絕招之一,月滿清暉。
柳清音怎麼在這裡?
林啾正納悶,忽聞一聲清越的劍鳴由遠及近,一道青灰色的身影伴著生機勃勃的草木氣息,轟然襲向密集的魔族。
只見一幕清影映照在那皎皎滿月之上,彷彿月色之下,海棠花開。這一式,與柳清音的絕招配合得天衣無縫。霎那之間,密不透風的魔族包圍圈被狠狠撕開一個大口子。
慕容春的長袍無風自動,週身環繞著青碧劍影,他順著突破口掠入陣中,一向沉穩的聲音裡微微帶上幾分焦急:「師妹你受傷了?!快走!」
柳清音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四師兄,不必管我。我犯了錯,自甘受罰。」
慕容春道:「教徒不嚴和失察二錯並罰,不過是擊殺一百隻嬰境魔族以及面壁半月。你這都殺多少了?快走,我來時已聞風鳴雷動,怕是有神魔境大魔正在趕來,此地已十分危險了!」
神魔境便相當於修士的化神期。
柳清音與慕容春都是化神後期大劍仙,論單打獨鬥自然不懼,但這裡已被魔族佔據,很容易陷入重圍,到時候想走也走不了。先前折損的三位大劍仙,便是殺得興起,不知不覺被高階魔族截斷了所有退路,最終力竭隕落。
柳清音冷然一笑:「我輩修士,何懼一死?大不了便是去陪二師兄、三師姐和五師兄,黃泉之下有他們作伴,一點也不寂寞。」
不知為何,她說「不寂寞」這三個字時,彷彿有一股淡淡的悲慟蔓延開來,便是林啾這個鋼鐵直女也不禁心腸一軟,恨不得上前撫慰一番。
慕容春更是心痛無比。他全然不復往日的鎮定穩重,聲音拔高許多,語氣大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師妹!你這是何苦!天涯何處無芳草?世間好男兒千千萬萬,你何必非要在一顆樹上吊死!」
柳清音的聲音頗有幾分自嘲:「師兄,待你有朝一日遇到命定的那個人,你便會懂了。」
「他不是你命定之人!」慕容春的劍意微有凌亂。
「他是。」柳清音隱隱已有力竭之兆。
此刻,遙遠的地平線上電閃雷鳴,黑雲攢動。一道道赤色電光蜿蜒遊走,將大半邊天幕映得發紫。
魔族與魔修的修行方法都在逆天而行,但凡修為到了一定地步,一運魔功,便會引動天雷地火。
在重重苦痛和折磨的淬煉之下,但凡活下來的大魔,個個都會變得更加殘忍瘋狂,人性全無。
能夠引發這樣恐怖的天地異象,來者至少也是神魔境後期的大魔了。
「快走!」慕容春急道。
柳清音並不是真想尋死,但這一刻,她卻猶猶豫豫不願撤離。
慕容春忽然福至心靈,驚詫的聲音傳出很遠:「師妹……你不會是,想要等他吧!你怎麼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雖未明言,但這個「他」,誰都知道指的是魏涼。
聽到慕容春這句話,魏涼的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其實此刻魏涼與林啾已經到了近處,只不過他修為絕世,只要稍微隱藏氣息,激戰中的魔族和這兩位大劍仙就無法留意到他的存在。
「師妹!」慕容春語氣更重,「不要等了,他不會來的!」
「不是!」柳清音情急之下,聲音略微尖利了少許,「我沒有在等誰!」
慕容春歎息:「你去刑堂替熊雨蓮求情時,師尊已帶著他的夫人離開了宗門。他並不知道你受罰的事,所以,也不會趕來幫你的。」
好半晌,場中只有劍鳴的錚音。
慕容春話已帶到,便不再多言。他奮力撕開重重包圍圈,引著柳清音往北面突圍。
柳清音的劍鳴聲更加鋒銳,一輪接一輪滿月在魔族中爆開。林啾雖然不懂劍意,卻也能感覺到柳清音的傷心和痛苦。
她不禁暗暗歎息,覺得魏涼真不是東西。熊雨蓮雖然滿嘴瞎話,但她說的有一件事卻是真的——答應迎娶林秋進門那日,魏涼的確在柳清音的洞府外守了整整一夜。那一夜,柳清音知道他守在外面,她也對著石壁默默流了整夜的淚。二人都將千言萬語都封存回了胸中,只各自伸出一隻手,輕輕放在石壁上。
書中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誰知道魏涼這廝轉頭就能這麼狠心?
對於這樣絕情的男主,林啾只想說三個字,惹、不、起。
林啾默默在心中替柳清音默哀一番,目光懶懶地落在那魔族密聚的「馬蜂窩」上時,忽然驚呆了。
她能夠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這些魔族的惡意!
魔族與人不同,並不會像人族一樣將自己的內心世界小心地隱藏起來。
支配魔族行動的,是最本能和原始的慾望以及衝動,他們行事肆無忌憚,壓根不介意向外界暴露內在的一切黑暗。
林啾能感覺到他們很痛苦,只有狂飲新鮮的熱血時,體內的暴躁和苦痛才能夠稍微舒緩一些。他們毫不遮掩,一心要將視野中的活物生生撕裂,獵物的哀嚎聽在他們的耳朵裡,便是讓他們情緒平和的優美樂章。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種族啊!
林啾微微睜大了眼睛。
難怪魔物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對於他們來說,放下屠刀,便等於是泯滅自己的天性和本能了吧!
識海之中,業蓮蠢蠢欲動。
林啾能夠感覺到它的渴望。
凝實的業蓮花瓣,與林啾之間出現了某種奇妙的感應,它彷彿成了她的一部分,與她心意相通。
這群魔族被柳清音吸引而來,與她拉鋸纏鬥了那麼久,此刻終於見她搖搖欲墜,被慕容春小心地護在身後,魔族的嗜血殺意已沸騰到了極致。
那一團巨大的惡意就像是發酵到最適宜飲用的美酒一般,讓業蓮垂涎欲滴。
然而林啾此刻只能望著這一大團鮮美無匹的惡意乾著急。
正發愁呢,忽然一隻小魔物被踹了出來,懵懵懂懂地撲在了林啾腳下。
一縷惡意像是從蠶蛹上抽出的絲線一般,飄到了林啾面前。
瞌睡來枕頭啊!
林啾裝作被嚇了一跳的樣子,腳一蹦,手一揮,薅住了那縷惡意。
她本是打算偷著吃,卻沒想到,那團巨大的惡意蠶蛹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一瞬間的詭異靜默之後,圍攻柳清音二人的魔物竟然齊齊頓住動作,一雙雙赤紅的眼睛慢慢轉向林啾的方向,然後憑著本能一擁而上,發瘋般撲向林啾!
被鮮美惡意撲了個滿懷之後,林啾無辜地衝著魏涼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的。」
第四蓮瓣與第五蓮瓣,相繼綻開!林啾果斷將這兩波澎湃靈氣封在識海,助新得的兩片蓮瓣徹底凝實。
慕容春與柳清音那邊壓力驟減,二人神情一震,循聲望了過來。
「師尊!」慕容春神情一震,目露欣喜。
「師……尊?」柳清音的視線先是在林啾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緩緩轉向魏涼。千言萬語,纏綿悱惻,盡在這一眼之中。
可惜魏涼卻沒接柳清音這一記又酸又甜的目光,他垂眸,意味不明地看了林啾一眼,道:「你真是個好人。」
林啾毫不心虛,衝著他甜甜地笑。
他不是誇她天真善良麼?對,沒有錯,她,林啾,就是一個好人!
一朵身藏黑蓮的嬌美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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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7:20
第15章 偏要任性
有魏涼加入,局勢立時不同。
他一手攬著林啾,另一隻手閒閒地拎著劍,看似漫不經心地走過,所經之處,卻再無一個能喘氣的魔族。
他一眼也沒看那些屍首,幾個大踏步之後,便站在了慕容春和柳清音面前。
「師尊!」「師尊!」
二人再度俯首。
柳清音抬起頭來時,眸底閃動的光芒更加熾熱。
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
柳清音本來就不是憋得住心事的人,魏涼沒有娶妻時,她便一次一次大膽地向他道明心意,只可惜魏涼像個禁慾的大和尚,分明動了心,臉上卻絲毫不露,只默默地關注她維護她。今日也是一樣的,他若不是留意著她的動向,又怎會出現在這裡?!
他方才走過來的模樣,既陌生又熟悉。大約是受傷的緣故,清冷劍意之中染上了幾分血色殺意,令她更加心動不已。與從前相比,此刻的魏涼更有人間煙火氣了。
只不過,他的懷中,為什麼要有一個女人……
柳清音情不自禁地質問:「她來這裡做什麼!」
身旁的慕容春尷尬得假裝咳嗽。
柳清音驀地醒神,垂首倔強道:「此地萬般凶險,修為太低實在不宜踏足,以免累人累己。」
一聽這話,林啾可不答應了,當即回道:「修為低未必會連累人,修為高卻不知好歹、不懂進退,那才叫害人害己!」
柳清音被堵得呼吸一滯。今日故意以身犯險,的確連累了慕容春。
她咬了咬貝齒,拖著受了傷的身軀,當即向慕容春行了個大禮:「是我不好,只想著多斬殺些魔族,卻沒留意四下的處境,越陷越深,險些連累四師兄了!」
然後又向魏涼施了一禮:「多謝師尊相助!」
螓首垂下時,柳清音彷彿嗅到了魏涼衣裳上的暗淡幽香味道,她腦袋一熱,心一橫,假裝氣力不支,軟軟向著魏涼跌去。
就像五年前那次一樣。那一次魏涼輕輕攙住了她,雖然一觸即分,卻叫她回味至今。
沒想到,魏涼卻徑直帶著林啾走到了一旁,壓根沒看柳清音一眼。
柳清音撲了個空,幸好身後的慕容春及時伸手挽了她一下,這才沒有狼狽地摔在地上。
她的手微微顫抖,緊咬櫻唇,摁下了淚意。
「祭淵。」魏涼凝望著漸漸逼近的赤色雷電雲團,清冷的眼眸中劃過一道林啾看不懂的光。
慕容春扶住柳清音,走到魏涼身旁,略有些吃驚:「竟是祭淵?!」
祭淵是魔主身邊的軍師,他機敏狡詐,極擅長排兵佈陣。他不是魔族,而是個修了魔功的人族魔修,修為只在魔主之下。仙魔一戰中祭淵離奇失蹤,所有人都以為他被那個喜怒無常、嗜殺成性的魔主給隨手幹掉了。
當初若是祭淵沒有失蹤,恐怕那場仙魔之戰至今仍在持續!
誰也想不到今日引來的大魔,竟是魔修祭淵。
林啾倒是老神在在,滿臉不以為然。她不但知道祭淵沒死,還知道祭淵在故事中期擁有了一具血偶之後,會變得非常厲害,差點兒把天下正道一鍋給端了。其中還有一段讓人臉紅心跳的情節,便是祭淵看上了柳清音,尋了個機會擄走她,想要強制愛。
可惜魏涼及時趕到,一怒之下當場領悟了一式殺招,在柳清音的暗中配合下成功擊殺了祭淵。
林啾看書的時候還有點遺憾來著。畢竟書中把祭淵描寫得又邪美又色氣,那段擦邊球打得令人血脈賁張,相比之下,連親吻都不會的魏涼就有點不夠看。一眾讀者紛紛表示其實可以接受祭淵做完除最後一步之外的所有事情……
想起那段情節,林啾的臉蛋悄悄紅了。
恰好柳清音看了林啾一眼,便看見她視線飄乎、唇角掛著神秘笑意。
柳清音心中不由騰地又躥起了一把無名火——
林秋她一臉不以為然?她憑什麼不以為然!正道與魔族一役,不知折損了多少豪傑!別人拼著性命守護這天下,她卻靠著不要臉皮嫁給了正道之首!是啊,有師尊護著她,她自然可以不把一個區區祭淵放在眼中!而自己呢,拼著一身傷,殺死了這麼多魔族,一心為了這天下,這蒼生……
這般想著,柳清音滿面冷意,朗聲道:「二師兄和三師姐都是中了祭淵的圈套,麈戰而亡。大師兄傷重至此,亦是拜祭淵所賜!今日既然祭淵送上門來,那哪怕豁出我的性命,也必將此獠留下!」
遍地屍山血海之中,女劍仙眼神堅定,風骨凜凜!
柳清音唇角微抿,滿面俱是悲愴冷意,心道,一旦惡戰打起來,林秋定是大呼小叫賴著師尊,師尊少不得要被她拖累!若是有個什麼萬一,自己倒不如捨了這條性命,為他死了算了!到時候看他後悔不後悔?!
一個是心懷蒼生,正氣浩然的大劍仙;一個是撒嬌賣癡,拖人後腿的築基期。
根本是雲泥之別!
柳清音把自己腦補得熱血激盪,滿胸悲壯。
偏頭一看,只見魏涼那雙清冷的黑眸中,隱隱湧動著暗潮。
柳清音的心臟怦怦跳動起來,彷彿忽然之間回到了從前與他並肩作戰的日子。
魏涼戰魔主時受了重傷,如今尚未復原,對上祭淵定是一場艱難惡戰,四周群魔虎視眈眈,魏涼需要的是強大的幫手,而不是只會拖人後腿的累贅!
柳清音默默捏緊了劍柄,心中暗道:『師尊,這是我們的世界,我們的戰場!外人插足不進來的!』
她忍不住睨了林啾一眼。
卻沒想到,此刻的林啾非但沒有表現出半點驚懼萎靡,反倒唇角微挑,一雙漆黑的眼睛裡閃動著莫名的光芒,好像有些興奮的樣子。
只見林啾輕輕攥住了魏涼的衣袖,對他說道:「祭淵的弱點在左半身。」
祭淵操縱血偶時,將整條左臂煉化成了血臂,可以像絲線一般展開,與那血偶相連。如今雖然血偶未成,但他肯定早早開始煉化血臂了。
左臂,定是祭淵的弱點。
林啾十分篤定。
聞言,柳清音忍不住憤怒地駁斥道:「祭淵向來行事最是詭秘,連覓蹤門都無法得到他的任何情報!你什麼都不懂,莫要信口開河誤導師尊!」
說罷,她緊緊盯住魏涼,希望魏涼也訓斥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卻見魏涼唇角微抿,垂眸望向林啾:「哦?你若猜錯,我該怎樣罰你?」
語氣倒是頗為正經,但聽在林啾耳朵裡,怎麼都覺得他不懷好意。
「這不是猜測。」林啾比他還正經,她指著越來越近的雷雲,道:「看問題要全面,觀察要仔細。你們看,這落雷的強度和密集度,很明顯左右不均。」
「唔?」魏涼漫不經心地望向雷團。
慕容春看了一會兒,實事求是道:「恕我眼拙,著實看不出什麼分別?」
林啾老神在在:「那便是觀察仔細的另一重境界了——自祭淵帶著落雷出現,我便開始細數他左右前後的落雷數目。迄今為止,擊向他右側身體的落雷比左側整整多了八十一道。足以證明他平時右手用得更多些!」
過程不重要,答案對了就行。
柳清音明知林啾在胡說八道,卻不知道該怎樣駁斥她。
林啾卻不饒她。
只見林啾委委屈屈地望著柳清音,擺出一副倔強而憂傷的神情:「柳大劍仙,我究竟何時得罪過你?情心引之事我都不願與你計較了,你為何還要處處針對我?此刻我分明有理有據,你卻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罵我信口開河,那你又是如何認定我在胡說呢?你的理由何在?若講不出道理來,我也不會逼你道歉,只希望你今後不要對我有那麼大的偏見……」
柳清音氣得「哈」一下笑出了聲:「你!你!」
她是天之驕女,年紀輕輕便嶄露鋒芒拜入魏涼座下。六個師兄師姐都把她當成眼珠子一般寶貝著,從未讓她經歷過世態炎涼,根本沒有與人爭吵的機會,要論嘴皮子功夫哪裡比得過林啾?
柳清音的心思其實與普通少女一般無二,卻比尋常的少女更加驕傲矜貴些。她愛上魏涼,滿心滿眼裡便只有他,如今發生了這樣大的變故,一時半會兒,她是真沒緩過來。
她壓根就不知道怎樣收斂自己對林啾的敵意。
柳清音滿腹鬱火,偏又說不過林啾,氣得方寸全失。
她衝到魏涼面前,擠開林啾,死死盯著魏涼,怨道:「師尊……」
慕容春抹了抹額,兩道淡眉中間皺出個愁苦的「川」字,一邊替這糾纏不清的三個人抵擋住魔族的進攻,一邊勸道:「祭淵即刻就到了,師妹不要再任性啦!」
「我偏要任性!」柳清音執意找魏涼要一個說法,「師尊你說!你信我,還是信她。」
連林啾都能感覺到柳清音此刻的不甘和掙扎。
林啾望向越來越近的雷團,心中有如閃電劃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個裝過荊豆的瓶子,其實是柳清音的。
大約是年節那會兒的事情了,柳清音故意在祭典上穿了件大紅衣裳,與主持祭典的魏涼頗像一對夫妻。
刑堂的邢老頭罰她面壁,她便尋來荊豆,暗暗加料粹煉一番,整那糟老頭出醜。
魏涼得知此事後,並沒有責怪她,反她是有些好笑地收走了她的瓶子,替她遮掩了過去。
林啾看原著時,還覺得魏涼冷冷淡淡地從柳清音手中偷偷取走白玉瓶的那一幕太甜了。
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魏涼,直到現在,依舊收著那只瓶子。
就是林啾用來調包的那一隻。
林啾略微有些失神。
便在這時,只聽魏涼的聲音清清楚楚在耳畔響起。
「夫人不會錯。」他說道,「若是她錯了,那我便打斷祭淵的左腿,證明她是對的。」
林啾:「……」男主醒醒!你這個樣子,很像那些幫著小三打原配的渣男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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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7:33
第16章 戲精和撩精
如果有人問林啾,劍君魏涼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能想到的,便是戲精和撩精。
書裡真不是這麼寫的啊!
即便與柳清音結成道侶,雙雙飛昇時,這位男主高冷依舊,只會在不經意之間洩露淺淡溫柔。
這朵高嶺之花,怎麼到她這裡完全變質了?
林啾生無可戀地瞪著這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男人。
魏涼重新把她拽回了懷裡。
祭淵,到了!
魏涼攬著林啾,踏出一步。
飛劍先人一步劃破長空,帶著萬丈清光,襲向那漫天雷雲之間的大魔修。
柳清音還在調息,慕容春一面護著她,一面替魏涼擋下來自身後的偷襲。他知道魏涼身上有傷,面對全盛的祭淵並不佔便宜。
魔修不修器,而是修意,元神受損時,最難抵禦魔修的攻擊。
祭淵距離此地尚有千丈,但對於他們這樣的頂極強者來說,千丈便是面對面了。
一道赤紅魔浪遠遠襲來,彷彿天地之間,忽然多了一片赤潮。
到了三百丈處,赤色魔浪轟然捲起,在半空凝成一隻駭人至極的赤色骷髏頭,張著巨嘴,一口吞下了魏涼的飛劍。
赤色骷髏攻勢絲毫不緩,再一眨眼,便到了近前。
慕容春和柳清音不敢怠慢,當即祭出絕式,一輪滿月伴著漫天海棠齊齊綻放,抵住大魔修的進攻。
那赤色骷髏的下頜沾到二人的劍影時,便像是被擊散的無數赤蟲,轟然散開。
而魏涼,逕直帶著林啾,迎面向祭淵襲來的方向走去。他輕輕拂袖,把襲到近處的赤色骷髏凍成了細細碎碎的冰粒子,嘩啦啦從半空落下來。
「左邊?」他漫不經心地垂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此刻已被眼前的風景迷住了。
赤色骷髏被魏涼凍結之後,絲毫也不可怖,在陽光下,一粒粒赤色冰碴子閃耀著璀璨的光,人走在底下,就好像置身於赤色的冰雪城堡中一樣,處處是夢幻般的折射光芒。
「真好看啊!」林啾喟歎。
魏涼嘴角微抽:「這個……好看?」
林啾連連點頭。
魏涼:「……」小妻子的審美真是別具一格。
幾步之後,便與大魔修祭淵面對面了。
祭淵是個長相絕美的美男子,穿紅衣,眉如墨唇如血,妖冶得驚人。想到他擄走柳清音之後那些色氣的描寫,什麼熾熱啊,低沉啊,促喘啊,靈活的……啊,加上血偶的配合啊……林啾的臉悄悄變熱了。
被劇透過一臉之後,看著面前這位老司機魔修,林啾只覺得哪哪都性感無比。
淡定,淡定!林啾甩甩頭,盯向祭淵的左手。
他的雙手都攏在寬大的紅袖中,看不出什麼異常。
見到魏涼,祭淵抬起雙袖,像戲台上的小生一般施了一禮,聲線邪魅:「劍君,久仰。」
他吐「劍」字時,魏涼的飛劍自他側後方旋回來,隱在叮鐺灑落的冰晶之中,像一道白線,直切祭淵左臂。
祭淵的施禮動作紋絲不變,但見身後虛空之中,血色小骷髏一隻接一隻爆開,抵住魏涼的飛劍,直到祭淵施完一禮。
待他說出「仰」字時,湮滅在魏涼劍下的幻念骷髏已有上百之數。
禮畢,祭淵的身影像是身處水波之中,輕輕一蕩,便在原地化去。
飛劍斬空,斜插在地。
「呵呵,呵呵呵呵……」邪笑環繞四周,碰撞在簌簌掉落的冰晶上,激起無數回聲,「劍君的劍術……不進反退呀!」
林啾忽然覺得有些眼花。她眨了眨眼,凝神去望。
只見一道紅影隱在破碎墜落的赤色骷髏之間,所經之處,便留下一道奇異的赤線,勾勒出一個類似六芒星的圖案。
冰晶不斷跌落,而這赤色圖案卻紋絲不動,仍然留在原地。動與靜詭異地結合,讓林啾心頭湧起些不太好的預感。
「當心,他好像在佈陣。」林啾提醒道。
魏涼薄唇微勾。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祭淵飄忽詭秘的聲音:「萬……魔……誅……心……」
他的聲音彷彿凝成了實質,匯入方才勾勒出的赤線之間。赤線飛速凝實,在魏涼與林啾的頭頂上方生成一個介於虛實之間的巨大赤色法陣。
魏涼劍指一併,只見斜插在地上的飛劍錚一聲離地而起,斬向赤線!
然而,這彷彿能夠破開天地混沌的一劍,卻毫無阻攔地從那赤色法陣之中直透而過。
「呵,」祭淵輕輕笑起來,「不必白費功夫了,劍君。這一式我已為你準備了多日,只欠一個時機,雙手奉上……嘖,若早知道你劍意退步至此,我也不必花費這諸多力氣。」
赤色法陣上光芒流轉,節點相繼被流光激活,那赤色光斑滑過之後,法陣便像一隻壞掉的大燈泡一般,瘋狂地閃爍起來。
閃得林啾眼花繚亂。她剛「唔」了一聲,便感覺到一隻大手輕輕摀住了她的臉。
視野頓時暗了下去,獨屬於魏涼的幽暗冷香緩緩侵襲。
林啾眨了眨閉起的雙眼,感覺到自己長長的睫毛劃過他帶繭的掌心。
她的心忽然寧靜了許多。
誒?等等!
林啾忽然發現,識海中的業蓮轉動得越來越快,絲絲縷縷介於虛實之間的赤線被引入識海,像是那滋補的養料一般,被業蓮大口吞噬吸收……
遠遠地,傳來呼喊聲。
「師尊!」「師尊!」
慕容春與柳清音解決了剩餘的魔族,趕到了這赤色法陣外。
柳清音心急如焚,當即祭出月滿清暉,一輪圓月爆在赤色法陣上,然而這法陣卻像是幻影一般,根本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慕容春神情凝重:「這是……至純之意!」
柳清音倒抽了一口涼氣:「只針對元神的攻擊?!師尊與魔主硬撼時,元神受了重創!祭淵他這是趁人之危!這可如何是好!」
她毫不猶豫就往法陣上撞去。
慕容春沒來得及抓住她,只見柳清音撲在最外層的赤線之上,便像是陷入泥沼一般,很難往前挪動分毫。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唇齒之間難以抑制地溢出了痛哼聲。
慕容春想要把她扯回來,手指剛一觸到柳清音,頓時感覺到無數冷沁沁的冰針直直扎入神魂深處,饒是意志堅定如他,也下意識地鬆開了緊抓柳清音的手。
微一撫額,慕容春並起劍指,召出青碧的靈籐,強忍著顱內針扎般的劇痛,將柳清音扯了回來 。
她的狀況比他慘烈得多了。
他只是隔著她的身體接觸到那法陣,都已痛得差點失態,更何況是一頭紮在了法陣上的柳清音?
劇痛令她的視線有些渙散,她的唇已被自己的牙齒咬破,鮮血汩汩而下。
她顫抖著,掙扎著,站了起來,繼續撲向赤色法陣。
那閃爍不止的赤色光芒之後,有她心愛的人啊!她只是在外面輕輕觸碰,便痛到了這個地步,那他在裡面又該如何承受!
「師兄,」柳清音咬牙切齒,「這法陣,其實根本攔不住人!只不過太痛了,生生把我逼退了而已。你,送我進去!」
慕容春瞳仁驟縮,低喝:「你不要命了!若是強行闖進去,你會活活痛死的!相信師尊,他們二人定能成功突圍的!」
一聽這話,柳清音更是難以忍受:「他一個人也就罷了!還得護著那個林秋!以他的性子,定不會將她扔下的……他,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師兄,這是師妹我第一次開口求你,你就幫幫我,送我進去吧!你若不答應,我只能跪下來求你了!」
慕容春重重眨了眨眼,微微偏頭望著天,長歎一口氣:「好。」
他心中的焦慮其實一點也不比柳清音少。
他深知與魔主一戰後,師尊的元神受到了嚴重的創傷,根本不是區區幾日就能養好的。祭淵有心算無心,準備了這威力巨大的法陣來對付師尊,師尊能不能撐過去,還真不一定!
這般想著,慕容春暗暗下定了決心。
「師妹,你用殘月式,我將你反推入內。」
柳清音心中微微有些疑惑,卻沒有多心,依言燕轉身回,祭出了一式單體殺傷力巨大的劍招。
只見慕容春劍上靈籐飛舞,順著柳清音的劍身爬上殘月。他長劍一抖,靈籐緊繃,以殘月為弓,靈籐為弦,己身為箭,「咄」一下,直射那赤色法陣!
柳清音掩住櫻唇,發出了低低驚呼。
慕容春已藉著這股不容抗拒之力,突破赤陣,直直墜入幻陣之中。
「師兄——」柳清音帶著哭腔,衝著慕容春的背影大喊道,「不!」
慕容春已聽不到柳清音的聲音了。
穿過赤色法陣後,他痛得失去了知覺,眼前的一切都變成極緩慢極緩慢的畫面,他甚至分不清眼前閃爍的究竟是紅光還是綠光。
至純之意向來只出現在傳聞之中,簡單來說,便是雙方元神的角力,整個過程不動用任何靈氣或者肉身的力量。
魔修雖然修意,但元神的意念威力其實並不大,需要依靠靈氣來增大攻擊的效果。但只要使用了靈氣,便會被修士的招式所克。對於魔修來說,這也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除非能修成至純之意。
眼前的祭淵,便領悟了這一門令修士聞者色變的絕技。
慕容春雖然雙足已踏在了地面,但整個人卻是渾噩茫然,好像還在空中飄。
痛到極致時,他已不辨疼痛了。只知腦海中嚶嚶嗡嗡,便是那無盡的傷害。
『不可以……讓祭淵……為禍……蒼生……我死……不足惜……』
就在慕容春忘卻了一切,決定自爆元神來擊傷祭淵時,整個世界忽然一靜。
一個不滿的女聲在清清脆脆地在面前響起:「別搗亂!」
慕容春吃力地凝聚了視線。
刺目紅芒之中,面前白淨俏麗的女子如同九天神女下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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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7:47
第17章 夫人英明
慕容春雖然已經感覺不到元神上傳來的劇痛了,但整個人還是木木的。
他茫然地抬起眼睛,看著面前的林啾。
無數赤色絲線自密佈四周的法陣中牽引出來,落到她的身上。
慕容春呼吸一緊——這,該有多疼啊!
此間紅芒大熾,他看不清林啾的神色,卻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始終在輕輕地顫動,好像強忍著痛楚一般。
視野中的畫面變得極慢,他看到一縷赤線自右上方襲來,林啾毫不遲疑地用身體替他攔下。
他看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嬌弱的身體輕輕一晃,彷彿不堪重負。
慕容春以劍拄地,掙扎著站起來,將手伸向林啾。
「啪!」手背上挨了重重一擊。
慕容春一個激靈抬起頭,只見師尊面目冷肅,薄唇中吐出三個冰冷的字:「調息去。」
他趕緊坐了回去。
只見魏涼的身影在劇烈閃爍的紅芒之間忽隱忽現,只待祭淵露出破綻,便要發動致命一擊。
而林啾,則四下奔忙,用自己的身軀抵住每一縷襲向魏涼的赤線,盡量不讓它們影響魏涼的行動。
慕容春胸中翻騰起熱浪。
這一瞬間,他忘記了林啾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築基修士。
在他眼中,這夫妻二人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他們配合無間,一聲不吭替身後之人扛住了所有的風霜。
「師尊、師……娘……」慕容春喃喃自語。
林啾隱約聽見了他的呢喃,不禁打了個寒顫。
此刻,識海中的業蓮就像是飽飲了日月精華和晨間濃露一般,嬌艷欲滴,每一片蓮瓣都無比飽滿,煥發出優雅神秘的暗金色光芒。業蓮底部,無數琉璃般的赤線凝成了小小的莖稈和根須,緩緩在識海中浮動。林啾心有所感,只要得到適合的機緣,業蓮便能生根抽芽,成就難以想像的境界。
對於林啾來說,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慕容春以為她不堪重負,其實她只是不想太飄——壓抑狂喜也是很辛苦的。
對祭淵這位大魔修,林啾是發自內心地感激。
多虧了他提供的法陣,好像幫助她開啟了什麼新世界。
週遭,瘋狂閃動的赤芒忽地一滯!
一聲奇異悶響之後,赤芒漸漸破碎。
明麗的日光灑落到赤色煉獄中,一切苦痛蒸發殆盡。
柳清音跌跌撞撞衝了進來,先是朝著慕容春大喊了一聲「師兄」,然後憤怒地瞪向林啾。
毫髮無傷!好一個毫髮無傷!
就憑她這築基的修為,若不是師尊和師兄拚死相護,她怎可能毫髮無傷!
柳清音心知此刻不是訓斥林啾的好時機,她抬起美眸,盯住半空中剛剛現身的魏涼與祭淵,暗暗蘊起劍招。
魏涼清冷無波的聲音自半空傳下:「夫人英明,弱點果然是左手。」
祭淵被逼出了真身,卻並不慌亂。
他張開雙臂,像一隻赤色大鳥一般飄向後方,身前幻影疊出,擾亂魏涼的判斷。
林啾忽然發現祭淵還塗了眼影和眼線。他一垂眸,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上眼瞼和眼尾都塗成了紅色。一道道落雷擊打在他的身上時,那些美妝blingbling閃爍起來,更將他襯得耀眼無雙。
真是個花美男。
林啾嘖嘖稱奇。
「魏涼!」祭淵狂笑道,「你就是靠一個女人破我萬魔誅心陣麼?正道第一人如今也吃上軟飯啦!」
柳清音以為祭淵指的是自己,當即沉下臉來嬌聲斥道:「邪魔妖道,人人得而誅之!對付你這樣的邪魔,不必講什麼道義!祭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要怪,便怪你自己心術不正,走上邪路!」
「嘖,嘖嘖,」祭淵一邊勉力抵擋魏涼的劍,一邊出言調戲道,「好一個冰清玉潔的正道小仙子,真期待將你壓在身下、聽你嬌呼饒命的那一刻啊……」
他的嗓音邪魅低沉,像是帶著鉤人心魄的彎鉤一般,直直撓進人的心底裡去。
「放肆!」柳清音大怒,一劍揮出。
她本就已經力竭,此刻強運劍招,生生噴出了一口鮮艷的心頭血。
滿月有缺,彷彿天狗噬月,氤氳著血色。
祭淵的退路被魏涼的飛劍截斷,不得已,只能從袖中探出一條雪白的右臂,硬接下柳清音的絕式。
只見祭淵瓷白的掌心驀地向四周翻開,露出一個口器般的大洞,一條赤色長蛇向掌心鑽了出來,迎風一晃,延展至十丈,巨口一張一合,咬住了柳清音那輪血月。
「喀——轟!」
祭淵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再一次避過了魏涼的飛劍。
他的狂笑聲源源不斷從高空傳下來:「使不出劍招的劍君?魏涼啊魏涼,你算是半廢了呀!怎麼,那一戰真有這麼傷啊?嘖嘖,不枉我苦心設計一場!」
激將法對付魏涼這樣的人全然無果。
魏涼依舊不疾不徐,一點一點封死祭淵的退路,將他逼到柳清音與慕容春二人的攻擊範圍內。
慕容春早已悄悄繞後,劍影晃動,靈氣凝成漫天綠籐,封堵住祭淵向上逃遁的路。
祭淵閃躲之間,被削斷了一縷長髮。
他的臉色變得極為陰沉,雙手開合,祭出漫天赤色虛影,將這一方天地生生映成了無間煉獄。
祭淵的身上不斷出現傷口。暗色的血珠淅淅瀝瀝從半空灑落下來,像墨點一般,一灘一灘洇在大地上。
林啾並沒指望著今日能夠留下祭淵。
血偶還沒煉成,強制愛也還未開始,天道應該不會讓他這麼快滅亡。
而且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魏涼在兩個弟子面前,彷彿刻意隱藏了實力。
他並沒有使出擊殺王嬗之時用過的鬼魅身法,兩次觸碰到祭淵時,他也沒有用上擊碎王氏結界時那種淺淡的白光。
他若是全力施為,祭淵必定不會只受些輕傷。
就在林啾發呆的時候,地面上的暗色血珠極慢極慢地動了起來,它們爬向彼此,從小圈匯成大圈,漸漸匯成了小小的溪流。
兩條暗色長龍,悄悄在地上游弋。
半空中,祭淵雙手置於身前,唇角揚起邪佞壞笑,一字一頓道:「法印——義魔通天!」
只見他的身後虛空中赤潮湧動,仿若分娩一般,一具惡金剛般的赤色身影漸漸從赤潮之中爬了出來。
這義魔無比龐大,一揚頭,便直直撞上了慕容春鋪設在祭淵上方的劍影。
義魔的尖角與劍影一齊破滅,半空中轟聲不絕,震盪波席捲四方,將遠近的雲層都震出了波紋形狀。
祭淵邪笑著,落在了義魔掌心。
與此同時,地面上那兩條匯成了長蛇的暗色血痕忽然離地而起,一條捲向柳清音,另一條捲向了林啾。
柳清音猝不及防,被捲個正著。
林啾更不必說,連大劍仙都沒躲過去的招式,她一個築基中期又能有什麼辦法?
那血蛇蹭蹭蹭就在她身上連捲了四五個圈,將她的雙臂牢牢束縛在身側,然後探出短短一截,蛇口開合,發出了祭淵那低沉邪魅的聲音:「乖乖別亂動,我不捨得傷你。」
暗色血蛇微微吐信,劃過她的下頜,若即若離。
要不是林啾早就被魏涼鍛煉得百毒不侵,這一下怕是要被撩得心肝亂顫。
她抬起眼睛,去看柳清音。
這個患難姐妹就不像她這般鎮定了。
柳清音俏臉通紅,又羞又急,正在拚命掙扎。無奈方纔已將靈氣耗盡,一時半會根本掙脫不開。
見她不聽話,那長蛇吐著信,捲住了她纖細的脖頸,慢慢絞緊。柳清音嫩白的臉龐頓時漲滿血色,檀口微張,溢出一聲痛苦的嚶嚀。
「還是你乖……」捲住林啾的赤蛇發出了祭淵的聲音。
林啾滿臉淡定。
她知道祭淵這人有個毛病,就是不殺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他捉了她和柳清音,要麼準備威脅魏涼,要麼準備帶回去談戀愛,林啾一點也不虛。
她又不像柳清音那樣非魏涼不可,要是祭淵真把她捉回去,她也不是不能考慮和他發展發展,也不至於鬧到非得強制愛的地步,說不定最後她還能成功感化大魔頭什麼的,總好過如今這樣,明知與魏涼不會有結果,還得天天受他撩撥。要命。
林啾覺得自己越來越佛了。她抬頭望向半空,準備看看祭淵到底要出什麼招。
此刻,來自九天之上的落雷盡數轟砸在義魔的身上,義魔通身燃起魔焰,雙手交握成拳,轟向魏涼與慕容春。
祭淵輕盈地跳到了義魔肩膀上,像一朵綻放的赤色薔薇一般,彷彿隨時會被風刮走。
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道:「久聞劍君與小徒弟情誼深厚,不知在你心中,究竟是媳婦要緊,還是徒兒要緊?接我這一拳,然後,你可以選擇救一個。」
話音落時,燃燒著熊熊魔焰的義魔,轟然截斷了魏涼與慕容春的救援之路!同時,暗色血蛇一條往左,一條往右,將柳清音和林啾帶向兩個不同的方向。
「師尊!」柳清音的脖頸被緊緊絞住,發出痛苦破碎的聲音,「師……尊!」
林啾發出了愉快的喊聲:「不用管我!快救柳清音去!你要是敢選我,我會死給你看!」
不虛,一點都不虛,成功逃離男女主,和花美男羞羞……
嗯!不虛!
林啾用力地揚起笑臉。對,她想要的就是這樣。是她自己選擇了路,而不是等待著別人來選擇她!
對,她絕不會再把自己放在天平上,給別人選擇的機會。
被家人拋棄過,已經夠夠的了。外人休想……
林啾的思緒忽然一滯。
她發現卷在身上的暗色血蛇正怪異地盯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它的嘴角好像狠狠抽了幾下。
纏在林啾身上的蛇身也鬆開了不少,這蛇用一種略有些心有餘悸的口吻,試探地問了句:「這麼激動做什麼?你是不是對本座有什麼不軌的企圖?」
林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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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8:06
第18章 邪魅狂狷
林啾無語地和這條蛇對視。
此刻,她的腳離地面大約有一米來高,像風箏一樣,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拉扯著掠向前方。風吹亂了她的頭髮,臉上凌亂地糊了好幾縷,整個人的神情氣質都透出一股濃濃的詭異感。
暗色血蛇哆嗦了一下,腦袋離她遠了不少。
「不是!」林啾急了,「我都沒虛,你虛個頭啊!你還擔心我怎麼了你?!」
血蛇更虛了,速度也慢了下來。
林啾有種不妙的預感——這傢伙好像打算把她踹下車。
果不其然,身體驀地一鬆,纏在身上的暗色血蛇「跐溜」一下就把她給扔開了!要不是她及時一把攥住了蛇身,整個人就得被直直甩下去!
「喂!你不能始亂終棄啊!」林啾發出了不甘而憤怒的咆哮。
「嘶——」祭淵發出了牙疼一樣的抽氣聲。
暗色血蛇瘋狂地擰動身軀,想甩掉林啾這塊牛皮糖。
林啾像拔河一樣把蛇身攥得死緊,兩條細腿在身後的風中上下飛舞,沒幾下就力竭了。
「停,停一下!」她用商量的語氣對他說,「我可以不糾纏,但你得把我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好好放下來。」
祭淵血蛇:「……」你走開!
林啾好言相勸:「你看,你剛把我奪入懷中……」
「本座沒有!」祭淵血蛇脫口而出。
林啾當他在放屁,自顧自控訴道:「現在就想甩了我!我就這麼回去的話,面子往哪擱?」
祭淵血蛇:「……」
「你自己做過的事,難道不想負責任嗎?」林啾抽泣起來,「我都說了不糾纏你,只要你送我回安全的地方……嚶,你這人怎麼這樣!把我抓到這裡,又想拋下我,連路費都不給我……」
「停,」祭淵血蛇道,「本座從未殺過女人,不要逼我破例。」
「行,」林啾從善如流,「那你慢慢把我放下去。」
祭淵血蛇生無可戀地停在了一座小沙丘後。
它直立起身子,有些無語地對林啾說道:「算了。看你也可憐,就像那些被本座甩掉的女人似的,便不難為你。你就待在這裡吧,魏涼雖然看不上你,卻也不會當真置之不理,早晚會尋過來。本座要走了,後會無期。」
林啾趕緊一把薅住了它的尾巴:「你能不能留點氣味什麼的,讓別的魔族不要過來吃了我?」
祭淵血蛇滿臉無語:「你閉上眼睛,別偷看。」
林啾用手捂了臉,偷偷從指縫間望出去。
只見這蛇翹起了尾巴,像小狗在電線桿上拉尿那樣,在她身邊留下了一小灘一言難盡的污漬。
林啾:「……」果然,邪魅狂狷什麼的都是騙人的!這些男人私底下,一個比一個狗!
「你這女人,當真是奇怪了。」祭淵血蛇退了幾步,小心地打量著她,「雖然覬覦本座美色,令本座很不爽,但不知為何,本座總覺著你身上有股親切的氣味,有點像當初的娘親。」
林啾:「……」我把你當對像處,你卻想當我兒子。
「喲!」祭淵血蛇突然小小地驚呼一聲,噌一下豎直了身體,怪笑道,「魏涼好本事!」
魏涼?莫非那邊解決了?
祭淵血蛇傲嬌地偏了偏腦袋,「本座去了!」
它「跐溜」一下滲入地底,走得乾乾脆脆。
林啾無語望天。
蒼天啊,她到底拿了什麼奇葩劇本?!
死而復生的大師兄莫名其妙恨透了她,清冷禁慾的男主每天都想吃了她,而邪魅色氣的大反派都把她叼到嘴裡了,卻想當她兒子?果然,女配是不配擁有暴戾反派&深情男二的。
除了女主柳清音和書中一樣討厭自己之外,其他的人際關係可真是亂成馬蜂窩了。
她離那灘不明污漬稍微遠了些,抱著膝蓋,可憐兮兮地蹲在風中。
……
另一邊,魏涼發現林啾被擄,身上頓時爆發出了驚天寒意。
一個呼吸間,義魔通身魔焰無聲無息地熄滅。
再一個呼吸間,那頂天立地般的金剛義魔,自腳下開始凍結,瞬息之間便凍到了顱頂。
「嘩——嚓——」
義魔碎成了漫天冰屑。祭淵瞳仁緊縮,足尖輕輕巧巧地在義魔破碎的肩頭一點,身體像一隻大紅蝴蝶般飄了起來,兩個閃頓,消失在視野中。
魏涼也不追,他負手掠回地面,冰晶在他身後爆開,彷彿一朵絢爛的冰煙花。他並不回頭,廣袖一拂,逕直掠向林啾消失的方向。
慕容春呆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幕,震撼到失語。
什麼時候,師尊的劍意,竟能媲美魔修的「意」了?!是……剛剛突破了嗎?!師尊又突破了?!
正發愣時,只見被魏涼遺忘多時的飛劍從地上彈起來,嚶嚶低鳴著,指向柳清音消失的方向。
慕容春不假思索掠上劍身,飛劍輕輕一晃,化成一點流光消失在天際。
擄走柳清音的這條暗色血蛇就盡責多了。
它捲了她,風馳電掣一般掠向千歧關以南。
一旦越過千歧關,那一方疆域便是魔族的領地,即便魏涼這樣的絕世高手也不會貿然踏足。
慕容春將修為催升到極致,心急如焚往南追,越追,心越沉。
很顯然,祭淵的目的從一開始便是柳清音而不是林啾。同時擄走她們兩個,一方面是滿足他的惡趣味,另一方面則是調虎離山——祭淵深知以魏涼那性子,必定會故意避嫌不選柳清音,以防天下人說閒話。
慕容春正焦急,忽然感覺腳下的劍微微一沉,好像想要擺脫他。
他心念一動,反手召出自己的佩劍,橫踏過去。
便見魏涼的飛劍上燃起一層白熾的光,劍身微微一顫,以一種近乎刺破虛空的速度,頃刻消失在視野之外。
慕容春全力追了過去。
身後聚集的魔族越來越多,他已無暇思索如何脫身,一心只想救回小師妹。
很快,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列巍峨山巒,綿延左右,無邊無際。
正前方,一座蒼青色的古樸要塞迅速攫住了視線。
千歧關,到了!
源源不斷的魔族自千歧關以南湧入平原腹地,慕容春聽著身後傳來的洶湧咆哮,又望了望正前方潮水般湧來的魔族大軍,不禁暗暗握緊了拳,心中浮上一絲壯烈情懷。
今日,很可能要殉道了。
忽然,大劍仙目光微凝,定定盯住左前方那一片劍光。
白衣人一手握著寒劍,另一手攬住柳清音,每一劍揮出,便有扇形的白熾光芒遠遠盪開,觸到那清光的魔族頃刻間灰飛煙滅。
「師、師尊?」慕容春心頭一喜,急急掠下。
到了近前,卻發現白衣男子並不是師尊魏涼,而是大師兄秦雲奚。
「大師兄!」慕容春來不及多加思索,掠入陣中,替秦雲奚擋住來自背後的攻擊。
「帶她走,我來斷後。」秦雲奚的聲音清冷低沉,不容置疑。
一瞬間,慕容春竟有種錯覺,以為與自己並肩戰鬥的人是師尊。
同樣清冷,同樣鎮定,同樣令人安心。
慕容春重重捏住劍柄,心道,『今日若能活下來,定要苦心修煉,像師尊和師兄一樣,成為可靠的人!』
接過柳清音綿軟的身軀時,慕容春忽然心如止水。
他發現自己與柳師妹其實一點也不適合,她就該和大師兄這樣的人在一起。
三人且戰且退,而魔族也越聚越密。
……
就在秦雲奚、慕容春與柳清音三人成功會師時,魏涼也正好找到了林啾。
她苦著一張小臉,狼狽地坐在一座小沙丘底下。
魏涼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迅速變幻著劇烈的神色。
最終,他眉眼淡淡,走向林啾,凝神打量一番。
「沒事?」他問。
林啾衝著他甜甜一笑。
魏涼俯身,高大的影子有如實質一般,沉沉壓到林啾的身上。
他的眼神十分危險:「我選了你,你打算怎麼死。」
林啾怔了下,忽然想起方才自己為了留點面子喊出的那句「你敢選我我就死給你看」。
她又愣了一下。
魏涼沒去救女主,而是尋她來了?這……
「嗯?」魏涼又湊近了些,冷冽的呼吸撲在林啾額頭,嗓音低沉暗啞,「怎麼死?」
林啾覺得此刻的魏涼有點像一座隨時會噴發的冰火山。
她又一次慫了,心虛地抬眼看了他一下,低聲辯解道:「我不過是想給自己留點臉面,也替你找個台階下,這才故意那麼說的。」
魏涼狠狠地笑了下,他伸出一隻手,驀地鉗住了她的下巴。
冰雕玉琢的俊臉湊到了她的耳畔,男人一字一頓,沙啞凶狠地對她說了兩個字。
林啾極慢極慢地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
她難以置信,偏過頭,驚恐地瞪向魏涼。
只見那薄唇一角勾起半抹侵略性十足的笑意,他目光灼灼,像狼一樣盯著她。
林啾:「……??!!」
她剛才,真的真的沒有聽錯嗎?
那兩個字,當真是從魏涼嘴裡冒出來的?
這魏涼是個假貨吧!
怕不是祭淵反悔了,扮成魏涼來戲弄她?!
就連祭淵那樣放浪的採花狂魔,也不曾這麼直白地對柳清音說過這種話啊啊啊——
魏涼又笑了笑,伸出大手捉住她的肩膀,把她拎了起來,然後堪稱溫柔地替她把臉頰上亂髮別到了耳朵後面,手指有意無意,輕輕蹭過她的耳廓和耳垂。
林啾:「……」
頭皮發麻!
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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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各憑本事
魏涼帶著林啾掠向千歧關。
他攬著她的腰,足尖一點,便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落在十幾里開外。他又一次輕輕點地借力,再掠十幾里。
若要問林啾此刻的感受——
大約就是像在坐高空跳跳蛙。
心臟被一根細線拎著,忽而上,忽而下。
她緊緊抓住魏涼腰側的衣裳,眼睛四下張望。
這塊平原已經被魔族糟蹋得不成樣子,處處都是血和火的痕跡。
這樣的地方,真能找到聚靈姝陽種嗎?
她敢打荒川秘境的主意,是有兩個前提的。一個是修為得提升至金丹期以上,以應對秘境中的種種機關陷阱;另一個是得到業蓮那一式極招。
此刻,魔占區已是滿目瘡痍,根本不見半點綠色植被的影子。
曾經建在這裡的房屋和洞府,早已被魔族掀得底朝著天。
不可能有什麼寶貝能夠保存下來。
偶爾有魔族發現這兩個一掠而過的人。弱些的,還沒回過神便找不到這二人的影子了,強大些的,剛展開雙翅撲上來,便被魏涼凍成了冰雕,像死蚊子一樣栽下去。
很快,魏涼和林啾就到了千歧關外。
在遠處看時,只知道這是一座青灰色的巍峨要塞,到了近前,那撲面而來滄桑古樸和大氣,忽然就攫住了林啾的心神,令她許久忘記呼吸。
千歧關有一半建在山嶺下,另一半則是建在山崖石壁上,像一頭青灰色的恐怖巨獸,冰冷地俯瞰著大地。為了抵擋魔族的衝擊,整座關隘都澆築了銅水,經歷歲月和戰火洗禮之後,牆體變得斑駁,處處是血與火留下的傷痕。
魏涼的視線落在了一處半山腰的瞭望台上,那裡有無數高階魔族在飛舞盤旋,好像是長在青灰色要塞上的一隻大黑瘤。
底下,蟲群一般的魔族正從要塞底部湧進來,大部分穿過要塞,衝向平原腹地,另有一小股分支,卻順著要塞底部的石階爬向那一處瞭望台。
一輪半月爆開,魔族被稍微逼退少許。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一道清亮驚喜的女聲自瞭望台上傳來。
「師尊——」
魏涼在城牆上輕輕一踏,像飛鳥般,穩穩地落入瞭望台。
那三人已在此地鏖戰許久。
秦雲奚和慕容春輪流調息,柳清音一邊恢復元氣一邊替他們掠陣。圍住他們的絕大部分是嬰境魔族,神魔境的大魔只有十餘個,瞭望台易守難攻,三人佔著地利,守得倒是很穩,只要撐到柳清音復原,三人便可以御劍衝殺出去。
魏涼的視線在秦雲奚身上停頓了片刻。
秦雲奚垂目施禮:「師尊。」
頓了頓,他雙手指尖平平挑起長劍,遞到魏涼面前,道,「師尊的劍。」
魏涼漫不經心「嗯」一聲,從秦雲奚手中接過了長劍,手指彷彿不經意地依次敲在劍柄上。
「錚」地一握,劍身頓時爆出幾道清芒,他隨手往後一蕩,劍影如扇面一般掃過,圍在瞭望台外的魔族紛紛中劍墜落,慕容春和柳清音立時感到壓力減輕了許多。
柳清音掠回來,像一隻輕盈的蝴蝶般,飄落在魏涼面前。笑臉剛綻開一半,忽然看見魏涼的胳膊搭在林啾腰間,一顆芳心登時沉到了谷底。
「師尊……」她咬了咬櫻唇,抱怨道,「方纔大師兄不顧性命,引著那群魔族去往南面,當真是萬般凶險!四師兄為了救我,也負了很重的傷!」
她這是藉著旁人來宣洩自己的委屈。
魏涼不以為意,只問:「雲奚為何在這裡?」
柳清音道:「得知我到雲水謠除魔,大師兄身體尚未復原便急急趕了過來。幸好他及時來到,否則恐怕我已……」
雖然沒有明言,但她眼中的幽怨卻是寫得清清楚楚——憑什麼救她不救我?就因為她弱麼!為了這麼一個無能又懦弱的女人,你竟將我們三人置於險境而不顧!
「師尊!」妒火的衝擊讓柳清音有些神智不清,她憤然道,「四師兄方才闖入祭淵陣中助你時便已受了傷!而大師兄,剛服下固元草,便拖著病軀不遠萬里來相助……我們每個人都這麼拚命,您,您怎麼還有心思花前月下!」
慕容春趕緊逼退一波魔族進攻,掠回來,賠著笑打圓場,「師妹莫急,我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大師兄也好好的!既然師尊到了,這便準備突圍吧!雖然方才大師兄已將追擊我們的大魔誘到了關外,但我約摸著他們也快要折返回來了,此地實在不宜久留!」
瞭望台後有石階,向上,通往更高處的瞭望台,向下,則通往要塞底部。此刻已有許多魔族擠擠挨挨順著石階爬上來,聽著聲音很快就要到了。雖然只是低階魔族,但被兩面夾擊的滋味肯定不那麼好受。
慕容春並不認為魏涼選擇去救師娘有什麼問題,畢竟師娘修為只到築基,落在魔族手中根本沒有半點自保之力,自然該先救她,與什麼花前月下根本沒有半點關係。
師妹這通脾氣發得著實是沒有道理。
柳清音根本不看慕容春的眼色,怒道:「怎麼可能沒有事!方纔你闖入陣中,自顧且不暇,還要護著她!」
纖纖玉手,指向林啾。
林啾微微一笑。
慕容春不明白柳清音怎麼突然翻起了舊賬,而且這舊賬翻得也十分沒有道理。他趕緊一把薅住柳清音的手,連聲向魏涼和林啾賠不是:「師妹這是關心則亂,還請師娘不要與她計較。」
又對柳清音道:「師妹你誤會了,方才並非我護著師娘,而是師娘一直在保護我。」
「師娘?保護你?」柳清音難以置信地瞪著慕容春,「師兄你……你……」
慕容春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
雖然知道說這樣的話會讓小師妹非常傷心,但事實如此,也只能實話實說。
柳清音慘笑一聲,抿緊唇,站到一旁不再多言。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前人說的話真是金玉良言——女子要示弱,才能騙得男子喜歡。
林秋……林秋除了扮弱博同情之外,她還會什麼!騙走了師尊,又把師兄也騙了!聽聽這是什麼話!為了她,連慕容春這個老實疙瘩也學會編瞎話了呢!
心中的恨意絲絲縷縷蔓延,將心臟整顆纏緊,絞得柳清音難以呼吸。
那一邊,魏涼只淡聲道:「你們自行回宗,我還要在此停留半日。去吧,我來斷後。」
默默佇立一旁的秦雲奚忽然問了一句:「師尊是要尋找聚靈姝陽種麼?」
魏涼淡淡看了他一眼,頷首不語。
聞言,柳清音驀地仰起了臉蛋。
死灰般的雙眼中,重新凝聚了神采。
她是先天極寒之體,每到月初必受體寒侵擾。魏涼替她留意著陽火屬性的靈植已有許多年,卻始終無果。
此刻聽聞魏涼要留下來尋找此物,柳清音心中不禁重新燃起了火花——他沒有變!他其實和從前一樣,都是暗暗關注著自己,暗地裡對自己好。這個師尊,從一開始便是這樣彆扭的人啊!
柳清音的唇角情不自禁地飛揚了起來。魏涼就像是她的光,只要這束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她就可以不在意任何事情。只要與他心心相知,那其他的問題就不是問題!連那壓得死人的世俗規矩自己都沒有放在眼裡過,更何況區區一個元配?!
柳清音心中大定。
林啾發現,來自柳清音的惡意忽然中斷了。
如今她已經擁有了五枚凝實的蓮瓣,第六瓣所需的惡意極大,柳清音剛才在這咬牙切齒半天,蓮瓣只稍微意思意思,時不時輕輕顫一顫,約摸著至少還需要個三五日才會有開啟的跡象。
林啾本想著螞蚱也是肉,湊合吃也是吃,誰知,一聽到魏涼要找聚靈姝陽種,柳清音忽然就不怨不恨了。
這是什麼巫術?
林啾絞盡腦汁回憶一番,想起了一件小事。
柳清音是極寒之體,每月總有那麼幾天不爽快,魏涼想尋找陽火屬性的靈植,替她改善體質,卻一直無果。直到有一回二人鬧了彆扭之後,魏涼費了好大力氣替她尋回一枚赤焰丹,悄悄放在了她的洞府中,讓柳清音好生感動,當即與他合好如初。
所以……這聚靈姝陽種能治柳清音的老寒腿?!
林啾的心微微一跳。
若是真的找到了聚靈姝陽種……只要看魏涼是用在自己身上,還是用在柳清音身上,便知道這個男主真正的心意了。言語的曖昧和肢體的撩撥都有可能是假的,分辨一個男人對自己究竟好不好,不能看他說了什麼,而要看他做了什麼。更重要的是,還得看結果如何。
若是魏涼只是故意假裝對自己好來刺激柳清音的話,到時候他一定會隨便找個什麼「不得已」的借口,把這聚靈姝陽種送到柳清音面前。
兩個女人下意識地對視一眼。
林啾發現,柳清音看自己的眼神中,帶著一點勝利者高高在上的憐憫,唇角微挑,清清楚楚地擺出輕蔑和不屑。
林啾忽然就很不爽了。
魏涼她可以不要,但這聚靈姝,書裡可沒說是柳清音的!
便各憑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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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8:29
第20章 天命之劍
「滋——撲簌簌——」
魏涼劍花輕挽,將頭頂上方的瞭望台整個削了下來。尖硬的銅鐵碎塊與落石一道,順著石壁咚咚地灑向要塞底部。
魏涼用劍尖挑住轟隆墜落的瞭望台,用它抵住圍在四周的魔族,身體像一片雲一般飄落到要塞正中寬敞處。
長劍輕旋,瞭望台彷彿一個碩大的石錘在「嗚嗡」飛舞。碾過之處,來不及退後的魔族被生生撞成了肉餅。
巨大的動靜很快就吸引住了所有魔族的注意。
「就是現在!」等候在石壁陰影下的秦雲奚三人當即御起劍,從側翼掠出千歧關。
柳清音銀牙暗咬,就在飛過城牆時,她忽然身體一擰,轉頭撲了回去。
「大師兄、四師兄,你們先走!我與師尊一道回來!」
「柳清音!」秦雲奚瞳仁驟縮,伸手想去拉她,卻被慕容春攥住了胳膊。
慕容春道:「走!我們此時的狀況不佳,留下來只會成為拖累。小師妹能感應靈草,又擅長輔助掠陣,師尊有她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可是!可是……」秦雲奚緊緊攥住了拳頭。
「大師兄你且放寬心,」慕容春的聲音平穩依舊,「這一路定會遇到凶險,小師妹與師尊在一處更安全。師尊絕對不會讓小師妹出事的。」
秦雲奚還在猶豫,然而一陣陣直襲識海的眩暈感讓他險些元神出竅。
他重重咬住唇,終於,無奈地閉了閉眼,與慕容春二人趕在魔族合圍之前,掠入雲端。
要塞底部,魏涼見柳清音去而復返,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嘲諷。
他高冷依舊,踏著滿地魔族鮮血,不疾不徐退到一處地下堡壘的入口處,轟隆一聲,將劍尖挑住的整個石質瞭望台扔下,暫時封住了通道入口。
他攬著林啾的腰,順著石階一步一步踏向陰暗潮濕的地下。
「師尊,我並未感應到靈草的氣息。」柳清音匆匆跟在魏涼身後,道,「雖然種種線索顯示,烏家這一代家主,守衛千歧關的烏孟俠保存著一株聚靈姝陽種,但他並未承認過,而且這些年來,王氏也在他身上打過不少主意,卻是徒勞無功。」
魏涼腳步不停,一邊輕輕拂袖將潛伏在陰暗中伺機偷襲的魔族凍成冰雕,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哦?烏孟俠是烏逆水的後人。」
幽暗的通道中有回聲,魏涼清冷的嗓音前後盤旋,竟無端多了幾分陰森。
柳清音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烏逆水,但自他娶了妻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與自己對上了話,心中不由湧起十足的喜悅,趕緊接話道:「是啊,便是數千年前,第一次仙魔大戰中,率領一千死士生生扛住魔族最凶殘的反撲,堅守此地等待援軍,足足撐過八十一日的那位大乘前輩烏逆水!烏孟俠的確是烏逆水前輩的後人,此次烏孟俠帶領烏氏族人,像先祖一樣死守千歧關,卻沒等來王氏的援軍,最終,千歧關全員殉難!」
提起王氏,她忍不住想踩林啾一腳,咬了咬牙,憤然道:「某些人若不是死乞白賴,騙上我們萬劍歸宗的話,便只配和王氏的人渣攪和在一起!」
魏涼腳步微微一頓。
他側了臉,望向林啾。
林啾此刻根本不在意柳清音說了什麼。方才踏入這不知通往何處的幽森暗道時,她便隱隱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聽到了很壯烈、很宏大的戰歌一般,胸中有股悲涼而激烈的情感,在隱隱共鳴。
這種時刻,傻子才鬥嘴。
她反手攥住了魏涼的手腕,微微側著耳,引他繼續前行。
魏涼微一挑眉,落足之處再無半點聲響。
他發現林啾極致專注的樣子讓人不忍打擾。
柳清音還想說話,只覺一抹寒涼鋒銳的靈刃掠過唇畔,暗含告誡。她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放輕了步子,打起了十二萬分警惕。
走出幾步,林啾忽然停下,偏過頭,問魏涼:「前些日子,烏孟俠死守千歧關,卻沒有等來王氏的支援,最終與這千年古關一起陷落了,是吧?」
「嗯。」魏涼的嗓音溫和低沉。
「他沒有撤退,是因為先祖烏逆水在數千年前,曾經成功守住了千歧關,成為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做為烏逆水的後人,他不能弄丟了先祖的榮耀。」
「不錯。」魏涼道,「他有許多機會可以棄關而逃。」
「我若是烏孟俠,在最絕望的時候,定會把珍貴的東西藏在距離先祖最近的地方。」
「地下陵。」魏涼道,「英雄所見略同,我的想法與你一樣。」
「知道路嗎?」林啾問。
魏涼自負一笑。
完全被排除在外的柳清音:「……」
魏涼的眼中並沒有什麼阻礙,遇到石壁,他便切出一條新的通道。
陰風陣陣,鬼影幢幢,身後遙遠的地方,魔族的咆哮聲若有若無地傳來,鼻腔裡充斥著地下特有的霉濕味以及軍用器械遺留的金銹味。
林啾不禁有種在打盜洞的錯覺,而且彷彿還有殭屍在後面追。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的雙手緊緊攥住了魏涼的胳膊,一對漆黑的眼珠子在幽暗中熠熠生輝。
魏涼胸腔微顫,低低地笑了下,將胳膊從她的小爪子下面抽出來,環在她的身後,將她嬌小的身體整個護進懷裡。
柳清音別過頭,咬緊了牙,口腔裡瀰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在縱橫交錯的地下通道中轉悠了一兩個時辰之後,魏涼終於拆掉了最後一道牆。
眼前豁然開朗!
四壁上燃著長明燈,廣闊的地下空間中,放置著密密的棺槨。
原本通往地下陵的通道已被人封死了。魔族並不是擅長搜索的種族,他們只會像蝗蟲一般席捲而過,糟蹋那些一目瞭然的東西。所以,烏氏的地下陵仍保存完好。
石壁上鑿出整齊的石坑,立著烏家世代先祖的牌位。
牌壁下塑著一尊銅像,便是烏家那位英雄先祖,烏逆水。
銅像雙手之間,有橙色和赤色的光芒相互交織,正在緩緩閃動。
聚靈姝陽種,果然在這裡。
便是林啾這個沒見識的穿越人士,也知道面前的靈草非同一般。
它實在是太特別了。
形狀類似蘭花,整株聚靈姝被橙色的溫暖光芒包裹著,懸浮在烏逆水那座青銅雕像的雙手之間,為這位數千年前的英雄添了一抹亮彩。
柳清音面露喜悅,搶身而上,站到聚靈姝面前,回眸衝著魏涼笑:「師尊!找到了!」
她伸手想去取,面色忽然一變。
「這……這是……」
只見環繞在聚靈姝外的橙光之上,另有一層赤紅如血的紅芒,死死絞住聚靈姝散發的橙光。
魏涼臉上難得浮起一絲訝異。
他攬著林啾到了近前,饒有興致地觀察了一番。
「亡靈之怨。」
林啾彷彿又一次聽到了那氣勢磅礡的恢弘戰歌。
她定定凝望著那些赤色紅芒,眼前時不時閃過一把劍的模樣。
劍?哪來的劍?
林啾眨眨眼,幻音和幻象齊齊消失,耳畔只餘淡淡的蜂鳴聲。
「師尊,靈草與我有感應,它在期待我替它擺脫桎梏!不然,我試試強取?」柳清音豎起左手,指尖凝出了一小輪彎月。
林啾不禁微微挑了下眉。
不錯不錯,柳清音這個強行認主的套路很強勢。
魏涼薄唇一勾,黑湛湛的眼睛裡滿是嘲諷:「一旦與亡靈之怨相融,它便是株毒草。」
「那可如何是好?」柳清音蹙眉,「亡靈之怨何時會散誰也說不準,得看死者生前怨念究竟有多大。我們總不能在這裡乾等著吧?咦,此地是烏氏的地下陵,烏氏代代英傑,何來這般怨念?」
她思忖著,又道:「也不對啊,若是這裡早有亡靈之怨,烏孟俠又怎麼可能不知,還將聚靈姝陽種藏了進來呢?」
林啾耳畔,再一次響起了戰歌。
一種奇異的悸動牽引著她。
「我試試?」她仰起臉來,看了看魏涼,「若是有什麼不對,一定要第一時間救我。」
魏涼有些想笑,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柳清音憤怒地別開了視線。
又是扮柔弱!又是扮柔弱!半點傲骨都無!偏偏師尊就吃這一套!
林啾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一團赤色光芒。
指尖接觸的一剎那,腦海裡傳來一聲尖銳蜂鳴,一股奇異的吸力挾裹著林啾,轟然落進了另一方空間!
視野中,滿是赤紅。
天是紅的,地是紅的,前面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湧動的骷髏們,也是紅的。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默默退了幾步。
「卡——擦。」
腳下踩碎了一截白骨。
林啾頭皮發麻,緊緊盯住前方一米外、背對著自己的幾具骷髏。
幸好,它們好像只想往前衝,並沒有留意到身後的不速之客。
林啾抬起頭,順著骷髏們衝鋒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座雪白的山峰,突兀地聳立在這一方赤紅色的世界中。
雪白的山峰頂上,有一道纖細明亮的赤色光芒,像琉璃一般,發出通透的光。
林啾心中一動——劍!這便是方才身處地下陵時,眼前時不時出現幻象的那把劍!
莫非,這便是她命中注定的神兵?
林啾體內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燒。
只是……望著前方鋪天蓋地湧向那把劍的赤色骷髏,林啾麻爪了。
她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築基修士,不會任何招式的廢柴。
要從這數以萬計的骷髏嘴裡搶走一把劍?
惹不起惹不起,先溜為敬。
林啾倒退一步,肩胛骨撞上了一個硬硬的胸膛。
魏涼?!
林啾心頭一喜,回頭望去。
只見一對空蕩蕩、暗紅色的眼窩子,微微垂首,「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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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9:02
第21章 清心寡慾
林啾失神了一剎那。
站在她身後的不是魏涼,而是一具高大健壯的赤色骷髏架子。
一對幽深暗紅、空蕩蕩的眼窩子定定「凝視」著她。
頭頂傳來破風之聲,一股極其強烈的危機感攫住了林啾,她聽從身體的本能反應,抱住腦袋狼狽地往旁邊一撲,順勢打了個滾。
那種瀟灑風流,打起架來比跳舞還好看的招式,都是經年累月練出來的,像林啾這樣的穿越人士,上來就能施展出驢打滾,都已經算是悟性比較高的了。
林啾強忍住像鴕鳥一樣把腦袋扎進地底的衝動,用顫抖的手指摁住地面,仰頭望去。
只見攻擊她的那具骷髏揮著一把半米來長的單手斧,呼一下劈在她原本站立的那個位置。
左邊臉頰忽然絲絲發麻,一股涼意衝入腦海。
林啾這下確定了,因為她有築基的修為,所以五感要遠遠超出普通人,甚至已經激活了傳說中的第六感。
這種又麻又涼的感覺,便是危機帶來的體感。
林啾不假思索,手掌在地面上重重一撐,旋身而起。
果然,只聽「篤」的一聲,一枝骨箭釘入地面,箭尾嗡嗡直顫。
餘光劃過身後,看清了身後景象時,林啾頓時耳鳴了,大腦裡一片空白。
身後,赤色骷髏大軍如潮水一般,堅定整齊地湧向前方那座雪白的山,而擋在骷髏大軍前進道路上的林啾,就像是湍流中的一隻小螞蟻,孤獨又無助,隨時準備迎接滅頂之災。
她深吸一口氣,抓住地上那支仍在微微顫動的骨箭,強行定下心神,往左右望去。
不出所料,前後左右,皆是無窮無盡的骷髏軍。
幸好絕大部分骷髏都沒有在意林啾這個意外訪客,它們步伐堅定,握著骨質兵器,向著那座白山碾去。
持單手斧的骷髏一擊不中,也不追林啾,顱骨一擰,逕自往前去了。
林啾微微鬆下一口氣,把骨箭從地上拔出來,握在手裡充當兵器。身後持弓的骷髏很快便到了近前,握住長弓一端,以弓為刃,兜頭劈向林啾。
林啾心頭一動,握住骨箭的手微微一緊,憑著本能將靈氣灌注在骨箭上。意念之中,彷彿見到暗金色流光自箭尾淌向箭尖,原本略有些脆的骨箭立刻多了一些韌度。
她揚起手,用骨箭抵住骷髏劈向她的骨弓。
「滋——」
一聲令人無比牙酸的骨骼摩擦聲響起,骨箭與骨弓雙雙滑向彼此末端。林啾順勢斜掠到骷髏右側,藉著兵刃相抵帶來的那股力道,將手中的骨箭當成了刀,從骷髏胸間切過。
碎骨橫飛!高大的骨架轟然傾塌!
林啾心頭一喜,微微喘了口氣,凝神望向下一隻攻向她的骷髏。
便在此時,身後碎落一地的骨堆裡,飄出一點紅芒,落在了林啾的身上。
她身軀一震,霎時感應到這只骷髏生前不甘的怨念。
『烏孟俠……你害我全家……』
林啾後腦微微一涼。
烏孟俠不是前些日子死守千歧關的那位英雄嗎?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內情不成?
林啾勾頭避過前方劈來的骨刀,心下暗忖,莫非這所謂仙門正道,內裡早已爛成了棉絮?不然何來這滔天怨念?
她心中隱隱能感覺到,前方白山之上的劍,便是這無數亡靈的怨念所在!
左側傳來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一具持刀的骷髏獰笑著,橫刀劈來。
林啾狼狽後跳,避開斬向自己腹部的骨刀。
自從穿越到這個修真世界以來,她一直都在被魏涼這個大佬帶飛。看慣了他殺敵時漫不經心的優雅模樣,林啾都有點自己也是大佬的幻覺了,直到此時此刻。
這些怨念骷髏差不多就是築基的實力,也沒什麼招式,就是最粗笨的平砍、直砍。
然而就這平平無奇的打法,林啾都不大招架得住。她左支右絀,後背滲滿了冷汗。
好在這些骷髏有個特點,就是像金魚一樣不記事。只要林啾跑到他們身後,他們便會茫然片刻,然後隨著大軍繼續湧向前方的白色大山。
於是林啾從背後偷襲,成功切翻了好幾具赤骷髏,得到了它們死亡時的怨念。
『娘,我好後悔……』
『痛啊!痛啊!不要吃我!』
『烏孟俠你這個騙子!』
『求你放過我吧魔族爺爺!要找去找烏孟俠啊!』
『這一切都是你害的!烏孟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林啾躲避著骷髏們的攻擊,繞到背後消滅它們。
一開始她只是為了自保,漸漸,她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很想知道這千歧關中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骷髏被擊散之後,怨氣便像是一滴滴赤紅的血,附著在林啾身上,悄無聲息地在她心頭蒙上一層陰翳。
殺,殺,殺……一片赤紅之中,她的眼珠漸漸發熱,視野彷彿染上了更深的血色……
就在林啾殺得有點上頭時,額心忽然落入一絲清涼的氣息。
像是開春時冰川上流出的第一縷雪水,隱隱帶著幽暗冷香。
林啾驀地驚醒!
這些怨氣不知何時竟已開始影響她的心智,讓她放棄防禦,一味想要上前拚殺。
她心頭微驚,嘗試著引動識海業蓮。
只見業蓮一轉,吸附在她體內的怨念被盡數抽入識海,被業蓮吞噬殆盡。
第六蓮瓣隱隱有了開啟的跡象。
林啾的心臟重重一蹦。
荒川秘境不日便會開啟,而六、七、八三枚蓮瓣需要的惡意實在是太大,令她有點束手無策。眼前的際遇,可真真算得上是瞌睡來枕頭了。
林啾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握住骨箭,向著無邊無際的骷髏大軍殺去。
也算她運氣好,王八拳遇上木樁子,叫她殺了個痛快。
怨念可不是什麼東西,它們刻毒、絕望、痛苦、焦慮、憎恨,折磨著亡魂不得安息。
她給它們解脫,它們留下怨念助業蓮晉階,雙贏!
林啾心神一定,下手更加利落。
時間在看不見的地方飛速流逝。
不經意之間,林啾的動作變得越來越流暢,躲避骷髏攻擊的時候,她甚至可以分神兼顧自己的姿勢。
靈氣自如地在手中的骨箭上流轉,她把它們凝聚在不同的部位,精準地使出挑、劈、刺、斬等各種招式,她像魚一般,從一具特別高大的骷髏肋下滑過,骨箭倒撩,將它一破為二。
左足在地上輕輕一點,她輕巧地避開從高處刺來的一劍,唇角微勾,踏著寬闊的骨劍劍身,輕輕躍起,手臂順勢一揮,切飛了骷髏頭。
身體輕盈下落時,林啾腦海中不自覺地浮起了魏涼每次攬著她落地時的模樣。
魏涼……
林啾默默攥緊了手中的骨箭,心道,給你和柳清音創造了那麼好的獨處環境,孤男寡女,共處暗室,你可要爭點氣啊!
……
不爭氣的魏涼此刻一臉平靜,淡定地側頭看著臉色緋紅的柳清音。
他的右手食指點在林啾的額心,皮膚相觸的地方,有淺淡的白光輕輕閃爍。
柳清音死死盯住魏涼的手,她的呼吸聲很重,替這落針可聞的地下陵平憑了幾分曖昧色彩。
「師……尊……」一開口,便是沙啞之聲。
一炷香之前,有魔族順著魏涼開闢的通道摸了過來。魏涼只顧著替林啾看守神識,柳清音無奈,只能自己提劍上去斬殺這支魔族小分隊。
擊殺十餘隻嬰境魔族倒是沒費多大的力氣,只是沒想到竟有一個媚魔詐死,趁柳清音不備時,朝她噴了一口桃紅色的媚霧。
柳清音吸了個正著。
處理完屍首、封閉了通道之後,柳清音便急急趕回了魏涼身邊,打坐調息。
那魅魔的魅霧著實是兇猛霸道,柳清音想要靜守靈台,眼前卻不斷浮現一幕幕自己與師尊的魚水之戲。強撐了多時,終於忍不住張開了眼睛,一睜眼,便看見了魏涼點在林啾額心的那根手指。
他的手指修長漂亮,膚色略顯蒼白,像是最上乘的白玉,散發出清清涼涼的氣息。
柳清音不禁更加煩躁。一想到他冰涼的手重重撫在身上的感覺,她不禁渾身顫抖,渴求到了極致。
念頭一起,便再也摁不下去了。
她顫抖著,走到了魏涼的身邊。魏涼偏過頭看她,目光清冷無波。
「師……尊,幫幫我。」柳清音艱難地說道,「弟子,無能,化不去這媚魔之毒。若是硬撐,若是硬撐……」
魏涼薄唇一動:「硬撐如何。」
「若是硬撐……」柳清音咬住了櫻唇,「硬撐過去的話,恐,傷到情根,從此,從此……從此對男女之事,再無,再無……」
這種話本是很難宣之於口,但此刻她中了毒,神智大有些不清,心中亦是焦灼,牙一咬,便道:「若硬撐過去,日後恐怕對男女之事,再無,再無任何念想!」
說罷,一雙霧水朦朧的大眼睛死死盯住了魏涼。
魏涼眼皮不動,聲音清冷如昔:「問道修真,本就該清心寡慾,如此,甚好。」
柳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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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9:14
第22章 琉璃赤劍
『魏涼啊,給你和女主創造了那麼好的獨處機會,你可要爭點氣啊……』
赤色天地間。
林啾繼續揮著骨箭砍殺向無窮無盡的骷髏大軍。
業蓮第六瓣,持續綻放!
三成、五成、八成……十成!
林啾嫻熟地將靈氣全部反哺給業蓮,助它凝實了第六瓣。
只差最後兩片花瓣了!
林啾心情激盪,舉目望向赤色骷髏海。
地下,忽然傳來隆隆悶響。
身旁的赤色大地忽然像是被打破了平靜的海洋一般,前一刻還寧靜得如同鏡面,後一刻,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地震顫著,迅速隆起了巨大的山丘。
無數骷髏像是石塊一樣,從隆起的土丘頂上骨碌碌滾落下來。林啾也被掀倒在地,她將手中的骨箭深深扎入泥層裡,以穩固身形。
土丘隆到幾十米高處,忽然爆開,泥石被高高拋向空中,然後如同暴雨傾盆一般砸向大地。
一隻足有一個成年男人高的巨大骨手,轟然從土丘中探了出來!
骨爪在高空虛握了幾下,將整條骨臂從地底探出,轟一聲砸落,摁住地面。
另一條骨臂也從另一個地方探出地表,兩隻骨手抓著大地,將那龐大無匹的軀體從地下拔出來。
大地就像是被煮沸了的水一般,咕嘟咕嘟起伏不停,無數泥石四下亂滾。
「吼……烏……孟……俠……」
這具巨型骷髏,居然會說話。
它很快就徹底從地下鑽了出來,身體一動,渾身骨骼「扎扎」作響,好似一艘被拖上了岸的巨輪一般。它略有些吃力地慢慢站起來,仰頭向天,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咆哮聲。
隨即,它死死盯住前方雪白的山,轟然向前一步。
腳掌一踏,不知踏碎了多少正常體型的小骷髏。
它微微活動了一下身軀,邁開兩條天柱一般的長腿,向著白色山峰發起了衝鋒。
轟隆隆——
眾骷髏齊齊沸騰了。
再也沒有骷髏理會林啾這具凡胎,它們齊齊張開黑洞洞的嘴巴,發出無聲的咆哮,然後揮舞起手中的骨質武器,跟隨在那巨型骷髏身後,湧向雪白山峰!
巨型骷髏每踏出一步,地面都會轟隆震顫。
這種瘋狂的時刻,停留在原地的任何物體,一定都會被骷髏們踏成肉泥。林啾身不由己,隨著骷髏大潮湧向白色山峰。
林啾暗暗叫苦:「烏孟俠大哥,你究竟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啊?」
身後傳來尖銳的破風之聲。
林啾後頸發涼,不假思索向前一撲,在地上打了個滾。
一具赤色骷髏幾乎擦著她的頭皮掠了過去,扎進前方的泥土裡,剷起了一個大土包。
林啾回頭一望,只見身後陸陸續續爬出了無數巨型骷髏!
其中一具骨骼略微纖細些的大骷髏不知怎麼就盯住了林啾,它矮身奔跑,隨手抓起身邊的小骷髏,一具接一具擲向她。
巨型骷髏的力量與普通骷髏不可同日而語,林啾根本就不敢用手中的骨箭去硬接,她的處境立刻就變得十分危險。
一具具摩天大樓般的骷髏不斷從她頭頂和身邊掠過,濺起的泥土幾乎能將她活埋,而那一具較為特別的大骷髏,卻始終緊緊盯著她不放。它躬著腰,雙臂攤在身側,脖頸晃動,衝著林啾呲牙咧嘴,發出聲聲咆哮。
它的呼聲吸引來了三具同樣巨大的骷髏。
它們開始相互配合,圍堵林啾。
林啾裹進瘋狂奔跑的小骷髏群中,既要應付身邊突然發難的小骷髏,又要隨時準備躲避身後大骷髏們的襲擊。
大骷髏每一次俯身出擊,都會把無數小骷髏拍得肢體橫飛。
絕境之中,林啾爆發出了全部潛力,她上躥下跳,時而踏著小骷髏的肩膀蹦出幾米遠,時而矮身從小骷髏們肋下穿過,避開大骷髏的無差別橫掃攻擊。
她的心臟怦怦亂跳,耳畔都是自己奔騰的血流聲以及粗重的呼吸聲。
嗓子火辣辣地疼,四肢又酸又麻。
距離那座雪白的山峰越來越近了。
林啾在地面翻滾時,再一次踩到一根白骨,險些滑了一跤。
她心中隱隱升起了一絲不對的感覺,卻又說不上是什麼。
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四具巨型骷髏如附骨之疽,就是咬住她不放,一次一次撈起小骷髏,像扔鐵餅一樣兜頭向她砸過來。她左躲右閃,覺得自己很像一隻正被人圍追堵截的蟑螂。
很絕望啊!
距離白山越來越近了。
林啾再一次踏著一具小骷髏的肩膀高高躍起,避過巨型骷髏的死亡橫掃。
餘光掃過白山的方向,林啾突然呼吸一滯,差點直直栽了下去。
那是一座骨山!
活動的骨山!
無數雪白的骷髏自山底爬出來,迎向赤紅的骷髏大軍,與它們轟然撞擊在一起!
白骨!白骨!
剛進來時,林啾便踩到過一根白骨!
赤色的骷髏,又怎麼會有白骨?分明,是那座白山有問題……
林啾叫苦不迭。
兩支骷髏軍隊衝擊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致接觸面上的骷髏根本使不出任何招式,一撞之下,便雙雙碎成了滿地骨屑,而在它們後面,雙方的大軍仍在源源不斷地湧向這一道絞骨機一般的死線。
林啾被戰爭的浪潮席捲著,距離死線越來越近!
那條紅白相交的線,彷彿黑洞一般,將任何接觸到它的物體絞成萬千碎片。
林啾的小身子骨絕計是招架不住。
她向後一望,四具巨型骷髏已將退路徹底鎖死。潮水般的小骷髏自它們身下湧出來,無聲嘶吼著撲向前方。此時此刻,林啾想要逆流而上,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眼見,距離死線越來越近。
彷彿身處瀑布邊緣,被勢不可擋的浪潮挾裹著,即將跌落懸崖,摔個粉身碎骨!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林啾站立的地面,開始飛速隆起。
一具白骨破土而出,林啾恰好站在了它的肩膀上。
這具白色骷髏與面前四具赤色骷髏大小相當,它拄著地面緩緩站起,林啾被它帶到了半空。她趕緊找了個骨槽蹲進去,穩住身形。
白色骷髏身軀一震,骨手利落地揚起,從背後抽出一柄巨大的骨刀,握在雙手之間。
它踏前一步,週身轟然散發出令人心顫的氣勢。
滿地赤色小骷髏如同受了驚嚇的鼠群一般,呼啦啦向著四周散開。
那四具巨型赤骷髏也收起了獰笑,像野獸一般微微躬下身,衝著白色骷髏呲牙咧嘴,躍躍欲試。它們緩緩包抄,前後左右,圍住了白色骷髏。
白色骷髏舉刀撲了上去。
骷髏們都不懂得防禦躲避,正前方的赤色骷髏瞬間被切成了兩半,上半截骨身「嗚嗡」悶響著,緩緩向地面滑落傾倒。
而白色骷髏也被身後襲來的另外三具赤色骷髏切成了好幾段。
它轟然倒下。
一排排肋骨重重撞擊在地面,為林啾的降落提供了很大的緩衝力,她緊緊抓住一截突起的骨粒,上下顛簸了許久,終於尋了個機會,鬆手,躍下。
站定之後,心有餘悸。
四周的小骷髏已被這具傾倒的巨型白骨衝散了,林啾放眼一望,發現自己竟已到了骨山腳下。
巨型白骨這一摔,居然穿越了死線,將她送到了白骨陣營之中。
剩餘的三具赤色大骷髏也越過了死線。膝蓋以下的骨頭在撞擊中破碎了,它們跌倒在地,用手骨抓撓著地面,向林啾的方向爬來。
她抬頭一望,只見白骨山之巔,一把琉璃般通透的紅劍正煥發出攝人心魄的光芒。
它正是赤色骷髏們的目標,也是白色骷髏守護的對象。
林啾深深吸了口氣,開始向白骨山上攀爬。
白色骷髏對她視而不見,放任她從它們身邊跑過去,迎面要撞上時,它們還會微微側身避開她。
骨山十分陡峭,但它整座山體都是白骨堆積而成的,很容易落腳。
林啾很快就爬到了半山腰。
舉目一望,立時頭皮發麻。赤色骷髏實在是太多了,綿綿密密,延伸至天際。
一具又一具巨型的赤骷髏從地底爬了出來,戰線被迅速推到了骨山腳下。
白骨在這漫天赤色之間,像是暴風雨之中飄搖的一葉小舟。林啾甚至有種錯覺,整座骨山,都在怨念浪潮的衝擊之下微微晃動。
便在此時,骨山之巔,琉璃紅劍輕輕一顫。
嗡——
一股無形氣浪席捲四野,林啾彷彿又一次聽到了恢宏的戰歌。
誓死,不退!
白色碎骨掙扎著,從地面緩緩飄浮起來,重新凝聚成型。
它們一次一次破碎,又一次一次重新凝聚,一具具新生白骨挺起了脊背,撲殺向無窮無盡的赤色骷髏。
林啾不再回頭,逕直衝上了山巔。
骨山之巔,直直插著那把美到了極致的琉璃赤劍。
近距離看它,林啾更感驚艷,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朝著劍柄伸出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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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9:25
第23章 還不夠
手指觸碰到劍柄的剎那,天地之間,彷彿連風也凝滯了。
林啾深吸一口氣,重重一握。
「轟——」
一股悲傷壯烈的情緒霎時直直撞入她的心房。
血、火、卷刀的兵器、垂死的戰友、魔族的獠牙、孩童的嚎哭……
偌大要塞中,仍能站立的修真者,已不足百人!
雖血肉之軀,卻築就了鋼鐵防線!頭頂密密烏雲和陰風呼嘯,是英靈們的戰歌。
要塞之下,魔軍如潮。城牆上雖已不足百人,但每一個人身上,卻都承載了無數英魂的寄願和期盼。
誓死,不退!
戰到最後,每一具佇立在城頭的英雄屍身,都能令魔族膽寒,止步不前!
這是……數千年前,烏逆水領導的那一場千歧關保衛戰!
一瞬間,無數英靈的鐵血意志湧入林啾胸懷,她猝不及防,登時淚如雨下。
手中琉璃赤劍上,再一次爆發出了無形氣浪。
風雲色變,赤色怨念彷彿被重拳擊中,小骷髏好像落入了颶風之中,被迅速撕扯破碎,巨型骷髏亦是站立不穩,齊齊伏在地上,衝著山巔發出不甘憤怒的吼叫。
「烏……孟……俠……」
林啾從山巔往下望,只覺心神震撼。
掌中之劍,凝聚了先靈的不屈意志,令她胸懷激盪,而山底綿密的刻毒恨意,竟是直直指向這一代的千歧關守衛者——烏孟俠。
琉璃赤劍之上,緩緩滑過一抹晶瑩無雙的剔透光芒,像是一滴悲傷的淚。
林啾感應到一股哀傷從劍上傳來。
那是一道略有些蒼老的意念,它問她,『我……錯了嗎?』
『稟承先祖意志,誓死保衛家國,錯了嗎?』
『不自量力,以為可以像先祖一般,守到援軍到來,錯了嗎?』
『嚴令禁止任何人後退撤離,以免擾亂軍心,結果害了萬萬性命,錯了嗎?』
『本該坦然承受冤魂之怨,卻腆顏藏於先祖英靈庇護之下,以致積怨愈深,錯了嗎?』
『烏孟俠做的這一切,都是錯的嗎?』
「我不知道。」林啾坦然說著,緩緩將琉璃赤劍從骨山之中抽出來。
琉璃赤劍隱有抗拒。
林啾道:「與其問我,問旁人,倒不如問問你自己的心。你只問你自己,當初做決定之時,你是否問心無愧?!」
瞬間靜默。
下一秒,一股驚天的氣勢自劍身噴湧而出!
肉眼清晰可見的衝擊波自劍尖轟然爆開!
烏孟俠……問心無愧!
「轟——隆——」
衝擊波席捲天地,劍下的骨山山巔首當其衝,在氣勢爆發的那一瞬間直接被摧毀。氣浪在腳下爆開,林啾雙手緊緊握著劍,隨著那跌宕起伏的衝擊氣浪一層一層向下墜落,直到整座骨山徹底被摧毀。
衝擊波繼續向四野推進,但凡接觸到它,所有白骨和赤骨,都在剎那間化為飛灰。
白骨消逝之處,一縷縷純白的氣息緩緩升騰而起,在半空微微停留,彷彿在與天空和大地微笑道別。
而那赤骨消逝之處,卻有尖利不甘的咆哮聲直扎神魂。
林啾心念一動,緊緊握住琉璃赤劍,將那些最後的怨念通通吸入識海,催開了業蓮第七瓣!
綿密沖天的怨氣匯聚而來,業蓮第七瓣飛速綻放!凝實!
天地之間的赤色怨念淡了許多,隱隱竟能見到幾分天青。
林啾輕輕呼了一口氣,小心地抬起琉璃赤劍,放在眼前觀看。
這是一柄秀劍,劍身只有兩指寬,晶瑩通透,如冰似霜,沁著淡淡的血色。
劍柄是用相同的材質鑄成的,入手溫涼,像是握著一塊上好的透明軟玉。
林啾忍不住輕輕佻了下眉梢。
這劍,是她的了吧?
劍身微微一動,烏孟俠蒼老的意念傳來。
『此劍名為紅美人,乃是先祖烏逆水所鑄,此劍天生通靈,久居地下陵,竟凝聚了歷代英靈的意志,自成了這一方劍靈空間。此次我未能成功守住千歧關,身死之時,冥冥中竟被劍意牽引到了此地,也將那萬千怨念帶入了先靈清靜之地……唉……』
『你既是生魂,能被牽引至此,證明你與紅美人有緣,帶它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吧!年輕人,我祝福你擁有美好前程。』
林啾默默握住劍柄,道:「老人家,你也無需掛懷。你與先祖做的事是一樣的,他既是英雄,那你也無需妄自菲薄。我既收了這份厚禮,定會為你討回一個公道。你且安心在天上看著吧!」
劍身流淌過一滴晶瑩的水波。
一縷白氣蒸騰而上,追上了半空中一眾英靈,緩緩化入亡者安息之地。
林啾輕輕吐出一口氣,微瞇起雙眼,望向遠方。
事情還沒完。
果然,這天地之間殘餘的赤色怨念開始向著一處匯聚。
林啾瞳仁緊縮,將劍立在身前。
這柄劍與歷代英靈相伴數千年,凝聚了無數浩然之氣,最克魑魅魍魎。
林啾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
烏孟俠這一仗與數千年前烏逆水那一仗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死守千歧關,戰至山窮水盡。
只不過烏逆水等來了援軍,而烏孟俠則被王氏放了鴿子。
要怪,也不該怪烏孟俠。
林啾相信,那些守衛千歧關的將士們在戰死之時,必然和先烈一樣,都是英勇無畏,慷慨赴死的。
不該有這樣刻毒兇惡的怨氣。
這其中,必有古怪。
林啾握緊了手中的劍。
這把劍舞動起來感覺十分奇異,硬要形容的話,林啾覺得它好像是用水做的,她的每一絲力量都能夠精準地傳遞到劍身的每一處,而它也會實時向她反饋一切最細小綿密的感觸,頗有種心心相通之意。
赤色流光在琉璃般的劍身內流淌,林啾將它挑至劍尖時,整個劍身便通透如水,唯劍尖噙著一抹血色。
這是英雄血的顏色。
劍尖每過一處,空氣中的赤色怨念便像是落到通紅熾鐵上的泡沫一般,「滋」一聲蒸騰殆盡。
林啾足尖輕輕點踏著大地,單手握劍,輕盈地向著怨念聚集的地方掠去。
築基之身雖然還算不上步入仙門,但奔跑起來時,大步一躍,已能輕鬆躍出五米有餘。短暫的騰飛感覺讓林啾心潮澎湃,自己能飛的感覺,要比被人帶著飛暢快得多了。
劍在手中,非伸沒有半絲累贅,反倒隱隱給了她一些推力,她順著長劍破風之勢,調整呼吸和動作,與劍更加契合。
紅劍在身旁蕩過,林啾借力一躍,竟足足飄出了十來米遠!
怨念聚集之地,已近在眼前。
紅霧氤氳,擰曲猙獰,一具仰頭望不到頂的赤色骷髏,緩緩成型!
林啾急忙雙手握劍,立在胸前,劍上蕩出浩然清波,將前方裹來的怨念之霧盡數驅散吞噬。業蓮第八瓣,輕輕地顫動,隱有開啟之兆。
眼見盼了數日的目標即將達成,再佛的人也無法淡定了,林啾的心臟怦怦亂跳起來,雙手激動得微微發麻。
勝利的果實近在咫尺,彷彿唾手可得!
林啾急急掠出三個大步,飄至這還未徹底成型的巨骷髏腳下,雙手握劍,平抬於眉眼之間,直直斬向它的腳踝。
「滋——」
劍身與骨骼相接,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怪聲。
林啾感覺到劍身傳來了阻力,當即不假思索,將丹田經脈之中的靈氣盡數灌注給了手中的劍,同時催動識海業蓮,以自身為載體,將這二者緊密相連。
一瞬間,吸力自識海奔湧而出,透過玲瓏剔透的劍身,逕直降落在了這一眼望不到頂的巨骷髏之上。
「吼——」
遙遠高空,傳來了模糊不清的咆哮。巨骷髏猛地提起了腿,瞬間將林啾帶到了半空。
林啾只覺身體一輕,距離大地越來越遠。
撤離已經來不及了,她雙手握緊劍柄,將劍身送得更深,死死卡在巨骷髏的骨縫中,拚命吸取這具骷髏之中蘊藏的滔天怨念。
天空和大地已恢復了它們的原色,劍靈空間之中,所有怨念都已凝聚在這頭巨骷髏上。
巨骷髏將骨腿提到半空,微微一頓之後,轟然向著地面踏落!
「嘶——」林啾倒抽一口涼氣,像是坐在失控墜落的電梯中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地越來越近。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時,虛空之中,再一次迴盪起了氣勢恢宏的戰歌。
無數透明的光點飛速聚來,像雪花一般,一片一片,貼在了巨骷髏的表面。
它的動作逐漸僵硬。
林啾略微緩過一口氣,把糊了滿臉的亂髮草草往後一撩,翻身踏到巨骷髏的足背上,雙手握劍,重重向下一插!
業蓮、赤劍、林啾,三者心意相通,浩然清氣滌蕩四方,怨念如同夏日的冰雹一般,在烈日之下飛快地消融。
只是,還不夠。
雖然有萬千英靈相助,怨念也在業蓮與赤劍的合力下迅速被消解,但這只骷髏巨足餘力仍未完全消除,它帶著林啾,義無返顧地砸向地面。
「差一點……差一點……」林啾感到一陣無力。
她的修為太低了,根本無法發揮出業蓮和赤劍的真正威力來。
便在她做好了準備,打算跳車摔個七葷八素之時,額心忽然一涼,耳畔彷彿拂過一陣風。
魏涼清冷低沉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要收利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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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39:53
第24章 驚蓮破
乍然聽到魏涼的聲音,林啾下意識打了個冷戰。
利息?什麼利息?
直覺就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此刻容不得她拒絕,額心驀地流入一股冰冷強大的力量,林啾渾身一顫,頓時神清氣爽。
她不禁有些納悶,因為靈氣是不能大量輸送給旁人的,魏涼給她的,是什麼?
但此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她憑著直覺,將這股力量引入赤劍之中。
一瞬間的絕對寂靜之後,赤劍之上,忽然紅芒大熾!
琉璃般的色澤有如實質,自劍身起,轟然席捲向四面八方。
身處風暴正中心的林啾不禁微微抽了一口涼氣,雙手死死握住劍柄,只覺一陣陣細密恐怖的力量感在掌下咆哮,颶風掀起了她的長髮,衣擺飄飛,在身後獵獵作響。
巨骷髏就像是烈陽之下的霜雪一般,迅速融化消失。
怨念順著劍尖,淌向識海。
一成……二成……三成……五成……八成……九成……
林啾壓抑住心頭狂喜,小心翼翼地操縱著那股龐大的力量,先行破壞了巨骷髏的另外那條腿。
巨骷髏向著另一側傾倒,林啾下墜之勢驟減。她閉上眼睛,頗有心機地控制著赤劍下的力量,一點一點爆掉巨骷髏的肩骨和肋骨,將這具如大廈傾倒般摔落的骷髏調整成了美人緩緩倚榻而臥的姿勢。
平穩落地時,一眼望不到的邊際的巨骷髏,已在赤劍之下消失殆盡。
林啾正要睜眼,忽然感覺到一股驚心動魄的殺意自身後襲來。
她只來得及反手將赤劍倒背在身後,便聽到一聲轟鳴緊貼著身體爆開!
胸腔一悶,喉頭一甜。
劍身重重撞擊在後背上,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直直往前栽出了十來米遠!
若不是這劍上還繚繞著來自魏涼的那股強大力量的話,這一擊,恐怕能將林啾當場撕成碎片。
落地時,她強忍著肺腑間的劇痛,打了個滾卸去了衝擊力,然後單手拄地,望向攻擊襲來的地方。
那裡站了一個紅衣女人。
披頭散髮,面色慘白,唇紅如血,眼圈烏黑,指甲青綠。
臉頰上,還貼著一枚桃形的花鈿。
活脫脫便是恐怖片中的女鬼形象。
林啾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然後「嚶」一聲舉起了手中赤劍,劍尖直指女人。
「膽敢……壞我……大事……我……部署……多年……」紅衣女人一開口,便有黑色的血液自唇角滑落。
「嘶——」林啾倒抽一口涼氣,「親,你是靠丑來嚇人的嗎。」
紅衣女人微微一愣,旋即呲起了獠牙,一雙眼睛瞬間充血,眼珠與眼白都消失了,兩個眼洞中只剩下血一般的顏色。
她舉起利爪,撲向林啾。
差一點……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林啾這一次並沒有呼喚魏涼,她的頭皮麻得像是爬滿了電流,脊骨微微顫抖,唇與齒無法合攏,像是驚懼到極點,又像是興奮得幾乎按捺不住。
紅衣女人瞬息即至。
林啾不敢與她硬拚,長劍遠遠抵住紅衣女人青綠的長指甲,輕輕一擋,身體迅速滑向另一邊,向著遠處奔逃。
她一邊喊,一邊大聲叫囂:「我今日不單要壞了你的事,還要送你回爐重造!你且安心,來世無論長成什麼樣,都會比如今好些——反正已經不能更醜了!」
紅衣女人眼珠暴凸,兩行黑色血淚血眼眶中滾落下來,一雙利爪揮舞得更加凌厲。
「活……撕……了……你……」
林啾修為畢竟只是築基中期,雖有赤劍加持,也跑不了多快。
幾個呼吸之間,紅衣女人的長指甲就快要觸到她的後心了。
「殺……了……你……殺……」
紅衣女人的聲音沙啞破碎,一口口黑血噴吐出來。
就在尖利長甲堪堪勾住林啾衣裳之時,林啾的腳步忽然猛地一頓。
她急速回身,一雙烏湛湛的眼睛中,閃爍著紅衣女人看不懂的光芒!
長劍往身邊一蕩,化成一縷赤色流光收入林啾的身體中,她展開雙臂,大開空門!
紅衣女人不禁愣了下,然後呲開滿嘴尖牙,右手猛地掏向林啾的心窩。
「驚——」林啾美麗的唇角勾起一抹殺意凜然的笑。
八片蓮瓣急遽開合,業蓮以一種林啾從未見過的妖嬈姿態收攏蓮瓣,然後轟然綻放!
暗金色的力量洶湧澎湃,自識海傾瀉而出,直入胸間。
林啾雙手在身前一合,如蓮花一般輕輕一翻,動作優雅,如同輕歌曼舞。
「蓮——」
紅衣女人的利爪幾乎碰到了林啾瓷白的雙手。
那雙通紅的眼睛裡,忽然映出一朵暗金色的蓮。
它介於虛與實之間,像是夢幻泡影般,彷彿一觸即碎。就連這神智已然不怎麼清醒的紅衣女人,也被暗金色業蓮的風姿攫住了心神。
她呆滯地用尖利的指甲碰了碰蓮瓣,它並沒有如同想像中一般破碎,而是像一團緻密的、堅不可摧的、難以形容的金鐵。
「破!」林啾驟然吐完了最後一個字。
只見暗金色的蓮上,綻出萬丈光華。它至純、至美、至強,不容抗拒。無數似真似幻的蓮瓣翩躚起舞,如漩渦,如刃舞,如月華鋪灑。
紅衣女人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便被這一團烈焰般的暗金色席捲入內,瘋狂地撕扯。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蓮瓣如刀一般,將她徹底切成了碎片。
萬劫不復。
「不——」她發出了驚恐至極的聲音,「我不要死!我還要和祭淵大人——」
暗色流光散向四方,紅衣女人灰飛煙滅。
林啾撅起嘴唇,吹了口氣。
最後一縷不甘的飛灰,在她臉龐前化為虛無。
多虧了這紅衣女人貼在臉頰上的花鈿,讓林啾第一時間找到了她的弱點——臭美。於是她逮著紅衣女人的弱點一頓嘲諷,成功收集到了最後一點點惡意,開啟了業蓮第八瓣,得到了殺招,驚蓮破。
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
林啾知道自己成功淨化了怨念,即將離開此處了。
平復了胸中的激盪之後,極致的虛弱感自識海傳來。林啾用意念掃了掃業蓮,心中忽然大叫不妙!
八片蓮瓣,正在緩緩合攏。
林啾有過一次經驗,知道蓮瓣合攏意味著什麼。
若是不能為它提供足夠的靈氣的話,它能把她活活抽成人干!
「放個大招怎麼還有副作用啊!」林啾悲憤得不能自已。
眼前驀地一花。
還沒來得及看清週遭的景象,便先聽到了一聲驚喜的嬌呼:「亡靈之怨消失了!」
林啾緩了緩,見魏涼好整以暇,正把點在自己額心的手指收回去。
她急忙一把攥住他,急道:「快,我要靈氣!」
柳清音一掠而至,一張俏臉上佈滿了紅霞,語氣比林啾還要著急:「師尊!請助我吸收靈草!」
林啾的心驀地一沉。
她眨了眨眼,望向柳清音。
只見她滿面春色,雙頰通紅。
林啾小小地吃了一驚,心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男主和女主逮到機會,必然是要好好發展一波感情線的。
她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感受。
此刻她最擔心的只有聚靈姝。
業蓮正在閉合,若是魏涼把聚靈姝給了柳清音的話,她一時之間,又上哪裡去尋找那麼多靈氣來供給業蓮?
柳清音已急不可耐地將手伸向聚靈姝陽種,俏面上滿是春風般的笑意:「只要吸收了它,便能治我寒症,亦能解了媚霧!原來師尊已經知曉亡靈之怨頃刻就能解了。」
她根本沒有想過魏涼會不會有別的打算。這個師尊對自己向來是盡心竭力,雖然表面上又冷又硬,但心腸最是熱乎了。他暗暗留意聚靈姝陽種已有多年,今日終於成功拿到了它,他不可能不給自己。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方纔他故意說什麼「清心寡慾」,倒更像是故意戲弄自己。
「師尊真壞!」柳清音忍不住低低地嗔了一聲。
林啾在旁邊聽著,又是吃了一驚——她只離開了這麼一小會兒,這裡究竟是發生了多少事?!連媚霧這種強勢推動劇情發展狗血神器都來了?!
就在柳清音的如蔥玉指即將觸到聚靈姝陽種之時,魏涼漫不經心地動了動袖子,便見那株靈草輕輕巧巧地從柳清音指尖滑過,飄到了魏涼掌心裡。
林啾此刻也顧不上別的了,她緊了緊攥在魏涼腕上的手指,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道:「我要。」
她抿了抿唇,又重複了一次:「我要。」
這一刻,她忽然感覺到一陣無力。
此刻,她與書中的惡毒女配又有什麼區別呢?明知道男主心中只有女主,明知道強求只會讓自己更可笑,但卻……只能強求!
形勢逼人,身不由己。
沒有靈氣的話,她可能就要死在這裡了。
可是……與女主正面相爭,是多麼不自量力,多麼可笑啊。
那層堅硬的,佛系的外殼,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忽然緩緩融化傾塌。
她的眼睛裡浮起了一絲茫然。
業蓮,即將閉合!
魏涼垂眸望著她,一時竟是愣怔了。
只見這個小人兒雙眼泛起瑩亮的波光,分明該是撒嬌的時候,她卻好像是在哀求,又好像有些絕望。好看的櫻唇緊緊抿在一起,細細小小的手指在無意識地發力,深深嵌進了他的腕骨。
她這是怎麼了?
魏涼喉結輕輕一動。
他安撫地拍了拍林啾的手背。
柳清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在這空曠的地下陵中,顯得略有幾分尖利。
「林秋!」柳清音又好笑又好氣,「你大約到今日還不明白自己是什麼身份吧!你當真以為死乞白賴嫁進來,便是師尊真正的妻子了麼!你可知道,修真之人,根本不受世俗姻緣的束縛!用凡人之禮迎娶你,只不過是權宜之策罷了!修真之人但凡兩心相許,是要結為生死道侶,同生共死的!你以為結個假親,便是我們的師娘麼?做夢!」
此刻她中了毒,本就有些不理智,話匣子一開,便收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就是個笑話?你有哪一點能配得上他嗎?林秋,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林啾很清楚她說的都是實話,畢竟書裡白紙黑字就是這麼寫的。
柳清音的聲音彷彿成了背景音樂,林啾左耳進,右耳出,無法爭辯,只靜靜地看著魏涼。
「你答應我的。」林啾聽到自己的聲音和理由單薄又蒼白。
可她也只有這唯一一個理由了。
魏涼垂目看著她,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啾彷彿在他的眼中看出了幾分寵溺。
他的唇角微微一動,正要說什麼,卻被柳清音打斷了。
柳清音的聲音滿是嘲諷:「師尊為我尋找這陽種,已有數年不止!你真以為撒嬌賣癡幾句,師尊便會事事容你麼!人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師尊礙於身份什麼也不說,你當真便以為他不煩你麼?我與師尊百年情份,豈是你隨隨便便就能插足進來的?!」
魏涼清冷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暗沉殺意。
林啾陡然一驚,微微張大了眼睛。
卻見魏涼那精緻的薄唇輕輕一扯,臉上浮起一抹笑意:「是我疏忽了,待你成丹,我們便結為道侶。」
林啾:「……」
柳清音:「……師尊!」
魏涼重重一拂袖,柳清音站立不穩,連連倒退,踉蹌退至石壁底下,跌坐在地上。
只聽魏涼冰冷的聲音遠遠傳來:「心不靜,就不必起來了。」
柳清音驚痛交加,只覺一腔熱血都衝上了腦門,失聲叫道:「師尊!我中了毒啊!你明明能幫我,為何不幫!」
魏涼唇角微彎,臉上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你分明能避,為何不避?」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氣,再不敢說話了。
那媚霧,她的確是可以避開的,只是……只是……
原來,他早已看穿。原來,他是真的郎心似鐵。
一股股寒流在身體裡湧動,那媚霧引發的熱浪迅速消退。
心喪如死,也不過如此了……
魏涼偏過頭,好笑地看著林啾,道:「鬆手。」
林啾重重一怔,急忙放開了他的手腕。
魏涼輕輕「嘶」了一聲,假模假樣揉了下,聲音壓得極低,耳語一般說道:「你要,我怎能不給。」
林啾:「那就快點。」
魏涼覺察到了不對勁。若是平時,他這樣逗她的話,她那透明的耳朵尖已該微微泛紅了。然而此刻,她的小臉依舊蒼白,黑湛湛的眼睛裡氤氳著幾分化不去的絕望,彷彿不到最後一刻,她都不相信他會把聚靈姝給她。
魏涼不再耽擱,眼神微冷,手一召,從乾坤袋中取出那株來自王氏宗家的聚靈姝陰種。
幽冷的白光與熾熱的橙光交相輝映,魏涼捏了兩個簡單的法訣,兩株聚靈姝便像蛇一樣相互糾纏,光芒迅速融合。
他的手輕輕一翻,那團融成了淺乳色的,看起來溫暖無比的光芒便從靈草上剝離出來,兩株聚靈姝瞬息之間變成了乾枯的茅草,被他輕輕拂開。
林啾緊張地等待著。
業蓮就要閉合。五……四……三……二……
魏涼的手很大,但形狀非常漂亮。
大手托著那團暖光,逕直貼在了她的丹田外。
一!
吸力噴湧而至,與此同時,丹田瞬間充盈!
魏涼道:「千年靈力,全部化去少說也要百日,有我相助,十日內便能……」
唇角輕輕一抽,劍君面露愕然。
林啾的吸收速度簡直不要太快!
陰陽雙姝的千年靈力,眨眼功夫便化去了七八成。
再一眨眼,全沒了。
其實業蓮並不需要那麼多靈氣,只不過林啾慫了,所以一股腦兒把所有的靈氣都送到了識海保命。
等到業蓮的八片花瓣都穩定下來,像是吸足了水分一般微微地顫動時,她終於鬆了一大口氣,脫力地倚在了魏涼的手臂上,慢慢盤點剩餘的靈氣。
驚蓮破大約吸去了聚靈雙姝十分之一的靈氣,也就是百年。
所以,她還可以放九次大招!
林啾是個有陽光就燦爛的性子,這麼一想,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不對,還得結丹。
結丹之後有個好處,便是靈氣可以外放。
若是進入劍靈空間的時候她已經結丹,就不用那麼狼狽地和骷髏們肉搏了,只要能夠維持體內靈氣收支平衡,就能輕輕鬆鬆把它們一隻接一隻全部收割掉。而且,離敵人大老遠就可以施放靈氣試探對方的實力,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在這個處處充滿危機的修真世界,遠程的存活率肯定是要大大優於近戰的!
結丹,需要道行三百年。
林啾心下一定,果斷盤膝坐下,從識海中劃拉了三分之一團靈氣雲出來,灌入百會。
魏涼探究地看著她。
距離這麼近,林啾根本不可能瞞得過,她乾脆破罐子破摔,也不去理會他怎麼想,自顧自便按著他上次教她的方法,催動這三百年靈氣運行週身。
若他一定要問,她便給他講一講何為「薛定諤的靈氣」。
魏涼並沒有發問,他抬起一根手指,輕輕點在她的額心。
他的手很涼,觸感像玉。
林啾的思緒忍不住微微一歪——不知這個人當真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時候,身上溫度是冷是熱?想到了這個,立刻想到結丹之後恐怕要被吃個一乾二淨,又想到那玉心經的特殊效果……
她頓時渾身都不好了。
魏涼彷彿心有所感,忽地輕笑出聲。
那聲線,清冷低沉又繾綣。
林啾忍不住默念了一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定神。
魏涼渡了一絲清冷的靈氣進入她的經脈,引導她結丹。他是個很好的老師,對靈氣的掌握爐火純青,被他帶著,林啾忽然覺得自己可以躺贏了。
結丹很順利。
地下無歲月,等到林啾丹田內懸起一粒瑩潤溫暖的金丹時,柳清音也將體內的媚霧清理完畢了,她的神色十分平靜,與這幾日裡頻頻失態的樣子判若兩人。
倒是有了幾分書中的風采。
這一路,柳清音再也沒出任何夭蛾子。她極擅長與人配合,魏涼劍影鋪灑時,一輪輪輔月隨之爆開,很順利就從側翼殺出了千歧關。
路途中,她幾次力竭,均是暗自咬牙撐了下來,一聲也沒吭過。
被魏涼摟在懷裡看風景的林啾不禁也有些同情這位女主的遭遇。
虐,真心是虐!
三個人很快就到了雲水謠,柳清音一言不發便降落下去,清理了湖畔的魔族之後,撩起清涼的湖水,沾了沾面頰。
起身時,她隨手發出幾道劍芒,把附近的魚和蟲都殺了個一乾二淨,又將劍鋒指向不遠處蹲在樹枝上的一對鳥兒。雌鳥滾圓,雄鳥瘦挑,它們正在替對方梳毛。
林啾不禁輕輕吸了口涼氣——大事不好,女主怕是要黑化了!這麼可愛的鳥兒她也下得去手?!
「你住手!」林啾喊道。
柳清音對上林啾的視線,淡聲解釋道:「魔族修意,死後會暫時附身在週遭的活物之上,雖無甚害處,但此等邪魔外道,便不該多活一日!」
經她一提,林啾倒是想起來了,書中確實提到過這件事,但魔族最後的殘意並不能影響被附身的人或動物,幾日之後便自然散去了,所以從來也沒有人會特意去殺了這些完全無辜的活物。
柳清音這便是在洩憤了。
林啾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魔主死時,週遭根本沒有任何活物,那他豈不是要附身魏涼?你若要趕盡殺絕,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欺師滅祖。」
柳清音被噎了下,辯道:「即便是魔主,殘意也無法影響師尊分毫。」
「所以就別殺那對小鳥了。」林啾誠摯地說道,「殘意既然無法造成任何影響,那這些生靈何其無辜?」
「好。」柳清音垂眸,半晌,她忽然抬起眼睛定定望著魏涼,眸中又燃起了一絲細微的火光,她問道:「師尊可知,若是魔主殘意的話,可留存幾日?」
魏涼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聲音清冷平靜:「四十九日。」
柳清音點了點頭,御劍,掠向遠方。
林啾心中輕輕跳了下,莫非,柳清音認為魏涼的改變,是受了魔主殘意的影響嗎?
她不禁偷偷打量了魏涼一眼。
魏涼依舊面無表情,他御劍而起,帶著她,穿過數千里大地,逕直回到了萬劍歸宗的主峰。
婚房中,大紅布幔還未撤去。
魏涼反手闔上門,高大的影子沉沉罩住林啾,視線低垂,聲音微啞。
「夫人路途勞累,該就寢了。」
林啾的小心臟頓時怦怦亂跳起來。
這一次,她的感覺與頭一回花燭夜時有了些微妙的差別。
雖然不知道魏涼究竟是鬼上身還是吃錯藥,但這幾日,他待她的好,確實讓人無話可說。
她如今也結了丹,魏涼再沒有任何放過她的理由。
他躬下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向床榻,根本不容抗拒。
林啾很快就陷進了柔軟的被褥中。
「我可以說不行嗎?」她抬起手,抵住沉沉壓下的身軀。
魏涼輕笑出聲:「遲了。」
他的拇指緩緩劃過她的額頭,拂開落到臉頰上的一縷長髮,停在了她的唇角。
正當林啾以為他還會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忽然垂頭就吻。
林啾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正想反抗,忽然感覺到經脈之中襲來一股怪異感,身體頓時失去了全部力氣。
玉心經!雖然她已結了丹,但玉心經仍然影響著她。
魏涼的嘴唇和呼吸開始帶上些許溫度,幽暗冷香更加濃郁,林啾只覺大腦一片空白。
他那清冷的音色中染上了沙啞,他低笑著,說道,「本該先與你結為道侶……不過……今日實在不願放過你了……我的夫人……」
另一隻手開始動她的衣裳。
她剛要進行一點無力的抵抗,他便用加重的動作警告了一番。
林啾不敢再動了,她不敢想像他若是叩開了她緊咬的牙關之後將是怎樣的情景。更不敢想像之後……
但這一切,就要發生了!
現在,眼下!
「篤、篤篤。」
林啾心頭一跳——怕是柳清音又來救場了!
魏涼不為所動。
「師尊,」慕容春的聲音四平八穩地響起來,「大師兄捕獲了斗龍,等候師尊發落。」
魏涼呼吸一滯,動作一頓,緩緩起身,應道:「知道了。」
斗龍是魔主生前養在身邊的魔寵,根據書中情節,魔主伏誅之後它很快就被萬劍歸宗捕獲了。魏涼本要殺它,但柳清音見這魔寵十分可愛,心生不忍,便替它求了個情,抹除神智之後長久地帶在身邊。
雖被抹殺了神智,但斗龍的實力差不多仍相當於元嬰後期的修士,柳清音進入荒川秘境時,便是帶著斗龍,多了一重保障。
魏涼起身之後,林啾仍癱了片刻。
他眸中帶笑,半拖半抱把她捉了起來,替她理好衣裳。
「讓夫人失望了。下次定要帶你去一個絕對無人打擾的地方。」
林啾生無可戀地瞪著他。她不失望,一丁點都不失望!
兩個人掠過木架橋,來到了秦雲奚的雲鶴峰。
走到洞府正中,只見秦雲奚、顧飛、慕容春和柳清音四人都在,旁邊還聚了好幾個心腹弟子,正對著一隻伏在地上的凶獸指指點點。
見到魏涼進來,眾弟子齊齊俯首施禮。
「師尊。」「劍君。」
凶獸斗龍被四把寒劍釘住了四肢,狼狽地趴在地上,狀似板鴨,身上裹滿了泥和血,一道道猙獰劍痕縱橫交錯,右腿骨被斬斷了一半,骨縫間夾了幾根細細長長的茅草,看著都替它疼得慌。
它並沒有半點哀求的意思,呲著牙,一雙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著秦雲奚,喉嚨裡不斷發出低沉的咆哮。無論怎麼看,斗龍和「可愛」這兩個字都沾不到半點邊。
柳清音站在一旁,眸色淡淡,並沒有半點要替斗龍求情的意思。
秦雲奚收起手中長劍,走向魏涼,端端正正施了一禮:「弟子已將這畜牲擒來,請師尊發落。」
林啾早就對這個大師兄十分上心,她凝神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垂眸之時,眼底彷彿閃過一道晦暗精芒。
魏涼眼皮不動,聲線清冷:「殺掉便是了,帶回來做什麼。」
秦雲奚瘦削臉頰上的肌肉微微一動:「畢竟是曾經與魔主寸步不離的魔寵,弟子不好擅作主張。」
魏涼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轉身便要走。
秦雲奚雙眉之間蹙起一個小小的「川」字,清了清嗓子,又道:「還有一事想要稟告,弟子偶遇王衛之,他告訴弟子,說是大遇洲南部,荒川秘境不日便將出世,他欲與萬劍歸宗合作。」
魏涼輕輕佻了下眉:「王衛之。」
林啾心頭一動。王衛之便是王氏那位少年天驕,正是他獨闖魔族領地,發現了隱藏極深的荒川秘境。秘境開啟之後,他當機立斷,自廢修為至元嬰大圓滿,進入秘境一探究竟。
本來是典型的男頻精英流男主的路數,只可惜他遇上了女主柳清音,最終棋輸一著,功敗垂成。離開秘境之後,此人對柳清音朝思暮想,設計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權,散盡千金,力抗魔族,只為求美人一笑。每一次柳清音與魏涼鬧了彆扭傷心難過時,王衛之總會及時出現在她身邊,陪她買醉,逗她開懷。這個男人長得極帥,人又傲嬌,除柳清音之外根本不多看旁人一眼,算得上是教科書式的深情男二了。
不過按照書中劇情,這個時期的王衛之可沒有半點要與萬劍歸宗合作的意思,那個男人桀驁得很,向來獨來獨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睛裡。直到離開秘境愛上柳清音之後,他才從一頭孤狼變成了她的小狼狗。
所以……王衛之現在就提出要與萬劍歸宗合作?有問題。
林啾不動聲色,繼續暗中觀察秦雲奚。
秦雲奚垂首道:「是,王衛之欲與我們合作。此人年少桀驁,與魔族一戰中傾盡了全力,算是王氏那只染缸之中唯一的清流。這一次他只身前往魔族領域,便是不忿王氏那臨陣脫逃的不義之舉,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不料陰差陰錯,讓他找到了荒川秘境。」
魏涼輕笑出聲,「你信他。」
「是,」秦雲奚毫不遲疑,「弟子已答應了王衛之,還望師尊准許弟子前往秘境一探究竟。」
魏涼頷首:「可。」
秦雲奚眸光微微一閃:「弟子想帶七師妹一同前往。」
魏涼總算是抬起眼皮,用正眼瞧了瞧他:「嗯。」
林啾站在一旁,莫名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滿滿都是刀光劍影,有心去捕捉,卻又像是雁過了無痕。
她看了看始終默默無語的柳清音,只見這個女主面色略有些憔悴,神情冷淡,聽聞秦雲奚要帶她前往荒川秘境,臉上也看不出任何反應。
「那……」秦雲奚手一晃,召出了寒劍,「弟子斬殺斗龍之後,即刻出發。」
「可。」魏涼面無表情,輕輕攏住林啾的肩膀,帶她往外走。
「等一下等一下。」林啾忽然笑著逃離了他的魔掌,上前摁住秦雲奚的劍。
「嗯?」秦雲奚長目微垂,探究地望著她。
遙遙站在另一邊的柳清音也抬起美眸,釘在林啾身上。
林啾道:「我覺得這斗龍長得十分可愛,不如留下來給我玩吧。」
秦雲奚瞳仁驟縮,手中的劍不自覺一震,發出了突兀的「錚」聲。
他難以置信地啟唇:「你說什麼?」
林啾眨了眨眼,無辜地偏頭看著他:「有什麼不對嗎?」
秦雲奚眉間「川」字愈深,魏涼也不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將她小小的身體整個罩了進去,他垂目望著她,眼神又涼又沉。
「想要鬥龍?」魏涼的嗓音帶著一絲暗啞。
面對他的時候,林啾總是有一點點虛,她輕輕點了下頭。
魏涼忽地笑了,雖然是個極淺極淡、轉瞬即逝的笑容,卻頗有些意味深長。
他道:「那便抹殺了神智,給你做寵。」
秦雲奚在一旁聽著,眸光重重一閃,兩片薄削的唇慢慢抿了起來,握劍的手背上突出一道青筋。
這些細微的變化都落在了林啾的眼中,她不動聲色,道:「別。」
「嗯?」魏涼挑眉,「這畜生凶得很,不會馴順的。」
秦雲奚也說道:「抹殺神智之後,它仍有很強的實力,可做戰鬥靈寵。」
林啾搖搖頭:「士可殺不可辱,若要閹它,倒不如乾脆一劍殺了。」
秦雲奚不禁失笑:「抹殺神智並非閹割。」
「在我看來沒有區別。」林啾道,「一個是閹割身體,一個是閹割神魂。」
魏涼扶額,嘴角輕輕一抽,眸中閃過一絲笑意,聲音低沉冷冽:「依你。」
說罷,他衣袖輕翻,帶著林啾與斗龍離開了秦雲奚的雲鶴峰。
一炷香之後,小牛犢大小的斗龍被魏涼扔在了新房中,他悠悠哉哉往床榻上一倚,抬抬右手,示意林啾可以開始照顧這只「可愛的寵物」了。
林啾生無可戀地瞪著這頭凶獸。
書裡明明說,斗龍是只大型毛茸茸,擼起來非常治癒。可面前這傢伙倒好,身上大塊大塊禿著,結滿了醜陋的血痂,僅有的幾綹毛毛都裹滿了泥和血,身上都是傷,根本無從下手。
哪裡出了問題?
秦雲奚。
書中,秦雲奚早就死了,所以斗龍並不是他帶回來的,應當是二師兄顧飛,或者四師兄慕容春。
那二人能夠毫髮無傷地將斗龍擒回來,秦雲奚自然也可以。
所以他是故意把斗龍折磨成這副鬼樣子的。
他想試探魏涼的反應。
林啾心頭一跳。
她望向魏涼,千頭萬緒堵在胸間,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身側,忽然「嗡」一聲,移來了一隻磨盤大小的腦袋。
林啾偏頭一望,只見這凶獸把頭拱到了她的胳膊上,正衝著她笑。
笑?!
林啾呆滯地眨了眨眼睛。
仔細一看,卻是這凶獸天然長了一張巨嘴,兩邊嘴角往上吊,幾乎吊到了眼角下面,乍一看,便是一張又憨又諂媚的笑臉。它巨嘴一張,幾乎把林啾整根胳膊都銜了進去。
「嘶——」林啾寒毛倒豎,一動也不敢動。
「它喜歡你。」魏涼懶洋洋地說。
林啾重重一怔。她之所以救下斗龍,是因為她知道怎麼對付它。這傢伙有兩個弱點,一個是耳朵根下面埋著一小塊癢肉,一撓它就遭不住,只要連續撓它個一年半載,它就徹底老實了。另一個弱點是,它瘋狂迷戀一種名叫「跳跳蜂」的靈草,為了吃上一口,它可以連命都不要。書中,魏涼抹殺了斗龍神智之後,柳清音花費了好多功夫才拿住了它的軟肋,將它徹底馴服。
林啾倒是沒指望著馴服它,她就想著把它帶回來拴在屋子外面看家,每天投其所好,採些跳跳蜂來投餵它,養久了多多少少總能有那麼一點點感情。這樣的話,日後若是再有人上門來找事,她就可以放狗咬人了。
想想還是挺有安全感的。
沒想到的是,魏涼居然說這凶獸喜歡她?
「喜歡我?因為我救了它?這傢伙通人性的嗎?」林啾小心地把自己的細胳膊從斗龍嘴裡抽出來。
斗龍用髒兮兮的大腦袋重重拱了她一下。
林啾小心地退開幾步,把斗龍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它生了一個巨大的腦袋,頭頂立著兩根矮角,角下是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睛,鼻子又塌又扁,一張巨大的肉嘴,嘴角上翹。五短四肢,趴在地上像板鴨,站起來看不見腰身,圓滾滾的身體上面頂一顆大頭,乍一看就像一根肥豆芽。
斗龍很怕魏涼,它始終藏在林啾的身後,時不時偷偷探出眼睛打量魏涼一下,那眼神虛得沒邊了。
魏涼廣袖微動,從床榻上起身。
斗龍頓時哆嗦一下,努力把巨大的身子整個縮在林啾身後,發出了細細的嗚咽聲。
林啾忽然有種錯覺,好像魏涼是什麼洪水猛獸,而自己則是斗龍攥住的救命稻草。
講道理,她想要的是看門惡犬,不是嚶嚶怪!
不過……這傢伙既然怕魏涼怕進了骨髓裡,說不定自己可以狐假虎威,帶著它去闖一闖荒川秘境?
「它現在實力如何?」林啾問道。
「化神初。」
林啾不禁有些遺憾。看來得抹殺神智,才能將它的實力降至元嬰。
「你想帶它去秘境?」魏涼彷彿懂讀心術一般,逕直道破了林啾的心思。
他輕笑出聲,「不必。有我在,你不需要考慮那些。」
林啾雖知不妥,但在他面前實在是懶得兜圈子,便道:「萬一那荒川出於某種目的,在秘境中設下禁制,限制了進入者的修為呢?」
魏涼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他輕倚著榻,似笑非笑道:「就沒有我破不了的禁制。」
林啾忽然愣怔了一瞬。
此刻的魏涼,寬袍廣袖,斜斜倚著床榻,眉目清冷,氣質卻頗有些慵懶矜貴,像個魏晉風流士子。
他的容貌生得極好,無論怎樣看,都挑不出一絲瑕疵,但這個人身上更亮眼的卻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後,面對任何事物都表現出的那種漫不經心的氣度。
這樣的男人,當真很難找出第二個了。
魏涼眉梢微微一挑,長衫滑過床沿,身影沉沉逼近。
「該動身了。」他道,「事後,連本帶利,一起向你討還。」
林啾忽然打了個哆嗦。
「斗龍怎麼辦?」她有些不自在,後退半步,和可憐兮兮的斗龍抱團取暖。
魏涼踏前一步,白玉般的手摁在了斗龍的大腦袋上,斗龍瑟瑟發抖,連堅硬的雙角都撇到了腦袋後面,活脫脫演繹了什麼叫做俯首帖耳。
斗龍的軀體迅速縮小,眨眼功夫,它便縮成了一隻可以抓在手裡的小奶狗。
魏涼拎著它後脖頸上的皮毛,把它扔到了林啾懷裡:「喜歡便帶著。」
林啾:「……」又髒又臭,滿身傷痕和乾涸的血漬,真心是喜歡不起來。
魏涼十分體貼,帶著林啾先去了百藥峰,把斗龍扔進整個宗門最費錢的珍藥池中泡了個藥浴,拎出來時,身上的外傷幾乎全部癒合了,禿掉的地方微微泛紅,隱隱有茸毛要從皮膚底下鑽出來。
最要緊的是,它不髒也不臭了。
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毛沒長齊的小奶狗。
林啾心滿意足,離開百藥峰之前特意採了好些靈草跳跳蜂,讓魏涼收在乾坤袋裡。
忽然有種兩口子準備帶著寵物去旅遊的錯覺。
荒川秘境位於大遇洲,大遇洲位於天元大陸西南部,與東南部的千歧關相距數萬里。魔族破了千歧關,便蜂湧而至,西部反倒是見不著幾個魔族的影子了。
與大遇洲接壤之處的關卡守備鬆懈,城牆上只零零散散地站著幾個金丹修士,抱著劍倚著牆,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魏涼帶著林啾越過關卡,沒有驚動任何人。
越過隔斷山脈,空氣頓時濕熱起來,雨林之中處處是隱在腐葉之下的沼澤,偶爾陽光落准了位置,便會發現那一塊塊看似平整無害的地面上有波光稍縱即逝,反射出澤地陰寒冰冷的殺機。
深入數千里之後,魏涼放慢了速度,隱匿了氣息。
遠遠俯瞰,已能看見沼澤中有二十來處地方透著怪異。乍一看,就像是烈日蒸騰下,空氣膨脹扭曲導致景象略微變形,但此刻整塊地域黑雲密佈,空氣又悶又濕,顯然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現象。
顯然,這就是王氏二十三名劍仙正在破解的荒川秘境外圍禁制了。
魏涼很快就盯住了其中一處。
降落時,一個褐袍老者正在御劍離開。
魏涼不動聲色,待那老者離去之後,他帶著林啾,慢悠悠地走到了老者方才停留的地方。
扭曲空間的禁制已被破除,地面上多了個一尺見方的圓孔,裡面氤氳著夢幻般的七彩光芒,一看便讓人產生錯覺——腳下的大地其實是一隻華美無比,色彩斑斕的大雞蛋,薄薄的地面便是蛋殼,將所有曼妙都包裹在了底下。只要敲碎蛋殼,便會露出下面的萬千風光。
魏涼漫不經心地掃過一眼,道:「我去殺人,你在此地等我歸來。」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蘑菇形狀的法寶,往林啾頭上一罩。
林啾眼前一花,只見魏涼本就修長的身軀飛速拔高,一眨眼便看不見他的臉了,仰斷了脖子,也只能看到他腰間的束帶。
她驚恐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竟變成了一朵非常難看的灰蘑菇!斗龍也變成了一根蘑菇芽,蹲在她的帽子下面瑟瑟發抖。
魏涼蹲下來,用手指撥了撥她的蘑菇帽,自語道:「這麼醜的蘑菇,應當是安全的。」
林啾:「……」大哥你有沒有生活常識?艷麗的蘑菇才有毒啊!
魏涼聽不見林啾的瘋狂腹誹,他收起劍,身體一晃便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他很快就追上了那個剛剛御劍離去的王氏褐衣老者。
此人名叫王華藏,修為在王氏二十三名大劍仙之中位列第一,是這一代王氏宗家家主王明浪的十三叔。他破解了自己負責的禁制之後,便急急趕往另一處,助其他人破解禁制。
荒川密境外圍的禁制共有二十四處,全部破解完畢之後,秘境入口便會開啟。
魏涼不急不徐,遠遠吊在王華藏身後,跟著他一處一處往下破解。每破解一處禁制,守在那裡的大劍仙便可以騰出身來,御劍前往下一處幫忙。
破解速度成倍加快,轉眼之間,沼澤中扭曲的空間僅剩下兩處。進度最慢的是王衛之負責的那一處,稍次便是王氏家主王明浪負責的那一處。
王衛之雖是天縱之才,但畢竟年歲尚淺,修為只堪堪步入化神,劍意也只達劍仙境,自然是要慢些。而王氏家主王明浪,則是想要保存實力以應對秘境中的種種狀況。
王氏的大劍仙們成為了兩撥,一撥去助王明浪,另一撥去助王衛之。
「殺誰呢?」魏涼的聲音有些慵懶。
他幽幽立在一株枯樹下,長目微微瞇起,唇角掛著一抹笑意,信手從身手折下一段枯枝,漫不經心地往身前一擲。
雨林中極偶爾有風晃過,魏涼拋出枯枝時,恰好來了一陣怪風,吹得枯枝在空中打了兩個轉,落地之時,枯枝末端直直指向了王衛之所在的方向。
魏涼漫步上前,黑靴輕輕踏在枯枝上,提足時,枯枝化為碎末。
他似笑非笑,道:「那便殺王明浪。」
天要他殺王衛之,他就偏殺王明浪。
長衫一動,他的身上再無半分散懶。再踏一步時,他彷彿消失在了風中,或是本身就變成了一陣風。
這陣風迅速追上了落在最後的那名王氏大劍仙。此人心有所感,剛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時,便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貼在了後頸上。
若是見過流火劍仙王嬗之的死狀,他就該知道襲擊自己的是多麼可怕的存在。
可惜這二十三名大劍仙早早便出發前往荒川秘境,並不知道家中已被人掏了老底,更不知道王氏已成了殘酷獵人盯上的獵物。
「別鬧!」這名大劍仙第一反應竟不是動手,還以為是族中之人在玩鬧。
「卡——擦!」
脖頸被折斷,屍身直直下墜。大劍仙茫然大睜的雙目中,一道身影鬼魅一般閃過,繼續向前追擊。
很快,又有一人被魏涼追上。
「劍君魏涼?你……」
魏涼微微一笑,掠至他的身旁,修長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肩上。
此人毫不設防,只略微有些吃驚道,「不知劍君到此,所為何事?」
「你附耳過來。」魏涼淡聲道。
此人臉上浮起些怪異的神色,彷彿有點受寵若驚——誰都知道,劍君為人最是冷情,向來無人敢與他太過接近,今日居然攬了自己肩,還要與自己密語,這……
心思剛開始浮動,便聽得自己頸骨傳來「卡擦」一聲脆響。
魏涼扔下手中的屍首,繼續向前追擊。
此刻,王氏家主王明浪剛好破除了面前的禁制,他扶了扶額,面色忽然大變!
「王明映出事了!」「王明玉也出事了!」
王氏族人都會寄一滴魂血在家主身上,家主時刻能感知他們的生死。
片刻,他臉上的驚色已然掩蓋不住:「王華蘊出事了,還有王華含……王明霄也出事了!」
「是魔族干的?!」褐衣老者王華藏剛剛趕到便聽到了這個噩耗,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我剛助明霄破除了禁制,他便隨我一道趕來了,只落我一步!」
此言一出,在場六名大劍仙頓時如臨大敵,紛紛祭出了兵器,指向來路。
天地之間只有微風偶爾捲過。
一隻螻蟻爬過腐葉堆的聲音清晰可聞。
半晌,沒有任何動靜。
大劍仙雖不會流汗,但每個人都隱有錯覺,以為有汗液順著脖頸滾落下去,落到腰間。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每個人都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時,密林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他緩緩踏著枯枝敗葉行來,步履沉著,身攜清風。
「不是魔族。」王華藏皺起了白眉,「也不是我們的人。」
其實在場眾人都敢不相信王明霄等人無聲無息就這麼死了,心眼較多的,已在猜測這是不是家主王明浪的安排——故意讓親信王明霄等人假裝出事,其實是先人一步去尋找秘境入口。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若是秘境之中當真藏著能夠助人飛昇成仙的傳承的話,到了最後關頭,就算血親,也只會六親不認。
就在六個人各自心思浮動時,魏涼謫仙般的身影已到了近前。
「劍君魏涼?!」
一時之間,人心微顫。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魏涼身上並無殺氣,腰間的長劍乾乾淨淨,不染半絲血腥。
王明浪目光不動,拱手問道:「不知劍君到此有何貴幹?」
魏涼淡笑不語。
王明浪又道:「想必劍君也是被秘境吸引而來——這個秘境內有王氏先祖傳承,劍君該不會有染指之意罷?」
魏涼沒有半點要出劍的意思,只漫步走向這六人。
「數日前,洞庭王天破,欲試探我萬劍歸宗的底線。」魏涼嗓音清冷,「我曾當著所有弟子的面,告訴過他,某雖傷重,以一人之力滅你王氏半壁江山,不在話下。」
王氏六人齊齊變色。
魏涼那精緻無雙的唇角,倏而劃過一抹笑意。
「做人,還是要言而有信。」
「劍君!此話何意!」王華藏當即狠笑出聲,「如此說來,王明霄等人,果真是你殺的?!」
家主王明浪城府深沉,他上前一步,按住王華藏拔劍的手,沉聲道:「劍君是在責備我王氏沒有死守千歧關罷?劍君,個中緣由說來話長,不若這樣,先探完秘境,我再與劍君仔細分說。這秘境中無論有何秘藏,王氏都會拱手讓出一半,與萬劍歸宗共享,如何?」
魏涼神色不變,嗓音清冷如昔:「屬於我的東西,為何要分你一半。」
此言一出,就連王明浪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語氣裡隱隱迸出火星子:「劍君這是要做強盜了?劍君可要想清楚,王氏並非任人宰割的牛羊,你雖然修為絕世,但想要以一人之力趕走我們六個人,卻是個笑話!」
魏涼輕輕搖頭:「王家主,你誤會了。今日並非要趕走你們,而是……殺掉。」
話音未落,他已動手了。
「列陣!」王明浪反應極快,一聲令下,六人便結成了王氏最強的劍陣——七星。
王明浪此刻已然確定,那六位失蹤的大劍仙,都死在了魏涼的手上。他絕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硬撼六人而毫髮無傷,必是趁著他們解完禁制心神最是鬆懈時,以偷襲暗殺的手段各個擊破。
一想到辛辛苦苦保存下來的力量轉眼之間便被滅了一小半,王明浪不禁心頭滴血。
他目眥欲裂,怒道:「豎子猖狂!真當我王氏吃素的麼!」
遺憾的是在場只餘六人,七星劍陣的威力大打折扣,只能由修為最高的王華藏統領天樞和瑤光兩處陣眼。
魏涼的身影出現在半空,如玉般的手掌抵住了三枚劍尖,下一刻,鮮血從他口中暴湧而出,皆是純正瀲灩的心頭之血。為了在王氏會合之前以最快速度滅殺六人,阻止他們使出七星劍陣,魏涼已是傾盡全力。此刻再硬撼威力稍減的六人劍陣,其實已頗有些玉石俱焚的架勢。
下一刻,颶風平地而起,生生刮走了三尺地面。
週遭的林木被連根拔走,呼嘯著,一邊破碎,一邊湧向四野。
「魏涼!」陣中的王明浪出聲暴喝,「你劍意盡毀,連劍招都使不出來,竟還敢挑釁我王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明日,我王氏定傾全族之力,滅你萬劍歸宗!」
使不出劍招的劍君,誰人會懼?
忽然,落雪了。
雪花紛紛揚揚,先是絨毛小雪,俄頃,降成了鵝毛大雪。
「這……」
大遇洲濕、熱,恐怕自古至今都無人見過落雪的模樣。
「意!」王明浪寒毛倒豎,「他入魔了!」
這一下,眾人心膽俱顫。
正道第一人入魔,何等駭人聽聞!
他既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底牌,必定是存了徹底滅口的絕狠心思!
「全力施為!斬殺此獠!」王明浪雙手握劍,一道金龍劍影自劍尖盪開。
這一式,便是王氏壓箱底的絕技,龍吟九霄。
眾人見家主祭出了絕式,根本不敢再有絲毫留手,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領。一時之間,茫茫大雪中龍吟虎嘯,劍影如波如山,以滅頂之勢蓋向那道略顯清瘦的身影。
魏涼溢血的唇角浮起了一抹詭笑,他浮身半空,雙臂揚起。
便見那紛紛揚揚的落雪,盡數變成了赤紅色!他不避不讓,迎著王氏的絕殺之擊,身攜漫天赤雪,轟然撞擊而上!
……
另一邊,其餘十一位大劍仙聚在了王衛之身邊,合力開啟了最後一個禁制。
天地之間,忽然波動連連。
地上裂開了一尺見方的七彩圓洞,但一兩個呼吸之後,它卻緩緩消失在了原處。
「入口不在這裡!分頭去找!找到了及時放煙訊!」一名老者沉聲下令。
眾人目光興奮,按捺不住心頭的貪婪之意。若是誰先找到,自然不會通知旁人,更不會傻乎乎地跑到家主那邊報信。
只有王氏第一天驕王衛之神情冷淡,唇角掛著一抹諷笑。
他收起劍,緩步走向王華藏負責的那處禁制。
荒川是萬年前的古人,但卻有不少事跡流傳了下來。他雖飛昇成仙,卻沒有踏破虛空離開凡界,而是四處遊歷,多行善舉,還挑選了許多年輕人悉心教導。只可惜,當他的命劫來臨時,膝下萬千弟子,卻沒有一個人有能力站在他的身邊。他雖以一己之力抗過了命劫,卻是根基盡毀,仙體崩塌。
他離眾人而去時,曾心灰意冷說過一句,「荒川踏遍天涯,卻尋不到一個可用之人。」
若這是他隕落之前留下的秘境……
王衛之心中十分篤定,這個秘境,必將犒賞能力出眾的有用之輩。
所以,哪裡的禁制最先破解,最終入口就極有可能出現在哪裡!望著匆匆掠出四周的族人,王衛之涼薄的唇輕輕抿起,英俊的面容上晃過一絲嘲諷。
就在王衛之急速趕路之時,王華藏破解的那處禁制旁邊,秘境入口已然開啟!
偽裝成蘑菇的林啾,眼睜睜看著地上那一尺見方的七彩洞孔緩緩「站立」了起來,像一面鏡子一般,立在滿地枯枝敗葉上方。風一吹,那夢幻般的七彩色澤輕輕搖曳晃動,一望便叫人挪不開眼睛。
『開了開了!』
書中對秘境的景象並沒有多加描述,只用了「壯麗」、「震撼」、「驚歎」這些字樣。
當這一幕真真切切展現在眼前時,林啾也感到辭窮了。怎樣形容呢?好像那入口之後,集聚了整個宇宙。無數色彩鮮艷斑斕的星系透過這一方小小的探視窗,向外界展露它們億萬分之一的風姿。
一道紅白相間的頎長身影急速掠來。
林啾只看了一眼,便十分篤定他正是那位王氏天驕——王衛之。
此人身穿華貴白袍,衣角、袖口、前襟,都裝飾著大紅色的紋繡綢緞,腰帶和髮帶也是紅色,高高束著馬尾,面容英俊得濃墨重彩,眉眼之間滿是桀驁清高之色,唇極薄,抿成一道細細白線,盡顯剛毅。
「果然沒有猜錯。」
他環視左右之後,毫不遲疑地掠向秘境入口。
身影在七色幻彩中消失了一瞬,然後狼狽地彈了出來。
「元嬰之上不得入?」王衛之濃眉緊蹙,片刻,挑起一邊唇角,左手掐訣,狠狠在身上點了幾下。
旋即,一口濃血噴出,他略緩了緩呼吸,再次躍入秘境中。
這一次,秘境接納了他。
林啾不禁嘖嘖讚歎。此人果然不一般,腦袋聰明、行事果決,若不是被柳清音迷得神魂顛倒,將來必成大器!
少時,又有一個王氏大劍仙御劍而來。
與王衛之一樣,他毫不遲疑就一頭撞了上去,然後被秘境無情地拋出來。
「元嬰之上不得入?!」他重重咬了咬牙,又撞了上去。
反覆幾次之後,終於放棄了。
他眸光劇閃,撫著手掌盤算道:「那個不成器的三兒子倒是可以派上用場。罷罷罷,先去稟了家主,我是第一個發現秘境入口的人,向他討個便利,讓我兒第一個進入秘境,應該不是難事。」
說罷,急急掠起,向著北面行去。
『難怪你連名字都不配擁有!』林啾心中調侃著此人,動了動自己的蘑菇帽,升了個小懶腰。
『魏涼怎麼還不來呢?』她心裡默默估著時辰,略微有一點擔心。
他如今的實力大約就是和十來個大劍仙同歸於盡的水平,要是真打起來被纏住的話,王氏必定不會放他活著離開這裡。
魏涼如果死了……
林啾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正在胡思亂想時,視野之中,忽然出現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秦雲奚和柳清音。
林啾知道女主柳清音是天眷之人,機緣纏身,甩也甩不脫,所以這麼快找到了秘境入口一點也不稀奇。
……等等!
林啾心頭忽然劃過一道電光。
從王衛之素日為人以及方纔的反應來看,他根本就不像與任何人有過約定的樣子,更不可能主動與秦雲奚談合作。
所以秦雲奚說謊了!
他為什麼要說謊?
林啾心頭一跳,如果不說謊,他就沒辦法解釋他為什麼會知道荒川秘境這麼隱秘的事情,連位置都一清二楚。
穿書或者重生,實錘!
重生的話,他一定不是原本的秦雲奚,而是另一個經歷過後續劇情的人,重生到了植物人秦雲奚的身上。因為秦雲奚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林啾不禁有些緊張。
這個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秦雲奚與柳清音越走越近,終於停在了七彩的秘境入口。
柳清音死魚一般的眼睛終於緩慢地轉了轉。
嘴唇微微一動,才發現上下唇瓣因為太久沒說話,已經粘連在了一處。
「荒川秘境?」她的嗓音有些嘶啞。
「是。」秦雲奚垂眸望著她,眼睛裡風起雲湧,儘是強烈而複雜的情緒。
「或許會有飛昇的傳承。」柳清音扯動唇角,笑了笑,「若是幾日之前,聽聞這個消息,我不知該多麼欣喜愉悅。」
「清音,振作一點。」秦雲奚抬起一隻手,很自然地放在她的肩頭,「荒川傳承只有親身入內才能得到,否則我便替你取了。」
柳清音美眸之中浮起一絲厭煩,她退了一步,讓秦雲奚那隻手順著她的肩膀滑落下去。
「大師兄,你不必為我做這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希望你我之間傳出任何流言蜚語。」
秦雲奚眸中閃過受傷的神色,他定定望著她憔悴蒼白的小臉,平靜地問道:「你愛魏涼?」
柳清音彷彿感覺到了冒犯,她有些惱怒,雙眼微微發紅,倔強道:「你也要取笑我嗎?是,我是愛他,愛而不得,怎麼樣,滿意了嗎?」
秦雲奚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柳清音冷笑不語。
秦雲奚又問道:「你愛魏涼什麼?」
柳清音壓著怒氣道:「他是我師尊,是我再生父母,沒有他,便沒有今日的我。」
秦雲奚眸光閃動:「我記得,你與他並沒有多少交集。魏涼心中只有大道,只有蒼生,平素指導你修行,教你劍法的,多是幾位師兄師姐吧?你到萬劍歸宗這麼多年,與魏涼又說過幾句話呢?」
柳清音深吸了一口氣,道:「大師兄,我與師尊之間的事,你不懂。」
「我懂。」秦雲奚目光悲涼,「所以我才想要問一問你,你愛的,究竟是什麼?是魏涼這個人?是劍君、師尊這個身份?還是求而不得的執念?」
聞言,柳清音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她眼中不斷地湧出淚水,衝著秦雲奚喊道:「大師兄你太卑鄙了!你怎麼可以用這樣齷齪的想法來揣測我對師尊的心意!我告訴你秦雲奚,師尊他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就算修為盡毀,就算從神壇墮入泥沼,我愛的,依舊是他!而你秦雲奚,你知道什麼叫做畫虎不成反類犬麼?你以為你處處模仿他,我就會移情喜歡你嗎?不可能!永遠不可能!這幾日與你同行,見你處處學他,我一忍再忍,已經忍無可忍了!」
秦雲奚伸出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柳清音奮力掙扎,被秦雲奚摁到了身後的老樹上。
正好就在林啾小蘑菇的正上方。
只見秦雲奚雙目赤紅,聲線壓抑而隱忍:「若你愛的是魏涼,為何他就在你面前,你卻視而不見!」
不待柳清音回答,他猛地俯身,吻住了她。
林啾:「……」掐著肩膀親!按在樹上親!
秦雲奚忽然悶哼一聲,微微仰起了頭。
他的下唇被咬破了,鮮血溢出。
他狠狠笑了下,「清音,你當真認不出,我才是魏涼麼!」
他再次俯首吻了上去。
柳清音彷彿被這一記重拳給砸懵了,愣愣地忘了抗拒,被他吻了個透徹。
林啾小蘑菇更是驚得根須都豎了起來——他是魏涼?!秦雲奚是魏涼的話,那娶她的那位,又是誰?!
頭頂上方,男的隱忍瘋狂,女的呆滯愣怔。
等到秦雲奚放開柳清音時,她的俏臉上已淚水密佈。
「不。師尊不會那麼叫我,他也絕不會對我做這種事情。秦雲奚,我恨你!你好卑鄙!你處處學他還不夠,竟用這樣的手段趁人之危!你想要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嗎?我告訴你,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秦雲奚慘笑,鬆開他,單手摀住了臉。
「清音……」他的聲音裡滿是疲憊,「你與我的感情,在你看來尚未開始,但於我而言,卻已瓜熟蒂落。我與你,曾相伴走完了一世,只是飛昇之時……出了些狀況,將我送回百年之前,重來一遭。」
「我不信。」柳清音道,「不可能!就算他不答應我,我也絕不會和你在一起,秦雲奚。我若當真和你在一起,他就永遠也不會接受我了。」
「你怎麼就不明白!」秦雲奚道,「我不是秦雲奚,我是魏涼。你與我在一起了,我們經歷了許多事,最終一起飛昇。」
「那你為何變成了大師兄。那師尊他又是誰?」柳清音顯然是不信,隨口敷衍著問道。
「我……」秦雲奚有些欲言又止,「我元神重創,被魔主奪舍了身軀,雲奚元神已逝,我便借屍還魂。」
林啾心中一跳。
柳清音的雙眸漸漸睜大:「當真?!」
「是!」秦雲奚咬咬牙,重重點頭,「你若不信,我可與你說一說那些只你我二人知曉的事情,譬如整治邢天璽的荊豆。譬如答應迎娶林秋那夜,我在你洞府之外,聽你罵了我九九八十一句。」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定定地望著他。
「清音,」秦雲奚扶住她的肩膀,「我們現在的處境,你能否明白?魔主佔了我的身軀,以魏涼之名行事,我憂心如焚,卻無計可施。他若對我起疑,隨時可以輕易置我於死地。我無法告訴任何人,即便我說了,也無人會信,更叫有心之人趁火打劫,顛覆我萬劍歸宗數千年根基……清音,我本不欲將你也拉入漩渦,但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越陷越深!清音,他是魔主,不是魏涼!」
柳清音輕輕搖頭:「我還是不信,我去問他!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罷!想用這樣的辦法騙我死心對嗎?」
秦雲奚急得風度全失:「清音!你別被感情沖昏了頭!這世間能阻止魔主的,只有你和我了你明白不明白?!」
柳清音還是搖頭:「你不要再說了,我會自己判斷的。大師兄,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是,我現在對你,著實是一點也沒有男女之情,你可明白?」
林啾的小心臟怦怦直跳。魏涼是魔主?跟她在一起的那個魏涼,是魔主?但是這裡面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為按照書中的設定,魔族死後雖然能夠附身活物,但卻無法造成任何影響,更不可能憑借死後一縷殘魂就能奪舍了劍君魏涼,哪怕他傷得再重。
書中,魔主的殘魂連一絲水花都沒能濺得起來。
是哪裡不對?直覺告訴林啾,秦雲奚一定隱瞞了很重要的信息!
如果這就是真相,他這麼確定現在的魏涼就是魔主的話,他何必故意用斗龍來試探呢?把魔主的魔寵傷成那樣,豈不是沒事找事,平白擔些沒必要的風險?
他到底隱瞞了什麼……
他到底想要試探什麼……
秦雲奚苦笑道:「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我明白。清音,我不是要你現在就接受我。你知道,生與死之間,以七日為界,這便是七夜回魂的由來。而七個七日,便是天衍之定數,魔主再強也越不過天命,四十九日後,必將煙消雲散。自那日與他在臨溪一戰,至今已過去了二十一日,我會盡我所能拖住他,破壞他的計劃,只要撐過剩下的二十八日,一切就會回歸正途。」
柳清音也不知信還是不信,她後退一步,正色道:「你不要逼我,容我慢慢想一想。也請你不要在我面前再說你是魏涼這種話,你越說,只會越惹我厭煩。我不想討厭你,大師兄。」
大師兄三個字咬得奇重。
秦雲奚淒然一笑,垂下了頭。
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兩朵風中搖曳的蘑菇上,有些渙散的目光緩緩地凝聚了起來。
林啾心頭一跳,知道大事不妙。
「障菇。」
秦雲奚語聲冰冷。
他揚起手,重重一抓。
林啾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扒掉了雨衣,一陣嘩啦啦的響動之後,她站在樹下,衝著秦雲奚露出了社畜標準的客服式微笑。
「都聽到了。」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一望便知道是殺人的前奏。
林啾寒毛倒豎,道:「我發誓絕不說出去行嗎?」
秦雲奚的笑容更加和煦:「不行。你與他朝夕相處,只要多說一個字,我與清音便會面臨滅頂之災。況且,我不信你。」
他緩緩拔劍,只聽「錚」一聲銳利劍鳴,散發出絲絲寒氣的沉重劍尖,點在了林啾的心口。
她的衣裳毫無阻礙地被劃破,皮膚傳來冰冷的痛楚,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劍尖在寸寸推進。
她盡力往後瑟縮,足跟踢著斗龍小蘑菇,悄悄把它踹到了老樹根底下。
也不知這條蠢狗能不能領會她的意思,速速去搬救兵來。
遙遠處,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
秦雲奚偏了下頭,語氣頗有些遺憾:「王氏七星劍陣。看來,『魏涼』不可能趕來救你了。」
「對不住,」他眼皮微垂,「對你我只能說抱歉了。但林秋,前世你便不是個好人,雖然這一世你還未行差踏錯,但一個人最易走上錯誤的老路,今生,你定還會重蹈覆轍。不如就讓你的罪孽終止於尚未發生的時候吧。別怕,你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
手腕輕輕一動,眼見那長劍,就要被送入林啾心口!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林啾忽然急中生智。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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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40:09
第25章 姑且信你
「且慢!」林啾急急喊道。
秦雲奚微微收了力,劍尖卻已刺破了她的皮膚,鮮紅熾熱的血沁在冰寒徹骨的劍上,無端有些妖嬈。
「嗯?」秦雲奚長眉微蹙,眼睛望著她,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而是凝神留意著遠處的動靜。他怕魏涼過來救場。
「笨蛋。」林啾睨了他一眼,含恨道,「難道你還沒看出,我根本不是林秋麼。」
此言一出,不止秦雲奚,就連站在一旁的柳清音也睜大了杏眸。
「什麼?!」
林啾不動聲色退了半步。
劍尖從她皮肉中退出的感覺實在是一言難盡,她不禁輕輕瑟縮了下,咬牙道,「你若當真是魏涼重生,為何連我這個故人都認不出來?」
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震住眼前這個人,換取一線生機。
秦雲奚的表情有些呆滯了。
只不過一瞬間之後,他眸中便恢復了清冷鎮定,道:「無論你是誰,今日也只能抱歉了。」
林啾急急撫額:「你恩將仇報啊?!寂魔嶺一戰若是沒有我牽制血偶,你以為你能這麼順利就殺掉祭淵麼!再遲一步的話,祭淵和你的清音可就把該做不該做的全做完啦!」
她繼續攪亂秦雲奚心神。
柳清音臉上的表情才叫精彩,她大睜著雙眼,望望秦雲奚,又望望林啾,喃喃道:「你們,你們……這怎麼可能……」
「啊,」秦雲奚目中不禁露出了震驚和追憶之色:「難怪我總覺得你身上頗多異常。寂魔嶺牽制血偶的是……」
就趁現在!
林啾趁他神思略微恍惚時,雙手交疊,紅唇微動。
「驚蓮破!」
與此同時,秦雲奚神色一凜:「你絕不可能是王衛之!」
他猝然出劍,以穿雲破月之勢襲向林啾。
一朵暗金色的絕美蓮花抵在劍上,轟然爆開!
驚蓮破傷不到大劍仙,但足以抵擋他隨手發出的一劍——殺雞焉能用牛刀?對一個金丹修士出手,秦雲奚絕不可能用上真正的殺招。
反衝之力推著林啾,她強忍住吐血的衝動,拼盡全力,一頭扎進了七彩的秘境入口!
「呼——」
眼前微微一花之後,她一手壓住胸前仍在流血的劍傷,另一手撐在玉石地面上。
「哦,他果然知道寂魔嶺牽制血偶的人是王衛之。」林啾唇角浮起一絲神秘的笑意。
「這……」柳清音目瞪口呆。
秦雲奚神色冰冷,沉聲道:「來不及解釋了,快,自廢修為至元嬰,入秘境,追殺此人!」
柳清音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一股不容抗拒的氣勢,見他已疾點幾處穴位自廢修為,她重重一咬牙,也將自己的修為降到了元嬰大圓滿。
二人身影消失在七彩秘境入口處。
另一邊,劇烈的轟鳴聲驚動了王氏剩餘的所有大劍仙。
十一人急急趕往出事之處,一路發現了數具熟悉的屍身,不由人人驚駭。到了王氏家主王明浪破解的那處禁製麵前,眾人心膽俱碎,一時竟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六具屍身,殘缺破碎,死不瞑目。
「家、家主。三、三叔祖……」一名容顏最年輕的大劍仙嘴唇顫動,重重咬了下舌尖,「他們都死了……這不可能……」
雖然只有六人組成劍陣,但即便是全盛時的劍君魏涼,也絕無可能在短短這麼一點時間之內將他們全數滅殺。
「除非是……」其中一人眸中劇烈閃動,「魏涼爆了本命神劍和劍意!」
眾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本命劍意一旦被捨棄,便再無重修的可能!若是魏涼做的,他從此便是一個廢人了!」
「難道萬劍歸宗,想要與我王氏同歸於盡麼!」
「先不要慌,」其中一人道,「若真是萬劍歸宗做的,那更證明了秘境中的東西何等緊要,萬萬不能落到別人手上!」
「不錯。」當即有人應和,「逝者已逝,眼下更要緊的是進入秘境,搶在萬劍歸宗之前奪得荒川傳承,以慰族人在天之靈!」
「分頭尋找秘境入口!找到第一時間放煙訊!」說話的人目光閃動。
此時此刻,誰也沒有心思停留下來替死者收一收屍。畢竟時間寶貴,做這些無足輕重的事情時,旁人就很可能捷足先登,取走秘境中的寶貝和傳承。
這十一人飛速四散開去。
不遠處的樹枝間,忽然直直墜下一個人。
白衣已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地上那些屍體的血。
躺了小半日之後,這個和屍體一樣沉寂的人終於輕輕動了動,只聽「錚」一聲,他將手中的斷劍插入身旁的泥土中,拄著劍柄慢慢站了起來。
「魏涼啊魏涼。」他輕輕搖了搖頭,語氣頗有些嘲諷,「嗤。」
咳嗽兩聲,吐出兩塊暗色血團。
他喘了幾下,默默調勻了呼吸,不緊不慢地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乾淨的衣裳換上,在樹根下一汪小水潭中淨了面,束好發,斷劍歸鞘,走向南邊。
秘境入口已聚了不少人。
短短半日間,王氏這些大劍仙絕不可能回到中原地區將族人帶過來,可見他們早已各懷鬼胎,暗地裡將自己親信精銳都帶到了近處,以備不時之需。
十餘個身攜法寶的元嬰期精銳小輩躊躇滿志,依次踏入了秘境入口。
漸漸,秘境入口縮至一尺見方,要不了多少時辰,它便會徹底閉合。
一個金丹期修士忽然踏出人群。
他雙眼有些發紅,神色木木,乍一看,很像個沒有生氣的人偶。
「王寒令,你做什麼?」身旁有人問道。
此人頭也不回,直直走向秘境入口。
「嗤,」人群中有個中年女子出聲嘲笑道,「老二家的人,個個心比天高呢,金丹期也敢上去湊熱鬧!真是不怕死!」
那王寒令同手同腳,停在了秘境入口面前,此刻那入口已縮成了成人腦袋大小,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王寒令毫不猶豫,把頭和肩膀給塞了進去。
「快回……」一聲驚叫卡在了嗓子眼裡。
王寒令身上發出了骨骼斷裂的碎響,斷骨之後,他的身體像蛇一般綿軟,哧溜一下就整個滑了進去。
秘境入口,只餘拳頭那麼大了。
極遠處的泥沼底下,祭淵雙目閃爍著紅光,遙遙操縱著自己渾身血液,略有些吃力地控制那個名叫王寒令的年輕人。如今,他的「百嬰降血」大術只修到了三成,堪堪可以操縱金丹後期的屍身。
被祭淵操縱的王寒令遁入秘境時,魏涼的身影也出現在秘境附近。
目光一掠,見到樹下空空,灰蘑菇蹤影全無。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身上爆發出了一陣凜然寒氣。
正要動時,腳下「撲簌撲簌」挪過來一隻憨頭憨頭的灰蘑菇芽。
魏涼目光微凝,伸手一抓。
障菇破碎,斗龍出現在面前。它用兩隻黑眼睛偷瞄著魏涼的臉色,一臉慫樣,衝著秘境入口直「嗚嗚」。
「她進去了?」魏涼的聲音不辨喜怒。
「唔唔!」斗龍連連點頭。
魏涼正要動作,忽然聽到人群中傳來議論之聲。
「要我說,不若我們合力試試能不能破了這禁制?元嬰小輩哪能成事!免得在這裡乾等,等得心焦。」
「呵!」一個尖銳的女聲打斷了他,「你家無人進去,便開始打玉石俱焚的主意了?且不說能不能破得了荒川大能的禁制,若是真破了,裡面的人哪個還能活命?動這心思,你問問別人答應不答應呢!」
魏涼沉吟片刻,收回了滿身寒意,緩緩轉動黑眸,盯住了樹頂一隻黑鴉。
就在秘境入口閉合的間歇,只見一個黑影撲稜稜掠過眾人頭頂,像箭一般,直直鑽進了秘境之中。
林啾坐在一圈看起來很安全的黑霧裡,安靜地調息了多時。
她知道等到秘境入口徹底關閉時,黑霧也會隨之消失,進入秘境的眾人就會暴露在彼此眼前。
『不知他會不會想辦法進來幫我……』
腦海中念頭一晃而過。
林啾忽然警醒,倒抽一口涼氣,後腦勺爬起了絲絲縷縷的冷意。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知不覺,竟有一點依賴那個人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若他是魏涼,那絕不能對他起心動念,若他是魔主,那更不可以。因為魔主只有四十九日可活……不,已過了二十一日,若他是魔主,那他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林啾輕輕抿了抿唇。
識海中,聚靈雙姝的靈氣還余五百年。
夠用五次驚蓮破。
只要能擋過秦雲奚一式絕殺……
她暗暗歎了口氣,心中著實沒有多少把握。方才性命攸關,已在他面前暴露了底牌,他下一次出手,必是傾盡全力。
荒川秘境中禁止出手傷人,一旦傷了人便會被傳出秘境。
但就算秦雲奚知道這條規則,也一定會對她動手的——他來除掉林啾這個禍患,奪取傳承的事交由柳清音完成,兩不耽誤。
而林啾,就算傾盡全副家當扛住了秦雲奚一擊,也必定身受重傷,如何再闖後面的關卡?
愁。
看來只能捨財保命了。
林啾平復心緒,將靈氣運轉週身,清理方才震盪後淤積在胸口的血塊。
半晌,喉頭一苦,噴吐出一小蓬黑血。
眼前漸漸有了光亮。
黑霧消散了,懸浮在半空的偌大玉石台上,零零散散地站著十多個人,個個面露警惕,打量著四周逐漸明亮的環境。
林啾一眼就看見玉石台左側持劍而立的秦雲奚和柳清音。
她敏捷地往邊上一蹦,將身體藏在一個王氏子弟後面,避開了秦雲奚睃巡的視線。
她急急搜尋魏涼的身影。
沒有。
眾人之中,相貌最為醒目的當屬王氏天驕王衛之,次之便是秦雲奚,其餘的人縱然有好皮囊,但氣質終究是稍遜一籌,不甚亮眼。
林啾的目光微微一頓。
她看見了一個奇怪的人,就在自己的左側。
這個人,身穿尋常王氏子弟的衣裳,樣貌清秀,目光呆滯,微微擰著頭,正在接自己的臂骨,看著動作怪模怪樣的,讓林啾一下子想起了電影裡面的喪屍。
「噫……」
若實在不行,那就對他出手吧,這個人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林啾右手一晃,掌中便多了那把玲瓏剔透的赤劍。
她悄悄探出頭,往秦雲奚和柳清音的方向望了一眼。
很不巧,這個鬼鬼祟祟的眼神被秦雲奚逮了個正著。
只聽他冷笑一聲,「錚」一聲出劍,一步一步向著林啾走近。
林啾也毫不遲疑,靈氣流入劍尖,二話不說,便攻向左側那個斷了好些骨頭的王氏弟子。
方纔她已盤算好了,若是魏涼沒有進入秘境的話,她便逃。
以她的修為,硬扛秦雲奚一劍是非常危險的。退一萬步說,就算成功扛過一劍,受了傷之後根本闖不過後面那些關卡,倒不如利用秘境不得傷人的規則主動出局,在秦雲奚沒反應過來之前遠遠遁走,保住性命才是要緊事。
於是她當機立斷,挑了個看起來比較好捏的軟柿子。卻沒想到,她盯上的這個人,已被祭淵用「百嬰降血」大術操縱了。
就在她的劍尖快要觸到這個蛇一樣的年輕人身上時,他忽然擰過頭,驚恐地看了她一眼,怪叫道:「怎麼又是你!」
林啾不禁愣了下,一愣,便見他像軟骨動物一般,從她劍下溜了開去。
與此同時,秦雲奚也直直衝殺了過來。
林啾情急之下,一劍戳向年輕人的手臂。
「你別躲,我就輕輕戳一下!」她朝著他低吼一聲。
年輕人怪模怪樣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一邊往後縮,一邊怪叫:「你這女人,怎地死纏爛打!」
林啾順口來了一句:「你乖乖的別亂動,我保證只輕輕劃一下,不痛,真的!」
年輕人:「……」這台詞怎麼似曾相識的樣子?
林啾見他滿臉見了鬼的表情,不禁有些牙酸。
她很想說一句,老弟,就你這模樣,長得跟個喪屍似的,我也不能看上你啊,你到底在虛個什麼勁?
餘光瞥見秦雲奚已跨過了半個白玉台,她不禁有些心焦。
附近兩名王氏子弟發現了林啾的動作,擋在了年輕人身前,低聲問道:「王寒令你沒事吧?這個女人是誰?」
「王寒令」歪著嘴,隨手把頸骨正了正,說道:「是個花癡!」
林啾:「……」
幸運的是秦雲奚也被攔下了。
他和柳清音出名早,王氏這些元嬰子弟多多少少都與他們照過面。
外頭死了整整十二個大劍仙,王氏本就懷疑是萬劍歸宗下的手,此刻在秘境中看見了秦雲奚和柳清音,心中八分的篤定當即上升到了十分。
「果然是你們!」
「萬劍歸宗的人在這裡!速速列陣!」
林啾面前的兩個元嬰修士神色一凜,急急扔下她掠向前方。
大敵當前,誰也顧不上一個完全構不成威脅的金丹期女修士。
白玉台上風雲變幻,王氏十四名元嬰修士組成了兩個七星劍陣,劍尖直指秦雲奚和柳清音,乍一看,好像是在保護身後的林啾和王寒令一般。
「不要怕!」一名弟子高聲叫道,「他們既然能進來,便是自廢了修為至元嬰,使不出劍招的!我們人這麼多,怕什麼!」
「對!我們還有王衛之!」
「既然來了,乾脆就永遠留在這裡陪荒川吧。」一個長臉男子陰惻惻地對秦雲奚說道。
此刻,身穿紅白二色的英俊青年王衛之正雙手抱臂,站在白玉台邊上冷眼旁觀。
秦雲奚緊了緊劍柄,左手壓住意欲上前的柳清音,低低道:「不能傷人。」
柳清音冷笑一聲:「王氏都撕破了臉,你還要受著不成!你若真是那個人……呵,不接受我,難不成僅僅是因為懦弱?」
秦雲奚呼吸一滯,眸中滿溢著苦楚:「清音,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王氏劍陣動了。
「殺!」
即便沒有外頭那些事,王氏族人也絕對不可能放任兩個外人與他們一起探密尋寶,撕破臉是早晚的事情。更何況有血仇在先,他們更是無所顧忌——在這樣的時候,無論外面的兇案究竟是不是萬劍歸宗下的毒手,王氏都會一口咬定就是他們幹的。
「你不要出手,讓我來。」秦雲奚低低吩咐一句,微微旋了旋手中的劍,欺身而上。
他功底紮實,一撩、一挑,便有兩名弟子手腕酸麻,險些握不住手中的劍。
柳清音怔怔地望著,目光漸漸有些恍惚。
這個人的劍法,與她認識的師尊和大師兄都大不一樣,此人劍術已臻化境,大有一種一代宗師返璞歸真的氣度。大師兄的劍沉穩有足,靈動不足,並不是這樣的。而師尊……師尊像一把出鞘的寒劍,此人,卻含鋒入鞘,難以想像他真正綻放時,將是何等的風華!
從一個人的劍意中,大可看出此人的心性、經歷。
柳清音恍惚了片刻,眼神忽地一緊。
她想起那一日在雲水謠外,魏涼隨手提著劍走過來的模樣。他的週身,彷彿環繞著血色殺意,面容卻清冷高潔,像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墮仙一般。
比眼前之人,更加令人心折。
場中忽然傳來輕輕的「嗤」聲,好像是劍尖劃破了皮肉。
柳清音神色一震,抬眼去望。
只見秦雲奚左臂上添了一條小小的傷,細細的血珠子滲入白衫,氤氳出一道紅線。
「怎、怎麼……」那名劍尖染血的王氏子弟滿臉驚恐,身體不由自主地浮了起來,離地半尺之後,「嗖」一下消失在原地。
「王晉之!」劍陣微微一散。
一名中年男子衝著秦雲奚叫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秦雲奚不緊不慢歸劍入鞘,聲音清冷:「傷人者,出局。還要接著打嗎?」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定主意。
「噗嗤。」
場邊傳來一聲輕笑。
只見那王衛之抱著胳膊,仰著下頜走過來,道:「有必要在這裡爭吃打鬧?進了裡面各憑本事就是了。」
一名王氏子弟不忿道:「你王衛之是有本事,可不代表旁人也有你的本事。萬一東西落到了這兩個人手上,你可擔得起這個責任?」
「切,」王衛之輕笑,「不可能。」
「可他若是偷襲我們怎麼辦?」一個女弟子緊張地問道。
「他沒你那麼蠢。」王衛之略有些輕佻地歪了歪嘴角。
女子呼吸一滯,俏臉登時漲得通紅。
一場風波化於無形。
王氏子弟散了劍陣,一道道目光落在了亂入的林啾身上。
林啾趕緊笑著解釋道:「我只是進來看看,不搶東西的,你們對我動手不合算。」
「金丹期。」方才在王衛之那裡受了氣的女弟子冷聲嘲諷道,「和王寒令正好組一對廢物!」
「廢物罵誰?」林啾悠然下套。
「廢物罵你!」女弟子果然中計。
「對,確實是廢物在罵我。」林啾聳聳肩,遠遠衝著王衛之拋了個媚眼,道:「我同意你的看法。」
方纔王衛之嘲諷這個女弟子蠢。
王衛之別開了臉,壓根不屑與一個金丹女修搭話。
林啾卻一副自來熟的模樣,湊到了王衛之的身邊。
「當代天驕,不世之才王衛之,久仰久仰。」
王衛之大約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子,嘴角微微抽了下,淡淡地朝她點點頭。
林啾暗暗挑挑眉,衝著不遠處的秦雲奚微微一笑。
她不需要和王衛之有多親近,只要能賴在他的旁邊,秦雲奚就不敢貿然動手。
果然,秦雲奚默默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了。
林啾知道他打著什麼算盤——此刻不宜節外生枝,若是為了殺她被傳送出去的話,王氏很可能會選擇犧牲一個人,合力把柳清音也送出去。他得留在這裡護著柳清音,直到王氏子弟被淘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會再一次動手。
林啾微微一笑。
到了裡面……誰坑誰可就說不准了。
就算秦雲奚是重生的魏涼,他也沒有經歷過荒川秘境,只從柳清音那裡聽到一些裡面的狀況。而柳清音絕不會主動告訴他,她是如何周旋在王氏眾人之間,利用這些人對她的淡淡傾慕,順利將他們一個一個淘汰出局的。
柳清音的做法倒也無可厚非,若不是她機靈應變,早早就被王氏眾人聯手送出去了,哪輪得到她摘取最後的果實?只不過這些細節是不大方便告訴自家道侶的,只能含糊代過。
秦雲奚不知道,林啾卻知道。
林啾正得意,忽然看見一個黑影從天而降,重重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還沒回過神,便聽得耳旁傳來「嘎」一聲冷笑,黑鴉揚起翅膀呼在她的頭頂,將她推了一個趔趄,離王衛之遠了好幾步。
林啾:「……」什麼鬼,這秘境,怎麼連烏鴉也亂入了?!
王氏族人商量片刻,決定先不理會這三個外人,看看情況再說。
他們慢慢圍到了白玉台的邊緣。
那裡立了一塊石碑,上面刻了兩行看不懂的古文字。
林啾知道,那是「心懷不懼,直道而行」。
白玉台位於荒川秘境的最外沿,只有順利通過第一關的考驗,才能進入真正的秘境。
放眼望去,白玉台四周只有一望無際的漆黑空間。
「寫的什麼?」
王衛之抬腿走向石碑,聚在那裡的王氏子弟很自覺地退向兩旁,讓出了路來。
他到了近前,微瞇著眼,打量片刻,開口道:「心懷不懼,直道而行。」
跟在他身後的林啾不禁輕輕「嘖」了一聲。
王衛之,果然有幾分本事。
「那這又是什麼意思?」
王衛之冷冷一笑,瞇了眼睛仔細打量四周,沉吟片刻,指尖凝了一縷碧藍的靈氣,擲向東方。
那縷靈氣像是一盞小小的藍燈,劃過虛空,照亮了百餘丈外的一面上下都望不見邊緣的青銅巨壁。巨壁正中延伸出十丈大小的青銅平台,平台之上正正立著一扇古樸的青銅牌門,好似是那巨壁的入口一般。
一名王氏子弟按捺不住,當即御起劍,掠了過去!
剛一離開白玉台,便聽得他一聲怪叫,身體微微浮空之後,驀地消失在原處。
「不能御空!」
加上王寒令和王衛之,王氏子弟一共進來了十六人,眼下被淘汰了兩人,還余十四人。
眾人紛紛看向王衛之。
此刻,王衛之儼然已成了眾人的主心骨。
他輕輕摸著下巴,說道:「字面意思,很簡單。不要怕,直直走過去就是了。」
那個剛被懟過的女子忍不住又開口了:「不能御空,又沒有路,如何走得過去!」
王衛之淡淡一笑,抱起胳膊,一步一步,堅定地向著虛空走去。
眾人屏住呼吸,緊張地凝望著他。
黑靴揚起、落下。
空無一物的虛空,竟穩穩地托住了他的腳步!
王衛之沒有絲毫遲疑,不緊不慢,一步步向前,幾個呼吸後,人便徹底懸在了黑暗的虛空之中。
「那裡有路!」一個弟子欣喜地喊道。
他急不可耐,匆匆掠了過去。
到了白玉台邊緣,探頭一望,只見黑魆魆一片,深不見底,心中頓時有點發毛。
「沒路啊。」他伸手往王衛之走過的地方摸了摸,回轉頭,無奈地說道。
王衛之在遠處站定,微微側過半幅俊臉,冷聲道:「這麼多年修心,都修到狗身上了?」
「這……」
眾人不禁有些訕訕。
他都以身作則了,明擺著告訴後面的人這裡確實有一條路,只管大膽踏上去,後面的人卻畏畏縮縮,不怪要被他看不起。
一名看起來年紀較大的元嬰修士咬咬牙,踏了上去。
走了兩步,安然無恙。元嬰修士畢竟經歷多年苦修,結嬰時還要渡一次心劫,心性自然比尋常人堅韌得多。既然知道要「心懷不懼,直道而行」,心中便知該如何做了。
「確實可以走!」他欣喜地回頭招手,「快來。不要往下望便沒事了。」
說著話,他忍不住低頭一望——
「啊嘶……」
眾人眼睜睜看著他往下墜了幾丈,然後消失在原處。
「……」
另一個人很機智,靈氣外放,在身前搭了一座橋,然後昂首挺胸踏了上去。
……他連一秒鐘都沒有撐過。
眾人:「……」
「看我的!」又有一人信心滿滿地走出人群,將靈氣凝於背後,像魔族的翅膀一樣扇動幾下,掠向對面。
剛一離開白玉台,便怪叫著被傳出了秘境。
眾人:「……」
御劍不可以,御靈氣也不可以,弄個假翅膀更不可以。必須腳踏虛空,卻認定面前有一條路。
這一關,考驗的是心志堅韌。
在林啾看來,這一關要的便是自己騙自己,騙過了潛意識,就能順利通過。
「王寒令,你來。」王氏族人中,一個看起來年紀較大的人開口了,他音色沉穩,目光晦暗。
那「王寒令」正獨自站在人群後面接斷掉的腿,被人抓著胳膊拖到前邊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抬頭望望走到遠處的王衛之,唇角浮起一抹怪笑,大大咧咧就踏了過去。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肢體不大健全的王寒令順順利利就追上了王衛之。
眾人心緒大定,開始一個接一個踏入虛空之中。
面對無盡深淵,終究是有人難敵心中本能的恐懼,時不時,便有一人驚叫著下墜,慘遭淘汰出局。
秦雲奚與柳清音都不是等閒之輩,二人對視一眼,很快便堅定地走了過去。
白玉台上,只剩下林啾和兩個王氏子弟了。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與林啾有過齟齬的那名女修士。
「去呀!」她衝著林啾冷笑道,「我要看看癩哈蟆是如何落水的。」
林啾一望就年紀小,修為也淺,心劫未渡,走不過去才是常理。
「燕之,別管旁人了,你我一起走吧。」另一名男修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他伸手扯了扯女修的袖口,低聲勸道。
「呵,」女修冷冷睨了林啾一眼,「廢物就留在這裡吧,諒你也不敢跟來!」
說罷,與男修一起踏上了虛空之中看不見的「橋」。
林啾來到白玉台邊上,探出靈氣試了試,果然空空如也。
這座「橋」並沒有實體,你若信它有,它便有。你若心懷疑惑,那它就沒有。
很玄學,相當玄學!
雖然原理很清楚,但恐懼這東西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往往越是怕,越是感受深刻,譬如深夜獨自坐在桌前時,明知不能去想身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
「喂——廢物,真不敢來麼!」那女修已走出了一段距離,見林啾站在白玉台邊上不動,忍不住出聲嘲諷。
是不敢,換了結丹之前,林啾還真不敢。
不過結了丹可以靈氣外放,她便有了一個辦法。
她蹲在白玉台邊上,小心地外放出暗金色的靈氣,操縱它們在面前組成一些簡單的線條形狀。這種感覺十分奇異,有一點點像是在玩橡皮蛇,但卻靈活很多,還能隨心所欲地變幻形狀。
那女修見狀,忍不住繼續嘲諷:「你是眼瞎還是腦子裝了草?方才沒見著嗎,踏著靈氣是不行的喲!必須一步一步,腳踏實地!」
林啾沒搭話,肩頭蹲的黑鴉卻有些不耐煩了:「嘎。」
林啾偏頭一看,只見這黑鴉滿眼輕慢不屑,微微側一點頭,那姿勢竟有種詭異的帥氣感。
配上這一聲「嘎」,讓林啾情不自禁想起了韓劇中的男主。
那些傲嬌冷酷的韓式男主要別人滾蛋時,總會微微皺著眉,薄唇微動,輕慢地吐出一個字——「嘎。」
林啾:「……噗哈哈哈!」不行,這腦補實在太魔性了。
黑鴉被她笑得有點毛。
林啾忽然出手,將手中一道長長的靈氣練甩向那兩個王氏子弟身邊。
「你找死!」女修杏眸圓睜。
「冷靜!燕之!」男修道,「她只是想要擾亂你我心神。」
王燕之冷笑不止:「廢物,你這是在找死,勸你一句,最好不要跟來!」
林啾心中隱隱有些疑惑,不知道這名女修為什麼就是揪著她不放,不過此刻她也沒心神去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心思。此人既然對自己滿懷敵意,那用她來做試驗正好不過!
林啾不動聲色,專心操縱著那道靈氣練,讓它伴著這兩個元嬰修士走出了遠遠一大段。
「果然……只要不把靈氣放在腳下,便不算違反規則。」
「接下來,便要練一練,控制得更加精細些。」林啾心情大好,隨手摸了摸黑鴉的腦袋。
它像是給雷劈了一樣,渾身羽毛都炸了起來。
「毛還挺軟的。」林啾順手點了點它的喙。
黑鴉:「……」很好,很好。
林啾不再捉弄它,專心地嘗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能在三五米之內,控制著靈氣凝成自己想要的簡單形狀。
黑鴉那雙黑湛湛的眼睛裡開始露出迷惑不解的微光。
他活了數不盡的歲月,卻是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看不懂一個人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什麼花招。
名叫王燕之的女修與那名男修很快便穿過虛空,追到了對面的古樸牌門下。
一道白影卻又折返回來。
秦雲奚。
林啾繼續淡定地操縱著靈氣,心中卻打起了十二萬分警惕,提防他突然對她下手。
「秦雲奚,你只有一次動手的機會,若是殺不死我,你就會被傳到外面,再找機會殺我可就難了。你想想清楚。」她淡定地說道。
秦雲奚眸色冰冷:「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林啾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慢悠悠轉身面對著他:「所以你是來盯我的。你其實是怕我逃出去找魏涼,告訴他你的秘密。」
「不錯。」秦雲奚也懶得和她兜圈子,「我的確不會在秘境中對你出手,萬一沒有一擊將你殺死,必會留下很大的禍患。但你若是被傳出秘境,我必將追在身後,拼盡一切將你擊殺。你若想活得久一點,那就盡力多堅持幾關吧。不過,我很懷疑第一關你過不過得去。」
林啾瞪了他一眼:「我可謝謝你了!你知道嗎,身後有惡犬追咬的人,往往會潛力大爆發,跑得比旁人更快。」
秦雲奚淡笑不語,對她作了個「請」的動作。
林啾輕輕一哂:「著急的又不是我。我又沒指望著搶奪什麼寶貝。」
她繼續練習操縱那些外放的靈氣。
「你就是林秋。」秦雲奚見她又開始拖時間,便負手立在一旁,篤定地說道,「你也回來了,還習成了前世學得的魔功。」
林啾微微瞇了下眼睛。
女配林秋確實是以「入魔」之名被滅殺的,而女配之所以暴露了業蓮那一式殺招,卻是為了替魏涼擋祭淵血偶的毒掌。
大約是驚蓮破綻放時太過華美,女配不配擁有,所以書中並沒有詳細描寫林秋的魔功究竟是什麼樣子,只說她入了魔,被魏涼封禁在九陽塔,最終被他親手斬殺。
這也是林啾慫魏涼的原因。
面對所謂的「邪魔外道」,他根本不念半點舊情,別指望他心慈手軟。
林啾沉吟片刻,淡聲道:「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秦雲奚清冷的眉眼之間多了一絲淡淡的譏諷:「我曾疑惑過,為何這一世你竟洗心革面,成了個好人。原來竟是這樣,你也重生回來了。說吧。你,還謀劃著些什麼?你與祭淵勾結了,是也不是?」
聽到祭淵這個名字,林啾頓時有些蔫。
她倒是想和花美男好好勾結一番,可惜在柳清音的光環照耀下,男配和反派們都像是中了邪一般,根本不給她半點機會好不好?
「我倒是想呢。」林啾低喃一句,懨懨地垂下頭繼續擺弄手中外放的靈氣。
黑鴉薅住她一縷頭髮,重重一拽。
「嘶——」
偏頭一望,只見這廝的眼睛裡像是蒙了一層冰,冰下有火焰熊熊燃燒。
林啾心頭不禁浮起些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好像有一個可怕的存在正監視著自己。
她甩了甩頭,不再胡思亂想。
眼下最大的危機,來自身邊這個男人,而非其他。
只要有機會一擊擊殺自己,他必定會出手。
林啾深吸一口氣,道:「我要過去了。你若算個男人,便不要在我闖關時故意擾亂我的心神。」
秦雲奚唇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嘲諷,答道:「安心,我還做不出此等小人行徑。要動手,也絕不會趁人之危。」
「姑且信你。」
林啾深深望了他一眼,別過頭,將手中靈氣揮向深淵,然後義無返顧,一腳踏上了虛空!
黑鴉眼神微凜,週身隱隱泛起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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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40:26
第26章 共處一室
古樸的牌門下,王氏子弟一共還剩下九人。
柳清音抱著劍獨自站在一邊,目光微冷,遙望著在漆黑的虛空之中泛起明亮光芒的白玉台。
從這樣遠的地方望去,只能隱隱看清兩個人的輪廓。
秦雲奚折返回去之前曾交待過她,說若是他沒有回來的話,她只需要依著自己的本心繼續前行,耐心與王氏眾人周旋,最終必能得到荒川的傳承,以及至寶虛實鏡。
只要得到虛實鏡,便多了一重強而有力的保障,有心想逃的話,這世間無人能傷得了她的性命。
秦雲奚去得急,並沒有細說。
理智上,柳清音已信了他八成,但感情上,她一成也不願信。
此刻她心中的情感糾結又複雜,她不希望這個秦雲奚是魏涼,因為她一點也不愛他。
她愛的,依然是那個魏涼。
也只有那個魏涼。
就在柳清音胡思亂想之時,遙遠的白玉台上,林啾動身了。
她走得很穩,不快也不慢。
大約一炷香之後,她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只見她操縱著靈氣,在前方組成一些奇奇怪怪的形狀,有點兒像是山民們修建在懸崖峭壁邊上的木頭棧道,不一樣的是,她足下是空無一物的,那些靈氣在她左右兩旁組成了一個個三角或正方形的支架,懸在虛空之中,似是一座浮空的橋,卻沒有橋面。
她的步伐不緊不慢,穩穩當當,一步一步從那些惟妙惟肖的靈氣支架中間穿過,踏著虛空中走了過來。
王衛之正抱著雙臂倚在牌門下。見林啾走來,他輕輕佻了下眉梢,俊朗的長目中流出一絲興味,視線在林啾身上以及她身旁的靈氣上來回打了兩三個轉。
三步……兩步……一步……
「呼!」林啾長長出了一口氣,雙腳穩穩站在了青銅地面上。
她之所以要結了丹才有把握闖秘境,便是因為這第一關。當初對荒川秘境起心動念時,她曾認真分析過自己究竟有無可能闖過所有的關卡。第一關,就是一頭攔路虎。
想要成功騙過潛意識,讓自己以為那空無一物的地方其實有一條路,這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是很困難的,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她只能創造一些條件來欺騙自己。
比如——這是一條玻璃棧道。她在邊上用靈氣搭了惟妙惟肖的支撐架,然後把腳下空無一物之處當成鋼化玻璃,憑著前世對玻璃棧道的身體記憶,放放心心踏上了虛空。
幸運的是,她成功過關了。
秦雲奚跟在她的身後,眸光微微閃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是怎麼過來的?」王燕之臉色十分難看。
她身旁的男修不悅道:「理會旁人做什麼,前路定有凶險,管好你自己吧。」
王燕之大怒:「楊昭!別以為我不知道,從一開始,你就一直在偷偷看著這個女人!怎麼,她過來了,打了我的臉了,更叫你高看一眼了,是吧!楊昭,別忘記你的身份!若非入贅我王家,就憑你一個小小的散修,何來今日!怎麼,如今站穩腳跟了,翅膀硬了,想學人家納妾了是不是!」
男修環視左右,面色尷尬至極:「燕之,別發瘋了!」
王燕之更氣:「不過是一個故弄玄虛的女人而已,你居然為了她凶我?她明明就可以過來,偏要故意落在後頭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就是為了出風頭麼!你就說她弄出來的這玩意能有個屁用?哎,你們說說,你們都說說!這女人不就是在故意耽誤我們的事麼!」
她沒壓著嗓門,站在青銅牌門下的人也不好假裝沒聽見。
一個年紀較大的男修清了清嗓,道:「燕之,沒必要與一個後輩計較。當務之急,是準備度第二關。」
王燕之抿抿唇,憤憤地站到一旁。
王氏族人中不乏好奇心旺盛者,忍不住暗暗打量林啾,心中不住地琢磨她究竟是怎麼過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架子到底能起個什麼作用?這些元嬰修士個個自恃身份,不屑與一個金丹期小修搭話,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開始對林啾有些上心。
在場眾人中,最驚疑的莫過於柳清音與秦雲奚了。
秦雲奚雖然緊緊跟在林啾身後,卻絲毫沒看明白她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過關的。
對上柳清音探詢的目光,他只能苦笑著,不動聲色地暗暗搖了下頭。
就算打死這二人,他們也絕不相信林啾是什麼「心性堅韌」之輩。那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呢?
林啾知道眾人都在暗中揣測她,她心中有些好笑,更有些得意——元嬰又怎麼樣,大劍仙又怎麼樣?都沒見過玻璃棧道吧?!
她擺出一副高深淡定的模樣,仰起臉來,打量著面前的牌門。
進入這扇門,便會迎來荒川的第二項考驗。
書中關於第二關的情況是一筆代過的,因為它太簡單無腦了。進入這扇牌門之後,所有人都會被傳到海灘上,海中不斷有怪獸衝上來,只要殺死一百隻海怪,得到一百枚晶核,便能在身邊開啟一扇門,進入第三關。
對於柳清音來說,這是最簡單,最不值一提的關卡。
但林啾硬件不怎麼達標,要她對付一百隻實力在金丹至元嬰不等的海妖,可就有點頭痛了。
她正琢磨著找誰組個隊搭個伙,便見那滄桑古樸的青銅牌門在眼前緩緩開啟。
眾人魚貫而入。
進入第二關的人共有十二個,不出意外的話,這十二人都會順順利利通過這一關。
荒川是個好人。得道成仙之後,他並沒有破碎虛空飛昇上界,而是行走世間,到處斬妖除魔,助人為樂,還收了無數弟子,毫無保留地將畢生所得傳授給他們。
那是一個燦爛的時代,大乘滿地走,化神多如狗。
可惜荒川最終還是殞落了,他死後,仙魔大戰徹底爆發,最終雖將魔族驅到橫斷山脈以南,但人族也是實力大損,輝煌不再。
書中說,這第二關考驗的是眾人斬妖除魔的心。林啾覺得這個理由雖然說得通,但好像欠缺了點什麼。
和其他關卡比起來,殺一百隻怪這樣的關卡,未免也平平無奇了些。
思忖時,眼前微微一花,還未看清變幻的景象,便聞到了濃重的海水腥味。
又濕又冷的海風迎面撲來,將她的衣裳重重扯向後方。
空中黑雲密佈,身後是無窮無盡的沙灘,身前是黑浪翻騰的海面。大海發出低沉的咆哮聲,像一頭蠢蠢欲動的凶獸,預備擇人而噬。
林啾手一晃,握緊了琉璃赤劍,快速環視周圍。
十二個人都在視野之中,面對著這樣一片怒海,眾人神色各異,或多或少有些忐忑。
秦雲奚低低地在柳清音耳畔交代了幾句,然後反背著劍,走到林啾身邊。
「要殺一百隻海怪,你可知曉?」他問。
見林啾不理,他又淡聲道,「我來助你。」
林啾嗤地笑出聲:「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秦雲奚,你不會看上我了吧。」
秦雲奚面色一冷,背過身去。
很快,風浪變得更大了。
遙遠的海平線上,彷彿有一座座小山,正乘風破浪而來。
「有東西過來了!」
王氏子弟還剩九人,其中七人果斷組成了七星劍陣。王衛之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隨手抱著劍立在一旁,而王寒令只顧著接身上斷掉的骨頭,頭也沒抬。
柳清音神色有些複雜,她不想讓林啾覺得她在關注她,卻控制不住自己,時不時便望上一望。
海怪很快就來到了。都是海中常見的生物,什麼龜啊蟹啊章魚啊,每一頭怪獸都有牛犢大小,通體烏黑,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膿包,形狀恐怖得很。它們衝上岸來,抖落身上的海水和小魚小蝦,然後呲牙咧嘴地撲殺向海灘上的人。
這一幕也不知是真是幻。若說真,荒川根本不可能擒了那麼多海怪,關在這秘境中上萬年。若說幻,風是冷的,血是熱的,劍刺入海怪身上時,那觸感以及四濺的腥臭味,卻絲毫不像有假。
林啾搖搖頭,不再多思。她既要防備秦雲奚偷襲,又要操縱外放的靈氣挑選那些最弱小的海怪來殺,著實有些心力交瘁。
秦雲奚只操縱著飛劍配合林啾,將近處的海怪擊成重傷,讓林啾來補刀。林啾每殺一隻,他便緊隨其後,輕鬆地殺掉另一隻——他要確保林啾始終在他眼皮子底下。
在秦雲奚的幫助下,林啾輕鬆地擊殺了許多海怪。每殺一隻,便會有一粒亮閃閃的光點浮出來,懸在肩膀上方。
她的肩頭很快就密密地墜了許多光粒。
時間漸漸流逝。
一名王氏子弟殺得有點煩躁,他小心翼翼地睨著王衛之的臉色,畢恭畢敬地問道,「王衛之,你可知道這要殺到什麼時候去?」
王衛之輕嗤一聲,道:「有這廢話的功夫,不如多殺幾隻,免得待會兒後悔。」
這人也不敢辯駁,訕訕點點頭,繼續擊殺海怪去了。
柳清音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很柔和,卻沒有被狂風吹散,久久地環繞在海灘上。
她說:「只要擊殺一百隻海怪,便能渡過這一關。」
「是嗎?」王氏眾人神色一震。
有個目標,心中便安定下來了。
之前便有人注意到柳清音十分貌美,但因為立場敵對,所以並沒有生起多少好感。此刻見她溫柔友善,不由個個多看了她幾眼,不自覺地放鬆了一點戒備。
柳清音也不多話,逕自殺夠了一百隻海怪。
只見她肩上懸浮的光點旋轉起來,在她身前凝成了一道散發著微光的門。
她毫不遲疑,抬腳踏了進去。光門合攏,倩影消失在海灘上。
王氏眾人不再疑慮,開始大肆斬殺湧上岸來的海怪。
人影一個接一個消失。
很快,海灘上只剩下林啾、秦雲奚、王寒令、王衛之四人,以及一隻黑鴉。
王衛之的肩頭已墜滿了亮閃閃的光粒,他故意只殺了九十九隻海怪,然後便退到不遠不近的地方,抱著胳膊,冷眼看著秦雲奚。
雖然道破了第二關過關方法的人是柳清音,但像王衛之這樣的聰明人,卻早已看出真正有問題的人是秦雲奚。而秦雲奚這般關注林啾,自然也讓王衛之對她提起了更大的興趣。
林啾感覺到了來自王衛之的視線。
這個人的眼神很重,落在身上彷彿有沉沉的質感。林啾雖然背對著他,卻始終無法忽略身後那極有侵略性的注視。
真可惜,多好一男的,怎麼被柳清音迷住之後就變成戀愛腦備胎小狼狗了呢?
林啾心中大搖其頭,往另一個方向望去,便看見了王寒令。
他剛接完了全身的骨頭,怪模怪樣地站在那裡,肩膀上乾乾淨淨,一星光粒都沒有。
林啾好心地問道:「要不要幫忙?」
王寒令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禁一個哆嗦,迭聲道:「不不不用!」
林啾被他弄得十分無語。
好像她會把他怎麼著似的。
她不再理會旁人,而是專心地透過琉璃赤劍,將靈氣蕩成一道道凌厲的劍影,斬向乘浪而來的海怪。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真是玄妙又神奇。
林啾玩得不亦樂乎。
又一隻巨大的八足章魚撲上岸來。
海浪的衝擊力讓它在沙灘上連翻了三四個跟頭,它舞開幾條又長又粘的足須,啪啪抽打著沙灘,穩住了身形。
林啾發現它的身上落下了無數水花,水花撒落時,無數銀白色的小魚小蝦也被抖落在沙灘上。
它們無助地翕動著嘴巴,挺著身子,在沙灘上輕輕蹦躂。
林啾心頭一跳,舉目四望。
太多了。
方纔注意力不在腳下,並沒有發現這些被帶到沙灘上的小生命。此刻有心去看,才發現整個海灘上密佈著瀕死的小魚小蝦,許多魚蝦身上已裹滿了沙粒,看不出是死是活。
低頭一看,就連腳下都零散地躺著兩尾小魚,一胖一瘦,胖的已在垂死掙扎,瘦的還蹦得挺歡快。
林啾彎下腰,隨手把這兩尾小魚都撿了起來,向前一掠,越過那只八爪章魚怪,把小魚送回了海浪中。浪一卷,瘦魚擺著尾,游得無影無蹤,胖魚飄在水面上一動不動,不知還活不活得回來。
秦雲奚的聲音冷冷在背後響起:「在我面前沒必要裝好人。林秋,這樣做毫無意義,不用浪費時間。」
遠處,王衛之懶懶抱著劍:「嗤。」
林啾根本不看秦雲奚一眼,她倒掠回海灘,避過八爪章魚的攻擊。
目光四下一掃,發現想要找一個落腳處都有些艱難,被挾裹到沙灘上的魚蝦實在是太多了。
「你救得完麼。」王衛之揚聲喊道。
他的聲音遠遠飄來,在凜冽海風中顯得有些飄乎,但音色卻依舊清亮撩人。
林啾回眸一笑,並不答話。
她小心地挑著落腳處,一邊避開海怪的襲擊,一邊把身邊的魚蝦盡數送回大海,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
王衛之眸光微動,學著她的樣子,遠遠地用靈氣挑起沙灘上的魚蝦,拋進海中。
林啾忍不住再次多看了他一眼。
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眉眼間有些不羈,有些不耐,薄唇緊抿,唇角微微下沉。
紅色的髮帶在海風中上下翻飛,舉手投足之間,動作利落帥氣,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林啾微怔時,耳垂上忽然傳來細細密密的疼痛。
黑鴉重重地銜住她,好像要啄下一塊肉。
「嘶——」
鴉喙微微鬆開了少許,鳥舌輕輕彈出來,與喙一道,自下而上描摹她的耳廓。
林啾打了個寒顫,驚恐地望向這只扁毛畜生。
只見它微偏著頭,分明蹲在她的肩上,卻讓她有一種被人居高臨下俯視的錯覺。
「嘎。」冷冷的威脅。
林啾:「……」怎麼回事?她沒看錯的話,這烏鴉眼睛裡那是濃濃的佔有慾?!
瘋了瘋了。
她甩甩頭,不再理這扁毛畜生,而是垂下頭,繼續救助沙灘上的魚蝦。
身後,忽然傳來衣袂破風聲!
林啾頭皮一緊,猛然旋身,倒掠,橫劍於身前。
秦雲奚欺身而上,影子沉沉罩住了她。見她防備心極重,他輕輕扯了下嘴角,收回了想要攥她腕部的那隻手。
「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他沉聲道。
林啾現在只要面對他就是滿心不爽,她沒好氣地回道:「秦雲奚,你未免太沉不住氣了。王衛之都不急,你急什麼?」
聞言,靜靜立在一旁的王衛之輕輕佻了下眉梢。
「的確沒什麼好著急的,秦大劍仙。」王衛之慢條斯理地向前走了兩步,「反正只要人不齊,下一關就不會開啟。」
秦雲奚目光微微一跳。
王衛之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這一條沒有明言的規則。此人,從前世到今生,都不容小覷。
他望了王衛之一眼,目光頗有些複雜。
王衛之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異樣,他彎了彎唇,語氣微訝:「秦大劍仙如何這般看我?我竟有些誤會,以為你把我當作情敵了。」
秦雲奚斂下了神色,眼眸微垂,向他微一拱手。
王衛之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也抬起手,懶散潦草地還了個禮。
在這兩個男人你來我往的時候,林啾早已不動聲色挪到了遠處。
她不停地將沙灘上的魚蝦送回大海,鞋子和衣擺早已濕得透透的,她不以為意,一邊忙碌,一邊細細體會眼下的心境。
無論書中還是現在,這些人誰也沒有發現海灘上的這一幕,竟與荒川當年的心境無比契合。
荒川得道升仙,本可以踏破虛空乘風而去,然而他卻留在了凡間,斬妖除魔,扶助苦弱。世間的苦痛那麼多,幫得完嗎?幫不完。就像王衛之方才問她,「你救得完麼」。
這海灘綿延無際,放眼望去,滿目都是掙扎的魚蝦,救得完嗎?救不完。
但有什麼辦法呢?手中這一隻,面前那一隻,目光所及處的一隻又一隻,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只要動一動手,便可以輕易幫助它們脫離苦厄。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一旦看見了,開始做了,就停不下來。一停,念頭就會不通達。
所以荒川便是這樣被牽絆住了嗎?
林啾瞇著眼遠遠望了望,將靈氣聚於劍上,身體掠向海面,劍一揮,劈起一方巨浪。
巨浪湧上沙灘,沖刷而過,回歸時,捲起了海灘上的魚蝦,挾著它們重歸大海。
王衛之重重瞇了瞇眼,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也學著林啾,做起了同樣的事情。
他的修為遠非林啾這樣的三腳貓可以比擬,只見那道紅白二色的身影化成殘影,從寬闊的洋面上一掠而過。一堵堵巨浪奔騰而來,此起彼伏,將海灘沖刷得乾乾淨淨。
林啾掠回海灘上,又體會到了荒川的另一重心境——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所以他傾囊相授,將畢生所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世人。
這一刻,荒川這個名留千古的大好人,在林啾心中慢慢有了更具體的形象。
也許,一切的出發點沒有那麼高尚,沒有那麼無私,也沒有那麼偉大。他只是想要解決一個問題,解決不了,心中便不暢快。
不知為什麼,林啾的眼眶忽然隱隱有些溫潤。
大道,起於微義。
念頭剛剛落下時,一個縹緲的聲音忽然響徹四野。
「收下我的饋贈吧,孩子,我很期待與你見面的那一刻……」
林啾微微睜大了眼,緊張地望向秦雲奚。
卻見他對此渾無反應,濃眉緊蹙,眸光微閃,緊緊盯著王衛之掠來掠去的身影。
而王衛之依舊像一隻海燕,不斷將一方方海水送上岸來。
林啾心頭一跳,又去尋找王寒令的身影。
他遠遠躲進內陸的方向,從海灘望去,竟只剩一個指頭高的人影了。
『所以他們都聽不見這個聲音?只有我一個人能聽見?他是在對我說話!這個聲音……是荒川吧?!也只能是荒川吧?!』林啾的心臟開始怦怦狂跳起來。
下一刻,掌心微微一沉。
林啾低頭一看,發現手中多了一面六角形的青銅小鏡。
「它現在只能幫你一次。孩子,你若能通過所有的考驗,就會成為虛實鏡真正的主人。」
虛實鏡!
林啾頭皮發麻,心臟頓時跳得更快了。
這便是她心心唸唸想要得到的寶貝,此刻,它居然提前到了她的手中!
雖然只能用一次,但已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了。
此物堪稱逃命神器。一旦發動,便會在原地製造一個無法分辨真偽的幻影迷惑敵人的視線,真身則遁入虛空,一炷香之內任何人都捕捉不到任何氣息。
林啾臉頰都麻了。她到荒川秘境,為的便是這件寶貝!
心念一動,掌心的六稜鏡消失不見,手腕上多了一枚小小的印記。
可以用一次……
林啾揚起臉,衝著秦雲奚微微一笑。
秦雲奚此刻一心留意著王衛之。
王衛之救下的魚蝦比林啾多了百倍不止,然而他的身上並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事情。
他落回了海灘上,輕輕一嗤,道:「想多了。」
旋即,反手發出一道劍氣,將一頭悄悄潛到他身後預備偷襲的大烏賊切成了兩片。
門在他面前打開,他回眸望了林啾一眼,淡聲道:「我在前面等你。」
林啾:「……」咦?成功引起了王衛之的注意。
她無辜地看了看身旁的秦雲奚,只見他緊緊蹙起了眉。
林啾沒再耽擱,逕自殺夠了一百隻海怪。肩膀上懸浮的光粒緩緩在身前凝成一道門,林啾毫不遲疑,踏入光門,進入第三關。
確認她已離開海灘之後,秦雲奚反手出劍、收劍,然後靜靜等候光門開啟。
踏入門內時,餘光忽然瞥見遠離海灘的王寒令動了,他躬著身,彷彿在嘔吐,口中直直落下一道赤紅的血練,十分驚悚。
秦雲奚眼神微緊,正待細看時,眼前一花,人已站在一間古色古香的木屋正中。
「大師兄?」身後傳來熟悉的女聲。
秦雲奚視線一定,緩緩環視四周,見除了柳清音之外,屋中還有另外兩個王氏子弟。
心臟微沉,他道:「林秋不在這裡?」
柳清音眼中本有些驚喜,不料他一開口問的竟是林秋,她頓時冷了眼神,抬了抬手,淡聲回道:「這是王燕之,這是楊昭。我之後,便只來了他們二人,你若懷疑我對林秋做了什麼手腳……大師兄,我不是敢做不敢認的人。」
秦雲奚愕然片刻,失笑:「多心了。我只是擔心林秋在離開我視線時逃離秘境而已。」
聞言,柳清音不禁冷冷一笑:「她林秋高風亮節,不屑與我們搶奪秘境中的寶貝,大師兄是這個意思麼?」
秦雲奚無語苦笑:「不是。」
他知道,柳清音向來就不是那種聰慧的女子。她的天份在修行和劍意上,而非其他。進入萬劍歸宗之後,她被保護得太好,越來越愚癡任性。
若一切像前世般順遂,她這樣的性子,便十分耿直可愛。然而世事難料,如今局勢艱難,這微不足道的缺點便會不斷被放大,秦雲奚已能想像出,柳清音若是繼續這樣下去,早晚將給自己和身旁的人帶來滅頂之災。
此刻當著兩個王氏子弟的面,也不好向她細細解釋林秋聽到了那個秘密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況且,柳清音她始終不願相信魏涼是魔主,再與她多說,只會適得其反。
一切,還需徐徐圖之……
秦雲奚輕輕歎了口氣,將滿腹話語憋了回去,平了平心緒,道:「這一關會很難捱,有一點千萬記住,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得傷害幻境中的人。」
柳清音不禁皺了下眉,不動聲色地望了望王燕之和楊昭二人。
這二人正凝神側耳,偷聽秦雲奚說話。
秦雲奚也沒有半點要避著他們的意思,只衝著柳清音眨了眨眼,臉上露出溫和至極的微笑,淡聲道:「安心。」
柳清音輕輕一哂,垂下頭去。
無論任何情況,都不得傷人。仙魔大戰中,這句話魏涼常常掛在嘴邊。
有時候難免會遇到些特殊的狀況,譬如說,只要狠心犧牲掉寥寥數個人質的性命,便能輕易殲滅一大隊魔族。每到了這種時候,無論旁人如何勸說,如何分析利弊,魏涼卻永遠不為所動,總會堅定地選擇救人。
柳清音不禁神色恍惚。
倘若一切沒有變成眼下這樣,倘若魏涼身邊沒有多出一個林秋。那麼,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提醒,即便到了幻境中,自己也絕對會堅守底線,就算知道是幻象,也絕不會出手傷害任何人。只有這樣,才是有資格與他並肩而行的人啊……
可惜,短短幾日之間,一切已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柳清音望著秦雲奚,心緒複雜難言。
秦雲奚眉間的「川」字始終沒有平復。這一關,他並不想用前世柳清音曾用過的辦法。他捨不得看她死在眼前,哪怕只是假象,也會令他心如刀絞。
這一關,並不好過。
更讓他心焦的是林秋不在這裡。他心中那根弦不由得緊緊繃了起來——她會不會趁機逃出秘境?即便她不是存心想逃,這第三關,她又能否順利通過?
思來想去,心中愈加忐忑。
柳清音叫他時,他都沒有及時回神,下意識張口便是:「林秋她……」
柳清音愕然:「連你也心心唸唸,惦記著她麼。」
……
被秦雲奚深深惦記的林啾,此刻正無語地望著與自己共處一榻的王衛之。
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木屋,榻上紗幔低垂,透過紗幔,看見屋中輕輕飄蕩著一縷縷白色的薰煙。
王衛之斜斜倚在一隻金絲軟枕上,蹺著腿,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林啾有些不自在,問道:「只有你?」
王衛之長眉微動,唇角向榻外努了努:「有個蠢貨,跑出去,出局了。」
他勾起一點唇角,笑著問她:「秦雲奚不是跟著你麼,怎地不見他?是傳到別處去了吧?」
他慢悠悠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歪向林啾,輕佻地動了動眉毛,刻意壓低了嗓,道,「我離開之時,王寒令還一隻海怪都沒殺,等他來,恐怕還要好一陣子。乾等著實無聊,孤男寡女,又離不了榻……不如我們做點什麼。」
林啾還沒發話,只見肩上黑鴉狠狠拍了下翅膀,陰惻惻地盯著王衛之,發出了冰冷的威脅:「嘎。」
王衛之仰倒回去,捧腹大笑起來,手指虛虛點著黑鴉,「好一隻礙事的畜生!」
林啾壓根就沒把他的話當真。王衛之這個人她多少也算是有幾分瞭解,他桀驁、不羈,偶爾興致起來時,會口頭調戲一下沒有任何利益牽扯的女子,但只要旁人當了真,他便會跑得比誰都快。
所以,在他眼中,林啾這個金丹修士對他的奪寶大計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就對了。
這麼有閒心戲弄人?
林啾挑起一點唇角,瞇起漂亮的眼睛,反手把黑鴉從肩膀上攥了下來,乾脆利落地塞進衣領中。
黑鴉渾身一僵,像一塊石頭一樣,沉沉墜在她的胸前。
林啾纖手拄著軟榻,慢慢向王衛之的方向挪了兩步。
「現在,它礙不著你我了。」
「嘶?」王衛之輕輕抽了一口涼氣。
林啾感覺到黑鴉躥了一下,好似要從衣裳裡蹦出來,她隨手一摁,把它死死摁回去,抵在胸間。
黑鴉這下徹底僵成了一塊石頭。
林啾蹭到了王衛之身邊,她若即若離,傾身俯在他的耳畔,吐氣如蘭:「小孩,你想做什麼?到是說來聽聽啊。」
王衛之縮著瞳仁偏過頭來,對上她那雙微瞇含笑的眼睛。
他白皙的面龐微微泛起了紅色。
他梗著脖子,故作鎮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是魏涼剛娶進門的那個林秋。」
「所以呢?」林啾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王衛之眼角微抽:「你難道想與我私奔?」
林啾:「……」實不相瞞,還真有點想!
王衛之雖然桀驁,但若能走進他心裡,便會發現此人又風趣又解風情,如果和他在一起話,定是浪跡天涯,吟詩飲酒賞劍,好不風流快活!
遠離男女主,做一對瀟灑小鴛鴦。
可以,這個選項完全可以。
「呵,」王衛之笑了笑,道,「待我取代魏涼,成為劍道第一人時,便向他討你。」
「真的假的?」林啾挑眉。
王衛之笑得雲淡風輕:「你既對我有意,我又豈能負你。你,當真對我有意麼?為了我,不惜背叛劍君魏涼?我在你心中就那麼好?」
林啾看明白了,這個男人就是那種典型的「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性格,他不是對她林啾有興趣,而是對他自己魅力無邊、引得別人的老婆為他爬牆這件事情有興趣。
莫非他追求柳清音也是出於這個目的?
就在林啾沉吟時,她懷中那只黑鴉也慢慢回過了神來。
它低聲冷笑著,一對腳爪在她身上抓來抓去,抓得林啾的臉慢慢燙了起來。
「我與魏涼不是真夫妻,談不上背叛不背叛。」林啾離王衛之遠了些,目光投向帳頂。
聞言,王衛之彷彿忽然失了興致,聲音冷冷淡淡,不帶情緒地「哦」了一聲。
林啾心中輕輕笑了下,暗想,果然是個三觀不正的豬蹄子,就對人家的老婆感興趣!
沉默開始蔓延,氣氛卻並不尷尬。
這點小事在王衛之眼中本來就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大計當前,他哪有心思在這裡當真弄出什麼風流韻事?
而林啾,則開始準備迎接第三關的挑戰。
這一關……
她微微有些失神。
那一日在雲水謠外,她曾清清楚楚地感受過魔族所受的折磨和苦痛。
他們只要活著,便要無時不刻承受著來自血脈中的無邊疼痛。
他們暴戾、失控、嗜殺。只有痛飲鮮活的熱血,聆聽獵物的哀嚎時,那無盡的折磨才會稍微減輕少許。
生而有罪,說的便是這樣的生命吧。
這一關開啟之後,闖關者便會變成魔族之軀。
魔族所受的一切,將會毫無差別地降臨在每一個人的身上,而且,前方等待他們的將是來自人族的狂風暴雨。他們不能還擊,因為只要傷到幻境中的人族,便會被淘汰出局。
林啾輕輕呼出一口氣。
魔族承受的那種痛苦,她只遠遠感受了一瞬間,便覺得根本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
幸好,她知道怎樣過關。
「王衛之,要我告訴你過關的辦法嗎?」
書中,柳清音便是在這一關裡徹底引起了王衛之的注意。
她憫懷蒼生,明知是幻象,卻堅定本心,自己絕不傷人,並且極力阻止王衛之對幻境中的人動手。王衛之雖然心中不甚認同,但卻被她的容顏和風姿深深吸引,在她引劍自刎時,他哈哈大笑,有樣學樣,隨她一道成功破了關。
而現在,因為添了林啾和秦雲奚這兩個變數,王衛之沒傳到柳清音身邊。
林啾不希望王衛之被淘汰出局。因為只有他在,秦雲奚才會稍加忌憚。
王衛之正緩緩望向林啾:「為何。」
「為何要告訴你嗎?」林啾道,「因為你長得好看。」
王衛之輕嗤一聲:「我是問,你與秦雲奚為何知道秘境中的種種?」
林啾說起謊來眼睛也不眨:「因為我偷聽了他和柳清音的對話。」
她故意又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所以……我不但知道這一關怎麼過,還知道下一關中的所有陷阱……秦雲奚防賊一樣防我,便是怕我把秘密洩露給你,因為這些人中,他唯一視為勁敵的,只有你。」
「原來如此。」王衛之撫掌恍然,「的確如此。」
林啾心中暗暗一笑,心道,對付中二少年果然用誇的最頂事,稍微對他吹一口氣,他自己就能飄上天。
王衛之瞇了瞇眼,輕蔑地笑起來,「他想太多了,區區一個秘境而已,什麼過關的秘訣,我根、本、不、需、要、知、道。」
林啾:「……」依然低估了這貨的中二程度。
「你聽我說,」林啾徑直說道,「第三關開啟之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對這裡的人出手,若實在撐不過去,便橫劍自刎。這樣才能過關。」
「你哄小孩呢?」王衛之滿臉不屑。
林啾:「……」這年頭說真話永遠沒人信的。
她正煩惱如何勸他時,一聲尖銳的呼嘯響起,好好的榻上,忽然之間,血肉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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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40:41
第27章 若是我贏了
林啾嚇了好大一跳。
怎麼說呢?就像是天降血包,啪嘰一下摔爛在了面前。
軟榻之上,孤男寡女,原本是不可描述的場景,一下子就變成兇案現場了。
林啾怔怔地看著濺到自己身上的那些血珠。奇異的是,它們並沒有滲入衣裳的紋理中,而是徑直向下流淌,全部匯聚到了軟榻上。它們流走之後,衣裳上乾淨如初,彷彿不曾被那四濺的血液沾染過。
林啾微微懸起了心,凝神打量著這些很不正經的血液。只見它們在軟榻上一綹綹收攏,湧進跌在榻尾的那件白裳底下,劇烈地蠕動。不多時,「王寒令」扭著腦袋坐了起來,眨著一雙無神的眼睛,警惕地盯住林啾和王衛之。
「血魔祭淵。」王衛之呲牙一笑,好像並不意外。
身份被道破,祭淵也懶得再裝。他陰陰地歪了歪頭,唇角勾起一抹邪笑,道:「王衛之,久仰。」
林啾的小心臟「噗通」一跳。
難怪難怪,難怪這個王寒令見到她就像見了鬼,原來竟是祭淵扮的——就這麼個隨地滋尿的傢伙還有臉嫌棄她?!
等等,她,現在,居然和反派、男二共處一榻!
簡直就是女配界的里程碑啊。
林啾有點膨脹。
視線一掃,只見王衛之懶懶地笑了笑,姿勢倚得更加放鬆了些。他瞇起細長的眼睛,一本正經地對祭淵說道:「這個女人告訴我,第三關的過關之法是橫劍自刎。祭淵兄,你怎麼看?」
祭淵怪異地挑高了左邊唇角:「王衛之,別以為稱兄道弟本座就會對你手下留情。」
王衛之滿面嘲諷:「若不是這裡不能隨便動手,你以為我會留你到現在?你能怎樣對我不留情?」
祭淵眼珠轉了轉,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愉快地笑了起來,他道:「王衛之,敢不敢與本座打個賭?」
「賭什麼。」
「賭誰能得到荒川傳承。輸了的人嘛……」祭淵邪魅一笑,一指蒼白的手指勾向林啾,「輸的人,便要她!」
林啾:「……」
雖然她不介意跟這兩個優質男神其中之一發展發展感情,但要把她拿來當賭注,還不是綵頭而是懲罰,那可就讓人十分不爽快了。
祭淵說罷,挑釁地斜眼望著王衛之。
「行。」王衛之滿眼輕慢,點了點頭。
林啾發現懷中的黑鴉又想往外躥。她一把將它摁了回去,仰起臉來,輕飄飄地說道:「問過我意見了嗎?」
兩個狗男人根本不理她。
林啾道:「把我當賭注,不合適吧?」
「嗤。」王衛之冷笑一聲,並不看她。
祭淵道:「沒什麼不合適的,跟了王衛之,你也不吃虧。日後等本座殺了你們,說不定還好心替你們葬在一處。」
他壓根就沒覺得自己會輸。
王衛之吊起了眉梢:「祭淵,自信過頭就是蠢。」
「等下,」林啾打斷了這兩個又要起爭執的男人,「你們莫不是忘記了我也是競爭者?若是我得荒川傳承,又該如何?這個局,我本就身在其中,怎能做注?」
「唔……」祭淵若有所思。
「嗤。」王衛之滿臉不屑。
林啾笑道:「所以我也有份參與才對。若是我贏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
祭淵:「……」有種不大好的感覺。
王衛之冷眼瞧著,只見「王寒令」那張本來就像死人一樣的臉變得更加慘白青灰,渾濁無光的死魚眼在眼眶中緩緩轉動,臉上竟是浮現出一絲詭異的遲疑。
見祭淵不爽,王衛之就覺得爽了。
「有點意思。」王衛之摸了摸下巴,拍板道,「我覺得可以。祭淵兄,你莫不是以為自己會輸給這麼一個女人……怎麼,你不會是怕了吧?」
祭淵哪肯認輸?他挑挑眉,邪魅一笑,道:「來便來。」
「一言為定!」林啾愉快地替他倆拍了板。
荒川剛剛親口對她說過,只要她能通過考驗便能成為虛實鏡真正的主人。若是得了虛實鏡,那麼輸不輸贏不贏的,根本無關緊要,因為她本來也沒想要那份傳承——她早就知道那是什麼。
她來到荒川秘境,想要的便是虛實鏡。有那至寶在手,從此天高海闊來去自如,誰也奈何她不得!
至於眼前的男人……她的目的只是穩住他們,利用他們對她的那一點小小的興趣,讓秦雲奚心生忌憚不敢輕易出手。
如今看來,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正得意時,林啾忽然感覺到身上泛起一陣寒意,那刻入骨髓的冷,彷彿是從懷中的黑鴉身上沁出來的。
這種感覺,莫名讓林啾重新回憶起了被魏涼支配的恐懼。她正想掏出黑鴉來仔細看一看時,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彭」一聲巨響,不知哪裡來的怪風呼一下掀起了軟榻邊上低垂的紗幔,再下一刻,嘈雜和喧嘩聲如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就好像方纔他們三人是被封閉在一間隔音的屋子裡似的,此刻禁制解開,風和著聲浪一齊捲入。
與此同時,一股奇異的感覺猝然降臨!
林啾心中雖有準備,知道這一關開啟時,眾人都會變成魔族之軀,承受烈火燒灼般的苦痛,但體內那股灼痛襲來時,她還是情不自禁地痛呼出聲。兩眼驀地一黑,耳旁響起了煉獄惡鬼的嗄嗄怪笑,她頭重腳輕,險些一頭就從軟榻上栽下去。
她重重喘了幾口氣,指甲深深掐進了自己的手心,略回了回神,艱難地張開眼睛,望向祭淵和王衛之二人。
祭淵面色有些怔忡,唇角滑過一抹滑稽的笑意。這種血在燒的感覺,對於魔族來說,早就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了。痛雖是極痛,卻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王衛之則瞪大了細長精緻的眼睛,眼白上隱隱透出血絲,瞳仁緊縮,額上迸出了幾縷細細的青筋。
見他一副難受的模樣,祭淵不禁撫掌笑道:「痛快啊痛快,能讓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所謂正道也嘗嘗做魔的滋味,果真是痛快!」
王衛之重重望向林啾,蒼白的薄唇微微一動,想問什麼,卻恨恨地吞了回去。
該說的,方纔她不是已經說過了麼?
她說過關的方法是引劍自戮。只看自己信不信,做不做了。
此刻,林啾其實比王衛之難捱得多。
他們這些在修真界闖蕩多年的人,受傷簡直是家常便飯,晉階時還要煉心歷劫,心智已非常人可比。所以此刻雖然痛入骨髓,神智卻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而林啾卻不同,骨髓裡那烈火燒灼般的劇痛令她幾欲癲狂,她眼睜睜看著王衛之那張英俊的臉在面前不斷地放大、縮小,時近時遠。
他說話時,聲音也是時高時低。
「荒川老兒這是什麼意思?」王衛之咬牙切齒,「降魔降到瘋魔了吧!想過關,就得連自己都殺?!」
忽然又聽「砰」的一聲,雕花檀木門被撞開,精緻的門扇來合開闔,一個容貌極為憨厚圓臉年輕人撲了進來,手中拿著一隻白玉小瓶子,欣喜地朝著榻上的三個人喊道:「大少爺二少爺大小姐!老爺尋到了藥,讓我快馬加鞭送回來了!」
三人不自覺地對視一眼。
王衛之緊抿著蒼白的薄唇,牙縫裡低低蹦出幾個字:「這又算什麼?」
林啾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什麼老爺少爺,什麼藥,書中壓根沒提過這一茬。
原著中,柳清音遇到的情況要簡單得多了。第三關一開啟,便有許多尋常百姓舉著木棍菜刀衝進屋中喊打喊殺。柳清音強忍著痛苦,耐心地向百姓們詢問情況,然後便知道附近丟了許多稚童,有人看見那些失蹤的孩子被帶進了他們居住的院子,消息一傳開,大伙便操著傢伙殺上門來了。
柳清音耐心解釋,主動提出掘地三尺讓他們搜尋。沒想到這一搜,居然真的在床榻下的泥層中搜出了無數孩童的骨架子。
這下辯無可辯,群情激憤,眾人當即撲殺上來要替孩兒報仇。
柳清音溫柔堅定地阻止同伴傷人,四個人抱團往外撤。
百姓不依不饒,一路追打,朝他們吐唾沫,扔石塊,無休無止地謾罵。
他們百口莫辯,體內的劇痛讓他們無法御劍,突圍過程之中,漸漸有人心智崩潰,忍不住要對百姓動手。柳清音阻止不及,只能用自己的身體替百姓擋了好幾下,傷上加傷痛上加痛,令她的面容蒼白至極。在這煉獄般的場景中,她的身上,好似籠罩著一層聖潔悲憫的佛光,攫住了王衛之的心神。
逃到城外時,四個人之中就只剩下了柳清音和王衛之,另外兩個人都因為癲狂之下出手傷到了柳清音而被淘汰出局。
百姓沒有再追,但很快便有修士聞訊趕來了。這些修士個個都是莊正固執之人,根本不聽他們的解釋,只道降妖除魔乃是修真人士的份內之事,百死無悔。
最終,柳清音和王衛之被修士們圍堵到山窮水盡,柳清音始終不願傷人,最後被逼無奈,竟選擇了引劍自刎!
王衛之不知出於什麼考量,也隨她而去。
他們並沒有死,而是被傳到了第四關的門前。
書中柳清音二人便是這樣過關的。
林啾艱難地拉回了思緒,強忍著體內刀割火燒般的劇痛,暗暗思忖起來——荒川設計這樣一個考驗,當真只是為了測試眾人除魔的決心嗎?若自己是魔,就得選擇原地升天?
這不科學,也不現實。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生來便是該死的,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族和魔族這樣的智慧種族?
有過上一關的經驗,林啾絕對不會認為荒川是那種固執刻板、只認死理的人。
他想要的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人族與魔族,有沒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林啾心中「叮」一下亮起了一顆小小的燈泡。
只不過,這個問題荒川自己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到正確答案,所以他無法強求後輩一定要找到答案。自裁,算是一個及格的答案,卻不是最好的答案。
最好的答案是什麼?古往今來,沒有一個人知道。
林啾忽然感應到了荒川曾經的心境。他殺了很多很多魔族和魔修,某一時刻,他忽然發現魔也有魔的不得已。無盡的痛苦折磨著他們的身軀和魂魄,他們永遠不得安寧,只有在殺戮的時候能夠獲得片刻緩解。而來自人族的敵意,則讓他們在殺戮之時更加沒有任何負擔。
仇恨對立的火種經歷千萬年發酵,到了如今已成了不死不休的燎原之勢。
就在林啾強忍著劇痛用力思考時,祭淵信手接過了那個憨厚青年手中的藥瓶,拔開藥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他的身體忽然就徹底僵住了,過了好半天,才聽他「嘶」一聲,倒抽了一口響亮的涼氣,用微微有一點發顫的聲音說道,「不痛了。居然,不痛了。」
「對對,」僕從模樣的憨厚青年笑著說道,「這可是老爺跑遍了大江南北,才給少爺小姐求來的靈藥!專克這疫病呢!」
祭淵神色猙獰,抓過憨厚青年,高聲地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說!」
見他失態,林啾和王衛之不禁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藥瓶。
祭淵雙目赤紅,手中緊緊攥著那只藥瓶,幾乎將它捏碎。他一字一頓,語帶威脅:「誰敢搶,我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不用搶不用搶。」憨厚青年笑瞇瞇地又取出兩隻藥瓶,「這是二少爺的,這是大小姐的!」
林啾接過藥瓶。
入手冰涼,剛落到掌心,身上的疼痛症狀便明顯減緩了許多。
她淡定地拔開瓶塞,放到鼻子底下輕輕一嗅。
一股清涼無比的薄荷氣味衝上腦門,旋即,痛楚消失無蹤了。
王衛之像蛇一樣瞇眼打量著林啾和祭淵,靜靜等候了近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見這兩個人都沒有任何異狀,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了藥。
「這種東西,哪裡還有?」祭淵陰惻惻地盯著憨厚青年。
這憨厚青年一個勁兒地笑:「大少爺別急著,老爺足足帶了幾大車回來,傍晚便能到家了。」
祭淵瞇了瞇眼,正要說話時,忽然聽見一個腳步聲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還在院中便高聲叫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爺出事了!有人在搶藥,打傷了老爺!快,快帶上人前去接應!」
祭淵當場變了臉色,幾乎維持不住「王寒令」那張面皮,整個臉龐上湧動著暗色的血液,五官都分辨不出了。
然而那憨厚的圓臉青年卻像是根本看不見這幕恐怖的異狀一般,只著急地對他說道,「大少爺,有人搶藥,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祭淵滿臉獰笑,聲音嘶啞變形,「呵,呵呵呵,若是早知道荒川在這裡藏了此等寶貝……呵呵呵呵……哪還等到現在!這些東西,都是本座的,誰搶,誰死。」
林啾握著手中的藥瓶,心中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祭淵按捺不住,跳下床榻,單手拎起那憨厚青年,命令他帶路。
林啾和王衛之對視一眼,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道離開了這間精緻華美的小樓閣。
院子很大,雕樑畫棟,廊柱之間放置著雕工細膩的鶴形香爐,裊裊薰煙如不要錢一般,順著四四方方的天井飄上半空。
報信的是另外一個家丁打扮的青年,他匆匆走在前頭,憤然道:「那些刁民好生不要臉!硬說老爺的車上有什麼孩童的屍骨,我呸!分明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老爺的靈藥!」
聽到「孩童屍骨」,林啾心頭不由輕輕一跳。
與書中柳清音遇到的事情,彷彿隱隱關聯上了。
院落外是一條寬敞的青石街道,道路兩旁店舖林立,街上人來人往。
走了一段路之後,三人身上的藥效漸漸退去,血液重新沸騰了起來。祭淵發作得最快,他扔下手中的憨厚青年,從懷裡掏出藥瓶,拔開瓶塞再嗅了嗅。
「沒用了。」他偏了偏頭,面色陰寒,「得換新的。」
林啾感覺到那股燒灼般的劇痛從骨髓深處開始蔓延。
視野隱隱有一點發紅,望著街道上如織的人潮,心底不知不覺湧起了濃重的破壞欲,一股奇異的衝動在血液深處湧動,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很想撕碎些什麼,讓那滾燙的熱血迎面潑灑在自己在臉上、身上。直覺告訴她,那樣做的話,身上的痛楚會得到極大的緩解,憋悶無比的胸腔,能夠重新呼吸到新鮮甜美的空氣。
她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不是曾經做過人,恐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撲向人群……
這種感覺祭淵倒是早已習慣了,他回過頭來,滿臉奸佞壞笑,對林啾和王衛之說道:「好好享受狼入羊群的美妙感覺吧,正、道、之、士!」
王衛之濃眉緊皺,手指微微痙攣著,攥住了林啾的衣袖。
他大口喘著氣,問道:「魔,當真如這般?」
林啾望進了他的眼底。
王衛之這雙細長的眼睛裡,時常充斥著輕慢、不屑、憎惡這樣的情緒,而此刻,他的眸色卻十分複雜糾結,彷彿在懷念什麼,又有種說不出的悲涼。
林啾微訝,輕輕點點頭:「是,眼下的情形還算是好了,若是這些人對我們有敵意的話,想必我們心頭的殺欲會更加熾盛。記住,千萬千萬不要對他們動手。」
「我不會。」王衛之蒼白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林啾不禁仔細看了他一眼。
不知為什麼,她信他了。他這樣說著不會,便是真的不會。
默默走了一程,視野中,出現了一支馬車隊伍,當頭的車廂翻倒在地,周圍密密地圍著好幾圈人,有幾個壯實的漢子爬到了車廂上,手中掄著鐵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貨廂。
祭淵毫不客氣地把人群推開,林啾與王衛之跟在他身後擠了進去。
只見一個身穿古銅色長衫的老頭子捂著流血的額頭,被幾個家丁護在正中。他的肩膀上還掛著好幾片爛菜葉,髮髻半散,發臭的雞蛋清正順著髮梢往下流淌。
百姓圍在四周,不住地咒罵著。
車廂密封得十分嚴實,但車廂與車轅交界之處,不知道為什麼裂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恰好可以看見卡在縫隙裡面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還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暫時還能壓住怒火。一旦車廂被砸開,確認裡頭當真藏著孩童屍骨時,憤怒的人群一定會把這支馬車隊活活給撕了。
林啾心頭一跳,悄無聲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張望。
很快,她便看見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雲奚和柳清音。雖然此刻他們長著兩張與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樣的臉,但直覺告訴林啾,那個男的絕對是秦雲奚!那樣的氣質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個!
他們二人就坐在不遠處的一間茶樓中,見她望過來,秦雲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遙遙衝她舉了舉手中的茶盞。
是他幹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雲奚會將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卻沒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禍到了她的頭上。
真的是巧合?還是……
茶樓上,柳清音發現了林啾與秦雲奚的隱秘互動。
「這不是幻境麼?你認識那個女人?」她問。
秦雲奚淡笑道:「是林秋。」
柳清音的面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下,唇角略沉了一絲,不在意地說道:「哦?一點也不像。」
秦雲奚解釋道:「只有同一支隊伍中的人,才可以看到彼此原本的樣貌。我們在旁人眼中,也並不是本來的樣子,而是如今這個『身份』的樣子。」
「那你為何將骸骨藏到了車廂中?」柳清音嬌美的面龐上掠過一絲不解,「你不是說前世林秋並沒有進入荒川秘境麼?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那車隊與她有關的?」
秦雲奚輕輕笑了下,道:「這便是我選擇帶你到茶樓來的原因。」
他用眼風掃了掃四周的茶客,掂起茶盞輕輕飲了半口,又道,「這裡最能聽到各種駁雜的消息,白家老爺子為自己的三子一女出門尋藥已有整整半年,今日恰好進城。三子一女便是其中的關鍵——如今秘境中剩下的女子共有三人,除了你與王燕之以外,女子便只剩一個林秋。所以,這三子一女,有極大的可能是林秋與三個王氏子弟。而當我發現那車廂中的藥能夠緩解魔血焚身之痛時,我便更加確定了,這個白家老爺子的三子一女,正是林秋等人。」
「而方纔,我用那車廂中的『藥』,去試了試那幾個『雲遊至此』的修士,輕易便試出他們四人正是另外那一隊王氏子弟。我故意留下線索,他們很快便會聞訊而來,與林秋等人對上。清音,我盡可能為你掃清障礙,希望能夠助你撐到最後——我不忍你死,哪怕死亡只是假象。」
柳清音怔怔望了他一會兒,低下頭去,輕聲道:「你……不像師尊。師尊,沒那麼多話的。」
秦雲奚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聲音低落下去:「從前不過是端著罷了。彼時你我身份有別,我只需說一個結果讓你照做,而不必向你解釋過程,便顯得運籌帷幄些。」
「是麼。」柳清音垂下頭,輕輕把玩著桌上的茶盞。
片刻後,她笑了笑,道:「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事先有了準備,早早做出安排的話,我們定和王燕之楊昭一樣,也要被那麼多人圍攻。我難以想像那將是怎樣的情形——即便眼下無人理會我,我都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那股狂暴的毀滅欲,若是有人打我、罵我,我真不知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傷害他們。恐怕,我也會像王燕之楊昭那樣,忍不住出手傷了人,被淘汰出局吧。」
「你能做到絕不傷人的,」秦雲奚堅定地說道,「曾經你便是這樣做的,清音,你比自己想像中更堅強。」
柳清音抬起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我若能做到,定是為了師尊。我不想讓他失望,不想被他看扁了。若他也像你這般,無條件地信任我包容我,說不定……說不定他便沒有那麼吸引我了。大師兄,也許這就是我對你毫無感覺的原因吧,太容易太輕易得到的,便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就算你當真是師尊,我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你。」
秦雲奚定定望了她片刻,最終也只能無奈地歎息。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
換了個身份而已,一切怎會變得這般不是滋味了?
他把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回桌面上,偏頭往下望去,發現林啾已經被圍攻馬車隊的百姓們發現了,他們推搡著她,將她扔到了馬車邊上。她狼狽在站在那裡,看著有些可憐。
他心頭微微一緊,然後又是一鬆。
絕不能心生任何憐憫之意!第一時間將她擊殺,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
秦雲奚暗暗攥緊了那只握劍的手。
王燕之和楊昭已被淘汰出局了,另外那四個王氏子弟的行蹤也盡在掌握,很快,他們便會聞訊而來,搶奪那車廂裡的「藥」,不必想也知道,待會兒底下的情形定會十分慘烈。
經此一役,王氏諸人,恐怕剩不下幾人了。如此,自己才可以放開手腳去對付林秋。
王衛之不足為懼,前世柳清音就贏了他,這一世,必定還是同樣的結果。
秦雲奚思忖著,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王衛之的身上。
被圍得水洩不通的馬車邊上,謾罵聲如同海嘯一般,幾乎將王衛之的神智淹沒殆盡。他瞪著一雙憋得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林啾。
此刻林啾小臉蒼白,顯然也在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腰身卻挺得筆直,一雙黑湛湛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王衛之可不願被一個弱女子比下去,他輕哼一聲,高瘦的身體一挪,擋到了林啾的面前。
「誒?」林啾吃驚地歎道,「王衛之,你真是個好人!」
「嗤,看你弱小可憐你罷了。你退後一點。」王衛之頭也不偏,左臂揚起,替她擋下了一隻遠遠飛來的大土豆。
祭淵忍不住發出了怪笑聲:「好一個郎情妾意!王衛之,你這是認輸了麼?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爭不過本座,乾脆破罐子破摔要了這個女人麼!」
王衛之此刻根本沒有閒心與他鬥嘴。
祭淵自修魔那一日開始,便日夜承受著這樣的折磨,早也習慣了,這當口自然要占很大的便宜。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祭淵臉上的獰笑漸漸變成了陰笑,聲音也幽森飄渺起來:「怎麼,你覺得不公平?呵,真是好笑了,你日日飽著肚子,偶有一日吃不上飯,便要埋怨天道不公?你以為那些沒一日能吃飽的乞丐要比你幸運?」
王衛之咬了咬下嘴唇,清晰的皮肉撕裂聲響起,林啾聽見他沙啞著嗓,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生母,亦是魔族。」
他的聲音極低,林啾和祭淵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唔?」祭淵收起笑容,目光陰沉沉地在王衛之臉上轉了轉,「不像。不過你小子倒不像是能說謊的人。」
林啾也是大大吃了一驚。
原著中倒是不曾提到過王衛之的身世,沒想到拿下這樣一個大世家的天之驕子,生母竟然能是魔族?!這般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王衛之的手腕——他拿下王氏掌家之權時,定有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然而書中王氏權力的交接卻是風平浪靜,在外人眼中根本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可見,王衛之暗中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將那些滑頭的老狐狸個個治得服服帖帖。
這樣強的男人,怎麼就輕易淪陷在柳清音的石榴裙下了呢!可惜可惜!
她不禁再一次感慨萬千。
「別廢話了。」王衛之啞著嗓道,「現在,怎麼辦!」
「哼,」祭淵抬起手撫了撫眼角,臉上露出邪笑,「自然是搶藥走人!難不成你還真把這老頭子當親爹不成?趁他沒死趕緊動手,一會兒等他死了,這些人可就要盯死你我了。」
話音未落,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個嘹亮的聲音:「放火燒!」
「好!」無數人應和。
林啾的視線從眾人臉上劃過。
雖是幻境中的人,卻和真人一般無二。
她思忖片刻,輕輕拽了下王衛之的袖口,低聲問道:「你現在有力氣使劍麼?」
王衛之面露不屑:「廢話。」
「劈開車廂,從上面劈。」
王衛之扯著唇角笑了笑:「你這麼確定車廂裡不是裝滿了骨頭?」
「不是。」林啾篤定道,「時間來不及,他也不敢動作太大,那樣未免引人注目。」
王衛之敏銳地發現她話中有話:「『他』?『他』是誰?」
「秦雲奚。」林啾道,「若我沒料錯,他或許還偷了幾瓶藥,送到另外那一隊人的手上,引他們過來與我們鷸蚌相爭。」
王衛之瞇起細長的眼睛:「然後他坐收漁翁之利。呵,真是癡心妄想!」
他「錚」一聲拔出了佩劍,長身一躍,掠到翻倒的車廂頂上,三兩腳便把劈砍車廂的幾個壯漢踹了下去。
他眸色微微發紅,雙手握住劍柄,直直向下一刺。
堅固的實木在他的劍下如同綢緞一般被劃開,他反手一撬,掀掉了大半面車廂。
無數白色的小藥瓶骨碌碌地滾了滿地。縱然底下真有白骨,一時半會也翻找不出來。
「真的是藥……」
「都是藥……」
林啾趁機偷偷捏著鼻子大喊了一聲:「這可都是價值千金的靈藥啊!天哪!」
人群蠢蠢欲動,注意力被徹底吸引到了堆成小山的白玉瓶上。
祭淵已等不及了,他張著雙臂,像一隻大鳥一般撲向那密密匝匝的白玉瓶,護崽般崽住,然後貪婪地拔開幾隻瓶塞,接連用了三五瓶藥。
用藥之後,他的模樣開始發生變化,頭頂隆起了兩個鼓包,身後的衣裳底下凸起了一條尾巴狀的異物。
這藥,果然有問題。
王衛之眼角亂跳,強忍著撲上去搶藥的衝動,回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也正望著他。此刻留心去看,二人都發現對方的額頭隱隱鼓起一個小小的角包。
用這「靈藥」,無異於飲鴆止渴。用得多了,身體便會漸漸呈現出魔族的外觀,到時候更是人人喊打。
荒川這樣設計,只是為了無限地激化矛盾而已,並不是真做出抑制魔血的藥,藏在秘境中等人來發掘。
所以,想要過關,絕不能依賴這所謂的「靈藥」!
二人心中雖然明瞭,但體內那燒灼劇痛著實難以忍受,視野之中,人群的輪廓越來越模糊,他們的喧嘩聲在顱腦內不住地迴旋,嚶嚶嗡嗡,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極致的暴戾情緒,恨不得衝上前去將這些人撕成碎片!
「走。」王衛之雙眸通紅,手指劇烈地顫抖。
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令他近乎失控,在撕碎這些凡人和上前搶藥之間,他竟然兩個都沒選,而是絕然後退,與林啾一起擠進人群裡。
就在這時,幾個修士撥開人群衝了進來,「鏗鏘」拔劍,指向伏在地上,撅著腚大口吞藥的祭淵。
林啾與王衛之則趁亂藏到了人群之中。
「這是邪藥!誰也不許動!」一名修士聲音微顫,揚聲道,「都給我散去,各自歸家!走!走!都給我散了!」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貪婪飢渴的光芒,誰也看得出來,這幾個修士是想要把這幾車靈藥據為己有。
祭淵生性狂傲霸道,此刻發現這「靈藥」能解魔血焚身之痛,哪還容得旁人覬覦?他不假思索,嘴一張,將滿腔魔血吐了出來,散成一條陰毒的血蛇,「嘶嘶」叫喚著,昂起身子,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圍在周圍的百姓頓時尖叫起來,人擠人往外逃。
林啾心頭一跳,正想仔細去看時,忽然感覺到腕上一緊。
王衛之攥住了她。
她有些詫異地偏頭去看,見他雙目通紅,呼吸變得粗重了許多。
此刻,他們正不自覺地隨著人潮起伏,就像是掉進大海,他們乾渴到了極致,然而身旁這些奔流的「水」,都喝不得!
對上王衛之的視線,林啾忽然喉頭微澀。
本能告訴她,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稍微減緩魔血灼身之痛,那便是……
林啾的視野中滿滿都是一片晃動的赤紅色,在這模糊不清的世界裡,唯有身旁的王衛之輪廓清晰,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原始的、本能的極致誘惑。
她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迷迷糊糊跟著王衛之回到了那座精緻華美的小閣樓。
黑鴉不知何時從她的衣襟下鑽了出來,站在她的肩頭,一雙黑眼睛冷冰冰地注視著這對神智不太清醒的男女。
王衛之的手上有繭,五根修長的手指像鐵鉗一般緊緊鉗在林啾的手腕上,直到進入樓閣中,他反手去關門時,她才略有些狼狽地掙脫了他的鉗制。
「王衛之,冷靜點。」
「怎麼。」他的雙目更加猩紅,一邊敷衍地應著,一邊開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步步緊逼,林啾只能步步倒退。
腳跟被軟榻前的短榻絆了下,她一個倒仰摔進了被褥中。
黑鴉踱了兩步,飛到玉枕上,眸色更加冰冷。這樣一具無用的身軀,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他想逕自離開,待這二人出了秘境便讓他們去死。但心中卻總有一縷不甘,牽絆著他,讓他非留在這裡親眼看著,看看他們到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麼苟且之事來。
沉寂了千萬年之後,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動。
軟榻旁邊,王衛之已敞開了胸膛。他的身上覆著一層薄肌,很有力量感。與魏涼那通身寒涼不同,王衛之就像是一座年輕的活火山,還未近身便能感覺到他那咄咄逼人的溫度不斷襲來。
「怎麼不脫。等我幫你麼。」王衛之咧唇一笑,神情霸道凌厲,「等我動手,你的衣裳可未必還能保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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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40:58
第28章 「哦?」
王衛之雙目赤紅,越逼越近。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氣,召出琉璃赤劍橫在身前,防著王衛之撲到她身上來——她那玉心經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急道:「別!千萬別!」
「嗯?」王衛之動作一頓,微微瞇起眼睛,「怎麼,嫌棄我生母是魔?」
林啾略微一怔,眸中浮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此時此刻,她壓根就沒記起這件事來,更遑論嫌棄?
是王衛之自己太在意了,不經意之間,少年人便流露出了心底的自卑來。
林啾知道這種時候萬萬不能刺激他,況且作為一個穿越者,她對魔族本來也沒有什麼仇恨,更談不上種族歧視。
於是林啾正色道:「莫非到了此刻,你還認為魔族低人一等麼?倘若人族的身體裡流淌的也是這樣的血,又有幾個人還能守得住本心,高談什麼風骨道德?不必往遠了看,你且看著眼前,等到這一關過去,十二個人還能剩下幾個?」
王衛之瞇了下眼睛,緩聲道:「那你在抗拒什麼?你難道顧忌著魏涼?呵,我王衛之,可不是王寒潭那種廢物。只要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我要得起,也保得住!」
無端聽他這樣說起魏涼,林啾不知怎地,就覺得微微有些臉紅。
王衛之欺身而上,一陣熱風撲了林啾滿臉。二人之間,距離已不足一尺。他根本沒把林啾的劍放在眼裡,兩根手指輕易夾住了劍鋒,緩緩拗到一旁。
他挑起唇角,發紅的雙眼中染上了重欲,清亮的嗓音變得曲折沙啞:「跟了我吧,我會負責到底。」
林啾頭皮微微發麻,不自覺地顫了下。她身體中血液瘋狂地咆哮湧動,叫囂著,迫不及待想與另一個人碰觸。燒灼之痛比方才更甚,雙重的折磨令她幾乎神智崩潰。
王衛之愈加逼近,眼見就要將她禁錮在雙臂之間。
林啾聽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跳動。眼前的男人年輕英俊,有能力有擔當,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她瞭解他的一生,知道他一旦認定一個女人就絕對不會放手。他既說了會負責到底,便是真的會負責到底。
跟他遠走高飛,恐怕是她最好的選擇。
反正她和魏涼本來也不是真夫妻。
不知道為什麼,當「魏涼」這個名字如游魚一般從她腦海中滑過時,林啾體內奔騰的熱血霎時冷了下來。雖然她千方百計想要逃離魏涼身邊,但她從沒想過要用這種方式。
她和魏涼之間的牽扯不是她說沒有就沒有的,無論魏涼做那些事究竟出於什麼目的,終究她是欠了他許多。
眼下,絕不能和王衛之發生任何關係!
林啾心中大定,反手一刺,將琉璃赤劍刺進了自己肩頭。瞬間的刺痛暫時壓下了血液焚燒之苦,亦將身體深處本能的悸動短暫地驅離。
她一字一頓,正色道:「荒川看著呢。」
王衛之動作一停,年輕漂亮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古怪。
「王衛之,」她的嗓音也沙啞無比,但語氣卻十分堅定,「我知道你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你,當真願意在遠古大能的注視之下,與旁人之妻做出這等不明不白的事情嗎!你願意,我可不願!王衛之,你的自制力呢?這麼多年修心,修到狗身上去了?」
這是剛入秘境時,他曾嘲諷過王氏諸人的話。現在林啾原封不動打包還給了他。她知道他自尊心極強,最吃這一套。
王衛之愣了下,然後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後退。
幾步之後,他的雙眸雖然依舊通紅,但目光卻恢復成一片清明。
林啾輕輕吐出一口氣,收回了蓄勢待發的驚蓮破。
蓮瓣顫動歸位時,吸力驀然而至。林啾雙眼微微張大,驚異地看著那朵暗金色的業蓮招招搖搖,緩緩顫動著蓮瓣和莖稈,將身體中那股令她暴躁衝動的熱浪抽入識海。業蓮之上,漸漸蒸騰起絲絲縷縷的紅霧,美得如夢似幻。
林啾通體舒泰,心中又驚又喜。業蓮,竟連這個都能吃?!
早說啊!
正愣怔時,忽聽「錚」一聲清越劍鳴,王衛之瀟灑利落地抽出長劍,反手一旋,將劍尖對準了他自己的心口。
這個人,行事當真是果決之極,短短一瞬間便已做出了決定。
「信你一回。」他道,「若我此行順利,回頭便找魏涼討你!」
說話之時,他手中的劍尖已刺入心臟,他稍微停頓了片刻,像是在細細體驗這種感覺。
「喂你等——」林啾剛開口阻止,便見王衛之英俊的臉龐上浮起一抹瞭然的笑意,手中猝然發力,長劍徹底刺穿了心臟。
她呆呆地望著他的身影在原地淡去。
……
王衛之此刻的狀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眼前一黑之後,他發現自己好端端地站在一方明亮的沙瀑下,佩劍依舊懸在腰間,身上並無半點傷痕,那魔血焚身之痛也消失無影了。他的身體無法動彈,只能稍微轉一轉眼珠子。
視線一掃,發現秦雲奚等人個個像木偶一般立在自己的身旁,氣息全無,元魂不在。
『不是真身……原來如此。我就說,荒川老兒如何有這般本事,竟真能將我們替換成魔族之軀。』他心下暗忖,『魔軀既是虛妄,所謂靈藥,更只是一個虛假的誘餌。呵,幸好我機智自持,沒在那女人面前露出什麼醜態!』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眼底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眼風一轉,盯住了一動不動站在他左手邊的林啾。
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微微泛紅的臉頰上投下一排整齊的影子,嫣紅的唇像兩片剛從花蕾中蹦出來的鮮嫩花瓣,一望便知裡面蘊藏了甜蜜微澀的花汁。
他喉頭一動,心中升起了壞意。
只可惜,此刻看得見吃不著。元魂被強行拉入幻境,多少要留下些後遺症,一炷香之內,身體竟是完全無法動彈。
『給我等著。』他壞壞地想,『險些憋壞了我,總得問你討些好處!』
正兀自思索著使壞的方法時,身邊忽然傳來奇怪的動靜。
王衛之視線傾斜,看到族中一個元嬰修士的身體離地而起,這人瞪圓了眼睛,一聲都沒發出來,便被甩出了秘境。
『動手傷人了吧,廢材。』
王衛之心中冷笑不止,目光漫不經心地停留在眼前的沙瀑上,看著那些明亮的細砂從天而降,將光芒灑滿整塊沙質平台,然後墜入無邊黑暗。
終於,僵化如石塊的身體能動了。
他歪了歪脖子,壞笑著挨個去看這些元魂不在的軀殼。他刻意沒往林啾的方向走——最美味的點心,必須留到最後才享用。
走到秦雲奚與柳清音面前時,王衛之眼底閃過一抹促狹,他伸出小指,放到嘴裡沾了沾,然後信手照著柳清音的額頭點了上去。
「畫只王八。」他笑道。
眼見王衛之的指尖就要觸到柳清音的額頭,斜地裡忽然掠過一道利風,將他生生逼退了三步。
秦雲奚冷眼瞧著他,手中握著劍。
「秦大劍仙,」王衛之滿不在乎地笑起來,「裝死的功力真是一絕哪。我來回看了兩三圈,居然沒發現秦大劍仙你什麼時候元魂歸竅的。」
秦雲奚冷冷踏前一步,長劍歸鞘,道:「手拿開,放尊重點。」
王衛之滿臉面容,笑意卻不達眼底,依舊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道:「怎麼,我替柳大劍仙驅一隻蚊蟲,你也有意見?」
「王衛之,」秦雲奚聲音更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恨毒了清音。」
王衛之微微一怔,漂亮的長眉擰了片刻,哂道:「恨毒?不至於。最多便是厭惡一點罷了。」
秦雲奚冷然道:「奉勸你一句,別耍花樣,否則,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聽他這麼一說,王衛之不禁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假面。他定定看了秦雲奚片刻,拂袖轉身,不再搭理他。
王衛之的心微微往下沉。他進入秘境時,外面還風平浪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在白玉台上聽到族人說萬劍歸宗殺死了王氏十二名大劍仙時,他還隱隱有些不信。但此刻見了秦雲奚的態度,他心中已然明瞭,王氏與萬劍歸宗之間,定是要徹底撕破臉面了。
否則,以秦雲奚的身份,何必信口開河,說他王衛之恨毒了柳清音?
雖然柳清音曾經傷過他的生母,但王衛之並不恨她,更沒到「恨毒」的程度。況且這件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柳清音自己也想不到,她殺傷過的魔族中,有一個竟然是王氏那位歸隱大劍仙的妻子。當時王衛之的生母雖然傷得極重,但王衛之之父覓得靈藥,成功將人救了回來,如今早已沒有大礙了。
王衛之方纔的舉動確實有洩憤的意思,被人當場抓到,也的確有幾分尷尬,此刻他耳尖還微微有些發燙,表面裝作鎮定,心中卻已是風起雲湧。
他走到了林啾的面前,眼睛看著她,思緒卻在別處。
而此刻,站在他身後的秦雲奚,心中已暗暗做出了一個決定——等到柳清音出來之後,自己就在這裡,殺死毫無反抗之力的林秋,永絕後患!
……
林啾看著王衛之的身影漸漸消失,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
「本來可以幫你的,跑那麼快幹什麼。」她遺憾地自語。
玉枕上的黑鴉剛咧開一點喙,垂頭低低發著笑,聽她這麼一說,頓時炸了毛——她這是在後悔沒和王衛之成就好事?!
它翅膀一扇,撲到她的身邊,重重一口啄向她的手指。
不料這一回林啾卻有了防備。她一把薅住了黑鴉,雙手一合,將它整只攥攏在掌心裡。
「逮到你了!」林啾開心地笑道,「好個扁毛畜生,壞我事不說,還想偷偷啄我?你這是在吃王衛之的醋嗎?你當你是魏涼啊?」
黑鴉:「……」
林啾自己卻是愣怔了片刻,唇角緩緩扯起一抹自嘲的笑:「錯了。魏涼怎麼可能吃我的醋呢。」
黑鴉定定望著她,小小的黑眼睛裡微微閃著一點光亮。
「也不知道魏涼什麼時候才會放過我。」林啾愁眉苦臉,「他們那些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就指望著可以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和他分道揚鑣……到時候若是王衛之還願意等我就好了。」
黑鴉的胸脯鼓漲起來,氣得「嘎嘎」怪笑。
林啾有一搭沒一搭,信手擼著它的毛,自語道:「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一關真正的過關之法,應該是比誰撐得更久。在這麼難的局面下,看誰能按捺殺心、壓制本能,誰堅持得最久誰就勝出——下一關正好有四個位置,也就是說,在這裡要把多餘的人全部淘汰,最後剩者為王。柳清音那引劍自刎的辦法,算是利用了規則的漏洞,走了捷徑。」
她離開了軟榻,向外走去。
「奇怪了,按理說,秦雲奚應該寸步不離緊緊盯住我才是。然而都過了這麼久,他居然還是沒有出現……」她重新把黑鴉揣回了懷中,手指輕輕摸著下巴,心中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魔族之軀,靈藥?
不對。
荒川已是萬年前的古人,留下的只是一縷殘魄,藉著虛實鏡堪堪維持不滅而已,他哪裡有這樣逆天的力量,輕易把人變成魔,又將魔恢復成人?
若他真有這樣的本事,也不必為人魔之爭而苦惱了。
所以,眼下這具軀殼,根本不是自己的真身!
林啾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手指微微發顫。
她忽然想起了書中的一個細節——柳清音自刎之後,發現自己身處第四關的沙門前,王衛之的身軀緊緊挨著她,二人像是擁抱在一起似的。她又羞又急,卻發現身體完全動彈不得。王衛之似笑非笑,一直凝視著她,目光中頗有促狹之意。
直到約摸一炷香之後,柳清音終於狼狽地掙脫了王衛之的懷抱。
彼時,林啾只顧著關心柳清音在王衛之的體溫侵襲下,是怎樣面紅心跳,心中是如何覺得愧對魏涼,根本沒有去深想這二人離開第三關之後,為何會動彈不得?
其實……這一關,就像是一場夢境,而眾人真正的身體則在外面沉睡。
所以,如果秦雲奚早早離開這一關,對她那具毫無抵抗之力的身軀下手的話……
林啾頭皮發麻,心臟在胸腔中「咚咚」狂跳。現在還沒有出事,是因為秦雲奚沒有發現這個絕好的機會,還是因為王衛之在保自己?!
她召出琉璃赤劍,幾乎有些握不住劍柄。
等等……冷靜,先冷靜。
林啾慢慢調整著呼吸,心下暗忖:『王衛之已離開了許久,眼下我沒有出事,定有他的緣故。他既然敢信我,自刎離開了此處,我也該信他一回。若我沒有料錯,幻境中也該有動靜了。王衛之……只需要你稍稍替我撐一會兒,可別叫我失望啊!』
外頭忽然響起了震天巨響。
林啾眼前一暗,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呼嘯著掠過小半面天幕,轟隆一下,砸得大地震顫連連。
另一個巨大的、形狀怪異的影子高高地立了起來,遠遠望去,好像城中隆起了一座會移動的山。呼吸之間,又有另一具身軀拔地而起,它們彷彿都失去了神智,瘋狂地攻擊彼此。
不必猜,混戰中的怪物,一定是服多了那「靈藥」的祭淵與另外幾個王氏子弟!
林啾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變得又重又快,沉沉地迴盪在耳側,她深吸一口氣,強行按下心頭的不安,緊緊握著劍,向著戰場方向衝了過去。
身體中的灼痛已被業蓮清理得一乾二淨,林啾心念一動,靈氣從劍尖湧出,凝成一道暗金色的緞帶,掠過半空,捲住遠處一角飛簷。
「收!」
靈氣緞帶倏地收縮,林啾的身體騰空而起,掠過了一整條街道,略有些狼狽地落在了飛簷邊上。
蹬蹬幾下,踏碎了三五片黑瓦。
回頭一望,這一掠,竟掠出了將近一百米!
「可以,很強。」
林啾遙遙望去,在屋頂上,可以清楚地看見風暴中心的戰鬥場面。
一道灰白色的婀娜身影正在戰場中穿梭,將來不及逃跑的百姓送到安全的地方。
正是柳清音。
見到柳清音還在這裡,林啾頓時放心了不少——身處外面的秦雲奚肯定不願意讓毫無反抗之力的柳清音單獨和王衛之待在一起。所以,在柳清音離開之前,他應當不會對自己下手。
林啾輕輕吁了口氣,視線一掃,盯住了兩百米外一根倒榻在地上的圓木粗柱子。
元嬰期才能御劍凌空,此刻林啾修為只是結丹初,但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提前體驗飛翔的感覺。
她握了握劍柄,琉璃赤劍「紅美人」與她心意相通,那一抹殷紅的赤色流光在劍上流淌,最終匯聚在劍尖。與此同時,林啾靈氣灌注,只見劍尖之上,一根小指般粗細的靈氣鎖鏈飛速成型!
「去!」
那靈氣鎖鏈如臂使指,迎風暴漲至百餘米,林啾輕輕舞動赤劍,便見暗金色的鎖鏈蜿蜒疾飛,眨眼之間抵達了目的地,緊緊纏繞住那根倒塌的圓柱。
「收!」
林啾的身體再一次騰飛起來。
這一回,她是自屋簷之上,向著地面俯衝。鎖鏈牽引著她,她亦可以隨心調整方向和速度。
罡風撲面而來,激打在她柔嫩的面頰上。裙擺在身後颯颯作響,整個人好像被風托著一般。
林啾只覺心中暢快,靈活地左右盤旋,避開戰場中心疾射而來的木屑磚瓦。
到了近處,發現柳清音此刻的狀況十分狼狽,唇色慘白,烏髮散亂,身上的白裳沾了許多灰。她正護送著一家三口離開戰場中心。
戰鬥中的怪物一共有四頭,場面混亂無比。林啾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其中三頭通體漆黑的魔物是一夥的,它們都在追殺一條巨大的、頭頂生著兩隻角的血蛇。
血蛇顯然是變異後的祭淵,他靈活地穿梭在巷道之中,身軀正好填滿整條巷子。
三頭漆黑魔物的形態類似於熊,比起祭淵要笨重許多,它們瘋狂地撕扯著阻攔在面前的一切,一堵堵牆壁像是樹葉一般被它們輕易扯碎,擲向遠處。
它們瘋狂地追堵祭淵,無奈血蛇實在太過狡猾,一次一次從它們面前溜走。三頭魔物時不時撞擊在一起,就像是兩座鐵山相撞一般,發出「轟隆」巨響,但卻毫髮無傷。
戰場邊上有個巨坑,坑中是一片廢墟,廢墟中四處可見散開的血花。林啾略微沉吟,心中還原了剛剛發生的事情——祭淵和另外四個王氏族人搶食了「靈藥」之後,漸漸發生了異變。這四人神智全失,開始瘋狂攻擊彼此。異變之後的身軀堅固無比,一時半會,誰也無法傷害對方,所以無人被淘汰出局。
祭淵本就是魔,不像這四人一樣失了神智,他將其中一隻魔物捲起來擲了出去,砸出那個巨坑,碾死了許多幻境中的人。這個被當作鐵餅甩出去的倒霉蛋立刻就被淘汰出局了。另外三人大約是受了刺激,激發了腦中僅存的一絲絲理智,便開始聯手追殺祭淵血蛇。
林啾的推斷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只見祭淵靈活地穿過兩條巷道,長尾一卷,連人帶屋,將一間磚瓦小房子連根拔了起來,送到一頭巨大魔物的鐵拳之下!屋頂已被掀飛,只見一個圓圓臉孔的小男童呆呆愣愣地蹲在米缸中,眨巴著一雙茫然的大眼睛。
緊緊追在祭淵身後的那頭魔物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個陷阱,它滿心躁狂,只想把面前這條可惡的血蛇撕成碎片!它揚起巨拳,重重錘向攔在面前的破屋……
眼見米缸中的男童就要命喪鐵拳之下!
此刻柳清音剛把一家三口送出戰場,根本來不及回身救援。
「住手!」她踉蹌著奔來。
受那魔血灼痛的影響,她無法御劍,靈氣也無法外放到十米以外。
林啾看著她,心情不禁有些複雜。
數日前,柳清音在雲水謠外濫殺魚蟲鳥獸時,林啾還覺得這個女主可能要黑化了。但此刻這麼一看,柳清音分明還是原著中那個略有些聖母心腸的善良女主——秦雲奚肯定告訴過她這裡只是幻境。她心中明明很清楚這些人並不是真的,只要放任這幾個異變成魔物的王氏族人殺死幻境中人,他們就會被淘汰出局,而她也將得到解脫,不必再受這魔血焚身之痛。
可柳清音還是選擇了救助這些「普通人」。
人性,果然是最複雜,最難以琢磨的東西。
林啾眸光微微一閃,再度蕩出靈氣鎖鏈,勾掛在遠處的旗旛上,然後身體隨之騰空而起,險險從那魔物的巨拳之下溜過,將米缸中的男童救走。
多加了一個人的重量,林啾有些重心不穩,落地時差點劈叉。
她知道柳清音就在身後看著,便沒有使出慣用的懶驢打滾,而是足尖倒踢,飛燕旋身,漂漂亮亮地站定、收劍。
回眸一看,見柳清音果然直勾勾地盯著她。
「清音啊,」林啾老神在在,「來得正好,你把這個小孩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回來接應。」
柳清音:「……」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卻說不上來。
她抿了抿唇,視線落在那個懵懂孩童身上,頓時眸光一軟。
「好。」柳清音接過男童,護著他快速遠去。
林啾蕩出靈氣鎖鏈,掠到高處繼續觀望。她要尋找一個機會,驗證心中的猜測。此刻戰局實在是太亂,她一時無從下手。
柳清音很快便回來了,她並不拿正眼看林啾,只張口問道:「王衛之呢?他是否已出去了?」
「不知道。我與他走散了。」林啾視線追著戰場中心,隨口應她。
柳清音眸光微微一閃:「你知道過關的辦法麼?」
林啾笑道:「不傷人,撐到最後,對嗎?」
柳清音默了片刻,點頭道:「對。」
她眸色有些複雜,望了望意氣風發的林啾,櫻唇抿了又抿,終究沒說出秦雲奚離去之前告訴她的那些話。
『清音你記住,這一關的目的,是要留下四個人,而將多餘的人全部淘汰。唯有堅守本心,絕不傷人,才能堅持到最後。但是,這個規則有個漏洞或者說捷徑,便是自盡。一旦自盡,便無法再傷害任何人,立刻就會成功過關。我先出去,防著林秋逃走。你視情況而定,能堅持便堅持,但若有別的人也用了自盡這個法子的話,你切記,下一關,只有四個位置。』
柳清音暗暗思忖。
此刻王衛之不見了蹤影,為保萬無一失,她便當他已經成功過關了。秦雲奚也在方才自盡離開,此刻,位置只剩下兩個。
那條血蛇十分奸詐,四處躥來躥去,誘其餘的魔物誤殺幻境中的人,顯然心中打著自己的算盤。這個人,必是個勁敵!
所以眼下的情況就是,血蛇、林秋和自己之間,得淘汰掉一人。自己倒不如先走一步,讓他們二人自行爭奪那最後的位置。
柳清音再度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
「你在這裡看著,我去下面房屋中救人。」大約是心虛的緣故,她沒有正眼去望林啾。
林啾站在屋頂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神情閃爍的柳清音,很有一種監考老師盯上了準備作弊的學生的錯覺。
她不動聲色,淡淡應道:「好,你自己當心些。」
「嗯。」柳清音急急離去。
林啾知道,她這是偷偷開溜了。祭淵的狡猾誰都看得出來,柳清音不打算冒險再待下去。
一旦柳清音到了外面,秦雲奚便可以讓她纏住王衛之,他來痛下殺手,滅殺自己。
時間不多了!
林啾定定神,聚精會神地盯住在廢墟中鑽來鑽去的祭淵血蛇。
三隻魔物轟隆轟隆追在祭淵後頭,一路碾平了無數屋舍。林啾知道自己身板嫩,這種時候衝上去,無異於以卵擊石。
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尋到什麼機會。
粗略一算,柳清音也走了近半炷香的時間了。
實在不行的話,只能放棄心中那個念頭……
正當林啾把劍對準了自己,準備給自己扎個窟窿時,等了許久的機會,突然就來了!
只見兩隻魔物各自從一堵高牆後面躥出來,一不留神,「轟」地撞擊在了一起。祭淵果斷回身,用長尾絞住了它們,想要將它們打包扔出去,砸扁五十米開外一個嚇癱在牆根處的老乞丐。
沒想到,他卻低估了這個大包袱的重量,舉了兩次都沒能舉起來。
此刻,另一隻魔物也衝殺到了面前,它合身一撲,笨重的身體重重壓在了祭淵血蛇中段,令他一時無法動彈!
林啾心臟怦怦直跳,果斷凝出靈氣鎖鏈,身體從屋頂躍下的同時,鎖鏈蕩出,勾在其中一頭魔物的頭頂巨角之上。
說不緊張是假的。
她手腳都有點發虛,雙臂微麻,耳畔聽到自己的血流呼呼有聲。
黑鴉靜靜站在她的肩膀上,一動也沒動。
近兩百米距離,眨眼之間便到了。
魔物的觸感通過靈氣鎖鏈傳到了林啾的感知中,她甚至能夠聞到濃重的腥臭味。
她屏息凝神,赤劍一蕩,收回靈氣鎖鏈,雙腳穩穩踏在了一頭魔物的脊背上。此刻時間緊迫,她不管不顧,催動業蓮的同時,伸出一隻手掌,狠狠摁在了魔物身上!
「吸!」
吸力奔湧而至,心跳更快了,一股隱隱的興奮感從心底開始蔓延。
業蓮輕輕地顫動,紅霧氤氳,幾乎掩住了暗金色的光芒。
掌下的魔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了,不過兩三個呼吸間,竟已能看出人體的形狀。
祭淵發現尾部的重量驀地一輕。
他回首去望,卻被那頭壓在身上的魔物重重一掌呼中腦門,只得暫時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擰著身子,繼續和這頭魔物纏鬥。
轉眼的功夫,林啾面前的魔物便露出了真容,正是那個年紀最長的元嬰修士。
原著中,此人曾順利渡過了這一關,在下一關中,被柳清音和王衛之聯手淘汰。
他暈暈乎乎地望著林啾,下意識地喃喃道:「多、多謝了?」
林啾點點頭,沒空和他應酬,逕直將手掌貼到了另外那頭魔物身上。
祭淵打包裹的功夫倒是十分了得,這魔物絲毫動彈不了,讓林啾順順當當就成了事。
業蓮吸到一半時,林啾再一次聽到了荒川的聲音。
「孩子,你又給我帶來了驚喜,你非但不為魔翳所制,還能助他人脫離苦海,當真令人驚歎!你完美通過了這一關!現在,我更加期待與你的會面了。向前行吧,我在前方等著你!」
目的達到!
「魔翳」這個從未聽說過的詞在林啾腦海中微微一轉,便被她先行摁到了腦後。
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啾心臟怦怦跳動,動作卻絲毫不亂,一邊繼續催動業蓮吸走那絲絲縷縷紅霧,一邊嘗試著在心中問道:「荒川前輩,我有一個疑惑,不知可願為我解答?」
「請說吧。」
林啾問:「幻境中的人,是虛實鏡製造的幻像嗎?」
荒川的聲音消失了,有一瞬間,林啾甚至以為這個聲音從來也沒有出現過。
就在她掌中的魔物徹底回復人身時,那道滄桑空靈的嗓音終於又一次迴盪在天地間。
「聰明的孩子,必定會得到最好的獎勵。」
尾音漸漸消逝。
林啾沒有再問,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雙眼驀地一黑,下一瞬間,明亮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正前方,沙瀑飛流而下。自九天之上來,落向無盡的深淵。
每一粒沙都泛著淡淡微芒,它們奔流而過,將光芒盡情揮灑,照亮了虛空之中懸浮的沙質平台。林啾試著轉了轉眼珠,發現腳底下踩踏的是緩緩流動的沙,如水一般,齊整緻密。
王衛之站在身前不遠處,懷中抱著劍,與秦雲奚、柳清音二人對峙。
「王衛之,你這是何必?」秦雲奚淡聲道,「大亂將至,我不欲與你為敵,還請讓開。」
王衛之的紅色髮帶輕輕翻飛,背影不動如山,聲音輕佻帶笑:「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說得好像我怕了你似的,秦大劍仙,好了不得。」
秦雲奚的視線越過王衛之的肩膀落在了林啾身上,對上她逐漸清明的目光,秦雲奚的瞳仁漸漸收緊。
「沒有時間了,」他沉聲對柳清音說道,「拖住王衛之,我去殺林秋。」
柳清音紅唇微抿,眉眼間掠過一絲掙扎。半晌,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王衛之的背影微微一動,聲音凝重下來:「怎麼,秦大劍仙當真不要這秘境中的寶貝了?不惜被淘汰出局,也一定要殺了魏涼的老婆?若是我告訴你,林秋方才在床榻之上時,已把一切都告訴了我,你怎麼辦?連我一起殺?只怕你們二人沒這個本事。」
秦雲奚面色稍變,旋即展顏一笑:「你若知曉一切,便不是這個反應了。清音,動手。」
「真要殺她?」王衛之的聲音不辨喜怒。
秦雲奚沉聲道:「不錯。你真要阻我?」
王衛之輕笑出聲,懶懶收起了劍,退到一旁。
這個結果林啾一點也沒有感到意外。秦雲奚若是在這裡動手殺人的話,立刻就會被淘汰,對於王衛之來說,便是少了一個最強勢的競爭對手,百利無害。
王衛之與林啾本就非親非故,若是因為那點薄到幾乎看不見的情份而出手幫她,那才叫做稀奇。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看見王衛之毫不猶豫退開時,林啾心裡還是泛起了一絲小小的酸楚——看吧,女配就是這個待遇,什麼交情,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的。
秦雲奚幾步便走到了林啾面前,「錚」一聲,泛著凜凜寒光的劍,架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
林啾絲毫動彈不得,當那寒劍觸碰到皮膚的時候,身上頓時寒毛倒豎,本能的恐懼和戰慄自足底爬上來,竄過脊椎,直襲腦海。她知道,秦雲奚等待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太久!
趁她完全無法動彈的時候下手,便不會有任何意外。她聽到了他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對他來說太致命了,除了殺她之外,他別無選擇!
這個人,真的是魏涼嗎?林啾明亮的大眼睛裡滑過了明晃晃的疑惑。在她的印象中,魏涼的為人算得上是有些迂腐,在仙魔大戰之中,因為不忍傷害任何一條無辜生命,曾白白錯失過許多良機。
這樣的人,和「殺人滅口」這四個字,著實是不沾邊。
林啾心中暗暗歎息,一瞬不瞬地盯住對方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滿是林啾看不懂的滄桑,像是一個負重前行了很久很久的老人。
「對不住了。你的家人,我會替你看顧。」秦雲奚冷聲道。
話音未落,冷銳的劍鋒已毫不留情地一劃而過!
鮮血濺起,卻不是林啾的血。
秦雲奚微微一怔,面前的畫面彷彿變得極慢,一幅接一幅,漸次從眼前劃過。
他先是看到一隻黑鴉擋在劍鋒上,寒劍輕易地切入它的身體,瞬息之間,從羽毛、皮膚到肌肉、骨骼、內臟,整隻鳥身被殘忍地切成了兩半,羽毛的截斷面齊齊整整。
然後寒劍繼續前行,切入林秋纖細白皙的脖頸。一條細細的血線氤氳開,她的腦袋緩緩歪到一旁,向著地面砸落。
滿腔鮮血後知後覺地噴湧出來,黑鴉瀕死之際,落在地上的那兩片身體還掙扎著撲向林秋的腦袋,用翅膀捧了捧她的臉。
終於,解決了……秦去奚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失重感攫住了他。
他回眸,深深望了柳清音一眼,然後雙足離地,消失在虛空之中。
秦雲奚,淘汰!
「嘖。」王衛之挑起一邊唇角,遺憾地看了看摔倒在上的林啾,搖頭道,「可惜了,挺有意思的女人,奈何實力與運氣都不怎麼樣。」
柳清音彷彿有些不忍,輕輕把頭別向一旁。
少時,剩下的三個王氏族人一個接一個被扔出了秘境,只剩下「王寒令」一人。
「王寒令」動了動,怪模怪樣地走向林啾的無頭屍身。
「哎呀!」他怪笑起來,「可惜呀可惜,小娘子生了這麼一副好皮囊,怎地就成了個死人!說真的,本座還挺期待與你一同巫山探幽……你怎生就棄我而去了呀!其實我也很中意你的,不如就讓本座來替你收屍罷!」
他還假模假樣撩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忽然,他感覺後脊發涼,彷彿有人貼著他的後腦,輕聲吐氣——
「哦?」
祭淵驚恐回眸,卻發現沙質平台上,只端端正正站著王衛之和柳清音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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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41:14
第29章 各有算計
祭淵疑心生暗鬼,自己把自己嚇得不輕。
這位大魔修向來以心狠手辣著稱,死在他掌中的冤魂沒有一萬也過了八千,今日,他還是頭一回生怕自己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給盯上。
見他舉止怪異,又自稱「本座」,柳清音慢慢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也曾化身血蛇,將她纏得難受極了。
她向王衛之身旁靠了靠,聲音清甜甘爽,附耳道:「王道友,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這位族人,已被祭淵控制了!」
王衛之眸光微斜,睨了她一眼。
只見此女容貌姣好,身段窈窕,神情分明清清冷冷,卻有種說不出的甜美滋味。一望,便知不易征服。
王衛之最喜歡挑戰不可能。
他也從未嘗過失敗的味道。
心念電轉,王衛之唇角浮起一抹淺笑:「哦?我竟未曾察覺到有何不妥,還請柳大劍仙指教。」
柳清音輕聲道:「道友不必這般見外,叫我名字便好。我曾與血魔祭淵打過交道,對他也有幾分瞭解,方才在幻境之中,還曾看見了他的真身。你這位族人,必定早已遭遇不測,還望節哀。」
「這樣啊,」王衛之佯裝悲痛,「我沒關係,不必安慰我。若是時機合適,我一定會大義滅親的。」
柳清音見他應得痛快,又見他長相漂亮,心中立刻多增了幾分好感。
她衝他清甜一笑:「王道友不愧是人人稱道的少年俊才,我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方知名副其實。」
王衛之本欲再與她虛與委蛇一番,不知怎地,眸光不自覺地往地下一飄,一眼便看見林啾那張蒼白的小臉隨著流沙微微起伏,腦中不禁浮起軟榻之上那一幕——
她眼中含笑,唇角微挑,吐氣如蘭。
「小孩,你想做什麼?」
他的長眉忽然擰緊,胸中彷彿被塞進了一團毛毛糙糙的棉花,堵得慌,卻又吐不出來。
「王衛之,」柳清音試探著喚了他一聲,「我這樣叫你沒關係吧?王衛之?」
王衛之愣怔片刻,輕輕擺了下頭,衝著柳清音露出笑臉:「隨你高興,你若願意,叫我小字也可以。」
柳清音俏臉微紅:「那不大妥當吧?」
話雖這般說著,一雙美麗的杏眼卻是含著笑意,盈盈望著王衛之。她覺得他定會說「有何不妥」,然後把他的小字告訴她。不料等了又等,卻見對方的眼神又一次恍惚起來。
她順著他的視線一望,便看見了身首分離的林啾。
「你與林秋……?」
王衛之微一定神,展顏笑道:「不熟。」
「哦,」柳清音抿了抿唇,「對不住,我們萬劍歸宗內部的事,卻叫你看了笑話。」
王衛之微微挑眉,望向她:「若是不介意我是個外人的話,清音仙子不妨說與我聽聽。」
柳清音俏臉更紅,佯裝沒聽見對方這過於親暱的稱呼。
猶豫片刻,她道:「此人……居心叵測。她身懷魔功,用盡手段,逼迫師尊娶她為妻……大師兄行事雖然果決剛硬了些,但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個中緣由,我也不好與你細說,總之,此女並非善類,今日橫死,也是咎由自取。」
「嗯。」王衛之淡淡應一聲,抬眸望向沙瀑,「不知這秘境還在等誰?」
柳清音亦是一怔:「是啊,此地已只剩我們三人,為何第四關入口遲遲不開?」
導致第四關不開門的元兇此刻正蹲在地上,呆呆地望著滿地血漬。
就在秦雲奚的劍即將劃過她的脖頸那一刻,林啾果斷從業蓮之中抽離靈氣,注入虛實鏡中——這是她在海灘之與荒川心境共鳴時,荒川送給她的禮物。雖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已經足夠了。
她遁入了一種奇異的境界之中,與真實的世界之間彷彿隔了一層厚重的水膜,所有的景象都影影綽綽,蒙上灰糊糊的陰影。聲音傳到耳中,也微微發生了一些異變,就像是身在水下,聽著岸邊的人說話一般。
她看到自己的「身軀」依舊站在原地,被秦雲奚一劍斷頭。
雖然心中清楚那是虛實鏡製造的幻影,但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首分離的滋味,還是令她渾身冰冷,不自覺地顫慄了好一會兒。
有一霎那,她甚至懷疑這虛實鏡究竟到底有沒有起到作用,她是不是其實已經死了,此刻變成阿飄,飄在旁邊注視著這些人。
再下一刻,她後知後覺地從回憶中捕捉出一幅畫面。
那只黑鴉從她肩膀上躥了起來,小小的黑眼睛中燃燒著冰與火,它炸著毛,憤怒地撞向秦雲奚的劍鋒,然後被一切為二,淒慘地墜落下去。
它並沒有垂死掙扎,而是堅定地拖著兩半殘軀,撲向她的腦袋,用翅膀托了托。
回憶起這一幕,林啾的心臟忽然被無形的手緊緊揪住了。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心中又酸又燙。
就在十幾個呼吸之前,她還頗有些哀怨地覺得自己孤苦無依,身邊沒有任何朋友。原來……不是沒有,只是自己視而不見。
隔著虛實之間的混沌灰霧,她呆呆地凝視著那只死去的黑鴉。
她聽到祭淵對著自己的屍身大放厥詞。也聽到柳清音用一副極其無辜的口吻在身後說著自己的壞話。還聽到王衛之大有試探之意地喚她「清音仙子」,而柳清音也默許下了。
秦雲奚離去之後,柳清音果然走上了曾經的老路,利用天然的美麗優勢,令這些男人對她漸漸放鬆了警惕,甚至心甘情願將秘藏雙手奉上。
林啾心中微哂,隔著灰霧,將手放在了黑鴉的屍身上,心道,『枉我兩世為人,沒想到,遇上的第一位生死之交竟是一隻鳥兒。烏鴉兄,我定會替你報仇,也祝願你來世安好,不要再經受苦難。若是有緣再相見,我定會還你這份捨身相護之情!』
這般想著,眼中慢慢落下一粒晶瑩的淚珠。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林啾的身影慢慢從虛空中浮出,手持琉璃赤劍,孤獨地站在沙質平台一側。
地面上的幻像屍身漸漸淡去,唯有黑鴉噴灑在地上的一腔鮮血依舊灼目。
見到林啾未死,祭淵、王衛之、柳清音三人齊齊眸光劇閃。
三雙眼睛死死盯在她的身上,半晌,王衛之笑著打破了沉寂,道:「方纔以為你死了,我還在心中說,待我奪取了秘藏,便去尋那秦雲奚,殺了他,替你報仇。」
他大步走向林啾,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目光中隱有警惕。
林啾沒看他們,逕自彎腰撿起兩半鴉身,把它拼接起來,然後默默揣進了懷裡,就像它活著的時候那樣。這份沉甸甸的心意墜在她的胸口,讓她心中裝滿了溫暖酸澀的情緒。
流沙湧動,沙瀑緩緩分向左右,像簾一般,被無形之手撩了起來。
腳下的流沙越旋越急,漸漸形成四個大小相似的沙漩渦,將沙質平台上的四個人分隔開。
隨著流沙不斷湧入漩渦,平台一分為四,每個人足下都踩踏著一個急速旋轉的沙漩渦,奇怪的是,人分明是站在疾速流動的沙粒上面,但行動卻絲毫也不受影響。
柳清音足下的漩渦先移動起來,它施著一條長長的沙尾巴,一掠而起,消失在沙瀑之後。
王衛之急急望向林啾,道:「我替你解決這兩個人,然後有話對你說!」
話音未落,他腳下的沙漩渦帶著他飛了起來,殷紅的髮帶獵獵作響,少年看起來依舊意氣風發。
林啾腳下的沙漩渦也動了,感覺和魏涼御劍帶她在天上飛的時候差不多,她微微躬了一點身子,維持平衡。
穿過淅淅瀝瀝降下碎沙的沙瀑之後,一片白晃晃的光線刺入眼簾,她不禁抬起手,微微擋了一下。
這一關,踩在沙漩渦上的四個人會被傳送到一處巨大的空間,分別被投放在東南西北四個不同的方位。空間正中懸浮著一間草屋,荒川就在那間草屋中。
四人到齊之後,半空中傳來荒川空靈縹緲的聲音:「遠來之客,荒川已烹好茶,在此等待著你。」
能來到這裡的,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即便沒有攻略,他們也能判斷出荒川的大致方位。
四個人可以隨心控制腳下的沙漩渦。它像一隻漏斗,實際上它也是一隻漏斗,沙子會不斷地減少,速度越快操作越多,沙粒就會流失得越厲害。一旦腳下的沙漩渦耗盡,便會被淘汰出局。
趕到荒川的草屋下並非難事,雖然一路會有各種猛獸和異變的植株襲擊,也設有頗多陷阱,但只要多加小心,便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草屋之外有一道狂風地帶,一旦進入狂風地帶,腳下的沙漩渦會成倍地消耗,根本不足以支撐到面見荒川之時。
所以,在進入狂風地帶之前,必須從旁人腳下奪取另一個沙漩渦。而且,還得通過一些特殊的方法將兩個漩渦都補足,才能保證順利抵達荒川的草屋。
這最終一關,其實有一條沒有明言的規則,那便是可以對旁人動手了!
原著中,柳清音在狂風地帶之外成功挑起王氏內鬥,其中一人打紅了眼,一劍刺傷了另外那人,將他踹下了沙漩渦。然後柳清音驚奇地發現,傷人者非但沒有被淘汰出局,反而得到了另外那人的漩渦,足以支撐他安然渡過狂風地帶。
可惜此人鬼迷心竅,被柳清音三言兩語一挑唆,決定幫她奪了王衛之的沙漩渦,兩個人一起去見荒川。
結果可想而知,柳清音與王衛之在第三關中早已有了交情,一個眼神交換,便明白了對方的心思。王衛之佯裝中計,與柳清音一道,反手襲擊了那個鬼迷心竅的王氏族人。王衛之奪了他的沙漩渦,然後將自己原本的沙漩渦給了柳清音,這樣一來,兩個人腳下的沙粒都足以撐過狂風地帶了。
他們說好各憑本事,公平競爭,就比誰速度更快。結果到了中途,雙雙變臉向對方下黑手,一番相愛相殺之後,二人居然齊齊踏進了荒川的草屋。
林啾一邊回憶細節,一邊慢慢控制著沙漩渦向前移動。她看過攻略,知道只要移動的速度足夠慢,沙粒的損失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眼下有兩條至關重要的訊息只有她和柳清音二人知道。
一個是最終進入荒川草屋的人可以有兩個。另一個是,這一關可以出手傷人。
林啾的底牌便是驚蓮破,但在秘境入口外,為了抵擋秦雲奚那一劍,不得已將技能暴露在了柳清音面前,她定會加以防範。驚蓮破的威力雖然足以滅殺元嬰期修士,但那只是針對普通的那種元嬰期,而不是柳清音、王衛之和祭淵這種變態。
原本林啾的打算是避開柳清音,奪了另外那個王氏族人的沙漩渦,然後趁柳清音與王衛之相爭時,偷偷溜進草屋去找荒川。沒想到如今局勢竟然變成了這樣,另外三個人,竟沒有一個是自己吃得下的。
眼下這形勢可不樂觀,雖有驚蓮破,但祭淵與王衛之二人都不是吃素的,萬一一擊不中,便再無任何機會!想要順利通關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柳清音之前找到王衛之,與他聯手。
若是讓柳清音捷足先登拿下了王衛之的話,自己就更是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臨別時王衛之匆匆對她說的那句話浮入腦海——「我替你解決這兩個人,然後有話對你說!」
他說得情真意切,一雙又黑又長的眼睛裡閃爍著明亮的光芒,足以讓涉世未深的少女信以為真。
林啾心中輕輕一哂。說什麼?不過是奔著她那「死而復生」的能力以及這一關的攻略來的罷了。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她抬起手來,隔著衣裳輕輕撫了撫那只黑鴉的屍身,喃喃自語道:「還是你好。這些人啊,連禽獸都不如。」
雖然心中已看透了王衛之的為人,但此刻與他有共同的利益,也有虛假的情面,與他合作最好不過。
林啾拿定了主意,抬眼望向西面——她是第三個進入這一關的人,此刻身處南面,所以傳送的順序很可能是東、西、南、北。王衛之在她之前,所以最可能在西面。
依著王衛之那桀驁的性子,聽到荒川的聲音時,必定會全力向著中部掠去。等到他發現腳底下的沙在飛速流逝時,八成已衝出了近一半的距離,這時,他定會慢下來,四下尋找補充沙粒的辦法。
林啾細細回憶了一下這一關中的大致陷阱,然後挑了個最短的路徑,悠悠哉哉晃到西面一處巨大的沙坑附近,守株待兔,準備迎接王衛之。
這一關中的動植物都龐大得驚人,地上的雜草高聳入雲,葉片上最細的脈絡也有磨盤那麼粗。林啾操縱著沙漩渦,停在一片巨葉底下。
葉片上爬著一隻瓢蟲,一動不動,曬著太陽睡熟了。
她靜靜地等待著王衛之的到來。
在這樣明亮溫暖的地方,她忍不住開始遙想未來。
荒川說過,只要她能成功闖關,便會成為虛實鏡真正的主人。一旦虛實鏡到手,她就再不會受制於人。她若有心想逃的話,就算是魏涼也拿她沒什麼辦法。
她很快就自由了。
以後呢?
她被陽光曬得微微瞇起了眼睛。
前世的遭遇曾讓她打心底不信任任何感情,但方纔黑鴉之死,卻像是一股熱泉,注入她冰冷僵硬的心房。畜牲如此,何況是人?
修真的日子那麼長,她一定會遇到真誠與她相交的朋友。
欠魏涼的,也得還,只不過不是用他想要的那種方式。
林啾的臉上漸漸浮起了淺淡的微笑。明麗的日光為她蒙上一層光暈,綠葉叢中的女子燦爛明媚,絕美得坦坦蕩蕩。
王衛之見到她的那一瞬間,竟被攫住了心神,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細微舉動打破了眼前寧靜的畫卷。
……
秘境外。
一具通身散發著寒意的身軀緩緩從樹後走出來,他的臉上沒有怒,也沒有悲。
他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被王氏族人團團圍住的秘境入口。
斗龍急得炸了頸毛,它壯著膽,用自己的牙齒叼住了魏涼的衣擺,「嗚嗚」叫喚著將他往後拖。
魏涼垂眸,睨了它一眼,淡聲道:「她死了。」
斗龍身體一僵。
魏涼又道:「人總會死,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斗龍:「……」既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您老又為什麼要往人家王氏扎堆的地方沖呢?
魏涼道:「但她畢竟是我的夫人。在我面前殺她,不可以。」
斗龍緊緊扁住嘴巴,依舊固執地叼著他的衣擺,四肢著地,用自己的體重沉沉地墜著,不讓他上前去。
它能感覺得到,此刻的魏涼已是油盡燈枯。
斗龍拚命搖頭:「嗚嗚嗚嗚!」
魏涼詭異地看懂了它的意思,他唇角輕佻,俊美的面容上滑過一抹難以捕捉的微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非君子,一刻也等不得。」
斗龍重重抿了抿唇,憨笨的臉上露出一抹決然!
下一刻,小奶狗般的身體急遽膨脹,凶獸的氣勢轟然炸開,方圓百里頓時鳥驚蟲飛,走獸狂亂地撒蹄奔逃向四方。
它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一層新生的灰白色鬃毛覆滿整個脊背,此刻根根直豎,配上呲開的血盆大口,大有一股凶煞之意。
魏涼嘴角微沉:「……你是觀賞寵,不是戰鬥寵。」
斗龍肉肉的鼻嘴不斷抽搐,本欲擇人而噬,被他這麼一打擊,通身氣勢頓時變得不上不下的。
誰來評評理?!聞者色變的凶獸斗龍,在他嘴裡竟成了……觀賞寵?!觀賞寵是什麼鬼東西?!
魏涼看著這張皺乎乎、委屈巴巴的大肉臉,心中那股難以言說的煩悶不由得散去了幾縷。斗龍通身覆著灰白色的毛,整張大臉上,最醒目的便是兩隻圓溜溜的黑眼珠和一粒黑鼻頭,鑲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說不出的蠢萌。再配上那條上彎的巨大唇線,整隻狗看起來又呆又諂媚。
他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發出一聲不知是歎息還是苦笑的氣音。
王氏眾人已被驚動了。
倖存的十一位大劍仙,當即擺出了七星陣,還余四人在一旁掠陣,防禦如鐵桶一般。其餘小輩也各自組成劍陣,將魏涼與斗龍團團圍住。
斗龍呲起尖牙,壓低了身體,咽喉之中不斷發出沉悶的咆哮,巨大的腦袋微微晃動,警惕地盯住每一個敵人。
魏涼蒼白修長的手輕輕摁在它的頭頂。
他半瞇著眼,聲音低沉清冷:「怎麼,王氏莫非與我那兩個逆徒聯手了?」
王氏諸人面面相覷,少時,一名宮裝女子站了出來,喝問道:「劍君魏涼,我只問你一句,殺死我們家主,以及另外十餘位大劍仙的兇手,是不是你?!」
身後有人低聲提醒:「明珠當心,莫要著了他的道!」
王明珠道:「無妨,劍君的為人天下皆知,就算要動手,也不屑行那偷襲之事。」
魏涼淡笑不語。
此女頗有心機,看似離開了七星陣,但卻始終牢牢把持著陣眼氣機,一旦對她動手,便等同於撞上了整個七星劍陣。只可惜魏涼的「意」已超越了世人的理解,這種氣機變幻的手段,在他面前就如同白紙一般。
他自然是不會上當。
氣氛靜默了一瞬。
王氏諸人個個感到冷汗涔涔。
魏涼終於說話了,他緩聲道:「我座下大弟子與七弟子,不日前已叛出師門,還竊走了我的本命劍,以及鎮宗之寶——先蒙劍髓。我追到此處,不想逆徒沒見到,卻『巧遇』了諸位。我也想問一句,不知王氏對此知情不知情?此刻恰好擋住我的路,是否存心要助逆徒逃脫?」
此言一出,王氏人人色變。
斗龍也有點蒙。
這些大劍仙個個是老奸巨滑之輩,聞言將信將疑,臉上卻是齊齊擺出了震驚的神情。
「什麼?!先蒙劍髓被竊走了?!」
「若有此物加持,再加上爆了劍君的本命劍的話……的確能夠做得到滅殺家主諸人!可是,這二人為何要對我王氏族人痛下殺手?!」
「我知道。」王明珠忽然垂首,低低地說了一句,「若是秦雲奚做的,倒也說得通。是我對不住他,他要報復我。這事,與我有關……」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齊齊望住了她。
魏涼座下大弟子秦雲奚為何重傷,一直是修真界不解之謎,外界紛紛猜測與王氏可能脫不了干係,但誰也沒有證據。就連王氏中的小輩,也覺得可能是自家上面那些高人下的黑手。
卻沒想到,聽這王明珠話中之意,倒像是有些男女之間說不清的故事似的。
魏涼眉目不動,淡聲道:「若王氏沒有與逆徒聯手,還請讓路,某,自會清理門戶。」
王氏諸人眸光劇閃,躊躇許久之後,終於默默讓開了一條道。
魏涼帶著斗龍,大搖大擺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好像……哪裡怪怪的?」其中一人後知後覺,「明珠,你與秦雲奚,到底……」
「什麼?」王明珠驀地回神,聽清了對方說的話之後,雙頰頓時浮滿了紅霞。
「你方才不是說,你做了什麼對不住秦雲奚的事,他要報復你?你與秦雲奚究竟有什麼首尾?」
王明珠雙眸睜大,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喃喃道:「我,我怎地……不是,我與他之間什麼也沒有,我只是奉家主之命,把那幾個大魔修引給了他,然後趁機離開。可是,他應該看不出我是故意的才對……」
眾人飛快地交換著視線,知道王明珠有所保留,但這裡人多眼雜,不宜深究。
王明珠心中感到一陣陣驚悸,方才不知怎麼,差點脫口說出了心中最為隱秘的心事——她曾深深慕戀過秦雲奚,可惜屢次向他示好,都被他冷冰冰地拒絕了。她知道秦雲奚心中裝著那個柳清音,對旁人根本不屑一顧。日子久了,這份愛而不得生出的恨意在王明珠心中醞釀發酵,釀成了毒汁,日日錐心蝕骨。秦雲奚出事,正是王明珠與大哥王明浪商量之後,故意算計的。
化神修士雖不會流汗,但王明珠此刻已覺得後背一片濕冷,心中又虛又慌,手腳不知往何處安放。
大哥他們……不會真是自己害死的吧?!真是秦雲奚來報仇了嗎?!
她獨自惶惶然,另外那十名大劍仙卻已開始思量別的了。這些人根本沒有料到,秦雲奚與柳清音這樣的化神後期大劍仙,竟會果斷至極,自降了修為潛入秘境。
「能一擊將家主六人同時殺害,秦雲奚必定已經爆掉了魏涼的本命之劍,那先蒙劍髓,恐怕也損耗了不少。」
「不錯,秦雲奚與柳清音修為與你我相當,若是找到他們,不要硬拚,只要緊緊跟著他們,迅速發出訊號,必能合力將其拿下!」
「若能在魏涼之前奪到先蒙劍髓……咳,咳!也不是說咱要昧了他們萬劍歸宗的鎮宗之寶,但咱們死了那麼多人,還沒問他們要個交待呢!生死事大,其他的,只是旁枝末節!萬劍歸宗出了這等狂徒,行了此等喪心病狂之事,如何能夠輕輕揭過?!就算到時候魏涼願用先蒙劍髓來補償,也彌補不了我們的喪親之痛!」
「不錯!」另一人會心抽泣。
「反正秘境入口早已閉合,出口也不知在何處,乾等著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這便四散開去,尋找那二人蹤跡!」
「我同意。」
「我也同意。」
風從叢林間穿過,捲起地上幾片腐葉。
風中彷彿有人在歎息——
貪婪與愚蠢,最易將人送上不歸之路。
……
魏涼……
王衛之的心頭晃過了這個名字。
這是世間最強的男人,他們都說,天下間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不想嫁給魏涼。
「嗤,他有什麼好。」王衛之定定望著不遠處那個懶洋洋曬太陽的女人,心中忽然就湧起一陣煩躁。
她那瓷白的面龐在明麗的陽光之下,顯得更加慵懶嫵媚,她眼神飄忽迷離,像是午睡後將醒未醒的貓兒。
他的耳畔彷彿又響起了她帶笑的聲音——
小孩,你想做什麼?
小孩?他早晚會讓她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小孩!
「喂,林秋!」他揚聲喚道。
他沒有貿然靠近,怕驚到她。
他絲毫不覺得對她有愧——修真的世界便是這樣,弱肉強食,你死我活。為了這麼一個連露水之緣都算不上的女人,在最緊要關頭與秦雲奚、柳清音二人為敵,實在是愚蠢至極的行為。況且,以一敵二他根本就沒有勝算,就算強出頭,也只不過是再拖上一點時間罷了,她最終還是得死。與其鬧得那麼難看,換她苟延殘喘一小會兒,倒不如乾淨利落地讓道,她也死得痛快些,少在等待之中多受煎熬。
她若是聰明人,便該知道這事怨不到自己身上。
他認定她是聰明人。
林啾緩緩張開了眼睛,視線落到王衛之的華袍上時,她的唇角浮起了一個毫無芥蒂的笑容。
「怎麼才來?我等你多時了。」
王衛之微微一怔,心神不由得左右晃了晃。
「我,」他暗暗清了下嗓子,道,「你怎麼知道我要經過這裡?」
林啾眼風一斜,睨著不遠處的沙坑,嘴角一努:「守株待兔。」
「是了,」王衛之道,「你說過,你知道這一關中的所有陷阱,以及過關之法。」
他神色愈加自然,前一關中發生的事情彷彿已成了過眼雲煙,被這二人齊齊遺忘。
林啾道:「這一關其實可以兩個人一起通過。」
「哦?那可太好了,我會全力護你通關。」王衛之裝出一副全然信任她的樣子,其實心中不以為然。
他不介意她在這種事情上耍點小心思,因為他原本的計劃便是要帶著她一路走到最後,直到面見荒川之前,再送她離開。所以,她說可以兩個人一起通關,正中自己下懷。
林啾自然知道他不信,但她更加無所謂。王衛之不知道她有一式殺傷力極大的驚蓮破,到了緊要關頭,再送他一個「驚喜」。不過在此之前,她會利用他,解決了柳清音和祭淵二人。
林啾催動腳下的沙漩渦,慢悠悠飄向王衛之。
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幾乎臉貼著臉。
王衛之瞳孔越縮越細,屏住呼吸,定定盯住林啾。
就在二人身體即將相觸時,林啾粲然一笑,與他擦肩而過,揚起一隻手,從身後輕輕貼上他的肩膀,用不輕不重的力道將他推得輕輕往前栽了一小步。
也僅止於一小步。
「……?」王衛之略有幾分狼狽地回身看著她,目光中滿是探究。
林啾笑道:「這一關可以傷人,將人推下去,然後奪走對方腳下的沙漩渦。想不到吧?王衛之,我想我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了。」
王衛之的瞳仁瞬間縮得幾不可見,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薄唇略略發白:「當真。」
「當真。」
他不知這裡可以傷人,並沒有提起十足戒備……若她留有強力後手,那麼,他有五成可能要被推下沙漩渦!
誠如她所言,她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了。
四目相對,心中都在算計著對方的底牌和心思。
一試之下,林啾已然確定,王衛之對她其實有所提防,若是方才直接用上驚蓮破,也未必能將他打下沙漩渦。不過不要緊,有方才「假死」一幕在先,王衛之並不知道她隱藏了怎樣的真實實力。
而王衛之,在聽到她說「這一關中可以傷人」時,確實是大大吃了一驚。這個信息至關重要,若她一直瞞著他,伺機下手的話,恐怕還真會帶來一些麻煩。不過女子終於是眼界淺了些,遇到事情,下意識就會選擇依賴男人——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自己實力夠強,帶上她一個也無妨。
他慢慢吐出胸中那口受了驚的長氣,雙眸微瞇,鄭重其事道:「多謝了。我會與你合作,毫無保留。」
「嗯。」林啾微微一笑。
王衛之默了片刻,道:「我不知該如何表現我的誠意。你若信得過,且看我以後。」
林啾點頭,道:「走,我帶你去補足沙粒。」
「這裡難道不行嗎?」王衛之偏頭望著那個足有世俗皇城那麼大的大沙池。
林啾淡笑著,招手示意他藏到自己身後,然後召出琉璃赤劍,凝出靈氣鎖鏈,從地上捲起一塊巨石,擲向沙池。
忽然之間,天地色變!
只見那平靜如紙的沙面忽然直直地豎了起來!一個不見頭尾的龐然大物沖天而起,那塊巨石落上去,就像一片小葉子飄到迅疾的瀑布中一般,眨眼之間淹沒無蹤了。
蹲在二人頭頂巨葉上的瓢蟲受了個大驚,振著翅膀,「嗚嗚嗡嗡」向遠處逃去。
王衛之倒抽著涼氣,仰首往天上望去。
一對足有房屋大小的巨大重瞳正居高臨下俯視著大地。這是一條沙色的蝮蛇,它究竟有多大,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若是傻乎乎地貼上去「取沙」……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王衛之心中對林啾的感激又多添了幾分,不過感激之中,始終夾裹了幾分輕慢——她只是一心想要討好自己,懷揣這種心思的女人,要麼圖利益,要麼圖感情。無論是哪一種,王衛之都覺得有些沒勁。
至於哪種女人才「有勁」?他也說不上來。
反正從來沒有遇見過就是了。
林啾帶著王衛之在遮天蔽日的巨草叢中穿梭。
「替你補足漩渦之後,我們便到北面去攔截祭淵,先把他送出去。」林啾漫不經心地說道,「也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小事。」王衛之薄唇微動。
「至於柳清音。」林啾猶豫片刻,「我知道的所有信息,她也都知道。面對她的時候,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王衛之微微一哂,眸中依然是滿滿的輕慢。
林啾不禁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王衛之這種自戀狂魔,真的會為一個女人做到書中那種程度嗎?只看方才在沙質平台上看他與柳清音的交鋒,壓根就看不出他有半點燃起戀火的苗頭。
這樣一個男人,真會為一個女人若癡若狂?
可若說不是,又怎樣解釋那近百年無怨無悔的付出和守候?
「王衛之,你若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子?」除了算計人的時候以外,林啾向來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王衛之頗有些驚奇地望了她一眼,說道:「便如我對你這般。」
半真半假。似笑非笑。
「那若是對方不喜歡你,你又該如何?」她繼續問道。
王衛之自信地呲了呲牙:「只要是我想要的女人,早晚必定是我的。」
林啾:「……」聊不下去。
「喜歡柳清音那種類型嗎?」
王衛之笑了:「算了吧。你知道王氏最不缺什麼人?最不缺的,便是自作聰明的蠢貨。這種人啊,看了便膩煩。」
林啾不以為意,淡淡笑著揭過。
膩煩還叫人家「清音仙子」?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不過……他的表現,和書中當真是差出了千萬里不止。
林啾思忖著,慢慢停在了一株細莖的褐色植物面前。
王衛之:「這裡?」
「噓……」林啾示意他稍安勿躁。
靜靜等待片刻之後,只見那細莖植物驀地揚起了喇叭花口,噗噗噗往外噴吐細沙。沙流經過凹凸不平的莖桿,發出一串串又細又長的憋屁聲。
王衛之:「……荒川前輩,很特別。」
他催動沙漩渦到了近處,用細細長長的漩渦尖尖把那些散沙都收集起來,很快,腳下的漩渦與最初的時候一般大小了。
「不能再儲存更多了?」
「對。」
「那便堵祭淵去。」王衛之偏了偏頭,鮮紅髮帶在風中輕輕飛揚,又恢復了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有心算無心之下,王衛之與林啾二人很快就找到了祭淵。
祭淵正被那頂天立地的巨蝮蛇追得雞飛狗跳。
見到這狼狽的一幕,王衛之不禁偷偷抹了抹額——若不是有林秋相助,恐怕他自己也就是這副德性。
「那邊有個山洞。」王衛之眸光微閃,「就在那裡,送他上路。」
林啾對打打殺殺這種事並不在行,她安靜地跟在王衛之身後,先祭淵一步,潛入遠處那個懸滿了籐蔓的小山洞。
不多時,祭淵果然轟轟隆隆被巨蛇攆進了山洞中!
「別怕,我定會保你,不受一絲一毫傷害。」王衛之長眉微挑,目中帶笑,薄唇緊抿,透出一種少年特有的剛毅。
說罷,他催動沙漩渦,身影化成一道紅白閃電,倏地襲向狼狽不堪的祭淵!
祭淵也是倒霉。
他利用「百嬰降血」大術操縱著王寒令潛入秘境,實力自然是大大打了折扣,也就和王衛之相去無幾。方才被那巨蛇追逐,為了減少漩渦的耗損,他已是傷神又傷身,使出了不少絕技。
此刻好不容易逃進一處狹窄的小山洞,眼見巨蛇被擋在洞外,總算是放下了久懸的心。誰料,剛剛鬆了一口氣,正是青黃不接之時,忽感身側襲來凌厲殺機,一時之間,竟是避無可避!
王衛之以逸待勞,一式絕技蓄勢已久,祭淵頭一擰,便見整個山洞被赤白二色劍影照亮,似真似幻,根本無路可逃。
「王衛……」
一柄熱劍,已沒入胸前。
祭淵心知退離漩渦就會被淘汰出局,心中大大不甘,雙手抬起,死死握住了劍刃。
只見暗色血液淅淅瀝瀝,順著劍身肆意流淌。
「……之!」祭淵面色猙獰,「收手!否則我殺你親娘!」
王衛之動作一頓。
林啾也小心地駕著沙漩渦靠近了少許。
祭淵怕他不信,急急說道:「我就問你,你親娘,是不是名叫黃銀月?!」
王衛之呼吸一滯,臉色陰沉得滴水。
祭淵見他這副模樣,心中已有了答案,唇角一勾,臉上滿是邪笑:「難怪第一次瞧見你小子便覺得眼熟!方才聽說你說你生母是魔,本座心中便隱隱有了答案,呵呵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王衛之腮幫緊繃。
祭淵滿臉得意:「你怕是不知道吧?你親娘黃銀月,正是魔主心頭至愛!這一次神魔大戰,便是因你娘而起!」
王衛之喉嚨發緊,雖強作鎮定,聲音卻不自覺地變得怪異:「放、屁。」
「呵,」祭淵一邊口吐鮮血,一邊狂笑道,「若不是拿捏住魔主軟肋,我如何能夠輕易算計到他,讓他死於非命?我告訴你,魔主不顧性命與魏涼相拼,為的便是給我創造機會讓我順利擄走黃銀月。如今她的下落,世間只我一個人知曉!」
王衛之緩緩將劍往回抽。
林啾的心重重往下沉——誰也想不到,王衛之與祭淵這兩個本該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竟有這般牽扯!
這樣一來,恐怕王衛之不得不與祭淵聯手了……
正當林啾悄悄往洞外撤退時,忽然變故迭生!
柳清音不知何時也潛入山洞中,趁王衛之與祭淵二人失神膠著之時,她飛起一腳,將祭淵踹飛了出去!暗色血串怪叫著,消失在虛空之中。
「你!」王衛之目眥欲裂,狠狠瞪向柳清音。
只見柳清音纖影一晃,奪過了祭淵的沙漩渦,橫劍於身前,冷聲道:「不必憂心,令堂既被魔人所擄,我萬劍歸宗責無旁貸,定會助你將她好生救回。」
王衛之胸膛起伏不定,已是怒極。
柳清音道:「不要再耽擱了,你取了林秋的漩渦,我們二人即刻去見荒川。」
王衛之深深吸氣,慢慢轉頭,盯住林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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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5 00:41:29
第30章 帶路
王衛之手中的長劍上還沾著祭淵的暗色血漬。
他一步一步,逼向林啾。
林啾慢慢後退,脊背撞上了山洞的石壁,幾縷籐蔓從面前垂下,遮去了大半身形。
王衛之薄唇緊抿,略有些瘦削的高大身影沉沉罩下,陰影如山,將林啾纖瘦的身影整個罩了進去,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
四目相對,忽然之間,彼此心意瞭然於胸。
柳清音靜靜等候。
洞壁兩旁垂了許多墨綠的籐蔓,林啾的身影隱在籐蔓後,不甚分明。
柳清音覺得自己的心腸已是非常慈悲了,情勢發展至此,她也沒有動殺心,只是讓王衛之出手將林秋淘汰出局。林秋應該心懷感恩才對,畢竟大師兄一心想要她死,而自己只是想把她趕走罷了。
她並不怎麼擔心秦雲奚恐懼的那件事情。在她看來,「魏涼」仍舊是令她心折的那個人,無論中間有多少內情,她也深深愛著他,並且相信他絕對不會對自己痛下殺手。到時候只要將一切說清楚就是了,她相信自己不會出事,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勸說魏涼放過秦雲奚。
一切都會好好的,像從前一樣。她、師尊、大師兄依舊好好的團聚在一起。
至於林秋……只要像驅趕蚊蠅一般趕走便是了!她從來也沒有想過殺死林秋,為愛殺人太邪惡、太可怕,自己絕不是那般惡毒的女人!
「奪了漩渦就可,無需傷人。」柳清音朗聲對王衛之說。
然而似乎已經太遲了。
王衛之的行事作風著實是乾淨利落,就在柳清音看漏一眼之時,他已從籐蔓叢中將染血的長劍抽了出來。
鮮血順著劍身匯聚向劍尖,「滴——答」,墜向地面。
林啾踉踉蹌蹌撲了出來,胸前綻開一朵絢爛的血花,唇角洇出一抹艷麗血痕。
王衛之隨手一掌將她劈飛出去,落到柳清音身後。
林啾已站立不穩了,她的身體軟在沙漩渦上,堪堪維持不墜落下去。
柳清音驚愕地望著王衛之:「你……你與她何怨何仇,為何竟痛下殺手?!」
王衛之唇角浮起一抹殘忍笑意,聲音又硬又冷:「母上生死不知,誰攔我路,休怪我無情。」
「可是,林秋她很無辜……」柳清音喃喃道。
王衛之笑了:「方纔秦雲奚殺她時,你不是說她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怎麼,當著活人的面不方便說壞話了麼。安心,她立刻就會變成一具屍首。」
柳清音重重一噎,嘴唇動了幾下,卻無法為自己辯解,羞惱之下,俏臉飛起一整片紅霞。
王衛之信手拎著染血長劍,慢慢向她靠近。
他的身上和衣袖上也沾了許多鮮血,整個人殺氣凜凜,叫柳清音渾身都感到不舒服。
「不要這麼狠心,還是放過她吧。」柳清音道,「奪了漩渦就是了,別把事情做絕。」
王衛之冷然一笑:「不想她死,那你為何不出手阻止我?柳大劍仙,你若出手保她,我又拿她有什麼辦法?你既光說不練,又哪來的臉說我狠?」
柳清音憋悶得險些吐血:「我……我這是為你考慮,你不是著急去救你母親麼?」
王衛之繼續火上澆油:「我是真小人,那你柳大劍仙便是偽君子。倒也勉強算是天生一對?別了吧,我還不如娶個真小人,壞也壞得坦坦蕩蕩。總好過外表光鮮,內裡卻儘是霉斑的陰壞。」
「你!你……」柳清音氣得胸膛微鼓,「我一心為你著想,你竟這般說話!王衛之,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莫非想試一試?」王衛之浪笑著,漸漸逼近。
柳清音的俏臉紅一塊白一塊,心中氣惱無比——世間,怎麼會有王衛之這種人,著實是……太讓人討厭了。
就在她滿面尷尬,雙手有些無處擺放之時,悠然而行的王衛之,倏然化成了一道流光!
「動手!」他的聲音冷硬得像好像萬年寒冰。
吐字之時,手中熱劍已晃出漫天劍影,勢如風雷,直襲柳清音。
柳清音瞳仁微縮,下意識撩起手中的劍,架住了王衛之至為凌厲的一擊。
「你……」
強烈的危機感自身後襲來,她急急轉頭,見林啾端端正正站在沙漩渦上,雙手在身前交疊,嫣紅的唇微微一動——
「驚,蓮,破!」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氣,瞳仁中映著絕美暗金蓮,俏臉霎時慘白:「你們,聯手騙我!」
她不得不騰出一隻手,自乾坤袋中召出一件法寶,鋪展在身後,攔住了驚蓮破的爆發之勢。
「千鮫夢綃。」王衛之唇角浮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
只見那一方鮫綃如珠如淚,似夢似幻,驀地鋪開時,整個山洞中處處灑滿了晶潤柔和的五色光芒,朦朧美妙。暗金色蓮朵被千鮫夢綃裹入其中,爆開時,如同萬千金屬細片灑在那一蓬柔光之中,不斷發出「叮叮」的清脆撞擊聲。
王衛之利落旋身,只見漫天劍影合為一擊,與柳清音雙劍相抵之處,白熾光芒漸次亮起。
「萬妙歸一!」
只聽「嚶」一聲刺耳銳鳴,柳清音被生生逼退了三步,左腳懸空,堪堪沒有墜下沙漩渦。
「再來!」王衛之揚起左手,狠狠捏了個劍訣。
林啾繞過鮫綃,鎮定地注視著整個局勢。
此刻王衛之與柳清音之間,已再無轉圜的餘地,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莫過於坐山觀虎鬥,讓他們鬥個兩敗俱傷!
只不過,目光落在王衛之掐訣的左手上時,林啾的心不禁微微一軟。
那隻手因為失血而蒼白,雖然他已強力壓制,但指尖仍在微微地顫抖。袖口的紅色錦緞已被鮮血浸透,血液順著袖口往臂彎滲去,染紅了純白的華服。
方纔隱於籐蔓之後,王衛之用身體擋住了柳清音的視線,佯裝舉劍刺殺林啾,其實是乾脆利落地割了自己的腕脈,把他的鮮血噴灑在林啾胸口,讓柳清音誤以為林啾已受了致命重傷。
他放任血泉順著腕部流到指尖,然後抬起染血的食指,輕輕將一抹血痕畫在了她的唇角。
他的手指是熱的,血更是燙的。
少年的目光亦是專注的。
『且信他一回。』林啾目光一定。
驚蓮破暫時無法使用,她一邊將識海中的靈氣灌入蓮瓣,一邊將經脈之中運轉的靈氣盡數匯聚到琉璃赤劍之上,一條暗金色的靈氣鎖鏈自劍尖盪開,直直捲向柳清音的足踝!
柳清音為了抵擋驚蓮破而祭出千鮫夢綃,分神時,險些被王衛之一擊得手。高手相爭,爭的便是毫釐。柳清音失了先機,法寶又用來抵擋林啾的攻擊,面對王衛之的凌厲攻勢時,頓時處處掣肘,只能勉力抵擋,一時之間無力逆轉乾坤。
林啾的突襲,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雖然林啾的力量不足以絆倒她,但卻讓她腳步微微錯亂,左支右絀之下,幾乎被王衛之逼入了絕境。
「王衛之!不要!」柳清音再一次抵住了王衛之的劍,柔順的黑髮散了一綹,落在雪白的面龐上。
紅唇微啟,俏目含情。
這般美麗顏色,令王衛之那顆年輕蓬勃的心臟不禁輕輕跳了一跳。
「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柳清音美麗的杏眼中汩汩流出熱淚。
不得不承認,女人對男人,天然便有著某種巨大的殺傷力,尤其是她們偶爾在他們面前露出梨花帶雨的柔弱姿容時,便是那鋼鐵般的心,也最易淪陷成繞指柔。
王衛之薄唇微抿:「對不住了。你自己走吧,我不傷你。」
就在他的心神略微恍惚之時,前一刻還嬌嬌弱弱,求他放她一馬的柳清音,立刻眸光一冷,拋掉那層淚水裹出的假象,長劍一翻,靈氣湧動,挾萬鈞之勢直直刺向王衛之!
王衛之猝不及防,只偏了偏身體,避過要害。
「噗呲!」
柳清音的劍從王衛之鎖骨下穿過。
王衛之眸中霎時湧起赤浪。他咧唇一笑,不退反進,欺身而上!
長劍一貫到底!
柳清音沒料到他竟這般果決悍勇,心神一凜,想要抽劍,卻已然來不及了。
不得已,她只能棄劍後退。
王衛之壓根沒理會插在身上的劍,重重掐訣,週身散發出凜然劍勢。他的劍和劍意本就是熾火屬性,此刻心中驚怒之下,劍身幾乎燃起了明焰。
柳清音知道王衛之已是強弩之末,但她劍已脫手,只能凝聚靈氣在身前,使出自己不是很擅長的招式。
只見一條瑩白的靈氣緞帶出現在柳清音手中,她旋身輕舞,週身隱隱環著月相。
「王衛之!你想清楚了!硬拚一記的話,即便能害我出局,你也必定落個重傷的下場!你當真要如此?」
王衛之唇角浮起一抹凶狠的笑意:「你不仁在先,休要怨我!」
眼見,二人的招式就要狠狠相撞。
林啾輕輕歎息一聲,身形斜掠,一式絕美蓮綻,在身前凝聚成形。
「驚蓮破!」
柳清音失了劍,根本無力抵擋林啾和王衛之的合力一擊。
爆裂氣浪微微一滯,然後在山洞中轟然爆開!
柳清音口吐鮮血,掙扎著想要奪回自己的劍,被王衛之飛起一腳,正正踹中心口,慘叫著摔了出去。
洞中的籐蔓被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環著戰鬥中心上下迴旋,許久,才逐漸墜落滿地。
王衛之的模樣狼狽至極,他已站立不穩,單膝跪點在沙漩渦上,口中湧出一串串鮮血。
「幫……我。」
他指了指插在鎖骨下的長劍。
林啾不禁一陣牙酸。
她湊到近前,握住劍柄:「我第一次做這種事,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點。」
王衛之:「……」忽然詭異地被撩到了。
林啾不再廢話,試著將劍往外拔。
如今她已經是金丹修士,五感較常人敏銳數倍。劍鋒刮過皮肉骨骼的感覺清晰地傳到了她的手掌中,箇中滋味當真是一言難盡。
王衛之垂著眼皮,掩住眸中閃爍的暗芒。
終於,長劍離開了他的軀體。
王衛之雙指併攏,疾點了幾處穴位,止住傷口流血。
「欠你個人情。」他呲牙一笑。
林啾不解:「唔?」不就拔個劍嗎?
她不自覺地微微偏了頭,黑湛湛的眼睛眨巴了兩下。
王衛之目光凝滯,只覺這幕嬌憨的神態頃刻間烙進心底,燙得他輕輕戰慄了一下。
「你真是……」王衛之輕輕一歎,「若你方才將靈氣灌入劍中,也許可以置我於死地呢。」
「啊。」林啾後知後覺地擺出一臉遺憾。
他搖搖頭:「呵,傻人有傻福,算你運氣好!」
說罷,逕自站了起來,跳到柳清音的沙漩渦上,將自己那只漩渦推到了林啾腳下。
「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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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47:55
第31章 原來如此
林啾帶著重傷的王衛之,順利穿過了最後一關中的所有機關陷阱,來到了草屋外的狂風地帶。
荒川的草屋隱在亂風之中,隱約能見到一個佝僂的人影立在草屋門內,含笑凝望著他們。
「王衛之,我知道你信不過我。」林啾偏頭說道,「我的建議是,你我各憑本事,一人走東,一人走西,各不相擾,如何?」
這裡風大,她的聲音有些破碎。
王衛之垂目看了看開始急速流逝的沙粒,道:「不必,我信得過你。一起走就是了。」
林啾輕輕一哂。
都是千年狐狸,玩什麼聊齋?
時間緊迫,她也不多話,當即催動腳下的漩渦,全速趕往荒川的藏身之處。
王衛之緊緊跟隨著她。
林啾能感覺到,身後的男人好像一張滿弦的弓,隨時會對她出手。
她也暗戳戳準備好了。
這一次她不再留手,將識海中最後三百年靈氣全部灌入蓮枝,只待王衛之動手,便送他個強化版的大驚蓮破!
二人一前一後,飛速掠向草屋。
沙漩渦在急速縮小,即便沒有遇到任何意外,大約也就是堪堪夠用!
林啾脊背上開始躥起絲絲縷縷電流,氣機在凝聚,她不必回頭也知道,王衛之那雙漂亮細長的眼睛,定是緊緊瞇成了一條縫,目光如刀,落在她的後心,隨時準備給她重重一擊。
看在之前那點交情的份上,他大約不會用劍刃,而是用劍柄。
林啾緊緊抿著唇,一邊操縱沙漩渦穿越層層亂風,一邊小心提防著王衛之。
忽然,前方兩股罡風不知為何聚在了一處!
林啾剛抽了一口涼氣,便被重重掀了起來,就像是巨浪中的一葉扁舟一般,瞬息之間已大頭朝下連翻了七八個跟頭,險險沒有從沙漩渦上掉下去。
她驚起滿身冷汗,還沒喘勻一口氣,便聽身後亂風之中,一道清朗帶笑的聲音急急傳來。
「林秋,當心了!」
林啾不假思索,頭也不回,反手便擲出了驚蓮破!
「嗚——轟——」
她催動沙漩渦,掠向草屋。
身後,王衛之的劍影與片片暗金蓮瓣相擊,威勢一一抵消。
穿過那絢麗華美的蓮擊時,他那身紅白相間的華服上已多了十數個口子,就連臉頰上也被切割了一道細細的血痕,絲絲鮮血沁出,落到唇畔,被他用舌舐去。
他放聲一笑,催動沙漩渦,追上了林啾。
就在林啾的雙腳即將踏上草屋外的小石階之時,那兩股罡風不知何故,重新捲了回來。
林啾也是倒霉,書中隻字未提過的怪風,偏偏就是與她作對,眼見勝利在望,不想忽然又被捲了出去。
這一回風勢更狠,生生要將她從漩渦之上撕開。
此時,王衛之已越到她前方,落到了台階上。
林啾就像是江中溺水的人一般,越是掙扎,離岸便越遠。
王衛之定定望著她。
林啾心中輕輕歎息,雖然失望至極,但卻不願在這種時候失了風度。
她衝著王衛之笑了笑,揚聲道:「恭喜你啦!」
王衛之也笑了。
就在林啾以為他要轉身踏入草屋時,他忽然回身,掠入風中!
「你——」
下一刻,他那只沾著乾涸血跡的手,忽然緊緊攥住了她!
他的頭髮散了,在亂風中飛舞。
那條赤色髮帶延展至十來丈,一頭捲住草屋下的石階,另一頭繫在他的足踝上。
原來他的髮帶也是件法寶。
「抓緊了!」王衛之薄唇緊抿,「收!」
就在林啾腳下沙漩渦徹底耗盡的那一瞬間,她只覺眼前一花,竟是直直穿越了幾十米亂風,雙腳穩穩地踏在了草屋外的石階上!
手還被王衛之攥著。
「你……」她心中有些震撼,情緒一時複雜難言,「多謝了。沒想到你竟然願意回來幫我。」
「嗤,你不是說可以兩個人通關麼。」王衛之鬆開她,揚起雙手,將一頭墨發高高束起,然後偏了偏頭,「走吧。」
林啾吸了口氣,衝他笑了笑,然後一起走進屋中。
見到荒川的那一刻,林啾心中雖然早有準備,臉上卻還是露出了一絲異狀。
而王衛之,則是眼角嘴角一通亂抽。
荒川此人,生了一副女相。不是面若好女的那種女相,而是像個略顯尖酸的老嫗。
偏生一看就知道是個男的。
王衛之:「……見過荒川前輩。咳。」
荒川撇了撇嘴,一副見怪不見的樣子。他把雙手抱在身前,衝著屋中的石桌點了點下巴:「下棋下棋,一決勝負!」
林啾也感到一絲意外。
方纔傳音給她的時候,還裝得人模人樣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派頭,不想一個照面,便暴露了老頑童本色。
「下棋?」王衛之探詢地望了望林啾。
林啾衝他點點頭。
書中,柳清音正是在荒川面前,以一步之差贏了王衛之,得到荒川的傳承。
王衛之棋輸一著,指的便是真棋。
「沒事,」林啾毫不在意地說道,「我不會下棋,隨便就好。我知道你棋藝過人,鮮有敵手,我也不掙扎了。」
書中把王衛之大大吹捧了一番,說得天上地下無人能敵一般,結果最後還是以一步之差輸給了柳清音,這便是從側面烘托女主的牛逼。
林啾不懂圍棋,就連五子棋也只是剛剛入門的水準。對上王衛之這種高手,根本沒有半點勝算。
不過她完全無所謂,因為她本來就沒想要荒川的傳承。她只是衝著虛實鏡來的。
「呵呵,」王衛之狡黠地挑了挑唇角,「少來,我知道你狡詐得很,想騙我輕敵。」
到了這裡,他也放鬆了不少,整個人透出一點懶散氣質。
二人坐定,開始對弈。沒走幾步,王衛之的唇角便不自覺地抽搐起來。
「你這……當真是一竅不通啊?」他有些好笑地望著林啾排出的那條直線。
林啾聳肩:「這要是五子棋的話,你已經輸了。」
王衛之輕笑出聲,繼續拈子、落子。
不多時,林啾的黑子便被堵死得差不多了。
眼見棋簍中只剩下三兩粒棋子,王衛子望了望即將合圍的大龍,勝券在握,傲慢地吹了口氣,道:「小姑娘,棋藝不精哪。」
林啾漫不經心道:「只是不擅長罷了,你信不信,若是五子棋,我定讓你輸得一粒子兒都不剩。」
說罷,她擺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懶懶地盯著棋局。
王衛之笑了:「我立刻就叫你一粒子兒都不剩。」
林啾淡淡瞥他一眼:「當真?」
王衛之瞟了眼棋局,心中默算三五步,篤定地交插十指,置於棋案上:「剩下一粒子,便算我輸!」
林啾眨眨眼,望了望笑吟吟立在一旁的荒川:「他說的話,可作數?」
「自然作數!」荒川眉彎眼斜。
「好!」林啾頓時來了精神,摩拳擦掌坐正了身體,從棋簍中拈出一粒子,避開撕殺慘烈的戰局,重重落在了棋盤的空白之處!
王衛之呆滯地望著那粒煢煢孑立的黑子,嘴角直抽抽。
「這粒子兒,你吃不下啦!」她拈起另一粒棋子,虛虛地對準了另一處無子的空白棋盤,「還有這粒,你也吃不下。我不止剩一粒子,我能剩兩粒!」
王衛之:「……」不是,哪有這麼搞的?!這是鑽了自己話中的空子啊!這是作弊!這……
「啊喲,」荒川遺憾地看了看王衛之手中最後三粒子兒,「你輸了。」
王衛之:「……」劍呢!我的劍呢!我要殺了這只奸詐的女狐狸!!!
林啾笑吟吟地望著他,正要說話時,忽然,心中傳來一道密語。
「願賭服輸。現在,你可以對失敗者提出一個要求,我將用最後的願力,替你將這個要求化為咒印,烙於他的神魂之中,他無法反抗,直到九十九年之後,咒印自然消散,他才能重獲自由。」
林啾呆呆地抬起眼睛,望向荒川。
他滿面笑意,對她緩緩點頭。
忽然之間,林啾毛骨悚然!
她慢慢轉動眼珠,望向王衛之。他顯然也收到了密語,此刻面色一片死白,唇色盡數褪去,眼中滿是絕望,整個人幾乎癱在了棋桌上。
這一幕,與書中一模一樣。
王衛之輸棋給柳清音時,也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彼時,林啾只以為他太過心高氣傲,忽然敗給一個女子,一時難以接受而已。
沒想到,其中竟還有這般隱秘!
對他提出任何一個要求……化為咒印,烙於他的神魂之中……無法反抗……
林啾再次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以柳清音那性子,確實幹得出這種事來!
必是她提出,要王衛之對她死心踏地,生死不離,這才造就了那麼一個無怨無悔為她赴湯蹈火的深情男二!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王衛之的臉色更加灰敗,嘴唇翕動,發不出聲音。
林啾定定神,清了下嗓子。
「做你願意做的事吧!」林啾道,「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我絕不會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你的身上!」
一瞬間,王衛之的神情精彩之極。
「你……確定?」
「確定。」林啾望向荒川,「我確定。」
王衛之重重咬住唇,片刻之後,這個桀驁不羈的男人,忽然掩面痛哭出聲。
「很好!」荒川大大地歎了口氣,「孩子啊,你果然沒有叫我失望!我終於,等到最適合的人選了!」
他伸出一隻皺巴巴的手,輕輕摸了摸林啾的頭。
林啾:「……」
「你有資格成為虛實鏡的主人,不,你值得更好的,孩子,待你離開秘境時,我會贈你一個驚喜。」
林啾:「……」好像賺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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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48:23
第32章 有你一半
荒川笑著沖林啾點點頭,然後望向王衛之。
視線忽地一凝。
此刻,王衛之正捂著臉,高大瘦削的身體微微蜷起,哭得像個孩子。
荒川眼皮輕輕跳了兩下,衝著他的後腦勺伸出一隻顫巍巍的手,猶豫片刻,終究沒有撫上去。
「嗐……」他搖搖頭,歎道,「原來天下娃子哭起來都是這個模樣。」
他將視線投向草屋外,怔怔望著飄來飄去的巨大雲團,目光中滿是懷念。
林啾心下暗忖:從來不曾聽說遠古大能荒川在世間留下任何血脈,此事恐怕是他的心傷,不宜去揭。
於是便默默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王衛之漸漸止住了嚎哭。他本就是個灑脫人,眼淚鼻涕一擦之後,呲起白牙,露出個爽快的笑容。
「林秋,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說罷,起身向荒川深深一揖:「前輩,晚輩棋差一著輸給了林秋,便不多留了……告辭!」
「哎,哎,不急,不急。」荒川驀地轉過身,一雙略顯尖刻的眼睛裡盈滿了笑意,示意王衛之坐下。
「嗯?前輩?」
荒川慢悠悠沏了三杯茶,長袖一甩,將石桌上的棋盤和棋子掀到地上,骨瘦如柴的手掌在桌上抹了幾下,然後端端正正將茶水放在林啾和王衛之面前。
「坐坐,坐坐,陪老頭子多坐坐。」
「可……」王衛之眉眼間有些焦急,「不瞞前輩,家母……」
荒川揚起雞爪般的手,隨性地揮了兩下:「老頭子都聽到啦,安心安心,那蛇小子的動作神態呀,一望便知在撒謊。這種小心眼在老頭子面前,哼哼,沒用,沒用!」
林啾與王衛之對視一眼,心中驚訝又佩服,暗歎果然薑是老的辣。
「不過嘛……」荒川抖了抖稀疏的眉毛,「這世事呀,福禍之間,誰又真正說得準呢?好事未必是好,壞事也未必是壞。罷了罷了,不與你們說這個。年輕人,不需要那麼滄桑。」
「我當年以劍入道,憑著劍意與天地大道共鳴,借此踏過大乘,晉入登仙境。我的傳承,便是這一路領悟的劍意。」
王衛之不禁微微張大了眼睛,薄唇輕輕地顫動,顯然是心動之極。
但他已輸給林啾,雖然眼中的渴求幾乎要噴湧而出,卻是強自按捺,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可是女娃兒對劍之一道……實在是……嘖,嘖。」荒川滿臉牙疼,「這樣不入流的天賦,恐怕萬年也就能出你這麼一個!嘖,真是難得一見,珍稀,珍稀呀!」
王衛之:「噗哧!」
林啾:「……」是不是該意思意思,表示一下受寵若驚?
她對荒川傳承的確是沒有什麼興趣。高深的劍道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過於深奧複雜了,打個比方,就像是突然往一個小學生腦海裡灌一大堆微積分似的,雖然知道它很厲害、非常厲害,但真心是用不上。就算日後真走上這一條路,林啾還是比較喜歡用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走過去。
這樣才踏實。
「前輩若是把劍道傳承給我,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林啾坦然一笑,「雖然我眼下也不敢確定將來會不會走上劍之一道,但與其將寶貴的傳承給我這個不確定的人,倒不如將它交給王衛之。他這個人,雖然不算好人,但心中有底線,行事又乾淨利落不拘一格。將來必成大器。」
王衛之倒抽一口涼氣,定定望著林啾:「……你是不是傻!就算你現在領悟不了,但這份傳承對你日後的修行將大有助益,你瘋了把它讓給我!我不要!」
林啾擺擺手:「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比如虛實鏡。
「好!好!」荒川老淚縱橫,「兩個都不貪心,兩個都是好孩子!老頭子絕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吃半點虧!」
他也不再耽擱,當即手中閒閒掐了個訣,很快便有一把晶瑩剔透的小劍自額心浮起。
「去!」
王衛之瞳仁緊縮,黑眸中倒映著那把疾速襲來的劍影。
他緊咬牙關,不避不讓,眼睜睜看著劍影沒入自己的額心。
腦海中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劍影翻飛,無數個荒川虛影交疊在眼前,揮出各式各樣的劍招,沒停沒歇。一邊舞,一邊「呼、哈」有聲。
王衛之:「……前輩,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說。」荒川笑吟吟望著他。
王衛之嘴角微抽,伸出一根食指點了點自己的頭:「這些在我腦袋裡嚶嚶嗡嗡的小人,要多久才會消失?」
「唔,」荒川笑彎了眉眼,「待你將老頭子的劍道徹底悟透,便不會再聒噪你了。」
王衛之:「……」忽然有點不想活了。
他慢慢擰過頭,望向林啾的目光中略有幾分猙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傳承是怎麼一回事?」
林啾坐得端正極了:「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好人,呵呵,」王衛之瞇起眼睛,語氣又好笑又好氣,「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半晌,他歎了口氣,道:「無論如何,這份人情,佑然永生不忘。」
林啾先是一怔,然後便反應過來,這「佑然」正是王衛之的小字。
很好,新成就達成。
荒川望著王衛之,又一次入了神。
「真像啊……」他喃喃道,「不知為何,總覺得你小子與我當初那個不爭氣的大崽兒很有幾分相像,倒是與我頗有緣份。若是我後人有你一半的風姿,老頭子也心滿意足了。」
「不敢當。」王衛之鄭重施禮。
「姓王?」
「對,王衛之,字佑然。」
「怕不是王傳恩那小鬼的後人吧?」
王衛之神情鄭重:「正是祖上。」
荒川撇了撇嘴,頗有幾分失望。看他的模樣,倒很像是希望王衛之是他後人一般。
林啾聽他話中之意,倒不像是有什麼不幸過往,便忍不住問道:「不知前輩的後人……」
荒川目露追思:「不知啊。當初命劫未能成功度過,仙體崩塌,只餘一縷殘魂,被故人保存在這虛實鏡中。我曾托他替我看顧後人,但這位故人生性灑脫不羈之極,說是亦正亦邪也可,說是聖人不仁也可,我亦不確定他會不會做這等無聊的庇佑之事。」
「故人?」林啾與王衛之齊齊有些驚訝。
「算是亦師亦友吧。」
林啾與王衛更是驚詫。荒川是何等人物?可謂震古爍今的登仙大能,世間根本沒有任何一個名字,能與之並列。從來只聽說他教導過不少人,卻不曾認真收徒,更不曾聽說結交過任何朋友。
這萬年老鬼一眼便看出了二人的心思,撫鬚一笑,道:「你們想錯啦!是老頭子我想要拜他為師,卻被人家無情拒絕了。」
林啾與王衛之睜大了眼睛。
荒川心中好笑,忍不住把憋了萬餘年的話傾吐出來:「他呀,當真是千古第一風流人物。能與他隨意交談一二,都會大有裨益,無論是劍之一道,還是人道、天道。只可惜,他是大自在之人,就像一陣風,來去無蹤,不受任何羈絆。唯機緣巧合,才能與他相交一二。若沒有他的三次點撥,老頭子我,也就止步大乘啦!」
王衛之不禁喃喃:「這……該是何等人物!這等人物,緣何竟沒有史冊留名?」
荒川搖搖頭:「不羈、無定。做牧童時,他便是牧童;做書生時,他便是書生;若他哪日想做聖人……便也做得!」
王衛之心頭忽然湧上了少年氣性,頗有些不服氣道:「您就可勁兒替他吹噓吧。」
「年輕。」荒川伸出一根雞爪般的手指,戳了戳王衛之的額頭,「行了,看你小子著實是十分順眼,你且附耳過來,老頭子要將這輩子最為珍貴的秘訣傳授於你!」
王衛之響亮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還、還有?」
「自然!」荒川老神在在,「你們該不會以為,老頭子在世間走了那麼一輩子,身上最值錢的就是劍道吧?嗤,怎麼可能!」
王衛之重重咬住下唇,偏頭悄悄對林啾道:「無論我得了什麼,都會分你一半!」
林啾:「可以可以。我沒問題。」
王衛之深深吸了幾口氣,慢慢湊到了荒川面前。
荒川笑得見牙不見眼,雙手合攏,置於王衛之耳朵上,嘀嘀咕咕說了好大一通。
只見王衛之的臉龐慢慢抽搐起來,額角青筋直蹦。
「怎麼樣?厲害吧!」荒川笑呵呵地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仰著頭,滿臉得色。
「厲……厲害。」王衛之悻悻坐回原處,望了林啾一眼,欲言又止。
「若不是看你極合眼緣,老夫才不會把這獨門絕技傳授於你!小子,活學活用啊!」
王衛之眼角狂跳:「是……是。」
「咳,咳!」荒川清了清嗓,正色對林啾道,「該你了,女娃兒。方才在第三關內,老夫已親眼見證了奇跡——你,竟有辦法消滅魔翳!所以,老夫決定,將衣缽傳給你!」
林啾:「啊……」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老頭慢慢站起來,走向牆壁的大書櫥,道:「為了解決人與魔之間不可調和的紛爭,我奔走千年,也搜尋到不少線索。總之,這是一個極其可怕而龐大的陰謀,幕後黑手的實力,就連我也無法想像。不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擔負起這個重任!還世間一個清明太平!」
林啾:「……」不是,副本通關不是該領獎勵嗎?這麼一個壓得死人的責任兜頭罩下來,又算怎麼一回事?!
「等等,前輩,我怕會辜負您的期望。」林啾果斷把醜話說在前頭。
「別擔心,老夫會盡可能地幫你。」荒川狡黠地笑了笑,「準備準備,該離開這裡了,喏,虛實鏡就在你面前,你且收著。」
林啾一怔,垂頭去看石桌。
只見荒川早些時候用手掌抹過的地方,慢慢浮起一面似真似幻的六稜小鏡。
虛實鏡!
「滴血認主吧。」荒川笑吟吟看著她。
林啾定定神,按捺下心跳,刺破食指,將一粒小小的鮮血擠在了鏡框上。
流光一閃,至寶沒入她的腕間,只在手腕上留下一枚小小的印記。
虛實鏡,終於到了她的手中!
林啾那顆久懸的心臟終於「噗通」一聲落到了實處,停頓片刻之後,它瘋狂地跳動了起來。
從此,她再不是那個無力自保的廢柴了!
「年輕真好啊!」荒川長長歎了口氣,「真懷念年輕的時候,飲酒賞花,伴月舞劍……這樣的日子,真是懷念!等到女娃兒徹底接去我的衣缽,我便要去過那逍遙日子……可惜呀可惜,當初為我鑄劍的人,恐怕早已經不在了。幸得有他,幸得有夫人,老夫才可……」
後面的話林啾已經聽不到了。
眼前光影變幻,晃得她頭暈眼花,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冥冥之中,她感覺到這個無比龐大的幻境漸漸收縮,抽成一縷縷的細線,匯入虛實鏡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頭頂傳來鳥兒清脆的「啾啾」聲。
林啾睜開眼睛,見面前站著與自己同樣茫然的王衛之。
「出來了?」他怔怔地望著她,「不對啊,荒川不是說要給你最好的饋贈,還要送你驚喜?!怎麼你兩手空空就出來了!」
林啾眨了眨眼:「他不是已經把最珍貴的秘訣傳給你了嗎?恐怕他聽到你說要分我一半,所以就讓我們自己分一分算了?」
王衛之臉上肌肉亂抽:「不可能!絕不可能!」
林啾望了他一會,納悶道:「說啊,你怎麼不說。不是說好要分我一半?」
王衛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雙唇緊抿,別開了頭。
「你別不講信用啊!」林啾倒不是圖那秘訣,只不過她自問對王衛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他若還這般小氣,那當真是枉為男兒身!
王衛之別彆扭扭地轉了回來,臉上似笑非笑:「你……當真想要?」
「對,既然說好了要把秘訣分我一半,是我的,我為何不要?」
「行吧!」王衛之一副豁出去的模樣,「你附耳過來。」
「這裡又沒旁人。你且說。」
王衛之壞壞地勾起唇角:「那我便說了。荒川傳我的秘訣,就是——房中之術。你且聽好了,鴛頸……」
「咳咳咳咳咳!」林啾差點沒被嗆死。
王衛之破罐子破摔,咬牙切齒道:「你的一半,給我拿好了!燕渡……」
林啾:「……」
忽然,心頭隱隱一動。
林啾召出琉璃赤劍,握於掌中。
「不是,你幹什麼!」王衛之擺了個防禦架勢,「分明是你讓我說的,說出來你又怨我對你非禮不成?!」
「噓。」林啾握著劍走向一旁。
凝神聆聽,便聽到劍中傳來一個細微又興奮的喊聲:「女娃兒!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林啾「嘶」地抽了口氣:「荒川前輩?」
原來這就是他說要送她的驚喜啊!
「不錯正是老夫!」荒川的聲音虛弱至極,但卻難掩喜色,「一萬多年啦!老夫終於,重見天日啦!哈哈哈哈!多虧了你啊女娃兒!世間的機緣,當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這是怎麼一回事?」林啾小聲問道。
「你的劍名喚紅美人,乃是當年烏逆水為我所鑄。我將三滴精血交託給他,鑄於劍中,本欲送給夫人。孰料後來世事變幻,夫人不幸離世,我怕睹物思人,便不曾去取這把秀劍。你初入秘境之時,我已感應到你劍中存有我的精血,我知道烏逆水那個尿性,若非他瞧得上眼的有緣人,定不會贈之以劍!我又多加觀察,見你這個女娃心思正,性子直率善良,這才早早現身,贈你虛實鏡,助你渡過難關。」
林啾的手指不自覺地撫了撫晶瑩剔透的劍身,心中百感交集:「這可真是……多謝兩位前輩了。都是緣份。」
荒川道:「不錯!老夫也沒有料到,千萬年過去,這世間竟還能存著本命精血,借這三滴血,老夫便可寄身於劍中,長存不滅!娃兒,老夫日後定會全力助你!不過,眼下元魂著實是疲倦,需要沉睡些時日,你若是能尋到劍髓,還請替老夫尋些來,大約能讓我早些恢復。」
劍髓……
林啾默默記下,點了點頭,鄭重應道:「我定會幫助前輩。」
「林秋!」王衛之見她回了神,便揚聲道,「我族中大約出事了,我先去與旁人會合,你一個人能不能行?」
林啾晃了晃手腕上的虛實鏡印記。
王衛之笑道:「那我去了。日後有什麼事,儘管來尋我!」
二人互道珍重之後,王衛之御劍消失在密林中。
林啾長長吸了口氣,抬起頭,透過密密的枝杈,望向天空。
現在先去哪裡呢?她微瞇著雙眼,慢吞吞地伸了個懶腰。
「喲!這不是方纔那個女人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略有幾分尖利的女聲。
林啾的胳膊凝在了半空,她懶洋洋地收了手,轉身望去。
只見那個在秘境中處處與她作對的女修王燕之從密林中踏了出來,叫楊昭的男修一臉懨懨,無精打采地跟在她的身後。
「呵……」王燕之滿面惡毒,獰笑著說道,「一個金丹期,也敢這般猖狂!撞在我手上算你倒霉,你就給我去死吧!」
「燕之!」楊昭拽住她的胳膊,「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王燕之面容扭曲,「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個女人長得和你當初那個小青梅足足像了五六分!今日我也不瞞你,你那個青梅就是我弄死的!今日,我就要當著你的面,再一次弄死生了這副狐媚子臉的搔貨!楊昭,你若敢阻我,明日便不必跟我回王家了!」
楊昭彷彿頭頂被劈了個雷一般,整個人僵立原地,開始不住地顫抖。
王燕之「鏗鏘」一聲拔出了劍,劍指一併,直襲林啾!
林啾靜靜地望著她。
識海加上經脈,剩餘的靈氣堪堪足以支撐一次驚蓮破。
雖然可以用虛實鏡遁走,但此人顯然心思歹毒,此刻還要痛下殺手,林啾已經不打算再忍了。
試想,若自己沒有虛實鏡的話,今日恐怕難逃一劫。
何必縱他人之惡!
「驚、蓮、破!」
絕美暗金蓮,在密林之中轟然綻放!
王燕之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手中長劍瞬息之間被絞為千萬片!碎劍倒捲,反衝向她不設防的身軀,而那華美蓮瓣,已開始飛舞旋轉。
驚蓮破,足以滅殺元嬰!
而王燕之,只是堪堪元嬰初罷了!
眼見此女就要死於蓮綻之下。
林啾備好了虛實鏡,只待楊昭動手,便即刻遁走。
便在此時,一隻蒼老乾枯的手,忽然從斜地裡穿插過來,直直摁在了蓮瓣之上。
飛速旋轉的暗金蓮,在他掌下寸寸破碎。
長袖一揚,一堵風牆離地而起,將沼中的樹木枯枝盡數裹起,風桶直直衝上天際。
一個身穿白袍的身影立在了王燕之身旁,衝著林啾點了點頭,淡聲道:「不知這位小友,是不是已得了荒川秘境中的虛實鏡?老朽不得不防。」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一寸一寸冷下去。
虛實鏡雖能助她遁入虛空,叫人捕捉不到任何氣息,但並不能助她穿牆越壁!
譬如這人的風牆,就足以將她困死原地。
王氏族人一個接一個出現在風牆之中。林啾與王衛之,再一次見面了。
他眼神微閃,頎長的身影隱在人群之中。
「此女是魏涼之妻。」說話的是個宮裝女子,聲線微微上挑帶笑,「卿本佳人,奈何入魔?」
「劍君既然管不好自己的夫人,那別怪我王氏越俎代庖了。」祭出風牆的老者微微一笑。
林啾抬起頭,直直望向王衛之。
王衛之濃眉微蹙,輕輕搖頭,眼中清清楚楚地寫著「我沒有出賣你」。
老者道:「不必望佑然。他是我王氏的希望,老一輩的,自然得在他身上留下些特殊的東西,防著他年少氣盛,不夠當心,殞落在外頭了。」
「好了,不必多說。」宮裝女子道,「速速解決此事,離開這裡!二哥他們幾個這麼久不出現,我有些擔心。」
「不錯。」老者沉吟點頭。
眾人分散開來,尋找秦雲奚和柳清音多時,竟是一無所獲。此刻自己弄出這麼大動靜,也過了不少時間,卻只趕來了寥寥數人,恐怕形勢有些不妙。
王衛之擠出人群,道:「莫要傷她。我會勸她交出虛實鏡。」
「天真。」宮裝婦人斥道,「此女已入魔,若放她逃脫,她定會在劍君面前煽風點火,挑撥我們王氏與萬劍歸宗的關係!」
王衛之還要再辯,卻被另一個卸了劍,押回人群中。
林啾緊抿雙唇。
就算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
她暗暗做好了打算——發動虛實鏡遁入虛空,趁他們攻擊她的幻影時,能用多少驚蓮破便用出多少,拼他個魚死網破!
她正要動手,風中忽然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輕笑。
「吼——」
風牆之外,彷彿有巨獸在左衝右突。
眾人神色一凜,只見一隻磨盤大小的毛茸茸腦袋忽地撕開風牆,探了進來。
魏涼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黑衣,他走在斗龍身旁,袖卷清風,一雙狹長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星光。
「王氏諸位大劍仙,想對我的夫人,做什麼?」
一開口,眾人腰間的佩劍齊齊嗡鳴不絕。
林啾心神劇震,對上魏涼清冷視線的剎那,險些就掉下了眼淚。
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有這個人在,她絕對安全了。無論這個人的軀殼裡裝的究竟是誰的魂魄,她,此刻,都已經安全了。
宮裝婦人強笑道:「劍君,您的夫人入魔啦!這事兒,你怕是得給天下一個交待!」
「不錯。」老者沉沉道,「我方才親手接下她的魔招,劍君,證據確鑿啊。」
魏涼不緊不慢地走近,停在林啾身前,並不看她,只望著王氏諸人。
「那你們認為,我該如何處置?」
宮裝婦人道:「劍君家事,我們本不該置喙。只不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方纔若非我們來得及時,族中小輩可就要命喪她的魔爪之下。為防日後再有不測,劍君要麼斬了她,要麼將她囚於九陽塔,這樣,才好叫天下人安心!」
「那便將她囚於九陽塔。」魏涼不假思索,冷聲道。
王氏諸人也不好再多話,只道:「劍君的為人我們自是信得過,那追蹤秦雲奚和柳清音之事,劍君且交託於我等,我等必不負所托!」
「嗯。」魏涼淡聲應著,攔腰攬住林啾,掠上斗龍後背。
「等等!」正要離去,王氏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帶笑的聲音,「我與劍君同去。順便祭悼老友。」
「祖宗?!」看清此人的面容,王氏眾人齊齊大驚。
「王傳恩。」魏涼目光不動,但林啾卻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繃緊少許。
這個名字她在荒川那裡剛剛聽到過,此人,竟是與荒川同輩的大能!王氏的老祖宗!……竟連這種老怪物也出世了麼!
王傳恩看起來年紀只在三十上下,容貌尋常,乍一看毫不起眼。
魏涼與王傳恩四目相對,彷彿有刀光劍影,又彷彿寧靜無波。
片刻,魏涼淡聲開口:「請。」
有王傳恩同行,林啾根本找不到與魏涼說話的機會,而他,也根本不多看她一眼,就連他身上的氣味也彷彿消失不見了。雖然緊緊貼在他的身側,但林啾卻覺得與他之間隔了萬水千山。
數日後,三人回到萬劍歸宗,掠過七峰和主峰之後,一處深不見底的天坑巨陷出現在眼前。
分明只是尋常的巨大土黃色坑洞,但不知為何,竟是莫名令人心驚,彷彿從人間忽然到了地獄之門。無端讓人感覺到陰森、沉悶、不祥。
視野之中的光芒彷彿消失了大半,一切都籠罩在沉沉的陰鬱之中。
林啾的視線輕輕掃過四周,忽然,她看見了一切的源頭——一座純黑的塔,靜靜佇立在坑底。遠遠一望,便有沉重威壓四散開來,叫人心膽俱寒。
林啾的心臟輕輕跳動起來。
這就是九陽塔。書中,女配林秋暴露了驚蓮破之後,便是被囚於九陽塔,直到被魏涼親手斬殺。
她這就要走上同樣的路了麼?
她忍不住看了魏涼一眼又一眼。他依舊不看她,只與王傳恩對視一眼,然後便啟動了封印,將林啾直直帶到了塔門前。塔門亦是黑色巨石製成,散發出絲絲寒意,一望便覺不祥。
王傳恩立於塔下,淡笑著,道:「想必劍君與夫人還有幾句話要說,老朽便不深送了。」
魏涼淡淡「嗯」一聲,捉著林啾,大步走進黑塔。
這裡氣溫極低,心頭像是墜了沉重巨物一般,林啾只覺呼吸困難,心中驚悸。
魏涼廣袖微揚。
萬鈞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塔中的黑暗不似尋常,而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沉沉壓迫著,讓人感到無力絕望。靈氣也被死死壓制,大口呼吸時,胸口又悶又痛。
她沒有做任何錯事,她以為魏涼會為她說話,然而並沒有。
她還是落到了這個結局。
她心中的情緒複雜難言,她本有許多話要對他說,可是魏涼的冷淡讓她開不了口。
不過,無論如何,秦雲奚的事,總得讓他知曉才行。
林啾正要說話,一根冰涼的手指卻輕輕摁住了她的唇。
魏涼俯身,貼於她的耳畔,吐氣出聲:「夫人,此地,再無人打擾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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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48:37
第33章 九陽塔
距離林啾離開秘境,已有三日。
一處小鎮中,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
女的俏臉上佈滿怒氣,男的滿面愁苦,連聲歎息。
正是秦雲奚與柳清音。
「大師兄!」柳清音掙不開鉗制,氣惱得直跺腳,「你到現在還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麼?師尊若是要對你我動手,我們數日前便成了他的劍下亡魂!他根本就不想殺我們!而且你不是也親耳聽到消息了?正是今日,林秋已被師尊親手關進九陽塔了,我就不明白,你到底還在擔心什麼?」
她重重甩了幾下,依舊掙不脫,只能面紅耳赤地說道:「那一日我剛剛從秘境出來便遇到了他,彼時林秋尚在秘境之中,根本沒有出來!既然她沒有出來,如何能向師尊告密?!你擔心的那些事都是子虛烏有!你就是胡亂編造些理由,離間與我師尊!放手!我現在便要回宗去!」
秦雲奚也不復往日清冷鎮定:「清音,不要衝動!離開秘境那一日,你也看見他的眼神了,你覺得那是師傅看弟子的眼神麼?若我所料不錯,他與王氏兩敗俱傷,只是一時無力對付你我罷了!此刻回去,就是自投羅網!」
柳清音冷笑不止:「我倒是把你看透了。你不就是想要營造與我私奔的假象,逼著我與師尊徹底斷絕前情麼?你擔心的,不就是那日對我說的那些瘋話被林秋聽去,告訴了師尊麼?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師尊已將她關進了九陽塔!九陽塔是什麼地方?就林秋那修為,呵,到了裡面就算不死,也要被折磨得發瘋!」
秦雲奚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有些怔忡,一時竟是沒有接話。他也不明白,那一日,魏涼分明已是殺機大動,為何最終卻是強行收回了「意」,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秦雲奚想了幾日,始終一頭霧水。那時候,林秋確實身在秘境中,不可能將那個秘密透露給魏涼。既然尚未知曉那件事情,他又為何對著自己爆發出了驚天的殺意?那樣血淋淋的殺意,秦雲奚絕對不會錯認。
但若說其間什麼事也沒有的話,在秘境外遇見了自己的兩個弟子,不是該上前問一問狀況嗎?那樣的異常,就連柳清音這個被情愛蒙蔽雙眼的人都已看了出來,否則當時她便不會當機立斷,跟著自己一道遠遠遁走了。
她心中分明已經意識到那個人的恐怖,卻始終不願面對。
「清音。」秦雲奚的聲音裡滿是疲憊,「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願意承認事實!他眼中根本就沒有你,你為何偏要自己騙自己?你當真看不出來麼,他望向你我的時候,就像俯視兩隻螻蟻。你難道覺得,他會對一隻螻蟻起心動念?沒有人會對一隻螻蟻起心動念的,清音你該明白。」
柳清音執拗道:「無論如何,我只知道林秋已被他關進九陽塔。就她那身修為,就算得了荒川的傳承又怎樣,進了九陽塔,她死定了!」
秦雲奚氣笑了:「九陽塔九陽塔,你為何就是執著於一個九陽塔!前世我親手將林秋關進九陽塔,她非但未死,還在塔中得了不小的機緣,險些衝殺出來置你於死地!清音,如今能幫助你我的,只有一個地方了!時間緊迫,耽擱不起,清音,得罪!」
靈氣暴湧,柳清音猝不及防之下,只覺雙眼一黑,軟軟地跌進了秦雲奚懷中。
……
九陽塔中……
此地,再無人打擾了?
聽到魏涼俯耳吐出的這句話,林啾微微張大了眼睛,瞪著面前的黑暗。
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九陽塔,他不是要讓她走一遍女配林秋的老路嗎?可他現在……
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高大的身影沉沉罩著她,嘴唇在她耳畔若即若離。
他漸漸放開了緊鎖的氣息,獨特的暗淡冷香氤氳在黑暗之中,更顯得清幽襲人。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氣息中帶了血腥味道。
魏涼呼吸微沉,落在她的耳際:「嗯?」
落在她唇上的手指滑向下頜,輕輕捏住,迫她抬起頭。
距離這麼近,林啾依舊什麼也看不見,塔中詭異的黑暗足以令修士目盲。
她感覺到他稍微立起身子,沉沉觀察她片刻,然後垂首就吻了上來。
林啾也說不清自己此刻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她只知道胸中如同塞了一團亂糟糟的棉絮,憋悶得緊。男子氣息沉沉,落唇溫冷,冷香陣陣。然而她心底卻沒有絲毫波動,甚至,她下意識地微微開啟櫻唇,不再做任何抵抗。
她終於真正認識到了修真者的狡詐和殘酷。這些人活了幾百上千年,哪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和無法無度的修真世界相比,前世那個現代法制社會就如同溫室一般。想要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活下去,並不是空喊幾句自強自立的口號那麼簡單的,自己不夠強大的時候,機緣、運氣和庇護,缺一不可。
親人不可靠,朋友也不可靠,眼下能幫她、能救她的,除了眼前這個之外,再無任何一人。如果這就是他要的,那也算是明碼標價的公平交易。
眼角有淚滑落。
她心頭和唇上皆是一片麻木,黑暗中,她睜著眼,目光茫然。
等了片刻,卻發現魏涼並沒有趁機更進一步。
他反倒是鬆開了她,退後少許。
「怎麼了?」他的聲音平靜得令人心驚,「為什麼哭。」
林啾唇中憋出一聲哽咽,後退兩步,抱著肩膀蹲在了地上。不知為什麼,聽他這麼一問,她的眼睛就像是開閘的水庫一樣,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停也停不下來。
她也說不上哪裡委屈,但就是委屈。說不上哪裡難受,但就是難受。
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就像一隻孤魂野鬼。
而他,他太強大了,隨便給她些他看不上眼的東西,她卻付出一切都還不上。不是她不努力,而是那樣天塹般的差距,豈是十天半月就可以彌補的?她需要時間,需要機會來成長。為了這個機會,她可以退讓,可以把自己能給的都給他,但這終究不是她心中所願。
她也想強大起來,尋一個實力相當的伴侶,與他舉案齊眉。可惜情勢如此,她若再拒絕魏涼,未免矯情,不知死活。
至少,魏涼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也算是難得。
她也就是躲起來短暫地哭一會罷了,擦掉眼淚,該面對什麼她還是會勇敢面對。
在這暗到極致的黑暗、冷到極致的陰冷之中,將心底最壓抑的情緒發洩出來,之後無論怎樣,心境也會比此刻更加溫暖吧?
她聽到黑暗中傳來細微的衣料碎響,他彷彿靠近了些,聲音從她頭頂傳來,「為什麼哭?因為我不是王衛之?你喜歡他?」
他的聲音裡隱隱有壓抑的怒氣,林啾對情緒的感知本來並沒有那麼敏銳,但在這句話脫口而出之時,她清楚地察覺到一陣洶湧的冷香劈頭蓋臉罩下來,從這道略有些不穩的氣息之中,她捕捉到了他沉沉壓抑的情緒。
「不是。」林啾擦掉眼淚,低聲道,「我不喜歡他。」
在這種事情上,她並不想讓魏涼有任何誤會。
魏涼半晌沒有說話。
林啾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如實質。
沉默下來時,塔中的黑暗寒冷彷彿要滲進骨頭縫裡面去,林啾的牙齒漸漸有些失控,不自覺地發出輕微的「得得」聲。
黑暗中,終於響起魏涼輕輕的呼吸聲,他道:「因為他沒有出手相助,所以你怪他?」
林啾抿住唇,搖了搖頭:「不怪。我與他並沒有多少交情,並不指望他為了幫我忤逆家中長輩。」
魏涼道:「他跟來了。」
林啾有些吃驚,微微張大了眼睛,愣怔片刻,她笑了笑:「倒也像是他的行事作風。孩子氣。他跟來也沒用,待不了多時,便會自己離開了。我與他,連朋友都算不上。」
魏涼彷彿輕輕笑了下。
下一刻,一雙大手捉住林啾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冷?」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額頭上,雙臂環住她的後背,將她團在胸前。林啾敏銳地察覺到,氤氳在他身上那層壓抑沉悶的寒意已經消散了。
她不僅冷,還累。她倚在他的身上,猶豫片刻,伸出手臂環住了他的腰。她先前分明感覺到他十分在意她與王衛之的關係,可她一解釋,他便信了,他居然就這樣信了她。這樣的信任對於她來說,就像是乾渴多日的旅客嘗到了一點清泉的滋味一般,她不禁卸下了一線心防,試探著,向他多敞開了一點自己的柔軟。
感覺到她的動作,他的身體不禁輕輕震了下。他垂下頭,啄了啄她的眉毛。
「第一次看見你哭。」他的聲音低低地環繞著她,「離開我受了不少委屈吧。如今知道我的好了?」
「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林啾再一次問道。
上次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心中其實不以為然,因為當時她以為魏涼只是利用她來刺激柳清音,逼柳清音斷了念想而已。可是上次在烏氏地下陵中,他不顧柳清音崩潰抓狂,果斷把聚靈姝給了自己,而且自始至終,他對待柳清音的態度根本不像有半點情意。
在聽到秦雲奚說出那個秘密之後,林啾雖然心中存疑,但也隱隱覺得找到了一部分答案。無論這個魏涼究竟是誰,他都不再是書中柳清音的那個癡心道侶了。
黑暗中,林啾看不見魏涼的神情。
「這是我第一次娶妻。」他的答案依舊與上次一樣,「很麻煩,不想有下一次了。」
只不過,林啾彷彿聽出了一點別的滋味。
他的氣息離她更近,他又啄了啄她的臉頰,吻去還未乾透的淚痕。
他接著說道:「所以我只會有你一個妻子,為何不能對你好?」
林啾的心微微一震。
但她立刻就發現他話中的問題。
她問:「那若你娶的不是我,你也會對那個人好,是不是?嫁給你,就是撞了大運麼?」
魏涼停了片刻,然後胸腔微顫,發出低低的悶笑聲。
半晌,他的聲音帶著笑,從她頭頂傳來:「也就是你。實不相瞞,我一見你,便覺得十分可愛。」
林啾:「……」一時竟無言以對,這是什麼一見鍾情的瑪麗蘇待遇?!
他又續道:「就如斗龍一般討喜。」
林啾:「……」是不是該謝謝您的賞識?
他接著說道:「我確實不太懂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的事情,我也從未曾想要親近過任何一個女子,你不一樣,我很好奇,想要與你在一起試試。順便,也算是報復一個迂腐頑固的傢伙。」
他將她攏得更緊了些:「我想對你好,便對你好。你心思太重了,其實大可不必。」
林啾心頭一動,雖然在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但她還是執著地抬起眼睛,一廂情願地直視著他。
醞釀片刻,她道:「秦雲奚大約是瘋魔了。我聽到了他與柳清音的對話,他愛柳清音,彷彿愛得失心瘋了。因為柳清音喜歡你,所以他一口咬定他自己是魏涼,逼柳清音和他在一起。我目睹了他發瘋的全過程,所以他要殺我。我只好逃進秘境躲避,後來險些就死在他的手裡。」
她對他終究是有所保留,並不敢直接告訴他秦雲奚認定他是魔主——萬一這個驚天大秘密是真的,她不確定他會不會當場滅了她。
魏涼的聲音冷了許多,「我知道。遲些會替你報那一劍之仇。」
他避而不談,並不提身份的事情。
林啾也很識相,知道他不願說,便不再多加試探。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若魏涼的身份真有問題,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滅了秦雲奚,以絕後患。
她嘗試著,更加柔和地倚向他,在這一刻,放縱自己再多感受一分來自這個人的溫度。
「你殺了王氏的大劍仙?」她問。
「嗯。」他懶懶地應了一聲,手掌隔著衣裳,輕輕撫了撫她的背,「十七八個吧。」
林啾:「……」
他用下巴抵了抵她頭頂的烏髮,聲音輕得如同歎息一般:「他們都得死。」
輕飄飄的語氣。
像是那種心理不大正常的殺人狂魔。
林啾真誠地建議道:「其實我覺得王氏可以先放放,你是不是先把秦雲奚捉了,免得他給你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畢竟是你的大弟子,放他在外頭胡言亂語恐怕有損你的聲譽。」
魏涼沉默了一會兒,只有輕淺的呼吸微微拂著她的發。
若不是他的幽淡冷香味道斷斷續續侵襲著她,她簡直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已經離開了,只留下一個空殼子在應酬她。
終於,他緩緩開口:「他們二人藏身在一處凡鎮。我有個承諾在身,暫且動他不得。」
「什麼?」她下意識地問道。
魏涼卻沒有回答,只將手放到她的烏髮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撫著。
林啾的心微微一沉。聽他話中之意,恐怕是與柳清音之間的承諾?
否則,他怎會知道他們的藏身之地?他能殺死十七八個王氏大劍仙,又怎麼可能讓自損修為至元嬰的秦、柳二人逃脫?必定是故意放了他們一馬。
她問過,他沒答,她不可能再問一次。
林啾也說不上來自己心頭是什麼滋味。若說醋,倒也不至於。但他的避而不答,再一次讓她清醒地意識到,她和他之間的不對等。
不對等的兩個人,是不可能真正走到一起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冷靜下來。她知道這樣的感情絕對不是愛情,他對她的感情,也許就像寵愛一隻貓兒狗兒,她可以在他懷中撒潑,也可以蹬鼻子上臉恃寵而驕,但她卻無法阻止他將其他的貓兒狗兒帶回來養。
他感覺到她的身體變得僵硬抗拒,便將她往懷中緊了緊,忽然,他停下動作,疑惑地「嗯?」了一聲。
林啾也感覺到了。
她輕輕推開他,從懷中掏出了那只黑鴉。
她用靈氣緊緊包裹著它,替它把羽毛清理得很乾淨。到了九陽塔中,她那點可憐的靈氣早已經消散了,黑鴉又裂成了兩半,她一次一次把它合起來,可它依舊執拗地分開。
「一隻死掉的畜生而已。」魏涼語氣平靜。
林啾自嘲一笑:「要論對我的心意,這世間無人能與它相比。」
魏涼的氣息詭異地消失了片刻,半晌,黑暗中傳來他略沉的嗓音:「我呢?」
林啾道:「你對我的好,我銘刻於心,有朝一日定會還你恩情。但它捨生相護之情,我這輩子恐怕只能欠著了。若來世有緣……」
與黑鴉相處的一幕幕湧上心頭,憶起它的黑眼睛裡那滿滿的佔有慾,林啾的面龐不禁微微有些發熱。
她輕輕一咳,道:「若來世有緣,我願與它做夫妻。」
雖然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魏涼肯定很不爽,但林啾此刻並不願意照顧他的情緒。
這也是她最後的執拗和抗拒。
半晌,並沒有等來他薄怒時身上那湧動的暗香。
魏涼的聲音好像離她遠了些,他道:「你好生待著,我去打發了王傳恩,便帶你探一探這九陽塔,取先蒙劍髓。」
既然已經放出話,說秦雲奚與柳清音二人叛離萬劍歸宗還竊了九陽塔中的先蒙劍髓,那自己也不用客氣,只盡快將此物取出來送給自家小妻子就是了。
黑暗中,林啾不知魏涼心情大好,已暗暗開始給她安排新的機緣。
她心中隱隱有些忐忑。
他把她獨自扔在這個又黑又冷的地方,顯然是一種懲罰。
他又退了幾步,陰冷的黑暗將她團團包圍,她悄悄抱住了胳膊,卻並不後悔。
雖然她已經決定妥協,用自己來換取這個強者的庇護,也接受他的寵愛做他的小嬌妻,盡自己應盡的義務,但這並不代表她願意交付自己的心。
她也不會瞞他騙他。待他問,她便會告訴他自己真正的想法和心意。
他要罰她,她便認罰。
黑石塔門方向,忽然傳來魏涼拂袖的聲音。
只見兩列晶瑩純白的冰霜在塔壁上蜿蜒而行,所經之處,結成大大小小的冰花,爬滿牆壁。它們泛起微光,雖不甚明亮,卻足以讓她看清塔中的每一個角落。
黑暗像是活物一般,蠕動著湧向壁上的冰花,開始猛烈撕咬。
冰花毫不退讓,與黑暗對峙,不斷發出「吱吱」的湮滅聲。
視線一轉,看見斗龍委屈巴巴地伏在不遠處,巨大的嘴巴抿成一條上翹的線,要笑不笑,要哭不哭。
魏涼的身影已離得很遠了,他微微側過一點頭,聲音遠遠地傳來:「好生照顧你的女主人。」
他在巨大的石質塔門背後稍微站了一會兒,雖然隔得極遠,但林啾能感覺到他正在收斂身上的氣息。
她心有所感,低頭一望——
只見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淅淅瀝瀝灑下了不少血跡。
他身上帶著傷!而且,他不敢讓王傳恩知道!所以他才毫不猶豫地答應將她關進九陽塔,一來是保護她,二來,他自己也需要一個絕對隱秘、無人打擾的地方來稍作喘息!
林啾瞬間就明白了很多魏涼沒有說出口的東西。
魏涼還不知道自己已被看透。他十分瀟灑地背著身揮了揮手,然後利落地拂了拂袖,塔門大開,他大步踏出去,然後「轟隆」一聲將九陽塔封鎖得嚴嚴實實。
魏涼一走,斗龍頓時生龍活虎起來,只見它兩隻前足使勁往前抻,伸了個巨大暢快的懶腰,然後便屁顛顛拱到了林啾身邊,用自己巨大的毛茸茸的身體團住了她。
磨盤大的腦袋「嗡」一下移動到她的面前,衝她直眨眼,還不斷拿自己身上新生那一層灰白的長毛拱她。它想嘗試著伸出狗舌頭去舐她的手背,然而看了看她那只又嫩又小的小白手之後,它悻悻地縮回了試探的步伐。
林啾的身體被整個團進了毛茸茸裡面,除了嫌它脊背上那排鬃毛稍微硬了一點之外,好像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這斗龍很會察顏觀色,見林啾不喜歡它的鬃毛,它就地一倒,露出那層覆滿了雪白軟絨的白肚皮。兩隻巨大的、胖乎乎的肉爪捉住林啾,把她小心地放置到了自己的肚皮上,然後四肢一團,將她圈得嚴嚴實實。
林啾:「……」
簡直像是一頭栽進了毛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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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48:54
第34章 皇親國戚?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就在林啾一頭栽進毛坑,懷中薅著滿滿一大蓬白色絨毛,躺在斗龍又軟又暖的肚皮上打滾的時候,她被魏涼親手關進九陽塔的消息,已經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大陸各處。
修真界總是有許多奇奇怪怪的秘法和傳訊手段,只不過尋常的消息不值得動用這些資源和靈氣罷了。
鄭子玉清點完鄰居小宗門送來的保護費,想起被兒子林冬搞大了肚皮的那個隔壁宗派長老家閨女,忍不住「嗤」了一聲,瞥一眼侍立在旁的女弟子,閒閒地說起話來。
「讓人去盯著青靈劍宗那個姜老頭,別一不留神,叫他把我的寶貝孫孫弄沒了!哼,青靈劍宗這等不入流的小宗派長老的女兒,哪配給我兒做正妻?讓她做妾已經是抬舉了好嗎!還敢不答應?我看他們能強到幾時!等到肚子大起來,我看著急的是誰!哼,現在拿喬,等到進了門,看我如何磋磨她!」
女弟子在背後撇了撇嘴,甜甜地應道:「是。宗主少年有為,什麼樣子的女人娶不到啊,要我說,若不是萬劍歸宗那柳清音名聲不大好的話,倒也勉強配上得咱們宗主!」
誰都厭惡鄭子玉和林冬,但人家女兒現在攀上高枝嫁給了劍君魏涼,要放在世俗中,那已經是皇親國戚了,惹不得。況且鄭子玉雖不大方,但手中油水多了,自然會漏得比別處多些。
林冬貪玩,少年剛識情滋味,一發不可收拾,與這名女弟子其實也有些首尾。只不過此女聰明得很,只圖林冬的靈石資源,在鄭子玉面前倒是瞞得死緊,一昧討她歡心,倒是兩頭都討了好,撈到不少好處。
「就是。我兒將來的正妻,再不濟也得是個劍仙吧!」鄭子玉揉了揉清點了半天靈石和金銀,有些發酸的手腕,道,「算了算了,也不必你們盯著了,替我備轎,我這就親自去一趟青靈劍宗,把我兒的侍妾和和庶長子接回來!我看他們青靈劍宗誰敢攔著!」
女弟子再次悄悄撇撇嘴,心中暗想:『若不是看那林冬實在不成器,跟了他無甚大前途的話,我早給他生個兒女雙全了,還輪得到青靈劍宗那個小賤婢來生庶長子?呸呸,誰知道是不是兒子?保不齊就是個賠錢閨女。』
心中雖這般想著,臉上的笑容卻是更加甜美,上前攙起了鄭子玉,笑道:「說起來,那青靈劍宗仗著懷了咱們宗主的龍種,遲遲不將靈脈交出來,是不是太過分了呀!這人呢,就是不能慣著!」
「對!不能慣著!」鄭子玉虛虛點了點女弟子的額頭,笑道,「我都險些忘了呢,這人啊上了年紀就是記性不好,多虧有你幫襯著!待那靈脈收進來,每月我給你多加一成靈石資源。」
女弟子千恩萬謝,哄著鄭子玉往堂外行去。
剛踏入庭中,便見一個男弟子匆匆趕來,臉色頗有些難看。
「稟夫人,大事不好啦,宗主被青靈劍宗扣下了!」
「什麼?!」鄭子玉吊起了眉眼,「他們好大的膽哪!怎麼,想逼我兒在那裡和那小蹄子拜堂成親不成?!想瘋了她的心!我絕對不會答應!」
男弟子瑟瑟縮縮瞟了她一眼,語氣十分為難:「不是的夫人。那姜長老說,說……咳,今日一早,姜小清她懸樑自盡了,宗主有情有義,前去看她最後一眼,結果卻被姜長老扣了,說要,說要閹了宗主,替他閨女報仇來著。」
鄭子玉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不好!那姜老頭又臭又硬,指不定真敢傷我兒!速速備轎!備轎!他敢動我兒一根毫毛,我讓他青靈劍宗滿宗償命!你,馬上打發人到萬劍歸宗報信,請我女婿親自過來!還有,去叫萬花宗的萬天涯速度過來!我怕那姜老頑固要魚死網破!」
鄭子玉風馳電掣趕到了青靈劍宗。
看門小童被她兩腳踹翻,直直衝了進去。
一進大堂,便看見兒子林冬被五花大綁,直通通地捆在一根長條木椅上,外裳被扒去,中褲也褪了一半,姜長老老淚縱橫,手中拿著一柄亮閃閃的小彎刀,雙腿顫顫地站在林冬身旁。
青靈劍宗的宗主和另外幾位長老正在勸說。
宗主是個年輕人,眉清目秀,看著有幾分稚氣未脫,但言談舉止卻是十分穩重。
只聽他道:「姜師伯,小清兒與我一同長大,她出了事,我心中也是揣了一把火,恨不得把這小子活活給扒了!可是他們青寅宗如今背靠著萬劍歸宗,雖然那萬劍歸宗是名門正派,不會偏袒徇私,可是這世間多的是趨炎附勢之徒,最可怕的也正是這些人!今日這一刀下去,我們青靈劍宗往後要面對的明刀暗箭,可就數也數不清了啊!尤其是那萬天涯……行事陰損毒辣,只怕……」
姜長老雙目赤紅:「宗主!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閹了這孫子之後,你便將我逐出宗門!從此我的生死,與宗門無干!」
年輕宗主笑著歎息:「師伯啊,咱們宗門雖然不爭氣,成立數百年卻混成個末流小宗,但這點血性,大伙還是有的!我雖是小輩,但得諸位師叔伯看重,將宗門交到我手中,我也只能腆顏擔了這個職責,不敢負了諸位的托付。今日與你說這些,並不是只對你一人,而是讓在座師叔伯們都明白,今後的路,可能不大好走。」
他負手踱了兩步:「我知道,大家都不怕死!但誰都有記掛的人,有要保護的人,有捨不得讓他出事的人!現在,要走的,請速速帶著家人離開,我會讓管事將宗裡剩下的資源分一分,帶一份走,算是我這個沒用的宗主最後的心意!」
眾人淚如雨下,氣性沖頭,當即叫道:「不走!我們都不走!姜長老,動手吧!有什麼事,大夥一起擔著!」
「好!」姜長老緊了緊手中雪亮的小彎刀,暗暗下定了決心——閹了這龜孫子之後,便自刎當場,絕不拖累宗門上下。
正要手起刀落,忽聽院中傳來一道高亢尖銳的女子聲音。
鄭子玉尖聲叫道:「給我住手!」
姜長老瞳仁劇縮,手起刀落!
林冬被一團白布塞住了嘴,只見刀鋒直直衝著自己而來,涼颼颼的陰風先一步撫上自己的皮膚,驚得兩眼翻白,當場厥了過去。
「呃!!」
鮮血濺起,受傷的卻不是林冬。
姜長老手中的彎刀飛了出去,扎進另一個長老的肩膀。而姜長老的手腕已是鮮血淋漓,險些被齊腕截去。
一個面色陰沉的黑袍中年人掠到長椅前,連椅子帶林冬一起抓到掌中,掠回鄭子玉身旁,陰聲笑道:「敢動我林冬侄兒?問過我萬天涯的意見了嗎?」
正是那萬花宗宗主,萬天涯。
此人修為乃是金丹後期,一手靈氣風刃玩得出神入化。林秋嫁入萬劍歸宗之後,此人見風使舵,甘為鄭子玉的馬前卒,替她做下不少陰損事,就盼著鄭子玉牽頭搭線,將他的獨兒子送入萬劍歸宗做弟子。
見到萬天涯出現,青靈劍宗諸人齊齊色變。金丹期靈氣可以外放,築基和金丹對上,根本沒有絲毫勝算!
「萬天涯!」青靈劍宗宗主執劍上前,「你闖入我宗門,肆意傷人,是執意要與我青靈劍宗為敵了麼!」
萬天涯笑道:「不不不,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們不識好歹,屢屢拒絕夫人和林宗主的美意,我早就替他們憋了一肚子火!只不過先前你們宗的小姑娘肚子裡懷著林宗主的種,我給你們留幾分情面罷了。如今,你們害死了林宗主的血脈,又要對林宗主不利,我只能替天行道,做點該做的事。從今往後,洞庭便再沒有青靈劍宗啦!」
青靈劍宗眾人齊齊大怒:「萬天涯!你要幹什麼!」
光天化日之下,難道他還真敢做下滅門慘案?!
只見四周的牆壁上,萬花宗的黑衣弟子一個接一個出現,個個目光沉沉,面上帶煞,將青靈劍宗圍成了鐵桶。
「原來,萬花宗也想吞了我們青靈劍宗那條靈脈哪!」青靈劍宗宗主長長一歎,「事已至此,多說無宜。眾人聽令,列陣,迎敵!」
大戰一觸即發。
鄭子玉忙著給林冬鬆綁,一邊手腳不停,一邊吩咐萬天涯:「全部殺掉!一個也別留!我可憐的孩兒不知受了多少罪哇嗚嗚嗚……」
「如您所願。」萬天涯陰笑著,踏前一步。
正要動手,忽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在萬天涯身旁,疾疾對他說了幾句話。
「什麼?!」萬天涯雙目圓睜,「當真?!」
「千真萬確!」來者道,「消息已經傳開了,確鑿無疑!弟子特意與別家收到消息的人相互求證過,絕對不會有錯!」
萬天涯「嘶」一聲,倒抽了一口長長的冷氣。
「萬天涯老賊!怎麼還不動手!」青靈劍宗宗主暴聲喝道。年輕的面容微微漲紅,眸中有淚光微閃,已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萬天涯一雙鼠眼滴溜溜轉了半天,終於,咧唇「嘿嘿」一笑,道:「老弟休要上火,今日之事,可能是個誤會。」
他偏了頭,低聲對這名報信的弟子說道:「你,帶我令牌回宗,進暗室,燃信香,向熊雨蓮仙子再求證一次。一定要確認,林秋是不是真的被關進九陽塔了。」
「是!」黑衣弟子領命而去。
萬天涯悠悠站定,道:「別急,大傢伙許久沒有聚聚了,今日日頭正好,不妨在此敘敘話。」
鄭子玉只忙著給林冬掐人中,一時沒發現局勢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
求證的弟子很快便回來了,臉色也說不上好看還是難看,衝著萬天涯拱拱手,道:「確認了!」
「啊——」萬天涯閉上眼睛,長長吸了一口氣。
鄭子玉後知後覺,抬頭罵道:「萬天涯!你拖拖拉拉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還不動手等什麼!你還想不想讓你兒子拜入我女婿門下了!」
「動手,這就動手。」萬天涯睜開眼睛,手中凝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靈刃。
青靈劍宗眾人嚴陣以待。汗水順著額發落入眼睛中,但誰也不敢眨眼。
只見寒光一閃。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迴盪在庭院中。
眾人心膽俱寒,四下一望,卻發現股間帶血、慘叫著摔倒在地上的,竟是鄭子玉懷中昏迷多時的林冬。
沒嚎兩聲,他便疼暈了過去。
鄭子玉被眼前的變故驚呆了。青靈劍宗眾人,更是呆若木雞。
誰也沒有料到,萬天涯一出手竟是直接把林冬給閹了。
「將這個害人性命的銀賊捆了,本座親自押了他,送到萬劍歸宗!」萬天涯朗聲道,「此人多行不義,其母鄭子玉更是惡事做盡!本座路見不平,替青靈劍宗做了這個主,將這歹毒的母子二人拿下,這便前往萬劍歸宗,恭請上宗發落!」
青靈劍宗眾人被這一幕反轉鬧得一頭霧水,直到萬花宗眾人風一般地撤去時,才挨個迷迷糊糊回過神。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驚疑不定。
一兩個時辰之後,外出打探風聲的弟子終於傳回了消息。原來鄭子玉之女林秋,已被劍君魏涼親手關入了九陽塔中!
九陽塔,乃是禁地中的禁地,不祥中的不祥。林秋既被打入九陽塔,像萬天涯這樣的陰毒小人,自然要反踩青寅宗一腳。
眾人唏噓感慨不已。
而萬天涯,則興沖沖押了鄭子玉和林冬,湊到萬劍歸宗去,想要趁機討個好。
此刻,魏涼與王傳恩,正在九陽塔前對峙。
「上一代劍君秦無川乃是老夫的至交好友,我每次來尋他,都會與他好生切磋一番。他如今已不在了,而你,既然承了他的衣缽,就代替你師尊與我過上幾招,又能礙著什麼事?你百般推諉,倒是令老夫有些看不懂了呀!」
王傳恩滿臉帶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魏涼目光不動:「劍是用來殺人的。」
王傳恩道:「無妨,無妨,就算真被你小子傷到點皮毛,做長輩的,還能真與你計較不成?來來來,許多年沒鬆動過筋骨了,老夫有點迫不及待了呀!放心放心,老夫知道輕重,絕不會傷到你的,你還要率領天下修士對付魔族嘛!這當口,我又怎敢傷你?」
魏涼微微瞇起眼,望了望黑沉沉的九陽塔,偏過頭,似笑非笑:「老劍君若是在天有靈,恐怕不想見你。」
王傳恩面色微微一變:「怎麼,不就是拐跑了他媳婦嗎?那女人數千年前就老死了,他要是活著,還能為一個數千前的古人與我這個好友計較不成?秦無川的心眼沒那麼小吧!他若那麼小氣,當初我才看不上他咧,又怎會和他做了朋友?!」
這般恬不知恥的話一說出來,就連魏涼也是無言以對了。
「行了行了,」王傳恩擺了擺手,「我也懶得與你囉嗦。我雖隱世多年,與那些小輩也沒多少感情,但一日之內滅殺了我那麼多後人,這事我可得管到底!你說是秦雲奚和柳清音做的,我看卻不盡然,幕後,定還有高人。」
「你覺得是我?」魏涼淡淡一笑。
「沒有沒有。」王傳恩這種活了千萬年的老狐狸,哪會當面撕破臉,只道,「我就想瞧瞧,如今這天下,劍道已演變成了什麼模樣。這樣心裡才有底,我去緝拿兇手時,也好多加防範哪!」
魏涼輕輕一哂:「我若執意不奉陪,你當如何。」
「那可由不得你了。」王傳恩笑道,「我與老劍君秦無川交好時,你還是個什麼毛娃娃!我與他之間,從來不玩那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跟你?哼哼,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說罷,黑石塔外凝重的空氣之中,隱隱響起無數細微的蜂鳴。
此人的劍意已隱隱暗合天道自然,竟是將風也化為了劍。
魏涼目光微冷。
與這樣的高手過招,本就很容易被看出真正的實力,更遑論眼下身受重傷,還爆掉了本命神劍。
一旦動手,一切暴露無疑!
風愈加凌厲。
便是魏涼有劍意護持,依舊能感覺到凌厲至極的殺機在自己耳畔叫囂,烈風劃過劍頰時,肌膚隱隱生痛。
他沒有動。
王傳恩眼中殺意盈然,冷喝道:「侄兒,當心了!」
話音一落,只聽「錚錚」聲不絕於耳。
那無色無味的風,竟是詭異地凝結起來,光影變幻,塔外的空間中,一柄又一柄風刃浮起,鋒銳的無色之刃彷彿足以割裂空間。它們在這個方圓數百丈的巨大土坑中飛速盤旋,刃口齊齊對準了魏涼,只待王傳恩揮下那只高高揚起的手。
魏涼漂亮的長眉微微向正中聚攏,彷彿在凝神思索什麼,又像是失了神。
「侄兒,接招!」
王傳恩暴喝一聲,白色長袖在半空中略一凝滯,然後直直揮下!
那極長又極短的一瞬間,王傳恩耳內傳來一種怪異之感。
就像是在水中悶了一會兒,然後將頭探出水面時那種既清晰又模糊的噪聲。耳膜微微鼓動,他還未回過神,便見眼前的魏涼不避不讓,穿過一排風刃,撲向巨坑邊緣。
風刃在他的黑袍上割出數道大小不一的口子,劍君之血紛紛揚揚灑落。
王傳恩怔怔地收了招,偏頭去看。
只見不少萬劍歸宗的弟子站在巨坑邊緣,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
地上,凌亂地灑落著幾具屍身。
「這個……」
「劍君!」一名弟子俯首施禮,「驚鸞峰的熊雨蓮師妹,執意將這幾個人帶入宗內,說是要向劍君告狀。弟子阻攔不住,急忙去尋了師傅來。誰知趕到此地,竟……」
魏涼二弟子顧飛滿臉牙疼:「師尊,我聞訊便急急趕過來了,不想還是遲來一步。這,這……」
魏涼面無表情:「這是何人?」
地下那堆屍體,的確是分辨不出生前的模樣了。
顧飛慚愧地回道:「是青寅宗的宗主林冬,以及其母鄭子玉,還有萬花宗的宗主萬天涯。另外這個,便是七師妹座下的弟子熊雨蓮。」
魏涼沒有去管身上滴落的鮮血,繼續問道:「他們來此,何事?」
顧飛瞪了那個報信的徒弟一眼,暗暗嘀咕一句:「動作也不快一點,跑來都不會!」
然後硬著頭皮稟道:「說是林冬強行玷污了人家閨女,害人家閨女自盡了。這萬花宗宗主萬天涯路見不平,將人拿了,送來請師尊發落。」
他也是頭痛得要死。大師兄秦雲奚與小師妹柳清音一去不回,杳無音訊,四師弟慕容春出去尋人也未歸,還聽到不少亂七八糟的消息,搞得宗內人心惶惶。
今日師尊總算是回來了,卻帶了個萬年老怪王傳恩,還將林秋直接打入了九陽塔。
這邊一茬接一茬,事情沒完沒了,任他有三頭六臂都使不過來。
這不,剛與刑堂的老邢一道,處理了兩個在宗內亂傳謠言的傢伙,就聽到弟子報信說,熊雨蓮私自將林秋之母等幾個人帶入後山,要去面見師尊。
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這下可好,王傳恩不知在這裡發什麼瘋,竟是失手把這幾個人齊齊給切了!
頭大如斗的顧飛,恨不得將這爛攤子隨地一撂,撒手不幹了。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愁眉苦臉地立在一旁。
魏涼回轉身,冷冷地望著王傳恩:「王老,這件事,恐怕你得給出一個交待。」
王傳恩那張千萬年的老臉皮也隱隱有些掛不住。
眾目睽睽之下,他根本無法為自己辯解半句,只能死皮賴臉道:「這可怨不得我,我與劍君在此切磋,誰知道這幾個人不知死活,就這麼衝了進來——我不曾留意週遭,劍君你怎麼也沒留意到呢?這個也怨不得我了,畢竟你們家劍君也沒發現有人過來了是不是?」
魏涼還未說話,顧飛已是按捺不住怒意了:「師尊敬你是前輩,根本不曾對你動手!你看看師尊都傷成什麼樣了!你傷了師尊,還殺死這麼多無辜的人,竟想用一句怨不得你就搪塞過去麼!」
「就是!」「就是!」
魏涼抬了抬手,眾弟子立刻噤了聲,場中一片寂靜。
「王老還請先回吧,待我查清此事,自會問王氏要一個說法。」
王傳恩雖然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但被這麼多小輩怒目而視,這張萬年老臉也不大掛得住,況且此事本來也是自己有錯在先,說什麼都是錯上加錯。
沉吟半晌,悶悶地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師尊,你的傷……」顧飛急急上前。
「無妨。」魏涼道,「皮外傷罷了,這件事交由你全權處理,我即刻便要入九陽塔中閉關,不得擾我。」
「……是。」
顧飛讓人取來草蓆,將鄭子玉等人的屍首先行收斂了。
魏涼返身踏入塔門時,心中頗有一點忐忑。
方纔如果硬要出手救下這些人,也不是做不到。但他非但沒救,反倒以意封住了王傳恩的感知,放任他殺死了這幾人,以解自己燃眉之急。
雖然知道小妻子與鄭子玉並不是真正的親人,但……也不知道她與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有無交情……
反手闔上塔門時,他竟是頭一回嘗到了躊躇的滋味。
看清眼前景象,魏涼不禁呼吸一滯——
只見斗龍四肢騰空,正圍著塔壁癲狂地奔跑。它太胖,跑起來無法像馬匹一樣四蹄輪流著地,躍起來時,四條又肥又短的腿只能齊齊騰空,微微一縮之後再齊齊落地,借力繼續往前蹦。
耳與角服服帖帖耷拉在腦後,騰身而起時,頸部鬃毛一顫一顫。「吭哧吭哧」跑得賊帶勁!
明艷的女子騎在斗龍身上,笑得花枝亂顫。
「駕!」
斗龍先發現了魏涼的到來,它一個猛剎,四肢直直向前繃直,拉出一道長長的抓痕。
林啾發現,斗龍乍然看見魏涼時,眼神慫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魏涼看見她的時候,眼神也慫了下。
她立刻意識到這只是錯覺,因為下一秒,魏涼已到了面前。
他身上環繞著揮不去的煞氣,薄唇緊抿,滿身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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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49:08
第35章 不可說
林啾看著逼到近前的魏涼,心中不禁輕輕「咯登」了一下。
他的黑袍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口子,透過破損的衣料,能清晰地看見底下一片暗紅色——乍一看,就像是他的外袍下面穿了件血色的中衣。
但林啾卻知道,這個人是不穿中衣的。
所以那都是他的血。
林啾揪著斗龍頸部的鬃毛,從它背上跳下來,迎向魏涼。
斗龍渾身發軟,佝僂著毛茸茸的大腦袋,曲著四條短胖的腿,小心翼翼往後挪,一直挪到魏涼一巴掌拍不到的地方。
它偷瞟著魏涼的臉色,把兩條後腿攤開,像板鴨一樣趴在地上,然後張開血盆大口,吐出舌頭,呼呼直喘氣。
意思大約便是——是您讓我照顧她的,她要這樣玩我有啥辦法?看,我都累成啥樣了!
林啾的頭皮也隱隱有些發麻。
魏涼在外面打生打死,自己在這裡縱情遛狗,好像是有那麼一點不大合適……
他依舊面無表情,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帶著沉沉的重量。
他沒有收斂氣息,獨有的暗香伴著血腥味陣陣撲來,彷彿能滲到她的神魂裡面去。
她的目光凝在了他的額角,那裡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劍痕,一滴血珠滑過他那玉般的肌膚,似血淚一般斜斜垂在眼尾,令他那清冷俊美的容顏顯出三分妖異。這個人平時面無表情的時候,就像一尊完美無暇的玉雕,美則美矣,卻少了些活人氣,但隨著她與他的接觸越來越多,那層完美的薄薄外殼之下,已開始流露星星點點別樣的風光。
他喉結微動,似乎想說什麼,薄唇卻始終抿著,唇角略微向下沉。
林啾覺得尷尬極了。方纔她笑得賊大聲,直到現在她還有錯覺,覺得那笑聲仍舊不斷地迴盪在這空落落的黑塔中,久久不散。
老僵著也不是回事,林啾斟酌片刻,開口打破了沉悶:「夫……夫君回來了?」
魏涼的眼睛微微睜大,半晌,喉結動了動,低低地「嗯」一聲。
氣氛又僵住了。
林啾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從前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魏涼」,今日決定要投靠他,便意識到這樣直呼他大名很不禮貌,一個腦抽,居然連「夫君」都叫出來了!
其實只要說一句「你回來了」便可以打破僵局,再問一問外頭的情況,自然就聊開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現在這塔中的氣氛簡直比他剛進來的時候還要尷尬十倍。
「替我寬衣。」魏涼定定地望著她,說道。
林啾的小心臟「噗通」一跳,硬著頭皮迎上前去,將手伸向他腰間的衣帶。
……解不開。
這是一種奇怪的結,不知怎麼繞的,做成了環扣的模樣,方方正正,找不著頭尾。林啾折騰了一會,只把它扯得歪了些。
她聽到魏涼發出低低的悶笑。
下一刻,冰冷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他手把手,教她解開了衣帶。
林啾的心情有些複雜,心臟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跳快了許多。
他壓根不避嫌,解開衣帶之後,他乾脆利落地褪下了黑色外袍。結實的胸膛在林啾眼前晃過,她陡然一驚,轉過身,背對著他。
驚鴻一瞥間,她發現他身上果然全是傷。有還在滲血的新傷,也有半新不舊、看起來像是數日前製造的舊傷。
她緊張地絞著雙手,靜靜等待。
她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麼。這個人好像做出什麼事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他果然貼了上來。
下巴擱在她的發頂,雙臂攬在她的身前,冰冷結實的身軀緊緊環住她。
他並不老實,一隻手順著她的衣領探入,覆在[不可說]之上,懲罰一般,重重捏了兩下。
林啾差點兒驚叫出聲。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快了許多,緊張得寒毛倒豎,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唇。受玉經心影響的經脈中開始湧動一陣陣熱流,本該僵硬的身體漸漸軟下去,無力地倚著他。
她感覺到他的胸腔輕輕地顫動了幾下,帶著氣聲的悶笑自頭頂傳來,好聽極了。
然後他便鬆開了她,一陣衣料悉索聲響起,片刻,他道:「來。」
林啾扯了扯衣襟,轉過身。
只見他換上了一件深褐色的袍子。本是老氣橫秋的顏色,但穿在他的身上,卻也是好看得令人挪不開眼睛。
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被他那只冰冷的大手撫過之處仍在發燙,林啾不好意思與他對視,只把目光落在他精緻的喉結和下巴附近。
他手把手,教她繫上了衣帶。
「你身上好冷。」林啾輕聲問道,「是受傷的緣故嗎?」
「不,是因為神魂不穩。無事,再有二十餘日便好了。」他隨口應道。
林啾的心又「咯登」了一下。
進入秘境之前,秦雲奚曾說過再過二十八日,魔主的殘意便會消散。
魏涼這話,什麼意思?
她也不敢問。
魏涼垂目看著她。
四壁上,冰花散發出寒白的光芒,將她微微發紅的臉龐映得更加通透明亮,她有些羞窘,視線晃來晃去,虛虛地落不到實處。這副小樣子,與方纔那神采飛揚、肆意歡笑時完全不同。
他盯了盯她略顯凌亂的衣襟,目光微微一暗。
「烏鴉你扔了?」他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林啾先是一怔,然後搖搖頭,示意他看向角落。
她從斗龍身上薅下許多死毛,團成一個大毛球,給烏鴉做了個毛茸茸的墳塋。
「你倒是有心。」他的語氣有些奇怪,「若是我死了,你也會替我收屍麼。」
林啾不知道他是意有所指,還是單純地表達一下不滿,於是便沒有接話。
心中是十分忐忑的。
畢竟她一點兒都不瞭解他。他若是想捏死她,那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魏涼沉沉逼近,冰冷的手指輕輕掐住她的下巴,唇再一次落了下來。
輾轉間歇,他斷續地說道:「說笑的。我。不會死。永遠。不會。」
雖然她依舊微微開啟了唇瓣,但他還是和上次一樣,並沒有更進一步。
呼吸開始發熱時,他輕輕啄了啄她的鼻尖,鬆開了她。
林啾輕輕喘著氣,慢慢調勻了呼吸。
「你的傷,要緊嗎?」她問道。
魏涼眉梢微動,語氣漫不經心:「小事。王傳恩,我想殺隨時便殺了。」
他背過身,聲音冰冰冷冷:「他殺了岳母和小舅。遲些,我助你親手替他們報仇。」
林啾愣了一會,遲疑地問道:「你是說,王傳恩殺死了鄭子玉和林冬?」
「嗯。」
「他不是上古大能麼?為什麼要殺築基修士?」林啾奇怪極了。
魏涼慢慢轉過身,盯住她的眼睛:「你不難過?」
「啊!」林啾微微一驚。
她確實半點也不難過。且不說那兩個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只說在這殘酷的修真界,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有今朝未必有明日,哪還有那閒心去替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傷心難過?
話雖這麼說,但畢竟是死了名義上的血親,表現得若無其事也太不正常了,要是引起了魏涼疑心,那可大大不妙。
於是林啾假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撩起衣袖掩住了臉,嗚嗚咽咽地假哭起來:「我苦命的娘和弟弟啊……」
魏涼:「……」這演技,辣眼睛。
他把手掌放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撫著她的烏髮,以示安慰。
片刻,林啾總算是擠出一點鱷魚眼淚,她揚起自以為梨花帶雨的臉,哀哀切切地問道:「王傳恩為什麼要那麼做?是因為我的緣故,害死了他們嗎?」
「不,只是意外。」魏涼眼角微抽,「他們無意撞進了王傳恩的劍意之中。我沒有出手相救。」
林啾自己心虛,並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問題,只順勢安慰道:「你千萬不要自責,生死有命,我自會節哀的。」
魏涼:「……」
他輕咳一聲,道:「不知道夫人有沒有小字?林秋這個名字,太老氣了。」
林啾也不喜歡別人叫她「林秋」,她本來就不是林秋,況且這個名字的主人結局淒慘,她雖不迷信,但總有些膈應。
「我小名叫啾啾。」她衝著他眨眨眼,「你呢?」
果斷與大佬拉近關係。
魏涼微怔,搖了搖頭:「沒有。」
他盯著她看了片刻,見她那雙烏湛湛的眼睛中流露出淡淡的失望,便俯身向前,貼在她的耳畔,一字一頓道,「日後待你情濃時,脫口喚我什麼,什麼便做我的字。」
林啾:「……」果然還是那個熟悉的魏涼!
登徒子!臭流氓!不要臉!
他哈哈一笑,長袖一拂,攬住她的肩,道:「走,帶你探一探這九陽塔。」
林啾生無可戀地點點頭。
魏涼長袖一捲,只見四壁上的冰花發出聲聲脆響,一片一片剝離下來,迴旋著飛到他的手掌上,一陣「叮咚」聲之後,竟凝成了一盞晶瑩的冰燈。
大氣、古樸又漂亮。
林啾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
「嘶——」超級冰!
見她跳腳,魏涼也不禁唇角微彎,輕輕笑出了聲。
冰燈懸在半空,慢慢地自轉,將一道道光和影灑向四周。
魏涼攬著林啾走到塔壁旁邊,向她解釋道:「那些黑色的東西叫做魔翳,這裡是九陽塔外緣,魔翳很弱,不足以傷人——已被我用意鎮壓了。」
他示意林啾仔細看那盞冰燈。
只見燈芯處,團著一團黑到極致的,像絨線一樣的東西,它嘗試反撲,卻被無情地凍結在原地。
……等等!
林啾心頭一跳。
魔翳?
她曾在荒川口中聽過這個詞。在秘境第三關時,她催動業蓮吸走了血液中那些令人痛苦狂躁的東西,又助那兩個化成了魔物的修士恢復原狀之後,荒川曾驚歎不已,說是沒料到,她竟然有本事解決了魔翳。
塔中這些又黑又冷的東西,竟是魔翳?!
她的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靈光。
書中,林秋被關進九陽塔之後,非但未死,反倒修為暴漲。魏涼大意之下,不慎將她放了出去,差點兒弄死了柳清音。
emmmm……
雖然書中柳清音為探荒川秘境而自損修為至元嬰,但她最終成功得到了荒川傳承,對劍意絕對大有進益。回到萬劍歸宗後,男主又傾盡全力助她恢復,再不濟也該重回化神期了。而且,柳清音終究是個大劍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女配林秋這是在塔裡撿到多大的機緣,才能把柳清音給打趴了?
林啾不禁暗戳戳地激動起來,恨不得把魏涼趕走,讓她自己來。
可惜魏涼根本沒有半點要放她單飛的意思。
他攬著她走到塔壁旁邊,叮囑道:「越往前行,魔翳越重。無論遇到任何事,不必害怕,不要逃跑,只跟在我身後,便是絕對安全。」
林啾點點頭,心中暗暗得意——什麼害怕?什麼逃跑?不存在,根本不存在!一會兒魔翳來了,自己便扮豬吃虎,吸它個痛快!
魏涼瞥了她兩眼,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又閃爍起點點狡黠,心中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他挑了挑眉梢,長袖重重一拂——
林啾只覺地動山搖,整座塔彷彿倒立了過來!
這必然是錯覺,因為她與魏涼仍舊好端端地站在塔壁邊上,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外力。然而視覺中,卻是天旋地轉,令她胸口發悶,幾欲作嘔。
撕裂般的轟鳴聲中,黑石塔面上,忽然扯開了一道長長的裂縫。再下一刻,無數細碎的小縫隙出現在這條大裂縫旁邊,像是蜈蚣的百足一般,悉悉索索地向著四面八方飛速拓展。
很快,腳下的塔面覆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縫,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魏涼捉住她的胳膊,一腳踏下!
只聽「嘶啦——」一聲脆響,原本堅固無比的黑石塔地面,轟然崩塌。
魏涼橫踏一步,將林啾帶到了一條黑石砌成的旋轉台階上。
林啾心驚不已,探頭一望,一時竟是知覺失調了。
她竟然分辨不出,這道旋轉的黑台階,究竟是通往上,還是通往下。
這種奇異的感覺難以言說,她抬頭、低頭,發現無論上方還是下方,都是一模一樣的旋轉黑台階,一樣地叫人頭暈眼花。
彷彿無論上下,都會讓人失足跌入深淵一般。
那盞瑩白透亮的冰燈緩緩起伏,照得整處空間亮如白晝。
魏涼的大手順著她的衣袖滑下,牽住了她的小手。
「走。」
林啾亦步亦趨,小心地跟隨在他的身後。
慫了慫了。
修真的世界,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斗龍的表現倒是比她好多了,它晃了晃血盆大口,撒開四蹄,噌噌噌就帶頭躥了下去。
說下也不大適合,那黑石台階雖然是一步步向下走,但走出一段之後,林啾卻覺得二人一狗的位置比起原先升高了許多。
又怪異,又新奇。
穩下心神之後,她嘗試著催動業蓮,把那盞冰燈漏下的魔翳吸入識海。
果然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絲絲縷縷紅霧氤氳在業蓮邊上,被它一點一點吸入蓮苞。第二圈蓮瓣顯然不易開啟,自開啟了外圈蓮瓣、得到了驚蓮破之後,她陸陸續續從柳清音、秦雲奚、王燕之等人身上收穫了不少惡意,又在荒川秘境中吸收了一些魔翳,但下一圈蓮瓣並無半點要開啟的跡象。
這一小陣子,她幾乎忘了業蓮還能晉階,只把它當作一個精準的惡意探測器來使用。
其實用膝蓋想也知道,想要開啟業蓮第二圈,定是難如登天——第二圈開啟後,便會得到一式足以滅殺化神修士的絕招。化神修士是什麼概念?王氏二十三名大劍仙中,修為最高者也只是化神大圓滿罷了!
雖然硬拚還是不可能拚得過人家,但若得到了這一式絕強的殺技,再配上虛實鏡,她便有了偷襲暗殺的本錢。
想想還是有點小激動。
不知順著黑石台階走了多久,終於,二人一斗龍停在了塔頂。
林啾吃驚地發現,分明是向下行走,此刻卻正正地站在了塔頂附近,上下方位再也不覺混淆,抬頭,便是正常無比的一方塔頂,伸手能堪堪夠得著,低頭從台階邊往下看,便能看見一圈一圈黑石階盤著塔壁,一直延伸到那一塊破碎的塔面。
不科學,非常不科學。
林啾默默回憶了一遍初中學過的物理知識,最終決定用「潘洛斯階梯」來糊弄一下自己。
魏涼手一揚,那盞晶瑩冰燈迴旋著升到了塔頂附近,「嘩啦」一聲散成了無數冰花,爬滿了整塊黑石塔頂。
他舉起廣袖,遮在林啾頭上。
她縮在這個人的羽翼之下,鼻端繚繞著他的冷香,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擁有了一方小天地,就像當初她搬進那間屬於自己的小公寓一樣。
她的眼眶忽然就濕潤了。
真是像夢一樣美好啊。
頭頂響起了破碎聲。
一陣陰風呼嘯著直直撲下來,就連魏涼的羽翼也被滲透。
他冷笑一聲,將她攬緊了些,長袖重重拂過,清脆的冰霜撞擊聲不斷傳入耳朵,那凝結成冰的「意」,與上方洶湧的魔翳開始了激烈的廝殺。
林啾撥開他的廣袖,悄悄探出眼睛。
只見黑石塔頂碎成了大小不一的落石,正陸續向著下方的深淵墜落,塔頂之上,黑洞一般的魔翳凝實得有了形狀,如一條惡龍般,一次又一次昂起頭,重重撞擊在那層看起來纖薄美麗的冰花之上。
二者的接觸面上不斷傳來「吱吱」的湮滅聲,每撞擊一次,那條純黑「惡龍」便會縮水少許,一層黑色物質附著在冰面上,就像是髒了一般。
斗龍揚起了碩大的腦袋,嗷嗷叫喚,給主人助威。
魏涼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些柔和的神色,他從乾坤袋中取出備好的跳跳蜂,扔了一株到斗龍嘴裡。
林啾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出發前往秘境之前,分明是她建議魏涼備上跳跳蜂的,然而經歷了一系列生死危機之後,她早將這件事情拋之於腦後了。
莫名覺得有點對不住狗子。
斗龍一口薅住跳跳蜂,整只瞬間精神了!
它根本不捨得吃,巨大的腦袋一甩,將那株靈草吐出來扔到了黑石台階上,然後倒退兩步,凶狠地瞪著它。
林啾:「……它怎麼不吃?」
魏涼笑而不語。
只見那斗龍忽然扭腰折肚,蓄足了力,一個猛撲,兩隻肉爪虎虎生風,一把將跳跳蜂薅在爪子下面,「嗷嗚」一聲,大口銜了過去。剛把靈草叼進嘴裡,它又甩了甩腦袋,把它吐到一旁,再一次表演了一波「餓虎撲食」。看著它那高高撅起、左右風搔搖擺的臀,真是讓人按捺不住,很想一腳踹它幾個跟頭。
被斗龍來來回回玩了半天,那株奇形怪狀的靈草終於忍無可忍,原地蹦了起來,四條根須在莖桿底下蜷成球球,然後「呼」一下彈起老高,像是想要從狗嘴下面逃生一樣。
斗龍更歡了,抖著一身蓬鬆的毛毛,肥胖的身子高高躍起,四條短腿縮在肚皮下,一個飛撲,把跳跳蜂捉了回來。
然後它又把它扔到一旁,等它再蹦。
林啾:「……」狗會玩!
來回玩了半天,斗龍總算是一邊吞口水,一邊把靈草銜到了嘴裡,「卡吱卡吱」嚼了幾下,「噸」一聲吞了下去。
恰好,頭頂的冰花解決掉了魔翳惡龍,冰凌「卡吱」一收,叮叮鐺鐺又組成了一盞冰燈。
這一回,冰燈的顏色已隱隱透出一點灰,不再如同之前一樣純淨通透。
燈芯處,糾纏盤桓的魔翳橫衝直撞,想要越獄。
魏涼長袖一掃,攜林啾躍上了塔頂。
雙腳落到實處後,林啾抬起眼睛,四下打量。
見鬼了!
這「塔頂」,原來只是塔壁邊緣一處小小的破洞。此刻她與魏涼斗龍一道,正正站在一處和原先一模一樣的黑塔中央,就連那扇黑石重門都和先前看到的那一扇沒有任何區別。
要不是爬了半天視覺系的奇怪台階,以及鬥了一條魔翳惡龍的話,林啾簡直以為又回到塔底了。
「這塔,共有多少層?」別說,她還真有點兒累了。
魏涼手一抬,只見那盞冰燈迴旋著飄到了塔壁邊上,照亮了塔壁上隱隱約約的暗色符文。這些符文一望便覺陰沉不祥,好像在鎮壓什麼血腥恐怖之物。
「十八層。」他凝出另一牆霜花,開始噬咬塔壁上的符文。
「這塔裡,是封印著什麼凶物嗎?」林啾忽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嗯,」魏涼的語氣也陰森縹緲了幾分,「封印著上一代劍君秦無川,一旦取出先蒙劍髓,便會徹底解除封印。」
他一邊說,一邊動作不停,操縱著霜花將塔壁上的符文啃噬殆盡。每一處暗色符文破碎,都會有一股極細微的、令人心底微微發顫的奇怪聲音環繞在身側,不祥的感覺,越來越重。
林啾後知後覺地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
聽他話中之意,此行,是來釋放一頭……萬年老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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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49:21
第36章 動手
九陽塔中,林啾昏昏欲睡。
那旋轉階梯走得多了,就不再有新奇震撼的效果,反倒是特別催眠。
照理說,築基之後就可辟榖龜息,也不再需要睡眠。然而林啾做社畜的時候累得狠了,但凡心神微微鬆懈一點,就會自然而然地雙眼放空,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魏涼有些好笑,眼風一斜,斗龍便乖乖伏在了林啾面前,將她駝在背上。它聳起兩邊肩胛骨,佝僂著腦袋,把自己的後腦、脖頸和背部凹成了一張毛床。
稍硬的鬃毛就像那種軟硬適宜的棕櫚墊,又長又軟的茸毛則從兩旁覆下來,像鴨絨被一樣輕輕搭在林啾身上。
肩胛骨護在她左右,就像是床邊的護欄。
林啾一秒就睡著了。
夢裡全是毛。不知睡了多久,隱隱約約總覺得夢裡有小孩子在哭。
哭得她心緒難安,掙扎著醒轉過來。
外面的戰況已變得十分激烈了。
魔翳濃郁得凝結起來,塔中彷彿淹了半池怒濤。斗龍載著她攀到了塔壁高處,魏涼的身體則懸在那洶湧惡潮上方,掩在廣袖中的雙手上,隱隱發出白色光芒,每一拂袖,便把一個冒頭的大浪打回塔底。
魔翳在咆哮,一次又一次不甘地往上湧,塔壁上,也爬起無數小縷的黑泉,悄悄向著斗龍和林啾所在的地方蔓延。
那盞冰燈已變成了純黑色,懸在斗龍的大腦袋旁邊,光線忽明忽暗。
藉著微弱的光芒,林啾看見斗龍的腳掌已被燒得通紅。它左右騰挪,躲避那些順著塔壁攀爬上來的魔翳黑泉,腳掌不斷地踩踏在烙在塔壁上的暗色符文之上,每踏破一個符文,它都會痛得微微地顫抖,喉嚨裡溢出壓抑的嗚咽。
難怪夢裡總感覺有小孩哭!
斗龍痛了,但不敢吵她睡覺,便只能憋著哭。
一陣懊惱湧上了林啾的腦門。
「怎麼在這種時候睡著了……」
魏涼總是給人一種無所不能的感覺,她竟是忘記了,他身上還帶著那麼多的傷。
此刻他顯然也不輕鬆,否則依著他那脾氣,怎麼會沒顧上塔壁的符文而放任斗龍受傷呢?
林啾不再遲疑,當即催動業蓮,同時伸手一抓,抓住了懸在身旁的冰燈!
此刻,冰燈已被染成了純黑色,手指碰上去不再冰寒,反倒有種熱騰騰的、暴郁狂躁的氣息。
這就是魔翳!
業蓮快速旋轉,狠狠一吸——
這冰燈中的魔翳與封印它們的「意」已勢均力敵,僵持在臨界點上。林啾的舉動給了它們一個突破口,瞬間,只聽一聲爆裂的脆響迴響在塔內,冰燈中的凝成了固態的魔翳愣怔片刻,然後竟像是邪惡的嬰靈一般,發出了「咯咯咯」的怪笑聲。
林啾倒是絲毫也不慌。
她能感覺到業蓮的歡欣雀躍。什麼邪惡嬰靈,在業蓮眼中就是大補的人參果娃娃。
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大快朵頤,便聽見斗龍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吼——」
它揚起毛茸茸的身體,情急之下,竟用自己最脆弱的肚皮朝著這團凝成了嬰靈模樣的魔翳,將林啾牢牢護在了身後。
獸類的直覺讓它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懼,它呲起了毛,身體不自覺地輕輕發顫,口中發出陣陣低低的吼叫。
而魏涼,也第一時間掠了上來。
一個大浪擊打在他的後背上,他不避不讓,星眸中閃爍著寒光。
廣袖一拂,將斗龍推出了幾丈遠。
嬰靈魔翳一擊落空,飛起一口,竟咬在了魏涼的手背上!
魏涼冷笑一聲,長袖一捲,一股白色寒霧傾洩而出。只見那白色寒霧濃郁得如同實質,將他的左手連同那純黑的嬰靈一道封印起來。
林啾看到他後背的衣裳上被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沁了下去,順著衣裳下擺「滴答」流淌。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暫時封住嬰靈之後,魏涼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斗龍發紅的蹄子,再次一拂袖,以白色冰霧封住塔壁上的符印。
這幾個動作快得如同電光火石一般,連化神期的斗龍也沒怎麼反應過來,它依舊揚著前肢,將林啾牢牢護在身後。魏涼淡淡掃過一眼,見這一人一狗都好好的,便要返身掠往塔底,對付那惡潮般的液質魔翳。
「等等!」林啾回過神,急急叫住這個壞她好事的傢伙。
「嗯?」面對她時,魏涼總是一副從容不迫、波瀾不驚的模樣。
林啾不由看愣了一瞬。
她本以為他的臉上多多少少總該有一些焦慮或者急迫,然而並沒有。
若不是他身後被撕破的袍子還在輕輕翻飛,且左手上還咬著一隻被凍結的嬰靈的話,他的模樣與平時根本沒有任何區別,就像在閒適午後,手捧書卷,倚榻望著她一般。
依舊氣定神閒,依舊漫不經心。
林啾呼吸微微一滯,不知怎麼,眼眶就微微濕了一點。
「我可以對付魔翳,讓我試試吧!」
魏涼眉梢微挑,精緻無雙的唇角浮起了笑意:「怪我不好,害夫人心疼了。無事,我這便使出三分力氣來。」
林啾:「不是……」
只見這個自大狂的雙眸微微發白,眼睛裡好似結了一層霜花。
下一刻,寒風不知從何而來,呼嘯的暴烈風聲盤桓在塔內,共鳴聲聲,令人心膽俱顫。
斗龍蜷起身體,把林啾團在胸前,用毛毛淹沒了她。
只聽一陣陣「嘎吱嘎吱」的冰凍聲響起,塔底的惡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成冰,魏涼輕輕拂袖,將咬在左手上的嬰靈扔了下去,然後唇角微挑,淡定地望了林啾一眼。
林啾:「……」
「這點程度,」魏涼長目微斜,不屑道,「呵。」
塔底傳來細微的破冰聲。
魏涼目光不動,隨手一揮。
探頭的魔翳又被打落回去,凍成一個難看的形狀。
「這是第幾層了?」林啾歎息著問道。
「十七。」魏涼沉吟片刻,道,「你與斗龍就留在這裡,我取了先蒙劍髓,然後帶你離開。」
林啾道:「你先別動,站在原地看著!我收拾了這些魔翳,然後隨你一道去打殭屍。」
魏涼:「?」
只見她伸出一隻白皙的手,輕巧地在斗龍的胖肚子上一拍——「啪。」
然後借力躍起,手一晃,召出一柄晶瑩剔透的琉璃赤劍,靈氣自劍尖湧出,一條暗金色的鎖鏈在空中略微飛舞,然後捲住一處凍成冰柱的魔翳黑浪。
「收。」
她的身體像一隻輕靈的燕,在空中微微旋轉,然後順著那暗金色的鎖鏈直直往下掠去,快要到底時,長劍在身側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雙足疾點幾步,穩穩地跳落在冰面上。
魏涼並沒有乖乖待在原地,他不動聲色地掠到她的身後,隨時準備出手相助。
林啾蹲了下去,催動業蓮,將一隻手貼在冰面上。
「嘶——」超級超級冰!
下一刻,凍在冰霜之中的魔翳發出「吱吱」怪叫,竟是化成了流水的形狀,透過冰面,湧向她的掌心。
魏涼面色一變,就要上前。
只見蹲在地上的林啾忽然轉過頭,揚起甜甜的笑臉,對他輕聲說道:「噓——別嚇跑了我的點心。」
那純黑如水的魔翳已觸碰到了她的手掌,魏涼冷著臉,微微瞇起眼睛盯住冰下那些翻湧咆哮的凶物。
林啾發現,他的瞳仁在逐漸向著眼珠中央收縮,幾乎縮成了一道直立的線,在這昏暗的九陽塔內,若有若無地發出純金色的光芒。
那樣的眸光,冰冷、淡漠,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就像傳說中的神祇在俯視座下的螻蟻。
異樣感只持續了短短一瞬。她定睛再看時,只見魏涼的視線已從冰面下轉移到了她的身上,見她毫無半點痛苦和勉強,他的唇線便不再緊繃,目光中微微染上一絲探究,意味深長地盯著她。
林啾也無所謂了。大不了再給他講一講什麼叫做「薛定諤的魔翳」。
魔翳被抽入識海,被業蓮大口吞噬。
第二圈第一瓣,緩緩綻開!
林啾望了望腳下又密又厚的冰封魔翳,心臟不禁「怦怦」亂跳起來。
照這個進度……
很快,第一片蓮瓣徹底展開。
與外圈稍有不同,業蓮第二圈蓮瓣小巧精緻了許多,看起來沉沉的,很有質感。蓮瓣上,脈絡絲絲分明,順著莖桿湧入蓮瓣中的魔翳迅速被轉化成了暗金色,在蓮瓣與脈絡中湧動,助蓮瓣凝實。
林啾發現,業蓮第二圈的蓮瓣,綻開之後便天然地凝實了,不再需要她反哺靈氣!
再細細觀察時,才發現蓮朵之下已隱隱有了一方波光瀲灩的赤水,業蓮自赤水之中抽取養分,已能自給自足了。
……這是哪一次機緣助她開啟的新天地來著?!
就在第一片內圈蓮瓣盛放之時,一股更為精純濃郁的靈氣自識海湧出,自百會往下,灌入經脈之中。
林啾不禁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這一蓬靈氣,少說也有三百年!
還沒完,業蓮內圈第二瓣,已初初開始冒頭了。雖然越往後需要的魔翳越多,但底下這些,怎麼也還夠開個兩三瓣。
金丹至元嬰,只需要道行一千年。
這樣算的話,她,很快,就有足夠的靈氣!結!嬰!了!
元嬰便可以御劍凌空!
生活在地面的生命,哪個沒有飛翔的夢想?!
林啾按捺下心頭的激動之情,靜靜等候。
第二片蓮瓣,在她的殷殷注視之下,終於徹底綻放。
更為精純龐大的靈氣湧入經脈,林啾吃驚地發現,這一蓬靈氣竟有足足五百年!
經脈丹田已開始發燙,鼓鼓漲漲地跳動著。
林啾心道:再開一瓣,應當直接就能衝擊元嬰的瓶頸了!
供滿了足足兩片蓮瓣之後,冰面下的黑色淡了許多,倖存的魔翳彷彿感覺到自己從凶物變成了食物,開始扭扭捏捏瑟瑟縮縮。
遺憾的是,被魏涼的冰霜封印,它們根本無處可逃。
很快,冰下的魔翳淡得如同淺墨山水畫。而林啾,也如願開啟了業蓮內圈第三蓮瓣,再得道行八百年!
澎湃的靈氣湧入經脈,她並沒有感覺到何謂「衝擊瓶頸」,反倒是大覺不妙——經脈好像是一隻被吹過頭的氣球,要爆了!
她手忙腳亂,將多餘的靈氣引向識海。
耳旁傳來輕輕的歎息,魏涼那根蒼白冰冷的手指,又一次點中了她的額心。
「你怎麼比鬥龍還傻……」
他的聲音又好氣又好笑。
下一刻,經脈之中的靈氣盡數被冰封。那股強大的力量湧入她的身體,助她將多餘的靈氣一點一點搬入了識海。
他似乎絲毫也沒有覺得她把靈氣囤在識海這件事情有什麼問題。
解決了多餘的靈氣,魏涼收回手指,說道:「結嬰之前需渡問心劫。不必著急,出去之後我會助你。」
「多謝了,」林啾望著他的眼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竟不知自己累世是積了多少德,才能有幸遇上了你。」
魏涼表情不變,眸中卻清晰地浮起了一絲得意。
他挑了下眉梢,淡聲道:「知道我好了。」
林啾雙唇微動,卻沒有說話。
半晌,她道:「我都記著呢。」
魏涼表情不動,但就連鬥龍也感覺到他心情很好,忍不住搖著尾巴湊了上來,壯著膽子向他討了一株跳跳蜂。
他淡聲道:「準備好了麼?我要破除最後的封印了。」
林啾緊張地點了點頭,斗龍搖頭晃腦湊到她的身邊,將她駝在背上,用自己的身軀將她護得嚴嚴實實。
魏涼手一招,將剩餘的少許魔翳封印在冰燈中,指間冰霧氤氳,雙手微揚,輕輕一抓——
只聽一聲破滅般的巨響迴盪在塔內,那堅實無比的黑石塔壁在聲浪的衝擊之下,都隱隱有些不穩,好像隨時將要崩塌。
冰霜凝成長龍,猙獰地爬向塔頂,深深嵌入黑石間的縫隙,殘暴地撕扯起來。
不多時,銘刻在塔內的暗色符印齊齊熄滅。塔頂崩裂,大塊小塊的落石兜頭砸了下來。
魏涼廣袖微揚,替這林啾和斗龍拂開落石,攜這一人一狗,一掠而上!
林啾只覺眼前一花,然後視野中出現了一片黑光。
黑色,本來無光。
但此間的黑,竟是黑出了光彩。影子拖曳在身後,反倒是泛起微微的白色。
林啾第一次見到這般奇異的景象,雙眼情不自禁地睜大了許多,好奇地四下打量。
只見這裡也是一層普通的黑塔內部,無數小腿般粗細的黑鐵鎖鏈從四面塔壁上延伸到塔底正中,緊緊縛在一個人身上。
此人容貌怪異,分明是個男子,卻生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女相。他雙目緊閉,胸腔微微起伏,竟是個活人!
林啾頓時鬆了一口氣。不用打萬年老殭屍總歸是個好消息。
只見一道五色玉髓貫穿此人的身體,如繩索一般,直透他身上每一處重要的穴位,將他捆得絲毫不能動彈。而那些龐大駭人的黑鐵鎖鏈,反倒像是裝飾一般。
「他就是先代劍君秦無川?」林啾輕輕抽著涼氣。
「嗯。」
這萬年沉寂之處,乍然有了一點聲響,便像是驚雷一般,喚醒了沉睡中的人。
秦無川慢慢張開了眼睛。
林啾發現,他的眼睛裡沒有眼白,只有一整片深沉的黑。
驚悚!相當驚悚!
「魏……涼?」秦無川呲了下嘴,「你終於,要給為師一個痛快了麼。」
林啾心中微驚——這話聽起來有點不對味啊?
這是什麼爭權奪利的狗血大戲啊!
魏涼沒有說話。
秦無川又道:「為師不信邪,覺得那些入魔的弟子都是因為意志不堅,才被魔翳控制。為師以為憑借自己的鋼鐵意志,定能壓制降服魔翳,沒料到……一入魔門深似海哪!這麼多年了,九陽塔恐怕快要裝盛不住我體內的魔翳啦!也是時候,該送為師上路了!送走為師,這先蒙劍髓,便能重見天日……這麼多年,也苦了這個老夥計了!」
魏涼面露沉吟。
秦無川大約是太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一打開話閘子,便有些滔滔不絕:「這些年,我知道你心中也苦得很!從小我便教導你,要斬妖除魔,庇佑蒼生,卻沒想到,呵,呵呵,我居然入了魔!唉,唉!你瞞著天下,保下了我的性命,但又怕我為禍世間,於是用先蒙劍髓加上伏魔法鏈,將我囚在這裡,對外謊稱鎮壓不祥……」
「孩子,這麼多年,你太苦了!這些年來,為師已成了你的心魔吧?」
魏涼淡淡一笑:「不會。還有什麼話,你且說。」
秦無川扯了扯唇角,道:「實不相瞞,數千年來,為師一直也在努力自救。然而實在是沒有辦法,一旦入魔,絕對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所以,你不用再猶豫了,今日便送我上路吧。動手之前,把先蒙劍髓取走,以免損壞了至寶。」
魏涼唇角浮起淺笑:「錯了。魔翳可以克制,你不行,是因為你太弱。」
秦無川愣愣看著他,嘴巴驚訝地張開:「難道,難道竟有人成了魔,卻能不做為禍蒼生之事嗎?」
他的眼中浮起了清清楚楚的茫然。
「連我都做不到……我曾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的……可是……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魔翳既控制身體,又強行根植神魂,根本不可能壓制得住的……魏涼好徒兒,不必安慰我了!」秦無川用那雙純黑的眼眸直視魏涼,「取走先蒙劍髓,然後動手殺了我!我絕不反抗!」
林啾想要說話,卻被魏涼一把攬入懷中,一根手指輕輕摁住她的唇。
他胸腔微動,發出了低低的悶笑。
片刻,清冷的嗓音迴盪開來:「你既說魔物不可能放下屠刀,此刻又為何甘心赴死?」
秦無川彷彿被重重噎了下,聲音頗有些不自然:「那也是有點私心的嘛,關在這裡數千年,真的是生不如死,我只想求死!反正取走先蒙劍髓,也還有伏魔法鏈鎖著我,我就算想要反抗也沒有能力啊。」
魏涼笑了兩聲,長袖拂過。
只見那方纔還堅固得彷彿萬年不化的黑鐵鎖鏈,忽然大段大段地凹陷了下去,光滑的外殼之下,竟已被蛀滿了密密麻麻的坑洞!黑色的魔翳凝成了蛆蟲,在這鐵鏈內部橫衝直撞。
秦無川見到計謀被人毫不留情地拆穿,臉色頓時陰沉扭曲。
真正能困住他的,自始至終都只有先蒙劍髓。
若是魏涼當真中計,先取走劍髓,秦無川便能重獲自由!
當年秦無川剛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尚能憑借意志力勉強保持清醒的神智,自願被關進九陽塔,但經過數千年之後,魔翳早已在他體內生根發芽,徹底侵蝕了他的神智。
如今的秦無川,一心只想脫困,然後大殺四方,讓這個天下血流成河!
計謀失敗,他自知再無活路,忍不住仰頭咆哮,將四周被先蒙劍髓驅逐出身體的魔翳大口吞吸回來,想要強行掙脫。
魏涼冷笑著一掠而上,泛著白色的微光的手掌摁住了秦無川左右晃動的頭顱,然後垂目望著林啾——
「啾兒,動手。」
林啾毫不遲疑,將手搭在秦無川的肩膀上。
她知道,魏涼本來是要殺死秦無川的,但她既然能夠吸收魔翳增長修為,便算是間接救了秦無川一命。
業蓮舒展蓮瓣,肆意汲取養分。
第二圈剩餘的蓮瓣,漸次開啟!
暴躁的秦無川漸漸平靜下來,眼神越來越怪異。
許久之後,秦無川眼中的純黑色漸漸退去,眸中恢復了黑白二色。他十分茫然,微微張開嘴,發出一個輕輕的氣聲,然後便昏厥過去。
業蓮第二圈,已盛開了七瓣!
「沒了?」林啾有些失望,伸手在秦無川身上又薅了幾下。
魏涼長吸一口氣,將她不安分的爪子攥進掌心,食指重重點在她的額間,助她將剛剛獲得的靈氣盡數封回識海。
林啾像氣球一般鼓起來的身體迅速恢復了原狀。
「若是沒有我,你可怎麼辦。」他又好氣又好笑,「算你嫁對了。」
聽他舊事重提,林啾便忍不住問了一句:「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喜歡柳清音?」
魏涼滿臉無所謂,信口反問:「為何要喜歡。」
林啾道:「她長得好看,性情也不錯,在劍道上更是世間佼佼,無論誰遇上這樣的女子,都會喜歡的吧?」
書中不正是這樣麼。
魏涼直起脊背,負手踱了兩步,道:「我若不是這般樣貌,不是劍君的身份,也無這身修為,你還會喜歡我嗎?」
林啾下意識地回道:「你這般樣貌身份和修為,我也沒喜歡啊?」
魏涼:「……」
斗龍:「……」
林啾趕緊補救:「我對你滿心感激,一時顧不上別的?」
魏涼的淺笑裡透出三分猙獰:「夫人不必解釋,不怨你,是為夫做、得、不、夠。」
不知為什麼,林啾總覺得他這句話好像非常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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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49:39
第37章 先生的馬甲
林啾被關進九陽塔這件事,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四海。
「那林秋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今被劍君親手封入九陽塔,可謂十死無生哪!」
「九陽塔只關大凶大惡之人,聽說塔中堆滿了白骨,膿血能把人整個都淹沒!嘖嘖,聽說那林秋雖然十罪不赦,卻是個嬌滴滴的漂亮小娘子呢!可惜,可惜!」
「誰叫她不自量力攀高枝?若是她嫁了我,雖然日子是清苦點,好歹能平平安安不是?做人呢就是不能太貪心,愛慕虛榮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滾滾滾,人家林秋再不濟也是個築基修士,能瞧上你這一窮二白的老賭棍?!唉,不過她是真的可憐,誰叫她硬要插足人家劍君和清音仙子中間呢?你們都不知道吧,什麼入魔,只是借口罷了!劍君這是要給清音仙子騰位置呢!」
「真的假的!」
議論聲漸漸低了下去,間或能聽到幾聲「男人嘛」、「瞭解瞭解」、「嘿嘿嘿嘿」。
如今莫說修真界了,就連凡俗的城鎮中,這一樁軼事也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那九陽塔,每一層都重達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壓在身上,嘖嘖,即使是與劍君雙修過的身體,恐怕也是受不住嘍!唉,這人啊,還是得有自知之明,像我們平頭老百姓啊,就該踏踏實實,娶個老實本份的女人回家生孩子,而不是將那名花藏於室中,會遭禍的呀!」
說話的是個四十開外的精瘦漢子,一望便是生意人,雙目精光閃爍,話中意有所指。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面容尋常的青年。
雖然相貌平平,但此人眉眼之間卻環著一股清冷矜貴之氣,又像書生,又像劍客。
「卓先生,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那滿面精明的漢子又道。
被稱為卓先生的年輕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茶杯一放,便要起身離開。
「嘿,敬酒不吃吃罰酒!」中年漢子重重一拍桌面,身後頓時呼啦啦湧出七八條壯漢,將那年輕人團團圍住。
「卓晉,今日老子就把話放在這裡了!你家中那個青梅竹馬的表妹徐平兒,得馬王爺青眼相中,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啦!你若識相乖乖將人奉上,金銀財寶少不了你的!往後你家表妹吃香喝辣,過上那一等一等的好日子,王爺也不會虧待了你!你若不識相嘛,明天開始,小學堂就再沒有卓先生,只有個斷腿廢物!」
卓晉神色淡淡:「我若不開口,你這輩子也尋不到她。」
中年漢子陰陰地笑了起來:「打斷你腿,將你倒吊在那老槐樹上,不出三日,你家表妹自會乖乖出來。」
卓晉面色微變。
中年漢子手一揮:「上!」
不遠處,柳清音早已義憤填膺,劍意將桌上的碗筷激得顫動不止。
秦雲奚摁住她的手,低聲道:「且再看一看。」
柳清音秀眉緊鎖:「你不就是來尋此人點撥的麼?此時不雪中送炭,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雪。」秦雲奚語聲沉沉。
等雪?雪中送炭的那個雪?
柳清音一怔,片刻後,眸光變得複雜:「大師兄,你真有心機。」
秦雲奚眸中閃過痛苦:「心機算什麼。為了不讓悲劇重演,我不惜一切代價。」
柳清音忍不住再一次勸道:「若那些不幸的事情都發生在飛昇的時候,那我們不要飛昇不就好了。大師兄,我如今已經不想成仙了,我只想回宗門去,開開心心和大家在一起——那是我們的家啊!」
「將來你便會明白我的苦心。」秦雲奚不再看她,將視線投向茶館外。
卓晉已被人扔到了大街上,一群壯漢圍著他拳打腳踢,他嘗試著反抗,然而胳膊擰不過大腿,很快便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中年男子示意兩個壯漢把他架了起來,接過身後的狗腿子遞上來的粗糙木棒,怪笑著走上前去,掄了掄那根足以敲碎豬腦殼的實沉木棒,慢慢對準了卓晉的膝蓋骨。
「卓晉,我最後問你一次。徐平兒到底在哪裡?我慢慢數三聲,三——」
眼見那卓晉就要遭遇毒手,柳清音急得聲音微變:「大師兄!」
秦雲奚摁住她的手,堅定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道:「此人心機深沉至極。清音,你可知他曾設下過多麼龐大恐怖的驚天殺局?你可知,當初他是怎樣助王衛之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權?你又知不知道,他替王衛之步步籌謀,設下了何等的圈套!王衛之每做一件事,看似都是盡心竭力在襄助於你,可偏偏到了最後,那些蜜糖竟合成了枇霜!你覺得這樣一個人怎會沒有自保之力?這些小嘍囉他自能應付得了。」
話音未落,只聽外頭傳來兩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隨之而來的,便是骨頭折斷粉碎的聲音。
秦雲奚面色大變,騰地站了起來,瞳仁緊縮,額角青筋迸露,「怎……怎麼可能?」
如此高人,怎麼會當真被幾個地痞無賴敲斷了腿?!
那卓晉面色發青,嘴唇慘白,冷汗沁濕了頭髮,卻是死死咬著牙,連悶哼聲也沒有發出來。
兇徒再一次高高掄起了粗木棒。
柳清音忍無可忍,從茶館中飛掠出去,身體在半空輕輕一旋,幾個漂亮的連點飛踹,便把那七八個惡徒都撂倒在地——她已是盡力收著手,不傷凡人性命,也不在凡界引起恐慌。
中年精瘦漢子見勢不妙,連忙跪地磕頭求饒:「女俠饒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女俠……」
「滾!」柳清音嬌聲喝斥。
聞聲,伏在地上的卓晉驀地抬起頭,兩道筆直的目光彷彿能夠穿透柳清音的帷帽。
秦雲奚面色微微有些複雜,行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攙起卓晉,道:「先生無需憂慮,我與師妹定會護先生周全。」
他緊緊盯住面前這個相貌平平的青年,心中疑雲重重。
秦雲奚百分之百能確認,此人正是前世站在王衛之背後的那個高人,這張臉幾乎已成了自己的心魔,絕對沒有可能會認錯。
這一世,自己憑著曾經得到的線索,成功搶在王衛之前面找到了這個人——只要能與之交好,這一世定能逆轉乾坤。
只是……此人為什麼不自救呢?憑他那心機和手段,區區一個世俗王爺,怎麼可能把他折騰成了這樣?
總不會是,他故意在試探自己吧?沒可能啊……
秦雲奚急急掐斷了思緒,擺出了一副關切的模樣,道:「先生且再忍耐忍耐,我師妹精通醫道,只要及時替先生醫治,還是有望治好的。」
秦雲奚下意識地將功勞往柳清音身上推。雖然不願承認,但其實內心深處隱隱有那麼點意思——用清音的美貌來加重自己這一方的籌碼,就算此人與王衛之真有什麼淵源,也能與之抗衡。
卓晉揚起臉來望著他,目光微微地閃,不知是不是劇痛的緣故,那慘白的嘴唇扯起的笑容裡,彷彿染上幾絲淺淡的譏諷。
秦雲奚蹲下,示意柳清音將卓晉扶到自己的背上,步伐沉穩,背著這位先生往人群外頭走。
許久,卓晉終於第一次開口了:「生死什麼的,我早已無所謂了。」
聲音雖輕,卻字字分明。
不知為什麼,普普通通一句話落在秦雲奚和柳清音耳畔,卻像是炸雷一般,令這二人齊齊爬起滿身雞皮。
這種奇怪的感覺……
為何有種刻骨的熟悉?
震撼餘波未泯,又見卓晉視線低垂,落在柳清音的劍穗上,聲音淡淡——
「清音。」
秦雲奚渾身一震,瞳仁瞬間收縮!卓晉伏在他的背上,他看不見卓晉的表情,只能略有些驚恐地望向柳清音——
雖然隔著帷帽,但秦雲奚卻能感覺到柳清音十分不悅。她動了動手指,不動聲色地把刻了「清音」二字的小玉牌往身後撥了撥,語氣頗有些不友善地說道,「劍名罷了。」
清音,也是一個凡夫俗子能叫的麼?
卓晉語氣淡淡:「明白。便如干將莫邪。」
柳清音扯了下嘴角,心道,即便傳說中的名劍,也不過是凡俗之劍罷了,如何及得上我的本命仙劍?不過與一個凡夫也沒什麼好說,待會兒替他治傷,倒要讓他見識見識何為神仙中人。
秦雲奚卻已是心如鼓擂。
他知道師妹這粗枝大葉的性子,定是聽不出話中的機鋒。
干將莫邪,既是人名,亦是劍名。
清音也如此。
此人……莫非已經知道自己和清音的身份了?那他被打斷腿……莫非是故意試探自己的?如此,自己定是沒有通過他的考驗了!
修士的身體雖然不會流汗,但秦雲奚已覺冷汗涔涔。
他定定神,心道,『再看看,再看看。若是實在沒有辦法籠絡此人,乾脆直接除掉他!總之,一定不能讓他和王衛之勾結!既然能在王衛之之前尋到此人,便證明他與王衛之之間的緣份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深,或許只是王衛之那桀驁的性子入了他的眼。』
很快,三人便回到了卓晉的住處。
卓晉住的是一間獨戶小院子,院中有一間正屋,兩間廂室。
秦雲奚的目光隨意地掃過,每一處細節盡收眼底。
這院中,曾住過一個年輕女子,定是方纔那精明男子口中的「表妹」,大約已離開了三五日的樣子。
院中有些沒有清理乾淨的錢紙和布幡,看起來是二三十日前的事情,但這裡卻不像是住過其他人。
誰死了?這裡給誰辦過喪事?
秦雲奚不方便問,只將疑竇壓在心底。
他剛剛把卓晉背進內室,小心地安放在木床上,便聽到一個乍乍呼呼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卓先生!不好啦!平兒姑娘不知從哪裡聽到你出了事,自己跑到馬王府去啦!我攔也攔不住呀!」
一個五短身材的粗壯婦人徑直衝入房中,見房中站著個玉樹臨風的秦雲奚,黑黃的面皮頓時泛起了紅色。
「喲,卓先生這裡有貴客呀!」
秦雲奚一眼便看出這婦人心中有鬼,當即冷笑一聲,釋放少許威壓,寒劍微微出鞘,道:「說實話。」
婦人渾身一顫,險些軟在了地上。
她想逃卻不敢,嚅囁道:「是,是我故意告訴平兒姑娘,說先生出了事的。平兒姑娘已在我家藏了足足四日,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被查到的呀,若是被馬王府查到,我那一大家子可怎麼辦啊……我,我把地契和銀錢都還給你,就當之前的承諾作廢好不好?先生呀,求你別和我一個婦道人家計較。您,您死而復生,是有大福氣的人呀,求您,求您饒我這一回吧!」
卓晉眼皮微動:「你走吧。」
婦人千恩萬謝地滾了。
秦雲奚心中的疑雲快要漫過頭頂。
死而復生?
這卓晉,當真是絕世高人?別的不說,單這看人的眼光就不怎麼樣。而且替自家表妹安排的後路,也著實是不靠譜?
前世那袖舞風雲的絕頂智者,年輕的時候竟也這麼青澀過麼?這行事不周全的樣子,倒有點像……曾經那個……師尊。只不過那個人實力太強,足以掩下謀略不足的瑕疵。
秦雲奚再一次摁下了心中的疑惑,道:「師妹你在這裡看著,我去一趟馬王府,將人救回。」
剛行出內室,卻見一個熟人大大咧咧地抬腿踏進了小院。
一身紅白二色的華服在陽光下微微反射著灼目的光,赤色髮帶在腦後飛揚。
王衛之一手抓著個清麗女子,另一手拎著一顆肥頭大耳的腦袋,滿臉傲色,昂頭走進來。
與秦雲奚,正好打上了照面。
二人齊齊怔住。
半晌,王衛之把那名清麗女子向前一送,道:「去,找你表哥。」
然後隨手將拎在手中的腦袋往旁邊一扔,熱劍出鞘,直指秦雲奚。
「真是踏破鐵靴無覓處。」王衛之挑唇笑道,「秦雲奚,識相的,趕緊把先蒙劍髓交出來,我也懶得為難你。否則休要怪我心狠手辣。」
秦雲奚一頭霧水:「我哪來的先蒙劍髓?」
王衛之冷笑一聲,再不廢話,直接將靈氣灌注劍中,劍意飛旋,烈焰熊熊。
「王衛之你瘋了!這是凡城!」秦雲奚被逼出劍,將那烈火劍意蕩到半空。
只聽轟一聲震天巨響,大半城的天空被染成了赤色,遠遠近近傳來百姓的驚呼聲。
「你見我何時在乎過這些狗屁倒灶的規矩。」王衛之笑道,「剛滅了一個王爺滿門,還未殺痛快呢,你若陪不住我,我乾脆到皇宮裡走一遭,助這個小國改天換日。」
秦雲奚急怒交加:「要打,回仙域去打!」
「不行不行。」王衛之笑道,「解決了你之後,我還得帶走卓晉,救林秋去!」
「什麼?!」聞言,秦雲奚的眼珠險些瞪出了眼眶。
王衛之和卓晉之間,果然有問題!
只不過,這一切又關林秋什麼事?
救林秋?
這一世,王衛之是把林秋當成清音了嗎?
秦雲奚徹底蒙圈了。
「林秋不是被關進九陽塔了麼?」秦雲奚道,「卓晉只是一介凡夫,如何能救得了她?」
見他真心實意地「關心」林秋,王衛之一時也不好意思動手,便回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魏涼讓我來的。他答應我,只要我保護好卓晉,他便把林秋放出九陽塔。」
王衛之瞇了瞇眼,回憶起魏涼當時說話的樣子,自己也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當時王衛之偷偷藏在塔後,拿了劍,「吭哧吭哧」撬塔磚,魏涼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穿著一件深褐色的長袍,在陽光下,週身泛著冰寒的光。
魏涼是這麼說的——「你到東南七千里之外,昭國國都涇京,找到一個名叫卓晉的教書先生,護他性命。我自會帶夫人出塔。」
聽到魏涼的名字,秦雲奚更加震撼到失神:「是魏涼,讓你來的?!」
這個「魏涼」到底是誰!他怎麼會讓王衛之來找卓晉?!
「行了,不要廢話了。」王衛之擺了擺手,「林秋還等著我去救她呢,趕緊的,先蒙劍髓交出來。」
秦雲奚感覺到深深的無力:「誰說先蒙劍髓在我手上?」
「魏涼啊。」王衛之輕飄飄地說道。
秦雲奚深吸一口長氣:「我說不是,你一定是不信了。王衛之,你是不是忘記了我身邊還有清音?以一敵二,你真那麼有把握?好,就算你一身精力無處釋放,很想找人打一架,我也不介意奉陪。但是,刀劍無眼,你確定打鬥起來,還保得住卓晉這一介凡人的性命?」
王衛之沉下臉,「哦」道:「所以你是在用卓晉的性命威脅我?」
「不錯。」秦雲奚也輕飄飄地回道。
「好,你有種。」王衛之虛虛點了他兩下,「行了,先蒙劍髓我不要了,把卓晉給我。」
秦雲奚拒絕得乾脆:「不可能。」
王衛之冷笑道:「秦雲奚,你怕是不瞭解我的性子。惹怒了我,我乾脆一劍宰了卓晉這個人,再與你鬥個天翻地覆!」
秦雲奚:「……」
二人對峙許久,終於,秦雲奚退讓一步:「既然魏涼只是讓你護住卓晉性命,不如你我暫且休戰,治好卓晉的腿傷之後再從長計議——想必你也很好奇,魏涼為何會對一個凡夫俗子感興趣吧?」
王衛之也不傻:「那你又為何對他感興趣?」
秦雲奚隨口編了個瞎話:「此人是我遠親。」
王衛之不信,卻也知道從他嘴裡再也問不出別的話,於是收了劍,道:「帶我去看他。」
秦雲奚正想看一看這二人之間究竟有什麼首尾,便側了身,請他進入正屋。
到了內室,卻見柳清音正在發火。
見到秦雲奚進來,柳清音氣呼呼地對他說道:「師兄你給他治吧!此人當真是令人無語!」
被王衛之救回來的清麗女子徐平兒眼中含淚,辯解道:「表哥不是故意觸碰您的,他只是疼痛難忍,一時失控才無意觸碰了您的手,求您不要與他計較。表哥為人最是方正,絕對,絕對不會故意冒犯您……」
「平兒,不必多說。」卓晉半倚在簡陋的木床上,眉眼淡淡,「確實是我冒犯了她。」
「表哥!」徐平兒白淨的面孔漲得通紅,比自己受了侮辱還要難受。
「姑娘當真視我為洪水猛獸麼?」卓晉微微提高了一點音量,「卓某,就這般不堪?」
柳清音驀地旋身,俏面含怒:「是你自己行為不檢!」
卓晉點點頭,不再多言,那雙清冷寧靜的黑眸中彷彿有淡淡的釋然。
徐平兒眼中不斷湧出淚水:「表哥是什麼樣的人品,整座涇京無人不知。就算您帷帽之下是那天仙般的容顏,表哥也絕不會對您有任何非份之想……」
柳清音冷笑一聲,當即揭下了帷帽。
這簡陋的磚瓦石室,當真是因她的容顏而滿室生輝。
徐平兒大吃一驚,她根本想不到世間竟真有這般絕世的容顏!正是難以自處之時,只聽卓晉的聲音自身後淡淡傳來。
「恕我直言,不若平兒美。」
……
九陽塔。
先蒙劍髓被取下之後,秦無川的身體失去支撐,綿軟地癱在地上。
魔翳離體,這個人的容顏漸漸變得蒼老,頭髮也瞬間白了一半,像一個貨真價實的花甲老人。
好像更像荒川了呢……
林啾被自己的發現嚇了一跳。
劍中的荒川還在沉睡,她把劍搖來搖去,都叫不醒他。
五彩的先蒙劍髓被魏涼抓在掌心,凝成了一柄小劍的模樣。劍刃無鋒,整體都是這五彩玉石的材質,看起來很圓潤,很柔軟。
他瞥了林啾一眼,道:「劍髓對劍意大有助益。待你結嬰之後,興許可以感應劍意?如若還不行,便待你化神,總該能感覺到最初級的劍意了……吧。」
林啾:「……」
她輕咳一聲,說道:「這樣的寶貝浪費在我身上,當真是暴殄天物了。你既說它是我的,那我便用它向你交換一根尋常的劍髓,如何?」
雖然她很想給荒川最好的劍髓,但她有自己行事的原則,不會慷他人之慨——先蒙劍髓對此刻重傷的魏涼定是大有裨益。
魏涼長目一掠,問道:「你要尋常的劍髓做什麼?」
「是它要。」林啾晃了晃手中的琉璃赤劍。
魏涼信手接過她的劍,看了兩眼,然後毫不遲疑便將先蒙劍髓摁了上去。
「……」林啾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
只見那五色劍髓像水一般,迅速鋪滿了琉璃赤劍表面,然後均勻地往下滲。
不過十幾息的功夫,它便徹底沁入了劍心。劍身赤色褪去,冰瑩剔透,像是冰霜鑄劍,而劍心則變成一道細細的銀紋,時不時泛起一絲紅芒。
銀光做心,冰霜為身。
琉璃劍美得令人窒息。
魏涼的大手悄悄環上她的肩頭,氣息拂過耳畔,帶上了絲絲溫度:「我也不甚明白情愛,我只想把所有好的,都給你。」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而我,便是世間最好的。你試過便知。」
聲音低沉暗啞,兩根手指挑住她的下巴,將她轉向他。
男人眸色極深,望向她的眼神,已不再是暗示。
林啾的心跳加快了,有沒有動心她不知道,但這一刻,的的確確,是被他撩得動了情。
她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變重了少許,吐出的每一口氣,都溫溫熱熱地環在二人的臉龐附近,久久不散。
空氣中,花果的甜香與他的冷香交織。
就在二人的嘴唇堪堪觸碰的霎那,身旁響起了低低的咳嗽聲。
秦無川醒轉過來。
只見這個老人臉色怪異地看著魏涼,半晌,歎息著,輕輕問了一句——
「你不是涼兒,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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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49:54
第38章 薛定諤的魔主
「你不是涼兒,你是誰?」
秦無川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在這寂靜的黑石塔中卻像是立體聲一般,久久地環繞。
乍然聽到這麼個聲音,堪堪有些心猿意馬的林啾被嚇了好大一跳,心臟在胸腔中「怦怦」地亂蹦,羞得雙頰發燙,推開魏涼,藏到了他的身後。
他的身材結實瘦削,個頭高挑,正好可以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最先湧上心頭的羞意退去後,她的心臟又「咯登」一沉——秦無川這話,什麼意思?
魏涼輕輕笑了兩聲,道:「老劍君何出此言。」
秦無川歎息:「涼兒是我一手帶大、手把手教導出來的,我對他,比對自己的後人還要瞭解。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心中便如明鏡般清楚,知道你並非涼兒。」
魏涼似笑非笑:「你就這般說出來,是要逼我滅口麼。」
「你不會。」秦無川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你能夠放下對魔類的成見,找到了解決魔翳的辦法,定是大仁愛大智慧之人。到如今,我才真正理解了家父。原來所謂的魔,只是生了病而已。哪有將病患趕盡殺絕的道理?千萬年來,我們,都走錯了路啊……」
他歎了口氣,又道:「家父一生都在尋找渡魔的辦法,我不認同他的做法,更怨恨他不顧我和我娘。我娘死了好幾年之後,他才記起這個人,回來看了一眼。我一怒之下,與他斷絕關係,還故意將名字改成『秦無川』。秦是我娘的姓,『無川』就不用說了。」
他自顧說下去:「後來家父殞落,我又痛快又悲哀,始終無法釋懷。他想渡魔,我偏要將魔斬盡殺絕!我拚命修行到巔峰,又將自己的理念灌輸給座下所有的弟子。我本以為這一生可以擺脫他的陰影,成為令世人真正景仰之人,誰知……卻遇到了一個魔族女子。」
「此女令我著迷,我一時糊塗,竟與她共渡巫山,沾染了魔翳。我原以為憑借自己的意志,定能戰勝這區區魔翳,卻不料那魔毒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涼兒不忍殺我,將我封印在九陽塔,對外,則稱我已經離世。」
「這一夕的風流,令我的夫人失望至極,跟隨王傳恩而去。老荒家的血脈,就這麼斷於我手……家父定是恨不得沒有生過我這個不孝之子!」
魏涼唇角微挑,語氣涼涼:「倒也未必。他可是為子子孫孫討到了最好的庇護。」
陰惻惻的,頗有怨念的樣子。
秦無川滿面不解,魏涼卻沒有半點要解釋的意思。
聽到這裡,林啾也算是明白了。秦無川口中的「家父」就是荒川。荒川一生行走四方,只顧兼濟天下,卻忽略了自己的妻兒,導致兒子種下難解的心結,與他徹底決裂。
大概是遺傳得好,秦無川也天賦頗高,修成一代劍君,創下了萬劍歸宗,還教出了魏涼這麼個好徒弟。
等等!如此說來,此魏涼非彼魏涼,是不是已經實錘了?!
秦無川慢悠悠地站起來,端端正正一揖到底:「敢問,您究竟是何人?我徒涼兒,如今可還在世上?」
林啾的雙手不自覺地攥住了魏涼的衣裳。他這件褐色袍子的後背上,曾被魔翳巨浪撕出一道大口子,林啾隨手一攥,攥住了破布的邊緣。
魏涼察覺到她的緊張,反手捉住了她的小手,將她輕輕往前一帶——只聽「刺啦」一聲裂帛之聲,魏涼身上的袍子幾乎被扯成了兩片。
魏涼:「……」
林啾:「……」
秦無川:「……」
原本略有些沉重的氣氛頓時就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魏涼難得地有些氣息不穩:「閉眼!」
秦無川和林啾都老老實實背轉了身。
「啪」,壞掉的衣裳被他擲在地上。
「呼」,利落的披衣聲。
林啾回轉身,見魏涼已換上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
這個顏色更襯得他像是霜雪之中的同色冰蓮,眉梢眼角都絲絲地往外冒著精緻的寒氣。
「我曾是魔主。」他無限淡定地說。
秦無川轉身轉到一半,腳下一崴,差點跌坐下去。
只見魏涼挑起唇角,露出個亦正亦邪的笑:「怎麼,老劍君方才不是還說,魔只是病了,並非十惡不赦。」
秦無川:「……」這叫人怎麼接?
轉瞬,這個老人微微睜大了眼睛,喃喃道:「方纔你說,我無法壓制魔翳是因為我太弱……莫非,你……」
魏涼面無表情:「那種東西,有甚麼要緊。」
林啾一路已見識了他封印魔翳的手段,聽他這麼說,倒也不覺稀奇。
是他的話,的確是可以將魔翳封印得抬不了頭。
只是……
他是魔主?
她怎麼打心眼裡不相信呢?
而且,魔主不是為了王衛之他娘發動了仙魔大戰嗎?
是祭淵說謊,還是魏涼說謊?
若是魏涼說謊,那他說的謊,究竟是「他是魔主」這件事,還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動過心」這件事?抑或是……另有隱情?
「那,涼兒呢?」秦無川問道。
魏涼淡淡一笑,道:「你且安心在塔中住著——反正已住了數千年,不差多幾日。你的徒兒,自會還你。」
林啾腦袋一抽,下意識地問道:「那我的夫君呢?」
魏涼眼眶微微張大,臉上淡定依舊,眉尾卻翹起了少許:「自然是你的。」
他招招手,只見斗龍畏畏縮縮走過來,伏下身。
他攬住林啾,躍上斗龍的後背,輕輕拍了拍它的大腦袋。
斗龍便撒開四條短胖的腿,順著黑石旋階飛奔下去。
林啾忍不住又問了他一句:「你真的是魔主?」
魏涼滿臉淡然,若有所思地瞄了她的腦袋一眼,悠然回道:「是,也不是。」
很好,這就是「薛定諤的魔主」。
林啾覺得自己遭報應了。
二人一斗龍離開了九陽塔。
林啾發現,這座黑塔雖然依舊純黑無光、沉沉地壓著大地,但那股氤氳在四周,壓抑沉悶的不祥之氣卻已經消失了。
「師尊!」剛出塔,便聽到塔階下傳來顧飛的聲音。
顧飛已在九陽塔外等待了許久,見魏涼出來,急急上前施了個禮,稟道:「有三件事要稟告師尊。第一件,王氏對鄭子玉林冬等人的死表示遺憾,願出錢出力厚葬那幾人,至於兇手王傳恩,他們只稱聯絡不上,沒有辦法。第二件,王衛之送來一封密函,說要師尊親啟。第三件,這幾日接連有數座城池被魔族攻下,魔族在屠城,極其慘烈,且中原腹地也屢屢傳來信報,說有元嬰修士離奇失蹤!」
他將手中一封密信捧給魏涼。
「王衛之的信。」魏涼隨手遞給林啾,「你看看他說了什麼。」
顧飛此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本該被鎮在九陽塔中的林秋,居然好端端地站在師尊身旁,二人像金童玉女一般,般配極了。
床頭打架床尾合啊?這就有點尷尬了。
這幾日,許多弟子都在背後幸災樂禍地嚼舌根議論這件事兒,上面幾個管事的紛身乏術,便沒有理會。
這要讓師尊聽見……不得了不得了。
顧飛抹了抹額頭虛汗,急急告辭,火燒火燎地往前頭奔去了。
林啾拆開王衛之傳來的信,將信箋取出來。
竟是厚厚一大沓!
林啾:「……」
攤開一看,那字跡就像是扔了一隻大蟲子在紙上爬出來的。歪斜、難看,偏生還龍飛鳳舞,潦草得緊。
林啾:「……」王衛之這手字有點顛覆認知。
看了半天,她愣愣地抬起頭看向魏涼:「看不懂。」
魏涼接過她手中的信箋,隨口說道:「回頭你替我研墨,我好給他回復。」
林啾覺得好像哪裡有點怪怪的。
修真的世界,也要用筆墨來傳信的嗎?
魏涼一手拿著那沓紙箋「唰唰」地翻動,另一手牽著她,帶她往主峰走去。
「王衛之與秦雲奚、柳清音在一起。」魏涼語氣平淡,「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一個名叫卓晉的教書先生。」
林啾:「?」
魏涼道:「秦雲奚對此人動了殺意,不過有王衛之護著,應無大礙。」
林啾:「王衛之和柳清音又走到一塊了?卓晉又是誰?」
居然出現了書中沒有的人物?!
魏涼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涼涼地說道:「王衛之和誰在一起,與你無關。至於卓晉……看你喜不喜歡吧。」
林啾:「……」這副介紹相親對象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等等,」林啾真情實感地震驚了,「秦雲奚居然還敢回來?」
魏涼輕聲冷笑:「是柳清音要回來。王衛之聰明,便順著她的意,說要護送卓晉和她一起回來。秦雲奚拗不過他二人,有王衛之從中作梗,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盡力拖延,不過再怎麼拖延,也差不多快到了。」
說話時,二人已回到了他們的新房中。
魏涼從乾坤袋裡取出筆墨紙硯,林啾坐在木桌前,慢悠悠地替他研墨。
還真有那麼點歲月靜好的滋味。
魏涼右手懸筆,左手輕挽廣袖,落墨,舞字,一氣呵成。
林啾探頭去看,不禁低低地驚呼出聲。
這一手字,當真是太漂亮了。
人說字若其人,他的字,竟是比人還要漂亮。既清雋飄逸,又古樸大氣,平平無奇的墨黑色,竟生生被這字襯出了暗火鎏金的效果。
唯一遺憾的便是——她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看不懂古人的字。
倒是錯怪王衛之了,雖然他的字是真醜,但叫人完全看不懂卻並不是他的問題,而是林啾這個文盲的問題。
魏涼刷刷便寫好了回信,眉梢微動,問林啾:「如何。」
林啾:「……」看不懂啊!
旋即,她反應過來了。魏涼並不是問他信中的內容如何,而是問她,他的字如何。
更進一步說,他真正想問的是,他的字和王衛之相比,是不是宛如日月比之糟粕。
說真的,還真是。
要是萬劍歸宗倒閉了,他出去賣字也能混成一代宗師。
她真誠地讚道:「好看!」
他淡淡一笑,利落地抽走紙箋,將信封在燭火上草草一掠,然後放入袖中。
林啾依依不捨地盯著他的袖口。
魏涼道:「是先助你結嬰,還是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失蹤?」
「去救人。」林啾不假思索,「有你在身邊,我安全無虞,不在乎早幾天遲幾天結嬰。」
到了魔占區,她正好吸些魔翳,開啟內圈第八蓮瓣,得到第二式業蓮秘技。
這可比結嬰頂事多了!
魏涼輕輕佻了下眉:「夫人慈悲心腸,為夫早已料到。」
林啾:「……」又收到了來自魏涼的好人卡。
慚愧,慚愧。
她對那些失蹤的人沒有任何認知——不知道姓名、年紀、性別、長相,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代號,「元嬰修士」。這種情況下,很難讓人生起同理心,憂心於他們的命運。
林啾覺得能夠真情實感地著急救人的人,一定就是真正的聖母心腸了——不帶貶義的聖母。
而她林啾,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不算好,也絕不壞。
「倒也不是什麼慈悲心腸,只是想靠魔翳漲修為罷了。」她老老實實地說道。
魏涼盯了她幾眼,伸手一攬,將她捉入懷中,垂頭吻上。
他的吻既霸道又纏綿,但依舊沒有更進一步,只反反覆覆地淺嘗那花瓣一般的唇。
林啾隱隱感覺到他在等待她的回應。
如今的他,就像一個很有耐心的獵人一樣,游移在自己完全可以把控的領域之中,等待獵物自己上鉤。
她有些心慌氣短,遲疑時,聽得他低低一笑,鬆開了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習慣了他的親吻。若說習慣了吧,當他吻她的時候,她的心跳卻一次比一次更急;若說不習慣吧,他吻下來時,她已不再有絲毫抗拒。
總而言之,這個狗男人在套路她,而且頗見成效!
他牽著她的衣袖,悠然往山下行去。
剛下了山,便看見王衛之和柳清音帶著兩個生面孔迎面走來。
林啾:「……」
她瞟了眼魏涼寬大的袖口。
那裡還裝著一封剛剛封上火漆、準備寄給王衛之的信。
所以他到底知道不知道王衛之今天就到呢?
見到林啾,王衛之那雙年輕有神的眼睛裡倒是真真切切地流露出喜悅:「沒缺胳膊沒少腿啊,算你運氣好,有我這個朋友為你奔忙!」
林啾:「?」跟他有什麼關係?
不過她是一隻懂禮貌的社畜,當即微笑應道:「多謝關心。」
柳清音的臉色就很難看了,她微垂著漂亮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在魏涼的手上——那隻手正閒閒地牽著林啾的袖口。雖然沒有肢體接觸,但不知為什麼,這樣一個動作卻顯得異常親暱,二人之間,彷彿連針尖也插不進去。
王、柳二人的身後跟著一男一女。
男的倒是滿眼淡定,彷彿這仙境般的景像他已司空見慣。
女的又緊張又興奮,臉蛋紅紅的,眼睛裡滿是驚歎,雙唇微微翕動,一看就知道憋了滿肚子話想說,但又怕說出來被人笑話。望向身邊男子的時候,一雙眼睛裡滿是傾慕和敬佩。她一直忍不住拿眼去偷看他,他看向她時,她趕緊抿著唇,裝作認真欣賞風景的樣子。
一望,便是少女情竇初開,面對心上人時的反應。
若要論外貌,男子倒是比女子平常得多了,他生著一張掉進人堆就找不出來的臉,而少女的容貌卻足夠做個寵妃了。
這就是卓晉?林啾覺得此人有點面熟——這樣的臉,到街上隨便逛一圈總能找出三五個類似的。
魏涼沒理旁人,逕直看向他,微微頷首:「卓晉。」
卓晉認真施禮:「多謝了。」
「不必。」魏涼表情冷淡。
說話間,只見一個面孔馬長,皮膚異常枯黃,又瘦又高,活像根長竹竿的老頭率著兩列弟子匆匆趕來。
「劍君,」這馬臉的老者施了個禮,道,「劍君座下第七弟子柳清音,涉嫌盜竊先蒙劍髓,且與秦雲奚合謀,殺死數位正道人士!還望劍君不徇私情,容老朽將人帶回刑堂,細細訊問!」
「什麼?」柳清音氣樂了。
她望向魏涼,委屈地說道:「師尊,這些日子我被大師兄劫走,好不容易才尋到機會脫身回來的!這剛一回來,老邢他就要沒事找事和我過不去!什麼盜竊什麼殺人,我會做那種事嗎?!您快趕他走!我不想看見他!」
這位邢長老向來最反對她與魏涼待在一起,從前魏涼雖然清清冷冷不露情緒,但她知道,其實他見著邢老頭也是無比頭疼。雖說「趕走他」這樣的話過分了一些,但柳清音相信魏涼一定會找個借口把這個討厭的老頭給打發了,以免妨礙師徒二人久別重逢。
好一陣子沒見著魏涼,柳清音想他想得有點糊塗了,一時竟忘了不久之前才在他面前吃過不少癟。
王衛之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眼睛裡閃爍著淡淡的譏諷。
師徒情深,果真名不虛傳。瞧瞧這清冷高傲的柳大劍仙啊,在她師尊魏涼面前原來也是會撒嬌賣癡的麼。魏涼也是個蠢物,怎麼會看上這種表裡不一的女人呢?這種女人啊,裝不了一輩子的,待她得到她想要的,保準變臉給你看!見多了,真是見多了!
王衛之滄桑地歎了一口氣。
而林啾卻敏銳地發現,表情一直清冷平靜的卓晉,眉頭忽然緊緊皺了起來,眼神裡頗有些厭惡和懊惱,似乎還有些後悔。
魏涼瞥他一眼,然後抬起眼睛望向刑堂的負責人邢長老,淡聲道:「我徒弟的話,邢長老可聽清楚了?」
那邢長老顯然是早已憋了一肚子氣,說話的口氣頓時沖了不少:「劍君你是天下正道修士的表率,還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莫要給天下人錯誤的引導!師徒不倫已違常情,徇私枉法更是天理難容!」
魏涼下頜微揚:「我從不在乎這些所謂禁忌。」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個個色變。這話要是從王衛之嘴裡講出來,不過是叫人罵上兩句「豎子猖狂」罷了,但正道之首、以清嚴守正馳名的劍君魏涼,怎能……
柳清音高傲地揚起了下巴,美目中滿是得意,緩緩掃過每一個人,最終挑釁地與林啾對視,唇角盈滿笑意。
林啾倒是不以為然,她知道魏涼這個傢伙肯定又憋著勁兒要使壞。
果不其然,魏涼再一次開口,很欠揍地說道:「所以,我對座下弟子沒有任何男女私情,並非因為什麼禁忌,而是因為,不喜歡。」
眾人:「……」閃了腰了。
魏涼又道:「既然逆徒不想見邢長老,那邢長老不妨歇著,也該放手讓座下的弟子獨當一面了。」
邢長老嘴角一頓亂抽。
他教出來的那些個兔崽子,也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一個二個如狼似虎,只要稍微盯漏了那麼一會兒,他們就能把手下的犯人折騰得不想做人了。把柳清音交給他們?呵呵呵。
魏涼不再理會這件事,示意王衛之、卓晉和徐平兒隨他前往主峰。
柳清音像被雷劈了一樣,呆呆地望著魏涼的背影,顫著唇,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
就連邢長老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也覺得有些不忍,畢竟柳清音也是大伙看著長大的,雖然性子被寵得嬌蠻了些,卻也只是犯過些女兒家的小錯誤。這次的事情,八成是受了秦雲奚的蒙蔽——秦雲奚之前出事必定和王氏脫不了干係,他死裡逃生之後找上王氏復仇,倒也算是有因可循。
至於竊了先蒙劍髓之事,大家也能理解——人被仇恨蒙蔽雙眼時,自然容易犯錯。有了先蒙劍髓,便能對王氏的大劍仙實施報復。秦雲奚動機昭然,而最終事件的結果也與眾人的推斷分毫不差。
柳清音顯然是被他利用了。
原本邢長老也只打算意思意思,將柳清音狠狠關上一頓,讓她招出秦雲奚來也就算了。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還敢這般任性,把劍君也給惹惱了!這下還能怎麼辦?一個字,罰唄。
邢長老搖搖頭,揮手示意座下弟子用伏仙索將柳清音捆了,押回刑堂。
柳清音倔強地不願走,眼睛死死盯住那幾個將要消失在半山雲霧中的身影。
忽然,走在最後的卓晉回轉頭來,望了她一眼。
柳清音的瞳仁緊緊收縮,倒抽了一口極長的涼氣——此人長身玉立,回眸凝望的樣子,與記憶之中的師尊,竟是徹底重合了!
「不!」她急忙衝著邢長老大聲喊道,「不對!那個人不是師尊!師尊他絕對、絕對不會那樣對我!邢長老,快,快去尋找大師兄,此人是魔主!不是真的師尊!大師兄他可以作證!還有,還有,這個卓晉!這個卓晉他才是師尊!大師兄有所懷疑,所以才要殺他!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眾人:「……」這是被刺激得太狠,失了智吧,瞅瞅這胡言亂語的。
邢長老歎息著,伸出枯樹般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憐的娃。有點失心瘋了呢。就說不該搞什麼師徒不倫戀嘛!瞧瞧,這就是下場!
「先把她關在思過嶺,冷靜三日之後,再行訊問。」邢長老同情地揮揮手,示意座下弟子將柳清音帶走。
此刻,林啾等人已走到了半山腰,還能隱約聽見柳清音在失控地大叫。
林啾不禁歎了一口氣,望了望身邊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生無可戀地想道——
『陷害女主,難道不該是我這個惡毒女配的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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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0:09
第39章 飛昇
林啾五人很快便回到了主峰。
因為有客人,所以魏涼沒往新房的方向走,而是岔上了另一條小路,將人引到後山。
只見竹林中環立著一排青色的木製廂房,廂房前有四方的木桌。
魏涼將眾人領到木桌前,一揮袖,桌上便整整齊齊擺滿了酒水和食鮮。
林啾:「……」這個技能好,超級想學!
魏涼抬抬手,對卓晉道:「請。」
卓晉讓徐平兒先落座,然後坐在她的身旁,等到魏涼等人也落座之後,便舉箸開始夾菜。
兩個人動作快、聲音輕,急急吃了起來,也顧不得客套。
王衛之眼珠轉了轉,忽然有些汗顏——這一路,幾個修士壓根就沒記得凡人需要吃食這件事情,還好卓晉隨身帶了乾糧和飲水。偶爾吃喝的時候,王衛之還頗嫌煩。
魏涼見林啾雙目發直,怔怔地盯著桌上的吃食,不禁有些好笑。
「想學?」
她猛地回神,連連點頭。
魏涼正要說話,只聽那王衛之大笑一聲,道:「傻子!他把東西從乾坤袋裡取出來而已!你不會以為這是他變出來的吧!」
魏涼:「……」
林啾:「……」莫名覺得好像被打斷了什麼情趣的樣子。
王衛之絲毫也不自覺,拎起那只青銅大壺,頭一仰,讓清冽酒水從壺嘴中傾洩而下,然後張口去接。
他的動作十分豪放,姿態瀟灑,長相英俊秀氣,一身紅白相間的袍子隱隱泛著微光,倒是相當俊朗迷人。
魏涼唇角勾起一絲淺笑。
下一刻,只見那王衛之像是一隻被扼住了脖頸的公雞一般,嗓子裡憋出一聲怪叫,將那青銅大壺一扔,躬下腰去「呸呸」直吐。
「酸!呸!魏涼!你竟用臭酒待客!」
卓晉奇怪地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道:「是好酒。」
「怎麼可能!」王衛之瞪起眼睛,「分明就是酸臭的!」
他鼓起眼睛瞪人的時候,那雙細長的眼睛會微微地腫脹起來,像一隻金魚。
魏涼眉梢微挑,語氣漫不經心:「你不會以為這是我變出來的吧。」
原話奉還。
王衛之:「……」
若還不明白魏涼這是故意整他,那他也白活這些年了。
「好,好。」王衛之氣惱地擰過身,發起小兒脾氣來。
卓晉圈起右手放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掩飾笑意。
徐平兒也放鬆了許多,她並沒有故意湊到唯一的女子林啾身邊套近乎,只時不時抬起眼睛,友善地望林啾一眼,然後衝她傻乎乎地笑一下。
林啾看她更加順眼了。
飯畢,卓晉放下筷箸,對魏涼說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魏涼「嗯」一聲,目光落在王衛之身上,遲疑了片刻。
王衛之笑了:「怎麼,怕我拐跑你媳婦?話說當年我王氏的祖宗,就曾拐跑過老劍君的妻子哪!你這擔心,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忽聽「錚」一聲劍鳴,王衛之腰間佩劍竟然自行掠出劍鞘,刺穿腿間的袍子,直通通地插到石凳子裡,貼著皮肉,「嗡嗡」顫動不止。
魏涼面無表情:「遠來是客,留不足你三日,算我招待不周。」
說罷,引卓晉走向竹廂房。
王衛之呲牙咧嘴,「嘶嘶」倒抽涼氣。
他悄悄往後蹭,自己的劍便像是長了眼睛一般也跟著蹭了蹭,險險要劃到要緊處的皮肉。劍雖是熱劍,王衛之卻感覺自己的皮膚涼颼颼地直起雞皮。
冷汗涔涔,再不敢亂動了。
「沸霄,你變了。」他垂下眼睛和嘴角,氣鼓鼓地望著自己的本命寶劍,語氣委屈得很。
林啾和徐平兒忍不住捂著嘴笑出了聲。
「你活該,」徐平兒道,「哪有你這般說話的,活該被罰。」
王衛之白了她一眼:「喂喂喂,你是白眼兒狼嗎?這一路過來,姓柳的看你不順眼,處處挑你刺,是誰罩著你的?嗯?!」
徐平兒紅唇微撅:「是是是,謝過王少俠照拂之恩!」
她與王衛之也有幾分熟稔了,見林啾溫柔無害,便不設防地說道:「我著實也是想不明白,那位柳仙子容顏絕美,修為高深,氣質也不是我這樣凡俗中人可比的。表哥說那句話,分明也只是氣話,她為何就處處看我不順眼呢?」
林啾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燒:「你表哥說了什麼?」
徐平兒俏臉微紅,不好意思開口。
王衛之道:「卓晉眼瞎,說柳清音不如徐平兒美。我倒是不覺得,要論長相,還是柳清音美得多了!」
林啾:「……」難怪姓王這貨娶不到老婆!
徐平兒倒是絲毫也介意,連連點頭道:「的確如此,我雖有兩分顏色,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我不過凡塵俗脂,與柳仙子,還有這位仙子,根本沒什麼好比。」
王衛之冷笑一聲,抬起一條腿,小心地繞過熱劍,把桌上那裝著酸酒的青銅大壺踢出「咚」一聲巨響,道——
「可惜呀,美則美矣,可惜那女人通身上下,無一處不散發著酸臭氣,」他指了指自己吐在地上的酸酒,道,「喏,就如這酒吧,看著顏色好,誰喝了也得吐啊!」
徐平兒想起這一路柳清音的種種尖酸刻薄,不由得感慨地搖了搖頭。
「那姓柳的女人也是真稀奇。」王衛之眨巴著眼,對林啾說道,「最初的時候吧,卓晉碰一碰她的手背,她都像個貞潔烈婦似的,一副要拔劍砍人的樣子。後來吧,卓晉不理會她了,她又時不時湊到人家邊上,卯著勁兒要把人家表妹給比下去。嘖嘖,我在一旁瞧著,都替她尷尬得緊,那秦雲奚更不必說了,臉色終日陰得要滴水。」
林啾:「……」王衛之此刻的模樣真的很像那種聊完八卦就分手的露水閨蜜。
徐平兒好奇地看向林啾,問道:「您是劍君的妻子吧?」
林啾有點不好意思,道:「嗯。」
「劍君真好。」徐平兒道,「方纔我真是捏了一把汗,生怕劍君心軟替她說話。那樣的場合,若是劍君出言護著她,那您得多難受呀!說句心裡話,若我是男子,被那樣一位大美人嬌滴滴地看著,我恐怕早就找不著北了!劍君真是令人欽佩,與我表哥一樣,都是端方君子!」
林啾噗嗤一笑:「三句離不了你表哥。」
徐平兒的臉刷一下就紅透了。
王衛之挑眉笑道:「倒不曾聽你怎麼提魏涼呢。想好沒有,何時跟我走?」
「我為何要跟你走?」林啾真情實感地表示詫異。
「你!」王衛之怒了,正要跳起來,忽然想起自己的本命寶貝邊上還插著自己的寶貝本命劍,頓時萎靡下去,蔫蔫道,「你以為魏涼為什麼放你出塔?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因為我你明不明白?我要撬了那九陽塔,魏涼怕了,便出來對我說,讓我保護卓晉,然後他就放你出來。要不然我沒事跑凡界去救人做什麼——現在你明白誰是你救命恩人了嗎?」
少年的語氣十分委屈。
聽他這麼一講,不知為什麼讓林啾有種錯亂感——好像他王衛之是那發動水漫金山的白娘子,而魏涼那是被逼無奈不得不放人的法海似的。
徐平兒忍不住笑了起來:「王少俠,你錯啦!這分明是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依我看哪,劍君就是把你支開,省得你在面前聒噪。你沒發現我表哥對著你時候,也是十分頭痛嗎?」
王衛之冷笑道:「果然是三句不離你表哥!你們走開,讓我一個人獨自待著!」
兩個女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身後輕輕傳來「嘎吱」一聲竹響。
魏涼與卓晉從廂房中走出來。
卓晉的神色更加從容,眉目間的清冷化去了許多,對上徐平兒視線時,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笑容。
魏涼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說道:「當真想清楚了?你確定要離開這裡,到凡界去生活?螻蟻間的傾軋不會比這修真界少,下一次你再遇到那種事,又指望誰來救你?」
「我可以自救。」卓晉再一次露出了孩子氣的微笑,「從前我以為戰場即是地獄。如今方知曉,真正的煉獄只在人的心中。從前,我不願猜測人心,只當這世間除了魔之外,個個皆是好人——這其實便是自欺欺人。如今我既已願意睜眼走路,自然便不會再輕易摔跤。」
魏涼微微蹙眉。
卓晉笑道:「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從今往後,你我便各自安好吧。不必再管我,生死有命,當初我既做了那個決定,自然不會反悔。」
魏涼道:「我說過,四十九日之內,你後悔來得及。我與你不同,我之所在,便是本我。」
卓晉慢慢往前走了兩步,道:「不必,當真不必。我現在很好,是真的很好,比從前好得多了。如今我方知道,仙、凡,根本沒有區別。如我從前那般渾渾噩噩,飛昇又有何意義?以凡人之軀來明悟生命的真諦,也未必就落了下乘。你已助我拋下曾經的執念和迷妄,我如今,才算是徹底明白了。」
平凡的眉眼之間,緩緩浮起淡淡的光芒。
徐平兒看傻了眼:「表、表哥……」
這一刻,她竟覺得自家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表哥,比王衛之、秦雲奚這些人,更像一個……佛?
她急急在心中打斷了這個念頭——佛,那是要四大皆空的。她還想做表哥的妻子,給他生娃娃呢!不不,表哥可千萬不要有出家的念頭啊!
徐平兒緊張兮兮地望著卓晉。
卓晉正舉目遠眺,視線越過竹林,灑向遠山。
天地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與他隱隱共鳴。
這種感覺……
他竟從來不曾有過!他天賦卓絕,早早便修成當世最強之人,劍意更是無人能望項背。然而,修真修真,只知修,卻始終缺了一個「真」,難怪久久不得悟!
如今,在面前之人的幫助點撥之下,這位曾經的劍君,終於,悟道。
順著心中那隱約顫動的意念,他的神思躍過千萬里,落在一處密林中。
那裡,有半把斷劍斜插在泥沼中,週遭還四散著不齊全的散碎劍塊。
他憑著心中的本能,重重一握!
在這極短暫的一瞬間,無論仙界還是凡界,每一個身攜佩劍的人,都感覺到身體微微一墜!
好像腰間的劍有了意識,正向著劍中之君朝拜一般。
那裡,一聲聲清越的「鏗鏘」之聲響徹密林,一道清光迅速凝聚,隱隱凝成一柄劍的模樣之後,以劃破虛空之勢,掠過萬里長空,直直奔向萬劍歸宗!
劍已殘缺,看不出本來的形狀。它的速度極快,快到與空間接觸之處,竟生生擦起了一道明焰!
就好像,天空被它劃破,流出天之血,傷痕凝固,仿若永恆。在這方外烈火的淬煉之下,殘劍漸漸發生了變化……
修士用最快的速度也得奔襲三天的路程,這把劍,竟是在一炷香之內便走完了。
「那……那是什麼?!」
整塊大陸,足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能夠看見這幕奇景。
它拖著血般的尾羽,掠過萬劍歸宗七座山頭,沒於主峰後山之間。
「這……是劍君突破飛昇了嗎?!」
「師尊飛昇啦?!」
「嘶——劍君飛昇了!」思過嶺的結界外,年輕的弟子歡呼一聲,拔腳就往外跑。
柳清音被關入結界中,正是暴郁難安時,忽聽這麼一句,頓時像是百爪撓心一般。
「你別走!放我出去啊!」她的佩劍已被收繳,只能無力地用腳去踢那結界光幕。
「他飛昇?不,不可能!他是魔,如何飛昇!騙人,都是騙人!那個人根本不是師尊,早在烏氏地下陵時,我便該猜到的!我為什麼要自己騙自己……」她喃喃自語,抱著手在結界內踱來踱去。
「卓晉,卓晉,這個卓晉才是師尊!天哪!他叫我清音,我竟沒有認出他來!」她懊喪地抱著頭,蹲在地上,「我該早些認出他來才是!怎麼會,我怎麼會沒有認出他來呢!都怪那個徐平兒!定是她趁機引誘他,害他動了凡心,要不然師尊怎麼會不認我呢?」
「這一切,肯定都是魔主的陰謀!他故意害我!他故意離間我與師尊……難怪他看上了林秋!林秋那種人,歹毒險惡,與他們這些邪魔正是一丘之貉!」
她痛苦無比,眸中漫起怨毒:「這些邪魔,這些邪魔!他明明不是師尊,還要假借師尊的身份來羞辱我!我,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要他死!還有林秋,我要……斬妖除魔!我要將這些醜惡的魔物,親手送下地獄!」
隔著結界,她聽到一聲幽幽歎息:「終於明白了嗎?」
柳清音吃驚地抬起頭。
只見秦雲奚長劍染血,疲憊地站在結界外,與她對視。
他身後的山道上,每隔百丈,便躺著兩具守山弟子的屍體。
「大師兄……」柳清音迷亂的雙眸中浮起清晰的訝異。
秦雲奚微微一笑:「清音,我來救你了。」
他用染血的玉牌打開了結界。
愈往山下走,柳清音愈是感到驚心:「大師兄……你,你為何要殘殺同門!」
秦雲奚唇上帶笑,目光也溫柔,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留著嘴巴,向魔主報信嗎?」
柳清音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旋即,她的眼睛裡浮起一絲狠意:「是。魔主鳩佔鵲巢,將給世間帶來滔天浩劫!為了撥亂反正剷除邪魔,犧牲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師尊就是太仁慈,才會失身於魔主!」
秦雲奚並沒有去糾正她的口誤,只順勢引導:「不錯,清音,我知道你不想追逐力量,對成仙成神並無執念,然而為了天下蒼生,有些事,我們不得不做。清音,你這般善良,定不願這世間生靈塗炭吧!」
「大師兄,我們該如何做?」柳清音的眸中燃起了熊熊鬥志。
秦雲奚抬頭望了望那猶如滴血傷痕般的天空,淡淡一笑:「找到命劫,奪取命劫,然後,你我來做他的命劫!」
語氣頗為陰森駭人。
柳清音聽不明白。但她知道,萬餘年前,荒川便是沒能成功渡過命劫,最終仙體崩殞,泯滅於世。
「你我來做命劫?命劫……可以是人?那原本的命劫又是什麼?」
「不一定。」
不知是不是錯覺,柳清音感覺到他的情緒明顯低落了許多。
她並不關心這位大師兄的情緒。如今知道了誰才是真正的師尊,柳清音覺得自己胸腔中的心臟再一次鮮活地跳動起來。方纔,卓晉不是還回頭看她麼?只要殺了魔主,幫助師尊奪回身體,一切就可以回到從前了!
她垂下眼眸,不讓身邊這個男人發現她真正的心思。她知道這個人喜歡她,也知道這個人心狠手辣,為了搶奪她,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殺掉師尊。她越來越討厭他,但如今,她能依靠和利用的,也只有他。
他一定不知道,她的乾坤袋中藏著一件能夠裝載魂魄的法器,待他殺死卓晉這具凡軀時,自己便偷偷收集師尊的魂魄藏於法器中。再等到他對付魔主時,自己正好找機會讓師尊魂魄歸位……
柳清音心中大定。
「大師兄不要憂心,邪不勝正,我們一定會贏的。」她抬起杏眸,衝著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秦雲奚的呼吸猛地滯住了。
這副模樣,他已太久太久沒有見到……
「清音……以後叫我……雲奚。」
柳清音強壓住作嘔的衝動,清清甜甜地喚道:「雲奚。」
秦雲奚猛地別轉頭,淚水潺潺而下。
原來,他心中真正渴望的,還是她叫他真正名字的模樣。
二人不敢御劍,下了思過嶺,只要再繞過刑堂,便能離開山門。
方纔秦雲奚潛進來的時候並沒有遇到坐鎮刑堂的高手,沒想到後山有人飛昇,那邢老頭反倒折了回來,端坐堂中,獨飲老酒。
「老朽早就知道,只要放下那不倫執念,劍君定能立地飛昇……」
他抹了把老淚,像個望子成龍的老父親的一般,欣慰地將另一杯老酒灑在地上。
「無川老友啊,我總算是看到這一天了……你在天有靈,定也十分欣慰吧……來來,飲了此杯,我也要去祝賀劍君啦!」
忽然,邢長老目光一凝,竹竿般的身影掠出大堂。
秦雲奚與柳清音剛繞過刑堂,便被截住。
……
主峰後山。
血劍拖著縱貫天際的赤色尾羽掠來。
斗龍擋到了林啾身前,豎起雙耳,身體壓低,口中「嗚嗚」咆哮。
向這個不明入侵者發出了胖子的威脅。
轉瞬之間,劍已至。
魏涼甩了甩長袖,漫不經心地走到林啾身旁,輕輕攏住她的肩膀。
眼見那道火光直直俯衝而下,徐平兒驚得兩股戰戰,卻倔強地擋到了卓晉的身前,隨時準備將他撲到地上,用身體護住他。
最慘的是王衛之。他仍被自己的劍釘在石凳上,眼見那團火光越來越近,急得有些語無倫次:「喂魏涼你救我寶貝快點把劍拿走啊啊啊!」
卓晉輕輕拍了拍徐平兒的肩膀,輕輕地說道:「無事。」
此刻,天空已被轟隆音爆聲覆蓋,但卻壓不住卓晉的輕聲說話,彷彿他一開口,那漫天血火雷鳴都必須讓道。
劍,到了。
他抬起手,接住了劍。
與世人的猜測完全不同,這把劍絲毫也不華美,不炫麗,沒有血,也沒有火。
它平平無奇,看起來比尋常的鐵劍更要輕薄一些,劍刃上還有幾處不大不小的缺口。就像是鐵匠鋪以低價回收、準備熔掉的那種棄劍一般。
卓晉那只青白瘦弱的手握住劍柄之時,漫天血火,忽然便散去了。
「這……這……」王衛之兩隻金魚要凸出眼眶,「這是飛昇?!你一個凡人,怎麼就成仙了啊!」
卓晉淡淡一笑:「劍意已通天地,但修為尚無。綜而觀之,大約便在劍君級吧。」
他深吸一口氣,面對魏涼,端正一揖到底:「劍君卓晉,參見前輩。」
立起身,只見卓晉眉眼之間的清冷氣息已消失殆盡,此刻的他看起來,比之前更要像一個書生。
魏涼不在意地「嗯」一聲,道:「有何打算?」
卓晉道:「自我醒來,已聽表妹偷偷念叨過三十八遍聚雲齋的醬鴨頸。便先帶她回涇京吃上幾回罷。」
魏涼意有所指:「你確定別人是想要與你同行?」
卓晉爽朗一笑:「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他又揖了一揖,對魏涼笑道:「祝二位早得貴子。」
說罷,一副不願再耽擱片刻的樣子,帶上徐平兒便順著山間小道離開。
林啾看出來了,這個卓晉,便是真正的魏涼。方纔這句話的隱藏意思,便是他已徹底放下了曾經的軀殼。
所以……自家這個便宜夫君……能夠點撥一個劍君飛昇……
好像又賺大發了。
王衛之還在一旁吹眉瞪眼。有外人在場,她也不方便問魏涼,便偷偷拿眼去瞧他。
他逮住了她鬼鬼祟祟的視線,唇一勾,一種自內而外的變化在他身上隱隱發生。還是那般眉眼,卻有一種很獨特的氣勢散發出來,如他的字,古樸又俊逸。
「恭賀劍君飛昇!」
「恭賀劍君飛昇!」
第一波道喜弟子到了。
「恭賀師尊飛……呃?師尊沒有飛昇啊?」顧飛滿面茫然。
一眾弟子面面相覷。他們修為不夠,也瞧不出劍君到底有沒有飛昇。
氣氛尷尬無比。
魏涼正要開口,忽然看見一個刑堂弟子連滾帶爬衝了過來。
「出事了!柳清音逃出結界,與秦雲奚二人,血、血洗刑堂之後逃走啦!邢長老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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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0:24
第40章 碧波潭
「邢長老遇害!」
在場諸位萬劍歸宗弟子,無不倒抽了一口大大的涼氣。
雖然眾人早已在心中定了秦雲奚的罪,但其實每個人都覺得他情有可原,畢竟王氏在仙魔大戰中做出的種種無恥舉動有目共睹,若是私底下戳脊樑能把人戳死的話,王氏那些大劍仙早已死過八百回了。
王氏出事,大部分人都感到幸災樂禍。
若是秦雲奚真被捉回來,萬劍歸宗的弟子八成要寫萬人血書,求魏涼饒了他的性命,從輕發落。
在大家的心中,秦雲奚仍然是一峰之主,劍君座下大弟子,人人景仰的大劍仙,是自己人。而王氏,則是那陰險卑鄙的修真界敗類。好人殺了壞人,便會給人一種悲劇英雄的壯烈感,無人不同情。
可是……他怎麼能血洗刑堂?!他怎麼能殺了邢長老?!
邢長老執掌刑堂,鐵面無私,對待所有弟子皆一視同仁,就連魏涼座下七大劍仙都慫他慫得緊——這便是最大的公正公平。
刑堂坐落在那裡,像是一個巨大的鐵質實心秤砣,沉甸甸地鎮壓著一切不守序的行動和念頭,令人心安。
每個人都怕邢長老,但每個人也都敬愛他。
秦雲奚怎麼能……殺了邢長老!
直到此刻,眾人才驚恐地意識到,秦雲奚並非什麼懲奸除惡的復仇者,而是一個滿手血腥的殺人兇徒。
「師尊……」顧飛長吸一口氣,道,「請師尊查明真相,若當真是大師兄和七師妹行兇,弟子請命,前去捉拿二人!」
魏涼沉吟片刻,攜了林啾,乘斗龍前往刑堂。
眾弟子呼啦啦跟在後面下了山,只留下欲哭無淚的王衛之。
「不是,他真要釘我三日不成?」
刑堂所在的山頭是一座矮山,山腳便是萬劍歸宗迎客的大堂,大堂外是山門。
一路走向刑堂,眾人只覺觸目驚心!
每隔幾步,必能看見倒伏的屍首。鮮血灑在靈氣濃郁的綠植叢中,像一朵朵赤色或暗色的花。
每一個死者的眼睛裡都殘留著震驚和難以置信。
顯然有許多弟子曾想要逃往後山報信,卻因為實力懸殊有如天塹,一個都沒能成功脫逃,悉數被無情地斬殺當場。
那個倖存的報信弟子小跑著跟在斗龍旁邊,他渾身顫抖,磕著上下牙,向魏涼訴說當時的情形:「秦雲奚大劍仙見人就殺,柳清音大劍仙跟在他身後,雖然不曾動手,卻也並不阻止他。二人從思過嶺下來,本想繞過邢長老的訊堂,不想卻被邢長老察覺,將他們截下。」
他的喉嚨裡好像堵了什麼,聲音時不時哽住。
緩了片刻,接著說道:「對上邢長老,秦雲奚大劍仙彷彿頗有些吃力。邢長老罵他,他也不回嘴。我以為邢長老要贏了,誰知,那秦雲奚竟是故意示弱!」
說到此處,他的臉龐漲得通紅,額角和手背上爆起青筋,對秦雲奚二人也開始直呼其名了。
「趁邢長老放鬆了心神,秦雲奚忽然祭出一式凌厲至極的劍招,與邢長老僵持在一處,二人都一時發不了力。秦雲奚便讓柳清音對邢長老下手,柳清音卻始終猶豫不決。後來,邢長老趁這二人不備,想要放一枚煙訊,不慎被他們發現了。那秦雲奚當即對柳清音大喊了一聲,『拖不得了,想想魔主!』之後,柳清音便、便對邢長老下手了!劍君!他們這是入了魔麼!滅我刑堂,是為了魔主嗎?!」
聞言,緊隨在斗龍身後的眾人齊齊色變。
倒抽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七大劍仙已死了三位。如今再有兩位叛宗入魔……
魏涼座下弟子,已凋零到僅存二人。排行第二的顧飛,以及排行第四的慕容春。
刑堂也沒了,眾人心頭都纏上了一團化不去的黑雲。這萬劍歸宗,怕是要就此……衰落了。
正道凋零,邪魔必興。劍君以一人之力,還能撐得住這即將傾塌的天麼?
眾人忍不住輕輕哀聲歎氣。
很快,目的地便到了。
邢長老的訊堂已成了廢墟,斷柱之間,躺著那道竹竿似的蒼老身軀,渾血浴血,慘不忍睹。
報信弟子滿面愧疚:「有負邢長老教導,緊要關頭,我還是貪生怕死了……我詐死,把師弟的血抹在身上,逃過了一劫……」
「無需自責。」魏涼瞥著廢墟中的邢長老,道,「若不是你及時報信,他便真要死了。」
「什麼?!」
「什麼?!」
聞言,眾人的心齊齊懸到了喉嚨口。
顧飛已奔了上去。
他急急用靈氣護住邢老頭的心脈,道:「師尊,邢老還有一線生機!」
眾人緊張得眼珠都不敢錯一錯,死死盯住顧飛那隻手。
「嗯,」魏涼問顧飛,「方纔你提到被魔族攻陷的城池,其中是否有碧波潭?」
「有。」顧飛點點頭,眼神忽地一亮,「師尊是打算替邢老去取護心果?師尊請放心,我就算拼了這身修為,也定會護住邢老,待您歸來!」
林啾望著一息尚存的邢長老,心中長長地舒下了一口氣。
旋即,她意識到了一件事——柳清音的人性,尚未泯滅。其實如果設身處地想一想,她走到這一步其實是有原因的,並非因為她本性不好。雖然柳清音絕不是一個好人,但也暫時還算不上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若她有秦雲奚一半的狠心,邢長老便不會留下這半條命了。
柳清音必定是故意手下留情的。若是站在她的角度來看,也算是有她的「逼不得已」。
林啾悄悄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但世間之事總是這樣,有人得到,便有人失去。有人好,便有人不好。
她抬起眼睛,望了望魏涼。
她不禁想道:『如果魏涼是書中的那個人,我會不會落到林秋那般際遇?若我身陷九陽塔,得到力量之後,會不會也心懷怨恨,出來報復這些人?不,我不會。因為我不會像林秋一樣,被人挑唆兩句便往旁人的杯中下毒,我也不會為了一個對我沒有半點情義的人而暴露自己的業蓮秘技。若魏涼不是眼前之人,此刻我已遠走高飛,絕不會摻合這些事情。』
她又想:『看似被逼無奈,其實每一個人最終踏上的那條路,都是自己一步步的選擇走出來的。』
這般想著,胸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漸漸開闊了。
……
魏涼讓眾弟子開啟了護宗大陣,然後回到後山,解開了王衛之身上的桎梏。
王衛之狼狽地跳起來,雙手摀住腿間那個劍洞,正要放上幾句少年負氣的狠話時,卻被魏涼一句話堵得雙眼發直——
「祭淵在碧波潭。」
王衛之愣怔片刻,獰笑道:「我這便去找他!」
魏涼語氣涼薄:「你打不過。」
王衛之:「……」
荒川曾說過祭淵在撒謊——王衛之的娘根本不在他的手上。
但王衛之認為,祭淵既然說出這話,必定多少知道一些黃銀月的消息。
王衛之自小便恨自己有個做魔的娘親,只可惜一個人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因為黃銀月的緣故,他的父親王陽焰早早便被逐出了家族的權力中心,與黃銀月一道隱於山林間,每年到了王衛之的生辰時,才會悄悄帶著黃銀月回來看他一眼。
王衛之天賦異稟,自開始修行之日,就在同輩中絕對無敵。若不是他足夠強,就衝他這身世,必定要被欺負得抬不起頭——雖然那件事是絕密,只有權力中心那些人知道,但外面總是會有不少風言風語,有說他娘是魔的,有說他娘是娼的,總之絕無好話。
幸運的是他夠強,誰不服,就打到服。
久而久之,他的性子便越來越獨、越來越倔。他討厭黃銀月,連帶著也討厭起王陽焰來。
前年生辰,黃銀月沒有來。
王陽焰告訴他說,黃銀月被萬劍歸宗的柳清音傷了,所幸他及時覓得良藥,現今已無大礙,只是暫時還不方便走動。
直到這時,王衛之才發現自己其實早已習慣了這兩個人的存在。
他忽然找到了最近三日有些坐臥不寧的原因。
原來,他竟有些期待生辰日的到來,因為這一天,他就可以看見那兩個討厭的人?
只不過他並不會讓王陽焰看出他的心思,他知道這個爹最會得寸進尺,若是自己表現出鬆動的意思,他定會找更多的機會把黃銀月帶過來!
王衛之討厭這樣。
他做了那麼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讓王氏眾人漸漸不再議論他的身世。若是黃銀月來得多了,被人撞見,豈不是又要讓那些碎嘴在背後嚼舌根?
黃銀月每次回來,待不到半個時辰,他就會非常暴躁地趕她走。
他曾無數在這二人面前放過許多狠話,斷絕關係的話說過不下八百遍。
然而,當王陽焰當真獨自一人前來的時候,王衛之卻發現自己非但不開心,反倒心中像是憋了一把火似的,悶得慌。
於是他冷笑一聲,對王陽焰說道:「柳大劍仙是沒吃飽飯麼?那樣一個小小的魔族,居然也能從她劍下逃生?」
這便是純粹的氣話了,黃銀月修為也是極高,當初與王陽焰不打不相識,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才漸漸發生了糾葛。
他原以為王陽焰會像從前那樣板起臉教訓他一頓,沒想到,那一次王陽焰居然心平氣和,只對他說道:「明年生辰,我會帶你娘來看你。」
這一年,王衛之修行愈加刻苦了,他卯著勁兒,想要衝刺大劍仙,尋個機會,與萬劍歸宗的柳清音一較高下。
然而,去年生辰,一個人也沒有來。
不僅黃銀月沒來,就連王陽焰也沒來。
王衛之獨自坐在自己漆黑的華麗大屋子裡,坐了整整三日。
因為往年生辰之日王陽焰和黃銀月都要來,所以他從來不讓族中那些阿諛之輩替他慶生。
那一日,他第一次感覺到刻骨的孤獨。
到了今年生辰,他故意將族中同輩都召了過來,胡天胡地,熱鬧非凡。度間,他屢屢借口更衣,到漆黑的後院晃蕩一圈,卻始終沒有看到那兩個人。
宴席鬧到一半時,他氣沖沖地掀了桌,將人全部趕走。
他又等了三日。
再後來,戰爭便開始了。
他魂不守舍,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殺到了魔族的疆域內,誤打誤撞就發現了荒川秘境。
他用這件事填滿了心頭的空洞,一心只想取得荒川傳承,其他的事……通通靠後。
沒想到無心插柳,在秘境中,倒是聽見祭淵說起了黃銀月的下落。當時王衛之只覺得自己懸了兩三年那顆心「噗通」一下落到了實處。他很高興王陽焰沒有說謊——這兩年來,王衛之覺得黃銀月可能已經死了,所以王陽焰沒臉再來見自己。
荒川說祭淵在撒謊的時候,王衛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失望。就像是一根壞掉的弦一直繃著,繃啊繃啊,好像就沒什麼感覺了。
少年就這般糾糾結結,不願面對自己的高傲的內心。
離開秘境之後,救林啾,又被他當成了心頭首要的執念——用來與那無邊的焦慮對抗。
今日林啾這邊的事情也算是了了,恰好聽到了祭淵的消息,如何叫他不激動——在他眼中,那便是黃銀月與王陽焰的消息。
「我得了荒川傳承,別太小看我!」王衛之拂了下袖,「你等著,我這就去殺了祭淵給你看!」
剛轉了半個身,只見他屁顛顛又轉回來,臉上竟是掛了個別彆扭扭的笑容。
語氣諂媚得怪異:「那個,劍君啊,你看這斬妖除魔的事,作為正道魁首,你也不能置身事外的對吧。」
於是三個人便一起出發了。
……
林啾發現,斗龍大寶寶居然會飛!
它從半山腰往下蹦,四條粗短胖的腿齊齊張開,腿下有一層肉翼,呼地展開時,整隻狗子就像一個狗形翼裝人。
王衛之御著劍跟在旁邊,看得嘴角直抽搐。
「太慢了!」震驚過後,王衛之開始嫌七嫌八,「等你這坐騎慢慢爬到碧波潭,祭淵早跑出八百里了!」
斗龍大寶寶偏過磨盤大的毛腦袋,鼻翼翕動,醞釀少時。
然後對著王衛之,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
只見那清亮的鼻水兜頭蓋臉撲向王衛之,他猝不及防,呼一下澆了個透心涼。
一頭迎風肆意翻飛的黑髮蔫蔫地貼著頭皮,紅白相間的華服干一塊濕一塊,他正要發怒,只見那肉胖子斗龍四腿一扇,居然「呼呼呼」地開始加速,幾下就躥沒影兒了。
王衛之:「……」日了狗了。
趕了小半日,他終於追上那只趴在山頭上吐舌頭的大胖茸毛怪。
衣裳和頭髮早就干了,滿肚子怒火倒是還在,沒被高空的罡風給吹熄了。
王衛之開始沒事找事,衝著魏涼嚷道:「你就這麼放著秦雲奚和柳清音在外面?再有人出事的話,你拿命賠麼。」
魏涼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你認為秦雲奚接下來會做什麼?」
王衛之大翻白眼:「我哪知道。」
林啾歎息一聲:「原來修仙的人,真的經脈發達,頭腦簡單。」
王衛之非常不服氣:「那你又能猜到他要做什麼?」
林啾道:「他們以為飛昇的是魏涼,肯定要像縮頭烏龜一般蟄伏起來避風頭。等到他們知道卓晉離開了萬劍歸宗回到凡界之後,定是悄悄去找他麻煩!」
她薅著斗龍的毛毛,滿臉幸災樂禍。秦雲奚行事肯定十分謹慎,發現卓晉的行蹤之後,他定會花上許多時間仔細觀察他的周圍有沒有被魏涼設下陷阱。等到他確定無人跟著卓晉,準備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動手的時候……便是劍君卓晉清理門戶的時候了。
「算你說得有道理,」王衛之果斷轉移話頭,「我倒是很期待那兩個人發現打不過卓晉的時候,將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魏涼淡淡一笑:「解決了碧波潭之事後,你若還有閒心,自去看戲就是了。」
王衛之輕哼了一聲,道:「碧波潭是我王氏宗家的屬城,若不是秦雲奚殺了我王氏那麼多大劍仙,區區魔族,又哪裡能攻得進來。」
說話間,碧波潭到了。
遠遠在高空向下一望,林啾不禁輕輕地抽了一口涼氣。
這座城之所以被命名為「碧波潭」,是因為城中心有一方巨大的水潭,說是湖也不為過。整座城環潭而建,數座極長的木橋在潭上相連,勾通四面八方。
既然是「碧波」,想來平日這潭水定是清澈碧綠的。
但如今,它已成了一池血潭。
潭中有無數物體浮浮沉沉,一望便知是泡脹的屍首。
木橋斷了好幾處,支楞在染成了赤色的潭水中,大老遠便能聞到腥味沖天。
那污濁不堪的潭水正上方,懸著一個妖艷至極的紅衣男人。
祭淵。
上次見到祭淵時,他用的是王寒令的身體。整個秘境中,他給人留下的印象一直是扭曲、淒慘、可憐巴巴的。隨時瞥他一眼,不是在接斷骨,便是嘔出一腔鮮血來,剩個軟塌塌的軀殼癱在那裡。
那畫面太美,讓林啾幾乎忘記了這是一個何等姿容的美男子。
陽光下,祭淵雙目微闔,赤色的眼影在這一潭血池的映襯下,更顯妖嬈。
王衛之雙眉微壓,目光微微閃動。
這是一個花孔雀見到另一個花孔雀時的本能反應。
祭淵很快就發現了這幾個不速之客。
他揚起那張風情萬種的臉,赤紅的唇勾出一抹邪美逼人的笑:「喲,本座這是看見了誰呀!」
斗龍張著四肢,從底下望上來,只能看見一張巨大的毛茸茸的毯子。
祭淵沒認出這傢伙,也沒看見騎在斗龍大毯子身上的兩個人,他只見著了王衛之。
「小東西,」祭淵滿臉輕蔑,「在秘境中猖狂過頭了麼,居然敢上門來送死?」
王衛之根本不跟他囉嗦,熱劍一蕩,那朝陽般的劍意順著劍鋒傾洩而下,直直向著祭淵斬去。
祭淵長袖一揚,一道赤練血蛇自袖中蕩出,絞住王衛之的劍意,相互撕咬。
他游刃有餘,閒閒地抱起胳膊,調笑道:「這麼大火氣哪?看來你小子也沒討著好,怎麼,跪在柳清音小美人兒的石榴裙下了不成?」
二人對招的功夫,斗龍大飛毯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它找了一段完好的木橋,轟隆一下降落在橋面上。
木橋不堪重負,發出危險的吱吱聲。
斗龍駭得四肢一癱,像板鴨一樣趴倒在木橋上。
祭淵美目一轉,紅色的眼影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他先是看見了林啾,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分神的一霎那,王衛之殺到了,長劍攜著烈焰重重一斬,祭淵不得不回過身,舉起雙臂擋下這一招。
「荒川傳承,我得了。」王衛之挑唇一笑,「你輸了,所以我替你把林秋給帶了過來——願賭服輸,她現在是你的了!」
王衛之果斷禍水東引。
祭淵瞳仁緊縮,倒抽了一口響亮的涼氣。當時確實是自己嘴欠,以為區區一個秘境傳承十拿九穩,便與王衛之打賭說,誰輸了林秋就是誰的。
林啾也一陣牙酸,恨不得一巴掌把王衛之給扇到潭子裡去。
魏涼的臉上卻露出了微笑。
林啾偷瞄著他的臉色,趕緊解釋道:「不是那樣的,其實贏的是我!」
魏涼:「……所以你現在想要幾個。」
林啾:「……」
魏涼的笑容更加溫和無害。
那一邊,祭淵「切切切」地怪笑起來:「小事情,我這便殺了你,再殺了這個花癡女人!那麼賭約自然就作廢了!」
說著,他再次甩起艷紅的水袖,一道道赤霞直襲王衛之。
一潭赤水之中,凝出一道膠狀的赤練,直直通向祭淵的身體,與他的左手相連。
乍一看過去,好像這一潭血都是從他左臂流出來的一樣。
祭淵此刻顯然有些行動不便,他的餘光早就瞥見了魏涼,根本沒有半點戀戰之心。但這「百嬰降血」大術施到一半,若是強行打斷的話,不知得倒退至什麼程度,現在放棄,祭淵心有不甘。
碧波潭的血池是最完美的一處,裡面蘊藏的怨念居然令他也感到頭皮發麻!他正琢磨著怎麼犒賞那個得力的魔姬,卻沒想到,剛剛開始大肆享用美食,攪局的人就殺到了。
此刻,必須拖。
只要將底下這些全部吸收完,「百嬰降血」至少能夠進晉至七成。七成,便可以嘗試著凝結血偶了!
他一邊故意扮弱與王衛之纏鬥,一邊急急抽取血潭中的怨念幽血。
他心分四用,留意著魏涼那邊的動靜的同時,口中發出了詭異的低調,召喚潛在底下凝聚怨念的魔姬,以及四周的魔物,一起攻擊魏涼和林啾。
祭淵打了一手好算盤——自己佯裝與王衛之鬥得半斤八兩,魏涼自持身份,必定暫時不會插手。這個時候只要往他嘴裡送菜,他自然便會被引開注意力。
待血偶一成,說不定能將這個重傷未癒的劍君永遠地留在這裡!
祭淵眸光閃動,唇角的佞笑更加猖狂。
魔物聽從他的召喚,立刻便烏壓壓地聚了過來。
林啾忽然意識到一個很不對勁的問題,她吃驚地眨巴著眼睛,問道:「王衛之的生母是魔族?」
魏涼沒看她,「嗯。」
「那為什麼他沒有染上魔翳?」
世人並不知道與魔族在一起會染上魔翳,就連《劍之嬌》這本書裡也沒有提到這件事情。林啾之所以知道這個隱秘,是因為她剛剛在九陽塔中,見過那個早已「死了」數千年的先代劍君秦無川,聽到了他的故事。
魔翳這般兇猛,王衛之與其父,又怎麼會倖免?
魏涼語氣淡淡:「很快便會知道了。」
林啾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大好。
她想,肯定是因為那個賭約。
若是當時她知道他並不是原著中那個愛徒如命的師尊的話,她肯定不會滿腦子想著逃離他的身邊。
她那時壓根就沒把自己當成魏涼之妻,哪裡又會顧忌著要在外人面前給他留什麼顏面?笑話,原著中的魏涼與柳清音脫衣療傷時,也沒見給女配林秋留什麼顏面啊!後來沒休妻時,師徒二人便公然出雙入對,又給女配留什麼顏面了?
林啾又不知道魏涼換了芯子,所以這事兒其實也不能全怪她——誰愛做這「原配型小三」啊?!明知道身邊的男人心裡裝著另一個女人,隨時準備一腳踹開自己扶心上人上位……這種情況,當真是誰留下誰犯賤。
誰能想得到此魏涼非彼魏涼呢?
林啾本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她能想出一堆理由來糊弄魏涼,反正他當時也不在場。但現在站在他的面前,她卻一點也不想為自己狡辯,因為這個人待她是真的很好,她不能欺騙一個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有錯就得認!
略作思忖之後,她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地對他說道,「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跟別人亂開玩笑了。」
魏涼明顯一怔。
他的視線從那池渾濁的血污中抽離,慢慢落到她的小臉上。
林啾感到一陣緊張,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抬眼望著他。
她看見他的瞳仁先是縮了一下,然後便溫柔地散開,那雙漂亮至極的狹長眼眸中,彷彿亮起了點點星光。
精緻的唇角揚起之時,她好似看到春風拂過、萬樹花開。
他的聲音低沉繾綣:「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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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0:37
第41章 不許傷她一根頭髮
「嗯,知道了。」魏涼的聲音低沉繾綣。
林啾從來也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也從未有人這樣專注認真地對她說過話。
分明是一句簡單至極、毫無信息量的話,卻讓她的心跳稍微加快了少許。
她沒談過戀愛,但她看過許多關於愛情的小說和電視,理論知識是很豐富的。她覺得自己現在對魏涼也就是有一點好感和依賴,遠遠不到那種什麼天雷勾地火,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地步。
他要是死了,她敢肯定自己百分之百不會殉情。
而他對她的好,那叫做寵。她要是死了,他也絕對不可能殉情。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想的時候,林啾竟然悄悄鬆了一口氣。
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她不動聲色,冷靜地把視線從對方那張驚天動地的帥臉上挪開。
空中的魔物仍在盤旋,伺機而動,而赤血潭中,早已悄悄潛來了許多低階的魔物,只等有人一聲令下,便會掀了這破木橋,上下夾擊林啾二人。
祭淵的身上接連出現數十枚骷髏幻影,將王衛之暫時逼退之後,他再度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只見那道與他左臂相連的赤練飛速地蠕動起來,大股大股化成了膠狀的血水從潭中抽離,湧入他的身體。
魏涼視線微凝,手指遠遠一挑。只見血池中一具面朝著下的屍體突兀地翻個了身,仰面朝天,露出一張被血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臉,縱然如此,也能看出他的嘴巴誇張地扭曲著,張得極大。可想而知,此人生前定是遭遇了慘無人道的折磨。
他的丹田處破了一個碗口大的洞,血液像是活物一般,在他的身體內蠕動著,與血潭之中的污血粘連在一起。這具屍體早已涼透,但總給人一種錯覺,以為此人經受的苦難並沒有完結。
「百嬰降血。」林啾輕輕地抽了口涼氣。
她知道祭淵這大術的名字,卻沒料到居然是字面的意思!
所以元嬰修士的離奇失蹤,便是祭淵幹的好事了。
林啾舉目環視,只見巨潭四周處處濃煙滾滾,仿若人間煉獄。
就像萬劍歸宗的弟子們忽然意識到秦雲奚並非善類一樣,林啾在這一刻,也感覺到一個驚雷在耳畔炸響——只因祭淵此人生了一副好容貌,性子也邪魅迷人,便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了他究竟是怎樣一個恐怖的魔鬼。
魔物暴戾嗜血是本能,但祭淵做這一切,顯然只是為了追逐力量。他本是人,故意沾染魔翳走上魔之道,靠著這般邪惡殘忍的術法來修煉,當真是天理難容。
……等等,那麼魔主呢?
林啾頭皮發麻,望向魏涼。
剛剛萌動少許的心臟,被她一巴掌摁了回去。他做魔主的時候,若也做過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那麼,就連薛定諤都救不了他。
那種「我煉化這天下,贈你不死仙丹」的恐怖寵愛,林啾自問承受不起。
她不知道他從前做過什麼,卻知道他殺起王氏的人時,根本沒有半點心慈手軟。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內情?王氏的大劍仙,個個都該死?或者,他原就是這般冷血之人?
她看著魏涼發怔的時候,魏涼再一次將視線投到了血潭之下,目光裡泛起寒意。
此時,天空與水下的魔物,齊齊殺到了!
腳下的木橋被一個長著犀牛腦袋的魔族重重掀到半空,漫天魔物展開魔翼,亮出獠牙,就要發起攻擊。
魏涼一動未動,雙腳穩穩地踏在高高蕩起的木板上,反手捉住林啾的腕,目光睥睨,視這些來勢洶洶的魔物如同螻蟻。二人就像是在衝浪一般,踏著那截不長不短的斷橋,自浪峰躍起。
斗龍動了。
只見這只板鴨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呵欠,然後抖著毛,慢慢站直了身體。
「吼——」
這一刻,它一點也不像一個胖子。
只見斗龍的身影化成一道灰白色的閃電,掠到半空,撲入魔物群中。
它巨嘴一張,將一個尖嘴魔物攔腰銜住,左前爪嵌入一個魔物的肉翼中,右前爪摁住另一個魔物的腦殼。兩條粗而短的後腿臨空一蹬,毛尾巴一甩,便將四五個聚在一起的魔物橫著劈成了幾段。
牙齒輕易刺破皮肉的聲音響起,銜在巨嘴中的魔物被它咬斷,扔向一旁。它借力一躍,又薅住了另外幾個新鮮的魔物。
白色的毛毛瞬間被魔血染紅。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數頭魔物慘叫著從天空墜落下來時,林啾腳下那塊被魔族從水面高高頂起的破木橋,正好升到騰空與墜落之間的交界點,在半空微微一滯。
失重感傳來的時候,斗龍所經之處,已「嘩啦啦」地下起了血雨。
「魔、魔神斗龍!」一個反應最快的魔物扯著嗓子怪叫起來。
「啊——是魔神斗龍!」
跟在魔主身邊的斗龍,被修士們稱作「魔寵」,但在魔族中,它卻有個響噹噹的名號——魔神!
平時魔族中人也不大能見著這傢伙,魔主深居簡出,甚少露面,斗龍也和它的主人一樣神秘莫測。
但只要它出現時,必定會掀起一陣血雨腥風,便如此刻。
方纔它像板鴨一樣肥肥地趴在地上,反差太大,真沒叫人認出來。
此刻認出來也遲了,眾魔物心膽俱裂,根本顧不上祭淵大人的召喚,各自掉頭就開始逃命去了。
「吼——」見魔物散去,斗龍也不追,它展開四條胖腿下面的肉翼,掠向自家主人。
那破木橋剛好落回水面,正與水面的浮力僵持,哪裡還經得住這麼一顆肉墩墩的狗彈轟砸?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之後,水花飛濺,二人一狗連同那破木橋,齊齊往下沉。
林啾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麼多年來,她早已習慣了凡事靠自己。此刻面臨落水之災,她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向身旁的魏涼尋求幫助,而是飛快地開始轉動腦筋尋找脫困的辦法。
她現在還無法御劍凌空。
附近沒有保存完好的木橋,就算甩出靈氣鎖鏈也找不到錨點。
那便只有將靈氣附在體表,抵擋這污濁血水,然後再游上岸。
若是在水中遇到了攻擊,那便沉到湖底和他們打!一邊打一邊向岸上靠!
不過一兩秒鐘,林啾便已在心中做好了計劃,頓時心下大安。
只可惜計劃沒有變化快,忽然聽得身旁響起清脆的凍結之聲,腳下的木板已「光」一下落到了實地。
赤浪在身邊凍成了咆哮的姿態,幾滴濺起的水花詭異地凝在半空,彷彿遲疑了片刻之後,「叮叮咚咚」齊齊往下墜,落在血色冰面上,接連打了幾個滾。
二人一狗一橋只向下陷落了兩三尺。
魏涼抬起手,輕輕彈掉林啾眉尾沾上的一粒小冰珠。
他微微躬身,將她攔腰抱了起來,不疾不徐地踏出冰坑,向著祭淵所在的方向走去。
黑靴踏在血潭之上,每一步落下,足底的血浪都會凝成堅冰,將他穩穩地托住。
這一幕,著實弔詭,卻也帥氣逼人。
斗龍亦步亦趨,每一步落下時,蹄下的血水也會適時地凝結起來,血潭上很快就出現了一溜人足印和一溜兒狗蹄印。
方纔有魔物大叫「魔神斗龍」時,祭淵便也認出了斗龍這個傢伙,心中愈發覺得不妙。
此刻見魏涼直直走來,他連忙氣聲下沉,低喝一聲:「幽姬!動手!」
王衛之正打得暢快,大笑著叫道:「怎麼,血魔祭淵也要呼喚幫手了麼?!是嫌小爺沒把你伺候好不成!」
祭淵單手掐訣,身形暴退:「法印——義魔踏浪!」
只見他足下瞬間掀起一個直徑百米的巨大血漩渦。漩渦飛速盤旋,向著四周瘋狂擴散。
祭出絕式後,祭淵再也無法遮掩大魔修的氣息,只見雷雲飛速向著碧波潭正心匯聚,道道赤色閃電蜿蜒遊走,開始朝著祭淵身上招呼。
落雷降下之時,巨浪漩渦之中,一隻通體流淌著黑血的巨大義魔爬了出來,一個照面,便伸出巨掌,直直拍向王衛之。
祭淵疾疾退到碧波潭邊緣,躬下腰,張開魔口。
只見又一道仿若凝固的膠狀赤練自血潭之中被抽離出來,兩道赤練相互交疊,瘋狂湧入祭淵的左臂和血口中。
他眼皮上的赤紅色更加妖嬈閃亮,一雙狹長鳳目中閃爍著紅光,膚色更顯青白可怖。
不得不說,哪怕知道他喝下的是又腥又臭的血水,但這個大魔修看起來還是十分邪魅帥氣,怪異的姿勢也有種獨特的吸引力,讓人既有些作嘔,又忍不住緊盯他不放。
果然一俊遮百丑!
就在祭淵退至血潭邊緣時,魏涼面前,忽然掀起血浪。
一個身穿暗血色長袍的魔姬踏浪而出,她的外觀與林啾在劍靈空間中看到的那個紅衣女人有些類似。
林啾心頭一跳,暗想,『當初便十分疑惑,那千歧關戰死的分明都是英雄豪傑,為何亡者會對烏孟俠那般仇恨,這其中定是紅衣女在搗鬼。如今看來,這一切必定都是祭淵的陰謀——今日興許便能水落石出!』
這個女人的雙眼中也不見眼白,只有兩片陰森森的暗紅色,十指生著又尖又長的青黑色指甲,雪白的臉蛋上爬著幾縷暗色血紋,隱隱蠕動。唇也是暗紅色,像是兩抹凝固發臭的污血。
「劍……君……魏……涼……」
「敢壞祭淵大人的大業,你給我去死!」
此女猛地一張口,口中噴吐出無數暗色血點,像是馬蜂一般,兜頭蓋臉澆向魏涼。
她的修為顯然要遠遠高於烏氏地下陵中的那位。
魏涼凍住那漫天馬蜂之後,此女的身形突兀地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已站在了魏涼身後。
她那張既美艷又可怖的青白臉蛋上,浮起陰惻惻的笑,慢慢抬起右手那青黑的長甲……
魏涼頭也沒回,隨手從斗龍身上薅下兩縷死毛,扔向後方。
只聽「錚」一聲,兩縷狗毛凝結成冰針,刺穿了此女的咽喉和心臟。
然而,她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消失,只見那身暗紅色衣裳漸漸變淡,青白的臉卻開始發紅,不多時,此女從頭到腳竟化為了同一個顏色,與腳下的血潭融為一體。
只聽「嘩啦」一聲,她散成了浪,匯入血潭。
「無實體的怨力幽姬。」魏涼語氣平淡,繼續走向祭淵。
不遠處,王衛之鬥那義魔頗為吃力,很快就落了下風——他本也只是化神初期的劍仙,自廢修為至元嬰探了荒川秘境後,雖得了劍意傳承,但他此刻的綜合實力也就比從前略微強了少許,大約在化神中期的水平。
而祭淵,卻是實實在在的神魔境大魔修,若要按修士的修為來算,他已經半隻腳踏入大乘了。
要不是想要故意拖時間,王衛之早被他摁到潭底喝湯去了,哪容得這小子猖狂。
祭淵在意的,從一開始便只有魏涼一個。
就連鬥龍他也沒放在眼中。
魔主都死了,還怕一個叛變的畜生?
祭淵再一次加快了抽取怨念幽血的速度。
那幽姬頂不了太久,加上義魔,至多能拖住魏涼一炷香。
時間差不多!
祭淵體內發出一聲咆哮,兩片嘴角頓時齊齊向著耳根方向撕裂開來。
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撕扯聲響起,那張俊美邪惡的臉,忽然便分成了上下兩片。他像蛇一般,徹底撕開了整個下頜,瘋狂吞噬這水潭中的血色膠質。
魏涼再往前踏了兩步,忽然冷笑一聲,旋身向右。
一道血箭擦著他的左臂直直掠上半空。
魏涼踏住腳下的冰浪花,微微一震。
只聽一串清脆的凍結聲一掠而下,眨眼之間,一根蓮花般大小的冰柱直貫潭底。
那幽姬的身影在水下顯了形,隔著渾濁的血污,影影綽綽看不大分明,只知她身上某一處被凍住了,正在水下瘋狂地撕扯掙扎,掀起一圈圈血漣漪。
魏涼的目的並非殺她。
見制住了幽姬,他腳步不停,繼續走向祭淵。
林啾有點沒看懂——若是他趕時間,為什麼不直接飛過去?
大敵當前,他就這樣抱著她,大喇喇在水上行走,著實是讓人有些害臊。莫非……他在等待什麼?
沒走出幾步,林啾感覺到水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震盪,同時,一道極沉悶的嗚咽聲隨著水波開始擴散。
隨後,附近的潭面很明顯地一晃,一道破浪聲自身後襲來。
恐怕是那幽姬不惜捨棄被凍住的肢體,也要追上來拖住魏涼。
林啾忽然想起烏氏地下陵中的那一位。那一位臉上貼著桃形的花鈿,臨死時慘叫一聲「我還要和祭淵大人——」
嗯?還?
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嗎?
林啾從魏涼寬闊的肩膀上探出眼睛,望向身後。
果不其然,這暗色衣裳的女子眼中流著黑紅的血淚,揮舞著一隻左爪,怒氣沖沖地殺將過來。
她的右臂已經消失了,空蕩蕩的衣袖中淅淅瀝瀝灑著血水。
「去……死!」
「後面,後面。」林啾扒住魏涼胸前的衣裳,伸長脖頸瞪著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
魏涼下意識地垂了下頭。
便看見林啾那道白皙纖長的脖頸毫不設防地舒展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她的皮膚極薄,既像絲又像瓷。她側頸向後望,頸側那道軟筋便微微凸起,在他面前鮮活地輕輕跳動。
令人忍不住想……
魏涼喉結微動,閉了閉眼。
一道來不及收回的沉重呼吸卻已落到了她的頸間。
林啾猛地一僵。
她忽然發現,他的呼吸竟然是熱的。
從前,只有吻了她很久之後,他的呼吸才會變得微微一點點溫度。
此刻為何……
她忽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體寒是因為神魂不穩,再有二十餘日便好了。到如今,雖然不足二十日,但他已和「卓晉」見過面,二人在竹屋中已做出了某種決定。
所以,「他」,已經是真真正正的魏涼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臟忽然重重地蹦了一下,彷彿被他的呼吸燙到了一般,她的脖頸開始微微發紅。
魏涼一睜眼,便發現她白皙的肌膚染上了淺緋色,更叫人心旌蕩漾。
此時,身後的怨力幽姬已殺到了,她猛地剎住了腳步,頭一低,身後那頭海藻一般的黑髮便像是長了眼睛一般,翻捲到身前,帶著凌厲風聲直襲魏涼。
魏涼旋身,抬腳輕輕一踏。
只見一道冰痕自他足底飛速向著幽姬所在之處蔓延。他根本沒有理會那蓬襲來的頭髮,而是直擊對方的要害本體。
林啾覺得這一幕簡直帥呆了。
就像是那種,兩個將領在馬背上交戰,一人持槍戳來,另一人不避不讓,長戟一送,刺入對方心口。
而對方的槍尖,堪堪碰到自己的鎧甲,再不得寸進。
果然,那黑髮尚離魏涼三尺多,幽姬已被凍成了一根冰柱子。
林啾正要鼓掌叫好,忽然感到後背發寒!
頭皮之上,絲絲縷縷過電般的細小感覺在不斷攢動,她的心臟猛地一懸,下意識做出了一個反應——
召出琉璃劍,朝著腦後重重一蕩。
頭皮微微一緊,然後又是一鬆。
一頭秀髮向著潭水墜落。
魏涼的胸腔微微一僵,疾退兩步,便見到原本站立之處,一蓬海藻般的頭髮陰森森地從潭中捲出,纏住了林啾的發尾,爬向她的頭皮。
幸而已被她乾淨利落地斬斷。
幽姬在身影在水下一晃而逝。
狠心斷臂之後,她竟先造了一個無臂的假身發起佯攻,真身卻已悄悄潛到了潭底,偷襲林啾!
因為那氣機並非針對魏涼,而這潭中又有強烈而恐怖的怨念擾他心神,是以,就連他也未曾察覺幽姬的殺招。
這個狂傲至極的男人,第一次隱隱感覺到後心發涼。
這還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垂頭一看,只見懷中的小嬌妻已失去了一頭長髮,斷髮只及肩頭,在風中顯得有些凌亂。
他的雙眼中頓時浮起了一層薄冰。
隔著白翳一般的冰霧,魏涼的眼神顯得特別漠然無情,好似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俯瞰大地。
他依舊繼續向前走。
每一步落下,不僅是落足之處被凍結,那霜花還迅速向著四面攀爬,「嘎吱」聲不絕於耳,轉瞬之間,抬眼望去已只見一片冰霧氤氳。
義魔正把王衛之錘得步步後退。
它正在乘勝追擊,一隻巨足卻忽然拔不動了。
冰霜順著那條魔足蜿蜒向上,「卡卡」的凍結聲響起,眨眼之間,不可一世的義魔凍成了一座巨型冰雕,緩緩向著潭面砸落。
而此刻,四周的血潭早已凍成了堅冰。
只聽「轟擦」一聲巨響,義魔摔成了滿地冰渣。
王衛之的熱劍也被凍熄了。
他一低頭,發現自己的足底已牢牢粘在了冰面上,絲絲寒意順著腿骨往上爬,彷彿要連他也凍起來。他駭得大叫:「劍君手下留情!」
魏涼卻並沒有留情,兩道冰冷無情的視線緊緊追逐著在碎冰之間拚命掙扎穿梭的那道暗影。
終於,抓住了。
那幽姬在水下拚命掙扎,動作幅度越來越小,最終徹底凝滯不動了。
魏涼唇角浮起半抹冷笑,眼神一晃,目中冰雪消融。
只聽四周齊齊響起了清脆的碎冰聲,不到一息的功夫,冰霧消散,那仿若萬年不化的堅冰,齊齊融成了春水。
凝固的浪花「嘩啦」一聲垂落,血波湧動,彷彿剛才的一切根本不曾發生。
但有些事情還是變了。
譬如那幽姬,已隨著碎冰徹底融化成水。潭中漂浮的那些元嬰修士的屍體也消失了。
對於他們來說,這應該是一種解脫。
王衛之御劍而起,心有餘悸。
這特麼是什麼寒冰劍意,簡直太恐怖了。
旋即,他的心臟開始「怦怦」亂跳,念頭又活絡了起來——待自己徹底領悟了荒川的劍道,晉級劍君之後,是不是一出手便能製造一大個岩漿池子?!
有點刺激!
少年腦中開始幻想自己與魏涼對決的畫面。只見魏涼腳下插著一柄寒劍,冰封千里。而自己,髮帶飛揚,唇角含笑,漫不經心地將劍往地上一擲——便見那赤橙色的熔岩自劍尖湧出,觸到魏涼的冰霜,立刻將其融化。雪白的大地漸漸變成一片赤色,魏涼退無可退,大驚失色呼道:「王佑然!三日不見,竟令人刮目相看至此!」
王衛之忍不住「噗嗤」一下發出悶笑。
林啾順著笑聲抬頭一看,只見王衛之一雙黑靴底下各自吊著一塊大冰砣,雙腳在劍身上溜來溜去,竟也不曾察覺。他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什麼,想得特別入神,嘴角還掛著少年人那種志滿得意的笑。
魏涼輕輕碰了碰林啾的頭髮。
他的手指觸到被琉璃劍齊齊斬斷的發尾時,好像是在撫著她的傷口一般,異常小心。
他一開口,便是帶著暗啞的嗓音:「疼嗎?」
林啾:「……」雖然知道他是關心她,但會不會有點過了。
理發會疼嗎?會疼嗎?會嗎?
這是什麼神奇的超級瑪麗蘇展開啊啊啊——
原來「不許傷她一根頭髮」,也是字面的意思嗎?
魏涼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口誤,他看了她片刻,輕輕用冰霜把她的發尾凍起來。
林啾:「……」這是什麼神仙待遇?
這個小小的插曲絆住了魏涼,那邊,祭淵已緩緩將兩道膠質赤練徹底吞入腹中,眼皮上紅芒閃爍,雙手疊於胸前,陰笑出聲——
「血、偶、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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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0:52
第42章 替身梗?NO!
「血偶降世!」
王衛之與魏涼未必知道這具血偶的威力,但林啾卻清楚得很。
憑著這一具血偶,祭淵便可以在人族修士的地盤上肆無忌憚地橫著走,殺得正道步步退縮,只有各大宗門的護山大陣才能暫時攔下這個御血狂魔。
就連魏涼也敵不過祭淵與全盛血偶的合擊。
祭淵聰明,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斤兩,所以從不會離開血偶半步。
正道諸人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將祭淵和血偶拆開分別擊殺,反被他將計就計,設了幾次陷阱,折了正道好幾個大劍仙。當時林啾隱約有種感覺,覺得「魏涼」其實也不算太聰明,反倒有些急功近利……
等等!書中那個「魏涼」,也不像卓晉啊!
雖然與卓晉幾乎沒有什麼交集,但林啾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小油條,看人的功力還算是有幾分。卓晉是那種悲憫型的老實人,悟道之前應該是有一點迂腐頑固、墨守陳規,倒是符合「魏涼」這個人物最初的面貌。
這種人會急功近利?
不可能。
這樣一個人,認定一個死規矩,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所以,哪怕再怎麼情難自禁,也絕無可能在尚未休妻的時候,與徒弟柳清音開始膩膩歪歪。
那麼……「魏涼」的轉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答應迎娶林秋那一日,他雖去了驚鸞峰,卻並沒有與柳清音見面,這一次應當是他在轉變之前做得最出格的一次。但這一次,他其實也並無任何逾越的舉動,無論柳清音故意隔著石壁如何罵他,他也始終沒有再往前踏一步。
他與柳清音之間真正有了曖昧,是在柳清音喝下女配林秋放在她杯中的情心引後,毒性發作的那一次。那次,魏涼本可以讓百藥峰替柳清音解毒,但他卻沒有這麼做,而是當著眾人的面將柳清音抱回了自己的洞府,卸下衣裳,貼身替她驅毒。
雖然當時林啾看到這一幕的心情是「嗷嗚嗚嗚」,但此刻冷靜一想,卻發現其中大有問題。這事兒,明顯不是魏涼那種死板規矩的人能幹得出來的。
這兩個時間節點之間,究竟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變化?要說比較重要的事情,那林秋嫁進萬劍歸宗算一件,秦雲奚之死算一件。
秦雲奚?
秦雲奚他……為何稱自己是……魏涼?!這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念頭迅速在腦海中劃過。林啾將它暫時擱置,繼續去回想與血偶相關的事情。
書中祭淵之死,柳清音功不可沒。
她被祭淵看上,設計擄走,囚於寂魔嶺。
在寂魔嶺,柳清音與祭淵百般周旋,險而又險地保住了自己的貞潔。除了沒有真正做到最後一步之外,二人幾乎把男女之間能辦的事都給辦完了。
祭淵大約也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便也不著急把她徹底吃下,而是頗有閒心地一次次佯攻,樂此不疲。他一次比一次更過火,看著她越來越絕望的眼神,他就像戲弄羔羊的惡狼一般,從中得到了十足的快意。
直到最後那一次。
魏涼與王衛之二人潛到寂魔嶺,向柳清音傳了訊。
柳清音佯裝被祭淵徹底攻破心防,答應與他成就好事,唯一的要求便是,讓他把血偶調到洞府外面守著。
祭淵色迷心竅,應下了。
血偶剛離開洞府,便被早已守在一旁等候的王衛之截住。魏涼趁機殺入洞中,與柳清音合力滅殺了祭淵。祭淵一死,那血偶自然也散成了一灘濃血。
柳清音是被魏涼抱出洞外的,她的身上裹著他的外袍,一隻瑩白誘人的纖足在王衛之面前晃過,令他久久失神。
……等等!
王衛之在書中並沒有得到荒川的傳承,他如何能在短短不到一年之間,就擁有了足以牽制血偶的實力?!
當初林啾與王衛之並沒有深入接觸,只以為此人其實心計深沉,所以能夠順利拿下王氏掌家之權,修為亦是突飛猛進。但如今看來,王衛之就是個還沒長大的毛孩子,有著少年人獨特的自大中二,勇武有餘,謀略不足。
所以他是怎麼做到的?
林啾有些迷茫地看著那個腳踩冰坨的少年。
《劍之嬌》只講到魏涼與柳清音攜手踏天便結束了,林啾並不知道這二人後來並沒有飛昇成功,也不知道被咒印控制的癡情男二王衛之在九十九年之後反了水,更不知道王衛之背後竟還站著一個高人。
……再等等!
林啾彷彿聽到自己的腦海中傳來「叮」一聲脆響。
秦雲奚知道當時牽制血偶的人是王衛之!
那一日在荒川秘境入口,她為了從秦雲奚的劍下逃脫,故意說自己是曾經牽制血偶的「故人」,以擾亂秦雲奚心神。
秦雲奚回過神時,曾脫口喊出一句:「你絕不可能是王衛之!」
寂寞嶺伏魔一戰,在場的人只有魏涼、王衛之、祭淵和柳清音四個人。
排除掉沒有異常的王衛之、柳清音和祭淵之後,剩下那個便是答案!
秦雲奚,就是書中的魏涼!
再結合之前的推斷——書中,正是在秦雲奚死了以後,魏涼逐漸發生了變化,與柳清音開始了一系列的曖味……
所以,現在這個自稱「魏涼重生」的秦雲奚,的確是上一世的「魏涼」!他與魏涼性情相近,所以前世他奪舍了魏涼之後,根本無人發現。
奪舍魏涼?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這一次,他又為什麼沒成功?
林啾壓下紛亂的思緒,深吸一口氣,對魏涼說道:「不要輕敵,血偶很強。」
「無事。」魏涼目光不動,「等的便是這一刻。」
血潭邊,祭淵緩緩抬起眼睛,與魏涼對視。
撕裂的唇角雖然已經合上了,但兩道血線卻是固執地自嘴角延伸至耳下,邪美異常。
……
「血偶?!」
碧波潭之上,天空彷彿破了一個巨大的烈焰孔洞。雷與火在雲層之外翻湧咆哮,醞釀著,準備給底下這個有違天道自然的邪惡之物致命一擊!
數千里外,也能夠清晰地看見這一幕恐怖的天地異象。
王氏一座規模很小的屬城中,一對面容普通的男女坐在茶棚下,遙望著這幕奇景。
「這便是祭淵的血偶?」女子刻意壓著嗓說話,掩去清新冷冽的音色。
「不錯,娘子。」男子扶了扶頭上的方巾,道,「血偶既出,旁人便顧不得我們了。」
雖然是扮作夫妻來隱藏身份,但聽他大言不慚地稱她「娘子」,女子眼底還是浮起了一絲慍怒,但很快便被她強壓了下去。
她道:「我還想知道更多關於你我前世的事情。林秋是什麼時候死的?」
「那是解決了血偶之後的事情,」男子那雙滄桑的眼眸中又一次流露出哀傷,「答應我,不要再執著於林秋,好不好?前一世,她幾乎成了你的心魔,你飛昇失敗,便是因為這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答應我,不要那麼在意她,我從來也不曾給過她半分好眼色,她逃出九陽塔想要置你於死地時,亦是我親手了結了她。為何,你就是放不下呢……」
女子唇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那是戴著假皮的時候很難控制的細節。
她心中根本不以為然。眼前之人,口口聲聲說他就是前世與她在一起的「魏涼」。從前她可能還將信將疑,但如今她已找到了真正的魏涼——卓晉。既然已經找到師尊,她又怎麼可能被秦雲奚蒙騙呢?這個男人,她從來也不曾愛過,以後更不會愛。
她心中暗暗一哂,想道,『你對我再好又有何用?你對林秋怎樣,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只關心師尊待她如何。若真有前世,而我前世因為林秋而飛昇失敗,那必定是因為師尊被那林秋迷惑,才害我生了心魔。』
秦雲奚對她的瞭解極深,雖然她的臉遮在平平無奇的面具下,但他還是看出了她的不以為然。
他輕輕歎了口氣,心中其實也想不明白——前世的林秋,從頭到尾的確沒有撈到半點好,家破人亡,處處遭遇冷眼嘲笑,還與洞庭王氏那王寒潭攪在了一起,被採得面枯臉黃。此事被揭穿之後,林秋再也無顏見人,消失了許久。那時候,清音當真是沒有半點把這個人放在心上的。
再見林秋是血偶降世之後,自己第一次與血偶對上,頗有些輕敵,險些中了一記毒掌。當時林秋忽然出現,用了一式誰也不曾見過的魔族招式替自己承受了那一擊。
此事之後,林秋修魔之事暴露,被自己親手關進九陽塔。
當時清音也沒有表現出半點在意的模樣,在她的眼中,林秋只不過是一個癡求而不得的可憐人,她還曾替林秋求過情,求自己不要太過苛待林秋。
再後來,林秋從塔中逃出,非但半點不感念清音對她的憐憫之情,反倒痛下殺手!
看見清音負傷,自己急怒之下,當場斬殺了此女,就此也算是了結了一段孽緣。
他一直以為林秋的事就這麼過去了,卻沒想到,萬里之行到了最後一步的時候,這個早已被遺忘多年的女人,竟成了清音的心魔。
到底為什麼?
他當時猜不透,現在也還是猜不透。
前世的林秋尚且成了清音的心魔,今世再這樣下去……恐怕更是心劫難消!
重生歸來,初見林秋之時,他恨不得將她活活撕了。
但當他冷靜下來之後,卻知道自己恨得沒什麼道理。與清音相伴多年,想要取代她的女人當真是如同過江之鯽,數也數不清,她們花樣百出,對清音惡意滿滿,甚至還利用自己來傷害過她。但這些女人都沒有成為清音的心魔,就連那個媚術過人,險些害自己中招與她沉淪愛河的木柔佳,清音最終也釋然了,不再計較。
與這些女人比起來,林秋甚至可以算是最無害的一個。
可偏偏,就只有她變成了心魔。
他苦思冥想,找不到答案。
於是他只能更恨那個人——若不是那個人迂腐軟弱,答應了鄭氏的無理要求,林秋又怎會嫁得進來?
林秋若是沒有嫁進來,之後的一切,便不會發生。
一切悲劇的源頭,都是魏涼!若不是他的懦弱無能,林秋便不會嫁入萬劍歸宗,最終成了清音的心魔;若不是他不通謀略又固執,自己又怎麼會接手這麼一個爛攤子;若不是他正邪不分,又怎會把身軀讓給了魔主,反倒把自己趕回了這具修為低微的軀殼!若不是他取代了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位置,那萬劍歸宗的宗主之位,本該是自己的!清音愛上的師尊,本也該是自己!
鳩佔鵲巢的是他!自己不過是拿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如今血偶降世,萬劍歸宗不可能再多派人手來對付自己和清音,要做什麼,此刻倒是最好的機會。
『魏涼,不,卓晉啊……只要你敢離開萬劍歸宗,我便會第一時間,將你送去你該去的地方!』
他壓下心頭所有的思緒,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對她說道:「出發,去碧波潭。」
柳清音滿面遲疑地望著他:「你不是說血偶在那裡麼?我們去做什麼?」
秦雲奚微微一笑,並不解釋,只逕自起身往外走。
走了兩步,卻見她並沒有跟來。
他的眼睛裡浮起了一絲無力——從前他做事之前從來不需要向她解釋,顯得從容淡定、運籌帷幄,她喜歡的,是這樣的自己。然而現在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他不解釋清楚,她就根本信不過。那樣懷疑的視線,比任何言語都更要扎他的心。
他只好回頭,重新坐在她對面,道:「魔主與祭淵之間,定然早已離了心。血偶既出,魔主必定不會放任不理,我們不要靠得太近,就在遠處看一看形勢,若是他們兩敗俱傷的話……此等良機,豈容錯失?」
柳清音思索了一會兒,道:「我認為還是需要慎重一點考慮。畢竟你我現在的實力都沒有恢復。」
秦雲奚的心中頭一次對她升起了隱隱的不耐煩。
從前,無論他做了什麼決定,她總是毫不遲疑地跟在他的身後。她說她自己腦袋笨,想不來那些彎彎道道,乾脆就什麼也不想,埋頭潛心修行,做他的助力便好了。
如今,她怎麼連她自己有幾斤幾兩也認不清了?!
她認為?她能有什麼認為!不過是下意識地駁斥他罷了!
秦雲奚說一不二慣了,多日的憂鬱煩躁攢上心頭,當即袖一揮,冷聲道:「你在此等著便是了!」
說罷,大步流星擠進了人群之中。
秦雲奚趕到碧波潭附近時,魏涼和祭淵已經不知道打鬥了多久了。血浪翻湧,二人落在潭底,整潭水被攪得天翻地覆,一個個無比龐大的巨型漩渦在潭中飛舞,漩渦壁上都能行船。
血偶與記憶中分毫不差,通體赤紅,臉是魔主的模樣,與祭淵站在一起,兩張臉都是邪美的極致,簡直就是在爭奇鬥艷。血偶的行動比祭淵快上百倍不止,一掠而過時,陣陣音爆聲「轟隆」不絕,而攪起的風,也被它同化為血色利刃。殺機盈然,步步驚魂。
魏涼且戰且退,長袖揮舞,將祭淵與血偶那凌厲至極的攻擊凍結成冰。他每退一步,都會在這萬丈血潭中攪起新的巨型漩渦。道道落雷從無垠的天外垂落,轟擊在血偶身上,此情此景,真真是刀山血海,如同煉獄來到了人間。
秦雲奚視線一轉。
遠遠地,他看見林啾和王衛之兩個人站在一潭血水邊上,斗龍蹦蹦跳跳,從附近銜來魔物,叼到林啾面前。
他動了動殺林啾的心思,然而顧忌著王衛之和斗龍的實力,沒敢貿然出手。
他靜靜地潛伏下來。
碧波潭上的動靜實在太大,秦雲奚有心潛蹤,林啾和王衛之都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這二人已在潭邊站了許久。祭淵召出血偶之後,不再有任何留手,與魏涼鬥得天翻地覆。這樣的戰鬥,莫說林啾了,就連王衛之也插不上手,只能遠遠退開,留心著戰況。
初時還十分緊張,生怕魏涼不敵。但隨著時間漸漸流逝,林啾和王衛之都看出來了,魏涼與祭淵血偶,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所以現在是棋逢敵手,越打越痛快,雙雙沉迷其中了。
看這情形至少還要再鬥個三天三夜。
於是林啾把斗龍叫過來,讓它到附近捉些魔物回來——要活的。
然後她便把斗龍銜來的魔物一個一個清理「乾淨」。
這些魔物與秦無川不同。
他們自出生起,便是魔。所以即使林啾替他們抽走了魔翳,不再受那苦痛折磨,他們也仍舊沒有人性。雖然他們也說人話,但眼神與人類完全不同。
大約便像是會說話、有智慧的獸人。
雖無多少人性,但林啾替他們解除了苦痛,他們還是會懂得感恩的。就像人類救助小動物的時候一樣,他們的眼睛裡雖然裝滿了警惕,卻也願意嘗試著向她稍微表現出一點友善。
王衛之看呆了。
「你……你做了什麼?你是怎麼控制魔族的?」
話音未落,兩個剛剛被林啾救治完畢的魔族當即衝著他惡狠狠地亮起獠牙:「放你娘的屁!你個屁股長在腦袋上的傻叉才是被人控制了!」
王衛之:「……」
這兩個魔族大笑著,故意朝他呲牙咧嘴,擺出一副佯攻的架勢。但任誰也看得出來,此刻這兩個傢伙心情好得很,就像是躺在陽光下曬肚皮的貓,朝著人懶懶地亮爪子的模樣。
王衛之的眼皮一陣狂跳,忽然身體一震,聲音略尖了一些,衝著林啾叫道:「你解決了他們身上的魔血焚身之痛?!他們、他們不會再瘋狂地想要殺人了?!」
在荒川秘境中,王衛之以神魂狀態,曾親身體驗過魔翳的厲害。
他的心臟通通直跳,緊張得抿住了唇線。
「對。」林啾也懶得瞞他。
反正王衛之知道的已經太多了,不差一件兩件,若有什麼不對,讓魏涼滅了他的口就是了。
小事情。
王衛之深吸了一口極長的涼氣。
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生生瞪成了杏眼。
片刻,他站了起來,整理衣裳。
「你要幹什麼?」林啾警惕地盯著他——難不成這小子還會讀心術,讀到她要滅他口了不成?!
只見王衛之長揖到地,久久不起。
半晌,憋出一句:「等我尋回我娘,請你幫我治好她。」
林啾笑了起來:「我當是什麼大事呢,不用那麼客氣,我本來就要做這件事啊。」
王衛之抬起眼睛,盯了她一會兒,忽然蹦出一句:「魏涼娶到你,真是賺了。」
林啾微微有一點羞澀,正要說兩句客氣話時,只聽他又補充了一句——
「到時候他的地位被我取而代之,他也不用擔心餓死,憑你這手醫術,開個醫館養活他是綽綽有餘了。」
林啾眉尾一挑,涼涼道:「他倒是用不著我養,你不知道,他寫了一手千金難求的好字,不像某些人呀……呵呵呵。」
王衛之的俏臉一下就白了:「你,你竟然偷看我寫給魏涼的信!」
林啾:「說得好像你對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似的。」
王衛之:「……你別再和我說話了!」
沒過多久,他又扭扭捏捏地開口了:「若是……修為更高的魔族,治起來會不會比較困難?」
林啾看了看他,問道:「你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話一出口,她發現自己的耳朵微微有一點發燙,心跳也加快了少許,不知為什麼隱隱有種錯覺,好像在偷偷翻老公的舊相冊,尋找他的白月光似的。
王衛之抿了抿細長的唇線,道:「就那樣唄。愛笑,不愛說話,一雙眼睛都粘在我爹的身上,膩歪得緊。」
「啊。」林啾淡淡應了一聲。
王衛之又道:「實力麼,大約就比祭淵差一些吧。聽我爹說,魔主也喜歡我娘,陰魂不散的,若不是我娘自己有兩把刷子,恐怕早就被捉進魔宮去做魔妾去了,那也沒機會和我爹好了。」
林啾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更快了一點。
「那你爹呢,你爹又是什麼樣的人?」
王衛之奇怪了:「你到底是對我爹娘感興趣,還是對我本人感興趣?你若喜歡我,直說便好了,我又不是不敢與魏涼爭女人。」
林啾有點緊張,一邊擺弄剛到手的一個新魔族,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爹與魏涼相比,如何?」
王衛之滿臉牙酸:「不是,不帶這樣拉踩的啊!我爹又不像魏涼那般愛出風頭,他娶了我娘那個魔族女人,自然是沒有什麼前程可言了。要論修為,雖然我爹是稍微低一點,那魏涼也不是世間第一啊,這有什麼好比的。」
林啾見他一副護短的架勢,不禁有些好笑,便道:「無論修為高低都能治,只要把人帶到我面前就行。」
「好!」王衛之瞇了瞇眼,道,「我定會把她帶過來。」
這話一出口,他自己竟愣住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說這句話的語氣,與三年前王陽焰對他說「明年生辰,我會帶你娘回來看你」的時候,竟然一模一樣。
從前他年紀太輕,竟聽不出來,這樣語氣中,有多少忐忑,多少焦心,多少……自己騙自己!
所以那個時候,王陽焰也不知道她在哪裡,是這樣的吧?
他吸了口氣,不再胡思亂想,長身一掠,抓住一個暈暈乎乎從旁邊飛過的魔族,將他摁在林啾面前:「治!」
林啾也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有個問題已經在她的唇齒之間盤桓很久了,她猶豫著要不要問。
若是問出來,王衛之的答案是「是」的話,她該何去何從?
魏涼對她太好了。
好得過了頭。
好得有些,令人不得不疑神疑鬼。
她的心裡向來憋不住事,終於,沒忍住開口問道——
「王衛之,你娘和我,長得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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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1:06
第43章 共情
「王衛之,你娘和我,長得像嗎?」
林啾終於沒忍住,問了出來。
王衛之呆呆地望著她,望了很久。
終於,回她一句:「你沒毛病吧?」
林啾反正已經豁出去了,便追問道:「像,還是不像!」
王衛之嘴角直抽,半晌,憋出一句話:「我隨我娘,你覺得你和我,像不像?」
林啾:「……」那還真是一點也不像。
王衛之生了一雙丹鳳細眼,鼻樑極高,嘴唇薄而紅,是那種英氣勃勃的俊美。
林啾則生得美艷。這張臉本是那種標準的惡毒女配臉,漂亮極了,甚至帶著點狐媚。然而相由心生,林啾沒動腦筋坑人的時候,便是個懶懶散散的呆貨,配上她那雙習慣性發愣無神的眼睛,就有種奇特的嬌憨。
與王衛之,簡直是南轅北轍的相貌和氣質。
很好,不是替身梗。
正當她微不可察地鬆下一口氣的時候,忽然聽到碧波潭底傳來魏涼的聲音——
「王衛之。」
王衛之下意識地神色一凜,挺了挺脊背。
一雙丹鳳眼裡清清楚楚地浮起了疑惑——好像沒說錯什麼話吧?怎就被點上大名了?
旋即,他反應過來魏涼是在叫他。
他看了林啾一眼。
只見林啾已經乾脆利落地爬上了斗龍大飛毯的背。
方纔魏涼與祭淵血偶開始打鬥之前,特意用一蓬冰霧把斗龍渾身上下涮了一遍,此刻它一身毛毛又乾淨又蓬鬆,還散發著清冽的冰雪味。
林啾薅住斗龍頸上特別長的鬃毛,輕輕向後一拉,斗龍便四肢離地,騰身而起。
王衛之急急御劍跟上。
忽然之間,天翻地覆。
只見血偶站在滿是污血泥濘的潭底,舒展雙臂,整個身體由固態轉成了半液態,像一大灘飛速顫動的血。
祭淵站在血偶身後,神色極致專注,張開了口,與那血偶同步發出極為奇特的低悶的顫音。
波濤翻湧的一池潭水,彷彿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托了起來,整整齊齊、一滴不剩地往天上浮起。翻江倒海,不外如是。
一種難以言說的震撼感襲上心頭,王衛之和斗龍急忙倒退,擦著那叫人心驚膽寒的血水邊緣,險險往下掠。
此情此景,令人難辨上下。
「這也……太強了!」王衛之白皙的腮幫子上爬起了雞皮疙瘩。
「這算什麼,砸下來的時候才強呢。」林啾淡定道。
王衛之:「……說得好像你沒在下面似的。」
二人一斗龍此刻的確已潛到了潭水之下。
王衛之加快了速度,「噌」一下便躥到了斗龍前頭,朝著魏涼急急掠去。
這萬頃碧波潭已變成了一池渾濁污血,升空以後,血水將陽光盡數擋在了外頭,一片遮天蔽日的陰影籠罩下來,帶著暗沉的血色。就連那天降劫雷也盡數落在了潭水中,與潭中的污血接觸,爆出了陣陣怪異濃郁的撲鼻惡臭。
潭水之下,飄著鵝毛大雪。
雪刃如刀,急速迴旋。這便是魏涼的「意」。
祭淵的紅袍被割裂了無數口子,就連脖頸上也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劃痕,似乎被割了頸脈。
暗色的血染紅了他半邊身體。不過魔修的身體韌度遠遠優於人類修士,祭淵修的本就是血術,所以算不上重傷,只待他騰出手來,將這些血通過體表吸收回身體中,便不會有什麼大礙。
血偶已經停止了動作。它的顱心牽出一道血線,直直通往浮到半空的那一潭污血之中,一發撥千鈞,攪動這萬頃潭水,令它變成一隻旋轉速度越來越快的、鋪天蓋地般的大漩渦。
連接二者的血線不斷湧動,漩渦中的血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沉,越來越……不祥。
威壓罩下,無路可逃。
「劍君啊劍君,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還不捨得拔劍麼!」祭淵狂笑道,「這世間,竟有比我祭淵還要狂妄自大之徒!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擋我這一式血翳天降!」
話雖然說得滿,但此刻卻是他最不敢鬆懈半分的時候。血翳天降尚需幾息時間,他得防著魏涼在最後關頭祭出絕強劍招來。戰到這一步,他已不敢再有絲毫留手。為了保護血偶不受半分干擾,他的本體已受了不少輕重不一的傷,尤其頸間那一處,已是他數千年來吃過最重的一記了。
魏涼的聲音清冷如昔:「血偶並未大成,你這是自尋死路。」
祭淵自然知道血偶並未大成。此刻「百嬰降血」大術剛剛修至七成,想要大成,至少還需要三百個元嬰修士的性命,這一時半刻叫他上哪裡去找。
「對付一個使不出劍招的劍君,綽綽有餘。」祭淵拖長了聲調。
魏涼一直不動劍,他便一直放不下心來。
最後三息了……魏涼是真的對「血翳天降」束手無策了麼?
祭淵雖然知道劍君魏涼並不是那種狡詐多智的人,但他生性謹慎,不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都不敢有絲毫鬆懈。
餘光忽然瞥見王衛之御劍而來。
「嘖嘖!」祭淵一邊幻出血蛇和血骷髏擋住雪卷風刃,一邊大笑道,「怎麼,怕一個人上路太寂寞,還要拉上別人來陪你?這不是你的作風啊,我的劍君大人——」
長長的眼尾閃爍著赤色的光,在這暗沉的血色煉獄中,異常妖邪惑人。
話音剛落,王衛之便到了。
他反手收了劍,瀟灑利落地跳到魏涼身邊。
只聽「噗嘰」一聲,一雙黑靴直直沒入潭底的泥濘血污中,迅速沒至膝蓋。
王衛之:「……」好坑。
遠遠地看見這二人一偶端端正正站在潭底,他根本就沒有多心。誰曾想,這幾個居然是虛浮在泥巴上面,真是一群心機狗!
他狼狽地跳起來,靈氣一轉,也像他們一樣虛虛地浮在泥血表面。
斗龍大飛毯「噗噗」笑著,輕盈地降落,四隻梅花蹄鬆鬆地踏在浮血上,根本不沾半點泥濘。
王衛之:「……」怎麼不讓這畜生走前面?
斗龍把磨盤大小的腦袋轉向他,濕濕的鼻頭噴出一個音節:「嗤。」
此刻,祭淵披散在肩頭的長髮已開始飛舞。
他不避不讓,生生用自己的身體接住幾記雪刃,猩紅的唇微微開合:「血——翳——天——降!」
那血偶口型與他一般無二,血口無聲開翕:「血——翳——天——降。」
懸到半空那滿潭血水巨漩渦,忽然之間失去約束,微微一滯之後,轟然而降!
那血腥不祥之意已是鋪天蓋地,雖然恐怖的巨漩渦降到地面還需少少時間,但身處潭下的人,已能感覺到有如實質的威壓沉沉罩下,竟是讓人打從心底升起濃濃的無力感。天上地下,無路可逃!
祭淵的嘴角總算是浮起一絲真正放鬆下來的笑容:「劍君,來世見了。」
魏涼目光不動,再一次淡聲道:「王衛之。」
王衛之:「……」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魏涼並不是在叫他。
所以他是自作多情跑到這下面來和他一起扛災?
魏涼踏前一步,冰冷的目光盯著那具五官略有些模糊的血偶,再次開口:「王、衛、之。」
王衛之心頭一凜,頓覺頭皮發麻,渾身冰冷。
什麼意思?魏涼這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管這具血偶叫王衛之?!
該不會像什麼話本子裡的誌異故事一樣,自己其實早就已經死了吧?!什麼鬼!什麼鬼?!!
林啾坐在斗龍熱乎乎的脊背上旁觀這一幕。
她的心,忽然往下輕輕一墜,目光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些悲憫。
上方,那宛如行星殞落般的巨大陰影,已越罩越近!
再有兩到三個呼吸的時間,那瘋狂旋轉攪動的血漩渦,將把潭底的一切悉數攪碎!
魏涼再度前進一步,與血偶的距離已不到一丈。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清冷,毫無波瀾:「王。衛。之。」
祭淵縮在血偶身後,「切切」怪笑道:「劍君魔怔了麼,臨死不喊媳婦,倒喊一個大男人的名字做什麼!」
他的聲音微微有一點空,像是從空蕩蕩的腔子中發出來的一般。
此刻倒是無人顧得上這個細節。
風捲狂雪之中,魏涼微微提高了音量,驟然發聲:「王衛之!」
王衛之快要哭了:「……」我對自己的名字快要有陰影了。
天地之間,驀然一滯。
只見那血偶的口型微微發生了變化,不再重複「血翳天降」,而是亦步亦趨,與魏涼一樣,無聲地說道——
王……衛……之……
血凝的眉眼,忽然便是一鬆。
王……衛……之……
口型繼續發生變化——
王衛之……佑……然,佑……然……
血偶的面部線條漸漸發生了變化,五官消失,變成一片柔和的扁平。
只餘一個口型,繼續無聲喃喃——
佑然啊……
王衛之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從腳底到頭頂,漸漸僵硬。
就像是足膝沾到的泥濘開始凝固,將他整個人都封住了一樣。
他雙唇發白,聲音顫抖:「……娘?」
那血偶忽然抬起右手,捧了捧心。
風,已向著四面被盪開。
毀天滅地的巨大血漩渦,距離潭底已不足十丈!
那血偶的臉上,忽然真真切切地出現了極度痛苦之色,一張血口拚命張大,滿腔難以言說的滔天憤怒苦痛,最終化為一聲無聲而慘烈至極的咆哮——
「……」
血口瘋狂顫動,連接著整具半凝固的血質身軀也開始篩抖。
它再度仰頭無聲咆哮:「——」
足以毀滅一切的巨型漩渦,忽然便亂了。
血偶那血質的臉孔上,神情愈加瘋狂,它一次又一次撕開血口,從臉至胸幾乎裂成了兩半。這張巨口對著俯衝下來的血漩渦不斷吼叫——
「……」
「……」
「……」
狂暴無匹的戾氣彷彿能夠透過這個足以擋下雷劫的血漩渦,直衝天際。
本就是它攪弄出來的血漩渦,在它的瘋狂反噬之下,快速崩潰。
血偶也在最後一次無聲咆哮之後,散成了一灘濃血。直到這時,幾個人才注意到,藏在血偶身後的祭淵,早已金蟬脫殼,不知所蹤。
王衛之已徹底僵住了。
他呆呆地望著血偶那只融在了潭底血污中的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轟——嘩——」
如堅鐵一般,正要絞殺一切的暗血漩渦,轟然炸裂。
紫黑的污血之雨,潑灑而下!
雖然污濁至極,卻已不再有任何殺機。
林啾的肩膀上輕輕落下一隻溫暖的手掌。
魏涼一手攬住她,一手撐開了一把巨大的黑傘。
漫天血雨,恰好降至。
黑色大傘下,撐起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將第一波潑灑而來的血雨盡數攔下。
傘面傳來「啪啪」的雨落聲,大大小小的凹陷在黑傘上此起彼伏,彷彿在跳舞。
傘骨上很快便凝聚了細細的血泉,一縷一縷滑落,像是簾幕一般,遮住了外頭的血雨腥風。
黑傘之下,魏涼眉眼溫柔。
林啾的視線落在那只撐傘的大手上。那隻手修長漂亮,指節分明,充滿了力量感。
她忽然有種錯覺,眼前這雙手,能夠撐得起天,擎得住地。
斗龍沒敢打擾自己的主人,只怔怔地望著王衛之這個可憐的傢伙。
他站在暴雨中,被澆了個透徹。
斗龍覺得他應該連底褲都濕了。雖然它平時不大看得慣這個鼻孔長在腦門上的幼稚傢伙,但這一刻,它能感覺到這個傢伙很可憐,非常可憐,可憐到讓它連一點點欺負他的興致也提不起來。
這場暴雨,是滿潭血水所化,它會不停不歇,下到填滿整個碧波潭為止。
魏涼撐著傘,不緊不慢順著盆狀的潭底往高處走。
斗龍在他的示意下,偏頭銜住王衛之的衣角,拖著木偶人一樣的他,緊緊跟在魏涼身後。
它倒是不介意淋一淋血雨。
平時它就喜歡撕裂獵物,把它們的血染滿自己的毛毛,可惜主人不喜歡,它只能常年按捺住自己浮動的狗心。這一次算是公然放假了,它撒著歡,一會兒用尾巴拱王衛之的背,一會兒用脊背蹭他的手,一邊安撫這個可憐的娃,一邊變著花樣地淋雨。
漫天血雨降下來,無邊的簾幕彷彿化成一塊巨大的幕布,幕布之上,開始上演一幕幕愛恨情仇。
林啾吃驚地回身去看。
「看什麼?」魏涼沉聲問道。
「亡者之怨。」林啾喃喃道。
大約是因為在烏氏地下陵中吸收了大量的亡者之怨,她竟能「看」到許多旁人看不見的東西。
飛速沖刷而下的雨簾,就像是那種一幀幀從眼前晃過的靜止圖像一般,在她眼前組成無數故事片斷。
她看到,魔族攻陷這座臨潭小城,開始大肆屠殺之後,便有怨力幽姬嬌笑著飛掠而過,往每一具將死未死、瀕臨斷氣的軀體中注入紫黑色的魔血。
垂死之人,立刻變得痛苦至極,張口便吐出紫黑色的血,身體亦漸漸融化,只餘一具枯骨。
那些血,一道一道蜿蜒而下,聚到碧波潭中,漸漸將它染成了暗濁的血色。
無數元嬰修士被綁來,懸吊在潭水上方。
祭淵用特殊的方法腐蝕了他們的丹田,他們的身體漸漸出現碗大的破洞,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修為、血精,化作污濁之血,向著血潭中流去。這個過程痛苦至極,他們全程在抽搐痙攣,慘叫時,生生自己扯脫了下頜。
像是無聲的電影,更有一種難言的淒厲恐怖。
林啾望著這一幕一幕,心中的憤怒遠遠蓋過了噁心難受。
她不知何時召出了琉璃劍,握住劍柄的手越攥越緊,心中暗道,『烏孟俠前輩,我已找到了始作俑者,禍亂之源頭。您請安心,我定會發奮修行,斬奸除惡,絕不讓祭淵再為禍人間!』
此刻,她終於明白了。
人,不是天生就愛做英雄。只不過有些事情,一旦入了眼睛,便會扎根心底,再也無法置之不理。
雨更大了。
潭底已積蓄了一汪血水,淒風苦雨更甚,嘩嘩雨聲漸漸侵入每一個人的心神,在這雨幕範圍之內的人,奇異地與此地怨念最深的亡魂共情了!
林啾彷彿浮到了半空。她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共情的狀態,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將在自己的眼前重現。
風雨聲消失了,頭頂是一方碧藍如洗的天,陽光暖暖地照耀著底下綠珠般的潭水。
陽光下的罪惡,更是令人心驚。
一個滿面胡茬的男人被牢牢縛住雙手,押到了木架橋正中。
「九侄。」王氏家主王明浪面色威嚴,對這個滿面胡茬的男人說道,「想好了沒有?密鑰在哪裡,說!」
滿面胡茬的男人回道:「玄門密鑰代代相傳,每一代,都是由上一代保管者來挑選出心思純正的族中後輩,來做繼任保管者。老家主將它交於我手,看中的便是我王陽焰這九頭牛也拉不回的強脾氣!想要密鑰?與其逼迫我,不如回去好好教導兒孫!」
王陽焰。正是王衛之的生父,王陽焰。
家主王明浪還未說話,邊上的宮裝女子王明珠先笑出了聲:「是喲,所以九侄才鬼迷心竅,跟一個魔族女人廝混這麼多年哦!好一個強脾氣!」
王陽焰瞇起一雙略有些憔悴的眼睛,沉聲問道:「銀月是不是被你們抓走的?」
宮裝女子王明珠嬌聲笑道:「是啊,真是多虧了萬劍歸宗的柳大劍仙呢,否則,還真難抓到黃銀月這個小賤婢。我說九侄呀,反正密鑰傳來傳去,不也就是在家族裡面換著人保管嘛,你又何必那麼固執,就是不肯把它出來呢?」
王陽焰深吸一口氣,道:「要密鑰沒有,要命一條,要殺我便殺,放了銀月!」
王明珠差點笑岔了氣,纖纖玉指戳上了王陽焰的腦門,道:「九侄你和魔族廝混久了,是不是腦袋也壞掉了哇?我們怎麼會殺自家人啊!要殺,也是殺外人嘛。」
她衝著家主王明浪眨了眨眼。
王明浪語氣沉沉:「九侄,我最後問你一遍,密鑰,在哪裡。」
王陽焰抿唇不語,額角有青筋突突亂跳。
王明浪等待了片刻,耐性耗盡,輕輕揮了揮手,示意王陽焰身後的人將他押到木架橋邊上,摁頭往下望。
只見那清澈的潭底沉著一個人。
她被捆成粽子,直直地立在潭水下面,腦後鬆鬆綁了個髮髻,在水底輕輕飄動。
王陽焰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妻子黃銀月。她彷彿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吃力地仰頭往上看。隔著一潭晃動的碧水,夫妻二人對上了視線。
像他們這般的修為,沉在水下倒是不會淹死。他正要鬆一口氣,便見王明珠笑著跳入水潭。
她沉到黃銀月身後,拎起斜插在潭底的一柄大錘,在黃銀月身後輕輕掄動。
王陽焰倒抽一口涼氣,瞳仁中映出了慘無人道的一幕——王明珠手中的錘,突然重重砸在了黃銀月的後腦勺上。
只見她的腦袋向前重重一傾,旋即,一道筆直的血箭自她的口中飆射出來,在碧澈的潭水中,異常觸目驚心!
「不——」王陽焰雙眼突出眼眶,發出了野獸般的吼叫。
王明珠輕巧地在水下旋了個身,掄著那只錘繞身一周,再次自下而上,擊中黃銀月的後腦。
王陽焰雙腿一軟,跪在了木架橋邊:「不——住手啊!你們打殺了我吧!不要動她!不要動她啊啊啊!」
又一道血箭從黃銀月口中飆出,很快便散在了一潭碧水中。
她抬不起頭了,腦袋微微下垂。她的腳上墜著金鐵,身體依舊軟軟地立在潭底,一串串細小帶血的水泡從散亂的長髮下面冒出來。
林啾的胸腔又酸又漲,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王陽焰正在承受的所有痛苦。
心口像是有刀在插,有火在燒。這種煎熬,堪比魔血焚身!
王明珠扔下鐵錘,掠出水面。
王陽焰盯著她,雙眼中有血在燒。
她輕笑一聲,道:「還沒死呢。」
他眼中的恨意半分不減。
王明珠輕輕哼道:「你恨我做什麼,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斬妖除魔,人人有份!」
另一人躍入潭中,落至黃銀月身後,掄起了錘。
王陽焰幾近崩潰:「殺了我!殺了我!求求你們殺我吧!放了她!」
家主王明浪抬了抬手,底下那人停止了動作。
「這都不願說麼。」王明浪搖頭笑起來,「其實我早已猜到了,密鑰就在佑然屋後的小桂樹下,是也不是?」
王陽焰渾身一僵。
王明浪偏了偏頭,道:「明珠,取他的血,去小桂樹下,開啟乾坤境。」
王明珠掩口一笑,走上前來,刺破王陽焰左手無名指尖,取了血,御劍而去。他們早已猜到密鑰所在了,只不過王陽焰脾氣實在太倔,若不是略施小計讓他心神崩潰的話,恐怕他寧願自爆,也絕不會讓他們取走他的精血。
此刻,他必定已失去了那玉石俱焚的勇氣。
王陽焰雙目頹然,委頓在木橋上,死死地盯著水下那個一動不動的腦袋。
那是他的妻子,他兒子的娘。為了那個承諾,他竟眼睜睜看著她這般受苦……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他,會不會怨恨他……
不知過了多久,染血的秀髮輕輕晃了下,她吃力地仰了仰頭,彷彿想要抬頭看他。
王明珠很快便取了密鑰回來了。
她衝著家主王明浪笑道:「哥哥英明,密鑰已拿到了,我將它藏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王明浪點了點頭,急急走到一旁,向著負手站在邊上看戲的錦袍男子恭恭敬敬地施了個大禮。
此人正是王氏老祖王傳恩。
「祖宗,密鑰已到手。」
「好,」王傳恩淡聲道,「密鑰便由你們保管,我要用時,自會來取。」
他的視線往潭中一掠,語帶嘲諷,「若當家的是我,我看哪個小輩敢和魔類牽扯不清!」
說罷,王傳恩踏浪而去。
家主王明浪吃了數落,臉色微微發白,抬起手,重重一揮!
只見立在橋上的眾人,紛紛掠入水中。
王陽焰目眥欲裂:「密鑰已經到手了,你們還要做什麼?!」
王明浪冷笑:「小輩學壞,這些做長輩的難辭其咎。今日,便是教導你,如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又凝聚氣聲,對著水下喝道:「魔物!今日你該知曉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了!枉你苦心引誘我王氏子弟一場,替他生兒育女,然而你在他的心中,連一把密鑰都不如!今日之禍,乃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那隻鐵錘不停地在眾人手中輪換。
黃銀月的身體像是一根晃來晃動的海草,纖弱無助。
到了後頭,已分不清黃銀月哪面是臉,哪面是腦後了。
魔族不易死。王陽焰被家主踏在足下,跪在木架橋邊,生生將自己吼成了一個吐血的啞巴。
黃銀月在水下,發不出任何聲音。
光天化日,木架橋上偶爾還會有人經過。碧波潭水柔浪靜,和風習習,誰也沒有注意到橋邊一站一跪的兩個人究竟在看什麼。誰也猜不到,這碧波之下,竟然在發生何等慘絕人寰的事情。
幻象漸漸消失。
林啾渾身冰冷,手足顫抖。
雖然她與王陽焰夫婦二人全無交集,但此刻共情太深,彷彿溺水一般,喘不上氣來。王陽焰的情緒深深地影響著她,她跟隨他一起,經歷了那般撕心裂肺之痛,感同身受。
一張口,便是嘶啞痛呼:「啊——」
一隻大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耳旁響起男人低沉的安撫:「沒事了,沒事了,這些人已被我殺掉了。」
他單手把她攬進懷中,輕輕吻著她的發頂,也不知該如何哄自己的小妻子,便道:「別難過——我把王傳恩捉來給你殺怎麼樣?」
單聽這語氣,倒讓人誤以為「王傳恩」是件什麼寶貝。
林啾怔怔地抬起眼睛。
只見漫天血雨已開始停歇,天色隱隱放睛,逐漸亮起的天光中,黑傘下的魏涼,好看得像是一幅畫。
她深深地怔住,隔著雙眼中朦朧的淚霧,定定地望著他。
不遠處,忽然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殺啊啊啊啊——」
王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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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1:20
第44章 湮蓮變
難怪碧波潭中的怨氣比千歧關還要重。
千歧關中的死難者,比此地多了數十倍不止,然而並沒有凝聚出這沖天的怨氣。
原來此地曾死過一個大魔,而且是這般的慘死。
林啾終於明白了魏涼那句話的意思。
他曾對王衛之說過,解決了碧波潭的事後,他若還有閒心,大可以去卓晉那裡看戲。
王衛之確實不可能還有那閒心了。
魏涼必定早就知道黃銀月慘死碧波潭。他故意放任祭淵吸收潭中的沖天怨念,凝出血偶。血偶初成,並不穩定,魏涼步步緊逼,逼得祭淵不得不勉強使出「血翳天降」。
這個時候,便是血偶最脆弱,最易被喚起殘留意志的時候。
父母對孩子的愛,足以超越生死。
魏涼無情地戳破一切,一來毀了祭淵的邪術,二則讓王衛之看清真相。
王衛之那張英氣俊秀的臉已紅到紫漲,丹鳳眼中血絲密佈。
他仍在咆哮:「啊啊啊啊——殺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啊啊啊——」
他跪在了地上,姿態與幻象中的王陽焰一般無二。
「殺啊——」
許久許久,他的聲音終於漸漸低了下去。
他極慢、極慢地抬起了眼睛。
他的嗓子已經徹底啞了,他惡狠狠地望著魏涼,問道:「王陽焰在哪裡?我要殺了他。」
魏涼那水墨畫般的眉眼微微一垂,輕飄飄看了他一眼——無論王陽焰交不交密鑰,黃銀月的結局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少年意氣便是這樣,心中火氣,總是下意識地朝著最親近的人發作。真兇尚在人世,腦子裡想的竟先是軾父。
看在他年少無知又大受刺激的份上,魏涼沒有說難聽話,只輕輕一哂,道:「憑什麼我要知道。」
王衛之重重點了點頭,道:「是了。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解決。」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空,半晌,他愣愣抬起眼睛看了看魏涼,輕聲道:「就此別過。」
魏涼嗯一聲,攬住林啾,用黑傘牢牢護住她,逕直走出了碧波潭範圍。
王衛之站在原地,目光越來越冷漠平靜。
他已經沒有理由再跟著這兩個人了。
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密鑰。就是因為密鑰。密鑰害死了黃銀月。王陽焰保管的密鑰害死了黃銀月。王陽焰害死了黃銀月——難怪,他再也沒臉來見自己!
那件東西,落到了王明珠的手上,可是王明珠已經死了。
只有她知道的地方,會是哪裡呢?
王衛之的臉上浮起一個猙獰怪異的笑:「王傳恩,你因密鑰殺我娘親,我必找出密鑰,親手毀了它!」
然後他慢慢抬手解開髮帶,將它扔在地上,重重踩上一隻腳。
「如今實力不夠,不可叫那些人發現……我已……知道真相!你們……都給我等著……」
少年一步一步向前走,脊背越挺越直,離開碧波潭百丈時,他的臉上已褪去了最後一絲稚氣。
十七歲,該做一個大人了……
青年王衛之反手「鏗鏘」出劍,穩穩地御著風,向宗家所在的方向掠去。
……
斷壁殘垣中,秦雲奚倒抽一口長長的涼氣,將心神從共情中抽離。
密鑰!密鑰!
他的眼睛燃起了火光。原來前世,王衛之得到了密鑰!
王氏代代傳承的這把密鑰,能夠開啟真與幻之間的玄門。這樣東西,說緊要,算是至關緊要,說無用,卻也無用之極。
修士想要飛昇,必渡兩次問心劫。結嬰時一次弱劫,大乘飛仙時一次強劫。
以王氏密鑰開啟玄門,便能闖入他人的幻劫之中,干擾他人渡劫。這是損人不利已的事情,一著不慎,元神折在人家的幻劫裡,那才叫做自掘墳墓。
而清音便是大乘心劫時種下了心魔。
這般看來,前世心魔一事,定是王衛之幹的好事了!
秦雲奚隱隱有些激動——被動挨打這麼久,總算第一次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只要先王衛之一步找到密鑰,便能打亂他們的全盤計劃!
只是……王衛之究竟為何會恨毒了清音?莫非就是因為清音傷了黃銀月,害她被王明浪捉了?
秦雲奚忍不住搖頭冷笑:「豎子無知,誰是仇人都分不清!」
他隱匿身形,一邊急急離開碧波潭,一邊思量密鑰的所在。
王明珠……
若是旁人,秦雲奚還無處著手,但如果是王明珠……
此女,曾與他有過一點交情。
許多年前,他救過她一次。
那一次,他還看盡了春光。
在那小山洞中,她曾對他投懷送抱,但他心中想著清音,最終拒絕了她。
會不會在那裡呢?他暗暗思忖著,抱著萬一的僥倖念頭,他轉掉方向,遁著記憶,往曾經第一次見到王明珠的那個小山洞的方向尋去。
與此同時,渾渾噩噩的林啾,被魏涼帶到了一處繁華的凡間集市。
她的身體依舊時不時輕輕地顫抖兩下。
王陽焰的痛苦太深,令她久久無法將心神從共情狀態徹底抽離。來到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她還是一陣陣感到渾身發冷,雙臂又酸又麻,腦袋又漲又痛——那是心神最激盪的時候,從心臟湧向全身的苦痛烙印。
灑在身上的陽光也是冰冷的。
魏涼收起了大黑傘,一手攬著她,另一手替她擋開人潮。
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面孔從眼前晃過,林啾呆呆地看著那些或是喜悅或是煩惱或是悲傷或是麻木的臉,看著他們一個個闖入視野,然後又消失在視線之外。
不知行走了多久之後,她的心中浮起一個漸漸清晰的念頭——
碧波潭其他的死難者,難道就不比黃銀月更悲慘嗎?痛苦和死亡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為何面對其他死難者的時候,心中只有熊熊憤怒以及替他們復仇的衝動,而無法感同身受?
答案是共情。共情時,王陽焰的所有情緒波動,都分毫不差地投射到她的意識中。在那一刻,她便是王陽焰。
旁觀他人的苦難,永遠不會有切膚之痛來得真切。
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根本不會明白那些情緒、那些苦痛是如何一絲一縷爬滿魂魄和肉體,是怎樣將一個人纏在繭中,無法呼吸,幾近失控。
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真正明白那些苦難降臨時究竟是什麼樣子,所以尋常的安慰只是隔靴搔癢,勸人放下仇恨,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沒有經歷過,根本沒有資格談超脫。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並不是因為聖人高高在上俯瞰眾生而視之為芻狗,而是因為聖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什麼是芻狗。
那麼……何為天地不仁?
林啾感覺到業蓮在識海中急速轉動,心臟「怦怦」地跳得厲害,她不自覺地反手攥住了魏涼的手。
他的腳步微微一滯,眼眶張大了少許,片刻後,他反手將她那只纖若無骨的小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步伐輕快了許多。
他見她若有所思,便沒有將她帶往目的地,而是漫無邊際地隨著人潮在這座都城中繞圈圈。
今日彷彿是什麼節日。
到了傍晚時,街上行走的年輕男女越來越多,等到夕陽西下,街上已看不見老人和孩童,路邊的攤販收起沒賣完的貨物,給燈攤騰出了位置。
一盞盞形狀各異的花燈被點燃了燭芯。
林啾恍然回神時,發現自己已站在了仙境之中。
月華初初越過樹梢,朦朧斑斕的燈火映著滿街華裳,年輕男女被華燈添了妝,個個面容皎皎,平增幾分顏色。
她偏頭去望魏涼,卻見他的臉色很不好。
眉眼結了寒霜,冷冰冰地睨著那些想要上前搭訕的男女。
他們這一對,容色氣質實在是太過灼目。即使二人攜手同行,仍有許多自信心爆棚的青年男女忍不住想要上前橫插一腳。
被魏涼冷冷一瞥,無論男女,立刻便像是斗龍一樣慫了眼神,不自覺地往後靠。只是街道上的青年人實在是太多了,嚇退一批,很快又圍上來另一批。
林啾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小手被他整只團在掌心。
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乾脆假裝沒發現,任他牽著往前走。
走了兩步,她猛地頓住腳步,倒抽了一口涼氣:「我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魏涼頗有些好笑地望著她這副跳腳的模樣,微微偏一點頭,聲線低沉:「嗯?」
「邢長老!」
魏涼輕輕「啊」一聲,旋即很自然地說道:「在潭底與血偶打鬥時,我已收集了數枚護心果。此藥子夜服用最佳,是以不急。」
林啾狐疑地望著他。
也不怪她多心,方纔他「啊」的模樣,一望就知道,他是剛剛才想起這件事來。
他瞥了眼樹梢的月,道:「你若心急,我便回宗一趟,然後再來陪你觀燈。」
他那只溫熱的大手漸漸失去溫度,一兩息之後,他將一枚不到巴掌長的冰稜放在她的手心。入手極寒沉,晶瑩通透,有一頭十分尖銳,泛著一點凜冽寒光。
「此物,神仙也殺得。」他微微一笑,「自己當心些,半個時辰我便回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啾覺得他的身影好像黯淡了許多。
他擠出人群,很快,老槐樹後流過一道光。
林啾緊緊握住掌心的冰稜。雖然觸感冰寒徹骨,但卻有一陣陣暖意在她的身體裡湧動,讓她不禁有些擔心它會不會化在她的掌心。
她能感覺到,這樣東西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
路人漸成雙。
林啾含笑謝絕了一個又一個邀約。握著冰稜的掌心在微微地跳動,讓她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
眼前儘是歡聲笑語和浪漫華燈,她感受到了蓬勃的喜悅和洋溢的希望,共情帶來的情緒波動逐漸消退,直到徹底消失。
此刻,她已經半點都不糾結魏涼為什麼要殺王氏諸人替黃銀月報仇了,因為如果她有能力的話,也會像魏涼一樣,冷冷靜靜地讓那些兇手付出代價——無論是祭淵,還是王氏。
腦海中忽然回憶起很久很久之前那一幕,那時,魏涼曾微瞇著眼睛對她說,「取聚靈姝後,便前往荒川秘境……殺人,奪寶。」
殺人,奪寶。
王氏這些人,不就是為了一把密鑰而殺人嗎。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王氏自釀苦酒,罪有應得。
林啾時不時抬頭看一看越爬越高的月,心中默算著時辰。
從萬劍歸宗到碧波潭,帶著她起碼要走上大半日。魏涼獨自來回,竟然只需半個時辰嗎?這樣的速度簡直是駭人聽聞。
所以,他究竟還隱藏了多少實力?
林啾一面想一面走,不知走出多遠,忽然看見前方閃爍著一整片華光,映滿了小半面天幕。那璀璨晃動的光影,竟讓她忽然有種錯覺,以為那裡有一扇門,能夠通往繁華的現代大都市。
她怔怔前行,來到一塊巨大的空地邊上。這是一處小小的盆地,盆底,數不清的花燈被綁在一起,組成了一片花燈海。
四邊的平緩斜坡上站滿了青年男女,他們一對接一對,攜手走上前去,將手中的燈小心地綁在花燈海中。
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光映著光,絢爛無邊。
「這是在做什麼?」林啾隨口問身旁的女子。
女子道:「等到大家的花燈都齊了,國師會作法,將它送到月宮去。燈神會保佑有情之人,就算相隔千山萬水,也定會月下重逢。若是還未尋到心上人,燈神便會留心牽一道紅線,讓人心想事成!」
林啾輕輕地「啊」一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中只有魏涼留給她防身的冰稜,並沒有燈。
身旁的女子掩著口笑了笑,從旁邊男子手中接過一盞小燈,遞給林啾,道:「喏,送你!」
林啾:「?!」
女子眉眼彎彎:「我和夫君各自帶了一盞燈,我的那盞便送你了!我與他共用一盞即可!」
林啾忍不住問道:「萍水相逢,你為何待我這樣好?」
女子偷偷瞥了一眼直直站在旁邊的夫婿,壓低了些聲音,道:「你人好。」
林啾:「?」怎麼,現在流行一個照面就發好人卡了?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夫君生得好顏色,而我普普通通。今日出來,對他大拋媚眼的女子數不勝數。而你,生得這般美麗,又是獨自一人,卻對他視而不見,只與我說話。」
林啾:「……」不好意思還真沒注意到邊上站著個男的。
她偏頭看了一眼,只見男子人高馬大,長相在凡人中算得上俊朗,但與魏涼等人自然是完全沒得比。
男子看見林啾,微微一怔,眼中掠過驚艷之色。
林啾衝他笑了笑,抱拳施禮,道:「多謝二位贈我花燈,我代夫君謝過二位,祝你們白頭偕老,一世安康!」
男子猛地回神,急急垂下目光,見自己妻子笑臉盈盈,滿目溫柔。
夫婦二人攜手向林啾回了禮,直道不必言謝,又祝她與夫君和和美美。
林啾擠到前面,將女子贈的花燈綁進了那片燈海中。她的心頭閃過一個隱約而模糊的願望,她沒有仔細去捕捉,帶著一絲羞意,任它像游魚一般滑走。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片花燈的海洋寄托了無數喜悅的情思,站在邊上,彷彿置身於一片溫暖柔軟的海洋,其中盛滿了乾淨純粹的心念。
她將手中的花燈牢牢繫緊,起身時,聽到贈燈的男子與女子仍在說她。
女子竊竊低語:「這位姑娘,可不比那幾個掐尖冒頭日日在你面前獻慇勤的好看百倍?與她一比,那些簡直難以入眼!」
男子語聲含笑:「夫人多心啦。那幾位都是咱們的熟客,不過是愛開玩笑些罷了。要論顏色,其實夫人與這位姑娘倒是平分秋色,遠勝於旁人。」
明知是假話,但女子還是被哄得心花怒放。
林啾遠遠瞥上一眼,見這二人頭湊著頭,正在甜蜜說笑。
眾人翹首以盼,等待國師的到來。
林啾反正閒來無事,便跟著人群一道站在平緩的矮坡上,等著看放燈。
那一面燈海升騰而起的時候,必定極為壯觀華美。
她也有些激動。
約摸一炷香之後,一大隊官兵分開人潮,騰出一條道路。
「國師來了!」眾人齊齊歡呼一聲,然後屏息凝神,靜靜等待。
林啾微微蹙了下眉頭。
她的識感比凡人敏銳無數倍,甫一接觸這些官兵,直覺便不大好。
國師出現在視野中。此人相貌普通,身穿白色曳地長袍,袍上繡著金紋,是個金丹初期的修士。
林啾不禁一怔。凡界之所以是凡界,便是因為這些地域幾乎沒有靈氣。
極少有修士願意久居凡界。對凡間帝王俯首稱臣的修士,說出去更是要令家族和宗門蒙羞。
國師走到那片花燈海面前,緩緩開口。
「今日,是淳孝忠勇賢親王的頭七之日,舉國同哀。百姓有心,自發為親王放燈祈福,祝願親王賢魂登仙,佑我渭國國君福壽永昌!」
眾人聽著這話有些不對,但今日確實是那個橫死的馬王爺頭七之日,國師要拿花燈節來做點文章倒也無可厚非。雖然有些膈應,但就當是為那個名聲不大好的馬王爺順道祈個福,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於是眾人也應和道:「賢王登仙,佑我大渭。」
國師面露滿意之色,揮了揮手。
便有兩隊士兵,手中拎著白漆大木桶,跑到那花燈海的邊上,將大股的白漆往燈上潑去。
眾人還沒回過神,便見那片五彩斑斕的燈海已面目全非,泛著濃濃的死氣。
白漆順著上層的花燈往下滲漏,沒多久,整塊盆地中的氣氛已變得慘白陰森。一些花燈被澆破燈面,弄熄了燈芯,更多的只是厚厚地裹上了漆,燈火隱約透出一絲慘白,像是行將就木一般。
人群後知後覺地炸了鍋。
花燈節是渭國千年的傳統,百姓信燈神,歷代國君都十分尊重這一盛大的節日,從來也不曾被這般破壞過。
若是早說今日不許放燈或者只能放白燈那也罷了,先時不說,現在卻突然來這麼一出,不過就是要弄個聲勢浩大的面子工程給天子看罷了!
踐踏的卻是無數年輕人的心願。
幾個出聲抗議的青年瞬間就被抓了出來,摁跪在那一片死氣沉沉的燈海面前。
渭國大多數女子都極信燈神,見到花燈被毀,便以為和心上人再無可能,當即嗚嗚地哭泣起來。
白漆潑得更加猛烈,很快,一片華光變成了真正的墳場。怨氣繚繞,眾人敢怒不敢言。
國師更加滿意了。他站在高處,回首望向皇城。
林啾一眼便看出,此人已經被權勢熏昏了頭,一身修為於他而言,只是助他往上攀登的籌碼,以及讓他久久享受權欲的本錢。
她雖然不信這一盞小小的燈便能左右一段情緣,但心中亦是被挑起了些火氣。
仗勢欺人麼?誰還不會了。
一桶桶白漆見了底,國師滿意地拍拍手,便有士兵上前,解開了牢牢繫在四周木樁上的燈繩。
結丹便能靈氣外放。
只見這國師抽出了劍,咿咿嗚嗚裝模作樣念叨一通,然後劍尖指向那一面要升不升的燈海,口中疾喝:「去!」
便有一縷勁風從劍尖蕩出,宛如游龍一般在燈海下翻捲,燈海終於開始上浮。本該是一片璀璨華彩,此刻卻只餘陰森的白。
國師也有些吃力了。
往年那五彩華燈輕盈無比,熱浪烘熏,無需借力便能自行浮空。他只要稍微在底下使點兒勁,那燈海便「蹭蹭蹭」向上躥,說是能躥到月宮去,這些愚民也會信。
今日為了在皇帝老兒那裡討個好,再給自己加封一個「神師」封號,便借燈獻佛,讓皇帝老兒看看,百姓有多麼懷念他那個慘死的幼弟。
誰知道,澆了白漆之後,那些濕甸甸的燈,居然他媽這麼重!?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額頭上開始冒出汗星子——結丹修士本是很難流汗了,但此人久居凡間,又不忌色,身子骨早已被掏得虛空。雖然靠著丹藥還能維持境界不跌,但早就外強中乾,修為基本是報廢了。
他強撐著,一邊將那燈海往上送,一邊交待隨行小童,速速請陛下至登星閣,欣賞這一幕哀悼之景色。
小童領命而去。
國師在空地上飛舞,看似花樣很多,其實只是用來掩飾氣力不濟。
人群已散了大半,贈林啾花燈的女子也低低地抽泣著,被她夫君攙著往外走。
「夫、夫君,」女子上氣不接下氣,「早知道,我便許願叫那些女人不來糾纏你,那該多好啊!就算燈神罰我,讓她們日日來……來就來唄,我怕了她們還是怎樣啊!我就不該,不該求孩子的,我,我……」
男子急忙安撫:「夫人不要著急。燈神知道我們不得已,必不會降罪的!」
「我們成親已經整整兩年了,若再懷不上,你便休了我罷!那白漆,彷彿是澆在我的心上,我知道,我再無懷孕的可能了!」女子面如死灰。
「不會的,不會的……」男子的安撫也像那緩緩上浮的燈海一般蒼白。
林啾攔下了這夫妻二人。
她道:「你信燈神嗎?」
女子呆呆地抬起一雙淚眼:「信啊。」
林啾自信一笑:「燈神庇佑有情人,今日之事,燈神要怪,該怪何人?」
女子嘴唇動了動,卻不敢說。
林啾道:「當然是要怪那毀燈之人啊!你且看著,若是燈神顯靈降罪於國師,那你自然無需憂心被燈神責備。若是燈神不顯靈,那,它既然連毀燈之人都不管,如何還要管你這個無辜的人呢?」
女子怔怔地眨了眨眼,思來想去,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竟是完全無法反駁。
男子抱拳,低聲道:「感激姑娘寬慰拙荊,但,人多耳雜,姑娘仔細說話,防人之心不可無。」
林啾無所謂地揮揮手,逕直走到高處。
國師費了這老半天的勁兒,總算是把那一片燈海給送到半空了。
他呼呼喘著氣,不停地回望皇城的方向。
終於,二十丈登星閣,亮起一片明光。
天子,登台了!
國師又大肆褒揚那馬王爺一番,只見那白色燈海之上,簡直是怨氣沖天。
林啾蕩出一縷頭髮絲粗細的暗金色靈氣鏈,掛在燈海底下,催動業蓮,猛地一抽——
百姓千萬年來寄托在燈神之上的願力有多深,此刻願力所化的怨氣便有多重。
只見業蓮第二圈,第八蓮瓣,開!
靈氣澎湃激盪,識海之中波滔洶湧。
繼驚蓮破之後,林啾再得秘技!
此刻,國師舞至巔峰,長劍一蕩,靈氣爆湧。
他本欲將那燈海像往年一樣送至肉眼看不見的高空,但今日顯然沒這力氣了,只好將錯就錯,打算在天子面前爆開這一畝燈海,讓那點點白光從空中飄下來,以寄托哀思。
就在靈氣削斷連接花燈的繩索,燈海即將散開之時,林啾唇角浮起壞笑,低低地開口。
「湮、蓮、變。」
只見一縷暗金色一閃而逝,從地面掠向燈海。
下一刻,一朵暗金色的璀璨巨蓮,映在那燈海白幕之上,轟然綻放!
它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瞬,它竟是分成了千千萬萬朵小型暗金蓮,在每一盞燈底下旋轉片刻,然後再度爆開!
萬點暗金色的星光,將半面夜空映得暗彩斑斕。原本慘白的燈面,竟成了絕好的襯布,將那暗金華光襯得靈動至極、華貴至極。漫天炫彩奔騰流轉,已非人間可見的景色。
這一幕,已經不能用尋常的言語來描述,它儼然神跡,絢爛至極,莊嚴至極。
人群沸騰了,瘋狂了。無數人雙手合什,熱淚盈眶。更有甚者,直接跪伏在地,淚流滿面。
「燈神顯靈啦!」
「燈神保佑!」
光華持續了幾息,即將熄滅之時,忽見一道低調的流火劍光不知從何處升騰而起,劃過那即將熄滅的暗金星光,再度將它們點燃!
「轟——」
暗金色與赤色交相輝映,渭國上空,綻放出世間最華麗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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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1:38
第45章 可
絢爛的光影終於漸漸消散。
國師面若死灰,一頭半幹不濕的頭髮粘粘地耷拉在耳旁、臉上。
「查!查!給我去查!誰在燈裡藏了藥火!給我把他抓出來!」他有氣無力地衝著士兵們吼道。
他原本只是一個資質普通的外門弟子,一次天降奇遇,走在路上竟然碰到了一個重傷垂死的高階修士。他搶了對方的乾坤袋,發現裡面裝了許多丹藥,最貴重的莫過於一枚成丹丸,以及一株奇草聚靈姝。
他逃到凡界,服下成丹丸與聚靈姝,將修為提升到金丹期——便是那種空殼子的金丹期。
他利用靈氣外放的光影效果,趕走了渭國原本的國師,頂替人家的位置,開始在人間享受權勢。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樣的小蝦米在仙域就是做炮灰的命,還不如在凡界苟著,享受生活。何況那個重傷的高階修士最後也不知道死了沒有,若是沒死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從逃到凡間的第一天起,他就沒打算回去。
他修為低,在仙域待的時間短,從未見過高階劍修或魔修的招式。
修士都不信鬼神,所以,他便將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歸因於有人在燈中藏了藥火,就希望能找個替死鬼,糊弄了皇帝老兒,省得他再去找新東家——也很麻煩的。
此刻,做了「壞事」的林啾,正踮著腳,四下張望。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道劍影。
那道替她助勢的劍影,是卓晉發出來的。
卓晉以劍道飛昇那一日,他的劍浴火而來,正是方纔那樣劃破虛空一般的火光。只不過他今日收斂著氣息,沒有放出絲毫劍意威壓。
卓晉既然在這裡,徐平兒必定也在。
良辰美景,能與友人同游,那是再好不過。
只可惜這裡人挨著人,都在歡呼祈禱,一時之間竟然無處可尋。
林啾尋了一會兒,找不著人,便將視線投向那個手舞足蹈的國師。
那國師仍在叫囂:「給我把那個使用藥火的不法之徒逮出來!」
「唔,藥火?」林啾心中好笑,指尖凝出一縷不到頭髮絲粗細的靈氣,像蛛絲一般,輕飄飄地越過眾人頭頂,準確無比地鉤住了歪在空地上的一隻大木桶。
桶中原本裝著白漆,大部分白漆已被潑灑到五彩花燈上,只剩下少量半幹不幹的漆,沉在桶底的角落裡。
林啾壞笑著,手指一挑,那隻大漆桶頓時離地而起。
她故意繞著手指,讓它在眾人頭頂盤旋了三兩圈。
人群嘩然,連呼「燈神顯靈」。
就在那國師茫然抬頭去看的一剎那,只見那只白漆桶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啪」一下倒扣在了他的頭上!
漆桶很大,國師又生得矮,這一罩,竟是直直罩到了腰。
方纔還不可一世,正在發號施令的國師大人,當場就懵圈了。
他頂著大木桶,愣愣地走了兩步。
正要用手去掀,只見另一隻大漆湧也離地而起,依舊風騷地旋轉兩圈,「啪嘰」再疊了上去!
人群:「……」對不起雖然你很慘,但實在是太想笑了。
半幹不濕的漆順著桶壁和國師的身體緩緩往下流淌。
國師每每想反抗,便有一隻新桶兜頭罩下。
很快,他的身上就疊了十來只大木桶。
他歪歪斜斜,頂著一溜兒堆疊的漆桶,在原地轉來轉去。劍早就掉了,兩隻手從桶下探出來,一邊亂抓一邊叫道:「幫忙,幫忙呀!」
既是神靈降罪,旁人哪裡還敢幫他。
腳步越來越沉,呼吸越來越重。
終於,那國師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嚎出了聲:「燈神饒命——」
那聲音在桶中甕甕地迴旋,帶著油漆味兒蕩向四方。
百姓心頭暢快,紛紛向燈神祈禱祝福。
林啾幹完壞事,得意地踱到高處,四下環視。
忽然,便看到了卓晉二人。
徐平兒站在卓晉的身旁,滿面激動之色。她並沒有看見林啾,那雙眼睛裡只裝著卓晉一人,此刻正眉開眼笑地對他說話。
林啾向著他們二人的方向走了過去,遠遠便聽到徐平兒清脆的嗓音傳來,像一隻嘰嘰喳喳的鳥。
她道:「表哥表哥,我就知道燈神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太好了太好了,燈神顯靈,我的願望,它一定聽到了!」
卓晉單手負在身後,趁她不備,將出鞘的那把普普通通的破劍插回了劍鞘中。
正是他助了林啾一臂之力,讓她的湮蓮變在熄滅之後再度綻放了一次璀璨光彩。
卓晉的聲音十分柔和,他輕聲對徐平兒說道:「表妹的願望,定會實現。」
徐平兒望著這張相貌平平的臉,竟是有些癡了。
林啾正要打招呼,忽然看到流光一閃,卓晉身旁,突兀地多了一位佳人。
這位佳人身穿一件粗布衣裳,不施脂粉,不戴飾簪,卻是難掩那極致清麗的顏色——正是摘掉面具的柳清音。
「師尊!你是師尊!」柳清音微微地喘著氣,雙足剛一落地,一雙杏眼便直勾勾地盯住卓晉。
徐平兒下意識地把卓晉護在了身後。
「你要幹什麼?」她奶凶奶凶地問道。
她對柳清音本就沒有好感,在萬劍歸宗時,曾親耳聽到刑堂那位長老說,柳清音乃是盜竊和殺人的嫌犯,要被捉拿到刑堂關押的。
這樣一個不懷好意又危險的人突然出現,必定沒有好事。
柳清音此刻著急得很。平時秦雲奚像塊牛皮糖一樣粘著她,她根本找不到機會獨自出來。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秦雲奚不知道發什麼瘋,居然拋下她,獨自一人去了碧波潭。
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秦雲奚前腳一走,她後腳便急急跑到卓晉曾居住過的涇京,想要在他的住處留個信。沒想到一進那院子,居然發現了徐平兒進出過的痕跡。
柳清音不假思索,循著氣息火燒火燎地尋了過來。
她心事太重,連天上的奇景都不曾留意,只以為燃放了幾朵凡間煙火。
她必須盡快趕回去,不能讓秦雲奚發現她偷偷溜出來尋過卓晉。
她心中焦灼,見徐平兒擋道,一張俏臉頓時陰得滴水,惡聲道:「你算什麼東西,讓開!我有急事要稟告師尊,耽擱了正事你擔待得起麼!」
自從與林秋有過爭執之後,柳清音也發現自己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了,但她並不想收斂,因為她並不認為自己有錯。她相信終會有撥亂反正的一天,到了那天,大家就會明白這些日子她受了多少委屈。
徐平兒被她罵出了火氣:「我不是東西,我是人!你才是東西!算了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東西!」
柳清音一時居然無言以對。秀眉微蹙,略有些懊惱——自己什麼身份,怎麼能和一個鄉野潑婦吵嘴呢?此刻礙於師尊在場,也無法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只能暫且忍耐。
她深吸一口氣,隔著徐平兒,再次喚道:「師尊……」
卓晉輕輕拍了拍徐平兒的肩,溫聲道:「平兒,無事。」
徐平兒忽然想起自家表哥好像悟了什麼道,擁有了一把會飛的劍,一定是厲害極了。想到這個,她的眉眼頓時鬆泛了,應了卓晉一聲,便老老實實退到他的身旁。
柳清音忍不住橫了徐平兒一眼,又盯著卓晉從徐平兒肩膀上收回的那隻手發怔。
師尊最是守禮,到凡間怎地也學壞了,男女授受也不顧了麼?
定是這徐平兒表面清純,暗裡狐媚,以表哥表妹的名目迷惑師尊,叫他鬆懈了心防。
柳清音知道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便深吸一口氣,對卓晉道:「師尊,您瞞得我好苦!您信不過別人便罷了,如何竟連清音也不信!我若知道您的困境,便是拼上性命,也會護著您的呀!」
她帶上了一點撒嬌的鼻音,想讓卓晉忘記之前那些不愉快,勾起往昔的美好回憶。
卓晉淡笑道:「我很好,無甚困境,不必掛心。前塵往事已隨風而逝,你不再是我的徒弟,不必那樣稱呼。」
卓晉也無意瞞她。這件事本就是自己心甘情願,如今一切安好,劍意更是與天地相通,說是絕世機緣也不為過。他的心態早已平靜祥和,若是世人誤解魏涼,他願一個一個說服他們。不過他也知道,那個人根本不會在意這些。
「師尊!」柳清音見他一臉佛相,當場急眼了,「您哪裡好了!您現在怎麼可能好!您……怎能自暴自棄!您還有我啊!師尊您聽我說,若是秦雲奚他前來殺你,你不必擔心,只管讓他殺死——我會用凝魂盞替您藏好魂魄。等到我將魔主驅逐出您的身軀之後,便將您送回自己的身體!師尊,我連固元草都替您準備好了呢!」
聽她張口閉口殺啊死啊的,徐平兒再一次火氣上湧:「你們這些殺人兇手!可不可以離我們遠一點!」
柳清音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在她眼中,徐平兒已經是個死人了。
「你懂什麼,」柳清音冷聲道,「你不會以為師尊被囚在一具凡軀中,就能和你一樣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吧!他的世界,你根本不明白,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三道四?」
見徐平兒的臉微微發白,柳清音再度冷笑,「你該不會以為我師尊還是你那個凡人表哥吧!別癡心妄想了,師尊的氣質風華,豈是凡人可比!師尊仙體長存,屆時你已是耄耋老嫗,莫不是還要賴在他身旁?」
徐平兒的臉頓時白如霜雪。
卓晉也呼吸微滯。他拍了拍徐平兒的肩以示安撫,然後輕咳一聲,對柳清音道:「你既有嫌疑在身,何苦逃出宗門?在旁人看來,豈不是畏罪潛逃麼。」
「師尊!」柳清音急了,「難道你不知道佔據您身軀的是魔主嗎!您怎能將宗派交到魔的手中……」
她自知失言,趕緊俯首道:「弟子失言了。師尊不必過於憂心,魔主害怕暴露身份,暫時並不敢公然行惡。您只需安心等待,弟子定會助您奪回身軀。我的事,師尊不用管,我自會證明清白的。」
「收手吧,不要一錯再錯。」這一次,卓晉沒有再喚過她的姓名。
柳清音也知道此人最是固執,上次與秦雲奚、王衛之同行的時候,給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他如今一時信不過自己也在所難免。
她思忖片刻,道:「師尊,終有一日,一切會水落石出,到時候你便會知道我的冤屈和不得已。此刻您不信我,我十分傷心,但我不怪您,因為您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苦心。只希望到那一天,師尊不要對我有什麼愧疚,因為我從來不曾怪過您,從前不會,往後亦不會!」
她說得情真意切,卓晉也難免略有幾分動容,一兩句恩斷義絕的話盤旋在嘴邊,終究只化作一聲輕歎。
徐平兒抿著唇,垂下了頭。
柳清音拱手道別之前,又補充道:「您終要歸位,還望您不要與凡人多有牽扯,以免誤人誤己!」
說這話時,隱隱帶上了微不可察的一絲威壓,罩向徐平兒。
徐平兒面如死灰,此刻她的心情,就像是花燈被國師澆熄的那一刻。一種奇怪的,猶如實質的東西像膠一般將她裹入其間,令她的心一沉再沉,隱約間彷彿有神諭直擊心底,壓制摧毀她一切的希望。
不可能了……她與他不可能了……一切,都是自己的癡心妄想……
卓晉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徐平兒只覺呼吸一輕,彷彿溺水之人浮上了水面。
只聽卓晉的聲音沉沉響起:「我與平兒已是夫妻,這種話往後不必再說,你既然知道仙凡有別,那麼日後,也請不要再來打擾我與平兒。」
柳清音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徐平兒比她更吃驚,她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隻鹹鴨蛋,她也不怕被柳清音聽見,只愣愣地對卓晉說:「表、表哥何時與我竟成了夫妻……」
卓晉神秘一笑:「平兒不是要給我生孩子麼,我已應了,你若反悔,就不怕燈神發怒?」
徐平兒的臉蛋「唰」一下紅成了蘋果,聲音更加結巴:「我、你、你怎、怎麼知道,我的燈,我……」
卓晉將負在身後的那隻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徐平兒僵硬地接過來,放在眼前一看。
正是她藏在花燈中的那卷小布條。
上面寫著——我想給卓晉生孩子。
底下端端正正寫著一個極為方正的字——可。
這一塊,的確是她親手縫中燈中的布條,上面的字也是她紅著臉,一個一個寫上去的。此刻布條一角染到了些許白漆,正是方才國師令人澆上去的那種漆。
徐平兒愣愣地看著那個「可」字,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他是何時把字寫上去的?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他又是何時把布條從花燈中給取出來的?
「啊,是燈神!」她歡快地跳了起來,「一定是燈神把它送回來的,對不對?」
卓晉目光溫柔:「對。」
柳清音的臉已青得滲水了。
這一瞬間,她竟有種衝動,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拔劍把這對狗男女給砍了。
旋即,她被自己的念頭駭得心驚肉跳。
彷彿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不遠不近之處,忽然傳來一聲低呼:「哎喲我看見誰了——徐平兒!哎喲喂!還有卓晉!我找到殺害馬王爺的兇手啦!」
一個滿面精明的中年漢子急急湊到官兵頭領面前,雙目放光,指著卓晉向官兵頭領告密。
「當真?!」官兵頭領神色一震,當即發號施令:「速速捉拿殺害賢王的兇徒——卓晉徐平兒!」
這群官兵本是來護送國師的,對國師的所作所為,心中也頗有些不齒,只不過軍令在身也沒什麼辦法。如今國師在燈神面前吃了癟,眾人正恨不得立刻有個什麼由頭可以甩了這樁倒霉差事呢,忽聞找到殺害馬王爺的兇手,那感覺真是叫瞌睡來枕頭。
一群如狼似虎的甲冑官兵頓時呼啦啦湧上前,將卓晉等人團團圍住。
柳清音也被圍在了其中。
精明的中年男子負著手踱了過來。此人正是那一日在茶樓外,指揮一群惡僕痛打卓晉,又親自敲碎卓晉膝蓋的那個王府走狗。
他挑眉怪笑:「好大的膽子呀卓先生,居然還敢回來!行了,在這裡我也懶得與你廢話,到了天牢中,先請你好好享受個整整齊齊的全套『伺候』,然後你愛招不招吧。」
馬王爺的腦袋是在卓晉的院子外找到的。只要拿到卓晉,便已是大功一件了。至於他究竟與何方江洋大盜勾結,竟能滅了王府滿門……到時候審出一樁大案來,功勞也少不了自己一份。
說罷,他屁顛顛又跑回官兵頭領面前,細訴卓晉的「罪狀」。
柳清音並不理會這些凡人。她面色冷凝,語氣隱隱帶著威脅,對卓晉說道:「師尊想清楚了?是當真要趕我走麼?日後再不相見?師尊若這般絕情,那清音此刻掉頭就走,再無二話!」
她心中有些悲哀地想道:就算他不怕死,難道徐平兒的性命他也不顧了麼?只要他開口相求,自己便原諒他一回,日後再好好與他算帳。
卓晉眉眼平靜,只像從前教導完畢的時候一樣,輕輕對她揮了揮右手,「去吧。」
柳清音見他頑固,氣急道:「師尊!」
她不可能放任卓晉死於凡人之手,但若要她出手相救,便宜這個徐平兒,她更是一萬個不情願。
救、不救?!
忽然,她覺得自己有點傻。為什麼非要兩個人一起救呢?
她很快就拿定了主意——藉機帶走卓晉,把徐平兒留在這虎狼坑。
主意一定,心中焦躁頓消。
柳清音的臉色迅速平靜下來,語氣中正,低聲而快速地說道:「凡界之事,仙門不得插手,這是規矩。徒兒不能出手傷害凡界之人,卻有義務將師尊帶出凡塵漩渦。師尊,得罪了。」
柳清音踏前一步,準備動手擄人。
恰好,官兵頭領也重重一揮手,命令士兵們動手捉拿。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有一道清光破空而來。
粗麻布衣也難掩那芝蘭玉樹的本色,秦雲奚從劍上躍下,穩穩地落到了柳清音身旁。
只見清澈凌厲的劍影一蕩,欲動不動的士兵們,齊齊一頓。
「篤。」
一根斷掉的長矛掉落在地。
大約兩三個呼吸之後,圍在卓晉四周的士兵,一個接一個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然後緩緩倒下。連人帶矛,已被齊齊斬成二段。
瞬息之間,血流成河。
誰也沒有料到,秦雲奚竟一個照面就直接動手殺人。
他彷彿只是隨手收起了劍一般。
卓晉的劍意雖然已通天地,但秦雲奚殘殺凡人並不需要調動氣機,僅僅是沒有刻意收斂劍勢罷了,所以直到士兵齊齊倒地時,卓晉才反應過來他竟殺了人。
人群中的林啾也怔住了。雖然曾親眼看見刑堂慘狀,知道秦雲奚已不再顧忌人命,卻沒想到他竟連這些對他毫無威脅的凡人也不肯放過了。
人群後知後覺地發現出了大事,他們像是受了驚的鳥獸一般,相互推搡著向外逃命。
人推人、人擠人。林啾的身影像靈活的游魚一般在人群裡穿梭,她不露痕跡地解決了一處處踩踏隱患,順便將自己藏在人群中,不叫秦雲奚和柳清音發現。
她知道,此事卓晉不會希望有外人插手。他更願意自己處理與這兩個徒弟之間的恩怨情仇。
秦雲奚已是罪無可恕,只不知卓晉狠不狠得下心來清理門戶?林啾盯著秦雲奚的背影,暗暗攥緊了手中的冰稜。魏涼曾說過,它連神仙也殺得。
經歷了碧波潭一事之後,林啾對這些肆意濫殺無辜之人已是深惡痛絕。
卓晉的模樣微微有一點呆,他望著滿地血泊,依舊有些不敢信:「雲奚……」
秦雲奚呲牙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這些人居然敢對師尊不敬,弟子既然看見了,自然得出手教訓。」
卓晉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你怎可濫殺無辜!」
「只是讓你更清楚地明白現狀罷了,師、尊。殺些凡間螻蟻算什麼,我與清音血洗了刑堂,邢長老,亦是清音親手送走的。」秦雲奚滿懷惡意地說道。
卓晉靜靜地直視著他,目光漸漸變冷。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氣:「大師兄你!」
她的心頭像是被重拳砸中,一時思緒紛亂,竟不知應該先震驚於哪一個念頭——他,他竟承認了卓晉是師尊,那他還要公然欺師滅祖嗎?他為何上來就出賣自己,難道不怕被自己記恨嗎?他為何連裝也不肯裝了?!還有,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秦雲奚眉間帶笑,溫柔地望著她:「怎麼,難道不是事實。清音啊,事到如今,你莫非還要自己騙自己麼?或者,你要騙這位曾經的師尊?騙他做什麼,難不成你以為他還能回到從前?」
「你,你……」柳清音微退半步,有些驚慌地望著他。
她能明顯感覺到,這個人變了。莫非,他根本就沒有去什麼碧波潭,只是故意試探、跟蹤自己不成?
秦雲奚捕捉到她眸中的驚慌,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淒苦:「清音啊,你何苦背著我,走得那麼急?竟連乾坤袋也落下了!」
他將手中的褐色小袋子拋給她。
柳清音的俏臉頓時霎白!
她的乾坤袋中,有凝魂盞,還有固元草!
秦雲奚不是個笨蛋,只要看見這兩樣東西,怎麼可能還猜不到她在打什麼主意?
果然,秦雲奚又道:「你知道我出去做什麼嗎?我為你去取了王氏密鑰,有了這樣東西,等你渡大乘心劫時,便不會被人趁虛而入種下心魔。這一世,我就會保你順利飛昇!可是,當我回來時,卻發現你已不在……你為什麼要背叛我?你等我離開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很久了,是不是?你準備了這些東西,便是想要助他回去原本的軀體,然後將我一腳踢開,是也不是!」
不久之前,他循著記憶找到了當初與王明珠相遇的小山洞,在那洞中當真尋到了玄門密鑰。當他興沖沖帶著密鑰回到他與柳清音暫居的民宿時,卻發現她已不知所蹤。她走得急,竟連乾坤袋都落下了。
看到袋中之物的那一刻,他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痛徹心扉。
林啾凝神聽著秦雲奚話,不禁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心魔?!這兩個人沒能飛昇?!
秦雲奚此人,執念便是柳清音。
他做的一切,可以說八成是為了她。前世他與她分明是一對恩愛夫妻,他重生歸來,本以為可以彌補所有遺憾,卻沒想到她不認他、厭惡他、背叛他。
扛了這麼久,他終於忍無可忍,要撕破臉皮了。
林啾藏身在一塊高大的土坷垃後面,小心地隱藏好氣息。
柳清音的俏臉白了一瞬,然後慢慢變得通紅。
她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乾脆便破罐子破摔,眸中含淚朝著秦雲奚大聲嚷道:「是!是!你說得沒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欺師滅祖嗎!我怎麼可能放任你殺死師尊!秦雲奚你太可怕了!你怎麼變得那麼可怕!師尊對你那麼好,而你為了我,卻想要殺了他,取代他!愛情不是這樣的!愛情不是佔有,而是成全!你這根本不是愛!你根本不是真的愛我!」
秦雲奚重重一怔。
她以前也對他吼過,不過從前她說的是「愛情就是絕對的佔有!你若能分出一點給別人,那你就根本不是真的愛我!」
變了,變了……
一切都,面目全非……
他的笑容更加讓她看不懂了,他緊逼兩步,道:「清音,我沒有錯,錯的是他!」
他狠狠指向卓晉。
「你本就該是我的!若不是他曲意逢迎,討了我父親的歡心,我父親又怎會將萬劍歸宗傳到他的手上!清音,你愛上的宗主、師尊,本該是我,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柳清音也怒火上頭,「你以為我愛的只是身份地位這些膚淺的東西嗎!我告訴你秦雲奚,不是!不是!我愛師尊,愛的是他這個人!就算你是宗主,是劍君,我也對你毫無感覺!」
秦雲奚笑容慘淡:「是麼。是這樣麼。如果我長著魏涼的臉呢?」
柳清音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嗎?你錯了秦雲奚,師尊就算像現在一樣相貌醜陋,但他在我心中,也依舊比你好一萬倍!」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除了她自己之外,個個都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這麼信誓旦旦地自己騙自己啊?
簡直已經無恥到可愛了。
再說,人家卓晉也算不上丑吧?
「是麼。」秦雲奚收斂了所有神色,冰冰冷冷地望著卓晉,道,「那,你連死人,也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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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1:52
第46章 恍然
秦雲奚神色陰沉,眼中殺意盈然,望向卓晉。
「清音,我倒要看看,你愛一個死人,能愛多少年。」
風中,傳來了卓晉幽幽的歎息。
「是我,疏於教導。」
他道:「雲奚,今日我當真慶幸,當初沒有如你所願。」
秦雲奚的臉色更加陰沉,一雙眼睛低低地盯著他。原本四四方方的大眼,竟生生被他的滿腔怨毒不甘壓成了三角蛇眼。
「說實話,那時我很是意動。」卓晉毫不在意地負著手,向著秦雲奚的方向連走了好幾步,停在距離他不到一丈之處。
他的語氣十分溫和,就像是當初指導他們修行的時候一樣:「你們都以為我是因為優柔寡斷,才接受了鄭子玉的無理要求,答應迎娶林秋。其實不然。我那麼做,一來,是為了斬斷那一絲還沒有發展成禍患的孽情。二來,也是希望藉著娶親之事,讓你知道你與清音還有在一起的希望,能夠振作一點,醒轉過來。」
秦雲奚的身軀不禁微微一震:「你說什麼?你早就知道我對清音……」
卓晉的臉上浮起了長者慈祥的微笑:「怎可能不知?我看著你們,便像是父親看著孩兒一天天長大一般,你們那點小心思又如何瞞得住我。那時你重傷昏迷,我每日去看你時,都會故意在你面前提起我即將娶親一事,你既然神魂尚在,為何就是不肯醒來呢?」
秦雲奚唇角浮起譏諷,並不回答。
這個問題林啾知道答案——自從魏涼答應娶林秋,柳清音便照三餐地跑到秦雲奚那裡去哭。就算是個正常人,恐怕也要被哭得心煩意亂、喪失正常思考的能力,更不必說秦雲奚了。他的元魂受了重創,本就十分渾噩。
卓晉道:「林秋進門那日,我心中既牽掛著你,又想到自己從此便要多背負一份責任,多少便有些心下焦灼,以致傷後本就不穩的元魂更加動盪。你的劍與我的劍,本是你父親留下的一對雙子劍,你我苦修劍意,與劍早已心神合一。於是那一日,你我的神魂藉著雙子之劍,共鳴了。」
卓晉又向著秦雲奚走出一步,道:「你責備我能力不濟又不知變通,害宗門損失慘重,反倒讓那王氏逍遙。你怪我負了清音,不該囿於迂腐規矩,害她癡等多年。你更恨我趁你不在的那些年裡,奪走了你父親的喜愛,被他當作親子來撫育教導,還接下了你父親的衣缽。你說換了是你,定能解決好一切事情,定會護好全宗上下。你說一切的錯,源頭都是我,若換作是你,那些不幸的事情一件也不會發生。」
卓晉目露追思:「那個時候,我確實很是意動。我知道,若當初師娘沒有追隨王傳恩而去,將你生在了外頭,那麼你就不會輾轉蹉跎了那麼久,以致落下了修為。我得到的一切,本該是你的。而我,繼承了老劍君的衣缽,卻沒有能力護好大家,我也曾想過,若換了是你,仙魔一戰,結局未必那般慘烈。是以,我當時的確意動,決定把一切都還給你!」
秦雲奚眼神閃爍,抿唇不語。確實是這樣的,自己在元魂消散之前,順應本心與劍共鳴,不料陰差陽錯,竟然直接與師尊神魂相觸。當時自己並沒有想那麼多,只將滿腔怨懟和不忿盡數傾倒給他,而他聽完之後,居然提出願意自毀神魂,將粉碎歸元的魂力全部當作養分送給自己,幫助自己在他的軀殼之中復生。
他也的確那麼做了。
再後來,自己便成了「魏涼」。因為得到了他的全部魂力,所以後面的一切都沒有那麼難,苦心練習之後,便徹底掌握了他生前的所有招式以及劍意。
再再後來,便與柳清音水到渠成……
但,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這一世,他反悔了!
卓晉不知道秦雲奚的思緒已飛到十萬八千里外,他輕輕地歎息道:「直到那一日,我才知道原來你心中竟積蓄了那麼多不滿。雲奚啊,其實我早已決定,在平蕩魔禍之後便帶著林秋離開,將萬劍歸宗還給你。至於你與清音將來如何,便看你們自己的緣份。」
「我不信。」秦雲奚冷笑。
卓晉微微一怔:「是了,你不信也是應該的。畢竟我反悔之後,在你這裡已是信用全失。」
秦雲奚咬牙切齒:「那你這一次為什麼要反悔!是因為魔主挑唆麼!」
卓晉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眼神裡有些失望。
「雲奚,這個問題,你該問你自己。你先問問你自己,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聞言,秦雲奚怒極反笑:「我好好與你說話,便是好意讓你多活一會兒,你——竟然找死?!你敢罵我!」
卓晉輕輕搖了下頭:「你真忘了麼。在我打碎元魂時候,你,吃了雲奚。」
秦雲奚如遭雷擊。
不錯,這一世,他重生歸來的時候,恰好是師尊自毀元神,準備助自己奪舍他的軀殼的時候。
他剛要感慨時機正好,卻發現在場的,居然還有另一個魂魄——便是那個絕處逢生,正摩拳擦掌準備接手師尊軀體和魂力的「秦雲奚」,那個還不知道未來將有多少風波苦厄的「秦雲奚」,也就是,曾經的自己!
他重生歸來,是要逆轉乾坤的,而不是要眼睜睜看著「自己」重複一次曾經的悲劇。
於是他毫不遲疑,撲殺上前,憑著本能吞掉了那個比自己弱小很多的「秦雲奚」。他根本沒有在意這件事情。留著曾經那個弱小的、將要走無數彎路的「自己」做什麼呢?!再說,那不就是自己嗎?自己吞了自己,有什麼問題?
他以為那個時候師尊已魂飛魄散,正準備安心接手他的一切。卻不料,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竟被踹回了自己那具半死不活的軀體中。
當時柳清音正伏在手邊哭。
秦雲奚還沒緩過神,便見柳清音滿面歡喜地衝了出去,說要通知師尊,大師兄醒了。
他當時渾渾噩噩,滿腦袋迷茫不解,居然沒反應過來柳清音的欣喜並非因為他醒了,而是因為這件事足以攪黃師尊的洞房花燭。
他躺在那寒玉床上,花了不少時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這一次,師尊並沒有將軀殼給他,也沒有將魂力給他,而是在他滿懷希望的時候,一腳把他給踹開了!師尊反悔了!居然反悔了!師尊怎麼能反悔了!
他困在自己幾乎動彈不得的軀殼中,那一刻,幾欲發狂。
幸好,他畢竟是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的魂魄,他強行逼著自己鎮定了下來。
見到林秋和魏涼攜手而來的那一刻,他險些破了功。幸好神魂與身體契合度太低,他連表情也做不出來,便也沒露出多少破綻。
接下來的日子裡,種種小心和試探自不必說。他發現魏涼對他,並無半點包容或是原諒,而是徹徹底底的漠然,於是他鬆了一口氣,猜測定是魔主趁虛而入,奪舍了身軀,吞噬了魂力。
若要他選,他甘願魏涼是魔主,而非本人。
因為在師尊的魂魄面前,他秦雲奚,永遠是赤裸裸的——正如此刻。
卓晉再度發聲:「你吃了雲奚,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不是!」秦雲奚下意識地駁斥,「我不是東西!」
徐平兒本來十分緊張,一雙小手緊緊攥著卓晉的衣角,一聽這話,沒忍住「噗嗤」就笑了出來。
秦雲奚此刻根本沒有閒心理會別人,他緊緊盯住卓晉的眼睛,重複道:「我不是什麼東西,我就是秦雲奚,本尊!我重生歸來,豈能眼睜睜看著悲劇重演?!我奪舍我自己,又有什麼問題?!我做這一切,為的是清音和天下!我何錯之有!而你呢?你背信棄義,將身軀讓給了魔主,你枉為正道之首!如今天下禍亂將至,你便是禍源!」
柳清音忽然在身後輕笑出聲:「你總算承認自己不是師尊了。大師兄。」
秦雲奚深吸一口氣,壓著怒氣道:「清音,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他繼續盯著卓晉。
卓晉道:「所以你來找我,想殺我,是因為前世我也復生成為了『卓晉』麼?在前世,我曾做了什麼對你有威脅的事情麼?我的存在,讓人質疑你不是真正的劍君,是這樣嗎?」
「何止!」秦雲奚冷笑道,「你扶持王衛之,處心積慮害清音飛昇失敗,又步步設下圈套,令我和清音信了你的彌天大謊,最終害我身殞道消,所求皆不得!」
卓晉斬釘截鐵:「不可能!我絕無可能這般行事!」
「事實如此!狡辯無用!」秦雲奚眸中寒光畢現,「這一世,你不會再有機會了。玄門密鑰我已到手,今日先殺了你,明日我再殺了王衛之!這一世,我看誰能阻我!」
「雲奚。」卓晉的聲音裡帶著痛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的心思已經入邪,濫殺無辜之人,已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我既是你師傅,又豈能容你繼續為禍人間?雲奚,我對你,沒有半點私怨報復,我殺你,只因為殺人償命乃是天理。」
他微微蜷起左手無名指。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便是起動殺機的先兆。
「哈哈哈哈哈——」秦雲奚捧腹爆笑,「怎麼,你要到閻羅王那裡告我的狀不成?師、尊。」
說話之時,他已不再耽擱!
只見他的身體在原地微微一晃,便有一道弧形劍影在他與卓晉之間爆出。
修為過人者,便能看出一道殘影——秦雲奚的身影掠向卓晉,掠至一半時,反手拔劍,刺穿卓晉咽喉,然後抽劍,掠回原處。
長劍斜斜指著地,一道細細的血泉蜿蜒而下。
秦雲奚收劍入鞘,背轉身,不再多看卓晉一眼。
「師妹,走了。」他語氣森寒,「世間,再無……師、尊、了。」
柳清音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她不禁有些瑟縮,她毫不懷疑,若是此刻不照他的話去做,他會把她也殺死在這裡。
雖然他已經把乾坤袋還給了她,但她的手指重逾千斤,根本提不起力量和勇氣,去收集後方的魂魄。
況且,聽了這二人的對話,她心中已十分清楚,師尊他,回不去了。
他魂力已失,如今,便只是個擁有曾經記憶的凡人罷了。
她不自覺地重重吞了下口水,視線微顫,向後望去。這一刻,她已做出決定,不再忤逆秦雲奚——她只想看看徐平兒會怎麼哭。
忽然便怔住了。
徐平兒的確在哭,但卻是捧著卓晉的手腕在掉淚。
卓晉並沒有倒下,他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平靜地望著秦雲奚的背影,眼神彷彿忽然老了十歲。
再下一刻,秦雲奚邁出的左腿,忽然重重向地下一跪。
旋即,右腿也緊隨其後,膝蓋「通」一聲磕在了地面。
他雙膝跪地,口中噴出一大蓬鮮艷至極的血。額心,一道細細的血線緩緩裂開。
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一件事,便要了他的命——那日在萬劍歸宗後山飛昇的人,竟是卓晉這具肉體凡胎!
秦雲奚的身體倒向一旁,掙扎著,回頭望向卓晉,雙眼圓睜,滿滿難以置信:「你、你……」
口中不斷湧出鮮血。
只見卓晉腰間的破劍在輕輕晃動,彷彿剛剛歸鞘的樣子。
他斷了一腕,徐平兒正咬著唇,撕下裙擺替他包紮。
溫和的聲音隨著夜風飄了過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弟子不教,乃是為師之過。你犯下滔天大錯,為師愧對天下,斷腕以作懲戒,以此來銘記教訓,他日再不收徒,以免誤人子弟。」
原來方纔他竟是用手腕擋住了秦雲奚的劍。
秦雲奚之所以不曾察覺,是因為卓晉的劍意已通天地,若是他願意,就算讓秦雲奚的劍當場反噬主人也不是做不到。
卓晉沒躲,不是因為躲不了,而是他認為秦雲奚今日之錯有他自己教導無方之過,他在自罰。
柳清音怔住了。她的視線在卓晉與秦雲奚的劍上來回掃視,這一刻,她竟有種錯覺,身材樣貌都普通的卓晉,彷彿變成了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人仰望。
那樣的魅力……那麼強……強到令人心折。
這個人,才是師尊啊!無關身份,無關相貌,令人傾心的,就是他本身。
她正要不自覺地抬腳走向卓晉,裙擺卻被秦雲奚扯住了。
她垂目看了看瀕死的他,終究還是歎了口氣,蹲在他的面前。
劇烈的驚駭過後,秦雲奚意識到自己的時間所剩不多,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眼前還沒有開始回顧過往的走馬燈,他知道這是卓晉故意留給他時間,用來交待後事。他其實,已經很累很累了。此刻他的心中除了恨意之外,剩下的便是無盡空虛,靈魂彷彿無處落足。
直到這一刻,他腦中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卓晉方才問他的話——他這一生,究竟在追逐什麼呢?
為什麼到了瀕死之時,竟這般的茫然空虛?上一世死前,心中尚有深刻的執念,現在,卻什麼也沒有了……他有預感,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深深地望著面前這個自己愛了兩輩子的女人,見她那仰望傾慕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他的心中竟也沒有太大的波瀾。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會不會讓她一輩子忘不了。
他要走了,他能為她做的,只有這些了。
「清音,」秦雲奚虛弱至極,吐字卻頗為清晰,用只有柳清音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玄門密鑰,千萬收好。萬萬不可讓它落到王衛之的手上。只要密鑰不失,你定能成功渡過心劫,順利飛昇。但是,魔主與林秋,必定會難為你,若是實在走投無路,可以通過王傳恩,去找他侍奉的那位『尊主』,切記,若非山窮水盡,萬萬不要走這一步。」
「師尊性子執拗,他既然已經認定了徐平兒,必定不會再與你多有牽扯,你千萬不要自取自辱!遠離他們,方為王道。你附耳過來,我將幾處機緣和秘藏,說與你聽……」
柳清音猶豫片刻,終是將他的身子扶靠在自己身上,二人交頸貼耳。
秦雲奚伏在柳清音耳畔,說了許多。
他細細地嗅著她的馨香,思緒已飛回了前世。
前世,就是這般……親密無間。
卓晉這一劍雖然刺穿了他的顱腦,但他卻並不痛,只是虛弱至極,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在流逝。
他細細碎碎地與她說了一會兒,終於沒有什麼力氣了。
他將密鑰置於她的掌心,大手重重一握,將她的柔荑捏在掌中。這個動作給了他迴光返照的力氣,他回憶著魏涼曾經的模樣,學著他的動作,轟然震碎了自己的神魂!
一陣恐怖至極的撕裂劇痛,瞬間將他拉入了生不如死的煉獄!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個始終面容淡淡的師尊,究竟是承受過怎樣的痛苦。當時,師尊竟沒有表現出任何一絲勉強和疼痛,那些魂力融入他的神魂時,他只覺一陣平靜安詳。
所以……那個人,是心甘情願……是愛著自己的!這一瞬間,秦雲奚終於明白,什麼叫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原來,師尊他愛自己的弟子,當真是如同父母愛著子女一般!
是自己……狹隘了!
為何,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都說自己與師尊性情相似,原來,自己自始至終,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
他知道,自己的魂力絕不會像師尊的那般純粹柔和。劇痛令他無比清醒地看見,那些齷齪,那些醜陋,那些不堪,深植於自己的神魂之中,如附骨之疽。
但那些,也都是自己的愛,雖然與師尊相比不足萬一,但,那也是自己的一片心。
他願將這片心奉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即便它沒有多麼美好。
最後一刻,他終於向自己坦誠。
魂力順著二人緊握的手,迅速渡給了柳清音。
秦雲奚蓄起最後的所有氣力,重重一口,銜住了她的耳垂。
並非曖味親密,而是發狠一般,要在心愛之人的身上,留下自己最後的印章。
柳清音正在驚訝地接收這一蓬強大的魂力,猝不及防吃了痛,下意識地伸出手,猛地一推,將秦雲奚重重推了出去。
他軟軟地向後跌落,那雙眼睛中,已然失去一切生機。
柳清音愣了片刻,忽感一股極其強大力量自神魂之中蕩滌出來,瞬息之間,竟已悄悄脫胎換骨。她呆呆地望著秦雲奚那具氣息全無的屍體,終於緩緩流下了眼淚。
見秦雲奚已死,林啾也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
她的腦子裡還有一點暈乎,不過大致是明白了。
前一世,魏涼心甘情願把身軀和魂力都讓給了秦雲奚,秦雲奚以「魏涼」這個身份活了一世,與柳清音終成眷屬。最終,卻被卓晉和王衛之聯手坑死。
不知得了什麼機緣,秦雲奚死後又重生了,便是這一世。這一世,他沒能成功奪舍魏涼,而是被趕回了自己的軀殼。
因為他的魂魄比原本強大得多,又沒有受創,所以很快就成功掌控了自己的身體。
這也是林啾一直有些納悶的事情——洞房那夜相見時,秦雲奚分明還是個全身不遂的病人,怎麼第二天就能坐著輪椅出門了?魏涼替他取回固元草之後,他更是短短幾日就恢復了實力,竟能跑到雲水謠去幫助柳清音了。
傷勢復原速度堪稱bug。
原來,這是個強大的老魂。
竟是這樣。
他並不確定這一世的魏涼到底是誰,所以屢次小心翼翼地試探魏涼的身份,而且先發制人,找到了上一世的敵人——卓晉。
當他發現卓晉是真正的魏涼之後,便以為找到了卓晉前世與自己為敵的原因,以為殺了卓晉和王衛之,一切就能結束。
這就是當局者迷。
林啾百分之百確定,上一世的卓晉絕對不是現在這個卓晉。按著秦雲奚的描述,前世的卓晉是個心機深沉,智多近妖,百無禁忌的傢伙。與眼前這個略有些迂腐頑固,認死理,弟子犯錯自斷一腕的君子比起來,根本就是南轅與北轍,決計不可能是同一個魂。
人一旦偏執起來,就會自己蒙住自己的眼睛,不願意去看、去聽、去感受那些顯而易見的事實。秦雲奚,便是個極端偏執的人。
事實便是,卓晉是個真正的君子。他要殺你,便會坦坦蕩蕩地殺,給你講道理,讓你死得明明白白。
他不通謀略,並非因為笨拙,而是君子端方,只願直道而行。
這樣的人,林啾十分欽佩。
不過若要說喜歡,她更喜歡的還是那種心有底線卻無拘無束的人。
卓晉像個教導主任,就適合徐平兒這般的乖乖女。
林啾被自己的腦補逗得「噗嗤」一笑,再想起卓晉本是個教書先生,心中不由更是大叫貼切。
視線一轉,只見「乖乖女」徐平兒疾步走到了柳清音面前,施了一禮,懇求道:「能不能請您幫個忙,替卓先生接續斷腕?」
徐平兒並不傻,一切既然已經挑明,她自然不會再叫卓晉「表哥」了。
柳清音不禁有些怔忡。
思緒瞬間飛到數日之前,卓晉被馬王爺派來的狗腿敲斷了膝蓋,正是自己替他接的骨……
她的心臟輕輕一揪,道:「不必你求,我自然會照顧師尊。你無事,便先回去收拾一下屋子。」
徐平兒咬了咬唇,沒看卓晉,點點頭便要走。
她知道柳清音對卓晉的心意,心中自然百般不願讓他們二人獨處。然而接續斷腕這種事情,並不是自己有情便能辦得到的,她只能求助於人。柳清音既要支開她,那她便離開——他的身體最要緊。
徐平兒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卓晉悠悠對柳清音說道:「雲奚說,邢長老命喪你手,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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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2:11
第47章 涼哥的涼
「雲奚說,邢長老命喪你手,可有此事?」卓晉的聲音很平靜,不帶半點譴責之意。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氣,雙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她又怎敢忘記,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男人,是怎樣冷靜地說完秦雲奚的罪行之後,乾脆利落地送他上了路。
是不是只要她點點頭,他便會出手殺了她?
她低頭一看,只見他果然微微蜷起了左手無名指。這,便是他動手的前兆。
柳清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恐懼。她從來也不曾感受過這樣的大恐怖,從前她看似莽撞、不畏生死,那是因為她知道,師尊和幾位師兄師姐永遠會關注著她、愛護著她。
就像隻身深入雲水謠那次一樣,慕容春和秦雲奚都及時地趕到了。
她知道自己無論怎麼任性,都不會是一個人。
她的身後永遠有許多堅實的後盾。
然而這一刻,最堅不可摧的後盾,竟變成了高懸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她怕了。害怕之中,又帶著許多委屈。
「師、師尊……」柳清音的唇瓣輕輕地顫動,聲音細若蚊蚋,「您真的相信,清音是那種人嗎?」
卓晉定定地望著她。
他雖然不是那種觀察入微的聰明人,但有句俗話說得好,知子莫若父——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在自己面前當真是如同白紙一張。
所以得知秦雲奚對他滿懷怨懟的那一刻,他才會受到了那般強烈的衝擊。
他一度以為,這個大弟子只是心中有股不平之氣,卯著勁兒想要趕超自己。卻沒料到,秦雲奚心中的恨意竟已釀成了毒汁。
柳清音呢?他又瞭解她多少呢?
卓晉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能輕易地看出,此刻的柳清音十分心虛,但也滿腹委屈。她與秦雲奚終究不一樣,她並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她只是走岔了路,若是尚未釀成大錯,還是可以救得回來的。
座下七大弟子,如今已只剩下三個。但凡有一絲挽救的餘地,卓晉都不願趕盡殺絕。
「你可以為自己解釋。」他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斷腕仍在滴血,他隨手取下髮帶,牙咬著一端,草草綁了個結。
徐平兒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但她嗅著那邊的氣氛,知道此刻不容外人插足,便只能死死咬住唇,強行按捺。
林啾趕緊上前,牽住了徐平兒的手。徐平兒悚然一驚,抬頭見是林啾,眼睛裡亮起了光芒。
林啾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帶著她稍微走遠了幾步。
那一邊,柳清音聽著卓晉的語氣,感覺似有轉圜的餘地,立刻鬆了一口氣,道:「師尊,清音當時,確實是迫於無奈。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大師兄到底背著我做過什麼事。他的確是殺了宗派裡許多人,但當時,我被關在思過嶺的結界中,對此一無所知。等我出來時,刑堂的人,已被大師兄殺光了……」
她為自己辯解道:「我若是事先知曉,一定會阻止他的!但我真的真的想不到,他竟會那麼做……當時我見到他殘殺同門,當真是嚇得傻眼了,但我也罵了他的。師尊……大師兄凶起來的樣子實在是令人害怕,我也是有些嚇懵了,才會渾渾噩噩地跟著他離開。我真的真的,沒有畏罪潛逃,我本就是冤枉的!」
卓晉目光微冷:「邢長老呢?」
柳清音深吸一口長氣,道:「我絕對沒有殺害邢長老!師尊,我可以向您發最毒的毒誓,我絕對絕對,沒有殺害邢長老!我若殺害邢長老,便讓我死無全屍,魂魄永不得解脫!」
她確實沒有殺死他,她給他留了一線生機。
若是他最終死了,那只能怨他自己沒能挺過去,卻不能說她殺了他!
所以柳清音敢發誓,敢發最毒的誓。
她避重就輕,從頭到尾沒提到自己重傷了邢長老。
卓晉見她說得斬釘截鐵,倒也是信了幾分。這種事畢竟很容易就能求證,柳清音也不是那種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謊的人。他觀她的神色,倒是十分堅定,沒有半點心虛。
「那,你可曾濫殺過一個無辜之人?哪怕一個?」他問。
柳清音一聽這話,便知道自己已經順利渡過難關了。
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不曾。師尊,我謹記您的教誨,不曾殺過一個好人,日後也絕不會。」
她要殺的,都是壞人。
卓晉思忖片刻,開口了:「我暫且信你。你回宗去,將一切如實說明,該領什麼罰便領。」
「我不!」柳清音見他無手無名指已經鬆開,知道他已信了自己,便開始撒起嬌來,「我要跟在師尊的身邊,師尊也好看著我呀!弟子犯了錯,不是就該跟著師尊好好學,認識自己的錯誤嗎?師尊,你教我,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什麼罰都認,只要讓我跟在您的身邊!」
她從前犯了小錯的時候,便喜歡這樣賴皮。
外人都說柳清音大劍仙性子冰冷,是個冰山美人,只有他知道,在他面前,她依然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時不時就會撒撒嬌,耍耍賴。
卓晉的心微微有一點發軟。
遠處,徐平兒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卻能感覺到二人之間的氣氛漸漸發生了變化。
好像有些……不容他人入侵了。
她的心漸漸向下沉去。
林啾心頭早就有火氣在「噌噌噌」往上躥,她耐心地等到柳清音表演完畢,這才一把攥住了徐平兒的手,將她拖到了卓晉面前。
柳清音方才便看見了林啾,只不過危機當頭,一時顧不上她。
此刻與師尊剛有和緩,便見討厭的林啾拉著討厭的徐平兒過來攪亂,頓時氣得緊緊咬住銀牙。
林啾大大咧咧到了近處,「呀」一聲,大驚小怪地說道:「這手再不接,就真要廢掉了!清音啊,還不趕緊幫著你師娘一起,替你師尊把斷腕給接上?」
柳清音:「……」
本以為林啾要過來找事,正愁著要如何應付她,沒想到她不找事,卻更加可惡了。
清音,清音也是她能叫的嗎!
還師娘,什麼師娘,她就永遠只會這一招嗎!
徐平兒俏臉通紅,偷眼打量著卓晉的臉色。
卓晉雖然性子遲鈍些,但林啾這般陰陽怪氣,他又怎麼會聽不懂話中的意思?
當即在心中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用沒受傷的手扶了扶徐平兒的肩,緩緩說道:「無事。柳清音,你自行回宗去認錯。」
這一回,再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師尊!」柳清音滿心不甘。
徐平兒忍不住插話:「你的手……」
卓晉微笑著,用沒受傷的手撫了撫她的頭,聲音溫柔:「我身負殘疾,平兒難道會嫌棄麼?」
徐平兒急急搖頭。
卓晉道:「那我便放心了。」
柳清音氣得吐血:「師尊!」
林啾抄起手,閒閒地道:「清音啊,你且安心回去。你把邢長老刺成重傷,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罰你,沒什麼好怕的。」
柳清音:「……」
卓晉臉色一變,發冷的目光直視柳清音:「你敢欺瞞?你還敢發誓?」
柳清音急忙辯解:「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殺害邢長老!大師兄逼我殺死邢長老,我若不動手,等到大師兄出手,邢長老焉有命在?師尊,我發誓,我絕對沒有傷邢長老性命!」
她幾欲吐血。刑堂分明已沒有一個活口,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邢長老是被自己刺傷的?!方才好不容易避重就輕,用毒誓把師尊給糊弄過去,誰知道這個女人又跳出來攪局!她會不會還知道別的……不對,自己心虛什麼?自己也沒做過別的啊!所有的壞事都是秦雲奚干的,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柳清音定了定心神。
「師尊……」她咬著唇,臉上滿是委屈,「我真的,只是輕輕刺了邢長老一劍。大師兄在一旁看著,我若不做得逼真些,他是一定會出手殺死邢長老的。兩害相權取其輕,那樣的時候,不是保下邢長老的性命更重要嗎?」
卓晉目光不動。
柳清音又道:「師尊,我知道我做錯了事,方纔我便說過認罰,我並沒有想要逃避什麼,待邢長老醒來,我會好好向他解釋,他要打要殺,我都認!」
「若你此言屬實,邢長老應當也不會如何怪責。」卓晉道,「此事內情複雜,你被捲入其中,也是情非得已。若我沒有料錯,你一定以為萬劍歸宗那位劍君是魔主,所以行事才莽撞偏頗了些。但是,無論一個人動機如何,只要做了錯事,造成了錯的結果,那便是錯了。」
「難道他不是魔主嗎?」柳清音微微睜大了眼睛。
林啾在一旁聽著,心臟也不由得「怦怦」跳了起來。
來了來了,知情人要大爆內幕了?!
「他不是魔。」卓晉輕輕一歎,「聖人不仁,不仁,亦是至仁。」
林啾:「……」請說點不需要翻譯的話。
卓晉卻不說了。他的目光微微有一點泛空,讓林啾不禁想起了當初荒川提到那位「不羈、無定」的奇人之時,臉上那種迷之崇拜的表情。
所以,當時把秦雲奚的神魂踹回他自己身體的人,一定是魏涼就對了——現在這個魏涼。
柳清音還從未見過自己的師尊對任何人露出這般欣賞仰慕的意思,她的腦海中下意識地浮起了那個人的模樣——確實,令人目眩神迷。
一股酸楚自心底泛起,慫恿著她,不自覺地張口控訴道:「師尊!就算如今那位魏涼不是魔主,但,這個林秋,絕對已經入魔了!」
林啾:「……」吃瓜群眾被瓜砸了頭。
柳清音指著林啾,神色激盪:「弟子親眼見到她以魔功傷人,還有,在荒川秘境時,她與血魔祭淵極其熟稔親密!祭淵與幾個王氏修士纏鬥之時,她曾幫著祭淵對付別人!最終若不是我偷襲了祭淵,將他踢出秘境的話,荒川大能的傳承,保不齊就要落入魔人手中!」
「還有!」她又想起另一事,神色更加激動,「那次,祭淵陰險偷襲,同時綁了我與她二人,我誓死不願與魔類為伍,拼盡全力與那血魔相鬥。可她呢,她非但不與我配合,反倒故意順從祭淵,幫著他逃走!師尊,弟子敢發誓,所言句句屬實!每一件,弟子都敢與她對質!」
林啾:「emmmm……」
事情是那麼些事情沒錯,只是從她柳清音嘴裡說出來,怎麼件件味道都怪怪的呢?
她正要開口,柳清音急急搶答:「師尊方才不是還說過,一個人無論動機是什麼,只要做了錯事,那便是錯嗎!」
卓晉本就不是能言善辯的人,又認死理,便輕咳一聲,轉向林啾,問道:「她說的,可是實話?」
林啾微微一笑:「所以我沒有錯啊。清音啊,你講的這一大堆,無非是想說,我的『動機』不純。然而,你怎麼就不談結果了呢?結果是什麼,那一次被祭淵捉住,因為我機智地與他周旋,你我二人最終都平平安安地回來了。而荒川傳承,也是王衛之在我的幫助下取走的,與魔無關。結果既然都是好的,你非要和我談『動機』,便是耍流氓了啊!」
卓晉微微點頭,面色略緩。
方纔以劍意點燃林啾的湮蓮變,其實也帶著些試探的意思。這樣的功法看起來確實是很像魔的「意」,只不過卓晉並沒有在其中感覺到暴戾嗜血,便沒有妄下判斷。
「至於我的功法呢,」林啾笑了笑,「只不過非主流了一點。我就喜歡炫酷的,一出手便是萬眾矚目的大動靜,這有什麼問題?」
卓晉圈起右手,放在唇下輕咳一聲,聲音裡帶著點壓不住的笑意:「咳,沒什麼問題。」
柳清音見到卓晉竟然也衝著林啾笑,當即氣得雙目赤紅,還要再辯,卻聽得林啾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來——
「對了清音,方才秦雲奚不是說過,他為你取了王氏密鑰麼?那樣東西對王衛之很重要,你走之前,記得把它交給我,我會物歸原主。」
柳清音先是一怔,然後急忙矢口否認:「大師兄並沒有給過我什麼東西!」
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其實秦雲奚說那些話的時候她根本不以為然。卻沒料到,一轉頭,林啾竟真的開口向她討要那密鑰,還說要把東西給王衛之!秦雲奚臨死之前的耳語中,正是提到過,王衛之上輩子利用密鑰害自己飛昇失敗!千萬千萬,不能讓密鑰落到王衛之的手中!
柳清音本來有些不信,因為王衛之和自己無怨無仇,她不信王衛之會處心積慮對付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開始重視秦雲奚曾經說過的那些「瘋話」。
她忽然意識到,師尊根本就不是無條件地包容自己,在他心中,什麼正義啊原則啊規矩啊,每一樣都比自己更加重要。慕容春也是,那一次若不是他開口替林啾說些「公道話」,林啾早就因為對自己下毒而被趕下山去了,哪容得她蹦躂到現在?那個「魏涼」更不說用,魚目與珍珠都分不清楚,處處護著這個女人!
是這個女人,搶走了自己的一切!
不,不,沒有一切,大師兄,就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
這世上唯一一個會為了自己不惜與天下為敵的人,只有秦雲奚。
『大師兄……』
心中忽有一股又酸又熱的暖流泛起,她後知後覺地發現,秦雲奚極偶爾冷下臉的樣子,竟是那般令人心跳加速。
那樣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人……他已經死了!
柳清音彷彿聽到自己心中傳來一聲破滅的脆響,旋即,一切豁然開朗!
她的腦海裡迅速有新的計劃在成型。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如今大師兄已經沒了,自己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一個!絕對,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她取出了乾坤袋,交到卓晉手上:「師尊大可以搜查。大師兄並沒有將什麼密鑰交給我,他既然認為那樣東西十分重要,不可落到旁人手中,那一定是把它藏起來了。他臨走前,只與我說了些陳年舊事,並沒有再談那些打殺算計之事。師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師兄真的只與我回顧了過往。如今他屍骨未寒,我,又怎還有心隱瞞什麼不相干的東西!」
她說著,便掉下了眼淚。
情真意切,就連看她極不順眼的徐平兒也跟著紅了眼眶。
卓晉當即信了。
不過他還是檢查了一下乾坤袋,又以劍意共振,確認柳清音身上確實沒有藏什麼東西。
卓晉並不知道,那密鑰能夠開啟真與幻之間的玄門,本身便是介於真與幻之間,秦雲奚臨死之時,用魂力包裹了密鑰,將它直接放進了柳清音的識海。
便像林啾的業蓮一樣,外人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探查,都不可能發現它的存在。
林啾自然是不信柳清音。她猜測秦雲奚也許是將密鑰藏在了什麼地方,然後只告訴了柳清音一人。她若咬死不說,那還真沒什麼辦法——這種頭疼的事,便讓王衛之自己去搞定吧。
「那……」柳清音哀哀慼慼地開口了,「我這便回宗,自領責罰去了。師尊,在我走之前,能不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說。」
「讓我看一眼您的劍。」
這也是他們師徒間的習慣。卓晉從前劍意每有進益,柳清音便會討過他的劍,大肆誇獎一番。藉著誇劍,實則誇人。
卓晉眼前不禁浮起了少女曾經俏皮的模樣。其實早的時候,他真的把她當作女兒一般……只是後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便有了那一絲不該的孽情。也怪自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他心中很清楚,柳清音這一去,必定會被罰面壁百年以上,再相見已不知是何景況。
他不忍拒絕,身後破劍出鞘,掠到了柳清音的手中。
柳清音雙手捧劍,像從前一樣,笑著贊它聰明、厲害。一滴清澈的淚水落到劍身上,她不再留戀,乾脆利落地揚起手,把劍擲給卓晉,道:「師尊,再會了!」
「錚」一聲,秀劍出鞘。
「師尊,你日後便知,我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柳清音要御劍而去之時,只見她忽然身體倒旋,一彎薄到極致的弧形新月,直斬林啾!
林啾:「???」不是,吃個瓜而已,關我什麼事?
什麼仇什麼怨!
一切在她眼前變成了慢動作。
那樣凌厲的劍招與殺意,根本不同以往!在雲水謠和千歧關時,林啾早已把柳清音的招式都看膩了,此刻,她百之百分敢確定,柳清音絕對晉階了!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必定與剛剛死掉的秦雲奚有關。
這一剎那,卓晉也出手了。
劍一動,便知不對。他忽然記起來,自己的劍有個「睡穴」,只要彈一彈劍柄底下一寸半的地方,它便會散功三息。
他倒抽一口涼氣,再要凝聚劍意,已是來不及了!這樣級別的戰鬥,分毫之差,便能決定勝負生死。
只見那彎薄如蟬翼的新月,直直將林啾劈成了兩半!
以林啾的速度,自然不可能避得開這種程度的攻擊,所以她用了虛實鏡,遁入虛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屍身」旁邊。
她握住魏涼留下的冰稜,心中殺意熾盛。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此女既然痛下殺手,自己又怎能心慈手軟!
她反手重重一握,將冰稜上的尖刺朝向柳清音,身形一晃——
只聽「呲」一聲奇異的脆響,虛空被劃破,林啾的真身顯露了出來……
林啾:「……」
好坑!這玩意兒和虛實鏡犯沖,怎麼不早說啊!很好很好,這是破碎虛空的神器呢!
林啾簡直想要獰笑。
柳清音眸中寒光一閃,又一輪新月斬向林啾!
地上的假身幻象仍在,虛實鏡自然不能再用第二次,二人差距有如天塹,林啾頗有些手忙腳亂,一邊扔出湮蓮變,一邊下意識地揚起手中的冰稜,擋在身前。
那枚新月利落地斬破了巨蓮,柳清音不顧散成蓮刃的萬千小蓮,身劍合一,穿過蓮爆的區域,誓要將林啾斬殺當場!
只見林啾手中的冰稜寒芒一閃,忽然化成了一塊純澈透明的冰盾,將她護在後面。
這塊冰盾與冰稜的形狀略有些類似,一頭寬,一頭尖,像一枚形狀奇特的心臟。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啾忽然感覺週遭的一切都重重顫動了一下,空間隱有不穩崩塌之兆。
新月斬在冰盾上,如同頭髮絲撞上了絕世神兵的兵刃一般,飛速潰散。
柳清音人還在飛掠途中,竟被反噬之力生生迫出了一口心頭血。
而林啾心頭也生起一種極怪異的感覺,直覺告訴她,繼續使用此物,對魏涼極為不利!
餘光瞥見,卓晉的劍上重新泛起了暗火。
林啾心一橫,旋身避過要害,口中大喝:「收!」
冰盾順應她的心意,一晃,便化為冰稜,靜靜躺在她的掌心。週遭奇怪的崩塌感消失了,林啾心下一定,然後身上便是一痛。
柳清音的劍,直直刺入了她的左邊鎖骨下方,透體而過!
卓晉的劍也到了。
柳清音不敢停留,抽劍,與卓晉對拼一記,口中再度噴出鮮血。藉著對沖之勢,她像一隻蝴蝶般掠過夜空,遠遠遁走。
卓晉身無修為,只能放劍去追。
柳清音熟悉他的劍意,很快便順利從劍下溜走,破劍無功而返。
這一邊,卓晉與徐平兒也不知林啾是真傷了還是又裝死,遲疑地走到面前,上下打量。
「嘶——疼疼疼!」林啾右手虛虛環著左肩,疼得躬成了蝦米。
那劍傷火辣辣地跳動,雖然她已用靈氣及時止住了血,但卻無法緩解撕裂般的劇痛。
徐平兒急得大哭了起來。
此刻,卓晉斷了手,林啾又被捅了個對穿,場面竟是慘烈之極!
便見一人,踏月而來。
正是魏涼。
氣氛微微一滯之後,卓晉劍上的暗火被齊齊凍熄,冰霜順著劍身,爬向他僅剩的那隻手。
「敢傷吾妻!」
林啾抬起淚汪汪的眼,望著眼前俊美無儔、怒意滔天的男人,心頭忽然就湧起了十足十的委屈。或許是受傷的緣故,或許是夜、月和燈都太美,又或許是方纔的一切實在驚心動魄。
在這一瞬間,她那層冷冰冰硬梆梆的外殼上,忽然就裂開了一道小口子。
她嘴一扁,像個小女孩一般告起狀來:「是柳清音干的!她跑了!我好疼!」
眼淚「啪嗒」落了兩行。小臉慘白,唇色淡淡,眼眶紅紅。
魏涼的腿明顯軟了一下。旋即,高大的身影化成一道光,掠到她的身旁,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手指一挑,挑開了她的衣裳。
看清傷處之後,他微微鬆了一口氣,像冰凍她的斷髮那般,用冰霜將她的傷口封了起來。
涼絲絲的,還是很疼。
他的聲音帶著心疼,也帶著一絲笑意:「斷髮都沒見你哭,這點小傷反倒向我撒嬌——是想我了麼。」
林啾:「??!!」
這點小傷?!
林啾偏頭看了看自己齊肩的秀髮,再看了看鎖骨底下貫穿前後的劍傷,嘴角不禁重重抽了兩下。
聽他這話的意思,頭髮還要更痛一點?
很好,被他這麼一「哄」,她現在一丁點兒都不想哭了。
徐平兒倒是哭得賊大聲。
林啾偏頭一看,只見卓晉半個身體都給凍成冰坨坨了。
她趕緊對魏涼說:「不是卓晉傷我的。」
徐平兒一頓狂點頭。
魏涼冷冰冰地掃過一眼,那層寒霜慢慢爬離卓晉的身體。
卓晉凍得臉色發青,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斷腕仍舊被冰霜封著,疼痛已大大減緩。
他並不是個蠢人。深知若是魏涼有心傷他,這具凡人身軀哪裡能頂得住,一息之間便能凍成冰粒子。
魏涼只是責怪他保護不力。
卓晉也十分慚愧,甫一能動彈,便急急上前抱拳:「是在下粗心大意,照顧不周。請前輩責罰。」
他的劍意雖然已通天地,但身上卻半點修為也無。柳清音在他的劍上做了手腳,他救援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他實在想不通,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怎麼一個壞了,又一個壞了……
他既迷茫,又痛心。
他抬起眼睛,下意識地望著魏涼,像一個渴求答案的孩子。
對上魏涼視線的一霎那,卓晉意識到,對方知道為什麼。
但很顯然,此刻的魏涼沒有半點閒心給他答疑解惑。他已準備帶著林啾離開了。
「等,等下。」懷中的林啾忽然動了動,呲牙咧嘴地用眼睛去瞟不遠處的地面。
魏涼循著她的視線一望,看見地上倒了一溜兒大漆桶,桶底下落了只乾坤袋。
乾坤袋?魏涼蹙了下眉。
眼神一動,那乾坤袋便被抓了過來,他用冰霜把它涮乾淨,然後交到林啾的手中。林啾趁機把那枚冰稜還給了他——直覺告訴她,這樣東西對他很重要,在她手上會很危險。
魏涼微微挑眉,收回了冰稜,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是那國師身上掉下來的。」她用氣聲說話,這樣不會牽動傷口。
雖然聲音極小,卻能聽出她很高興——撿到錢的那種高興。
魏涼眼皮直跳。
林啾興致勃勃地一掏,再一掏。
裡面只有一些尋常的丹藥,一粒大約能有個幾年道行。
掏到底,林啾發現了一封信。
取出來展開一看,信是寫在白絹上的,除了最後幾個感歎號之外,林啾一個字也看不懂。
「這寫的什麼?」
魏涼匆匆掃過幾眼,臉色微變。
徐平兒好奇,也湊上來看,一邊看一邊念出聲。
「吾兒,妾侍之事已無可轉圜,爹能為你做的,便是尋一枚成丹丸,一株聚靈姝,助你盡快結丹,以免遭採補之難。見信之後,不要猶豫,速速將丹藥靈草服下,莫聲張,莫讓你娘和你弟知曉!千萬千萬!切記切記!!!」
妾侍?採補?娘和弟弟?
該不會這麼巧,這國師正好撿了林秋親爹的乾坤袋吧?
林啾一激動,傷口頓時突突地跳著發作起來,疼得她「嘶」了一聲,打了兩個寒顫。
魏涼臉色一沉,道:「先治傷。」
他不再耽擱,長袖一蕩,將懷中的人團團圈住,抬腳往虛空一踏,三五步之後,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啾知道魏涼行走在天上,但她卻完全感覺不到一絲風。
被體貼地保護著的人,總是容易犯矯情。
她偎在他堅實溫暖的胸膛上,扁了會兒嘴,默默想了幾句遺言之後,忽然靈光一閃,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死。
因為電視裡面,快死的女人總是蔫蔫地躺在男人的懷中,男人得不停地衝她大叫「不要睡,千萬不要睡」。
而她,一點也不睏。魏涼也沒有半點要朝她吼的意思。
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委屈,頓時煙消雲散了。
林啾抬起眼睛,先是看到線條利落的喉結,然後便看到他微微繃緊的下頜。
他側臉的弧線極其完美,唇、鼻、眼、眉、額,被月色蒙上一層微光,像一幅圓融的畫。
他垂眼看了她一下。
偷看被抓包,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身體一緊,牽動了傷口,疼得蜷成只蝦米。
魏涼臉色一寒,只見不遠處悠哉飄蕩的兩片雲齊齊凍成了碎冰晶,辟里啪啦就往下掉。
場面巍為壯觀。
林啾忍不住撥開一點廣袖,呲牙咧嘴地垂眼去看。
只見兩面廣闊無比的冰扇雨向著遙遠的大地落去,半空有風吹過,它們齊刷刷地隨著風,不斷地偏離原本的軌道。
「你這是意嗎?」林啾用氣聲問道。
魏涼也用氣聲答:「嗯。」
怕她聽不見,他特意距離她近了些,熱熱沉沉的鼻息貼著她光潔的額頭。
「是魔族用的那個『意』嗎?」
魏涼發出不屑的嗤聲:「他們也配。魔用的是『翳』,不是『意』。」
雖然發音一樣,但林啾瞬間秒懂。
他微微躬著一點身,雙臂環著她,氣息籠罩著她。
她忽然就有那麼一點犯困了。
林啾心頭一凜,緊張地睜了睜眼。
魏涼輕吻她的額頭:「睡吧。」
林啾:「???」這劇本果然不對!讓她去睡不是要她去死麼!啊啊這個無情無義的狗男人果然要拋棄她了!
長袖一拂,魏涼體貼地替她蒙上了眼睛。
林啾:「……救命?」
魏涼靠她極近,聽她嚶嚀有聲,心中又是一軟,待聽清了她在叫「救命」之後,他的嘴角不禁再次抽了兩下。
這個小妻子,真的是……戲極多!
冰霜溫柔地降下,將她的抗拒無情鎮壓。
林啾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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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2:24
第48章 驚心動魄
林啾是被凍醒的。
醒來時,視線一片白茫茫,朦朧的冰霧氤氳四周,整個身體都沉在冰池子裡,只有腦袋露在水面上。水面凝了濃濃一層白霜,看不見水下的情景,偶爾有一兩個小泡泡鑽出水面,「啪」一下炸開。
後背貼著一個溫暖結實的東西。
她輕輕掙了下,發現自己被一雙胳膊牢牢圈住,以防滑到水中。
偏頭一看,正是魏涼。
他的肩膀和半個胸膛在水面之上,穿著衣裳。
林啾不禁微微鬆了一口氣。
「嗯?」他的胸腔顫了下,發出悶笑,「見到我穿著衣裳,你很放心?」
林啾:「……啊。」
他的手在水中挪動,換了個地方待。
林啾忽然便僵住了。
他是穿著衣裳沒錯,但她沒有。
感覺到一點點讓他心頭發癢的變化之後,他收回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你怎麼這樣,我身上有傷。」林啾又羞又急。
旋即,她便發現這樣的動作竟然一點也沒有牽動傷口。
不對,其實已經牽動了,只不過傷口似乎已經復原了?!
……說好的不能睡覺一睡就會死呢?
她動了動左邊肩膀,想要把傷口露出水面,看看是不是真的痊癒了。
魏涼低低地悶笑著,將她轉了個身,稍微抱高了一些。
林啾垂頭一看,只見那道細細的劍傷果然已經結了痂,隱痛還有一點,卻已經完全不厲害了。
魏涼又把她摁回了水裡。
正面對著他,她羞得不好意思抬頭,便沒話找話道:「還要泡多久?太冷了。」
「唔。」魏涼沉吟片刻。
林啾明顯感覺到溫度提升了很多。
原本那白霧下面偶爾會冒上幾個氣泡,這會兒咕嚕咕嚕冒個不停,倒像是溫泉一樣。
林啾:「???」
魏涼見她微張著眼睛,微偏著頭,一副又好奇又呆滯的神色,不禁十分好笑。
他道:「本就是冰火。冰火焚藥湯,好得更快些。」
林啾記得,上次斗龍可沒這待遇!
心中剛冒起一絲得意,立刻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得意個屁啊得意,居然跟狗比!出息!
他單手攬護著她的背,挑起一綹秀髮,模樣頗有些心疼:「怎麼絲毫不見好轉。」
林啾:「……不然試試何首烏?」或者霸王?
魏涼長眉微挑:「靈草?」
林啾:「……也許?」
他眼中頗有些迫不及待,長袖在水下劃過,池中的溫度再次明顯地爬升。
「馬上帶你去取。」
林啾熱得不行。
「別……」她的臉蛋被熏得通紅,一開口,呼吸中的清香更加濃郁,「受不了了,太熱了。」
魏涼眸光微暗,嗓音也帶上了瘖啞:「好。」
降下些許溫度之後,他忍不住俯了俯身體,輕吻她又香又軟的紅唇。
林啾心尖一悸,不知是不是受傷的緣故,心頭湧起了許多委屈和依戀,她微微啟唇,第一次回應他。
唔,他的嘴唇很薄,冰冰涼涼的,冷香縈繞在呼吸間。
感覺有點暈乎。她不自覺地抬起手,輕輕揪住了他的衣裳。
她能感覺到他在躍躍欲試。
他的手悄悄繞到她的腦後,彷彿已經算計好,在他發起進攻時她會往哪裡逃。到時候他便會果斷出手,封住她的逃跑路線。
她的心臟開始「怦怦」亂跳,有些慌張。
呼吸越來越亂,劇烈的心跳彷彿在拍打著水面,她甚至能感覺到一圈圈漣漪在身邊盪開,讓人輕易便能看出她隱藏的那些慌亂。
心中羞意更濃。
腦後那隻大手若即若離,讓她的頭皮陣陣發麻。
她的手不自覺地輕輕攪動池水,以為只要打斷了池中的漣漪,他就不會發現她亂了的心跳。
突然,那只劃來劃去的爪子被逮住了。
十指緊扣!
林啾凌亂的呼吸猛地一緊。
他發現她在划水了!
不是,她其實並沒有划水啊,她很認真在親的。
早已部署在腦後的那隻大手也不再客氣,他摁住她的腦袋,不容半點遲疑退縮。
她毫無抵抗之力,被他吻了個徹底。
不知過了多久,他鬆開她,聲音裡滿是濃濃的笑意:「頭髮沒好,今日便放過你了。」
林啾迷迷瞪瞪地抬眼看他,一雙美麗的眼睛中滿是朦朧水霧。
櫻唇極紅,臉頰上也染了緋色,像一枚鮮甜至極的果子。
她的心臟在輕輕地抽,分明泡在熱熱的池水裡,卻時不時輕輕地打個寒顫。
一想到方纔他那肆意探索的動作,她的頭皮只覺一陣陣發麻,手指也抖個不停。
親個嘴而已,怎麼這麼驚心動魄?!
不是,等等,他放過她,是因為她的……頭髮沒好?!
emmmm……有點一言難盡……
池水漸漸變得清澈起來。
魏涼把她抱出水池。她羞得蜷起身體,垂著頭。
他並沒有看她,目不斜視踏出池子,衣袖一拂,二人身上沾到的水珠便齊齊凍成了冰晶,再一拂,叮叮咚咚掉了一地。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月白色的寬袍,替她罩上,然後溫柔地幫她繫好了衣帶。
理順了衣角之後,他又取出一把軟軟的象牙梳,輕輕替她順了發,仍用冰霜凍住發尾。
林啾忽然感覺自己變成一個被照顧周全的小孩了。
除了頭髮底下吊著一串晶瑩的冰花,顯得有那麼一點非主流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完美。
「有何首烏的線索嗎?」他嚴肅正經地問道。
林啾:「……沒有。」
「無事,」男人自信一笑,「只要這個世間有,那我便能尋得到。」
除了歎息,林啾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也許修仙的世界,大家都不會禿頭吧,就連魏涼這種無所不知的人,手上居然也沒有生發秘方。
她的劍傷已經痊癒了,皮膚上只能看出一道細細的、微微發紅的線。靈氣聚在那裡,像是無數勤勞的小螞蟻一樣,替她把最後的傷痕一點一點搬走。
難怪大家怕的都是經脈神魂受創。肉身的傷,實在是太好治了。這麼一看,似乎魏涼也沒錯——頭髮剪了確實長很慢啊……
林啾不知不覺也被帶偏了。
魏涼牽著她離開了藥池。
一個小老頭哭喪著臉坐在洞府門口,見到魏涼,嘴一扁,都快哭了:「劍君啊,百藥峰存了五百年,就攢下這麼點兒寶貝,您可千萬省著點兒花啊……」
林啾:「……」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個藥池已經只剩清湯了。
魏涼長眉微皺:「百年的靈草藥性太差,上千年還可勉強一用。」
小老頭:「……」
魏涼微一思忖,問道:「百藥峰可有何首烏?」
小老頭:「……沒有。」
魏涼:「嗯?」他的眼睛裡明明白白寫著「百藥峰名不副實」。
略作沉吟,他決定不恥下問:「你可知,何處有這奇草?」
小老頭嘴角微抽:「……凡間藥鋪應當有售。」
魏涼的額角重重跳了兩下,長目微垂,望向林啾,眼神頗有些危險。
林啾:「啊,哈哈,今天天氣真好啊。」
二人離開了百藥峰。
因為一點小傷就掏空了百藥峰的底子,林啾心中其實十分過意不去,便對魏涼道:「我知道一個地方,叫做回雲澗,就在洞庭西邊的雪山斷崖下。聽說那裡生長著許多藥草,要不我們去看看?」
回雲澗是一個天然的藥材寶庫,那裡是四山五川的地脈靈氣交匯點,千萬年沉積下來,谷中的土壤已進化成了最適宜靈草生長的息壤。它能自生,也利他生。無論多麼珍稀的靈草,只要種下一株,很快便能發育出一小蓬。
書中,回雲澗正是柳清音的小金庫。柳清音發現回雲澗是在祭淵的血偶降世之後,按照書中進程,起碼還需要兩到三年。
林啾從前便是打算著,在離開魏涼之後,先人一步佔了回雲澗,發家致富。
如今她已不需要逃離魏涼身邊,又見百藥峰的小老頭可憐巴巴,便決定把回雲澗直接變成萬劍歸宗的小藥庫,省得將來便宜柳清音——如果她還有將來的話。
秦雲奚的死,並沒有給林啾帶來很大的觸動。因為書中的秦雲奚本來就是個死人,若是用玄乎一點的說法,那便是不受天命眷顧。
柳清音卻不一樣。她本來就是那種摔一跤都能撿到寶的天道親閨女,如今既然已破釜沉舟,必定更是步步機緣,不發育成個絕世魔頭都對不起她那女主身份。
先拆了她的小金庫,斷她口糧,實在!
陽光下,林啾彎彎地瞇起眼睛,笑得像隻狐狸一樣。
魏涼盯著她,看了片刻,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沉聲道:「好。」
二人便出發了。
尋找回雲澗並不難。
畢竟魏涼是滿級大佬,探索個低級地圖什麼的,簡直如同探囊取物。
二人很快便繞過重重迷霧,降落在谷底。
此地果然靈氣濃郁至極,只不過走進那道葫蘆般的山谷後,林啾瞬間愣住了。
原本該密密地長滿藥草的谷地,此刻已是一片廢墟。
品質較好的藥物和靈草已被洗劫一空,品質稍差些的橫七豎八倒伏在地,地面的息壤已被毀得徹底,地下的靈氣根莖被刨得一乾二淨。
林啾的視線緩緩掃過整座山谷,很快,便發現四處都留下了新月和滿月劍痕。
是柳清音。
她取走靈草之後,又洩憤一般,毀了這座山谷。
林啾的心微微往下沉了沉——
從前的柳清音是個典型的戀愛腦,滿腦子想的只有那些男女情愛。雖然秦雲奚一口咬定他是重生的魏涼,但很顯然,柳清音根本不信,而且並沒有半點想要利用他所知道的「先機」來行事的意思。
但從今日開始,再不能用舊眼光來看待柳清音這個人了。
『她和我之間,必定要死一個!』林啾心下暗忖,『那自然只能死道友了。』
魏涼面露冷笑,長袖一拂,只見無數細碎的冰霜降下,瞬息之間,將整個谷底覆蓋。
片刻,他眉眼凝冰,聲音帶著森森寒意:「已離開兩個時辰了。」
柳清音能在受了傷的情況下與卓晉硬拚一記,顯然她的實力已不比劍君差多少了。兩個時辰,足夠她潛藏蹤跡,遠遁千里。
魏涼視線微凝,只見漫山遍野的冰霜開始向著廢墟之下滲透。
林啾知道他這樣做自有他的目的,便沒有出聲打擾,只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將那些被踐踏過的,品質稍次一些的靈草收集起來,放入乾坤袋——國師撿到的那一隻,現在它已經屬於林啾了。
林啾仔細看過乾坤袋中的丹丸後,已確定乾坤袋原本的主人並不是林秋那個親爹。因為按照剩餘的丹丸數量來推算,國師得到這只乾坤袋已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恰好,有另外一個家庭也要將女兒送入王家做侍妾,父親瞞著妻子和兒子,替女兒尋了藥,助她成丹,不必淪為悲慘的爐鼎。只可惜這個父親不知遇到了什麼意外,最終沒能把東西交到自己女兒的手上。
也不知那個女子如今怎樣了。
最遺憾的是,恐怕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的父親曾經為她做過什麼。
林啾的情緒剛剛開始有幾分低落,一隻溫熱的大手便及時扶上了她的肩頭。
魏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找到息母了。」
林啾驀地回神,偏頭看他。
只見他的眉眼之間帶著幾分憐惜,清冷的目光變得溫柔,他望著她的眼睛,問道:「想爹娘了嗎?」
林啾快速地搖了下頭,別開視線,語氣輕快地問道:「息母是什麼?」
她這副模樣,就像是一隻受傷的小動物,不願將傷處露於人前,只會自己藏在暗夜裡輕輕地舐。
魏涼喉結微動,攬緊了她的肩,揚起另一隻寬袖,修長的手探出袖口,輕輕向下一抓。
只見一團顏色極深的泥團,被冰霜裹著,從地底浮了上來。
它像是活的一般,輕輕地收縮舒展,吐出一粒粒鮮嫩潤澤的新泥。
林啾驚奇地看了一會兒,問道:「這個,好養活嗎?」
魏涼忍下了笑意,一本正經地回答:「很好養,放泥裡就能活。」
「它吐出來的,便是息壤嗎?」
「不錯。」
很好,這才叫撿到寶!柳清音殺雞取卵,卻把真正的大金雞刨出來送人了。
林啾頓時心情大好:「太好了!我們趕緊把它帶回去,養在百藥峰!」
魏涼眸光輕輕一晃,聲音低沉溫柔:「好。」
「留一塊地,種些跳跳蜂,給斗……」林啾聲音一頓,「龍呢?斗龍哪去了?」
魏涼:「……」
忘了。
進涇京觀燈之前,他把它變成柴犬大小,扔在了城外暫養牲畜的柵欄裡……
然後便忘了。
林啾見他的表情微微僵硬,忍不住道:「啊,無事,跳跳蜂什麼時辰服用都沒有關係。」
便是在調侃他,昨日明明忘記了要給邢長老送藥,卻故意說護心果子時服用最佳。
魏涼閉了閉眼,有些無奈地說道:「邢長老,已無大礙。」
他捲起息母,送回百藥峰。
百藥峰的小老頭正對著空蕩蕩的珍藥池抹眼淚呢,見到魏涼和林啾帶了息母回來,差點兒沒當場樂暈過去。他天然便愛與花花草草打交道,接掌百藥峰之後,更是把整只山頭都種滿了藥草,對各類土壤如數家珍,自然認得息壤是何等寶貝。
這個「息」,是生生不息的息。尋常土壤支撐不起靈草的消耗,必須不斷地更換才能保證靈草得到充足的靈氣滋養,然而世間哪有那麼多靈氣豐沛的土壤呢?這是一件又麻煩又浩大的工程,靈草難種,原因便在這裡。
息壤則不同,它能夠汲取天地間的靈氣,消耗了多少,便自動補足多少。
用息壤來種植藥草,足足能把生長週期縮短數十到數百倍!
小老頭高興得滿臉通紅,蹦蹦跳跳召來一大群弟子,圍在那息母邊上讚歎不止,恨不得把這寶貝疙瘩給供起來。
餘光瞥到魏涼與林啾,小老頭微微有點心虛——方纔還偷偷在背後嘀咕了半天來著,沒想到人家劍君大人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了!有這息母在,早晚能把整只山頭都給弄成息壤!嘖嘖,到時候別說什麼百年靈藥了,哪怕千年的靈藥,也可以當大白菜來種哇!
魏涼漫不經心地道:「息母是夫人贈我的。你們好生看護,不得有失。」
林啾頓時收穫了一波鋪天蓋地的好感。
走出大老遠,還聽到有人在說劍君賺大發了。顯然在這些愛藥之人心目中,息壤的地位是要遠遠超過宗主大人的。
魏涼帶林啾去看過仍在昏迷的邢長老之後,便離開萬劍歸宗,直直向著涇京掠去。
接狗子。
到了城外拴牲畜的柵欄一看,只有一匹老馬孤零零在嚼地上的乾草。
斗龍大寶寶不知所蹤。
林啾頓時急眼了。
叫過看守柵欄的人一問,方知今日有位張將軍進城,見這隻大白狗毛色漂亮,長相討喜,便牽進城去了,說要進獻給皇帝陛下。
看守柵欄的不過是個最低等的小卒,哪裡敢多說半句廢話。
林啾:「所以那傢伙進宮了?」
她與小卒說話,魏涼便靜靜站在一旁看著。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家小妻子無論做什麼,模樣都比旁人可愛得多。
小卒勸道:「看姑娘這穿著氣度,也是大戶人家。就當破財免災吧,下回買到好狗,千萬記得別隨便拴在外頭了啊!您也別太擔心,狗兒進了宮,必定是被好好伺候著!」
林啾:「我倒是不擔心狗子。」
就怕一個不小心被它改朝換代了。
二人穿過城門,進入涇京。
昨日燈神顯聖,今日處處都在議論,涉及神靈,自然也無需顧忌國師的身份,個個眉開眼笑,將燈會上的一幕幕說得繪聲繪色。尤其那漫天暗金蓮,更是被吹到了九重天外。
「唔,」魏涼淡定點評,「還是差點火候。」
林啾心頭一動。
他既然連卓晉都能點撥,那麼是不是隨便對自己說上兩句,自己便能聞道升天了?
「如何提升呢?」她像小學生一樣,眼巴巴地望著老師。
魏涼閒閒地垂眸瞥她一眼,唇角微挑:「與我雙修。」
林啾:「……」
魏涼揚起下頜,一副風流紈褲的模樣,閒閒散散地說道:「陰陽相合……」
「嘶——」林啾倒抽一口涼氣,一巴掌摀住了他的嘴。
魏涼的低笑聲一陣陣拂著她的掌心,夕陽下,他的臉和她的手,好像都鑲上了一層金色的朦朧光暈,美好得不似人間。
「這是夢吧。」林啾怔怔收回了手,順便在胳膊上重重一擰。
果然不疼。手感也不對。
低頭一看,只見擰的是魏涼的手背。他見到她要擰自己,便以身代勞。
一隻大手猛地摁住了她的腦袋,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若是你的夢,那這個夢永遠不會醒。」
他揉了下她的頭髮,順手牽住她的小手,拖著她往前走。
她偷眼一看,看見那完美的側臉上,唇角微翹一點。
她不禁有些疑惑了。
世間真有這樣的人嗎?隨便娶到一人,便輕易認定這個人了嗎?
真的很像網上那些婚戀騙子啊……
她再次抬起眼睛看了看這個目光睥睨的傢伙,心中雖然腹誹不休,唇角卻忍不住輕輕彎了起來。
二人很快就大大咧咧踏入了皇城。
像魏涼這般的修為,已經不需要對凡人動手了。
他想向前走,便只管逕自往前走。想要上前阻攔的人,只要接近三丈之內,便會感覺到發自心底的深沉畏懼和戰慄,就像面對著自然造化一般,莫要說阻攔了,能控制住自己不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已經算是意志堅定。
林啾知道修士威壓的厲害。化神之上,便能釋放威壓。
不過她還真沒見過什麼威壓能讓人又哭又笑的。
魏涼頗有閒心,帶著她,沿著那朱紅的宮牆,一路走向皇帝所在的大殿。
若要問林啾什麼感覺……
大概就像是一對小情侶在逛故宮。
只不過他們的關係比較奇怪。
名義上,二人早已是夫妻。他們也做過一些只有熱戀中的情侶才會做的事情,每每想起來,依舊讓她心尖顫抖。但其實,他們並不算熟。
她只知道在他的身旁,自己是絕對安全的。
他太強了,總是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若是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的話,她早晚會變得又笨又懶,到了那一天,她便只能徹底依附他,一心討好他,惶惶不可終日,生怕被拋棄。
那些被養壞了的金絲雀,可不正是如此?
那些最初說著「我養你一輩子」的男人,到了最後,哪一個不嫌棄家中的主婦?
最初養她的心是真誠的,最後嫌棄她沒有外面自立自強的女人們迷人,也是發自肺腑。
所以……若要並肩而行,那她得盡快跟上他的腳步。
林啾再次偏頭看了看被夕陽鑲上一道光暈的俊美男人,心道,『看來得像當年攢首付那樣拼一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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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2:38
第49章 見色忘狗
魏涼牽著林啾的手,大大方方踏過白玉橋,向著皇城裡最恢弘的大殿行去。
夕陽已沉,華燈初上。
宮廷中,夜宴正酣。
魏涼沒有再用威壓欺負人,而是隨便使了個障眼的法術,二人便隱在了夜色之中。
這一日,涇京來了幾個高鼻碧眼的異邦人,是西域大麗國的使者。
他們帶了幾條大麗國特有的惡犬到中原來耀武揚威。
因為中原人聽不懂他們說話,所以幾個人毫無顧忌,用異邦的語言高聲談笑,無外乎便是嘲笑中原的人孬狗也孬。
龍椅上的皇帝頭疼得很。昨日剛剛燈神顯聖,他正愁著要怎麼處理國師才能平息神靈之怒,這邊異邦人又湊到面前來挑釁。大渭國並沒有蓄養狂犬的傳統,挑了幾條兇猛的大狼狗來,都被幾口撕成了碎片。
這異邦狗,毛極長,體型似熊,一身硬皮連刀劍都難以輕易砍穿。幾張血盆大口呼呼地噴著腥氣,這架勢,恐怕連老虎也能活撕了。
那幾個異邦人嘀咕了一陣,領頭的站出來,一拱手,用僵硬的中原話說道:「我的侍從告訴我,貴國大將軍張,今日向尊貴的皇帝陛下,進獻了一條好狗。皇帝陛下,請讓我手下這些沒見識的使者們,開開顏姐!」
後面幾個穿長氈的大鬍子使者毫無顧忌地用異邦語談笑,雖聽不懂,也知道他們在笑話這中原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好狗,能叫他們開眼界的。
皇帝臉色微沉,道:「張將軍送來的,乃是觀賞犬,並非斗犬。」
異邦頭領大笑道:「不鬥,不鬥!就只是看一看,看一看。他們都說中原人最小氣,我從來都不信的!皇帝陛下是中原最有錢的人,肯定不小氣!」
皇帝的眼神陰得滴水。
那只喜氣洋洋毛光水滑的大白狗,已被他賞給寵愛的貴妃了。
若是牽出來,雖然能叫人護緊,不至於傷了性命,但必定要被嚇破膽,變成一條廢狗。
若是拒絕,這些夷子想必能蹦躂一夜。
皇帝眼肌輕輕跳了兩下,目光在那幾條異邦惡犬身上一定:「把張將軍進獻的犬帶上來。」
身旁大宦官接到皇帝的眼風,當即心領神會,叫來心腹小太監,吩咐了下去。
天子之怒,唯有鮮血才能平息。這幾個異邦人不懷好意,那便遂了他們的願,故意挑兩個體弱的小太監帶著犬過來,命令他們不計代價保護好貴妃的愛犬。只要鬧出人命,便有正大光明的借口,可以宰了這幾條惡犬以平息皇帝之怒了!
林啾和魏涼此刻就站在皇帝的邊上。
「人命當真是如同草芥一般。」她搖頭歎息。
魏涼目光不動,語氣平靜:「這樣的草芥,是要搶著做的。」
林啾愣了一會兒,想不明白。
魏涼道:「宮中一日要添多少亡魂。那些人,沒了便是沒了。」
林啾恍然。
在這深宮之中,底層的小宮女小太監是最沒人權的,做錯事、得罪人、看見不該看見的,甚至只是上面的貴人心情不好,他們都有可能會丟掉性命。
這樣死掉的人數也數不清,不明不白就沒了。
而今日若能搶到這樁差事,落個「忠心護主」的褒獎,家中定是少不了賞賜。
多少人辛苦地活著,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在意的人過得更好一點。
林啾的眼眶微微有些發酸。
「為什麼眾生那麼苦?」她喃喃自語。
「因為不公。」
林啾看了看威勢滿滿的皇帝,道:「換一個人做皇帝,也一樣。」
「是。」魏涼眼中根本沒有這些人與事,他只是看著她。
「總有一天會好的!」她忽然笑了笑,抬起眼睛來看他。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映出幾點燭光,險些晃暈了他的頭。
「來了。」他掰正了她的肩膀。
只見斗龍打著呵欠,被人牽了上來。
昨天主人讓它老實待著,它也不知道怎麼算老實怎麼算不老實,於是乾脆扔掉了腦子,人家牽它去哪它就去哪,這樣總不會出錯了。
它打呵欠的時候,兩邊嘴角快咧到了腦後,看起來更是一張巨大而諂媚的笑臉。兩隻毛茸茸的尖耳朵幾乎貼到了一起,角角垂到腦後,蠢萌得無藥可救。
它抖了抖毛毛,一抬眼睛,便看見殿中幾條惡犬正摩拳擦掌,衝著它發出「嗚嗚」低吼。
斗龍:「……」愚蠢的凡人,俺是斗龍!不是鬥狗!
再一抬眼睛,便看到自家兩個主人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看著自己,斗龍頓時就精神了。
「歐……」它晃著腦袋,衝著主人親切地打招呼。
皇帝立刻心情大好,心中無限得意,只道這狗果然極通人性,知道自己是真龍天子,便俯首帖耳,向自己示好來了。
又見這狗憨憨傻傻,竟直接無視了那幾條氣勢洶洶的惡犬,不禁感慨真是傻狗有傻福。
「把它牽到朕的面前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也忍不住微微彎起唇角。
昨日燈神顯靈降罪國師,皇帝心中也有些惴惴。今日見這喜氣的祥瑞異獸向自己示好,心中的陰雲終於漸漸散去。
斗龍被人牽著,大搖大擺走向主人。
途經那幾條惡犬身邊時,它們更加發狂,手腕粗細的精鐵鎖鏈幾乎都要束不住了,幾座惡犬就像是幾座肉山一般,「呼呼」吐著血舌,拚命掙扎著想要撲向斗龍。
斗龍:「……」送你們個輕蔑的眼神自己體會。
異邦頭領頗有些詫異。
方纔牽進來的那些狗,要麼色厲內荏地衝著自己這幾條寶貝熊犬亂吠,要麼直接嚇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一下。就沒見過這樣的。
這條狗吧,嘴巴倒是挺大,但一看便是性子溫吞。
再看看那一身圓滾滾的肥肉和白白亮亮的毛……果然只是一條觀賞犬。還是那種,連危險都感覺不到的蠢狗。
異邦頭領心念一動,朝著手下微微偏了偏頭。
只見其中一個牽狗的人忽然手一滑,掌中的精鐵鎖鏈脫手而出。那惡犬本就撲得身體騰空,這下乍然一鬆,當即拽著長長的鎖鏈,向著斗龍撲殺了上去!
走在斗龍身旁的小太監早就是豎著渾身寒毛在等在這一刻。見那惡犬撲殺而來,小太監心一橫,雙臂一張,死死閉著眼睛擋在了斗龍面前!
「護駕!護駕!」大太監尖叫起來。
階下的帶刀侍衛抽出佩刀,將皇帝牢牢護住。
只待那小太監一死,這群如狼似虎的御前侍衛,便會將那惡犬砍成碎片。
魏涼挑了下眉尾。
斗龍「嗷」一聲歡呼,揚起毛茸茸的前爪,搭在擋在身前的小太監肩膀上,把他輕輕往下一摁。
那小太監感覺到雙肩重重一沉,然後便有一張呼呼冒著熱氣的大嘴懸到頭頂,當場便嚇得尿了褲子。
他正閉眼等死,忽然一陣血雨就兜頭罩了下來。
那血又腥又鹹又濃,小太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直接就到阿鼻地獄。他不敢睜眼,連哭也不敢哭。
四周也沒有聲音。
所有人都驚呆了——
異邦惡犬立起身子時,比人要高出許多,它撲向斗龍和小太監,便如泰山摧頂。
卻不料,那只渾身白毛的憨狗,居然趴在小太監的肩膀上,自下而上,一口咬斷了這異邦惡犬的喉管。
姿態輕描淡寫,彷彿只是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
惡犬發不出聲音,在斗龍嘴下無聲地掙扎,卻只能加速自己的死亡。它的血大股向下噴灑,生生把那可憐的小太監洗成了個血人。
三五息之後,它只會輕輕抽搐了。
斗龍隨口把它甩到一邊,用爪子下的肉墊拍了拍小太監的頭。
可憐的娃,咋就嚇得尿了褲子咧?
「別——別讓它靠近陛下!」大太監反應最快,扯著嗓子尖叫起來。
斗龍這會兒才顧不上什麼陛上陛下,它抖了抖毛毛,伸展前肢,趴在地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搖頭晃腦地起身,迷迷糊糊走向另外幾條惡犬。
異邦頭領還傻著呢。
他的手下反應倒是快,急忙把手中的鎖鏈一拋,扯住這個呆呆愣愣的頭領,躲到大渭官員的案席後面。
大渭的官員們都嚇得不輕,不過害怕歸害怕,心中卻也是十分痛快。
膽大些的,已在給斗龍拍手叫好了。
「咬得好!咬死這些畜生!叫他們知道我大渭的厲害!」
「哈哈哈我看這些畜生還敢不敢猖狂了?哼哼!有眼不識泰山!」
「這就叫做——吠得凶的狗咬不了人!」
連人帶狗一起罵了。
那幾條惡犬根本沒有意識到斗龍的厲害。
它們都是斗慣了的犬,生死見得太多了,同伴的死,更激發了血液中的凶性。
只見四條惡犬躬著背,圍向懶懶散散的斗龍,呲起長長的獠牙,鼻翼聳動,口中發出低嗚聲。
眾人不禁再一次緊張起來。
方纔還有些畏懼斗龍,此刻又齊齊替它懸起了心,怕它鬥不過這四條惡犬。
它們一起上了!
斗龍肉墊一彈,輕輕蹦到了半空。
胖子飛起來的時候,帶來的視覺衝擊是極其強烈的!四條惡犬呆呆地揚起頭來看它,吼聲生生憋回了嗓子眼裡。
只見那圓滾滾的大肉球往下「呼」地一墜,一隻看起來絲毫無害的爪子,正正拍碎了一條惡犬的腦殼。
「啪嘰。」
就像摔西瓜一樣簡單。
皇帝躲在一群帶刀侍衛身後,脊背上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腦海中全是下午貴妃摟住這大白狗的畫面,心裡不禁暗歎,不愧是貴妃,果然命夠大!
一條惡犬攻向斗龍的後腿。
斗龍再次伸了個懶腰。
它伸懶腰的時候,肥胖的身子生生拉成長條,兩個前爪卯著勁向前抻,兩條板鴨似的胖後腿向後蹬。
這一蹬,直接把偷襲的惡犬捅了個對穿。
另外那兩個總算是發現厲害了,它們並沒有退縮逃跑,而是更加凶悍,不再迂迴,直接雙雙從正面攻向斗龍,欲咬它的喉嚨。
結果毫無懸念。一口一個,乾脆利落。
被魔族稱為「魔神」的斗龍,和凡間的凶犬打鬥,已經是賞了它們天大的面子。
它甩甩頭,又開始打呵欠。
殿外,一個身穿繁麗華服的昳麗女子衝了進來,遠遠地便在叫:「陛下……救救臣妾的乖乖……」
待她看清一地血泊中的惡犬屍身,再看到那渾身浴血,懶洋洋朝她打招呼的斗龍,不禁白眼一翻,叫一聲「我滴乖乖」,然後便暈了過去。
斗龍屁顛顛回到了主人身邊。爬那金階的時候,腿太短,沒辦法一步一步邁,只能蜷起兩條前腿往上一階一階、「吭哧吭哧」地蹦過去。
御前侍衛趕緊護著皇帝撤到了一邊。
大太監戰戰兢兢拍著馬屁:「陛下乃真龍天子,瑞獸定、定是來朝見……」
魏涼撤去障眼法,長袖一揮,便將斗龍身上的血漬清理得乾乾淨淨,隨後漫不經心視線一轉,穿過人群,冷冰冰地瞥了皇帝一眼。
然後便見斗龍的身體不斷變大,直到腦袋足有磨盤大小才停了下來。它老實地伏在主人腳下,駝起二人,四蹄一刨,直直飛出殿外,融入夜空之中。
許久,許久。
殿中忽然爆出驚呼:「神仙!神仙啊!」
「天、天祐我大渭!」
眾臣齊呼萬歲,只有皇帝心驚膽顫,腦海中儘是魏涼臨走前那道冰冷漠然的眼神。
往深處一想,便知那神獸發威,是為了保護小太監。
皇帝一夜未眠,次日便下了罪己詔,從此勤政戒奢,體恤百姓,倒是成就了一代明君。
……
魏涼帶著妻子和狗子回到了萬劍歸宗。林啾摟著斗龍毛茸茸的大脖頸,把臉埋在鬃毛兩旁的軟絨毛毛裡面,蹭了整整一路,壓根沒理會這個見色忘狗的男人。
剛一落足,便聽到弟子來報,說是魔族已過了洞庭,直直向宗門奔襲而來!
顧飛和慕容春已率了人,出發迎敵。
這個消息十分轟動,令得人心惶惶。
魔族從來不行偷襲之事。並不是因為他們光明磊落,而是魔物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嗜血殺欲,走到哪便是血流成河,根本掩藏不了行蹤。
若是他們出現在洞庭,那只能證明一件事——自洞庭至雲水謠一線,又被魔族攻陷了!
那可是近萬里的疆域啊!
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這是何等駭人聽聞!
但魔物已到洞庭,卻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魏涼剛要動身,便看見一道青光掠來。
慕容春。
他的神色有些奇怪,見到魏涼,頓時鬆了一口氣,道:「師尊回來得正好!我恰好打算給您燃訊香呢。」
「怎麼回事?」魏涼目光不動。
慕容春簡單地行了個師徒禮,稟道:「魔人足有五百之數,境界從嬰境至神魔境不等。我與二師兄率三百人前往攔截,本以為將是一場惡戰,不料一見面,那些魔人便大喊休戰,說是不遠萬里而來,就為了見萬劍歸宗的宗主夫人……」
魏涼偏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啾一眼。
林啾一秒甩鍋:「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肯定有人冤枉我,對,一定是柳清音又在造謠我與魔物勾結。」
慕容春輕咳一聲,繼續稟道:「我與二師兄自然不信,但那些魔人的確沒有半點要打的意思。我們動手,他們竟也不還手,只讓一個神魔境的大龜魔祭出盾殼,將一群魔人藏在下面。二師兄故意賣了幾次破綻,也不見那些魔人有攻擊的意思——仔細看時,發現原來魔人分作兩批,其中一批,自願被捆縛起來。而另一批魔人,則轉了性一般,竟能和和氣氣與人說話。」
林啾大概明白了。
果然又聽慕容春道:「那批被捆縛的魔人,仍是狂暴嗜血的模樣,見到我們便開始發狂,但另外那批卻絲毫沒有半點失控的跡象,反倒死死壓制那些被束縛的魔人,不讓他們掙脫,只說要見宗主夫人。」
魔類無法抑制體內的暴躁嗜血本能,所以才會走到哪裡殘殺到哪裡。
在魏涼與祭淵血偶戰鬥的時候,林啾閒來無事,便讓王衛之和斗龍捉了不少魔人過來,抽走魔翳,助他們從無邊的痛苦中解脫。
魔人是有智慧的,他們也有親人和朋友。
於是,被林啾治好的魔人,就帶著另外一些「病人」上門來求醫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
而林啾,正需要魔翳來攢首付,買魏涼。
如今業蓮已盛開了兩圈蓮瓣,能夠清晰地看出業蓮共有五層。也就是說,她還能再得到三式業蓮秘技,一式比一式更強。
那一日用湮蓮變硬撼柳清音的新月劍,雖能稍微抵擋一下,但瞬間便被她斬破了。林啾留心看過,湮蓮變散化小蓮之後,只有在柳清音不備時,能給她造成一些輕微的皮肉傷。
依著驚蓮破和湮蓮變的差距來推算,下一式業蓮秘技,應當能傷到柳清音。再下一式,便有殺她的可能。
林啾衝著魏涼眨了眨眼。
魏涼道:「將他們帶回來。」
「是!」慕容春絲毫不會質疑魏涼的決定,當即轉身御劍而去。
……
萬劍歸宗三百執劍弟子「押送」五百魔人進宗時,天空剛剛翻起了魚肚白。
魏涼與林啾站在八百級石階上,清晨的風偶爾拂過,拂起她齊肩的烏髮,時不時便飄到他的肩頭。
魏涼眉心微蹙,又給她凍了起來。
林啾:「……」
方纔他把一隻何首烏交給百藥峰的小老頭,讓他把這何首烏種在息母的頭頂上。
看來這個人是一定要和她的頭髮過不去了。
第一縷陽光蹦出遠山。
台階上,一對白袍身影自下而上,一層一層被照亮。
彷彿暗灰色的薄幕掀開,露出台上一對鮮亮的主角。男的俊逸如仙,女的秀髮及肩。
石階上那三百弟子、五百魔人,齊齊看愣了。
「人修的髮型可好看咧。」一個女魔人抓了抓自己的大辮子,開始研究從哪裡下剪刀。
魔物不懂得掩飾,只知率性而為。見到林啾在朝陽下美得如同神仙一般,女魔人們當即按捺不住了,要麼用手扯,要麼用牙咬,「吭哧吭哧」把自己弄成了和林啾一樣的髮型。
八百級石階上,落滿了大蓬小蓬的頭髮。
到了近前,魏涼視線一掃,冷笑了起來:「斷髮?呵,倒是有幾分誠意。」
他以為女魔人們斷髮,是因為那幽姬害林啾斷髮,所以在自罰。
林啾:「……」
那些魔人也不廢話,一見林啾,當即摁著身後被捆成粽子的同伴,求林啾救治。
林啾也不廢話,花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挨個把這些魔人身上的魔翳清理得乾乾淨淨。
「真、真的!居然是真的……」
每一個被治過的魔人,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
「廉兼那個死鬼還不信!不願意過來!等我回去,看我不把他的腿打斷,抬也抬過來!」一個大鬍子魔人怪笑道。
另一人指著他的斷腿,笑得摔倒在地上打滾:「要不是你爹敲斷你個小兔崽子的腿,你肯老實跟來?!現在知道笑你弟弟啦!」
「你笑個屁!」斷腿的魔人指著他後腦勺上的大包,「你娘不打暈你,你肯來?」
笑著笑著,眾人都流下了眼淚。
對於普通人來說,最是尋常不過的無病無痛,對魔人來說,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奢望。
鬧了一陣,眾魔人整整齊齊站起來,學著修士的模樣,鄭重其事地向著林啾行了大禮。
「那個,萬劍歸宗的宗主夫人,請問,我還能不能再帶幾個朋友過來?」一個尖嘴的姑娘扭捏問道。
林啾沉吟片刻:「不要,來來回回太麻煩了。你們在仙域行走,一旦被發現就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眾魔人失望地垂下了頭,齊刷刷地扁了嘴。
林啾道:「半月之後,我會去千歧關。你們把想要治病的人全部帶到那裡等我。」
魔人頓時欣喜若狂。
他們還沒有學會掩藏情緒,一雙雙眼睛像是獸類般明亮。
林啾還不太適應這種明晃晃的、沉甸甸的感恩之情。她的心頭有些發軟,鼻子有一點澀。
「派人護送他們回去吧,免得路上引起驚慌。」
說完,她背轉身,假裝平靜地走向後山。
魏涼盯著她的背影,望了片刻,長袖一甩,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出現時,已攬住了她的肩。
林啾帶了點鼻音:「我知道幾個地方,都是些天材地寶以及秘藏的位置,若我所料不錯,柳清音定會挨個前往這些地方,我們一處處尋過去,試試能不能堵到她!」
回雲澗提前被毀讓林啾意識到,重生的秦雲奚已把這些未來才會發現的機緣和秘藏都告知了柳清音。
她又道:「走完一圈,正好去千歧關——希望他們能多帶些魔人過來。」
魏涼輕輕佻了挑眉,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小妻子一本正經地安排行程、發號施令的樣子,更是可愛極了。
要魔人?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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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2:53
第50章 天道親閨女
不得不承認,柳清音果然是天道親閨女。
林啾記得,像回雲澗那樣的地方共有六處。
她與魏涼去了其中三處之後,發現柳清音總是先他們一步取了東西離開。魏涼都氣樂了,故意打斷原本定下的順序,先去了最遠處——極北之地,取那萬年寒火。
沒想到還是撲了個空。
從北地回來之後,魏涼順道去了沙丘,卻發現沙蛇王已死在了巢穴中,膽被取走。
魏涼冷笑不斷,風馳電掣般趕到最後一個地方。
這裡是一個古墓。
二人本來沒抱多大的希望,卻沒想到,這座千年古墓居然封印未破。
墓室修在地下,是一處巨型墓葬,地面上只豎了一塊很普通的黑碑,尋常人根本不會發現底下有一處被封印的大墓。
「誒,她還沒來!」林啾揉了揉眼睛,滿目驚喜,「蹲她蹲她!」
忽然無所事事,二人之間的氣氛很快就變得奇怪起來。
林啾感到微微有一點尷尬,便抱著手,慢悠悠地踱到墓碑後方,裝模作樣地察看四周。
此地是一片又黑又密的柏樹林。一座巨型古墓,足以影響整座山頭的風水,站在樹林中,總覺得風特別冷,四周特別昏暗。
一陣陰風拂過,林啾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墓碑前的魏涼。
只見魏涼恰好慢悠悠地抬起頭來,衝著她,呲牙一笑。
林啾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見過這般詭異的笑容。鴉青的樹影之下,他的臉特別白,白得泛著一點青,牙齒更白,彷彿還有一點尖。
笑容浮起時,臉頰上的肌肉異常僵硬。
林啾的頭皮瞬間就麻炸了!
她現在已經是半隻腳踏進了元嬰的修士,要放在凡間,那便已經是仙人了。
什麼厲鬼,什麼殭屍旱魃,在她眼裡就是初級小怪,殺了都不漲經驗的那種。
她以為自己已經百無禁忌了,卻不料,魏涼一個陰滲滲的笑,差點叫她破了功。
「魏……涼?」她感覺後頸的寒毛一根接一根倒豎了起來。
他的笑容逐漸消失,不回答,只直勾勾地望著她。
她頭皮發麻,正要拔劍時,只見魏涼腳步一動,面無表情地繞過墓碑走向她。
他神色冰冷,對她說道:「還不下墓,在等什麼。」
林啾高懸到了半空的心,忽然就定了下來。
她眼珠一轉,大叫一聲:「我又不知道路!」
魏涼拂袖轉身:「跟著我。」
只見地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條陰森幽黑的通道。
在她遲疑時,魏涼已踏了下去,回頭看著她:「怎麼不動。」
林啾莞爾一笑,跟了上去。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瞭解魏涼,魏涼也不瞭解她。
但此刻,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這個人雖然長得和他一模一樣,但她瞬間就知道是個假貨。
神態、動作、語氣,處處是破綻,根本不需要費神去分辨。原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記住了他的種種細節,哪怕這個人故意做出一副高冷的姿態,她還是一眼就能拆穿。
發現他是人不是鬼,而且還是個東施效顰故意模仿魏涼的人之後,她就一點也不虛了。
她故意大聲說話,真正的魏涼卻沒有出現,這意味著她誤入了結界。虛實鏡並不能幫助她離開結界,而她也不想貿然暴露自己的底牌。
於是她假裝中計,看看這個「魏涼」打算耍什麼花招。
這片林子本就昏暗無比,走進幽黑通道後,背後那一點可憐的天光很快就徹底接續不上,沒走出多遠,眼前就伸手不見五指了。
金丹期無法在黑暗中視物。
林啾放出靈氣,凝成一盞暗金色的小燈,用一道細細的靈氣牽著,飄在自己肩膀上方。
她小心地操控著一縷縷細微得幾不可見的靈氣,自燈上散向四方。看似是燈光,實則是將靈氣凝成細絲散向周圍,罩住整個身體,好讓她時刻感知週遭的狀況,以及防備危險。
通道鑿得很粗糙,一股股石塊深埋地下特有的霉潮味道從通道底下飄出來。
走了一會兒,靈氣彷彿觸到了一層像水膜一樣的東西。
林啾留了神,看著「魏涼」。只見此人穿過這層「水膜」之後,身高著裝髮型立刻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他轉過身,滿臉陰笑,盯著林啾。
「美人兒,來都來了,請吧。」
林啾假裝嚇了一大跳:「你不是魏涼!你是誰!你要幹什麼!你為什麼把我騙到這裡!」
這名男子的長相其實算是中等偏上,只不過生了一雙蛇形三角眼,看人的時候陰惻惻的,好像隨時在打壞主意,便給人一種很糟糕的感覺。
「算你倒霉咯,」男子聳了聳肩,「誰叫你發現了墓道?」
林啾:「???」
她真沒發現啊。那鬼林子到處都是黑黢黢的一片,若不是這個人扮成魏涼帶她下來,她還真沒發現地上有條路……
男子笑道:「你不要指望魏涼來救你。木師妹早已在墓外布下了水鏡結界,她對付魏涼,我和師弟取了墓中寶貝,然後……便會放你離開。」
林啾被社會毒打多年,早已不是諳世事的少女。
見這男人目中閃爍著銀邪之光,她自然能猜到他的齷齪心思。
……等等,木師妹?!
林啾心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
木柔佳。
後期最重要的女配,若是在男頻小說裡面,定會被男主收進後宮的那種重要女配。
此女精通媚術,差一點點就在墓中和男主成就了好事。幸好最後關頭柳清音及時趕到,攪黃了這對野鴛鴦。但經過一番暖玉在懷的繾綣溫存之後,秦雲奚對木柔佳終究也是動了幾分男女情,事後屢屢對此女心軟,害柳清音吃了不少苦頭。
難怪柳清音沒來這裡——她根本不知道這個地方。
秦雲奚沒有告訴她這處古墓的存在,便是要留給木柔佳。
「真是有情有義秦雲奚。」林啾嘖嘖讚歎。
其實仔細想來,前一世的柳清音還挺可憐的,前期苦苦追求師尊這座冰山,好不容易追到手了,冰山卻漸漸融化了,從此虐身虐心,狗血大戲一出接一出。
男主反正都是「不得已」,都是被暗算的。
女主能怎麼辦,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反正壞的都是女配。
林啾忽然呼吸一滯。
這個男人剛才是不是說……木柔佳正在對付魏涼?怎麼對付?用她對付秦雲奚的那一招嗎?
林啾記得書中木柔佳是怎樣對付秦雲奚的。
在那幽暗的古墓之中,木柔佳幻成了柳清音的模樣,一顰一笑,無不風情滿滿。一轉身,一擰腰,一甩髮,彷彿自帶濃香暗影,令人目眩神迷。
秦雲奚以為柳清音又中了什麼招,當即上前攬住了她。
但見懷中佳人口吐芬芳,眼兒如絲,道:「郎君,再不救我,我便要死了……啊,請,快一點……」
秦雲奚神色略有掙扎,終於難敵心中的愛意,便將外袍摘下,鋪在那棺木之上,懷抱佳人,緩緩傾倒……
若不是真正的柳清音打破結界衝了進來,秦雲奚與木柔佳,便要將這陰森墓室生生變成洞房花燭。
結界破滅,木柔佳露出真容。
雖不及柳清音容顏絕美,卻更有一種楚楚可憐的風姿,清昳異常。
因為她只是以身引誘,並沒有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秦、柳二人也沒道理殺她,只能放她離開。
木柔佳臨走之前,將開啟墓中密室的鑰匙交給了秦雲奚,她告訴他,這處秘藏她多年前便發現了,苦於沒有鑰匙,打不開最後的密室。這一次也是機緣巧合,她無意中尋得線索,拿到了鑰匙,便隻身再探古墓。
不料剛到此地,便遇上了秦、柳二人。她自知不敵,便設計將柳清音困在墓外,引秦雲奚入墓,試圖用媚術控制他。既被識破,她也無話可說。
她感念郎君不殺之恩,道出實情,交出鑰匙,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在秦雲奚心中,這個女子留下了既美好又旖旎的印象,引發了後續不少風波。
林啾草草回憶了一遍,雙唇不自覺地越抿越緊。
魏涼滿腦子都惦記著和自己雙修,會不會中計?現在回頭「救」他,還來不來得及?林啾的心微微下沉,彷彿要直通通地沉到丹田去。
這種事,怎麼防?仙魔一戰之後,仙域各大宗門陸續登場,其中不乏天資絕艷之輩,高階修士個個肌膚無暇,冰膚玉骨,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修媚術的尚且下乘些,更多的女子卻是相貌、心性、氣質皆為上等。
防得過來嗎?
若是魏涼自己不警醒,或者說不願警醒,那與前世的秦雲奚便沒有什麼區別了。書中的柳清音在與男主徹底確定關係之後,每日斬妖除魔之餘,便是忙著斗小三小四小五……直到飛昇。好在她的身邊還有個王衛之,每每她在男主那裡受了氣,便徹夜不歸,和王衛之對月飲酒,讓男主也好好受受虐。
越虐情越深。
林啾忽然便笑了。
這種感情,要來做什麼?男人若是有意放縱,那他遇上的每一個女人,都有可能是綠茶白蓮。
真正賤到極致的人畢竟是少數,絕大部分正常人碰了壁便會離開。綠茶這種生物,十個有八個是那些當斷不斷的男人養出來的、慣出來的。
既然她方才一眼就看出這個三角眼瘦男修並不是真正的魏涼,那麼,若是魏涼眼瞎,辨不出木柔佳假扮的自己……這種男人還留著過年呢?
林啾那顆微沉的心頓時穩穩地回到了腔子裡,不再猶豫要不要返身出去。這裡道路不止一條,有這三角眼帶路,倒是能省下不少功夫。
正要繼續往前走時,鋪展在身後的靈氣末梢忽然觸到了一個人。
林啾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滿臉獰笑的胖子已堵住了自己的退路。
「想走?別做夢了!」
她看不穿這二人的修為,但她一點也不虛。
她發現「看穿別人修為」這件事,其實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玄乎。
並不是說修為高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修為低的人究竟是什麼修為。也不是說修為低的人看修為高的人,便是一團迷霧。
修為又不是頂在頭上的經驗條和數字,看穿修為,並非那麼簡單。
其實是一種潛意識的分析和判斷。
修真之路,道阻且長,每每進階一小步,要花費的都是無窮的精力和苦力。有些經驗,只有自己親身體驗過之後,才會明白。
因為修真等級劃分很細緻,每一步都需要不同的領悟和過程,所以高修為者看低修為者,便像是在看曾經的自己——對靈氣的掌握到了哪一個地步,是游刃有餘還是捉襟見肘,瓶頸在哪裡,靈氣收支情況如何……從種種細微之處便能找到足夠的確鑿證據,知道對方此刻處於哪一個階段。
到了元嬰期,與天地靈氣的感應便會更深。具體來說,與金丹期的不同,便是元嬰可以做到真正的遠程操縱靈氣。
譬如林啾,她可以靈氣外放,但這些外放的靈氣必須是牽引到她身上的,就像鎖鏈一般。一旦中途被截斷,那麼,那些離體的靈氣便會棄她而去,回歸天地,不再屬於她。
但是到了元嬰期,便能把靈氣當成迴旋飛鏢來用。同時也能夠感應旁人的靈氣波動,以此來判斷對方修為。
像林啾這種靠著業蓮晉階的異類,沒有一步一步經歷過苦修,所以她看不穿別人的修為,別人也看不穿她的修為。
修為更高者,只能大約知道她是個金丹修士。而她,也只能辨認自己的同類——比如純粹靠著丹藥來升級的國師之流。
林啾看看前方的三角眼瘦子,又看看身後滿身橫肉的凶煞胖子。
書中,木柔佳在墓中引誘秦雲奚的時候,修為是元嬰中,這兩個人既是她的師兄,那麼修為也高不到哪裡去,撐死就是化神,八成只是元嬰。
林啾的判斷沒有錯。截住她前後的兩名男修,修為都是元嬰期。
他們這一門,走的是邪修之路。男女都修習房中媚術,靠著採補來走捷徑。明面上,都講究你情我願,也會同門之間互助互修,所以正道之士雖然看不慣,卻也只能是口頭譴責,無法定他們什麼罪。
再說,修真第一大世家王氏,不也利用玉心經來坑人麼?王氏一日不曾沒落,這些邪門邪術便一日不會被肅清。
自然,明面講究你情我願,背地裡,卻不知做下多少喪盡天良的事情。
便如此刻。
將林啾騙入墓室之中,目的為何,不言而喻。
林啾唇角帶著笑,緩緩開口:「道友,我說要走了麼?都到這裡了,肯定得進墓室看看啊。」
二人微微一怔,胖子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莫不是臉上的獰笑還不夠明顯,這個傻乎乎的金丹女修沒看出危險來?
墓道幽森,少女的面龐在暗金色的靈氣小燈下顯得更加艷麗動人。
兩個元嬰男修喉頭發乾,對視一眼。
「墓室裡更寬敞。」三角眼瘦男修意味深長地對胖男修說道。
「嗯。」胖子用拇指抹了抹唇角,「快走!」
他們故意讓林啾走在前面。
二人在背後嘀嘀咕咕,也不避著她。
三角眼道:「待會兒悠著點,這般品相,可以留著慢慢玩耍,實在憋得狠了,就到外邊隨便抓幾個普通貨色來玩死就是了!」
「知道知道,」胖子甕聲甕氣,「魏涼還在外頭呢,木師妹的九轉燕體再精,應當也就采他兩三個時辰便要承受不住,這點時間,也不夠咱盡興的。」
「你們在說什麼啊?」林啾回眸一笑,「為什麼我聽不懂?」
胖、瘦二人邪笑道:「馬上你就明白了。」
林啾輕輕一哂,繼續往前走。
她知道那間打不開的密室中,藏了一株聚靈姝母種。
書中,秦、柳二人得到木柔佳的鑰匙之後,打開密室,便見一株母種被養在水晶缸中,缸裡還余一點靈液。若是再遲來幾年,靈液耗盡,這株母種便要死去了。
聚靈姝母種極其珍貴,若是有足夠的靈壤來栽種,它便會源源不斷地「分娩」出聚靈姝植株來。品質有好有壞,並無上限。尋常的母種栽種得當,也能夠產出陰種陽種這樣的稀有品質。
可惜拿到這株母種的時候,柳清音的修為已步入大乘,就算是陰陽聚靈姝合用足有千年靈氣,對於她來說也只是聊勝於無。於是柳清音將母種栽到回雲澗藥庫之後,並沒有多麼上心。
更讓她煩悶的是,此事之後,木柔佳漸漸開始陰魂不散,動輒出現在男主身邊。男主每次問起那株母種,都會順帶提及木柔佳這個人,很快便讓柳清音恨烏及屋,連回雲澗都不願踏足了。
『戀愛腦,當真要不得!』林啾大搖其頭。
萬劍歸宗雖然也混入了一些品行一般之輩,但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那種一心為了蒼生的標準正道修士。如今宗派凋零,人心惶惶,這樣的時節若能種一批聚靈姝出來,說是雪中送炭都太輕了,簡直堪稱救命聖藥。
這種時節,與其費心費力去斗那些男主身邊的女人,還不如養好這聚靈姝母種,手握大把聚靈姝,好生拉攏人心。男主愛和其他女人掰扯,便隨他去,他有那閒心在外面陪女人,自己便好生修行,在宗門站穩腳跟,將他架成個空殼子。
他若惹自己不痛快,一腳把他踹出去,叫他明白何為孤家寡人。
到時候受千夫所指的是他,被罵負心薄義的是他,除了外頭那些鶯鶯燕燕之外,他會發現自己身邊根本沒有站著任何一個人。
恍然回首時,他才會意識到,本該好好珍惜的那個女人,如今已是光芒灼目地立於雲端,自己也只能仰望了。
不錯,林啾此刻正在思量的,便是魏涼若是甘心被木柔佳引誘之後,自己該走什麼樣的路。
這般一想,心中更是大定。
那個神秘、強大、很會撩、魅力十足的魏涼,此刻在林啾的腦補中,已經成了一隻小可憐。
連鬥龍都不正眼瞧他!只要他敢和那木柔佳……
林啾忽略了心底那一絲淡淡的失落,唇角飛揚,一腳踏進墓室。
頭一抬,便和一個身披金甲的方臉壯漢對上了眼!
林啾悚然一驚,正要退,忽然發現這只是一具乾枯的古屍,連棺材帶屍體,被人直通通地立了起來。
四壁裝著長明燈,這幾個人打開墓室之時,長明燈被灌入的風給點燃了,幽幽地亮著。
墓室已被掏了個底朝天。東南角有一道暗門,門上有個梅花鑰印。
暗門四周的墓牆已被撬得八零八落,露出底下和門一樣材質的六面牆壁來。看來這幾個人為了打開這扇門,已花了不少力氣。
林啾心下暗忖,想來這三人發現外面來了人,便讓木柔佳拖住魏涼,兩名男修想辦法破密室的門。不料這三角眼男修見色起意,把自己騙了進來。
「看看木師妹那邊如何了,」胖男修搓了搓一雙肥厚的手掌,道,「弄完還得先把小娘皮藏起來,說不定咱師妹本事過人,讓那劍君神魂顛倒,進來替她開門也不是沒可能!」
「嘿嘿。」三角眼男修邪邪一笑,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黑色水鏡。
靈氣灌入,二人探頭一看。
「……怎麼回事?」
水鏡之上,只有一片漆黑。
……
一炷香之前。
魏涼看著林啾蹦蹦跳跳繞到了墓後。
他知道她有些不自在,便沒有跟去,只負起手,微瞇著眼睛看她。
距離稍遠一點,更能看清她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和姿態。
她背對著他,不知在看什麼。
看了許久,忽然,她回頭,衝著他甜蜜一笑。
那樣的笑容綻放在那張絕色的小臉上,當真是風情萬千,令人心醉。
眉眼之間,滿是濃濃春意,嫣唇微啟,欲拒還迎。
貝齒叢中,一點殷紅慢慢游弋。瑩白如玉的手指慵懶舉起,輕輕將散發拂到耳後。
紅唇微微一張,欲語還休。
魏涼的眼神,卻是瞬間冰冷。
這不是他的妻。
寒意沖天而起,清脆的破滅聲在墓碑之上炸響。
只見那黑色墓碑上,竟不知何時多了一面一丈長寬的黑色水鏡。魏涼看見的「林啾」,竟是水鏡結界製造的幻象。
水鏡破碎,墓碑之後,一道纖細妖嬈的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一條幽黑的地道斜斜通往墓碑下方,潮濕的、帶著濃重霉味的陰風自底下一股一股捲出來。
魏涼的雙眸,再一次被浮冰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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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3:07
第51章 色令智昏
墓室中。
林啾靜靜地看著這兩個色令智昏的元嬰修士。
「你們想幹什麼?」她平靜地問道。
此刻,這二人正在著急忙慌地脫衣裳。
「幹什麼?」三角眼男修挑高了一邊唇角,邪魅地吐出兩個字,「干你」
「若我不從呢?」林啾滿臉淡定。
兩個已經不著寸縷的男修對視一眼。
「不想從的多了去了,」胖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勸你別找死。好好伺候,要不然休怪哥倆把你吸成人干!」
三角眼瘦子怪笑:「一會兒你就喜歡了!乖乖的自己脫,讓哥看看你身材如何。」
林啾淡淡地掃過這兩具醜惡的軀體,目露嫌棄:「身材極差。」
湮蓮變已在指尖,蓄勢待發。
她只是在盤算從哪個方位動手才不會把那間密室給埋了——把它從土堆裡刨出來終究是件麻煩事。
忽然,一道纖細至極的影子像風一般掠了進來。
「東西拿到沒有,魏涼識破我了!」極輕極軟的嗓音,著急說話時,仍是糯糯的。
這陣風捲到了面前,見這一胖一瘦光溜溜赤條條,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林啾定睛一看,只見此女面容極度清秀,看著像個弱不禁風的嬌小美人兒,一雙眼睛如小鹿般驚惶,紅唇小小一點,微微地喘著氣,讓人一看便心生愛憐。
林啾忍不住腦補了一下她嬌嬌弱弱地把墓室鑰匙捧給秦雲奚的模樣。
被這樣一雙眼睛望著,誰都難免要心軟了。
「你們在幹什麼——」她著急地大叫起來,「為什麼不去開門,為什麼!」
「木、木師妹……」兩個男修在她面前頓時矮了不知道幾個頭,訕訕地用手遮著要害,跳著腳,去取地上的衣裳穿。
「蠢笨如豬的東西!」木柔佳怒罵道,「要脫也是先脫她啊,這樣子就算被人壞了好事,也能飽飽眼福!這麼好看的姑娘沒看成,虧不死你們!」
她生氣罵人的時候,還是嬌嬌糯糯的,倒像是一個十歲的俏女孩在沖人撅嘴撒嬌。
「不是,師妹,魏涼不是識破你了麼。」三角眼男修無比狼狽地套上了中褲。
「我像你們一樣蠢嗎,我不會在半途用水鏡把他引到那條假墓道嗎?快點走啦!」木柔佳不忘俏皮地衝著林啾眨了眨右眼,「魏涼真好,你撿到寶貝啦!日後等我玩夠了,要尋道侶時,便尋個如他這般的!」
林啾:「……謝謝誇獎?」
墓室之中,氣溫驀然一降。
「啊哦。」林啾聳了聳肩,「你就不該管這兩個蠢貨。」
木柔佳雙眼紅紅:「也不是啦,我主要還是想看看暗室的門有沒有打開。早知道沒開的話,我才不會進來呢,早就跑掉啦。」
魏涼人還未至,一股寒風已先捲了進來,無數細碎的冰晶將林啾環在了正中。
「姐妹,替我求個情啦。」木柔佳雙手合什,可憐巴巴地望著林啾,「我什麼也沒做,真的,我都快被他嚇痿了!」
林啾:「……噗。」
此女除了喜好採補之外,倒是沒做過什麼壞事。那些被她引誘的男人也個個是心甘情願,以她這等姿色和技術,不知多少人求著牡丹花下死呢。
從柳清音的視角看,木柔佳就是那種最不要臉的狐狸精,骨子裡風搔至極,令人恨之欲死。
但不知為什麼,林啾居然覺得她有點……萌……
墓室之中,氣溫再降。
魏涼面無表情走了進來,連肩膀上都凝了一層白白的霜。
木柔佳朝著林啾作揖連連,果真是半眼都沒敢看魏涼。
那兩個男修還不知厲害,此刻已歪歪扭扭穿好了衣裳,見魏涼進來,忍不住故意嘀咕:「劍君魏涼怎也行這竊墓的勾當了!」
圍在林啾身上的冰霜將她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
見她無恙,他眉毛上的冰霜化去了少許。
林啾看著這個凜然不可侵犯的男人,心頭不禁湧上一股細細的暖流,又微微有一點酸。
她衝著他笑了起來。
自走進墓室起,魏涼的眼睛裡便一直只有她。
見她笑得憨憨的,他不禁也輕輕勾了下唇角。
平心而論,與方才木柔佳用她的臉笑起來的模樣相比,這個本尊當真是一絲風情也無。
但不知為什麼,就是可愛至極。
「可有傷到一根頭髮。」他繃起臉。
旁人聽不出其中深意,林啾卻知道,這已經是最嚴厲的指控了。
她老實地搖搖頭,道:「沒有傷到。」
魏涼看著這兩個衣裳不整的男修,自然已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至於自家小嬌妻為何毫髮未損……
「呵,」魏涼冷冰冰地笑了下,「你本事大著,區區兩個元嬰,自然是傷不到你。」
這般說著,墓室之中的氣溫再度驟降。
林啾福至心靈,忽然意識到自家的大冰櫃在生氣!
這種時候,當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她趕緊笑道:「這兩位道友也是可憐得很,不知得了什麼熱疾,看著好像很難受的樣子,進來就把衣裳脫光了!我在一旁看著,都覺得他們實在是可憐,竟被熱成這樣——夫君來得正好,幫他們降降溫。」
開玩笑,包庇強間犯?怎麼可能!
果不其然,轉移了火力之後,魏涼望向她的目光頓時柔和了不少。
他身形一閃,站在了她的身邊,重重攬住了她的肩。
廣袖揮過,只見那一胖一瘦二人,被無形之力攥住了脖頸,騰身而起,雙雙墜入那具被立起的棺木之中。
再下一刻,棺蓋「彭」一聲合起,冰霜降下,呼吸之間,那千年不腐的黑金檀木,竟被生生凍成了半透明的冰棺!
裡面二人自不必說。
只見那二人根本沒有半點抵抗之力,除了死死摟在一起取暖之外,竟是做不出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二人越摟越緊,沒過多久,竟是生生地嵌進了彼此的血肉之中!
木柔佳在一旁看著,臉色更是慘白如紙,纖薄的身體篩糠一般抖動起來,唇抿得只剩一個微微撅起的白點,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淚。
「這個呢?」魏涼淡淡地瞥了木柔佳一眼,「她方才扮你。」
這可憐的姑娘頓時嚇得眼淚都縮了回去。
她一眼都沒敢看魏涼,只巴巴地盯著林啾,兩隻手合在下巴底下,像倉鼠一樣無聲祈求。
「那你中招了嗎?」林啾問。
魏涼挑眉一笑:「你說呢。」
林啾彎起了眉眼:「若是中招,那該罰的便是你。沒中招,便不罰你了。左右都與她無甚干係。」
魏涼微微一怔,旋即眉眼之間豁然開朗。
精緻的唇角浮起一絲壞笑,他的音色低沉了許多:「啾兒想如何罰我,只管來罰。」
林啾:「……」這人說話,怎麼就是讓人覺著不正經呢。
木柔佳「咕咚」一聲吞了一口大大的口水,弱弱地舉了下手:「要不,我,我還是不要妨礙你們兩個說貼心話啦?」
林啾悄悄對她比了個「ok」。
木柔佳雖然看不懂手勢,卻能看得懂眼色,當即不聲不響,拎著裙擺踮著腳,倒退著悄悄遁了。
待她的氣息徹底消失在墓道之後,魏涼重新板起了臉。
「下次,原地等我。」
他難得地正色對她說話,語氣十分嚴肅。
目光沉沉有如實質,竟生生將她的腦袋摁得低垂了下去。
「嗯。」林啾垂著頭道,「方纔她在我面前將你一頓好誇,哪知人一走,你便要開始訓我了。」
模樣是十足十的委屈。
魏涼不禁失笑,抬起手,揉了把她的頭髮。
林啾脖子微微一縮,自下而上,抬眼望他。
魏涼的目光明顯一軟。
他迅速轉開眼睛,藏起笑意,問道:「東西就在密室麼。」
「對!」林啾指著角落,「需要一把梅花鑰,誰也不知道它在哪裡。」
現在還沒人知道。
因為那把鑰匙是木柔佳幾年之後無意中得到線索才尋到的。現在就是逼死了她,她也答不出來。
「唔。」
魏涼沉吟片刻,雙瞳漸漸變成了白色。
只見一簇簇冰霜漸漸在梅花鑰印中生成,它們凝實至極,仿若金玉。
但它又是軟的。
只見那金玉般的軟雪順著那些複雜的鑰印開始滲透,不多時,梅花鎖的深處,傳來「卡噠」一聲脆響。
魏涼用廣袖輕輕護住林啾。
梅花鑰印開始轉動。
很快,便有一束束碎土撲簌撲簌從門頭上方掉落下來。
密室之門,緩緩開啟。
藍瑩瑩的光芒頓時灑滿了整間墓室。
林啾吃驚地望向密室內,只見一方白玉台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隻尺把長的水晶缸,缸底還余一小汪幽藍幽藍的靈液。一株矮矮胖胖的聚靈姝趴在缸邊,彷彿是有意識的生命一般,懶懶地打量著兩個闖入者。
「嗯,聚靈姝母種。」魏涼的語氣平平淡淡。
林啾覺得他的語氣就像是那種帶妹刷低級副本的滿級大佬,無論掉落了什麼極品裝備,他都只會覺得「哦,還行」。
長袖一拂,連缸帶草收入了乾坤袋中。
距離與魔人的半月之約尚有五日。
魏涼帶著林啾回到萬劍歸宗,逕直去了百藥峰。
他道:「再有三五年,那靈液便會消耗殆盡。」
林啾深以為然,點了點頭。書中,柳清音和秦雲奚找到這株母種的時候,靈液恰好就快沒了。
「剩那麼一點,又有什麼用呢?」她問。
魏涼神秘一笑。
百藥峰的小老頭見到魏涼,目光便是一慫。
這個人就是最典型的那種把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的老實人。
不過老實人為了自己熱愛的事業,偶爾也會做不老實的事。譬如現在,他就沒有依著魏涼的吩咐把何首烏種在息母頭上,而是在那靈氣至為濃郁的地方栽了一棵護心果。
此刻,護心果周圍的息壤中,已有數根細細的護心果芽兒冒了出來。這便是息母的神奇作用。
林啾生怕魏涼生這小老頭的氣,趕緊對他說道:「我那日忽然想起來自己記岔了,何首烏並沒有生發的效用,便讓小老頭長老換了護心果。」
話一出口,魏涼和小老頭都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她。
半晌,魏涼輕咳一聲:「何長老姓何。」
林啾:「……」天天在心裡叫人家小老頭都習慣了。
百藥峰的何長老呵呵乾笑:「叫什麼都行,挺好挺好,都挺好。」
魏涼趕緊把滿臉通紅的林啾攬到了息母旁邊。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那只水晶缸,隨手把缸中那一汪幽藍泛光的靈液傾倒下去。
小老頭驚得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追在身後大叫:「劍君!這是靈液?!靈液?!唯有天地靈氣密聚至極之處,醞釀千百年才得一滴的靈液?!您從哪裡找來那麼多?!不是,等等,這絕世寶貝您怎麼往土裡倒啊啊啊啊——」
「唔,」魏涼漫不經心,「夫人贈我的。」
魏涼隨手抖了兩下,見那水晶缸的缸壁上還剩餘少許靈液,乾脆將整只水晶缸凍成冰塊,捏碎,灑在息母頭上。
小何老頭一陣眩暈:「等,等等,這不是能讓所盛之物千年不腐的靈蘊水晶麼……」
息母被端端正正地種在地裡,鬆鬆軟軟的泥土包裹覆蓋著它。一粒一粒滾圓的息壤被「噗噗」吐出來,穿過軟泥層,滾向一邊。
此刻,幽藍的靈液和那細碎的冰晶已透過鬆軟的薄土層,滲了下去。
「劍君你怎麼拿靈液來澆花啊!」小何老頭痛心疾首地連連跺腳,恨不得把地板給踩穿。
下一刻,他張大了嘴巴,喉嚨裡只餘「嘶嘶」的抽氣聲。
只見那藍色靈液滲下去之後,息母吐出來的息壤,竟每一粒都是幽藍幽藍的顏色!
「這……這這這!」小何老頭震撼得語無倫次,「靈液變息壤啊不息壤變靈液了這什麼我也不知道了天哪!」
用膝蓋想都知道,用這樣的靈壤來栽種靈草,生長週期恐怕能縮短千百倍!
短短幾息之間,那株護心果竟是生生躥起了尺把高,旁邊的小幼芽更是飛快地抽枝,以肉眼都快追不上的速度往上「噌噌」亂飆。
魏涼隨手就把它們拔了,扔在一旁,淡定地掏出一隻何首烏……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一把從他手上把何首烏和乾坤袋都薅了過來,三下五除二刨出那株聚靈姝母種,正正地栽了下去。
這一幕,堪稱玄幻。
只見那聚靈姝母種伸了個懶腰,莖桿上那團滾圓的芽瘤微微向上一提,然後便「噗噗噗」地往下沉,真如產子一般。再下一刻,只見它附近地土地開始湧動,無數幼苗搖頭晃腦,破土而出!
息母不甘示弱,噴吐幽藍的息壤的速度竟瞬間提升了百倍不止,只見一粒粒圓潤飽滿,藍光閃爍的晶狀息壤不斷地噴灑出來,「嘩嘩」向著四方鋪展。
那聚靈姝母種同樣憋著勁,與它槓上了。
便見那幽藍光芒如同潮水一般,向著四面八方飛速散開,藍色的海洋之上,一株株嫩綠的芽兒破土而出,瘋狂地汲取幽藍的養分,迎風招搖,迅速拔高。
「沙沙」聲極富韻律,轉眼之間,整座山頭竟已變成了一幅藍綠相間的畫卷,美不勝收。藍綠光毯繼續向著山下鋪去,驚歎抽氣聲響徹百藥峰每一個角落,直到將整座山徹底鋪滿,息母與植母的較量才停了下來。
它們不再向外擴展,而是開始哺育這滿山新植。
「這、這一天,得頂一年哪!明年今日,這漫山,都是三百年以上的聚靈姝了!」小何長老頭暈目眩,「宗主夫人當真是、當真是……」
他也找不到詞兒來感歎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般高尚的人?!這麼多寶貝,說交給百藥峰就交給百藥峰了,這是何等高義!這是何等情操!她!她怎能如此無私!
「劍君,夫人,」小何老頭仍然難以置信,「這些,真的,真的真的就交給我來打理了?」
「不然呢?」魏涼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不然誰種?他?啾兒?可能麼。
小何老頭激動得快要暈過去了。
半晌,他鄭重其事地整理衣襟,行了最正式的修士禮,正色道:「何濟定不負所托!草在人在,草亡人亡!」
百藥峰的弟子一個接一個衝到了山頂,望著這夢幻般的一幕,個個欣喜若狂。此刻他們還沒有真正地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麼恐怖——再過兩三年,這漫山遍野的靈草,株株都是千年以上的聚靈姝!
離開百藥峰後,林啾有些憂心:「如今宗派實力大損,消息一旦傳出去,恐怕不少有心之人將蠢蠢欲動。要不你留下來看家吧,我自己去千歧關就行了。魔族定會不惜一切保護我,再加上有虛實鏡在手,應該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魏涼笑了:「無妨。萬劍歸宗不會沒人管。有卓晉,有秦無川,還有顧飛慕容春,底下劍仙元嬰加起來足有數千人。」
林啾默默點頭。
忽聽他喟歎般說了一句:「而我卻只有你。」
林啾心底一震,慢慢地張大了眼睛,一時竟連走路都忘了,怔怔地停在原地。
魏涼走了兩步,見她沒跟上,便回頭望她。
對上他的視線,林啾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急急轉開了臉,卻沒能掩藏起兩行滾落的淚。
「沒有我的日子,究竟是吃了多少苦?這樣也哭。」他的影子沉沉罩住了她。
「為什麼,」她語聲哽咽,「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他低頭找尋到她那雙泛紅的眼睛,理所應當地說道:「你是我喜歡的人。我不對喜歡的人好,莫非要對不喜歡的人好?」
林啾抬頭看他,看了一會兒,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她慢慢止住了抽泣,道:「以後我會盡量對你好。」
他輕笑出聲,拉住她的袖子,將她帶回主峰。
新房中的大紅布幔早已撤去了,這間木屋恢復了簡簡單單的樣子。
林啾覺得,若是他想要今日圓房,那也該圓了。
她也有點想知道,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之後,他待她,還會不會如現在這般。
他拉著她到了木榻前,扶她坐下。
然後他起身,闔上了門。
她的心臟悸動得厲害,不知為什麼,一股股衝動不斷湧上心頭,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攥在了一起。
冰霜降下,將整間小屋牢牢罩住。
『嗯,隔音也做好了。』林啾心中暗暗嘀咕。
她心一橫,開始動手解自己的衣帶。
魏涼佈置好冰霜結界,回頭一看,只見林啾身上已只著一件白色中衣,纖細窈窕的身形在中衣下能夠看出若隱若現的輪廓。她微抿著唇,滿面羞意,還要去解中衣。
魏涼喉結一動,音色略啞:「夫人,結嬰不必脫衣裳的。」
林啾:「……」
不是,這個人怎麼回事?該正經的時候死不正經,該流氓的時候他卻……
他疾步上前,眸中燃著暗色的火。那火彷彿能炙到人。
他將她重重摟在懷中,緊緊箍了兩下,好聽的嗓音更加沙啞:「結嬰已迫在眉睫,拖延不得了。啾兒,且稍微忍耐,渡了問心劫之後,為夫一定不叫你失望。」
林啾也察覺不妥了。她的心尖再一次輕輕地悸動,一股奇異的牽扯之力出現在身體中,丹田里彷彿也有一顆心臟在跳動。
原來方纔的衝動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她要結嬰了!
這一刻,感受更加分明。
丹田中的金丹停止了旋轉,就像是胚胎發育一般,它先是像稀泥一樣變軟,片刻後,一根一根「枝丫」從丹體上抽出來,像個海膽似的,招招搖搖。
很快,這個似人非人之物,慢慢將雙手置於身前,盤膝懸坐,腦袋四肢逐漸分明。
魏涼想到了什麼,臉色微沉:「玄門密鑰在柳清音手上?」
「嗯。」林啾又羞澀又緊張,「怎麼辦,我現在是要像生孩子一樣生嗎?」
魏涼道:「她可有你的生辰八字和精血?」
「……唔?」
見林啾一副不在狀態的模樣,魏涼神色更加嚴肅,抓住她的肩膀,躬身問道:「啾兒,好好回答我,柳清音手上,是否有你的精血?」
生辰八字恐怕柳清音是記得的。
林秋進門之前,合八字那些瑣事柳清音必定要攙一手。
「生辰八字她應該是有,精血嘛,」林啾定定神,「她上次傷我,用的是劍,而非靈氣!那劍上恐怕是染到血了。」
魏涼雙目微瞇:「知道了。你安心結嬰,問心劫時,我與你同渡。」
林啾道:「你的意思是……柳清音會利用玄門密鑰,干擾我渡劫?」
「不錯。」魏涼的聲音滿是冷意,「得了秦雲奚的魂力,她確有這個本事。」
林啾微微沉吟。
魏涼冷笑不止:「她若敢動手,便叫她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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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3:24
第52章 夫綱難振?
「什麼是問心劫?」林啾問道。
魏涼思忖片刻,從乾坤袋中扒拉出幾本冊子。
他道:「我從未渡過什麼劫,只知大概。」
林啾此刻緊張得很,她能感覺到週身靈氣以及自己的神魂,正以一種很奇異的方式在與元嬰共振。
魏涼快速翻動手上的冊子,從中挑出一些有用的段落,說給林啾聽。
孕育後代,乃是陰陽相合,無中生有。
結嬰類似,只不過是天地靈氣與人相感,由無知無覺的金丹,孕化出與元嬰主人神魂相通的靈性嬰體。
此刻,便是將靈氣灌注金丹,以神魂塑造嬰魂。等到嬰成,便能借助元嬰,讓神魂直接與天地靈氣相通,從此能夠施展御劍、以靈氣化實形等神通。
想要結嬰,便要先渡問心劫。
劫起時,神魂便會進入化境,對於渡劫者而言,化境中,亦是真實的人生。
渡劫者需要再一次直面此生中最為在意的人與事,一切情景重現。唯有自始至終堅信自己問心無愧,方能成功渡劫。
林啾覺得這個倒是簡單,她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從來沒有做過虧心之事。
最在意的人與事……
她的心臟微微一揪。
便是前世死前那一幕了。
是否問心無愧?自然是問心無愧!她沒拉著他們一起死,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魏涼,」林啾神色略有些恍惚,「劫境之中,身上有修為麼?」
他略一回憶,刷刷翻回幾頁之前,道:「除心性之外,其餘皆與幻劫之中的事件發生時,一般無二。」
也就是說,若是回到前世那一幕,她不是結丹修士,依舊是個柔柔弱弱、身染絕症的女人。
她的目光有些空:「柳清音也沒有修為,對不對。」
魏涼道:「雖無記載,但她若是入你幻劫,便會化身為劫中之人,自然是沒有如今的修為。我亦然。」
她輕輕笑了下:「那就好。你不用幫我,我自己可以解決。」
那是她心中最深的傷痕,到今日仍是血淋淋的。她無法將它展露在魏涼的面前。
魏涼不置可否,繼續翻看手中的冊子。
半晌,他輕輕「唔」了一聲,道:「入劫之後,你不是你。」
「嗯?」
魏涼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點了點冊子上的字:「渡劫者會以旁人的身份,直面曾經的自己。旁觀者清,但凡心中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生出質疑不滿,便不能算作問心無愧。」
林啾不禁瞇了瞇眼。
也就是說,入劫之後,自己也許會是前世那個生性懦弱、重男輕女的媽,是那個時常家暴、獨斷專行的爹,或者是那個極度自我中心的弟弟。
換了是她,站在父母或弟弟的角度,看著「林啾」在城裡買了新房,會對「林啾」心生質疑和不滿嗎?
不會。
若她幻作一個父親,她必定不會酗酒好賭,用家暴來鞏固地位,以掩飾自己的無能和懶惰;若她幻作一個母親,絕不會因為性別不同而苛待自己的女兒,這其實是林母對自己性別的自卑,而林啾,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是女孩而自卑;若她幻作弟弟……她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天天只知道躺著混吃混喝,得活成什麼爛泥樣?就這,還有臉怪別人不多扶自己幾把?扶個幾把!
林啾冷漠地笑了笑,心道,『就算柳清音跳進來,她也翻不起什麼浪。』
她甚至都能想像出柳清音那種人,會怎樣擺出一副慷他人之慨的嘴臉,責備林啾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在林啾眼中,這種人與跳樑小丑無異,根本不可能撼動她半點心防。
她心中大定,唇角浮起了釋然的笑容:「魏涼,渡劫之後,我願意和你說一說我的曾經,還有我的小秘密。」
他微微皺了下眉。
「所以你不用幫我,在這裡等我。」她輕輕拉住了他的手,望了他片刻,身體前傾,在他唇角落下一個極輕的吻。
「魏涼,我……」她的神情忽然凝固了,眼睛裡失去神采。
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他攬住她,慢慢將她放平,替她闔上眼睛。
盯著她的睡顏看了片刻,他輕笑出聲:「剛成親便軟了耳朵的話,他日夫綱難振。夫人,恕難從命了。」
他的額心沁出一縷至為通秀的冰雪,隱約是花燈那日交到她手中的冰稜模樣。
這縷冰雪落在她的額心,緩緩滲下……
林啾醒來時,發現自己的頭痛得就要炸裂了。
「嘶——」一抬手,便摸到額上鼓起一個大腫包,一碰,鑽心地疼。
頭頂橫著一道木樑。屋頂構造很簡單,木條搭得乾脆利落。
她思索片刻,竟記不起何時住過這麼一間屋子。
她轉了下視線,恰好看見一個身穿白袍,頭頂雙髻的姑娘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林啾不禁一怔——怎麼是古裝?
還沒回過神,便見這個姑娘撲到木床前,「啪」一掌拍在床邊上,把林啾震得抖了三抖。
不對啊,這是有內力的啊!林啾大吃一驚。
「烏季!柳師姐都在思過嶺跪了三天三夜了,你還好意思在這裡裝死!還不給我起來,到刑堂給柳師姐求情去!」
烏季?烏季是誰?柳師姐?這又是誰?不會是柳清音吧?
這,這特麼不會是柳清音的問心劫吧?!
林啾真情實感地震驚了。
「別以為你爹烏孟俠有什麼了不起!」這個姑娘再一次把木床拍得灰塵四溢,重重哼道,「不過是守個要塞罷了,有什麼厲害的,魔族都幾千年不敢進犯仙域了,你還以為你爹是什麼重要人物嗎!」
「啊……」林啾不禁感慨緣份這東西真的很神奇。
所以,自己的劫身,烏季,是烏孟俠前輩的女兒嗎?
憶起烏氏地下陵中的不滅英魂,林啾心頭一熱,兩行眼淚湧上腦門,燙燙地滴落下來。
「哭!哭!你這母老虎,裝什麼柔弱!」小姑娘氣得跳腳,「你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柳師姐!」
林啾摸了摸額頭的大腫包,又聽到柳清音被罰跪,心中大約便猜到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於是她擦掉眼淚,慢悠悠地說道:「誰叫她推我。」
「你還有理啦!」小姑娘氣得柳眉倒豎,「分明是你使詐假裝認輸,等到柳師姐來扶你時忽然出手偷襲!要不是柳師姐反應快把你推下去的話,她豈不就輸給你這個無賴了!你怎麼就不會替別人想一想?就算你今年輸了那又怎麼樣,下次再考不就行了?遲幾年進內門你能死不成?!可是柳師姐她呢?她若輸了,會被那個無良父親送去做爐鼎的呀!」
喲,爐鼎?
「她爹無良怪我咯?她修為不精輸給我怪我咯?」林啾依舊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語調,慢悠悠道,「或者你想說刑堂處事不公?」
小姑娘怒道:「哼,必定你藉著烏氏先祖的英雄事跡給刑堂施壓!難怪柳師姐一個勁兒讓我們都不要替她求情,什麼苦水都往她自己肚子裡吞!你這種人,真是愧對自己的姓氏!」
「嗤。」林啾揉著腦袋坐起來,道,「修行治不好歪屁股,別在這瞎耽擱了,回家治病去吧。順便眼睛也治治。」
刑堂會循私?也就這些腦子沒跟上個子的傻子能被柳清音忽悠。
「你!」
小姑娘還想罵人,被林啾悠悠哉哉打斷了:「有正事就說,沒有那慢走不送。」
小姑娘氣得俏臉通紅,半晌,恨恨道:「劍君說,此次選入內門的弟子中,將挑出一人,做他的親傳七弟子。你與柳師姐的比試出了意外,結果作廢,待你傷好再重新比試,劍君會親自裁決!」
「啊……」林啾恍然。
敢情柳清音結嬰之前,心中最在意的便是這件事了。
《劍之嬌》這本書,一開篇柳清音便已是大劍仙,元嬰之下這種低端局根本提都沒提過。原來這便是柳清音當初入門前的過往。
這一次比試的結果不必說,柳清音自然是戰勝了烏季,進入內門,一躍成為劍君的第七弟子。
原來,柳清音也有過差點做了爐鼎的黑歷史啊?
林啾心中一點都不同情,只覺好笑。
如果這便是柳清音結嬰時渡的問心劫的話,就憑她那手自欺欺人的好本事,必定是「問心無愧」的。
所以她對烏季做過什麼呢?
林啾下了木床,雙腳往黑布鞋中一套——什麼東西在硌腳?
拎起鞋子一抖,居然抖出一綹黑油油的秀髮。
林啾:「……」
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柳清音的!
看來烏、柳二人相當不對付啊,在林啾看來,這種小女孩之間的心思算計,無異於……菜雞互啄。
林啾扔了那頭髮,揉著腦袋往外走。
要是早知道柳清音這麼大方,居然邀請自己到她「家」裡玩的話,林啾一點也不介意帶上魏涼過來旅遊。
此刻林啾的心情非常好,倒是有幾分感激柳清音。那些過往自己雖然絲毫不懼,但那道傷口實在過於血肉模糊,若是能選擇,林啾永遠都不願意重新撕開它。
柳清音,可真是個好人啊……
思過嶺下,一道雪白的身影跪得筆直。
柳清音恍然回神時,一口老血差點兒沒直直噴了出去——
方纔,她分明已闖進了林啾的問心劫,看到了林啾的過往。她利用密鑰改變自己的劫身,將自己化成林啾唯一的那個朋友。
只等林啾入劫,便趁她病要她病,徹底摧毀林啾的心防,叫她知道她是怎樣一頭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是如何眾叛親離。
就在柳清音美滋滋地盤算著一切的時候,眼前忽然一花,再回神,已跪在了思過嶺下。
她愣了半天,呆呆地想要站起來,卻被一道沉沉威壓打中膝蓋,又跪了下去。
她恍然回神——這,這不就是自己結嬰時渡過的問心劫嗎?!
只不過結嬰那次,自己的劫身是那烏季。對烏季,自己從來問心無愧,烏季落得那個下場是她咎由自取。哪怕站在烏季的角度,柳清音也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過錯。
要不是烏季因妒生恨,心思歹毒,又怎會落得那麼個下場。
柳清音的指甲慢慢嵌入掌心。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雖然自己問心無愧,但明明是林啾在渡問心劫,怎麼會跑到自己的劫境中來?
莫非是使用玄門密鑰的時候出了什麼差池?
柳清音慌亂了一陣之後,慢慢定下神。
林啾,林啾,這個來自異界的邪魔,她的劫身,定是烏季了!既然來了,便讓她走一遍烏季的老路,讓她走火入魔!
柳清音稚嫩的唇角浮起一絲狠厲的笑意。
她對林啾的恨意,要遠遠勝於徐平兒。柳清音也覺得理所當然——林啾是個邪魔,斬妖除魔,乃是替天行道!
她揚起臉來,自信一笑。
笑容忽然便僵住了。
只見那烏季不知何時已來到了面前,雙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打量著自己。
柳清音差點又噴出一口老血——自己就像在跪她似的!
「柳清音?」烏季頂著個大腫包,聲音有點飄忽。
柳清音扯唇:「林啾。」
她知道受規則制約,任何道出自己或旁人身份的話,以及與劫境相關的話,都會被規則抹除。
所以林啾只看見柳清音難看地笑了笑。
無需柳清音道破,林啾與她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便知此人正是以密鑰強行闖入自己問心劫的那個「柳清音」。
「這麼快就見面了。」林啾淡然一笑,「平身吧。」
柳清音:「……」
恰好,一道威嚴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外門弟子柳清音,刑罰已畢,起——」
柳清音只能含恨平身。
林啾上下打量她。
十四五歲的柳清音,下巴尖尖,眼睛明亮,已能看出是個難得的大美人。
烏季生得也漂亮,從衣著用度來判斷,這個小姑娘大約有點大小姐脾氣。她與柳清音是強有力的競爭關係,所以兩個人應該是從一開始便氣場不合。
烏季驕縱,自然不像柳清音那般得人心。
「聽說劍君要從我們兩個中,挑一個做親傳弟子呢。」林啾笑吟吟地負起手,微微往前躬著腰,耳語般親密地對柳清音說道,「我會奪走一切,你將一無所有。」
烏季個子高,足足比柳清音高出半個頭。
邊上已三三兩兩聚了好幾個外門弟子,指指點點,議論烏季又在仗勢欺人。
柳清音見到邊上圍了人,當即雙眼泛紅,擺出一副堅強的模樣,道:「烏師姐,上次害你跌倒是我不對,但我已被罰跪三日,與你兩不相欠了!希望你心中不要有什麼芥蒂,下一次比鬥,我們便各自拿出真本事來好好打一場,可以麼?我不圖做劍君弟子,只希望公公平平地與你比試一次,我就只有這小小一個要求了。」
此言一出,週遭議論聲更大了。
「柳師姐真是可憐,身世那麼慘,歷盡千辛萬苦才拜入宗門做了外門弟子,勤修苦煉那麼久,終於盼到內門招人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烏季——不就是個丹藥堆起來的大小姐麼,在哪裡磕藥不是磕啊,非得搶人家的位置!」
「就是,三日前的比試,她分明就要輸了,故意喊認輸騙柳師姐放鬆了防備,趁人家不注意出手偷襲!要不是柳師姐反應快,被推下比鬥台的就是柳師姐了!明眼人都知道是那烏季的錯,刑堂罰的卻是柳師姐……嘖嘖,難怪柳師姐只想求一個公平。」
「什麼劍君收徒,分明就是內定了這個烏大小姐唄!柳師姐是真的可憐,沒有家族在背後撐腰,受了欺負也沒處訴說。我們知道內情又有什麼用,劍君也聽不到我們這些底層外門弟子的心聲啊!要我說,像烏季這種人,連外門都不配入!」
林啾聽著這些故意說給她聽的話,心中不禁暗暗一歎——烏季只是個小姑娘,聽著這種話,心中自然百般憤懣,更加看柳清音不順眼。這種情況下,她怎麼可能靜得下心,發揮出正常的實力?
此時的烏季,修為只在築基中期,與林啾剛穿越的時候正好一樣。
柳清音大約也是半斤八兩。只不過,此刻的柳清音在劍之一道上,造詣可要比多年前深厚太多了。
林啾倒也不怵,在烏氏地下陵的劍靈空間中,她拎著一支骨箭與那些骷髏沒日沒夜地戰鬥,招招都是短兵相接的肉搏,生死之間,早已練出了一身似是而非的「劍法」,雖然沒有什麼招式、姿勢也不好看,但出手便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殺招。
而柳清音,後期精修的都是那些需要大量靈氣來支撐的華麗劍招,以方便遠距離、大面積殺敵。這些現在通通用不上、使不出。
兩個人差不多還是半斤八兩。
林啾笑了,揚聲對眾人道:「公平不公平,也不是你們這些菜雞能說了算的!我與柳清音的比鬥,你們看得懂麼。」
人群嘩然,嘩過之後,個個的眼神都有點慫,沒有一個敢和林啾對視。
欺軟怕硬是本能。他們對烏季,向來也只敢在「背後」議論,不過是仗著人多罷了。倒是那個衝進屋中罵林啾的小姑娘還有幾分真性情。
林啾踏前兩步,輕蔑地笑道:「兵不厭詐,戰場上輕信敵人,那是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更是對身後的戰友不負責!我騙她,並未違反規則。而她究竟對我做了什麼被罰……呵,你們眼睛白長了嗎,連這都看不懂?怎麼辦,你們就是這麼菜,怪我咯?」
其實林啾也不知道柳清音為什麼受罰,不過刑堂既然罰了柳清音,那她必定就是錯了。
對,林啾就是邢長老的無腦吹。
「誰弱誰有理是嗎?」林啾繼續咄咄逼人,「不好意思,你們若是永遠把自己代入菜雞的角色,為菜雞鳴不平,那麼,你們也永遠只會是菜雞。」
她下頜揚起,環視四周。
烏季個子高,林啾氣場又強,這般看人時,儘是一派睥睨姿態。
沒有一個敢和她對視,眾人訕訕想走。
林啾道:「今日,我便與柳清音比試,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柳清音視線一凝,斷然拒絕:「不行,我絕不會做趁人之危的事情!你頭上的傷……」
又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說柳師姐就是太心善,始終惦記著烏季那點小傷。
「嗤,」林啾笑道,「是了是了,你跪了三日 ,現在還軟著腿呢!萬一在台上一個不敵給我跪了,那可真是折煞我也。你倒是體貼,確實會為他人著想。」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現在比鬥的話,的確是柳清音更吃虧些。所以她拒絕現在比鬥,並不是為了照顧烏季。這般一想,不知為何,感覺隱隱有點微妙起來。
柳清音雖然勉強維繫著鎮定的假面,但眼睛裡卻已是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銀牙緊咬,道:「三日為期。你讓人安排吧。」
此言一出,更是坐實了烏季的「內定」身份。
林啾才不會計較這些撓癢都算不上的非議之聲。她要做的,便是把柳清音干倒在比鬥台上。
林啾不屑地笑了笑:「行了。少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受了欺負的弱雞模樣——我最愛欺負的就是弱雞,那又怎麼樣,你弱,就得給我受著!停,眼淚留起來,三日之後有得你哭。」
懟完柳清音和她的馬仔們,林啾神清氣爽,腦袋上的腫包好像也消減了幾分。
既然柳清音想讓自己做「惡毒女配」,那便好好陪她玩一玩。
林啾悠悠哉哉回到住處,一抬頭,便看到屋中木桌上端端正正放了一隻白玉瓶,一股淡淡的類似紅花油的氣味飄蕩在屋中。
她隨手便把它扔出了窗戶。
烏季孤家寡人一個,誰會給她送藥,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而柳清音這個三日之期,林啾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罰跪三日,對一個築基修士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就算有影響,也是微乎其微。柳清音於劍之一道上,已浸銀了幾十上百年,不可能連這麼一點自信都沒有。
她偏要拖三天,什麼目的?
於是林啾小心提防著,防了三天,身邊卻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直到三日之後,外面的動靜忽然大了起來。
林啾擠到人群之中一看,只見八百級石階之上,端端正正站著一個仙風道骨、玉樹臨風的身影。不必說,定是劍君魏涼。
一個衣著華麗的男修帶著兩名小輩,正拱手與魏涼說話。
「領頭那個是王陽焰,後面那兩個是王氏這一代的天驕——王寒令和王寒玉。聽說咱們萬劍歸宗在考核入門弟子,便帶著兩個小輩過來切磋,想要壓我們一頭呢。」
林啾聽到「王陽焰」這個名字,先是眉毛一挑,再聽到熟悉的「王寒令」,頓時嘴角一抽。
荒川秘境中,祭淵正是控制了王寒令的軀體。
等等,王寒令是天驕?大幾十年後他也就修到金丹期,這也算天驕?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了,這不就是欺負十七歲化神的王衛之還沒出世麼。
林啾腹誹不已。
很快,消息便傳了下來,萬劍歸宗派出烏季、柳清音,對戰王氏的王寒令和王寒玉。劍君會親自觀戰,這一戰之後,便會定下親傳弟子人選。
林啾不動聲色地觀察柳清音,發現她唇角帶笑,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想來,這場對戰中,必有什麼玄機。
林啾正在琢磨,忽見石階之上又有了新的動靜。
「劍君下來了!」
「劍君要親自叮囑烏師姐和柳師姐!」一個弟子滿面通紅地跑下來,興奮道。
柳清音俏臉泛紅,眸中柔光四溢。
林啾暗暗沉吟,心中想道,『這個劍君,該是卓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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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3:40
第53章 菜雞互啄
魏涼很快便來到了近前。
他面色清冷,淡聲道:「切磋而已,點到即止。」
「是。」
柳清音率先抱拳頷首。
林啾盯著魏涼那張熟悉的臉觀察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異樣——面無表情也很難表現出什麼異樣。
她閒閒散散地抱拳,拖長了調子,懶聲應道:「是……」
魏涼好似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額角那個略腫少許的角包上微微一轉。
然後他便負手走向比鬥台。
林啾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抬手碰了碰自己頭上的包——不疼。
柳清音緊跟他的步伐,那邊王陽焰也示意王寒令和王寒玉二人跟上。
林啾悠悠哉哉吊在最後。
見到王陽焰,林啾心中不禁有幾分感慨,特意多看了他兩眼。
共情幻境中,王陽焰滿臉憔悴,胡茬密佈,與此刻判若兩人。
此人生得相當英武,很精神,唇角微微下撇,一看就是那種比較認死理的武夫。除了一雙丹鳳細眼之外,他和王衛之的長相再沒有半點相似,誠如王衛之所說,他隨他娘。
可惜共情幻境中,始終沒能看清黃銀月的臉。
林啾輕輕歎息一聲,挪開了視線。
走了三百級石階,然後順著左邊的石板道拐入一處空曠的場地之後,便看見了比鬥台。
比鬥台是一塊巨大而平滑的黑石,拔地而起,約有三米高。
林啾用指尖在黑石上敲了敲,賊硬。
她的腦門頓時有點隱隱作痛。
四個比試者順著台階爬上比鬥台,林啾視線一掃,見魏涼率著許多人站在另一處突起的平台上,距離不遠不近。
一個身穿刑堂弟子服飾的青年御劍飄在比鬥台旁邊,看模樣就是裁判。
他朗聲宣佈——
「萬劍歸宗弟子烏季、柳清音對王氏王寒令、王寒玉。三局兩勝!何為敗?失劍則敗,斷劍則敗,墜台則敗!現在,你們且靜心調息,一炷香之後,比鬥開始!」
台上四人兩兩相對,拱手行了禮,然後各自退到一邊,等待比鬥開始。
林啾聽到王寒令湊在王寒玉的耳旁說道:「好表弟,這次你可得好好幫我一把。你也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價錢,才叫柳無極鬆口答應把清音許配給我!若是她成了劍君的親傳弟子,我那不要臉的岳丈肯定要反悔。」
王寒玉的聲音有些無奈:「你說你,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這麼個心比天高的。表哥你聽我一句勸,就算這次把她打下來了,你也別傻乎乎掏出一顆真心。這種女人,就得讓她做侍妾,好好磋磨!」
王寒令不屑:「你這種花花公子根本不懂愛情。清音她就是我的妻子,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要什麼侍妾!」
王寒玉歎息:「懶得和你說,你呀,以後有你苦頭吃!」
「別說了別說了,」王寒令不愛聽,「反正先把她打下去,但千萬千萬不要傷到她。」
王寒玉的歎氣聲拉得更長了:「我就不懂你。這烏季難道就不比柳清音好嗎?你瞧瞧柳清音那雙眼睛,都快粘到劍君身上去了,人家看不上你,你還不明白?」
林啾不動聲色,瞥了眼柳清音。
只見她死死抿住唇,眸中怒焰閃動,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
王寒玉說得沒有錯,柳清音這個人,正是心比天高。王寒令想要娶她,而不是拿她當爐鼎侍妾。
王寒令長得不差,是個妥妥的小白臉。既然是這一代的「天驕」,那修為也差不到哪裡去。論家世更不用講,修真第一世家王氏,這是何等門第。
柳清音嫁給他,真沒吃虧的。
她修為只在築基中期,父親賣女求榮,論起來,她的條件其實與女配林秋根本沒有什麼差別。
所以,憑什麼她可以不甘,可以掙扎著向上爬,女配林秋就得認命去做爐鼎?都是抱劍君大腿,還分什麼高低貴賤。
林啾默默歎了口氣。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她心中疑竇漸深——既然王寒令、王寒玉二人要針對柳清音,為什麼烏季還會輸?
這顯然是三打一的開局啊,柳清音是如何扭轉乾坤的?
林啾忍不住又瞥了柳清音一眼。
只見此女雙眼微紅,眼眶中蓄著淚,走路略微有些踉蹌,緊緊抿著雙唇,一派楚楚可憐又倔強硬撐的模樣。
誒?怎麼像是剛被……咳!林啾及時掐斷了很不正經的思緒。
四人走到黑石築成的比鬥台正中,互相又施了禮。
柳清音雙膝明顯軟了一下。
她又一次用飽含委屈的聲音對林啾說道:「烏師姐,我已罰跪了三日,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們好好配合,不要丟了宗門顏面。」
一聽這話,王寒令頓時炸毛了,一雙眼睛狠狠盯住林啾,一副恨不得跳過來扒她皮的傻叉樣。就差來一句「敢動我寒令的女人?!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在這裡待不下去!」
林啾有點失望。
還以為柳清音會使什麼詐呢,沒想到還是利用男人這一套。
烏季就這樣敗了?真是太可惜。
林啾看了看王寒令,不禁輕歎出聲:「腦殘者,無藥醫也。」
王寒玉深表贊同,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著自家表哥,搖頭不止。然而他畢竟和王寒令站在同一戰線,只能道一句「得罪」,然後二人雙雙攻向林啾。
上來便是狠手。
切磋時,用的是木劍。
王氏的劍意十分剛猛霸道。靈氣灌注於木劍之中,劍招大開大闔,頗有些梟雄氣質。
烏季只是個小姑娘,以一敵二,上來便面對這麼強勢的攻擊,必定會手忙腳亂。
柳清音在一旁不拖後腿就不錯了,幫忙是不可能幫忙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幫忙的,只有做好一個演員,才能順利出線這樣子。
林啾一邊吐槽,一邊閃身避過這兩把剛猛勁道的木劍。她與王衛之也算是有些交情,王氏的劍法一脈相承,見慣了王衛之那精緻唯美版的王氏劍法,再看這二人,簡直是破綻百出,幅度、角度、力道,哪哪都沒舞到位。
林啾把烏季那點可憐的築基期靈氣灌入木劍中,加固了木劍之後,幾個疾點,點中二人劍身,瞬間化解了一波攻勢。
「烏師姐當心!」柳清音嬌斥一聲,舉劍加入戰局。
她不加入還好,一加入,林啾頓時絆手絆腳。
柳清音是個天生的演員。你說她與王氏二人聯手對付林啾吧,她絕對沒有。說她故意放水,那也找不到任何痕跡。
她的確是招招到位,一心想要擊敗王氏二人的,只不過她對他們造成的壓力,盡數轉移到了林啾的身上。
林啾身上的壓力立刻便增大了數倍。
很快,林啾就被逼到了黑石比鬥台的邊緣,王寒令二人寸步不讓,柳清音「焦急」不已,屢次想要助林啾突圍都以失敗告終,反倒讓林啾更沒了退路。
兩把木劍帶著凶狠的劍意直往身上招呼,林啾很快就避無可避了。
若是用劍去擋,一抵二,必然要斷劍,斷劍即敗。
「沒有辦法了!」柳清音氣喘吁吁,大聲道,「烏師姐,這局我們認輸吧,下一局好好打,不要一開始就失誤了。」
她的聲音清凌凌地傳出老遠。
林啾頓時嘗到了千夫所指的滋味。
認輸?不可能。
林啾冷笑一聲,用靈氣護住左臂,直接抬起手,用胳膊去擋王寒令的木劍。
同時,右手舉劍一挑,擊中王寒玉劍身那靈氣流轉的樞紐處,驟然發力!
眼見,王寒玉的劍便要斷了!
只要王寒玉一敗,局面便是二打一。只剩一個王寒令,柳清音再怎麼演也沒辦法再讓自己陷入困局。
代價不過是,左臂上挨一下狠的罷了。
就在這扭轉勝負的一瞬間,只見柳清音嬌呼一聲,合身撲了上來!
林啾猝不及防,竟被她撲個正著,二人一起滾下了黑石台!
王寒令的木劍落在了柳清音的肩膀上。雖然他發現劍下是自己的心肝寶貝時已及時收了力,但木劍擊中柳清音時,仍發出了一聲輕脆的「啪」響,一聽這聲音,便知傷到了骨頭。
御劍的裁判冷冷宣佈:「第一局,王氏勝。一炷香之後,第二局比鬥開始。」
林啾跌坐在黑石台下,冷笑連連。
柳清音捂著受傷的肩,勸道:「烏師姐不必愧疚,下一局不要再失誤,也不要那麼莽撞,我們還是有希望能贏的!烏師姐,一起努力吧!」
她紮實、沉穩的打法,捨身護同門的情操,引得觀眾紛紛讚歎不止。
林啾不必去聽也知道,旁人會如何議論自己的「失誤」,責怪自己拖了柳清音後腿,還害她替自己擋了一劍。
這下林啾心中是徹底有數了。
既然已經摸透了敵方的套路,接下來……是時候展示真正的技術了!
第二局開始。
四個人相互行了禮。
柳清音腿傷了、肩也傷了,一副弱不禁風的可憐樣,更惹得王寒令心疼不已,恨不得一下把林啾送走,好生安撫清音一番。
林啾不動聲色,默默將靈氣灌入木劍中,等待裁判喊開始。
「萬劍歸宗烏季柳清音,對王氏王寒令王寒玉,第二局切磋,開始!」
柳清音不疾不徐,緩緩舉劍——反正兩個王氏子弟,都會針對林啾,她大可以慢慢……
黑眸之中,瞳仁瞬間收縮成了針尖!
只見林啾出劍如風、如電。
那一星木劍劍尖上,竟是凝聚了全部靈氣!
劍尖指向,正是柳清音手中的木劍!
柳清音根本沒有半點防備,只聽「卡擦」一聲脆響,木劍之上已裂開了一道寸把長的裂縫,眼見就要斷了!
斷劍便出局!
柳清音本能地收了劍往後退去。
方纔她正「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勉力強撐」著,乍逢變故,綿軟的雙腿一時還沒能及時轉換狀態。
便見她連連倒退,險些自己絆到自己。
「你……」
林啾才不會給她喘息之機!只見林啾足尖一點,斜著飛起一記重踢,正正踢中柳清音不盈一握的纖腰,將人踢得橫飛了出去,只來得及留下一個「你」字。
然後人便摔到了黑石台下面。
「呀!失誤了!」林啾大聲道,「沒有關係!開局失誤也不要緊的!我能行!我可以!我還能戰!」
裁判:「……柳清音敗。」
底下一片嘩然。
「烏季瘋了嗎!」
「她怎麼一點都不顧大局啊!方才就是因為她的失誤才輸了第一局,現在她又對柳清音出手,她是存心要害我們輸麼!」
「我早就說過,烏季跟人家柳清音沒得比!這下好了,宗門的臉都要被她丟光了!」
「怎麼會有這種人!不就是上次柳清音害她摔了一跌麼,這種時候報那點私仇?這人腦子壞了吧!」
王氏二人也懵了:「……」
林啾放肆一笑,揚著下頜,衝著二人輕慢地招了招手:「來,一起上。」
沒了柳清音這塊絆腳石,林啾的身形更加靈活,像游魚一般,在這十丈黑石上飄來飄去。
王氏劍招大開大闔,這二人技藝不精,靈氣耗費極大,追著她砍了半天連片衣角都沒碰到,反倒是雙雙開始喘起了粗氣。
林啾也不著急出手,悠悠哉哉地戲耍著二人。她如蝴蝶穿花,兩個寒字輩的喘氣聲越來越重,到了後頭,雙雙把劍拄在地上,躬著腰,無奈道:「你倒是打啊……」
林啾莞爾一笑,手腕一翻,把閒閒拎在身後的劍立到身前。
「上!」兩個寒字輩對視一眼,舉劍攻向林啾。
二人此時已有力竭之兆,破綻更加明顯。林啾連踏兩步,便將他們使到一半的招式憋在了半途。
她出劍時,沒有半絲冗余動作,乾淨利落的劍風,令兩個王心頭微凜。
很快,林啾便毫不費力地挑飛了二人手中的劍。
黑石台上,獨領風搔,僅存一人。
裁判冷漠地宣佈:「第二局,萬劍歸宗,烏季勝。一炷香後,決勝局開始。」
林啾傲然環視四周,朗聲道:「一個人能勝,兩個人卻敗,誰的問題不言而喻!認輸?我能以一敵二,憑什麼要認輸!」
根本沒有必要和那些腦子拎不清的菜雞解釋,不服?打到服!
愛議論?便用實力,讓他們閉上嘴!
林啾環視一圈,雖然知道她望不到那樣遠的地方,但她的視線掃過時,許多人不由得訕訕地垂下了頭。
至於第三局……
第三局開始。
柳清音眸中的恨意已經很難再遮掩。
王氏二人知道林啾難對付,便有想要與柳清音聯手的意思。
柳清音二話不說,舉劍便攻向林啾。
戰局立刻變成了三打一!
林啾方才可以那麼浪,是因為王氏二人的劍法走的是重劍路線,既要沉穩剛猛的話,靈活機動必然是不足的。
但加上一個柳清音就不一樣了。
第一局的時候,柳清音只是使使絆子,都能讓林啾被一步步逼入絕地,更遑論此刻她毫無遮掩,招招衝著林啾的劍招呼,誓要報那一踹之仇!
經歷了一系列變故,柳清音的心境早已不復從前。
如今,大師兄死了,師尊有了徐平兒,其他人都被這個林啾騙得暈頭轉向——天下那麼大,自己竟無一容身之處!
心中的烈焰燒到了眼眸中,柳清音的招式愈加狠辣,黑石台上,王氏二人竟是漸漸插不上手了。
這比鬥也沒規定不能同門相殘,是以裁判也未叫停,只是目光越來越冰冷。
今日萬劍歸宗這個臉,可是要丟到五湖四海去了。
林啾與柳清實力相當。
越打,林啾心中越是清楚,兩個人恐怕不大好分出勝負,到了最後必定兩敗俱傷,讓王氏白白撿個便宜。這樣一來,萬劍歸宗的臉,是要徹底被扔在地上踩了。
雖然心知這只是劫境,但林啾只要一想到萬劍歸宗被指指戳戳,心頭頓時大覺不爽——這種感覺也頗為奇妙,她不在意旁人議論自己,卻無法容忍旁人對萬劍歸宗有絲毫質疑。
因為墮了萬劍歸宗的威名,最難受的會是邢長老、小何老頭以及顧飛慕容那些死板又老實的傢伙。
林啾與柳清音長劍相抵。
肩觸著肩。
林啾朗聲笑道:「兩位王道友,為免你們不服氣,我與柳師妹已向你們展示了我們萬劍歸宗的真本事!現在可瞧清楚了?瞧清楚的話,我要來對付王寒玉道友了!柳師妹便要向王寒令道友請教!可別怪我沒提醒哦!兩位,當心啦!」
語畢,警告地壓了壓手中的劍身。
柳清音恍然回神。
是了,要打,也該解決了那兩個王氏再打。
這事也太操蛋了——明明是林啾先動的手,現在好人又是她來做!
柳清音壓下一口湧起的老血,心中氣極,卻無計可施——林啾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若自己不下這個台階,還要繼續追著她打的話,回頭肯定得叫唾沫淹死。
她深吸一口氣,放聲道:「王道友切莫誤會了,我與烏師姐只是演示劍法而已,現在便要向你們討教了!」
二女身形一分,一人去找王寒玉,另一人去找王寒令。
說實話,真的有點欺負人。
柳清音早已是大劍仙,雖然沒有靈氣可用,但要論戰鬥經驗,卻遠非這初出茅廬的兩個小青年能比。
而林啾,看慣了王衛之的套路後,這兩個人在她面前完全就是剛入門的小菜鳥,又笨拙,又粗糙。
兩個王道友瞬間便被扔了下去。
林啾早就卯著勁兒在等待這一刻,就在柳清音怒氣沖沖把王寒令扔下檯子的剎那,林啾一個倒掠,提足向後飛踹,一腳踹在了柳清音後臀上。
柳清音猝不及防,再一次被踹了下去。
「啊!又失誤了!」林啾趴在黑石台邊,衝著幾欲發狂的柳清音伸出了自己的爾康手,「好師妹,快,拉住我的手,我扶你上來!」
裁判鐵青的臉色剛有好轉,便被這辣眼睛的一幕刺激得嘴角直抽:「第三局,萬劍歸宗勝!三局兩勝,今日切磋比鬥,萬劍歸宗勝!」
他看了眼林啾,毫不留情地賞了她一記眼刀。有責備,更多的卻是欣賞,便是那種「嗔」意。
而柳清音,裁判連眼角都沒賞她一個。
柳清音氣得七竅生煙,卻只能強行按捺。
魏涼與王陽焰等人緩緩從觀戰平台走下來,一面點評,一面走向比鬥台。
明眼人都已知道今日究竟是個什麼狀況了,只有少數拎不清的還在拿林啾說事。
「烏季怎麼能這樣!柳師姐為了保護她都受傷了,她倒好,把人家柳師姐踢下去兩次!怎麼會有這樣的白眼狼啦!我都替柳師姐叫屈!」
但這樣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
「嗯……雖然烏季是有點過激吧,但她說得也沒錯啊,第一局確實不應該認輸的,她一個人都能打兩個了,幹嘛二對二還要認輸啊?是柳師姐太輕率了吧!修真之人,承受力這麼差怎麼行?」
「不錯,第一局本就不該輸的。其實我沒覺得烏季哪裡失誤了,倒是柳清音有些礙手礙腳!是吧?你們也覺得烏季沒有失誤吧?柳清音幹嘛老說她失誤,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麼?那烏季便『失誤』給她看嘍,沒毛病!」
「說得沒錯,而且我瞧著第三局的時候,柳清音是發了狠在打烏季呢!若不是烏季及時喊停,萬一真叫王氏撿了便宜,回頭不得把這事傳遍仙域啊?到時候,萬劍歸宗的臉往哪擱!」
「這有什麼,大不了解散宗派就是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飄起來,「萬劍歸宗也不過如此,識人不清,魚目和珍珠都分不清楚,這種宗派早晚得解散。」
旁人一看,說話的人正是那個在外門混了三十年都沒能混進內門的老混子。整個宗門裡,最「失意」的便是他,最「懷才不遇」的亦是他。
平日不覺得,今日聽著這話,頓時想起了烏季說過的那句——「你們若是永遠把自己代入菜雞的角色,為菜雞鳴不平,那麼,你們也永遠只會是菜雞。」
再回味一番方才烏季那力挽狂瀾的表現,眾人忽然便醍醐灌頂了。
老混子進不了內門,是他自己既沒天份又不肯用功。
這陣子大伙都在替柳清音打抱不平,便是將自己代入了柳清音的角色——身世平平,將要被世家出身的烏季搶走進入內門的位置,這,何等不公。
心中既抱怨不公,自然也不肯好好修煉,修為落下,更是沒有半點被選中的可能。
修為在退,心境亦在退,何等不值!
烏季出身是高,但人家的實力是遠遠超過在些在背後議論之人的。設身處地想一想,今日上比鬥台的若是自己,表現可及人家十分之一?
這般想著,眾人望向林啾時,目光中更添了許多慚愧。
林啾走下黑石台時,已感覺到了這些變化。
很快,魏涼便到了近前。
他的身後跟著幾個相貌氣質都比較出眾的弟子,林啾認出了其中三個——秦雲奚、顧飛、慕容春。
她留神多看了秦雲奚兩眼。
這個時候的秦雲奚,看起來對柳清音並沒有什麼意思。
他已是大劍仙,目中並無這些築基弟子,只不過跟隨師尊出來走個過場罷了——畢竟七師妹入門,做師兄師姐的,總不能面也不露。
另外三人林啾沒見過,二女一男,都死在了仙魔大戰中。
看著這些人,林啾不禁有些唏噓。
魏涼到了近前,站定。
柳清音指尖顫抖,眼中蓄著淚,要哭不哭的。
魏涼清冷的聲音響起:「今日切磋,結果,尚可。你二人中,將有一人進入內門,做我第七弟子,你們可有異議?」
「無。」柳清音一開口,眼淚便掉了下來。
她忍不住一直偷看他。久違的,真正的,師尊。當初的比鬥並不是這樣的,烏季的表現極其狼狽,對自己根本沒有半點威脅,師尊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可今日……
她也知道自己搞砸了。如果師尊選了烏季,選了這個林啾……
柳清音面如死灰,只覺鋪天蓋地的絕望向著自己湧來。
她望向人群,期盼著眾人為她說話——從前便是這樣,所有的人,都會站在她這一邊,替她說出公道話。
然而今日,這些人彷彿約好了一般,誰也不看她。
他們都望著烏季,用一種柳清音從未見過的,欽佩折服的目光。
柳清音的心飛快地往下沉去,墜墜地吊在了腹中。
而魏涼那清冷平靜的聲音,更像在宣佈處刑——
「今日入我座下的第七弟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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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3:55
第54章 「嘎。」
此刻,就等魏涼發一句話。
林啾微微挺了挺胸脯,心道,能看上柳清音的,必定是眼瞎了。卓晉雖然有點傻,卻也不瞎。今日就當是替烏季討一份遲來的公道。
魏涼的視線在二女身上慢慢掃過,薄唇一動,道:「今日入我座下的第七弟子,便是……」
「……柳清音。」
眾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此刻,就連魏涼身後站著的六位親傳弟子,都已經將目光放在了林啾的身上,衝著她微微頷首。
靜了片刻,一道道遲疑的視線落在了魏涼的身上,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岔了。
或者是,劍君記反了這兩個外門弟子的名字?
柳清音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怔怔地望著魏涼,開始掉眼淚。
林啾愣愣地歪了頭,慢慢歪成一個直角。
不是吧?原劇情這麼強勢的麼?人力不可逆轉的?
「師尊……」第一個開口質疑的人,居然是秦雲奚,「今日表現更出色的,當是烏季。」
其餘五位親傳弟子都默默點了頭。
這幾人,修為最低的也即將踏入大劍仙了,又怎會看不清楚比鬥台上究竟是怎樣的狀況?
柳清音顯然心性不佳,為了贏過烏季而不擇手段。
第一局故意借王氏二人向烏季施壓,稍有劣勢,便嚷著認輸擾亂烏季心神,更在有可能翻盤的情況,藉著擋劍將烏季推下了比鬥台。
第二局一開始,柳清音便被烏季踹下比鬥台,眾人都覺得她是活該。而烏季以一敵二,雖不輕鬆,卻也穩紮穩打,屢次挑出王氏二人的破綻來借力打力,表現可圈可點,很給萬劍歸宗長臉。
第三局更不必說,柳清音不顧大局挑起內鬥,若不是烏季機智,恐怕要被王氏撿個大便宜!最後被踹下去,還是活該!
三局打下來,實力、資質、心性都已看得十分清楚。
這種情況下,魏涼居然棄烏季,而選柳清音?!
林啾微微一哂。
「不服氣?」只見魏涼負起手,慢慢從台階上踱下來。
林啾心頭又一次湧起了怪異的感覺,她盯著這個漸漸走近的男人,眼睛裡露出些許迷惑。
魏涼聲音清冷平靜:「無論任何緣由,都不該對同門動手。烏季,這便是你落選的原因。確實,是你先動的手,你可有話說?」
林啾哂道:「沒有。」
秦雲奚的聲音不大不小,從魏涼後方傳來:「師尊太認死理了,早晚要吃大虧。」
「咳,咳,大師兄!」慕容春低低地提醒他注意措辭。
「不是麼。」秦雲奚道,「讓柳清音這樣的人做我師妹,呵,我倒甘願他一個不選。」
林啾頗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柳清音更是驚愕。在她的記憶中,進入內門之後,六位師兄師姐都對自己百般照顧,處處包容。而大師兄,更是在死前將一切都給了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為什麼只要有這個林啾在,一切就會變得那麼糟糕?!
幸好,幸好還有師尊……
魏涼已走到了二女的面前。
「烏季,」他淡聲道,「你可以繼續留在外門,等待下一次內門考核。」
「不必。」林啾轉身就走,「告辭。」
魏涼唇角微勾,緊走兩步,與她並肩。
高大的身影微微俯下,他在她的耳畔說了一個字。
「嘎。」
然後他負手,轉身,頭也不回,逕直順著石階往主峰方向走去。
嘎?!
林啾腦子先是一懵,不明白自己怎麼又穿越到韓劇裡面了。
方纔魏涼那神態,那語氣,那磁性的聲音……真的真的很像是韓劇男主啊!
再下一秒,一股不知是酸是甜的熱流,從足底往上湧,穿透心房之後,奔騰而上,直擊眼窩。她的心臟開始「怦怦」跳動,那樣強烈翻湧的感情,竟讓她一時無法承受。
那只黑鴉蹲在肩頭,微偏著腦袋,黑眼睛裡一片傲慢,就是這麼對她說,嘎。
她不敢再往下繼續深想,她需要時間來緩衝。這樣的情感實在是太強烈了,她覺得自己的心臟下一秒就要爆炸。
腳步微微一頓之後,她沒有回頭,快速地小跑著,奔向自己在外門的住處。
「烏季好可憐啊!我看到她哭了。」一個女弟子抹了抹眼淚,「劍君怎麼這樣啊!明明是……」
「平時看不慣她囂張,可方纔她在比鬥台上對著王氏囂張的樣子,是真的真的很厲害啊!劍君也太死板固執了!」
「叫你們天天說烏季是內定的,現在看到了吧,究竟誰才是內定的!想不到這柳清音平時裝得柔柔弱弱,背地裡手腕倒是不小哪!不知什麼時候竟入了劍君的眼!」
「不會吧……劍君不像這種人啊……定是那柳清音又拿身世可憐作文章了!」
林啾回到住處時,指尖還在輕輕地顫抖。
面對惡意,她從來也不曾感覺委屈,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她只會迎頭痛擊,哪怕撞個頭破血流,也要叫他們知道惹錯了人。
她最吃不消的,就是別人對她好。
別人對她一好,她就想哭。
而這個人,更是鍥而不捨地,從各種刁鑽的角度拆卸她的心防。
他怎麼能是那只烏鴉呢?他怎麼能是那只烏鴉呢?
秦雲奚的劍劃過來時,那只烏鴉毫不猶豫地擋在她面前的樣子仍然歷歷在目,那是最本能的反應,沒有絲毫的遲疑。
它被劈成了兩半,瀕死之時分明痛到肌肉抽搐,但看到「她」被割下腦袋的時候,它竟像是忘記了疼痛一般,掙扎著撲過來,用翅膀無望地托了托她的頭……
那只烏鴉,怎麼能是他呢?!
林啾蹲在木屋正中,掩面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她慢慢爬起來,擦乾了眼淚。
他來了。
他故意讓事情按著原本的軌跡發展,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林啾慢慢鎮定下來,她的心臟仍在一陣接一陣地輕輕抽悸,每每想到那個人的一舉一動,想到他對她的好,便有一股股熱流從心底湧上來,叫她忍不住想要掉眼淚。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在九陽塔時,她曾當著他的面大放厥詞,說是若有來生,她要做烏鴉的妻子?!
林啾:「……」當面表白可還行?
難怪他一丁點兒都不生氣,他怕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爆笑出聲吧?!
林啾恨恨地薅了兩把自己的頭髮。
此刻,魏涼率著座下七位弟子,來到了平時指點他們修行的太極頂。
這裡是一處空曠的山間石質平台,平台上用黑、白二色巨石鋪設,組成巨大的太極圖案。
柳清音激動不已,一雙美眸死死盯在魏涼背上。
本就看她不大順眼的六人,目光中更顯鄙夷。這個女弟子實在心思不端,就差把覬覦兩個大字刻在腦門上了!
自打知道魏涼要收小七開始,六人便已隱隱留心著這一屆候選人的情況,原本覺得柳清音還算不錯,身世可憐,資質高,人又勤奮,是個不錯的苗子。
但今日一場比鬥下來,柳清音在六人心中的形象已經跌落谷底了。
還未站定,便聽見身後響起了喧嘩。
竟是王陽焰不顧阻攔,帶著王寒令和王寒玉又回來了。
王陽焰已怒不可遏:「劍君!此女好生歹毒,竟用暗勁毀了寒令!」
王寒令臉色慘白,眼眶裡還兜著淚,嘴上卻不住地替柳清音說話:「九叔叔誤會了,不關她的事,真的,只是我自己不小心!九叔叔我們快回去吧,治一治便好了,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嗯?」魏涼長眉微蹙。
柳清音不以為意。她確實用暗勁傷了王寒令那傳宗接代之處。當年便是,劫境中亦是。
此人出言調戲在先,又故意舉止不端,舉劍相擊時,幾乎將那醜惡之處湊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不過是順勢落下劍柄,給他一個教訓而已,當初鬧起來,所有人都向著自己,叫這王氏三人碰了好一鼻子灰。
魏涼座下一位女劍仙行上前去,抓起王寒令腕脈一探,面色微變:「傷到根了,若不及時醫治,日後恐怕難行人道。」
「什、什麼?」王寒令瞠目結舌。
王陽焰怒髮衝冠:「劍君,此事,萬劍歸宗恐怕得給我們一個交待!此女,實在是惡毒之極!」
柳清音回憶著往昔,開始垂頭抹淚,一副受盡委屈卻有苦難言的模樣。
「不,不是這樣的……」
她知道,幾位師兄師姐都會出聲維護自己,逼問之下,王寒令承認覬覦她的美色,在比鬥過程中對她說了些調戲的話。再後來,秦雲奚與王陽焰,便會「切磋」起來,沒有人指責她半句不是,個個都上前勸慰她,直斥王寒令咎由自取。
萬劍歸宗的人,就是這麼護短。
「不是這樣,那是哪樣!」王陽焰質問,「王寒令技不如人,輸了便是輸了,你故意傷人,又是何等居心!」
柳清音等了一會兒,發現非但沒有一人替自己說話,這幾位師兄師姐反倒齊齊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自己。
她的心微微一沉——是了,本來那個烏季心神大亂,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自己以一敵二,又遭遇言語調戲,一時失手也算情有可原。但今日有林啾橫插一腳,自己與王寒令一對一,在佔了絕對優勢的形勢下傷人,便讓人誤會是自己故意了。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柳清音委屈地看著王寒令,「他,他對我說了些十分不堪的話,我……」
王寒令吃驚地張大了眼睛:「不堪麼?我只是告訴你我的心意,我想娶你為妻,一輩子好好待你,與你攜手共度一生。這,這十分不堪麼?」
柳清音此刻別無選擇,只能甩鍋給王寒令。她心一橫,怒道:「方纔你可不是那麼說的!你分明是說了些極其下流不堪的言語,還故意、故意邊說,邊用那、那不堪的地方來碰我,若非如此,我怎會羞怒之下,不慎失手?」
王寒令長長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一瞬間,他心中的疼痛竟是遠遠壓過了身體的疼痛。
那句「難以人道」仍像炸雷一般在腦海中迴響,心心唸唸惦記了許久的清音,善良美好的清音,竟是信口雌黃,毫不猶豫就往自己頭上扣了這麼一個使盆子!
王寒令急怒攻心,加之身上劇痛陣陣襲來,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喘不上氣。
柳清音見他一副快要厥倒的模樣,銀牙一咬,繼續煽風點火:「師尊,諸位師兄師姐,還有王前輩,弟子所言,句句屬實!方才在台上時,王寒令對我說的那些話極其不堪,我實在難以複述。他背著身對我做出的那些舉止,更是令我羞憤欲死!」
「如今把這件事說出來,我已無顏面再面對大家了。」她沒有用手去抹,故意放任眼淚爬過嬌俏的面龐,「今日離去,我便尋一處庵堂,清靜度過餘生。只希望王前輩給我一個承諾,約束好王寒令,莫讓他再度逼迫我的家人!」
此言一出,魏涼身後六位弟子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王寒令若是公然逼迫過萬劍歸宗的弟子,還在比鬥時動手動腳,口吐污言,那麼……讓他做太監也沒什麼不好。
兩個女弟子臉上頓時露出一些同情之色。
就連王陽焰也豎起了眼睛,回身瞪著王寒令:「此事當真?!」
王寒令滿頭冷汗,又痛又氣,一個勁兒直抽涼氣,嘴唇不停地哆嗦,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師尊,不若這樣,」慕容春站出來,拱手道,「王寒令的傷勢拖不得,不若先將人移到百藥峰救治,弟子定會徹查此事,給各方一個交待。」
柳清音心中大定。王寒令本就買通了自己那個賭徒父親,要逼迫自己跟他,此事知情者甚眾,他沒得抵賴。至於在比鬥台上他究竟說了什麼……呵,用那種話污自己的耳朵,可不就是癡心妄想的污言穢語麼!
接下來,只等這兩個寒字輩的心中不忿,今夜與那烏季勾結,聯手來傷害自己了。柳清音佯裝抽泣,眸中卻已浮起了一絲得意之色。
王寒玉在一旁聽著,漸漸冷笑出聲。
他不緊不慢,從懷中掏出一物。
「說來也巧,」王寒玉生得唇紅齒白,細聲細氣地說話的模樣頗像一條好整以暇的蛇,他輕笑著說道,「上山時,恰好撿到了一塊影石。這東西說珍貴也不算珍貴,作用也不大,就是難得。也不知何人,竟將這稀罕物什落在了石階上,偏叫我撿到了。」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他的身上。
影石確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卻也比較少見。這是一種天然的奇石,一旦灌注靈氣,便能將四周的景象和聲音攝入石中,持續十幾息。再度灌注靈氣,石上便會將記錄的畫面復原一遍。
使用一次之後,影石便報廢了。因為只能一次性使用,是以此物著實不多見。誰會將這種東西扔在台階上呢?六大劍仙目露懷疑。
王寒玉道:「第三局一開始,你們萬劍歸宗就開始自己打自己,我覺著很有意思,便用影石把那打鬥畫面記錄了下來,想要帶回去給別人開開眼。」
柳清音的眼睛越睜越大,唇色愈漸慘白。
「沒想到,」王寒玉搖頭歎息,「居然只能用在這裡,替我可憐的表哥洗刷冤屈了!遺憾遺憾,真是太遺憾了!」
柳清音下意識就伸手去搶奪,被王陽焰一劍鞘拍中了手背。
柔嫩的肌膚頓時紅腫起一大片。
王寒令呲牙咧嘴,將手伸向王寒玉,道:「表弟,算了,我們回去吧。」
王寒玉哪裡會依,他身體一擰避開王寒令,二話不說,灌注靈氣!
只見那影石泛起淡淡的白光,很快,便將幾個略有一點模糊的身影投射在眾人面前。
正是比鬥台上的一幕幕。
這一回,他們將林啾的風姿瞧得更加清楚了。
王寒令那幾句真誠的求婚話語也被原原本本地複述下來。他以為柳清音必定要輸給烏季,於是便趁機告訴她,他會一直等她,娶她為妻,願與她共白頭。
而柳清音,眸中浮起狠厲,竟是毫不猶豫地用劍柄擊中了王寒令的要害處。
證據確鑿,辯無可辯。
「不可能……不可能……哪裡來的影石?!分明沒有的!」柳清音神色頗有些失控,「一定是林啾,一定是林啾,一定是她害我!還有王寒玉!你說!你和烏季是不是已經勾結了!你有影石怎麼不早拿出來!」
王寒玉笑了:「自然要等你把戲演完全套啊,要不然你花言巧語一番,又把我表哥給騙了怎麼辦?你這女人狡猾得很,又會裝,這不,若不是我有影石,這些人不得被你騙得暈頭轉向?」
柳清音急得倒抽冷氣。若是此人早早把影石拿出來,她還能想想對策,現在倒好,方才說的那些話,就像是一個個巴掌,打回了自己的臉上。
「師尊,」秦雲奚拱手道,「此女心性卑劣,實在是醜惡不堪,不若就此逐出宗門罷!」
柳清音震撼抬頭:「大師兄!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秦雲奚簡直被她的無恥逗樂了:「你這句大師兄倒是喚得很順口啊,你莫不是以為如此行事之後,師尊還會收你為徒吧?」
柳清音呆呆地看著他。雖知這裡只是劫境,但,境中之人的言語行事,都會是他們原本應有的模樣。
就連他也……
不可能,不可能!
柳清音幾欲癲狂:「大師兄,是我啊,清音啊!你不要被騙了!那個林……那個烏季,她是邪魔啊!你一心想要殺死的邪魔啊!」
秦雲奚:「……」這個女人怕不僅僅是心思歹毒,而且腦子也有點問題吧?被這個一個又瘋又毒的女人連聲喚大師兄……真是無妄之災!無妄之災!
魏涼靜靜看著,半晌,輕輕抬手,阻止了眾人議論。
「先將傷者送入珍液池治療。此事尚有疑點,待我查明一切,自會給王氏一個交待。」
王陽焰冷笑:「好,那我便與兩個侄兒在你萬劍歸宗小住兩日,我倒要看看,這麼多雙眼睛看見的事實,劍君還要怎樣替此人開脫抵賴!」
他冷笑一聲,拂袖就走。
顧飛在魏涼的示意下,疾步上前,將他們引往百藥峰。
柳清音彷彿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抬起淚汪汪的眼,巴巴盯住魏涼:「師尊……您一定要查明真相,替我洗刷冤屈……」
六個弟子:「……」這年頭,真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也能混進宗門來了。
遺憾的是,那個榆木腦袋的劍君,好像依然沒有認清柳清音的真面目。
只見魏涼面色清冷,語氣平靜:「你且回去,靜待結果。絕不會冤枉你的。」
六位劍仙:「……」師尊醒醒啊,這個世間,真的有壞人,真噠!
對於此刻的柳清音來說,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拜別了魏涼和六大劍仙,回到自己的住處。
「不要急,今夜,王寒令二人就會勾結烏季,對我下手……無所謂,這只是劫境,就算天下人都與我為敵,那又怎麼樣?只要能廢了林啾,讓她渡不了問心劫,我的目的便達到了!」
「況且,師尊仍和從前一樣對我好,哪怕那些見風使舵的傢伙們都變了,都想落井下石踩我一腳,但師尊卻沒有!他仍是信我的,他仍是信我的……其他的人,我一個都不放在眼裡!只要他,只有他……」
此刻,被柳清音念叨的魏涼,已來到一間平平無奇的木屋外。
長眸一垂,便看見窗外歪歪斜斜躺著一隻白玉瓶,瓶塞都快摔掉了。
他走到窗邊,朝屋中一看。
只見那個心大如盆的女子正躺在床上睡覺,額頭的腫包還略微凸起一點。
他搖搖頭,五指凌空一抓,抓起那只白玉瓶,踏進屋中。
他用指腹沾了少許藥液,輕輕塗在她的額角。
林啾是真的困了。
這具劫身修為只是築基中期,前面三日她防著柳清音下黑手,根本沒敢怎麼睡,今日比鬥耗力氣又耗神,還被魏涼感動得大哭了一場,真真叫做累成狗。
她只是想要稍微瞇一下,沒想到頭一歪便睡死了過去。
迷迷糊糊感覺腦門有點涼,睜開眼,夢中的人和眼前的人竟然詭異地重合了。
「魏……涼?」她呆呆地坐起來,隨手抓住了對方的手。
憋了半天,又想問烏鴉,又想問此刻的狀況,結果腦袋一抽,憋出一句問候——
「你是鳥人?」
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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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4:09
第55章 你好壞
「魏涼……你是鳥人?」林啾腦袋一抽,便對著自家夫君來了這麼一句。
魏涼:「……」這你叫我怎麼接。
好巧不巧,秦雲奚愛惜烏季這個人才,心中有意將她收入自己的門下。那邊散了之後,便來到外門,讓管事引著路,尋到了烏季的住處。
剛到屋外,便聽到烏季這一聲嬌嗔。
秦雲奚心頭微驚,令那管事站在原地,自己隱下氣息,來到窗邊。
便看到自家那個清冷無情的師尊坐在床頭,被人攥著手罵鳥人,也不惱。
秦雲奚:「……」
這,這,這……
看來這其中的內情,還真有那麼點複雜啊……
難怪師尊不收烏季!做了師徒,又怎能那啥那啥?
「嘶——」秦雲奚一陣牙疼,悄悄遁了。
魏涼坐在床邊,與林啾對視片刻,唇角浮起笑意,道:「你只管安心養傷,我自會安排一切。」
「傷?」林啾一頭霧水,「什麼傷。」
他把手中的白玉瓶放到她的手心,修長的手指虛虛點了點她的額頭。
林啾心頭微微一熱,默默接過白玉瓶,緊緊攥住。
遠遠傳來了腳步聲。
魏涼唇角一勾,道:「是王氏的小子。無論他們說什麼,你只管應下照做。」
林啾點頭之後,魏涼不疾不徐地離開了她的木屋。
前腳剛走,後腳便傳來了敲門聲。
林啾拉開門,與王寒玉望了個對眼。她偏頭往他身後看了看。
王寒玉笑道:「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安心,無人跟著我。」
林啾:「……」你誤會了大兄弟,我只是想看看魏涼是怎麼遁走的。
她把王寒玉讓進了屋中。
「找我做什麼?」
「你說呢?」
王寒玉笑了笑。這個人生得俊秀,笑起來顯得有點陰毒,是那種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的斯文敗類。單憑在比鬥台上他對王寒令說的那番話,便知這是個聰明人,看事情透徹得很。
但林啾卻不記得這號人。
他與王寒令二人既然是寒字輩的天驕,為何數十年後王寒令只是尋常的結丹期,而這個聰明的王寒玉,竟然完全沒有半點消息?
莫非……折在這裡了?
林啾心神一凜。
她忽然想到,若柳清音只是利用王寒令和王寒玉,鬥敗了烏季成功進入內門的話,這件事不應該變成她在結嬰之前最在意的事。
那樣的話,根本就不是事兒。
所以,後面發生了什麼?
林啾冷冷地看著王寒玉:「你不會是想要對付柳清音吧?別傻了,她現在是劍君座下第七弟子,你惹得起麼。」
「噗嗤!」王寒玉笑出了聲,「我正是要來告訴你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柳清音非但做不了劍君弟子,反而要被逐出宗門了。」
林啾一點也不意外。
既然魏涼是魏涼,那他幹出什麼事來都不奇怪。
「咦?你怎麼一點也不意外?」王寒玉奇了,「莫非你早就發現我用影石記錄了柳清音故意傷我表哥命根子這件事?」
林啾:「……」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聰明!」王寒玉豎了豎大拇指,道,「果然我找對人了!烏季,我們合作,讓柳清音出個大醜,怎麼樣?」
林啾默默歎了口氣。
來了,標準的害人不成反害己的反派套路。
記起魏涼的叮囑,林啾生無可戀地點點頭:「好啊。」
王寒玉勸道:「你且放一百個心,我保證……誒?什麼,你答應了?」
林啾臉上的表情和嘴裡說出的話簡直南轅北轍,王寒玉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答應了啊,讓柳清音出醜嘛。」林啾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今日,她出的醜已經不少了,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王寒玉定定地盯著她,盯了片刻,微微皺眉:「你不會想坑我吧?烏季,我是好心和你談合作的,你不要以為我們的立場敵對。這會兒我不代表王氏,你也別代表萬劍歸宗,我們要對付的,就是柳清音這個人,僅此而已。」
林啾:「我說好啊,要我答應幾次。」
王寒玉:「……」大姐你答應得這麼敷衍實在是顯得太沒誠意了啊。
他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掏出了一隻瓶子。
「這玩意,可厲害了。一旦服下去,不出一炷香時間,人就會……嘿嘿嘿,只要見到個雄的,哪怕是個豬,也能叫她發狂。你把這個餵給她吃,我牽頭公驢過來……嘿嘿嘿!」
林啾靜靜地望著他。
目光平靜,卻讓王寒玉心頭發毛。
所以,又是這一套。
為什麼惡毒男配女配們,永遠就只會這一招呢?
當年,烏季就是這樣走上歪路,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嗎?
難怪柳清音敢問心無愧!在她看來,她確實沒做錯什麼,卻遭人嫉妒暗害,她只不過是讓這些惡人自食其果罷了。
林啾不禁想起了熊雨蓮那事兒。當初熊雨蓮慫恿她往柳清音的茶中放情心引時,林啾便隱隱覺得不對,猜測其中有柳清音的順水推舟,如今看來,根源便在這裡了。
在這種事上,柳清音是有經驗的。
就在王寒玉以為林啾會把他趕出去時,林啾淡淡地開口了:「好。入夜我便去找她。」
王寒玉陰陰地笑了下:「我果然沒看錯人。烏大小姐,你是個能成大事的!」
「是嗎。」林啾搖搖頭,目光有些憐憫,「劍走偏鋒,便該想好其中的風險有多大,自己是不是能夠承擔得起。」
她已然確定,這件事當初曾毀了烏季和王寒玉,卻讓柳清音得到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你放心。」王寒玉道,「發生這種事,她沒臉出去告狀的。你只管安安心心騙她服下,實在不行你自己也可以服些,讓她放鬆警惕——我這裡有解藥的。」
「那你把解藥給我啊?」林啾偏頭看著他。
只見王寒玉的目光微微一閃:「我這便回去給你取來。」
林啾又一次定定地看著他。
看得王寒玉渾身發毛,哪哪都不自在。不知為何,他總有種錯覺,以為烏季能看穿他的所有心思——沒道理啊,這樣一個嬌蠻大小姐,年紀也比自己小,怎麼可能看穿自己呢?
不錯,他的確是看上了烏季。今日這一招,毀了柳清音為表哥出氣倒是次要的,他最重要的目標,卻是烏季。
烏季長得漂亮,出身夠好,實力也強,能與烏氏聯姻的話,自己在族中的份量便會更重許多。
王寒玉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像烏季這樣的小姑娘,對柳清音的恨意足以讓她喪失理智,做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
只要烏季與柳清音一起服下藥……自己便會帶走她,好生「照顧」。
林啾一看他這躲閃的神色便知道他不會把真正的解藥給自己。
她接過王寒玉手中的瓶子,打發他離開。
烏季的乾坤袋中靈石不少。林啾取了靈石,到外門供應吃食的地方換了三壺桃花釀和一袋小菜,拎到柳清音的住處。
王寒玉果然牽了驢,不遠不近地守在外頭。林啾將其中一壺酒給了他,讓他在外頭飲著酒靜候佳音,然後獨自悠悠哉哉走到柳清音門前,敲門進去。
天色已暗,柳清音卻沒點燭,只一個人陰惻惻地盤著腿坐在木床上。
見到林啾拎著桃花釀進來,柳清音隱在黑暗中的唇角不禁高高挑起。
而林啾也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進屋後,點起木桌上的燭,將酒菜放置在桌面上。
「來來來,恭賀柳師妹成功拜入劍君門下。」林啾衝著陰影中的女子招了招手。
柳清音冷冷一笑,聲音微有沙啞:「王寒玉沒找過你麼?他沒告訴你,我即將被逐出宗門麼。少在這裡假惺惺了,烏、季。」
林啾哂道:「只要劍君沒開口,一切仍是未知之數。劍君這人啊,真是……」
大搖其頭。
「是啊,」柳清音不禁也有些動容,「師尊待我,向來極好。任你們如何污蔑,他都不會信的。」
「確實如此!我好氣,但又能怎樣?」林啾忍不住也歎了口氣。
卓晉確實心太軟,又將人想得太好,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被糊弄了。
只可惜,眼下這個劍君,並不是卓晉。
林啾衝著柳清音招了招手:「上次你說請我吃飯,害我白跑一趟好沒意思,今日我乾脆自己帶了酒菜過來,你可別再掃我興了。」
柳清音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上次」是哪一次。那一次,熊雨蓮給了她情心引,讓她下在自己的茶水中,結果被她反將一軍,把熊雨蓮給送到刑堂去了。那麼這一次……
柳清音定定看了林啾片刻,嘴角緩緩浮起了笑容。
同樣的招術,還想用兩次麼。
她知道林啾和幾十年前的烏季不一樣。烏季又蠢又壞,帶了藥酒來害人,一壺有毒,一壺無毒,被自己輕易調了包。
烏季喝了大半壺毒酒而不自知,以為柳清音中了招,便將守在外頭的王寒玉叫了進來。
王寒玉得意之下,喝光了烏季剩下的小半壺藥酒,雙雙發作起來。
柳清音故意飲下事先倒在自己杯中的少許毒酒,然後將門一拴,三人一驢便關在了狹小的木屋中。她蜷在牆角,用劍不斷地割自己的手臂來保持清醒,冷靜地看著那二人一驢在面前做出了噁心又恐怖的種種事情。
後來……動靜這般大,自然引來了旁人。
柳清音無辜受害,非但沒有受到半點責備,反倒惹得六位師兄師姐心疼不已,替她解了毒,送來許多療傷聖藥,還說服了百藥峰的何長老,讓她的傷臂在珍液池中泡了整整一夜。
再後來……烏季自盡了,王寒玉也被烏孟俠提劍砍死了,王氏和烏氏的梁子便這麼結下,只不過事情實在太過不堪,知情者都被勒令封口,很快風聲便徹底平息下來。
柳清音眼前晃過一幕幕過往,目光漸漸凝在了林啾面前那兩壺桃花美酒上。
所以,哪壺有毒,哪壺無毒?
柳清音一想就明白了——林啾不是個笨蛋,她必定是故意把有毒的那壺放在她自己面前,一旦鬧起來,她好倒打一耙,說自己害她。上一次,她不就是這樣害了熊雨蓮麼。
是不是這樣,只看她喝不喝面前的酒便一清二楚了。
林啾果然不喝,只一個勁兒示意柳清音吃菜飲酒。
柳清音便跟著她。
林啾吃什麼,她便吃什麼。
半晌,林啾放下木筷,笑了:「看來柳師妹生怕我在菜食中下毒啊?我是那種人麼。」
「你是啊。」柳清音也懶得裝樣子。
林啾撇撇嘴,拎起面前的小壺,倒在柳清音杯中。
柳清音瞳仁緊縮,死死盯住林啾的手。
倒完柳清音的,林啾又給自己盛滿一杯,然後舉杯:「干。」
柳清音不動,林啾便自斟自飲,很快就把面前的桃花釀喝了個底朝天。
柳清音的眉頭越鎖越深——猜錯了?難道不是麼?那壺酒中居然無毒?莫非她就只是過來取笑自己一番?
不多時,外頭忽然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柳清音目光一凝,掠了出去。
只見小竹林中,王寒玉已發作起來。他扯爛了自己的衣裳,滿面赤紅,額頭爬滿青筋,「呼哧呼哧」喘著重氣,抱著驢臀在發瘋。
他的腳下扔了一隻空酒壺。
這一幕柳清音早已見識過了。
她呆呆地立在門邊,心下暗忖,『這個林啾果然與烏季不同,狡猾得很,難怪我屢屢在她手上吃虧。只是,她為什麼要坑王寒玉呢?真的是想要向我示好不成?』
林啾慢慢走過來,與她並著肩,手中拎著原本放在柳清音面前的那壺酒。
她朝著王寒令與驢子的方向揚了揚手中的壺,道:「喏,有酒、有菜,還給你帶來了一出大戲,我這番恭賀,算得上是很有誠意了吧?」
柳清音冷笑道:「不用假好心。你知道這點小伎倆坑不到我,你若敢對我動手,只會自食惡果。不下手,算你聰明。」
林啾搖頭笑道:「你卻不太聰明。」
柳清音譏諷一笑。
林啾高高揚起手中的壺,將壺嘴對著自己的嘴,凌空飲下一大口,然後信手將壺遞給柳清音,動作十分瀟灑。
柳清音此刻已徹底卸下了心防,於是接過酒來,也學著林啾的模樣,將余酒飲盡。
王寒玉很快就結束了。
然而他結束了,驢子卻來了興致。
場面更加不堪,動靜愈大,終於引來了人。
這一幕著實令人瞠目結舌,有人想要救王寒令,卻見他發瘋一般抱著那驢,不許旁人搶他的卿卿。
很快,連魏涼和王陽焰都被驚動了。
柳清音扶在門框上,癡癡地望著那個清冷如玉的身影率著眾人前來。
然後她便發現自己身上越來越熱。
柳清音心頭一驚,瞪向林啾。只見林啾的臉頰也泛起紅色,眸中閃動一片波光。
「你……你……」柳清音立刻反應過來,剛剛飲下的這壺酒有問題!
好一個林啾!
她是摸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步一步,逐漸騙自己放鬆了戒備。
看到王寒玉出事時,自己便徹底被她帶入了誤區,以為只有王寒玉手中的酒才是有毒的。卻忘了當時桌上,仍有一壺酒,誰都沒有喝過。
就在心神最為鬆懈的時候,林啾率先飲了這壺「安全的酒」,自己便落入了最終的圈套。
柳清音氣結:「你以為這樣便能讓我在師尊面前出醜麼,別做夢了!」
她抽出佩劍,狠狠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幾下,以保持神智清醒。
此刻,那驢子已被怒髮衝冠的王陽焰一劍給劈了。王寒玉衝過來抱他的腿,被他毫不猶豫用劍柄擊暈,團成一團拎在手上,強壓著怒氣對魏涼單手一拱,道:「還請劍君代為照看寒令侄兒,我先將王寒玉帶回去,查問清楚了,再來向劍君請罪!」
魏涼頷首,目送王陽焰離開,然後便轉過身,清冷如月的目光落在了柳清音和林啾的身上。
柳清音踉蹌著撲上前去,血染衣袖,梨花帶雨,一派可憐顏色,淒聲道:「師尊明查!弟子飲下烏季帶來的酒之後,便極度不適……」
她微微地喘著氣,俏面通紅,美目中滿是瀲灩春色,一望便知是中了那等下流之毒。
再想起王寒玉方纔那副瘋狂的模樣,眾人心中隱隱已有計較。
聞訊趕來的並不是那些低階的弟子,而是在萬劍歸宗中頗有聲望的管事以及高階修士。
眼前這件事,稍微一想便能猜到,定是那王寒玉心懷不軌,想要替王寒令報仇,沒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至於烏季究竟有沒有與他合謀……
其實經過白日那一場比鬥之後,眾人對烏季的為人也算是有了幾分瞭解,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欣賞之意,根本不信她會做這種事情。
「劍君,」百藥峰的何長老拱手道,「此事內情如何,可等到解毒之後再行查問。」
柳清音憤怒地瞪著他:「這般明顯的事情,還需要查什麼?烏季騙我喝下毒酒,而王寒令亦是發了情一般,自然是這二人狼狽為奸想要害我,結果卻出了岔子!」
此言一出,站在魏涼身後的幾位劍仙齊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其中一位女劍仙偷偷拽了下秦雲奚的衣袖,低聲問道:「大師兄,你不是相中烏季,想收她到你雲鶴峰做弟子麼,怎地她被冤枉,你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你不著急?」
秦雲奚無比淡然:「師尊絕對會……稟、公、處、理。」
嘿,這要著急,那便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親眼見證過師尊與烏季的「姦情」之後,秦雲奚早已經佛了。
「嘖,稟公處理?」女劍仙有些牙酸,「師尊這人就是心太軟,瞧著柳清音可憐,便多偏信一些。我怕烏季性子剛直,要吃大虧。」
秦雲奚神秘一笑,道:「五師妹,你且瞧著吧。」
他悠哉抱手,望向魏涼。
魏涼垂目看了看柳清音,又望了望正悠哉走過來的林啾,眉尾微微一動,道:「將柳清音帶至珍液池治傷,烏季留下,我有話要問。」
柳清音心頭大喜——果然,師尊就是心疼自己!從前便是讓自己去珍液池,如今依然是這樣!她唇角帶笑,目光不屑地掃過幾位曾經的師兄師姐,心道,即便你們不信我,那又如何,只要師尊不變就好了。等著看吧,看誰能笑到最後!
一雙美目更加迷離。
「劍君!」小何長老第一個不答應了,「珍液池……」
魏涼打斷了他:「我意已決。」
「可……」小何長老還要再說話。
魏涼道:「什麼也不必說了。」
排行第五的那位女劍仙亦是心直口快,當即「哈」地笑出聲,道:「師尊真是好心又大方!自家孩子都不捨得給肉吃,偏喂豺狼!」
可惜抗議無效,萬劍歸宗向來令行禁止,何長老即使百般不願,也只能邁開兩條小短腿,飛快地帶著柳清音往百藥峰去了。
「散了吧。」
魏涼擺擺手,令眾人散去。
垂眸一看,只見林啾雙頰紅撲撲,像一隻可愛的蘋果。
她的目光亦是變得朦朧,夜色下,她的身上彷彿鑲上了一圈毛茸茸的白光,像是嬌憨的月中仙子來到了凡間。
他躬身把她打橫抱起來,身形飛掠,掠過幾座山頭,回到了他的洞府。
林啾強壓著愈加升騰的燥熱不適,嗔道:「你想對烏季做什麼?」
他把她輕輕放在軟榻上,俯身,呼吸若即若離:「在我眼中,你便是你。不是林秋,不是烏季,而是你。」
林啾的心臟再次重重一揪。
所以他是知道的,對嗎?他早就知道她根本不是林秋。
所以他喜歡的,是她本身?
他忽然俯身,輕吻她的眼皮,讓她閉上雙眼。
他的聲音沉沉地帶著笑:「我知道,夫人很珍惜你我的洞房夜,不願用劫身草草了事。安心,只是替你解毒而已。」
毒性開始兇猛地發作,林啾難受得直想往魏涼懷裡鑽。
等到他用靈氣逼出她體內的藥時,她已渾身是汗,軟軟地倚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解毒過程中,他倒是正經得很,她卻屢屢破功,想要放飛自我。此刻藥效一退,回憶起那些畫面,不禁羞得把頭垂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等等!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為什麼讓柳清音去泡珍液池?」
他有這麼「好心」?
魏涼正挑起她耳畔一縷長髮,繞在手指上玩。聽她一問,他便笑了。
語氣漫不經心:「因為王寒令在那裡治傷啊。」
林啾愣了片刻,「噗」地笑出了聲:「你好壞!」
雖已解了毒,但她的臉蛋仍舊紅得美妙,眸中波光瀲灩,紅唇微撅,嗔得人心頭發癢。
魏涼眸色轉深,呼吸略有不穩,頗有些招架不住。
「魏涼……」林啾轉過身,望著他的眼睛,「好像有句話我還沒對你說完。」
「你說。」他的聲音依舊鎮定,嗓子卻已經啞了。
「我很願意,做你的妻子。」
他愣了片刻,眼中有星辰綻開。
他將她攬進懷裡,聲音更加平靜,尾音卻是沉沉地顫了下:「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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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4:24
第56章 身體力行
百藥峰。
何長老將柳清音送到洞外。
他的神色有些糾結:「珍液池裡有……」
柳清音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師尊的命令你敢違抗麼!不敢便閉嘴,不要再囉嗦。」
她已經沒有耐心再與這些見風使舵的傢伙們虛以委蛇了。
她大步踏入洞中。
何長老撇了撇嘴,手一揮,關閉了洞府。
聽著身後的石門沉沉合上,柳清音閉了閉眼,終於吐出一口放鬆的長氣。
她已經快要憋不住了。
身體裡像是有一萬隻滾燙的螞蟻在爬,她一面走一面寬衣解帶,到了那一方泛著綠瑩瑩光芒的藥池邊上時,她已按捺不住,大口喘著氣,放肆地在這處無人的洞府中發出令人耳熱之聲。
珍液池是治外傷的。不過此刻柳清音恃寵而驕,根本沒打算只把手臂放下去,而是打算待在裡面,好好泡上一泡,緩解白日比鬥帶來的滿身疲累。
衣裳扔了一地,佩劍也被遠遠丟到一邊。
柳清音雙眼已經迷濛,她跌跌撞撞走入池中,並沒有留意到,池中泡著一個人,只露出一個腦袋。
此人倚著池壁,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望了許久。
正是被傷了命根的王寒令。
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恐怕就這樣了,卻沒想到,心中惦念了那麼久的女神,居然從天而降!不著寸縷!
而且,她好像很難受很難受,需要人幫幫她啊……
王寒令覺得自己的傷正在飛速痊癒。
如今,他對柳清音已不再是從前那般單純的心悅了。經歷了白日那一檔子破事,他早已看清了柳清音的真面目,雖說舊情仍在,無法對她徹底狠下心腸,但他卻一點兒都不介意順水推舟,與她成就好事。
至於娶不娶……娶還是要娶的,只不過他不再保證一生只有她一個就是了。
王寒令眸光越來越綠,他一步一步,劃著水,向那個美妙無比的身影走去……
「不!不!不!不啊——」
這一夜在柳清音的記憶中,全然支離破碎。
受那藥效支配,她根本沒有半點推開王寒令的力氣,任她咬碎銀牙,心中萬般不情願,可身體卻極為配合,纏著王寒令,不顧他傷勢未癒,不眠不休,求索無度。
直到次日百藥峰的人開啟洞府時,二人尚未停歇。
珍液池旁,一片狼藉。
何長老與眾弟子:「……」
所以劍君這是好心辦壞事反倒成全了一樁好事?
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魏涼耳中。
魏涼帶上林啾,來到百藥峰。
此刻,柳清音已被幾個女弟子摁著灌下了解藥,穿好了衣裳。
王寒令一臉魘足,唇角滿是壞笑,目光彷彿能穿透柳清音的衣裳,死死粘在她的身上。
「師尊!」見到魏涼,柳清音喉中溢出一聲痛呼,「我……」
魏涼看看她,再看看王寒令,面露了然:「柳清音,你不愧是我萬劍歸宗的弟子,很有擔當。」
柳清音:「???」
魏涼語氣溫和:「既然你已主動治好了王寒令的傷,我若再罰你,未免不近人情了。柳清音,你便隨他去吧,既往不咎。」
柳清音大驚失色:「師尊!我不是……」
彷彿一團棉花堵住喉頭,柳清音忽然語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什麼?說自己不是主動的嗎?可是王寒令臉上脖頸上,處處是撓痕和吻痕,那些青紅的痕跡,那滿地的污漬,好像一個個巴掌,甩在自己的臉上。
怪誰?怪師尊嗎?不能!師尊他那麼好,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可他仍信!他那麼關心自己,力排眾議,護著自己,還讓自己到珍液池治傷!
他只是讓自己來治手臂上的傷,也沒讓自己脫掉衣裳跳到池子裡去啊!他分明處處維護自己,滿心要對自己好,可自己偏偏把一切都搞砸了……
怪何長老?似乎怪不上,何長老每次想要說話,都被自己不耐煩地打斷……
都怪林啾,都怪林啾……都怪林啾害了自己……
她想要把一切的錯都推到林啾頭上,可是這小小的洞府之中,彷彿還迴盪著昨夜自己的縱情之聲,空氣中那些令人難堪的味道就連珍液池的藥味都掩蓋不去。
就算是林啾害的那又怎麼樣?就算殺了她那又能怎麼樣?自己在師尊的心中,已經髒了、廢了啊……
面對著魏涼,柳清音終於騙不了自己了——是自己不對,是自己對不起師尊,師尊他那麼好那麼好,自己卻已經變得這麼骯髒了……這件事,如何能怨師尊,如何能怨師尊!
完了,完了!竟讓他看見了最不堪的自己,此情無望了!還有這些人,還有這些人……自己的身體,自己與王寒令苟合的模樣,全被他們看去了!那些鄙夷的目光,那些絲毫不加掩飾的議論聲,就像無孔不入的鞭刑,一下一下抽在身上……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狀若癲狂,抓住自己一頭亂髮,像母獸一般,發出了最原始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啾站在人群中,望著發了瘋的柳清音,漸漸感覺到週遭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四周景象變成了拉長的漩渦,一切聲音與畫面都在逐漸遠去,問心劫,渡了!
所以,被魏涼這般設計之後,柳清音她,終於問心有愧了嗎?
像柳清音這樣的戀愛腦,也就唯有這件事,能夠攻破她的臉皮和心防了。
一切盡在魏涼的掌握之中。
林啾脊背絲絲發涼,忽然想起了秦雲奚口中提過的那個,前世將他與柳清音玩弄於股掌之上的人——那個隱在王衛之身後,冷笑著操縱一切的人。
這個人是誰,已無需懷疑。
恍然回神時,林啾發現自己躺在新房中,身下是柔軟的被褥,身旁是那個熟悉的人。
男人眸色深沉,單手攬著她,絲毫不掩飾目中的熱烈。
徹底離開劫境了!
林啾:「……」所以被這樣一個心機與實力雙擔的大佬看中,還有什麼好掙扎的?
「啾兒,方才在劫境中,你最後一句說的什麼?再說一次,我忘了。」
他語氣平淡,手掌悄悄撫上她的臉龐。
「我,我……」林啾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我願意做你的妻子。」
「嗯,知道了。」魏涼唇角浮起壞笑,俯身吻住了她。
林啾的頭皮一下就炸了。此刻她的心很亂,亂成一團攪在一起的大毛線。
他知道她很緊張,於是慢條斯理地吻她。
她每放鬆一些,他便更近一步。
很快就像溫水煮蛙一樣,把懷中可人的小嬌妻烹煮得鮮香撲鼻,適宜食用了。
林啾漸漸不那麼緊張了。
她被他的氣息環繞著,那樣帶著幽淡冷香的氣息,令人心醉。他的身體是熱的,唇是溫柔的,他的懷抱安撫著她,幫助她一點一點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和衣裳。
她準備好了,眼見便要水到渠成。
他忽然溫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把她翻了個個兒。
林啾的臉頓時埋進了軟枕中。
「唔?」她下意識地掙扎,肩和後頸處卻被他牢牢摁住。
旋即,他堅定地把她變成了他真正的妻子。沒有遲疑,半步不退。
「啊!」
靈氣流轉,微小的傷勢即刻治癒。
他摁著她,親吻她的頭髮。
林啾屢次想要偏頭看他,都被他制得死死的。他的動作十分強勢,呼吸沉沉地落在她的耳後,他的聲音比往常低沉沙啞了許多,更加魅惑人心。
他道:「乖,別看。」
很快,她就顧不上考慮姿勢的問題了。她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雙手死死抓住軟枕,不自覺地顫抖著抓撓它。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喃喃——
「魏涼……魏涼……」
「嗯。我在。」他身體力行,向她展示他的存在感。
林啾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厥了過去,也不知道自己反覆醒了多少次。無論夢中還是醒時,她都浮在天上。
他的好,的確是到了極致。
原本不需要睡眠的元嬰大能,終於在男人的懷中徹底睡去。
他鳴金收兵,將她翻轉回來。
她像一隻無骨的小貓一般,軟軟地倚在他的身上,臉蛋泛著紅色,微微地喘著甜絲絲的氣,濃長的眼睫在輕輕地顫動。夢中顯然也有他,她的身體時不時很小幅度地收縮,彷彿驚悸。
他唇角笑容愈深,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悶笑。
「太弱了,這樣就受不了。」
……
林啾一覺醒來,第一反應便是,手機好像充滿電了。
昨夜成功渡了問心劫,她的修為已順利提升到了元嬰初。
到了元嬰,本就虛化的經脈變得更加玄乎了,原本它就像是水渠,靈氣在水渠中流淌循環,要被那水渠的寬度、深度制約。
元嬰之後,那層本就玄妙無形的「壁障」便不存在了。昨夜她發現自己的經脈好像變成了一片海,只不過是一片乾涸的海——她儲存在識海中的所有靈氣都用來結嬰了,嬰成之後,體內空空如也。
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仔細研究這片海,便被魏涼送上了天。
再後來……誰還顧得上什麼經脈靈氣的。
想起他的溫度、他的熱烈、他的低沉耳語、他的動作和氣息,她的心臟再一次輕輕地抽搐起來。
哦,對了。
此刻她的經脈之海中,已裝滿了渾厚的靈氣。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雙修」帶來的宜處——除了這個理由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別的可能性。
他不在屋中。
她慢慢坐了起來,感覺腰腹一陣酸軟。
神魂也像是被折騰了一通。
是腎虛的感覺,虛到魂裡去了。
她下了地,發現腳趾也有點抽筋。一些記憶瞬間湧入腦海,讓她的心臟「怦怦」亂跳起來,呼吸也凌亂了許多。
她平復著呼吸,慢慢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往外看。
眼前,只有一片堅固的冰晶。
看來魏涼是真的不在。
林啾微微皺了下眉——男人果然狗得很,提上褲子就跑沒影了!什麼事後溫存軟語海誓山盟,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她伸出食指,重重往那冰晶上一戳。
只見指尖下的冰晶忽然開始攢動,幾個呼吸間,便在她面前凝出一朵玄美至極的霜花。
「誒?」林啾被這幕夢幻般的場景攫住了心神。
她雙手連點,指尖與冰晶接觸之處,泛起一絲絲細微的冰霜漣漪,很快,便有一朵朵霜花自漣漪之中綻開。
窗外的冰牆很快就霜花密佈。
林啾興沖沖地跑到門邊,「吱」一聲拉開了木門。
只見面前冰霜恰好如水幕一般向左右分開,魏涼身穿一件暗紅的袍子,穿過冰層,站在她的面前。
林啾的心臟停跳了兩拍。
她怔怔望著這個好看得犯規的男人,耳朵漸漸變得滾燙。幸好雙耳藏在齊肩的烏髮中,他看不見。
她有一點緊張。
「醒了。」魏涼的表情倒是與平日沒有什麼區別,他抬抬手,撤去冰霜結界。
「……嗯。你,回來了?」林啾鎮定地望著他,手指輕輕揪住了自己的袖口。
「明日便是你與魔人約定的十五日之期。該出發了。」
林啾一怔:「啊,是了。問心劫中整整花了四日。」
魏涼搖搖頭,上前攬住她的肩膀,一邊帶她往屋裡走,一邊覆在她耳畔,低沉緩慢地說道:「渡劫其實只用了一日,另外三日,是為夫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林啾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所以她被他摁在枕頭上,足足……三天?!
她把頭別向一邊,手卻不自覺地攥住了他的衣裳,把那層精緻繁重的布料攥進掌心,揉成一小團。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見她目光有點飄,神色又驚又羞,活像一隻受驚之後更加依賴人的小貓。
「夫人,沒有話想要對我說麼。」
林啾鎮定道:「你這件衣裳,也是喜服嗎?」
魏涼:「……嗯。」
他把她帶到了木床邊上。
「……不要了吧?」林啾頓時雙腿有點軟。
他捉住她的肩膀,三下五除二扒去她身上那件凌亂的中衣,從乾坤袋中取出與他身上同色的女式長袍,慢慢替她披上,仔細繫好衣帶和扣子。
原來是給她換衣服。林啾悄悄鬆了一口氣。
「啾兒可還記得,當初在九陽塔中,我曾說過一句話。」
「嗯?」林啾看著這個正在一絲不苟地倒飭自己衣裳的男人,心中泛起絲絲甜意。
「待你情濃時,脫口喚我什麼,什麼便做我的字。」
林啾本以為已經度過了危險路段,沒想到他一個急轉,話題又向著不可描述的方向瘋狂漂移了。
她抽了一口涼氣,有些結巴:「我、我不記得了。」
魏涼的動作停在她的腰間,語聲低沉:「嗯?是不記得九陽塔中我說了什麼,還是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喚我的?」
林啾:「……那也太、太……」限制級了吧!
他的手掌悄悄爬到她的臉龐上,大拇指撫著她的眼角:「叫得最大聲時,你喚我魏涼。」
林啾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羞澀還是該鬆一口氣。
「便是它了。」魏涼替她扯平了衣裳上的褶皺,手掌落下,牽住了她的小手,引她往外走。
「你一個人的,魏涼。」他道。
她忍不住側頭看著他。
「為什麼不讓我看你。」她問。
魏涼眸光不動,唇角微彎:「這不是在看了麼。夫人還要怎麼看?」
這是拿準了她說不出口。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無奈地放棄了。怎麼問?xx時為什麼不讓我看你?要死。
沒辦法,誰叫她的臉皮不像他那麼厚呢。
林啾抿抿唇,心想,他大概是不想讓她看到他動情失態的模樣?
雖然他的表現已經十分完美,但林啾心中總是覺得隱隱有一點遺憾——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她真的很想摟著他,還想親吻他。
被他臉朝下摁在枕頭上,感覺挺……走腎的。
算了,下次吧。
林啾定定神,鬆開二人牽在一起的手,笑道:「出發吧,我來試試御劍!」
她蹦蹦跳跳出了門,召出琉璃劍,提心吊膽地踏了上去。
魏涼站在門口,望著她的身影,眸光輕輕一閃,旋即便是一片深沉。
林啾搖搖晃晃地飛了起來。
感覺有點兒像衝浪。
到了元嬰期,她已經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天地之間充斥著霧一般的靈氣,靈氣和水一樣,是有張力的。
御劍飛行的原理基本符合空氣動力學。
區別在於,靈氣的能量、密度、與人體之間的感應和相互作用是要遠遠強於空氣的。所以修士能夠隨心所欲地在空中加速、減速、急轉、倒飛。
林啾還不會飛的時候,就已經嘗試著凝出靈氣鎖鏈,讓自己在空中蕩來蕩去,也算是打好了飛行的基礎。
所以她很快就掌握了飛行的竅門。最開始還有些蹣跚,像是嬰兒學步,但很快,她的姿勢就越來越流暢,進步肉眼可見。魏涼晃了幾次神的功夫,便看見她已經在風搔地倒飛了。
元嬰之後,與天地靈氣之間的聯繫已徹底圓融,飛行在天上時,並不會受到罡風的影響——就算真有風,對於元嬰修士強悍的體表來說,也難以起到絲毫作用。
林啾越來越浪。
尋常女修御劍的時候都會特別注重仙氣飄飄的形象,她不。她微微矮下一點身體,屈膝半蹲著,雙手攤在身旁保持平衡,一會兒倒飛,一會兒側飛,還在雲霧之中連翻了一串跟頭。
山間的濃霧被攪動,留下一道道或長或短的痕跡,她的笑聲傳出很遠,引來許多弟子駐足眺望。
魏涼身形一晃,把這只很不老實的鳥兒捉進懷中,向上一掠、一拋。
林啾被扔到了雲層之上!
沐著毫無遮擋的陽光,腳下是一團團濃密的,像海浪一樣的雲,前後左右都是無邊的雲海和湛藍的天幕。
林啾的心一下子就飛了起來。
魏涼負著手,踏著雲,聲音在這無比空曠的雲層上顯然特別清越空靈。
他問:「怕不怕。」
林啾完全不虛。她御著劍俯衝入雲層之中,在外頭看著像棉花一樣純白綿密的雲,深入其中之後,卻只是特別濃郁的霧。根本托不住人。
鑽了一會兒,她慢悠悠飄到了他的身旁,道:「不好玩,我以為可以在雲上面打滾的,沒想到一點也不軟,還把衣裳弄濕了。」
魏涼廣袖一揮,替她凍掉了那些絲絲潛入衣縫中的水氣,然後不再耽擱,帶著她掠向南邊。
魔族攻陷雲水謠之後,便散成了喇叭花的形狀,各自為陣,向著人族的領域發起亂七八糟的攻擊。
林啾本以為一路會看到不少慘狀,卻沒想到雲水謠之外,竟是安安靜靜,不見什麼戰鬥的跡象。
到了雲水謠上方,她垂目一看,驚得頭皮發麻——底下這千里大地,竟被暗色的湧動潮汐給覆蓋了!
「這是……」
魏涼貼在她的身後,低低笑道:「夫人聖名遠播,這些都是慕名而來的魔人。」
林啾一路抽著氣,來到了千歧關。
只見她救治過的那數百人手中各自舉著一面小旗幟,指揮著那些綿延至天際的魔族大軍,浩浩蕩蕩地從千歧關蹲到了雲水謠。
這一幕,有種詭異的熟悉。
很有著名景點在十一長假期間的即視感。
魏涼攜林啾降落到千歧關內。
千歧關正中處,已收拾出一個平整的大圓檯子,檯子上放置了一張舒適的大軟椅。
林啾:「……這跟我想像中有點不同。」
「哪裡不同?」魏涼漫不經心,瞇著長眸,緩緩掃視底下眾魔。
「太老實了一點,數量也太多了一點。」林啾很沒形象地撓了撓腦袋,「我以為他們不過能綁個幾百人過來,我治好之後,再引更多的魔人過來……循序漸進這樣子?」
魏涼淡笑著,眼風一掠。
幾個見到人族忍不住要呲牙的魔人頓時慫了回去,乖乖垂首蹲著。
「治。」他言簡意賅。
林啾忽然有一個可怕的猜想。
他把她弄暈之後,會不會就是跑出來幹了這事兒?
她偷眼望他,見他依舊是那副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的模樣,目光淡淡地在眾魔中晃過,偌大千歧關,竟是安靜到落針可聞。
在那幾個舉旗魔人的指揮下,一個接一個魔人垂著腦袋走上圓石台,來到林啾面前,戰戰兢兢地任她抽走魔翳。
救治完畢之後,魔人臉上的神情一半狂喜一半恐懼,仍不敢大聲喧嘩,只低低地、虔誠地對她道一句:「多謝聖主!」
然後便快速退至千歧關以南,將位置讓給身後的魔人。
林啾:「……」
聖主又是什麼鬼?睡了一覺而已,怎麼感覺好像錯過了魔族大革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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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4:40
第57章 找到,便死了
卓晉已經很久不曾午睡了。
今日用過午膻之後,莫名感覺困意如潮水一般湧上來,他叮囑徐平兒,若有狀況第一時間喚醒他,然後便倒臥於木榻上,陷入沉眠。
奇怪的是,他的神智始終是清醒的。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臥於榻上,只是身旁不見了徐平兒。
破劍在床頭,微弱地顫動。
卓晉心頭微微一動,似有所悟。他將劍取過來,放在膝上,靜靜地等待著。
那一次,秦雲奚借劍意與他神魂共鳴,便是如此。
雲奚……他還未離開嗎?卓晉目光微凝。
「師尊……師尊……」
彷彿有人在哪裡喚他。
卓晉凝神分辨,卻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
像是秦雲奚,也像是死在仙魔大戰中的老三、老五、老六。
驀地回神,他意識到這個聲音是他們全部,他們一起在喚他。
於是卓晉收劍入鞘,懸於腰際,然後離開木榻,往外行去。
走出木屋,發現面前人頭攢動,一派繁榮景象。眾人聚於一方黑石平台前,正在議論萬劍歸宗與王氏即將開始的切磋比鬥。
卓晉略有些恍惚。
抬眼一望,先是看見了魏涼。他的身後,站著秦雲奚六人,個個面容鮮活,彷彿不曾逝去。
他走近了些,發現旁人看不見他。所有人都在關注著比鬥台。
比鬥台上,三局兩勝。
一些早已落滿了灰塵的記憶重新浮入卓晉的腦海。他想要拂去塵埃,卻發現往事早已模糊不清,而眼前的一切,卻是栩栩如生。
「雲奚,為何將我帶回過往記憶中,你想讓我看什麼?」
卓晉立在一旁,將視線投上比鬥台。
他只隱約記著萬劍歸宗勝出,柳清音表現最好,被自己收入門下,做了第七弟子。這個階段,他的劍意久久不得突破,便想要再收一個弟子,從頭回望一遍,尋找欠缺和契機。
王氏二人十分針對烏季,他當年便看出來了。只不過他絲毫也不在意。因為真正的戰場上,敵人從來也是不講道理的,若是承受不住逆境壓力的話,在這裡只是輸贏,到了戰場上,便是生死。
他不記得烏季表現如何,只記得當初下意識地選了柳清音。當時,他並沒有很把這兩個人放在心上。
漸漸地,他蹙起了眉。
第一局,確實是輸了。原因在柳清音,而非烏季。
卓晉不禁有些茫然——當初,分明已看出來了,為何到最後,仍選了柳清音?是了,後兩局,烏季心神大亂,表現實在是過於糟糕。
選柳,只不過是矮子中拔高個罷了。
第二局一開始,卓晉便縮起了瞳仁。他看見烏季一腳把柳清音踹了下去。第三局自不用說,若不是烏季當機立斷的話,萬劍歸宗當真是要顏面掃地。
所以……
他走近了些,看見「魏涼」平平靜靜地宣佈將柳清音收入門下,而烏季,則因為對同門動手,慘遭淘汰。
卓晉看著「魏涼」,默默點了點頭。是了,自己確實會這麼做。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替烏季打抱不平的秦雲奚,眸中浮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雲奚,你是想要告訴我,當初你對柳清音其實並無好感嗎?」
他搖了搖頭,自語道,「然而已經太遲了啊。」
眾人散去,卓晉尾隨著「魏涼」,來到太極頂。
王陽焰帶著王寒令與王寒玉鬧了上來。
卓晉平靜地看著事態發展,面對著曾經的「魏涼」,他微微有一點疑惑。他能感覺到「魏涼」與自己是不同的,但不知為何,眼前這個「魏涼」,做出的每一步選擇,都符合自己心中所想。
等到王寒玉拿出影石時,卓晉那一方寧靜的心湖,彷彿被擲入一塊千鈞巨石,掀起驚滔駭浪!
原來,當年的真相竟是如此麼!王寒令其實並無那般不堪,他只是,癡心錯付!
而柳清音,踐踏了王寒令的一片真心,卻搏得自己數十年同情。
心神劇顫,眼前的一切逐漸恍惚。
再一晃神,人卻依舊端端正正坐於木榻上,膝上放置著破劍。
只是面前多了一個人。
秦雲奚。
「師尊……」秦雲奚咧唇一笑。
卓晉發現,眼前的秦雲奚分明還是當初的模樣。雖開朗不足、心中有結,但神情卻磊落坦蕩,整個人便像是被薄雲遮住的太陽。
這,才是記憶中的秦雲奚啊,那個自己決定要把宗派交到他手上的秦雲奚。
沒有對比時,差別尚不明顯,此刻一看,卓晉只覺自己被溫水煮蛙,竟未發現秦雲奚是怎樣逐漸變成了最後那般清冷陰鬱的模樣。
莫非也是,耽於情愛?
「雲奚。」卓晉怔怔伸手,撫了撫他的肩,「你,是什麼?」
秦雲奚安靜地笑了笑:「我是一縷有幸回頭的殘魂。」
卓晉不解:「回頭?莫非你又……重生了?」
「不,」秦雲奚目中一片釋然,「因為祖父討得了那位的一個承諾,是以,他保下我一縷殘魄,帶我回顧過往,認清了一切原本該有的樣貌。師尊,事到如今,我不怪柳師妹,只怪自己心性不堅,一步一步,耽於心魔,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
卓晉微微蹙眉。
秦雲奚道:「師尊,如今我更是明白了我與你之間的差距,心中再無任何一絲不甘和芥蒂了。」
他站起來,先施了個禮,再道:「順境之中皆善人。想要認清一個人,或者認清自己,必要等到逆境、絕境,方知真正的心性。我遇挫折,步步生魔。柳師妹,亦是如此。而師尊失去仙身,成為凡胎,受欺侮折辱,卻仍能堅守本心,與做劍君之時並無不同,如此,才能涅槃破繭,重歸仙途。弟子敬佩、慚愧。」
卓晉不禁動容。他起身,攙住秦雲奚。
秦雲奚抬眸,目中帶笑:「而我與柳師妹今日所受之禍,皆是咎由自取,一步錯,步步錯,終至深墮迷障,不得解脫。弟子已徹底明悟,這便心甘情願復歸天地去了。」
「雲奚……」卓晉喉頭哽咽。
「師尊,」秦雲奚俏皮地眨了眨眼,「您現在可知道自己究竟多麼死板固執了?您呀,就該多與那位聖人接觸,學學別人的為人處事之道。」
卓晉:「……咳,為師這便回宗去,略盡一兩分綿薄之力,不在外頭蹉跎了。」
秦雲奚微笑著,再施一禮,然後身影漸漸淡了。
卓晉恍然回神,發現自己側臥於榻上,淚流滿面。
徐平兒單手托腮,擔憂地看著他。
「平兒……」卓晉道,「隨我,回宗。」
……
千歧關。
林啾雖然一頭霧水,但下手卻極為乾淨利落。
她知道魔翳凶殘,這些魔人「自願」蹲在這裡排隊,定是忍受著多重的煎熬。
舉手之勞,便能幫助他們解除苦痛,而自己也能得到極好的回報。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
林啾擼起袖管,開始了不分晝夜的爆肝之旅。
抽取魔翳是一件不費力但是比較傷神的事情。
魔族千萬年來被魔翳深深感染,血肉神魂中都會帶有少許魔翳氣息。林啾抽光魔翳之後,若不及時打斷業蓮,便會將這些魔人抽個半死。
每次換上一個新的魔人,剛剛開始抽取魔翳時,便是林啾放鬆身心,調整狀態的時刻。遇到神魔境之上的魔人,便能放放心心,開啟掛機模式先抽個小半炷香的時間,然後再打起精神,準備隨時叫停。
而那些嬰境之下的小魔,就頗為費神。甫一接觸,就得時刻準備打斷。遇上連續十來個都是嬰境小魔時,林啾覺得自己簡直是黑雲罩頂,連臉龐都黑透了。
而連續遇上幾個大魔時,日光都彷彿明媚了幾分,照得臉龐子直冒白光。
這種時候,她便有閒心與魏涼聊上幾句。
「柳清音的神魂是困在了我的劫境中麼?她出不來的吧?」
「嗯。」魏涼倚在椅背上,微瞇著眼看她。
「她會死嗎?」
魏涼道:「找到,便死了。」
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在談論一隻真正的螻蟻。
這種不在意的冷漠和無所謂的殺心,便有一種不可逾越的俯視感。林啾有剎那恍惚,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十分遙遠。
眼神剛微微一暗,便有一隻大手撫上腦門。
他俯著身子湊近了些,低聲道:「累了?」
林啾抬頭望了望綿延無際的魔族,搖搖頭,道:「不累。」
「說謊。」魏涼淡淡一笑,長袖一拂,從圓檯子上跳了下去。
林啾一個激靈,叫道:「別!」
他的表情實在是很像那種變態病嬌,就是那種見到媳婦為病人憂心,令他心疼,乾脆拎把刀把病人通通幹掉的那種。
魏涼偏過頭來,呲牙一笑。
平和的笑容看在林啾眼中,更是陰惻惻的,像極了變態。
他徑直走向那些修為低微的魔人。
林啾心尖一顫,以為自己救治小魔時,不經意地流露出了愁容,讓他上了心,記恨上這些小魔。
「別,別動他們,我真不累!」她爬起來,追到圓檯子邊緣。
魏涼假裝沒有聽見,伸出那只如白玉一般的手,摁住了一個低階魔人的腦袋。
「魏涼!」林啾急眼了,「住手!」
魏涼並沒有住手。
下一刻,林啾直接就懵掉了。
魏涼手中的小魔並沒有被凍成冰棍。不知他做了什麼,只見這個低階魔人身上的氣息「噌噌噌」就開始往上躥。不多時,魔氣四溢,頭頂竟是有劫雷開始聚集。
林啾:「……」
敢情他是看出來了,她在救治神魔境大魔時,可以划水放鬆。所以……他這是在幫魔人提升修為?!他為什麼可以幫助魔人提升修為?!
這……不是,等等,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在她目瞪狗呆時,那個一臉懵逼的嬰境小魔人已被強行提升至神魔境,頭頂的赤雷已在雷雲中蜿蜒遊走,這個速成的神魔境小魔人嚇得瑟瑟發抖,抱著肩膀,一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
安靜如雞的一眾魔族也開始有點坐不住了。
只要第一個雷降下來,他們小心隱藏的氣息便瞞不住了,天雷只會越引越多,源源不斷。此刻又不敢跑,蹲在這裡純挨劈的話,誰也遭不住哇!
那道暗紅色的身影所經之處,眾魔畏懼得眼神都在發抖。
魏涼後知後覺,發現天色暗了。
清冷的眉眼間流露出少許不耐,暗紅的寬袖朝著天空劃出一道冷厲的弧度。
第一道雷,正好落下。
只見一道赤色的弧形電光自雲中逸出,尾部還勾在團團雷雲上,首部卻已劈到了第一個被強行提升修為的小魔頭頂。
那小魔也知道自己的快餐修為不頂事,又不敢跑,虛得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直發抖。
等了半晌,只等來了週遭一片抽氣聲。
他戰戰兢兢抬起頭,只見那赤色雷電竟已被凍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冰稜,自雲中懸下,在自己頭頂上慢慢崩散。
冰霜仍在蔓延,醞釀了無數赤色雷電的雲團逐漸被凍住,像是一面巨大的冰鏡懸在高空,折射出夢幻般的幽光。一道道赤色雷電尚未鑽出雲團,便被凍在了鏡面中,姿態萬千。
這一幕,堪稱人間絕景。
魔人們想歡呼,卻不敢,只能憋著。他們不敢直視魏涼,只用餘光偷偷瞄著那華貴的暗紅色袍角,看著他走近,或是遠去。
厚重衣袖無風自動,魏涼一眼都沒往天上看,逕自走向下一個渾身顫抖的小魔,摁住他的腦袋。
林啾凝望著他,目光有些複雜——她知道,魏涼從前雖然很強,但絕對沒有這麼強。
總不能是因為……採補了她吧?
彷彿感應到了她的心聲,他微側過半張臉,似笑非笑,衝她挑釁一般挑了挑眉。
林啾:「……」
手一抖,差點兒把面前的女魔人給抽扁了。
女魔人要哭不哭:「聖、聖主英明,知道俺想減肥咧。」
林啾:「……」
魏涼開始作弊之後,來到林啾面前的魔人,每一個都是神魔境了,神魔境對應修士便是化神。
林啾知道,魏涼並不能直接幫助人族修士提升修為,否則當初早就讓她直升金丹,然後吃干抹淨了。
就算與他雙修後,她的修為也就是穩固在元嬰初。
所以他與魔之間的淵源,恐怕比她的猜測還要更深得多。
林啾知道自家這位便宜夫君不似尋常人,他若不說,那必定有他不說的道理,於是她也不糾結,靜下心,加快了抽取魔翳的速度。
如今,業蓮已盛開了兩圈蓮瓣,第三圈蓮瓣的顏色明顯要亮麗許多,像是快要褪去暗色薄紗的金蓮。
它需要的魔翳也多到令林啾有些絕望。
不眠不休忙活了近半個月之後,總算是顫顫巍巍、不情不願地綻開了一片蓮瓣。
蓮瓣開啟之後,林啾發現它的內花面果然已不再暗沉,不是暗金色,也不是那種金燦燦的金色,而是磨砂般的表面,略有一點烏濛濛,是低調的金。
不是土豪金。
開啟了一片蓮瓣,便能看到下一圈是什麼模樣。
林啾吃驚地發現,業蓮並不像她預估的一樣有五層蓮瓣。
其實只有四層,但蕊心處,顯然另有玄機。
第三圈第一片蓮瓣開啟時,一蓬帶有金屬質感的靈氣湧入了四肢百骸,沉甸甸實沉沉的感覺。她嘗試著遠程操縱靈氣,凝出一朵小小的暗金蓮,飄在魏涼的身後。
她的元嬰與天地靈氣共鳴極深,她可以利用靈氣相感,「看」到那朵暗金色小蓮四周的景象,像是裝了個移動監控似的。
林啾試了試極限距離。以她如今的修為,正好可以讓暗金色小蓮在整個千歧關內自由活動。
她有種強烈的直覺——等到化神之後,她便可以讓自己的身體融入天地靈氣之中,隨心移動到這朵金色小蓮所在的位置。這便是高階修士們使用的「瞬移」之術。
林啾激動不已。原來這些非常不科學的、違反自然規律的神通,居然可以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地實現。整個過程有跡可循,並沒有那麼玄幻,與從前的世界相比,區別只在於這個世界的人,可以與靈氣相互作用。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考慮發明一些高科技神通?林啾蠢蠢欲動。
想得入神,忽見魏涼轉了個身,險險沒有發現跟在他身後的暗金小蓮。
林啾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地把她的偵探蓮移走,不叫他發現。而他,也「恰好」沒有看到她甜蜜的小動作。
沒日沒夜的爆肝之後,烏泱泱的魔人卻根本沒有減少,而林啾的業蓮第三圈,已成功開啟了三片蓮瓣。
她的修為自然地提升到了元嬰中期,可以凝出兩朵暗金小蓮來探查四周了。那種感覺很奇妙,分明是一心二用,卻絲毫沒有混亂感。
「肝,我還能肝!」送走一小群頭上長角的魔人之後,林啾望著無邊無際的魔族大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魏涼也是閒極無聊,幫助魔族提升實力之餘,他讓那幾個手舉小旗的魔人把大軍分了類,外觀大概相似的便排在一起,這樣一來,林啾多少有了一點盼頭——大鼻子方陣順利送走,接下來要通過主席台的是禿頂方陣……
日頭不斷東昇西落,不知不覺間,業蓮第三圈,綻至七瓣。
想到即將得到一式更強的業蓮秘技,林啾不禁心旌蕩漾,連日爆肝的疲累也減緩了許多。
她隱隱覺得自己腦海中有一道細小的靈光在游來游去,像靈活的魚一般,凝神捕捉,它總是從指縫間溜走。
此刻,她的修為已提升至元嬰大圓滿。她可以心分四用,同時召出四朵小金蓮,散在千歧關各處。
從各個角度看這些魔人,林啾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他們對魏涼的畏懼有多深。而她,也從各個不同的方位,不經意地記住了他的所有風姿。
真的,這個人,隨時隨地、任何姿態、任何角度,隨便截下一張圖來,都可以做屏保。林啾覺得自己快要膚淺地被一個人的顏值徹底攻略了。
……等等!
林啾猛地醒過神。
她停下了抽取魔翳的動作,閉眼,凝神。
面前的魔人嚇得不輕,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或是曾經得罪過林啾,生生嚇癱在她的面前。
林啾此刻也顧不上這個可憐的傢伙,她凝神感受著四朵分散各處的暗金小蓮,心念一動,催動業蓮,與其相通!
一種奇異的共鳴感襲來。
林啾驚喜地睜大了眼睛,毫不遲疑地操縱四朵小蓮,分別落在了四個魔人的肩膀上。
業蓮轉動,無形的共振同時降臨。
四朵業蓮同時開始抽取魔翳!只見蓮瓣之上隱隱泛起紅色,像是浸泡在血水中一般,蓮瓣逐漸飽脹通透。
抽光了魔翳之後,林啾心念一動,四朵業蓮即刻回到她的體內,復歸靈氣的模樣,將魔翳送入識海。
林啾大喜,再度召出四朵小蓮,掠向四個魔人。
面前那個可憐的傢伙慘遭插隊,也不敢講,高大的身軀團成一團蹲在地上,可憐巴巴地用視線呼喚林啾……
天邊忽有雷鳴陣陣,一道身影攜著落雷向千歧關趕來。
蹲在千歧關內的魔人們看著雲裡蜿蜒的赤雷,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雷劫令他們恐懼又厭惡,然而人力無法勝天,他們只能想辦法躲避,從來也無人生起過反逆的念頭。
而眼前這位……先是在數日之前用一場殺戮盛宴令他們徹底臣服,又在此地向他們展示了凍結劫雷的逆天之力。
眾魔無不俯首,無不心甘情願地在心裡發誓,誓死效忠。
大伙這會兒,都在興致勃勃地等著這團雷劫過來送死。
攜雷劫而來的是一個神魔境後期的女魔人。
她面孔俏麗,皮膚是藍綠色。她行走匆忙,顧不上潛藏氣息擺脫落雷,一路展翅飛來,身後帶起串串音爆聲。
到了魏涼面前,她扛著一道落雷,急聲稟道:「大人,尋到祭淵了!他藏身寂魔嶺,正在祭煉一個人修!我本要率人直接拿下他,無奈寂魔嶺鋪滿禁制,由怨力幽姬操縱,我們攻不下來。」
魏涼並沒有替她泯除雷劫,只淡聲問道:「那你如何知曉他在祭煉人修?」
女魔人垂首稟道:「因為那個人修的叫罵聲實在是……大而慘烈!他說他王衛之若是不死,定讓祭淵也嘗……」
魏涼的眸中頓時浮起一層薄冰。
乍然爆起的寒意,令女魔人噤了聲,渾身顫抖。
林啾也輕輕抽了一口氣。
魏涼瞬移到林啾身旁,帶著她掠往寂魔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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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4:53
第58章 你可願救?
王衛之出事了!
他落到了祭淵的手上,正被祭煉!
林啾迅速捕捉到這兩條訊息。
此刻,魏涼已摟著她,掠出了千餘里。
兩件厚重華美的暗紅色喜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林啾偏頭去看魏涼,見他眼中浮冰仍在,精緻的薄唇微微抿在一起,眉心微蹙,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彷彿有點不耐,有點煩心,有點怒意。
林啾忽然想起了魔主那樁緋聞。都說魔主看上了王衛之他娘,黃銀月。但此刻林啾忽然福至心靈,覺得魏涼對待黃銀月的態度,應該與他此刻聽聞王衛之出事時,表現出的態度一般無二。
這一次,是不是就會知曉他與王衛之一家的淵源?
王衛之……他還活著嗎?
林啾腦海中不禁浮起了許多畫面。在碧波潭時,她曾在亡者之怨中,見識過祭淵是如何祭煉那些元嬰修士。
恐怖、殘忍、慘絕人寰。
過程漫長而痛苦,那些修士痛苦哀嚎,竟能生生扯脫自己的下頜,可想而知,其中的痛苦根本不是人類能夠承受得住的。
林啾不敢深想。
她與王衛之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卻也不算淺。經歷碧波潭一事之後,她對王衛之不禁多了些同情和憐惜。她希望他能撐過這個坎,成長起來,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後,向那些仇人報復。
到那時,她絲毫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這個意氣風發、狂傲不羈的少年,還沒有長成沉穩可靠的青年,便折在祭淵那魔頭手上的話,著實是太可惜了。
她遙望著前方,微微瞇起了眼睛,眸中迸出一絲凶意。
她並沒有留意到魏涼在看她。
行了半日,四周的天色明顯暗沉了下來,空氣中處處飄蕩著黑色濃霧,一座山嶺掩在霧色之中,遠遠看去,樹木都是灰黑色的。
寂魔嶺,到了。
這座山嶺設滿了陰暗禁制,魏涼本欲直接降在嶺峰,不料那團團黑霧中,竟是密密麻麻鋪滿了禁制,雖然破除極為簡單,但那禁制一層一層接踵而至,像是剝洋蔥一般,無休無止。
禁制下藏著無數怨力幽姬,每破一層禁制,怨力幽姬便會瘋狂地撲殺上來,用性命阻攔魏涼的腳步。新的禁制迅速生成,雖然不及魏涼破得快,卻已大大拖延了他的腳步。
禁制之下,寂靜無聲。
林啾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那個報信的魔人說,王衛之的叫聲大而慘烈。
此刻一片寧靜,是不是意味著他已成功被祭淵煉化了?
魏涼連破了百餘層禁制之後,耐心耗盡,帶著林啾降到了嶺下。
每一步落下,都彷彿深藏玄機。
林啾知道他是在尋找禁制的樞紐。
二人繞來繞去,始終在寂魔嶺底下轉圈。
昏暗的密林、冷濃的黑霧、腐爛的石塊和泥土、傾倒的墓碑……陰風陣陣,濕寒凜凜。
林啾的心一直往下沉。
終於,魏涼停在了一塊半掩半露的黑碑前。
他偏過頭,望了望林啾,語氣平靜:「王衛之若死了,你會不會哭?」
林啾思忖片刻,回道:「大約不會。我心中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嗯。」他抬起腳,漫不經心地踏住面前的黑碑,道,「若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誰。」
話音落時,腳下的黑碑也應聲而碎!
濃霧彷彿受了驚一般,「吱吱」地怪叫著,飛速退向兩旁,一條林間小路顯露出來,蜿蜒通往山嶺之上。
魏涼腳步不疾不徐,行進速度卻極快。
怨力幽姬紛紛聚來,拼盡性命想要阻止魏涼前行。
林啾蕩出四朵暗金小蓮,催動業蓮,將觸碰到的怨力幽姬抽成一蓬蓬黑灰色的粉末——怨力幽姬不是魔人,而是純粹的怨念靈體。
魔族嗜殺嗜血,但並不會搞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們就像是未開化的野獸,捕獵是因為本能。在林啾看來這並不算是惡,真正的惡,是魔翳。所以她很願意替他們解除痛苦,也不追究他們從前是否造過殺孽。
但祭淵這樣的魔修則不同。他們本不是魔,為了追逐力量而引魔翳入體,用各種殘酷手段殘害性命,令受害者體驗極致的痛苦絕望,激發怨氣,利用這些怨氣來提升自己的修為。
這樣的行事手段,單單一個「邪」或「惡」,已不足形容。
就算驅離了魔翳,祭淵這樣的人會收手嗎?不會的。這種惡魔,就該到地獄裡面待著去。
越往前行,怨力幽姬的攻勢便愈發密集。耳旁都是女子尖利的叫喊,嚶嚶嗡嗡,吵得林啾頭痛。
這些怨力幽姬個個都不要命,一心只惦記著祭淵大人。
林啾著實是有些看不懂,她忍不住問魏涼:「祭淵魅力當真有這麼大嗎?為何這麼多怨力幽姬為他死心踏地?」
魏涼唇角微勾,不屑道:「魑魅伎倆罷了。」
林啾望著不要命地撲上來的幽姬,又是心煩,又是大惑不解:「男女之情不都是專有獨佔的麼?這是什麼後宮邪術能讓無數女子為他赴死?」
魏涼忽然俯身,在她耳畔輕聲道:「夫人是否在暗示,我『做』得還不夠好,不足以讓夫人死心踏地?」
林啾:「……我不是我沒有。」
她驚羞之下,終於不再眉眼鬱鬱。魏涼看入眼中,微微勾起一點唇角,攬緊她,倏地瞬移。
一處幽暗潮濕的洞窟出現在眼前。
「到了。」魏涼垂目看著林啾,眸中略有一絲擔憂。
「我準備好了!」她堅定地點點頭。
林啾對魏涼也算是有了幾分瞭解,她知道在這種情形下,他還能出言調戲,必是因為馬上就要直面最慘烈的景象,他故意那麼說,是在替她調節情緒。
暗紅色的繁厚喜服在這陰沉沉的寂魔嶺中移動,彷彿一抹流出身體許久、即將乾涸的血。
魏涼長袖一揮,洞窟口傳來清脆的破碎聲。
他攬著她踏入洞中,身後冰霜蔓延,封住洞窟入口,將無數尖聲咆哮的怨力幽姬封在洞外。
林啾的心臟高高懸了起來,「噗通噗通」地,彷彿在喉嚨口跳動。
他們這般入侵,祭淵必定早已經知道。
他會不會已經逃走了,只留下王衛之的屍首?
林啾深深地呼吸。
洞窟比想像之中要寬敞千百倍。
沒走幾步,魏涼與林啾便停在了懸崖邊緣——整個寂魔嶺底部都被掏空了,黑暗沉沉地蔓延,彷彿要直直通到地獄中去。
一股強大而邪惡的氣息從深淵底下瀰散出來,一觸,便令人心驚膽寒。
「碧波潭時,你不是已經毀了他的血偶嗎?」林啾驚奇道,「短短一點時日,他怎麼比從前還要更強了?」
碧波潭一戰之後,祭淵便隱匿了行蹤。正道一直在搜尋他,然而始終無果。
他根本沒有機會製造大的慘案來晉階——從前做下那麼多慘絕人寰的惡事,還借助了碧波潭中那滔天怨念,也就將百嬰降血大術修至七成。如今血偶已毀,他又沒機會大量殺害元嬰修士,怎麼修為不退反進了?!
「王衛之。」魏涼眉眼帶霜。
林啾的心臟重重一跳。
魏涼一說,她也感覺到了。這股氣息雖然邪惡至極,卻有種淡淡的熟悉感。
不是祭淵,而是王衛之!
所以……王衛之到底怎麼了?
魏涼攬住她,直直躍入面前的無底深淵。
他並沒有施展任何神通,而是放任身軀自然地下墜。
底下,隱隱傳來波濤聲。
越往下,腥味越加刺鼻。林啾把探測小蓮擲了下去。
那無盡深淵之下,竟是一方血海!
林啾心念一轉,催動業蓮,讓探測小蓮嘗試著抽取那血海中的魔翳。
不料甫一接觸,識海便傳來了針扎般的劇痛。
探測小蓮,竟是瞬息之間便被生生撐爆了!
林啾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地抬起手,捂了捂額心。
魏涼將她重重往懷中一帶,道:「別動,讓我來。」
林啾:「……」這句話彷彿不久之前剛剛在哪裡聽過。
「若是看到幻象,不必驚慌。我在。」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平靜。
「這下面是什麼地方?」
「地之垠。」
地之垠?
越往下,林啾越是覺得不對勁。二人已經降到了方才探測小蓮接觸到血海的地方,但腳下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血海哪去了?
魏涼攬著她,表情依舊漫不經心。
二人繼續自由落體。
林啾能夠感覺到,與那邪惡恐怖的氣息之間,距離在逐漸縮短。
照著這個深度來看,恐怕已經跑到地幔了吧?
然而這裡溫度並不高,身後的石壁照舊又濕又沉。到了元嬰期之後,黑暗中也可以視物,這是另一種「視覺」——
通過元嬰,與密佈天地之間的靈氣相互感應,望向何處,元嬰便會將靈氣相感收集到的信息轉化為熟悉的「視覺」,呈現在修士面前。
靈氣能感應到的信息是全方位的,也就是說,元嬰修士不但可以看到遠處的一朵花,還可以嗅到它的香氣,摸到花瓣的質感。
這種感覺,乍一聽覺得很玄奧,其實只不過是多了靈氣這種媒介而已,就好比蝙蝠可以利用超聲波來探測地形。
林啾嗅了嗅,發現石壁上並沒有硫磺的味道。
難道說,這裡不是真正的地底?
地之垠,是什麼?
底下的濤聲時近時遠。
此刻,她已被魏涼團在了胸前,他單臂攬著她的背,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讓她感到十足的安全。
鼻尖繚繞著他的氣息,額頭抵著他堅實的胸膛,雖然隔著厚重精緻的衣料,但他的溫度仍然包圍著她,這一瞬間,林啾心中不禁生起一股倦怠和依戀之意,想要和他就這樣相擁墜落,直到地老天荒。
思緒戛然而止。
意外猝然來臨。
林啾聽見了風聲。她抬頭一看,只見一具無比巨大的屍體,沉沉向著二人襲來。
這具屍體好像被浸泡了一萬年。它沒有化去,只是吸足了水份,皮膚被撐得透明腫漲,手臂足有林啾整個人那麼大。皮膚底下是黃綠紅黑四種顏色交織的膿水。
它攤著雙臂,臉朝下,攜著腥風墜向二人,距離越拉越近。
極腫的臉上,五官已模糊不清,兩隻巨大眼球被擠到左右兩側,像是蜻蜓的眼。
乍然看見這麼個噁心恐怖的東西,林啾腦海裡第一反應竟不是生命安全,而是這玩意兒可千萬別炸在身上!
「魏涼……這是幻象麼?」林啾抽著涼氣,拽了拽他的衣裳。
「不是。」他的聲音從胸腔中傳出來,顯得異常空曠陰森。
林啾的心忽然便是一緊。
她感覺到他的語氣很不對勁,急忙抬起眼睛來看他。
目光劃過他的喉結時,她看到它動了動,幽幽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飄下來:「我才是幻象啊……」
林啾的頭皮「唰」一下就麻炸了。
她看到他抬起一隻佈滿了黑色血管的手,一下就扼住了她的頸。
這隻手上指甲極長,在她頸後合圍,金屬般的指甲相互摩擦,在她腦後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她並沒有感到窒息。
他只是強迫她抬頭看他。
她看到,他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亦是佈滿了黑色的血管,它們一道道凸起在皮膚表面,緩緩地蠕動著,駭人至極。
她不禁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微微用力,她逐漸喘不上氣,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巴,喉中溢出痛苦的氣聲。
「我長這樣……你怕麼。」他問。
她看見他的唇角浮起了詭笑。她感覺到自己頸側的脈搏在他的手指下快速跳動,異常脆弱。
『是幻象。』林啾告訴自己,『相信魏涼。』
前一刻她還倚在他的懷中,她不相信有什麼力量能從他的懷裡把人奪走。
「嗯?你怕不怕?我長這樣……你怕不怕?」
他的手掌繼續收縮。林啾感受最深刻的,便是那幾根長長的指甲在腦後摩擦的怪聲。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那樣令人難受。
她的腦袋有些眩暈了。
她不自覺地把嘴巴張得更大,像是瀕死的魚兒一般,大口喘著吸不進肺中的氣。
他俯身,吻了下來。
唇是慘白的顏色,獰笑微啟的雙唇之間,露出黑色的牙和舌。
窒息令她的身體輕輕抽搐,她強行摁下反抗的衝動,閉上了眼睛。
「不怕。」她的聲音支離破碎,「你長什麼樣,我都不怕。只要是你,魏涼。」
她合不上口,微微吐著舌,也不知他能不能聽清自己的呢喃。
他的唇落到她的唇上時,大股新鮮的空氣驀地湧入她的肺部,她劇烈嗆咳起來。
腦中一片清明。
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脖頸上並沒有什麼烏黑的手。
她只是被幻象所迷,自己憋住氣、斷去了內息。
抬頭一看,看見魏涼眸中同時燃燒著冰與火。
他依舊單手攬護著她的背,另一隻大袖,卻在風中不斷地舞動。每劃過一道弧,便有清脆的破碎聲在黑暗中爆開。
「哼,這不是你自己的心念給她製造的幻象麼,你打我做什麼?沒良心的傢伙,要不是我出手,那個小血人兒早就跑掉啦……」一道細語呢喃充斥了整個黑暗空間。
是個女聲,魅惑至極,令人頭骨發酥。
「找死。」魏涼牙縫中迸出兩個字。
林啾從未聽過魏涼用這樣可怕的語氣說話。
「哼哼,我才不跟你打呢,這麼凶,是想軾妻麼?來呀,我就在天之極等你回來,我的好夫君,你終究是要投入我的懷抱……我一點都不介意你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呢,反正玩膩了你便扔了……」
語氣曖味至極。
一聲極清越的碎金聲之後,女聲突兀地消失了。
林啾還沒回過神,魏涼的臉已重重貼了上來。
他蹭著她的臉頰,將冰冷強大的力量渡入她的身體助她復原。他聲音低沉,壓抑著怒意,「不要信。」
林啾已調好了呼吸,她的嗓子依舊有些沙啞,開口說話時,喉嚨乾澀疼痛,她笑道,「你說過,娶妻很麻煩,一次就夠了。我信你。」
魏涼待她有多好,眼不瞎都能看得到。雖然她與魏涼之間的感情還算不上深厚,卻也不是隨便一個人跳出來,三言兩語便能挑撥的。
「嗯。」他彷彿也不知該說什麼,胸腔中悶悶發出一個氣聲。
「天之極。」林啾輕聲問道,「那是……你來的地方嗎?」
「嗯。」魏涼的手掌輕輕撫上她腦後的烏髮。
天之極,地之垠。
林啾抬頭看了看,見那具沉沉墜下的屍體已消失無影了。
下一刻,她聽到腳下傳來了浪湧聲。
低頭一看,只見那無邊血海,竟已近在咫尺!
血海之上,懸著一個人。
渾身赤紅,湧動的血液凝成了英俊的眉眼,半液態半固態,卻一眼就能認出,此人正是王衛之。
不,他已經不是人了。
這是一具血偶,王衛之模樣的血偶。
邪氣沖天,血腥味熏得人幾欲暈厥。
林啾瞳仁緊縮,震驚地盯著血偶王衛之。餘光忽然瞥見,底下的血海波濤之中,有東西在浮沉。
定睛一看,正是王衛之的屍身。
他仰面朝上,雙目怒睜,面容猙獰至極。腹部有個碗口大小的腐爛空洞,皮膚慘白乾枯,體內已不剩一滴血液。
但他至死沒有屈服。
他的臉上沒有半絲懼意,劇痛折磨沒有摧毀他的意志,然而意志再堅強,也無法助他逃離死亡結局。
祭淵就浮在他的屍身邊上。
依舊一身大紅衣裳,眼皮上不再是晶亮的閃粉,而是兩道彷彿用手指抹出的長長血痕,自眼瞼起,延伸至鬢髮中。
「呵,呵呵呵……」見到魏涼,祭淵陰聲獰笑起來,「恕我眼拙,居然把魔主大人給認成了劍君,真是太失禮了!」
魏涼沒有看他,視線如冰,落在酷似王衛之的血偶之上。
祭淵邪魅壞笑:「魔主大人借屍還魂,死而復生,做屬下的,必定要準備一份好禮,孝敬大人呀!」
看到魏涼懷中的林啾,他沒有再假模假樣表現出「怕」她的意思,而是輕輕勾了下唇角,眸光一掠,不再看她。
他這般有恃無恐,是因為血偶已經大成。
原著中,大成的血偶連魏涼也無法抵抗。更何況這裡不知何故,竟是血海滔天,可以想見,血偶與血魔的實力,在這個詭異的地方將得到多大的加持。
林啾心念一動,輕聲問道:「這裡就是『地之垠』嗎?」
「嗯,邊界。」魏涼貌似懶散悠閒,眸中卻已浮起了一層白霜。
話音未落,就見祭淵臉上的壞笑凝固了,那張邪美的臉龐變得僵硬,一道冰霜裂縫緩緩自額角迸開。
魏涼一出手,便已是至強殺招。
這個人打架並不講究什麼君子之風,說動手就動手。祭淵以為多少要與他對上兩句狠話,一個不查便吃了一記狠的。
幸而身下便是血海滔天,他的身體驀然一散,化成一捧濃血,洇入這無邊血海。
同時,血偶動了!
只見王衛之模樣的血偶張大了嘴巴,自嘴部開始飛速顫動,在這顫動的影響下,半液態的身體迅速化成了一個人形的大漩渦,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猝然襲向魏涼與林啾。
魏涼單手平抬,只見那血偶身前不斷出現一張張精緻炫美的冰霜結界,血偶合身撞上,結界破碎,發出清脆的碎冰聲。
同時,血偶的身體表面亦凍上了一層白霜。
只見那顫動的血液嘩嘩流轉,頃刻之間,白霜凍住的那部分體表便解除了凍結狀態。
血偶漸漸逼近。
祭淵在血海上重新凝出了身形。
這一次,他把一腔鮮血都塞進了王衛之的屍身中。
便像荒川秘境中的「王寒令」一樣,祭淵怪模怪樣地扭動著王衛之的身體,徒勞地拉扯著腹部那個大洞周圍的爛肉,彷彿想要把自己修補完好。
「魔主大人——」祭淵拖著長長的聲調,用王衛之的聲帶說道,「本來,你忠誠的下屬,也就是本座我,是要將你當成製作血偶的主料的,誰知,這天地之間,居然尋不到大人你半點氣息,本座以為你已經歸墟了,還傷感了好多日子哪……」
他假模假樣地抹眼睛:「若是早知道你奪舍了魏涼,那我哪還能看得上黃銀月王陽焰這種小菜?哪怕拼上我祭淵的性命,也是要來找你的。現在可怎麼辦,我都選了王衛之了,只能辜負大人,送你去死了呀!」
「哦對了,」祭淵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心,「這小子真是蠢死的。本座不過是放了點消息,說是王陽焰在寂魔嶺,他居然巴巴就殺上門來了,還想軾父,真是笑死本座!」
林啾緊緊抿著唇,沒理會聒噪的祭淵,只用心留意著魏涼與血偶的戰鬥。
四朵暗金小蓮在戰局外轉動,替魏涼偵查防備著祭淵的偷襲——雖然他未必需要她幫忙。
她發現,魏涼對這具血偶,明顯手下留情。
「啾兒,」他雙眸發白,聲音頗有些猶豫,「王衛之還有一線生機,你可願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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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5:07
第59章 亡魂
一線生機?
林啾望著面前急速顫動的血偶,只覺心中一陣陣發緊。
「救!」她道。
她知道,此刻魏涼不可能走得開。他要牽制住血偶,還要防著祭淵利用底下的血海來偷襲。
所以,救王衛之的任務,只能交給她。
「一炷香。」魏涼的聲音彷彿結了冰,「若是一炷香之內無法喚醒他,不要有絲毫遲疑,立刻回來。」
他的手中凝出那枚冰稜,放到林啾掌心。
「它能夠帶你回來。千萬記住,一炷香之內,必須回來。」
林啾點點頭:「放心,王衛之還不值得讓我捨命。」
魏涼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微微一怔,緊抿多時的唇角浮起一絲淺淺笑意。
「對不住,讓你為我涉險。」他目光微凝,抬手在林啾額心輕輕一抓。
林啾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被魏涼抓在掌心。
她愣愣地四下一看,見到「自己」仍好端端地被他單手攬在懷中。
所以……她這是魂兒被勾出來了?
此時,魏涼話音將落。
為他涉險?林啾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用說對不住,你幫了我那麼多,我很高興可以為你做一點事情。』
她這般想著。
況且,她也想救王衛之。
她感覺到魏涼的手指微微發緊,片刻遲疑之後,一層朦朧霜光罩住了她,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支飛箭,「嗖」一下,直直穿過層層冰霜結界,落進了血偶王衛之張開的大嘴裡。
林啾:「……」要不要這麼刺激!
眼前光影變幻。
林啾感覺自己好像是穿過了無數層光怪陸離的水膜,與神魂直接相觸,她能在交匯的瞬間,感受到這些水膜中包裹的殘念。
痛,無盡的痛。
霜光在週身柔和地閃爍,替她承受下水膜中襲來的苦痛。
林啾知道,這種來自神魂的痛苦是不可能被冰霜消泯的,她既然感覺不到痛,那就意味著魏涼替她擔下了一切。
她的心臟輕輕一揪。
她不敢再深想,定了定神,心道,『定要在一炷香之內,將王衛之帶回去。』
一炷香……
修士通常是利用靈氣的周轉速度來計時。
林啾則是通過業蓮。她的業蓮會在識海中自轉,每轉一圈,便正好是一炷香的時間。
她凝了一粒靈氣水珠,置於旋轉至正北方向的蓮瓣尖尖上。
等到這枚「指針」轉完一周,回歸正北,便恰好是一炷香的時間。
做好了鐘錶之後,霜光也將她帶到了目的地。
竟是碧波潭。
只不過,面前一潭池水,是漆黑如墨的顏色。
她發現自己又重新擁有了身體。
右手掌心,彷彿有一顆冰冷的心臟,在不緊不慢地跳動。
林啾知道是那枚冰稜,那枚可以刺破虛與實,將她從這個神魂空間帶回現世的冰稜。
她握了握手掌,心神大定。
左前方,傳來了兵刃切入肉體的聲音。
林啾神色一震,抬眼望去。
一眼,便看見了王衛之。
他那身紅白相間的衣裳已被鮮血徹底浸透,不知是他自己的血,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流出的血。
只見他面前的潭水中,一具接一具,不停地爬出血屍。
再看王衛之,他神情隱忍,額頭上迸出一道道青筋,目光有些迷茫,手中揮劍的動作完全是憑借本能。
「王衛之!」林啾試著輕輕喚了他一聲。
王衛之的反應極其遲鈍,直到林啾以為他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時,他才極慢極慢地轉過頭,望了她一眼。
「林……秋。」
他的聲音沙啞破碎。
林啾心頭一喜——這樣,算不算喚醒他了?他不是已經認出自己了嗎?
王衛之的臉上緩緩綻開了笑容。
笑容失控地往兩旁擴大,他的唇角幾乎咧到了耳根下面。
「還是你最好……你來陪我了。」
林啾頓時頭皮發麻。
王衛之彷彿活回來了一般,動作不再僵硬遲鈍。只見他驀地收了劍,身形倒掠,掠到了林啾身邊。
她發現他的衣擺已被碧波潭中的黑水浸透,絲絲有如實質一般的黑汁順著衣擺往上爬,蔓延到腿。
「你在這裡幹什麼。」林啾擺出一副無害的表情。
「我來殺王陽焰啊。」他指了指那一潭漆黑的水,平靜地對林啾說道,「你看,為了殺他,我已經弄死了這麼多族人了。你說這些人有什麼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在裡面喝酒呢,一個一個,走出來送。」
林啾揉著眉心,指著潭水中新爬出的一具血屍,道:「這個,是人?」
王衛之長眸一斜,冷笑著飛掠上去,將血屍劈成兩半,然後又掠了回來。
「嗯,」他道,「我就等他們一個個出來,這些都是王陽焰的狗腿爪牙,我先拔光他的牙,最後再弄死他。」
林啾感應識海,發現那枚帶著靈氣露珠的蓮瓣已移出小小一個弧度。
她試探著問道:「王衛之,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寂魔嶺啊,」王衛之理所當然地答道,「我收到消息,王陽焰那廝藏在寂魔嶺,率著一群狗腿子飲酒作樂,我便來取他狗命。」
「這是碧波潭。」林啾沉下臉,「寂魔嶺沒有王陽焰,只有祭淵——你還記得誰是祭淵麼。」
王衛之用一副看白癡的表情看著林啾:「廢話。要不是他把我娘煉成血偶,我特麼還不知道王陽焰這個混帳害死了我娘!」
林啾抬起頭,望了望陰沉沉墜在頭頂的天空。
「你看看清楚,這裡到底是碧波潭,還是寂魔嶺。」林啾問。
王衛之「噗」地笑出了聲:「林秋你是不是想我想傻了。」
他指著面前黑沉沉的潭水,道:「你看看這間黑漆漆的大院子,喏,喏,邊上這兩片黑林子看見沒有,這些霧看見沒有?還有這漫山遍野的爛墓,看見沒有?」
他甚至往水中走了幾步,黑水再一次浸透了他的衣擺,他卻絲毫不覺。
他抽著嘴角,道:「這裡是碧波潭你特麼是在逗我。」
他的眼睛裡滿是縱橫交錯的血絲,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不痛嗎?」林啾問,「為何我覺得你現在很難受?」
他那張白淨的面龐上青筋爆出,肌肉因為痛苦而僵硬地時不時抽搐幾下,然而他卻恍然未覺。
雖不覺,但每每做表情的時候,都異常怪誕。
一笑,嘴便咧到耳根,唇角撕裂他都感覺不到痛。
「不痛啊!」王衛之輕飄飄地抬了抬雙臂,「我好得很!一想到馬上就能宰了王陽焰那條老狗,我心中不知多麼快活。痛什麼?根本不痛!我會心痛他?笑話!」
「可是我痛。」林啾平靜地直視著他。
為一對父母心痛。
王衛之愣了下,然後便笑了起來:「心疼我啊?嘖,我就知道,魏涼有什麼好的,哪及我十分之一。怎麼,被我撩撥幾下,動真情了啊?你別急,先陪我殺了王陽焰,我自會去找魏涼討你。」
林啾很想一腳把他踹水潭裡去。
她閉了閉眼,道:「王衛之,你當真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嗎?」
「什麼。」王衛之滿臉不以為然,隨手往身後發出幾道劍芒,把剛剛爬上岸的幾具血屍斬成了碎片。
「你還記得在碧波潭,你與誰共情?」
「王陽焰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
林啾只定定地看著他。
「所以,什麼是共情?」
王衛之「噗嗤」笑出了聲:「怎麼,林秋,你大老遠跑來,是要學夫子,給我講那些小兒皆知的道理?」
林啾望著他的眼睛,又重複一遍:「所以,什麼是共情。」
王衛之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與怨念最深的亡魂,神魂共鳴……」
他忽然,長長倒抽了一口涼氣,表情逐漸冰凍,瞳仁縮成了虛無。
林啾清清楚楚地看見,王衛之白皙的腮幫子上,瞬息之間爬滿了雞皮疙瘩。
「與怨念最深的亡魂……」王衛之喃喃自語,「亡魂……」
「亡魂……」
他的眼睛裡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看著林啾:「亡魂……碧波潭的亡魂……碧波潭中,怨念最深的亡魂……是……王、陽、焰。」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仰天長嘯。
「王陽焰是亡魂,是亡魂……他早就死了,沒等我殺他,他便已經死了……啊啊啊啊啊——」
他的嘶吼聲與那次發現黃銀月淒慘死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痛徹心扉。
林啾耐心等了一會兒。
直到王衛之劇烈的喘息聲略微平復,她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現在,我們有更要緊的事情。」
王衛之慢慢垂下頭,看著她。
他時不時便會輕輕地倒抽一口氣,這是痛極之相。
「我……」他的嘴角扭曲,聲音破碎,「我其實,若真見了他,未必會直接殺他。我,我只是更想要問清楚,問問他究竟為何不救我娘。他是大劍仙啊,哪怕拼到死,也能試著去救救她的,不是嗎?」
他慢慢望向眼前的潭水,眸光頓時凝滯。
「這裡,當真是碧波潭。」他茫然地轉頭望著林啾,「為什麼是碧波潭?我為什麼會到了碧波潭?」
林啾同情地歎了口氣:「其實,這裡是寂魔嶺?」
王衛之嘴角一頓迅猛抽搐:「別耍我好嗎?我現在沒有心情。」
「你真的不痛嗎?」林啾問。
王衛之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林秋,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被祭淵,做成血偶了。」林啾直言不諱。
凝露的蓮瓣已走過了四分之一段距離,她的時間所剩不多,實在是無法照顧著王衛之的情緒,讓他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是麼。」王衛之道,「我不記得了。」
「有人聽見你在大叫,說若你不死,定要祭淵血債血還。」林啾道。
王衛之嘲諷地笑了笑。
「隨便吧,」他說,「沒意思。我累了,你從哪來,回哪去,就當沒認識我這個人。」
林啾看出,他沒什麼生志了。
恨是最深刻的愛。
自小,他就恨死了自己的父母。這樣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做一隻長滿尖刺的刺蝟,拒絕與任何人接近。
身邊的人個個與他有血緣相連,然而他卻沒有一個親人。
那兩個只在他生辰之日才能悄悄回來看他一眼的人,被他足足恨了十七年。
其實有個念頭早已在心底發芽了,只是他不願承認——他恨他們,恨的並不是他們給了他這樣不堪的出身,而是,他們為什麼不帶他一起走?
為什麼要把他獨自一人,扔在那個滿是虛偽的大家族?
他恨的,是他們不愛他。拋棄他。哦不,沒有拋棄,每年還會回來一次,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不是嗎?
每年都要提醒他一次,他只是一個被父母扔掉的可憐蟲。
黃銀月的死,他其實並不意外。
每一年,在生辰前的兩三日裡,他總會無數次地想——那兩個人會不會已經死在外面了?今年若不出現,那必定就是死了罷?死了可就真是太好了!
看到王陽焰獨自出現時,他心中其實已經當黃銀月死了。從此他更冷、更獨、更看不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碧波潭共情之後,他一心想要軾父,最深層的原因卻是,為了那份愛與恨都醞釀到了極致的親子之情。
他無法接受自己深愛著這兩個人,於是只能恨。
恨到要他死。
王陽焰的不作為,正好給了王衛之一個要他死的理由。
而此刻,他卻忽然發現,一切愛與恨,其實早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早已是孤家寡人一個。既然自己已經死了,那死就死了吧,也沒什麼不好。
他雖然不記得自己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但最深刻的潛意識卻敲響了警鐘,告訴他,那些回憶,他絕對不想重新記起。
林啾看著王衛之,見他的表情慢慢變得平靜,面孔微微泛起了紅色,皮膚表面輕輕地顫動,而衣擺上的黑色,已快要蔓延至他的胸膛。
照這樣下去,不等一炷香的時間走完,王衛之便要徹底沉淪了。
「你就不想知道王陽焰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林啾大聲問道。
王衛之顫抖的皮膚忽地一凝。
「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林啾指了指他身後的碧波潭,「但我們既然出現在這裡,定然不是無緣無故。王衛之,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王衛之微微瞇起了細長的眼睛:「好。現在怎樣做?」
「先動手再說。」
林啾雙手疊於身前,齊肩烏髮無風自動。
「湮、蓮、變!」
王衛之瞳仁收縮,驚詫地盯著林啾身前。
只見一朵直徑三丈的巨大暗色金蓮乍然出現,材質像是金屬,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虛幻感。
王衛之極力分辨,仍無法看出它究竟是真是幻。
下一瞬間,巨大的暗色金蓮沒入黑色碧波潭中,轟然爆裂!
只見那黑水被蕩起百丈,無數血屍被炸上了半空,碎肉肢體橫飛,與那黑色潭水一道,淅淅瀝瀝灑落下來。
暗金蓮爆開之後,散成無數小蓮,像是漫天細碎金屑,旋轉飛舞,將範圍覆蓋內的一切都絞成了碎片。
頃刻間,一切回復平靜。
王衛之發現潭水變少了。原本二人就站立在水邊,而此刻,那漆黑的潭水向後收縮,距離二人將近一丈之遙。
他心念一動,不再留手。
王氏劍招走的是厚重之風,王衛之沒有弄那些龍吟虎嘯,而是揮出一記記樸實無華的重劍,重重斬在面前的潭水中。
每一道水浪消失,潭水都會向內收縮一尺有餘。
林啾反手一招,琉璃劍出現在手中。
被先蒙劍髓強化過之後,琉璃劍已變成了寒冰一般純淨通透的無色劍,劍心凝著一縷銀芒,三滴荒川血凝成小小的花瓣形狀,鑲嵌在銀芒底部,靠近劍柄的地方。
林啾信手一揮,靈氣化作綢緞般的暗金色扇面,弧光一掠,沒入黑潭之中。
只見那道暗金色的長弧在水下飛速掠過,將觸到的一切盡數絞碎。
二人合力之下,潭水水面快速地下降,不斷露出被浸成了黑色的岸泥。
時間也在快速流逝,眼見那蓮針,已走過一半。
只剩下半炷香的時間了!
林啾不再留手,驚蓮破和湮蓮變相繼在潭中爆開,四朵暗金小蓮在身旁飛掠,琉璃劍被舞得「颯颯」作響。
王衛之見她這般拚命,眼眶不由得微微泛起紅色。
他亦不留任何後手,重劍劈過,那水浪竟能從水潭這一頭,直直破到了對岸。
全力施為之後,他開始能夠感覺到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的劇痛。
這樣的劇痛,漸漸激活了一些出於本能保護而被刻意遺忘的記憶……
破碎,凌亂。
血,腐,痛。
王衛之大呼痛快,手中重劍更是舞得虎虎生風。
時間走得很快,林啾看著指針與正北之間越來越近的距離,心臟快速地跳動起來。
此刻,二人已站在了乾涸的潭底。
然而這裡,什麼也沒有。
再看王衛之,他臉上的痛苦已然浮於表面,他不停地抽著氣來緩解劇痛折磨,雙眼中佈滿血線,牙齦被咬得崩裂。
「不行麼?」他扯了扯嘴角,「算了,不怪你。林秋你走吧,若有來世,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便在此時,落雨了。
被二人合力蒸發殆盡的黑水,終於化成了雨,潺潺而降。
林啾用靈氣在頭頂凝了一張大蓮葉,把二人擋在蓮葉底下。
黑雨降下,雨幕之中,開始出現一幕幕幻景,從眼前急速掠過。
天空是黑色的,赤色落雷將降未降。
祭淵浮在潭水之上,他的身下,跪著一個人。
王陽焰。
祭淵的怪笑聲在風雨中顯得怪異而淒厲:「好你個王陽焰,為了復活你老婆,居然情願跪我這個邪魔!好!好!你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啊!今日,我便給你一句准話,我祭淵,的確有辦法讓黃銀月重回人間。」
王陽焰並未抬頭,他並不知道此刻祭淵臉上的表情是多麼惡意奸詐。
林啾與王衛之,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答應過佑然,定會將他母親帶回去。」王陽焰的聲音中滿是疲憊。
祭淵臉上笑容更盛:「是啊,好一個夫妻情深,好一個父子情深。你現在,需要做一件事情。只要做了這件簡單的小事,我便幫助你凝聚黃銀月的怨氣,讓她重回人間。」
他抬了抬雙臂,大紅衣袖在風中飛舞。
林啾一眼便看出來,此時此地,根本沒有任何怨氣波動。
「騙子。」王衛之咬碎了一顆牙,「別信。」
王陽焰抬起了頭,雙目無光:「我做。」
祭淵的笑容更加燦爛:「像黃銀月一樣,死在這裡——還原那一切,她死了多久,你便要死多久。不過,我可不願沾這種血腥,你得自己來。你放心好了,黃銀月是魔主大人要的人,我哪敢欺騙魔主大人呢?只不過,我就是藉機想要你的命,你覺得怎樣啊?」
王陽焰的臉皮微微一顫,然後便答:「好。用我的命,換她的命。」
他從橋上跳入潭底,站在了當初黃銀月被綁的位置,用一團沉重的鎖鏈將自己的腳踝鎖住。
他召出重劍,一聲聲沉悶至極的「砰」響從水下傳來,血,很快就在潭底瀰漫。
林啾渾身發冷,轉頭去看王衛之。
只見他口中的牙一粒接一粒被他自己咬碎,順著唇角,和著鮮血流淌下來。
祭淵開始放聲大笑。
「傻子!傻子啊!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蠢材!難怪要蠢死!」
王陽焰此刻已動彈不得了。他動手之前,已將靈氣灌入飛劍之中,飛劍一絲不苟,仍在執行主人的命令。
即使聽到了祭淵的聲音,他也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直直懸在潭底,任重劍一下一下擊打著頭顱。
潭面上,陰風密佈。
「終於出來了嗎?」祭淵桀桀怪笑,「黃銀月啊黃銀月,你可真給我們魔族丟臉,死得這麼慘,居然沒有怨念的嗎?你看,我多好啊,多貼心啊,我把你男人騙來啦,讓他也嘗嘗你當初是什麼滋味。」
陰風呼嘯,彷彿想要吞了祭淵,然而,它只能無力地從他的身上刮過。
風中彷彿有女子尖利的呼叫:「不——不——」
祭淵道:「不夠,還不夠呢。黃銀月,你真是太軟了,不配做我的血偶。不過沒有關係的,還有你的男人,他可比你凶煞得多了!對自己都能這麼狠,他日成了我的血偶,必讓我大殺四方,讓這天下變成一方血海!」
陰風徒勞地撞擊著潭面。
然而,風只能吹皺池水,掀不起大浪。
潭底的動靜終於平息了。
一絲絲鮮血漸漸滲入了風中,陰風墜上了血珠,開始往潭底沉去。而潭底的血,早已被祭淵佈置的禁制收集在一起。
「王陽焰,我祭淵說話算話。將你老婆製成血偶,她可不就是重回人間了嗎?當然,我怎麼會忘了你呢,你們夫妻永遠在一起啦,開心不開心啊?啊,也不必那麼感激,事還沒完呢。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你死啊?」
「因為你那個好兒子,才是最好的點睛之材啊!哈哈哈哈哈——你們一家三口,馬上就要團聚啦!是不是很高興啊?」
陰風愈烈。
祭淵繼續煽風點火:「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們的兒子,在死前受盡你們想像得出和想像不出的所有痛苦和折磨,我會徹底摧毀他的心智,讓他每時每刻,都只恨一件事——為何要來到人間。」
「啊——」
「啊——」
「啊——」
是風中的尖嘯。
祭淵不緊不慢,開始將這一團怨氣沖天的污血煉化。
「嗯,」他沉吟道,「魔主大人得知此事,會不會也很開心呢?得找個幽姬,將這件好事仔細稟給大人才行呢。」
祭淵的身影淡去。
業蓮蓮針,幾乎要與正北重合!
「祭淵……祭淵……」王衛之面色猙獰至極。
他在掙扎,然而,方才染黑了他大半個身子的黑水,彷彿變成了活物,拚命往上爬,像是一雙雙烏黑的手,將他死死拽在潭底!
「林秋!幫幫我!我絕不可以死!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我要報仇!我要報仇!!」他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兩分少年人焦急無助的神色。
業蓮指針,已至正北!
一炷香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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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3:55:31
第60章 我的血脈
「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林秋,幫幫我!」王衛之的聲音裡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絕望。
一炷香時間,到了!
林啾感覺到一陣劇痛襲來。
皮膚表面,彷彿忽然扎入了一萬根銀針。
痛楚直往身體裡鑽,要直直鑽進神魂中去。
右手手心,冰稜快速跳動,彷彿在催促。
王衛之仍在掙扎,然而他的軀體卻逐漸沉重凝固。
林啾現在總算是知道了祭淵變強的原因——正是因為王衛之。祭淵的血偶以黃銀月和王陽焰的怨念為根基,雖然在碧波潭時,魏涼激起了那二人的愛子之情,令祭淵前功盡棄,但只要祭淵抓到王衛之,將他折磨至死,便能將黃銀月和王陽焰二人的怨氣重新凝聚回來。
此刻血偶已然大成。
魏涼雖然不懼血偶,但若是就這樣放棄了王衛之,擊殺祭淵與血偶時,王衛之便會隨之死去。
這樣死去的話,恐怕亡魂亦會像黃銀月和王陽焰一樣,困於苦痛深淵,永遠不得解脫。
林啾不願放棄,可是一炷香時間已經到了!
那層淡淡的護身霜光消失殆盡。針扎般的劇痛刺入林啾肺腑,從體表到骨髓,無一處不痛。
『一炷香,是魏涼可以為我保駕護航的時間。我,其實還可以再撐一會兒!』
林啾心中一定,強忍著劇烈痛楚,將靈氣凝於劍尖,割向王衛之身上那件發黑的袍子。
那件袍子此刻已然和潭底淤泥融為一體,像千萬隻從地獄中伸出來的黑手一般,死命拉扯著王衛之,要將他拖入無盡深淵。
琉璃劍切入那件衣裳,林啾耳旁立刻聽到了一聲尖利至極的慘叫。
王衛之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除了腦袋和脖子之外,絲毫也動彈不了。
割開衣裳之後,林啾看見那黑色的血泥已滲入了王衛之的皮膚,淹到了胸口以上。
琉璃劍有強大的辟邪效果,林啾灌注靈氣,輕易就將那件怨念織成的衣袍徹底撕碎,然而面對著王衛之那身凝固成石質的皮膚,她束手無策了。
此刻,深深扎入身體中那些「針」,開始橫衝直撞,試圖將林啾的神魂從內部撕裂。
劇痛猝然來襲,她兩眼一黑,兩耳聽到尖銳蜂鳴。她知道,此刻自己傷的是神魂。
王衛之動了動慘白的唇,啞聲道:「殺了我。林秋,殺了我,然後離開這裡。」
林啾重重一咬牙,身體輕輕掠起,手中緊握琉璃劍,將一道道暗金色劍芒擊入潭底。
「別、別撐了……」王衛之的咽喉已然石化,他艱難地說道,「快,殺我。我就快要徹底淪陷了,一旦我失去神智,你,會死在這裡。」
林啾惡聲道:「這樣放棄,那我與魏涼不是白吃了那麼多苦頭?!」
劍風更加凌厲。
幾息之後,那個禁錮王衛之的物體,逐漸出現在眼前。
它是一隻巨大的黑瘤,表面爬滿了一道道赤紅色的血管,汩汩抽動著,頂端抽出許多老樹根一般的枝芽,連至王衛之的腳下,將他包裹、同化。
林啾狠狠一劍扎入黑瘤中,口中大喝:「王陽焰!黃銀月!睜眼看看清楚!這是你們的兒子王佑然!你們要拉著他一起死麼!」
淒厲至極的哀嚎頓時隨著黑瘤上的劍洞傾洩而出,整個陰暗空間內,處處迴盪著地獄般的嘶吼聲。
靈氣順著劍尖流淌,入侵黑瘤中,大肆破壞。
林啾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像是破棉絮一般,從內部被撕成了一綹一綹,彷彿風再大些,便要整個散開。
那種痛苦是她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的。
然而此刻,她沒有生起半點放棄的念頭。不單單是為了王衛之,也是為了她自己。
她與魏涼之間的差距,何止天塹。
與他同行,就會吹到他那個層次的風,淋到他那個層次的雨。既然已經牽住了他的手,她便不會輕言放棄。
雖然她知道,就算她失敗了,無法救回王衛之,魏涼也絕不會生氣,亦不會看輕她半分,但,若是起步時便開始打退堂鼓,今後,她又上哪裡去尋回勇氣,來面對前方的狂風驟雨?!
以後的荊棘之路還長著呢,腳下,只是第一步。
「魏涼……我絕不認輸!」
林啾痛得幾欲發狂,她緊咬牙根,祭出湮蓮變,順著劍氣切開的缺口,直襲黑瘤內部,轟然爆開!
「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嘯聲愈加激烈。
餘光瞥見,王衛之已被黑泥淹到了下唇,他死死盯著林啾,眼睛裡落下兩行淚。
「別……別管我了……」
林啾落到黑瘤之上,將劍往瘤心重重一插,強捺痛意,讓自己的聲音直直灌入瘤中。
「王陽焰!黃銀月!給我睜開眼睛!看看被你困住的人是誰!他是王衛之,王佑然啊!」
暗金色的靈氣順著劍尖向著四周溢開,林啾的聲音在湮蓮變炸出的無數通道迴旋。
「王衛之……王衛之……」
「王佑然……王佑然……」
林啾掠向上方,用劍去斬牽連在王衛之腳下的黑色籐狀物。
斬斷一道籐,那血便噴湧而出,極其駭人。
王衛之那道高得異於常人的鼻樑,漸漸被黑泥同化。
他使勁睜大眼睛,彷彿在與一股難以抗拒的主宰之力博弈。
若不是見到林啾強忍劇痛在為他拚命,此刻他早已經放棄了。
他仍在堅持,是因為林啾不依不饒的模樣,令他胸腔中那顆冰冷石化的心,重新跳動了起來。
這是一種極其新奇的體驗。
它不是親情,也無關男女,而是被另一個生命的堅韌頑強而打動,這份堅韌,是為了救他的命。
他無法不回應這種至真至純的情感。
『林秋,若我不死,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林啾的身影在黑瘤四周飛掠,她不斷地在黑瘤上製造大大小小的劍痕,然後將蓮技轟入黑瘤內部。
「王陽焰!黃銀月!」
她的嗓音漸漸沙啞了,然而那怨念之瘤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大約是在王衛之被折磨至死時,王陽焰和黃銀月二人已徹底泯除了神智和人性,化為了至凶之物。
林啾體內的靈氣耗盡了。
體內撕裂的痛楚漸漸平息。她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也許,已經開始迴光返照了。
她掠到了王衛之的面前。
她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目光平靜得令他心驚。
「王佑然,對不住,我已經盡力了。」
他眨了眨眼。
『嗯,我知道,謝謝你。』
林啾輕聲歎息,舉劍刺入他的心臟。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手殺人,竟是殺一個熟人。
就在那鋒利至極的劍尖切入柔嫩的心頭軟肉之時,一股溫和而又不容抵抗的力量自劍尖返來,將林啾推得微微後退了半步。
「這是……我的血脈!嘶——這這這這!我就說,瞧著這小子分外眼熟,像我那個不爭氣的大崽兒!這,這是我荒川的血脈啊啊啊——」
琉璃劍中,銀光大熾。
那三滴凝成花瓣模樣的荒川血開始飛速轉動,縷縷血光淌過銀色劍心,洩向王衛之那具徹底石化的身體。
它們離開了琉璃劍,匯入王衛之的心臟。
只見那層將王衛之同化的黑色流質彷彿冰塊扔進了岩漿中一般,「吱吱」怪叫著,飛速融化,向下淌去。
林啾的腦袋瓜子在不斷地脹大、收縮。
一時反應不過來出了什麼事。
她其實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劍中還住著個荒川。
不是,等等,王衛之,是荒川的血脈?!荒川的大崽不是秦無川嗎?王衛之像秦無川?除了眼睛細,哪裡還像了?真是自己看自己兒子都不嫌醜的?林啾的腦袋裡茫然地掠過一串念頭。
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的王衛之時近時遠。
黑質退去,他恢復了白皙的容顏和身段。
只是……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林啾割碎了。
林啾此刻也顧不上這些有的沒的,見王衛之已從那黑瘤的禁錮下逃脫,她急忙一把薅住了他的手,道,「走了!」
右手舉起,重重一劃。
奇異的破碎聲響起,彷彿裂帛,又彷彿只是風從空間中刮過。
切割開的裂縫中,刺目至極的白光快速閃動,彷彿直直扎入神魂。林啾本就是強弩之末,受這強光一激,當即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沉眠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咬牙切齒,恨聲在她耳旁說道:「放手!」
她下意識鬆了手。
然後便有一股清涼清涼的液體湧入她的額心。
林啾沉沉睡去。
……
此刻,祭淵正操縱著王衛之的屍身,爬出血海,懸停在血偶的後方。
他狡詐至極,對危機的感知也敏銳至極,若非如此,上次在碧波潭時,早已被魏涼一鍋給燉了,哪還能活得到現在。
發現這一方血海,純屬意外。
他藏身寂魔嶺,花費了整整七日七夜,才成功將王衛之這個小雜毛煉化。本來,他完全可以在魏涼聞訊趕來之前帶著血偶離開這裡,暫時先避一避風頭,卻不料剛收起術法準備離開時,冥冥之中,竟感知到了那道讓他追尋了一生的氣息。
千百年來,為了尋回她,他不惜用最殘酷的手段虐殺無數妙齡少女,將她們製成怨力幽姬,從她們身上找尋她的影子。
他瘋狂追求力量,便是為了有那麼一天,能夠將這全天下的女子都做成幽姬,這樣一來,無論她轉世到了誰的身上,他都可以重新找到她、得到她……
就在血偶大成之時,他,竟在這個普普通通的洞窟中,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他操縱血偶,發了瘋一般向著地下挖掘。
而這寂魔嶺下的泥土,彷彿有了意識一般,很自覺地為他讓道,不斷向著下方崩潰坍塌,恍惚失神之間,便已墜到了萬丈懸崖之下。
這下面,是一整片血海。
祭淵覺得,一定是她在幫助他,她想要助他在這裡解決掉魏涼,永絕後患。
是啊,她一直是這樣,付出一切來對他好,直到最後為他而死。
她,是祭淵唯一的軟肋。
正因為如此,此刻祭淵已隱隱感覺到不對勁了,卻強行忽略了那一絲爬上心頭的危機感。一想到冥冥之中她正睜眼看著他,他便豪情萬丈,想要讓她親眼看看,如今的他,已和從前大不一樣。
他已是屹立在世間之巔的真男人了。
他緩緩平抬雙臂。
身前的血偶也做出了相同的姿勢。
萬頃血海,開始攢動。
短短兩三息之內,四周的海,忽然便「站立」起來了。
原本祭淵與魏涼是在血海上方對峙,眨眼之間,二人彷彿墜入無底海淵之中,而四壁那直插天際的浪滔,正要合圍!
海嘯的轟隆聲震耳欲聾,腥風有如實質,幾乎要滲入魏涼的衣袍中。
他沒管自己,只用冰霜將懷中沉睡的林啾封凍起來,然後微微揚起下頜,漠然地望著祭淵。
祭淵緩緩合攏雙臂。
血偶的動作比他更要快上幾分。
雙掌合攏的剎那,血偶化成了一道赤色的閃電,直直撞向魏涼!
祭淵長眉微凝,瞇起了王衛之屍身上那雙無神的眼睛。
他並沒有下令讓血偶攻擊。
血偶的確會反噬主人。所以在煉化血偶的時候,祭淵已留下了無數罩門,只要這血偶有所異動,必會被他察覺。
然而此刻,萬頃血浪已轟然砸下。
這樣的威勢,就連祭淵也不得不暫避鋒芒,一時顧不上那只有些不大正常的血偶。
他心中雖然知道不對勁,但血偶既然攻向魏涼,那便意味著它此刻並不是想要噬主,而是凶性狂發,有些許失控而已。這不是什麼大事。
祭淵並不擔心血偶會敗在魏涼手上。
碧波潭時,魏涼只不過是利用黃銀月和王陽焰的護犢之情化去怨氣而已,如今血偶已然大成,王衛之又是個無情無義的崽子,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喚醒他的神智。
便讓血偶好好陪曾經的魔主玩一玩。
「梅娘……你在哪裡……你看好了……我這便打敗天下第一給你看……」
血浪之中,祭淵的神色有剎那恍惚。
他緩緩用指尖沾了一縷撲面而來的腥血,塗在自己的眼瞼上。
王衛之眼睛細長,面皮瓷白,這般一抹,竟比祭淵本人還要更像一個戲子。
做好了妝容,祭淵瞇起眼,望向那鋪天蓋地的血嘯。巨浪滔天,仍蓋不過裡面那場驚天大戰掀起的波瀾。
萬丈翻滾的血浪之中,血偶王衛之的手掌,穿越腥風血雨,與魏涼重重對轟一記。
二掌交接之處,淺淡的白光不斷閃爍湮滅,而血偶,則全身顫動,由外而內,蕩起陣陣漣漪。
血偶那英俊邪氣的唇角,緩緩挑起。
「不錯嘛,有幾分真本事。」它用口型說道。
視線碰撞,心領神會。
魏涼冷冷一笑,下手毫不留情。
血偶最強大之處,便是那幾乎可以稱之為不死之身的詭異形態。
再厲害的劍招打上去,也就是將它打爆,散成一蓬血水。但這些血水立刻就會蠕動著,重新凝結起來。
更別提用劍刺它、劈它、砍它。這樣的打法,根本無法對它造成任何傷害。
擁有不死之身的敵人,便是最可怕的敵人。更遑論,這血偶既可以將一身血液凝成足以摧金斷玉的堅固形態,又可以像魔修一樣,以「意」化形,施展出堪比修士絕強劍式的恐怖殺招來。
「你打不死我。」血偶繼續用口型嘲諷,「氣不氣?魏涼,你若把林秋讓我,我便與你聯手對付祭淵,怎麼樣,這筆買賣划算吧?」
「找死。」魏涼薄唇微動,冷冷吐出兩個字。
他的眸中浮起白霜,血偶的行動立刻就變得遲緩了許多。週遭的翻騰血浪被凍成一道道冰柱,它們像一隻隻冰霜巨手,每每血偶掠過,便會被牢牢粘在那些冰柱上。
它只能不斷捨棄自己一部分肢體來逃脫。
冰凍之聲,彷彿金玉相擊。
不多時,便見魏涼那只泛著白光的手,一把扼住了血偶的頸項。
冰寒湧入,酷肖王衛之的面龐逐漸凝固。
它瞪圓了那雙細長的眼睛,艱難地翕動雙唇,衝著魏涼做了幾個求饒的口型。
萬丈血雨傾盆砸下,透過那重重血幕,祭淵驚恐地發現,血偶,被打散了!
……
不知睡了多久之後,林啾眼皮顫動,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她躺在魏涼懷中,二人在無邊的血海上方飛掠。
一道紅色的影子像游魚一般潛在血海下,飛速遁向遠方。
魏涼唇角噙著冷笑,每一步踏出,都會掠出近千米。他不疾不徐,追在那道游影身後,看他驚惶失措、狼狽逃竄。
「王衛之呢?」她一開口,便感覺到腦袋裡傳來劇烈的刺痛,彷彿被塞進了百來把小刀。
魏涼的臉色剛剛一沉,便看見她因為疼痛而擰起了小臉,眼睛裡氤氳起淚霧。
薄唇微抿,他吞回了原本要說的話,淡聲道:「在前面,堵祭淵。」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
她瞄了瞄他的臉色,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胸膛,輕聲道:「他沒事就太好了。第一次替夫君辦事,我真怕搞砸了,叫你失望。」
嗯,主要是為了你,不是為了王衛之呢。
她感覺到他的胸腔微微震了下,旋即,平靜無波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不會。」
敏銳依舊的她,從他故作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笑意。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心想,一個真心在意自己的人,真的很好哄。
眼前的光線忽然變暗。
那張帥得驚天動地的臉,沉沉俯下,額頭抵著額頭,他道:「回去,定會好好犒賞夫人。」
然後他便擒住了她的唇,重重輾轉之餘,霸道地抵開她的牙,將她的心海攪起了萬頃波濤。
一隻大手撥開了他自己替她繫上的衣帶,劃過厚重的衣料內襯,重重撫在她的身前。
「下次……」他吻她的間歇,恨聲道,「再敢逞強,便將你……」
重重喘了兩下粗氣。
「就地……辦了!」
手上和唇上的動作加重,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這絕不是威脅。
林啾被他的吻堵得有些喘不過氣,雙手無力地抵著他,發出輕微的氣聲,「嗯,嗯」地應著。
他鬆開了她的唇。
大手也撤出了她的衣裳,體貼地替她繫緊了衣帶。
林啾差點兒都忘了現在正在追殺祭淵。
魏涼彷彿有讀心術一般,低低地笑道:「不必我出手。若是王衛之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那他也不需要活著了。」
林啾點點頭。
她其實很想知道王衛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但她求生欲很強,所以緊緊閉住了嘴,沒有再問。
猶記得,昏迷中,曾聽到過一聲「放手」。
放什麼手?
自然是王衛之的手。
帶王衛之離開時,她正是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拖出來的。既然魏涼能看到神魂的「手」,那他必定也看到了,王衛之是赤條條的一隻大白魚。
所以……
不能想,一想就是修羅場。
不能談,一談就是佛跳牆。
這會兒整個人偎在魏涼懷中,也不方便召出琉璃劍來見荒川,於是林啾只能按捺下心頭的好奇,老老實實窩在魏涼的胸前,任他帶著她,追在祭淵身後準備看戲。
這血海無邊無際,令人心驚。
頭頂上,是無盡的黑暗。
血海之中,浪潮和暗流瘋狂湧動,並不是什麼風平浪靜之所在。
地之垠的邊界?
林啾心頭越來越驚。
莫非,這世間真有無間煉獄不成?
魏涼的唇角緩緩浮起了冷笑。
只見快速游遁的那道赤色身影,忽然便撞上了一堵滔天血浪!
相撞之勢剛猛至極,祭淵在血海中倒翻了三五個跟頭,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這一撞,將他撞到了海面上。
祭淵回頭往天空中望了一眼,見魏涼就跟在不遠處,當即毫不遲疑祭出一尊血海義魔截住魏涼,身體一抖,化為濃血,從王衛之破損的軀體中湧出,想要遁入深海。
恰在這時,一道異樣的血浪,正正打到了他的身上!
那灘正要遁入血海的魔血,被血浪團團圍住,挾裹著,逼回了王衛之的殘軀內。
而那一團圍堵住祭淵的深色血泊,亦是湧動著,從王衛之的七竅以及腹中孔洞處,鑽入他的死軀!
魏涼長袖一揮,血海義魔寸寸成冰。
他漫不經心往前一踏,停在了王衛之那具浮在血海上的殘屍面前。
此刻,這具屍身之中,容納了兩具血身。
一具便是「百嬰降血」大術大成,能夠將自己徹底融成污血的祭淵,另一具,便是被祭淵煉化成了血偶的王衛之。
殘破的軀體中,熱血碰撞奔湧。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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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2:28
第61章 本就是我
王衛之的殘軀之中,瘋狂湧動著大量的血。
那些血液令他的皮膚鼓脹了起來。
林啾旁觀者清,一看便知道,那堵困住了祭淵的血浪,正是王衛之所化。
現在的王衛之,並非活人。
她是遁入血偶之中,將王衛之喚醒的。
也就是說,王衛之即便醒來,也無法復活,而是被困於那具血偶之中,成了一具擁有自主意識的血偶。
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復活」。
祭淵說過,王衛之是他用來「點睛」的,正因為如此,才給他留下了那一線生機。
王陽焰與黃銀月是在死去之後,被祭淵收集了怨念,用做凝聚血偶的「主料」,而王衛之,則是在維持神魂不滅的情況下,被祭淵生生抽出了滿腔鮮血,煉入血偶之中,完成那點睛之筆。
正因為如此,在魏涼與林啾趕到之時,王衛之的神魂仍未徹底泯滅,尚有喚醒的可能。
但,神魂醒來,事情卻還遠遠沒有結束。
血偶是祭淵的衍生之物,只要祭淵死了,血偶便會隨之化作一灘污血。
所以,王衛之想要真正地活回來,必須反噬祭淵,親自動口,將他吞掉!
這件事,旁人的確是插手不上的。
魏涼算計了祭淵,方才故意讓他看見血偶被打散封印,這樣一來,祭淵一時就顧不上檢查血偶是否有異,而只會想要化為濃血逃遁,恰好方便王衛之以血液形態來狩獵他!
眼下,祭淵已落入陷阱,與王衛之彼此糾纏,正在王衛之那具殘破的屍身中展開激烈的角逐。
一副身軀,兩腔熱血。
翻騰的血海之上,屍身浮浮沉沉。雖是無聲的較量,但神魂卻可以感知到,那具屍身之中不斷發出陣陣刻入魂魄的劇震,嘶吼、咆哮直擊神魂,那是世間最凶殘的戰鬥,因為每一次攻擊和防禦,彼此都是傾盡全部。
二者都是血態,糾纏爭鬥時,是用自己的所有,去硬撼對方的所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屍身沉浮,戰鬥激烈至極。
無人能夠插手!
面對只能靜心等待結果的狀況,林啾的心態一向佛得很。
她舉目望到天邊,只見這所謂的「邊界」處,除了無盡的血海之外,再找不出第二樣景色。
「魏涼。」林啾抓著魏涼胸前的衣掌,抬眼望他。
「嗯?」他垂眸看著她,目中一片深沉平靜。
「剛才,我心中一直想著你。」她道,「我不是為了王衛之而拚命,我只是想著,若是沒有拼盡全力,又怎好意思腆著臉,告訴你我做不到?」
他眼中眸光一晃,似有動容。
「是我給了你太大壓力。」他沉聲道。
「不,我很喜歡迎風飛翔的感覺。」林啾衝著他笑。
情緒略一激動,便牽動了神魂的傷。
她的小臉刷一下變得慘白,冷汗涔涔而下。
魏涼的臉頓時黑了:「別以為哄我兩句,我就會放過你。」
他狠狠地抬起一隻手,摁住了她的腦門。
冰冰涼涼的氣息順著額心湧入,雖然治標不治本,卻是大大緩解的她的疼痛。她能感覺到這樣做對她的傷勢幫助並不會很大,但他的損耗卻非常厲害。
林啾胸口湧動著熱流,她把視線轉向一旁,快速眨了眨眼睛,摁下淚意。
目光一掠,便落到了正在血海上浮沉的王衛之身上,只見王衛之屍首的額心處,緩緩滲出了三滴晶瑩剔透的血液。它們凝於皮膚表面,輕輕氤氳出三枚桃瓣般的形狀。
正是那三滴荒川血。
林啾眉頭一挑,反手攥了攥魏涼的衣裳:「看!」
見到這三滴血,她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忘了向自家夫君交待。
「那個,魏涼,有件事我說了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啊,是在荒川秘境中發生的事情。你離開之後,我……嗯……我……那個……」她欲言又止。
「嗯?」魏涼眼瞼微壓,沉沉看著她。
他看到,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快速地滑過一絲狡黠。
她道:「其實,荒川剩下的那縷殘魄,跟在我的劍上,隨我一道出來了,之前我向你討劍髓,便是為了餵養他。」
魏涼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了——故意先誤導他,叫他猜疑她是不是在秘境中做了什麼對不住他的事,然後再說出只是荒川跟她出來了。
這樣一來,他便會覺得「還好,不是什麼大事」,卻下意識地忽略了一樣——她把這件事瞞了他那麼久。
所以,她從前信不過他,如今信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看得她頭皮發麻,還以為自己那點小伎倆被他看穿了。
半晌,他彎唇笑了笑:「小事。一個劍靈而已,又不是養不起。」
林啾明顯鬆了一口氣,眼神稍微有一點飄,語氣中露出一絲得意:「呵呵,是啊,夫君富可敵國!」
魏涼憋住了笑。他眸光一掠,望向王衛之的屍身。
王衛之額心的桃瓣顏色不斷在轉深,原本是晶瑩剔透的血色,漸漸轉成了深沉的鮮紅,幾十息後,竟是化為烏黑。
旋即,三粒黑血一粒接一粒破開了口子。
一絲絲半凝固的純黑色血漿滲了出來,爬在屍身慘白的面孔上,異常駭人。
很快,王衛之的額頭上密密地佈滿了蜿蜒交錯的黑血,它們順著兩邊鬢髮往下淌,匯入血海中。
血流越來越疾。
從蜿蜒爬行的小溪,漸漸變成了奔湧的小泉。三枚「桃瓣」之上,黑色血泉汩汩噴濺,那張慘白的面孔上四處濺滿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血點。
那血彷彿永遠也流不完。
屍身下的血海中,就像被潑入了大量墨汁。一望無際的血色裡,一團濃黑,簇擁著一個人。
漸漸地,額心噴出的血不再濃黑,顏色開始逐漸轉淡。
王衛之的身體不再鼓脹,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球一樣,軟綿綿地浮在血海上,無聲無息。
「結束了。」魏涼淡聲道。
話音剛剛落下,便聽到那具屍身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倒氣聲。
他一動,浮力失衡,身體向著血海下快速沉去。他似乎還沒搞明白狀況,「咕咚咕咚」接連灌進了數口污血,手腳在血海中胡亂地抓刨。
半晌,他總算是回過神了。只見他向上一躥,反手重重拍在血海表面,身體借力騰空而起,帶起一蓬巨大的血花。
在空中懸浮了半晌之後,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袍子,嫌棄道:「嗤。」
聽到這熟悉的嗤聲,林啾那顆懸到喉嚨口的心臟總算是穩穩地落了回去!是王衛之,王衛之贏了!
她如釋如重,長長呼出一口氣,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所以,現在是成功把人救回來了吧?
王衛之發現了不遠處的魏涼和林啾。
他咧嘴一笑,露出兩行白慘慘的牙。
他死了之後,牙齦逐漸萎枯收縮,顯得牙齒特別長。
此刻他滿臉黑血,容顏看不清楚,兩列大白牙倒是異常醒目。
林啾只覺眼前一花,也沒見王衛之如何動作,便看到他已逼到了近前。他二話不說,舉起手掌便劈向魏涼。
「來戰!」
林啾大怒:「王衛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旋即,她感覺腰身一緊。
魏涼攬住她,身影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喲!」王衛之吃了好大一驚。
化神期,便可以適當地施展瞬移神通,可是帶著人一起瞬移,卻是聞所未聞。
正在他愣神時,脊背上忽然挨了重重一擊。
他毫無半點抵抗之力,身體直直墜入血海,發出「咚」一聲巨響,血浪濺起百丈有餘。
一串串氣泡從水下冒了起來,有大有小。
踹了王衛之之後,魏涼長袖一拂,帶著林啾快速往上方飛掠。
血海逐漸消失在腳下的黑暗中,眼前只剩下無盡的黑。林啾知道,又要經過那一段會出現幻象的地帶了。
魏涼將林啾護在胸前,低低道:「安心,不會再出事。」
身邊再一次出現了幻象。
林啾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和魏涼毫無阻礙地從一塊塊佈滿了血肉紋理的巨石之中穿過。
她悄悄伸出胳膊,環住了他的腰。
勁瘦的腰,裹在厚重的暗紅喜袍中,臂感極佳。她忍不住想起了那股令她臉紅心跳的力道。
她抬頭看他,見他眸中一片雪白。
她知道,他是防著那個柔媚入骨的女聲再度對她下手。
天之極……
魏涼的家鄉,究竟是什麼樣的?
忽然,一道怪叫自下方傳來,打斷了林啾的思緒。
「我草!這他媽是什麼鬼玩意!」
「啊啊啊啊——」
「嗖嗖」的破風聲響起,一聽便知道,王衛之揮舞著兩隻半幹不濕的衣袖,在和幻象打鬥。
林啾笑道:「聽著聲音倒是挺精神的。」
此刻,她與魏涼正穿過一顆正在「怦怦」跳動的巨大黑心臟。
她開口說話,像是一口咬在那脈動的黑色血管上,然而她卻毫不在意,把這恐怖的幻象無視得徹底。
魏涼眉梢微挑,頗有興致地望著她。
她的適應能力當真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啾兒,你不怕?」
「怕什麼?」她看了看身旁一顆顆黑色的心臟,「這個?不怕。」
看起來切了片就能蘸著蘸水吃的樣子。
王衛之的怪叫聲越來越近。
「嗷——魏涼你別跑!小爺這就來報那一腳之仇!」
魏涼冷笑一聲,長袖隨手往下一拂。
半息之後,底下傳來了額頭砸在冰面上的脆響。
林啾一點也不同情王衛之。肚子上還破著個大洞呢,可把他浪得!
頃刻間,王衛之又怪叫著追了上來。
「嗷——砰!」
「嗷——光!」
回到寂魔嶺時,王衛之那滿身血污已被魏涼的冰霜清理乾淨了。
他微微地喘著氣,細長的丹鳳眼半睜半閉,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洞窟外傳來的淡淡天光。
他腹部的大洞仍在,不過腐肉已被鮮血浸透,血團之中,新鮮的嫩肉已初初冒頭。他的臉色不再慘白,反而泛著一點異樣的紅暈,是乾涸已久的肌膚乍然充血之後呈現出的病態。
「不打了?」魏涼冷冷問道。
王衛之戀戀不捨地將視線從洞外的暗淡光明上收回,重重落在魏涼身上。
片刻後,他「砰」一下,單膝跪地,拱手道:「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魏涼還沒說話,便見王衛之嗖一下瞬移到了洞口。
他的聲音沉著鎮定,遠遠喊道:「既然劍君未看出我是魔身,還沒來得及動手斬妖除魔,那便容我先去報了仇再說!」
林啾:「……」敢情這小子一路都強壓著魔血焚身之痛,在跟魏涼演哪。
誰也沒說要斬妖除魔啊?
他倒是挺能自娛自樂。
魏涼薄唇剛一動,便見王衛之像是出籠的野兔一樣,嗖一下竄沒影了。
「隨他去吧。」魏涼聲線涼薄,唇角露出諷笑,「傻子。」
林啾搖頭歎息。她召出琉璃劍,發現荒川又一次陷入了沉眠。
「好像又得餵食了。養劍靈貌似很燒錢的樣子。」
魏涼揉了揉她的腦袋。
……
王衛之在風中疾掠。
雖然依舊是原本的身軀,但體內這一身魔血卻是煉化了無數怨念,且吞噬了祭淵之後的至強之血。
這樣的力量,換作人修的話,應當已是劍君級了。
「真不該告訴魏涼我是魔……嗤,他都沒看出來,我幹嘛要告訴他……」
「嗯……他對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瞞著他倒是顯得我不夠君子。」
「也無所謂!反正小爺又不是打不過他,只不過他於我有恩,我不願和他動真格的罷了!」
「王傳恩……小爺來了!」
王衛之一路叨逼叨,卻沒有發現,其實自己的眉眼之間,已是穩重的青年神色。雙眉微微蹙著,眉心隆起一個小小的「川」字。
他下意識地在掩飾,在抗拒,他不想讓這些經歷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掠過一處凡間小鎮時,王衛之的目光,忽然便是一凝。
四周環著青山,鎮中有清溪蜿蜒,溪上架著小石橋,幾個女子正挽著袖,在溪邊浣紗。
王衛之心臟驟停,胸中湧起了無盡的殺欲。
撕碎她們……讓鮮血染紅整條溪水……體內的劇痛便會得到緩解……渴望……最深層的渴望……
王衛之狠狠罵了兩句髒話,艱難地將視線從腳下的小鎮移動遠山之間。
一群飛鳥彷彿察覺到了危險,振翅從林間飛出。
王衛之的喉頭彷彿被人緊緊攥住,他艱難無比地吸著氣,強行按捺下飛掠過去將這一群鳥撕碎的衝動。
做魔,真的好難……
縱然在荒川秘境中已深有體會,但此刻的感受卻更加直觀而實在。若荒川秘境中的嗜血之痛算作隔靴搔癢,那此刻的感受無異於刮骨療毒。
他的眼前,浮現了黃銀月的臉。
那個女人,嘴角永遠掛著淺笑,用水一樣的目光望著王陽焰,或者自己。
王衛之的眼眶,忽然便濕了。
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情,才能支撐著這樣一具魔軀,那般溫柔地注視著一個人。
人。
「啊啊啊啊——」
淚水在半空肆意橫飛,他揮舞著衣袖,震散了一片又一片的雲。
等等。
是不是忘了一件什麼事?
王衛之的眼眶,忽然重重抽搐了兩下。
林秋,她不是可以替魔族解除痛苦嗎?碧波潭邊,自己還腆著臉,向她討了一個救治黃銀月的承諾……
林秋可以驅除魔翳!
所以,自己現在是在幹什麼?
自討苦吃?
王衛之一陣牙疼。
他急急轉身,飛掠回寂魔嶺。
寂魔嶺中,早已沒了魏涼和林啾的蹤影。
一群怨力幽姬圍了上來,呲牙咧嘴。王衛之被自己幹的蠢事氣得縱聲大笑,他手中凝出一柄血劍,「嘩嘩唰唰」,把寂魔嶺上的幽姬清巢得一乾二淨。
「啊啊啊啊——林秋你在哪裡——」
此刻,魏涼帶著林啾,正泡在一處黃霧氤氳的天然溫泉池中。
她神魂受創,禁不住劇烈動盪,是以他只是溫柔地將她環在身前,撩起熱水,仔細替她清洗一根根髮絲。
從那滿是血腥之地出來,雖然身上不曾沾染到血海中的污血,但那些氣味卻無孔不入,早已糊了一頭一臉。
就像是吃完麻辣火鍋一樣,身上的味道揮之不去。
她被他弄得懶懶的,身體在熱湯中半浮半沉,閉著眼,任他倒飭。
「你護著王衛之,是因為他是荒川的後人嗎?」她閒閒地問道。
「是。」不等她再問,魏涼便主動答道,「秦無川是荒川獨子,他與元配夫人生了一子,便是秦雲奚。而那個令秦無川身染魔翳的魔族女,離開他身邊時,亦是懷有身孕。產得一女,便是黃銀月。」
「啊……」林啾迷迷糊糊地感慨,「難怪人家都說魔主看上了黃銀月。」
「不是。」魏涼正經地答道,「我對荒川作出承諾,便是言出法隨,身陷因果。照拂黃銀月,只是因為應下了荒川。」
他垂眸看了看她的臉色,道:「黃銀月對我,亦無其他念頭。我救過她的性命,而她,也只是與王陽焰相識之後,求過我一次。」
林啾驀地睜開了眼:「原來如此。」
魏涼微微挑眉:「嗯?」
林啾恍然:「難怪王陽焰與王衛之都沒有染上魔翳,原來是你幫了他們。」
魏涼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垂目打量著她,發現她的臉上當真是一絲醋意也無。
「嗯。」魏涼道,「我替黃銀月,將體內的魔翳都封印在顱腦。」
「啊……」林啾輕輕吸氣,「那她豈不是每日頭痛得要死?」
「她願意。」魏涼道,「她極愛王陽焰。我幫她,亦是為了成全她與王陽焰。」
他不動聲色地撇清。
林啾想起共情畫面之中黃銀月死時的慘狀,眼眶忽然便濕了。
「你沒來得及救。」
「嗯。」魏涼道,「她含怨而逝,受因果之力反噬,我亦是受了重創。前往碧波潭途中,便遇上了……卓晉。」
林啾知道,那就是劍君與魔主險些同歸於盡的一戰。
她的後背隱隱有些發寒,驀地轉身,直直望進他的眼中,急切道:「那,若是今日王衛之也枉死,你是不是也要被反噬?」
「是啊。」魏涼目光溫柔,「啾兒幫了我一個大忙。」
她的心臟「怦怦」亂跳起來。
幸好她沒有放棄!
王衛之這麼重要,魏涼卻沒有告訴她,他只對她說,一炷香之內必須回來。
要是她放棄了呢?要不是恰好她的劍中住著荒川呢?
今日,他是不是又要和祭淵同歸於盡一回?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這一切,當真只是針對王衛之一家嗎?會不會……其實目標是你?」
「本就是我。」魏涼唇角浮起淡笑,「啾兒,不用怕,那些人無法來到這裡,只能在暗中使些魑魅手段。你的夫君不會死,永遠,不會。」
她還想問,他卻十分及時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渡入絲絲清涼的氣息,助她撫平神魂上的傷痛。
林啾又一次被吻得七葷八素。每每她強行凝聚了神智,想起還有問題沒有問清楚時,他便會強勢地奪走她的所有注意力,令她不得不應和著他,陷入最美妙的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她腫了唇,迷迷糊糊地被他攬在了身前。
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他的背上壓著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他力扛千鈞,卻那般風輕雲淡地、漫不經心地,向她走來。
「魏涼……」她低低呢喃。
「夫人,」他的嗓音再一次啞了,「現在不可以,不要誘惑我。」
他抱著她踏出了熱湯池,替她換上一件晚霞色的柔軟長裙。他自己則穿上一件純黑的袍子,像是黑夜正在等待擁抱晚霞。
林啾後知後覺回過味來,恨恨地瞪著他。
誰誘惑他了?
二人返回千歧關。
千歧關內外,依舊密密麻麻聚滿了魔人。
雖然魏涼與林啾已離開了很久,但這裡依舊鴉雀無聲,每個魔人都老老實實地蹲著。顯然,魏涼積威甚重。
只見那個被插了隊的魔人依舊可憐巴巴地蹲在圓檯子上,雙手托著腮,脊背躬成一隻蝦米,雙眼望天,要多無助有多無助。
見到林啾和魏涼回來,他的眼睛裡突突往外冒紅心,攔都攔不住。
林啾神魂受創,無法再召出小蓮。
她挽了挽衣袖,將手伸向魔人的腦袋。
這魔人也是慘,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吧,突然被插了隊。插隊還不說,什麼姓王的人修出事,聖主一跑就跑沒影了好幾天,真是愁得他頭都禿了。
盼了這麼久,終於等到林啾回來,而且沒有要讓人插隊的意思……
終於,終於輪到自己了!魔人兩隻眼睛裡不由得「嘩啦啦」就開始淌淚,忍不住嘴賤道:「太好咧,聖主不用那個小的蓮花,叫旁人插隊咧。真是太好咧!」
太好了?
魏涼聞言,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抬腳一踹,便將這個倒霉孩子踹到了隊列末尾。
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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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2:41
第62章 太監
九陽塔內。
秦無川與卓晉長談完畢,對坐在一片黑暗之中,久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空曠的塔壁內終於迴盪起秦無川的聲音——
「好。為師這便隨你出塔。」
卓晉重重叩首,然後擺起來整理了衣襟,上前攙起秦無川。
「師尊,」卓晉道,「我知道,您不會計較我殺死雲奚之事,但我卻無法不與自己計較。是我對不住師尊。」
秦無川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那是幫他,是救他。孩子,不必計較,這數千年,老夫早已將生死徹底看淡,血脈斷不斷,更是無關緊要。只求往後餘生,能為這天下蒼生多盡幾分力,不枉白活一場,也就是了。」
「是,是弟子狹隘了。」卓晉定定神,「『那位』,已將宗主令交到我的手中,師尊認為……」
秦無川擺了擺手:「你我,就以長老身份做事。」
「是,」卓晉輕輕舒了一口氣,「如此,他偶爾回來,便如歸家一般,一切都不曾改變。」
黑石重門,緩緩開啟。
一道頎長身影立在塔門外,冷眼打量著師徒二人。
「魏涼呢?」王衛之問道。
「王衛之?」卓晉重重一怔,「你身上的氣息……你入了魔?!」
王衛之滿臉不耐煩:「我問,魏涼呢?」
卓晉淡眉微蹙:「他不曾回來。」
王衛之臉色一變,轉身要走。
卓晉的破劍自劍鞘中掠出,蕩至王衛之身前,攔下了他。
王衛之背著身冷笑道:「怎麼,卓劍君想要和我動手?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
「小友,你誤會了。」秦無川緩步上前,道,「其實我們宗主已尋到了解決魔翳的辦法,晉兒只是想要幫你,並不是要與你動手。」
王衛之滿臉暴躁,「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秦無川自己染過魔翳,自然知道此刻王衛之的狀況,他道,「九陽塔能夠迫出體內魔翳,雖然無法根除,卻能適當減緩痛楚,小友要不就留在此地,等待劍君回來,如何?」
王衛之:「嗤,想把我關起來,想瘋了你們的心。」
秦無川慢悠悠掀起眼皮,眸光落到王衛之的臉上,忽然重重一怔:「小友!你的相貌……彷彿與我十分相似?」
王衛之抬起正眼,在秦無川那張肖似刻薄老嫗的臉龐子上掃視一圈,嘴角瘋狂抽搐起來:「老伯,你怕不是瞎。我能像你?」
「不,不是,」秦無川道,「年輕時候,我便是長你這個模樣。」
王衛之更難受了:「你是想說,我老了便會和你一樣醜唄?放心吧老伯,我就算老死,死在這裡,也絕無可能丑成你這個德性。」
卓晉饒是性子平和溫吞,此刻也很想翻白眼——好好的說著魔翳這等大事呢,話題怎麼會歪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
「等……等下!」秦無川的眼睛瞪得更大,「你是魔,莫非,你是黃花娘的孩子?!你莫非是我和黃花娘的孩子?!不對啊,我與黃花娘的孩子,怎可能只有十幾二十歲。」
王衛之頭大如斗:「老伯你別亂認親戚行不行。我爹叫王陽焰,不是你這個醜老伯。咦,你這老伯,倒是與荒川生得像極了!」
秦無川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你,你年輕輕輕,怎會見過家父的模樣?」
王衛之比他更吃驚:「不是,荒川是你爹?!那他怎說我是他的血脈?!他說我像他大崽,這大崽,總不能就是你罷!」
「正是我啊!你,你娘是誰?」秦無川急急問道。
「我娘叫黃銀月。」王衛之壓下了心頭的暴躁。
秦無川倒抽一口涼氣:「黃銀月……銀月定是我與黃花娘的孩子!當初我與黃花娘相好時,她曾說過,最愛天上那銀月,若是生得女兒,就取名銀月……」
王衛之一臉呆滯:「所以,老伯你其實是我外祖父?」
秦無川伸出雙臂重重一薅,將王衛之整個薅進了懷裡,從頭髮摸到手掌。
「真小,真軟!好可愛啊,像我,像我!」秦無川老淚縱橫,「啊我的孫!太好,太好了!今年幾歲了呀?有沒有中意的姑娘?我孫兒長得這般好看,應當早早成家,給我再生個小重孫孫的!」
王衛之嘴角眼角一頓狂抽,強行按捺下把這自來熟的老頭捏碎的衝動。
卓晉也眼皮亂跳——方才雲淡風輕,壓根不在意香火斷不斷的人是誰呢?
「百藥峰的何長老大約知道宗主去了何處,」卓晉道,「我這便過去,替你問上一問。」
這幕祖孫敘舊,實在是辣眼睛。
卓晉問了整整半個時辰,回到九陽塔時,見那一老一少終於抱完了,雙雙坐在塔下的石階上,動作神態一模一樣。
「宗主去了千歧關。」
王衛之騰地起身,「好,我先去尋他,回頭再來看你……外祖。」
他有些彆扭。
雖然和秦無川一點也不熟,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從心底和口頭上,同時認可了一個人的親人身份。
轉過身時,他發現自己的眼眶熱了。
他掠出千里,唇角終於浮起一絲笑容:「嗤,沒用的老頭,這樣便哭了。有什麼好哭的,我才不會哭。」
王衛之長髮一甩,掠向千歧關。
半途,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與祭淵之間,還不算完!
……
雲水謠西北一千五百里處,有一處專製桃人木偶的大城。桃人木偶灌注靈氣之後,可以做一些掃灑之類的粗淺活計,世家和小宗都會用桃人木偶來代替僕役。
王衛之唇角含笑,一掠而下。
走在人群中,體內的魔血依舊奔湧沸騰,令他躁鬱難安。魔血又燙又痛,身體卻極冷,正是這樣強烈的反差,讓魔族極度渴望撕碎眼前的一切,用旁人的熱血灑滿自己的身軀。
而此刻,王衛之的身體表面,彷彿依舊殘留著秦無川的溫度和氣味。它們就像一層薄薄的保護膜,令他心頭的躁狂減輕了不少。
他隱隱有點明白黃銀月是個什麼狀況了。
『這老頭,也不知多久沒洗澡了,那股子餿臭染了一身,吹了一路風,仍然陰魂不散。以後,休想再碰到我一下!』
王衛之嫌棄地撇著嘴,走進一家木偶鋪。
「給我來一百個。要最好的桃木偶人。」王衛之語聲帶笑。
「好勒!」掌櫃是個胖胖的中年女子,修為在金丹中期。
在此地做買賣的修士,都是那種天賦不足,卻有一技之長的人群。他們修煉起來效率不高,便另闢蹊徑,賺取靈石來購買丹藥靈草,以磕藥的方式晉級。
「全要男的。」王衛之重重咬了咬『男』字。
胖胖的女掌櫃邊取偶人,邊笑著調侃道:「小公子這般玉樹臨風,便是買女偶人,也無人會誤會你的!」
王衛之淡笑不語。
身為王氏宗族第一天驕,靈石向來是不缺的。
他大方地多付了兩倍靈石,將一百桃木偶人收入乾坤袋,然後繼續趕往千歧關。
王衛之剛過雲水謠,他的行蹤便被魔人報到了千歧關內。
他奔行一路,心驚一路。
魔族打不過人修,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沒有章法,各自為陣,像是一盤散沙。而此刻,綿延數千里,擠滿了烏泱泱的魔人,卻是齊齊整整,落針可聞。
王衛之此刻雖然是魔,但一顆心不禁懸到了喉嚨口,暗暗思忖著等到見過林啾之後,便要趕緊到萬劍歸宗去,將這個可怕的消息告訴外祖父——魔族,恐怕要大舉進犯了!
一支有紀律的魔軍究竟有多可怕?
沒有人知道。
因為他們若是守紀律、有組織地進犯仙域的話,人族恐怕早就滅絕了!
「魏涼真在千歧關?這會子在千歧關,只怕已是一具屍體了。」
王衛之一路忐忑,心中也隱隱有些奇怪——這些魔人分明發現了他,卻毫無動作,任他一路南下。
所有的疑問,在看到千歧關中的景象時,全部煙消雲散。
王衛之差點從雲頭上栽了下去。
只見魔人大軍排成整齊的方陣,一個一個走上千歧關正中央的圓石台上,朝聖一般,虔誠地蹲跪在林啾的面前,垂下頭,等待救治。
王衛之揉了揉眼睛,遲疑地降了下去。
此刻,那個之前慘遭插隊,後來又被魏涼一腳踹到隊末的魔人,終於又一次輪到了林啾面前——眾魔人多少沾親帶故,大伙都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幾個安排方陣的舉旗魔人給他悄悄開了個後門,把他送到了前排。
他提心吊膽,生怕被守在一旁的魏涼認出。他重重垂著頭,一顆腦袋快要垂到了肚皮上。
魏涼並不記得他的模樣,但魔人粗枝大葉,誰也沒注意到他臀部還留著魏涼一個大腳印,於是這個細節華麗麗地把他出賣了。
林啾見魏涼微微瞇起了眼睛,好像還想抬腳踹的樣子,趕緊一把薅住他的手,示意他放過這個倒霉孩子。
魏涼冷笑一聲,退回她的身旁。
那魔人長長吐了一口氣,把地面的細小沙礫都吹了起來。
剛等到林啾把手放在他的腦殼上,忽然聽到利落的衣袂破風聲,王衛之從天而降,一把薅起這個魔人,將他扔了下去。
眾魔人:「……」倒霉孩子,作孽喲!
「林秋,快給我治。」毫無素質的插隊者王衛之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將手腕伸到林啾面前。
他厚著一張臉皮,完全無視了一旁的魏涼。
頂著那清冷如刀的冰封視線,體內滾燙的魔血彷彿也冷凝了幾分,舒適得很。
林啾不必看也知道,自家大冰櫃肯定十分不爽了。
「哦,那個,王衛之啊,」林啾掀起眼皮,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這裡拒絕插隊。聽我夫君安排,到後面排隊去。」
魏涼輕笑出聲。
王衛之剛呲了下嘴,忽然感到後背陣陣發寒。
回眸一看,只見底下萬千雙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身上,彷彿只要魏涼揮一揮手,它們便要一擁而上,將這個不請自來者撕成碎片。
「涼哥……」王衛之從善如流,回過頭,擺出一張虛假的笑臉,「讓嫂嫂先救救我唄。」
魏涼:「……」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雖然魏涼依舊繃著個臉,卻也沒再為難他,讓林啾先替他吸走了魔翳。
魔翳離身,王衛之頓時渾身舒爽,搖頭晃腦感慨萬千。
「嫂嫂這是神魂受傷了吧?」王衛之自己爽了,便開始體貼林啾的傷,他對魏涼說道,「涼哥,那合花宗有一味秘藥,叫做髓玉花凝露,最宜修補神魂,比固元草好用得多。這固元草,不對症呀!」
一嘴一個涼哥,嫂嫂,叫得順口極了。
魏涼漫不經心的視線微微一凝。
這圓檯子上,已鋪了密密一層用過的固元草,魔人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四方收集了靈草送過來,然而林啾看起來並無好轉。
魏涼自然知道固元草不對症。固元草的功效是融合魂魄與肉身,用固元草治神魂上的傷,就像是用最珍貴的藥材來填飽肚子一般,浪費事小,關鍵還不好用。
「去取。」魏涼道。
王衛之連連擺手:「涼哥你有所不知,合花宗那地方,我是真的怕。那些女子……嘖,像八爪魚般,纏得我動彈不得。我倒不是不願去,只怕把時間耽擱了,東西還未必能取到。」
合花宗,便是木柔佳所在的宗門。男女皆修媚術。
王衛之還是個少年,血氣方剛,招架不住那些鶯鶯燕燕也在所難免。
魏涼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唇角浮起淺淡笑意,輕飄飄地對底下魔人說道:「任何人接近聖主一丈內,殺無赦。」
「是!」整整齊齊的咆哮聲直衝雲霄,將雲端的大雁生生震下來一小群。
王衛之嘴角抽搐,十分自覺地倒跳一大步,落到石台邊緣。
魏涼輕輕撫了下林啾的頭髮,低聲道:「我即刻便回。」
合花宗距離此地足有萬里之遙,林啾神魂受創,實在不宜長途跋涉。而魏涼獨行的話,只需要幾個時辰便能回來了。
「嗯,放心。」林啾此刻是真的一點都不虛。
別看這些魔人在魏涼面前老實得跟兔子似的,其實他們依舊是凶悍的魔物,身處魔人的保護圈裡,絕對比躲在萬劍歸宗的護宗大陣裡還要更安全。
況且身旁還有一個王衛之。
這人雖然桀驁不羈,性格卻也恩怨分明,若是真有什麼強敵來襲,他必定會拼盡全力護著她。
魏涼說過,「那些人」無法來到這裡。所以,除了魏涼之外,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力量也不過是劍君級。
王衛之和這億萬魔人,足以把幾個劍君撕成碎片。
林啾無所畏懼。
魏涼黑袖一甩,消失在風中。
王衛之急急湊向林啾,剛要踏入一丈,忽然感到陣陣凶煞之意自身後撲來。
他險險地停在了一丈分界上,抬起雙手,向眾魔人示意自己沒有越界。
眾魔收起獠牙,緊緊盯住他,防賊一般。
王衛之就地一坐,衝著林啾揚了揚下頜:「喂,你就不擔心魏涼被合花宗的女子拐跑了?嘖,我給你說,那些女子,一個賽一個厲害!媚功了得!要是魏涼當真跑了,你也別氣,還有我呢,我就不會被拐走,你看,我會自覺避開那是非之地,絕對不踏足半步。」
林啾:「幼稚。」
王衛之揮了揮手,道:「到時候你可別找我哭鼻子,我可不是故意陷害魏涼的,只是那秘藥當真有助你的傷。你是不知道合花宗的厲害!那什麼鶯嬌柳翠,玉桃碧茶,個個拉出來,都是一等一的媚人,更不必說那合花宗第一美人木佳柔,嘖嘖,便是魏涼見了,也得軟了骨頭……」
「噗嗤。」林啾道,「我看你心情很好的樣子,怎麼,一日不見,遇上什麼好事了?」
王衛之沒想到自己隱藏的心思一下就被拆穿了。
他呆了呆,不自在地笑了下:「嗤,什麼好事,不過是遇到一個糟老頭子罷了。」
不等林啾再問,他便自覺說道:「就是那萬劍歸宗的先代劍君秦無川,原來此人是黃銀月的親爹,也就是我外祖父,嗤,看他可憐我才認他。糟老頭一個。」
林啾被他那輕飄飄的語氣感染了,心情也莫名好了許多。
「挺好的,將來若是能替荒川凝個肉身的話,你還能多個祖宗。」
王衛之扯起唇角一笑:「是唄。荒川不是將那祖傳的房中術都傳了我麼,林秋,要不你別跟魏涼了,就他那冷冷冰冰的死板模樣,我覺著跟了他,床笫之間恐怕要少許多樂趣,還不如跟我。真的林秋,男人實力再強,那個不行也是廢的……」
林啾沉下臉,聲音冰冷:「王衛之,過了。」
「嗤,沒勁。」王衛之見她真的翻臉,當即意興闌珊,走到一旁隨地坐下。
林啾壓著火氣,繼續救治魔人。
雖然魏涼發了話,不許任何人靠近她一丈之內,但她作為聖主,一個能夠爬到魏涼頭頂上的恃寵而驕的女人,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權力,可以讓魔人一個個上來接受救治的。
送走幾個魔人之後,林啾的心情略微平緩了一些。
書中,王衛之也對柳清音說過這樣的話,柳清音並不生氣,而是嬌羞。
林啾正好相反,她一點都不覺得害羞,就是氣得炸毛。
她知道王衛之這小子口無遮攔,說話不過腦子也不過心,遇上誰都是這般言行無狀。她也知道他有口無心,並不會真動什麼歪心思,恩將仇報,覬覦自己。
但她還是很氣。
也不知道那氣從何來,隱約只覺得,她與魏涼之間,好像多了一種令人很舒適的氣場,容不得外人觸碰分毫,開玩笑也不可以。
哪怕他不在,她依舊一點就炸。
林啾迷迷瞪瞪地想著,有些摸不著頭腦,心頭的好奇漸漸蓋過了火氣。
她送走了面前的魔人,視線一掃,便看見王衛之面前多了一個三尺來高的桃木偶人,他手中拿一把小匕首,從那桃木偶人身上一點一點切下木屑來。
桃木偶人大睜著眼,大張著嘴,臉上是活靈活現的驚懼痛苦。
這又是什麼奇怪的play?
王衛之彷彿後背長眼,感覺到了林啾的注視。
他沒有回頭,一邊慢悠悠地切光了桃木偶人的手指,一邊向她解釋道:「是祭淵,我留著他,慢慢收拾。」
林啾微微蹙眉。
王衛之偏頭一看,不悅道:「林秋,你是不是想勸我得饒人處且饒人?別那樣,那叫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也知道他對我和我的家人做過什麼,我只恨不能讓他再慘千百倍!」
「不,」林啾道,「我覺得你這是在養虎為患。」
她一點也不介意讓祭淵吃盡苦頭。若是魏涼來做這件事,她只會拍手稱快,但王衛之……對不起,她實在是信不過這個不靠譜的傢伙。
王衛之不屑地輕笑出聲:「嗤,祭淵翻不起浪了。我只留了他一縷元魂,除了能真切地感受各種痛苦,任我搓圓捏扁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林啾歎息:「你是要吃多少虧才能長記性。」
王衛之不悅:「我不和你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
林啾可不是躺平任懟的人,她冷冷一笑,撥了撥自己齊肩的頭髮,指著王衛之那條長長的馬尾道,「不錯,頭髮長的,見識短。」
王衛之:「……」
他獨自氣了半晌,忽然抬頭悶悶道:「喂,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嗯?」
王衛之道:「想聽的話,就別繃著臉了。方纔我說魏涼那話,是無心的,我沒想破壞你們的關係。」
林啾挑了挑眉:「嗯。我不氣了。」這小子,還算有眼力。
王衛之歎息一聲,道:「祭淵這麼瘋,是為了一個女人。這女人,是個唱戲的,叫梅娘。」
「哦?」林啾頓時想起了祭淵的妝容。
「你知道祭淵沒入魔之前是什麼嗎?」王衛之湊上前來,神秘兮兮地吐出兩個字——
「太監。」
林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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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2:55
第63章 溫文爾雅
祭淵沒入魔之前,是個……太監?!
林啾是真情實感地震驚了。
難怪書中祭淵把柳清音捉去之後,百般的褻玩,卻始終沒有做下最後那一步……
敢情,他沒這功能啊?!倒是自己高估柳清音了,還以為她是憑著真材實料保下了最後的貞潔。
王衛之得意地「噗噗」笑了起來,「沒想到吧?我把他吞掉的時候,順便掃了眼他的記憶。可把我樂壞了。他修這血術,就是為了給自己做個假幾吧。」
他猛一下抿住唇,緊張地瞄了瞄林啾臉色。
見林啾依舊是一副興致勃勃等著聽八卦的樣子,王衛之不禁偷偷鬆了一口氣——還好,看來只要不說魏涼壞話就行了。
「祭淵是個太監,他生了一副兔爺的樣貌,在宮中,自然是混得風生水起。」王衛之神秘一笑,「你若不懂是什麼意思,那也不必懂,只消曉得,祭淵靠著一張臉,年紀輕輕便爬上了高位,貼身伺候皇帝老兒便好。」
林啾淡笑不語。
王衛之繼續道:「你也知道,這世間有很多女人,眼睛裡全裝著金錢權勢,祭淵又錢又有勢,貼他的女人自然是數也數不清——嘖嘖,祭淵那一手假功夫,便是這般練出來的。」
他瞇著細眼,笑吟吟地把那桃木偶人切成了太監。桃木偶人臉上的痛苦凝滯了,大張著嘴,彷彿喘不過氣來。
「這些女人之中,有一個戲子,叫梅娘。這女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就動上了真情。平時倒是不顯山不露水,祭淵得勢時,她悶著聲,不起眼。後來皇帝死了,新帝看不上祭淵這個兔爺,而他得勢之時又得罪了太多人,自然是要被整治。」
他一下一下敲著那桃木偶人的頭,感慨萬千。
「別的女人早都跑沒影了,就剩這個梅娘,趕也趕不走。這祭淵日子一天比一天難,攢下的錢財都用去保命了,還是沒逃過牢獄之災。梅娘為他四下奔波求救,反正最後是把人弄出來了。」
桃木偶人那僵硬的五官輕輕抽搐,一雙木刻的眼睛凶狠地瞪著王衛之——心底最深的傷口被扒出來當笑話的滋味,令他恨之欲死。
「你想想,一個唱戲的女子,哪能有這等本事?自然是爬了不知道多少床,做了多少旁人做不到的事。祭淵心中清楚得很,待這梅娘……嘖,愛極也恨極。你也知道,那種地方有殘缺的人,心思必定比旁人重了太多。」
他隨手一刀揮掉了桃木偶人的頭,伸手在額心一摁,吸出一縷細細的污血,然後從乾坤袋中又取出一隻新的偶人,將那污血擲入偶人體內,從十根指頭開始折磨。
「咦,我的命牌好像丟了。」他又在乾坤袋中掏了掏,「大約丟在那偶人店舖了,回頭魏涼歸來,我便再出去一趟。順便再多買些偶人回來,一百個,我怕滿足不了這個死太監。」
林啾才沒心情理會什麼命牌,只催促道:「說祭淵。」
「這梅娘把祭淵從大牢裡撈出來之後,二人便搬到貧民窟,想要隱姓埋名過日子,」王衛之細細地開始切割桃木偶人的手指,像是在雕刻一件精緻的工藝品一般,口中繼續說道,「不料,祭淵這身好皮肉,又叫一個惡霸給看中了。」
「祭淵不從。呵呵,一個廢物,還挺有骨氣!也是,裝過皇帝老兒的金鳥兒,又怎麼還看得上下里巴人的土雀兒?」王衛之絲毫不掩飾惡意,「他不從,那惡霸便要打死他。怎麼辦,當然只能由真愛梅娘替他頂著了。」
「那惡霸想要的是男人,梅娘卻是個女人。嘖嘖,那惡霸自然不滿意嘍。當著祭淵的面呀,哎呀呀,好幾個人一起,一起,把那梅娘給活活弄死了,整了小半日呢。」
「那個什麼,這梅娘,還替祭淵收著他入宮淨身時留下來的那玩意,惡霸讓人整梅娘時,拎了那玩意拍進祭淵的嘴裡……嘔嘔嘔……」
王衛之又凝出一把小小的血匕首,一下一下拍打在桃木偶人的嘴上,「怎樣,那些畫面,記憶猶新吧?梅娘臨死前說了句什麼來著——你不是男人!」
「對,祭淵,你真不是男人。你就縮在那裡,只盼著那惡霸不要弄你。弄一下怎麼了,又不是沒給人弄過!來來來,小爺這就幫你重溫一下箇中滋味。」
王衛之嘻笑著,將手中的匕首扎進了偶人身上,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地折磨。
「梅娘死後,那惡霸招呼著眾人,要對祭淵下手。便在此時,他入魔了,將面前的人全部撕成了碎塊。嘖,真是便宜他了。不過沒有關係,他失去的,小爺會長長久久地幫他彌補回來。」
王衛之怪笑著,不斷折磨那附著了祭淵元魂的桃木偶人。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沒有魔翳,他是怎麼入的魔?」
王衛之愣愣回憶了一番:「……不知道啊。」
「你再好好想想!快想!他到底是怎麼入的魔!」林啾瞇起了眼睛,直覺告訴她,這裡面有個很大的問題。
王衛之豎起手:「等等等,你別吵我,好像……等下,容我想想。」
恰在此時,有魔人匆匆行來,向林啾稟告了一個消息。
說是雲水謠外,來了一隊高階人修,領頭的是個劍君,從那幾個人的談話中,魔人們聽出了他們此行的目的——說是發現王衛之連屠了好幾座城,一路追蹤而來。
此刻,幾十個神魂境後期的大魔正在與他們交手,阻擋這一行人前進。
王衛之一聽就炸毛了:「我屠城?我屠他祖宗!」
「劍君?」林啾奇怪地皺起眉頭,「是否長相平平無奇?或者長得特別……奇怪?」
這萬里疆域內,劍君便只有卓晉和秦無川。
傳訊魔人搖搖頭:「甚美。」
林啾與王衛之對視一眼,御劍掠向雲水謠。
數百個神魔境後期的大魔浩浩蕩蕩跟在林啾身後,為她保駕護航。
到了雲水謠外,看見半空中的戰鬥十分激烈。
魔人忌憚魏涼,既不敢對人族修士下死手,又不敢放他們過去,此刻十分被動,處處掣肘,不斷挨打。若不是魔人皮糙肉厚,恐怕已經折損好幾個了。
而這一隊人族修士見到前方密集的魔族大軍,也不敢貿然深入,只在雲水謠外的半空中與這數十個神魔境後期的大魔纏鬥。
這一行人,個個身著雲霧一般的淺色紗衣,長相極為出挑,氣質尤其清華。
領頭之人是個男劍修,容顏絕美,氣質如仙,彷彿身形一晃便要扶搖隨風——便是魔人口中的那位「劍君」了。
林啾降在了魔族大軍前方。
數百神魔境後期的大魔虎視眈眈,在她身後一字排開,場面尤為壯觀。
「別打了。」她氣沉丹田,朝著半空那一團團絢麗光影喊道。
身後,百萬魔軍齊聲低喝:「別打了了了了——」
正與人修纏鬥的大魔急急收攏翅膀,降到林啾身後,動作整齊劃一。
那一行人遲疑片刻,也降了下來。
「是個人修?!」一名仙女般的白紗女子低低驚呼,「人修怎會與魔類攪在一起。」
為首之人豎起手,制止了身後的議論。
他行前一步,不卑不亢施了個隨手禮,道:「吾乃蓬萊無極宗,林秀木。敢問閣下是?」
說是追蹤王衛之而來,但此刻見到王衛之,他卻恍若不覺,一雙桃花眼睛只定定望著林啾。
林啾回了禮:「萬劍歸宗,魏涼之妻,林啾。」
她很瞭解魏涼,知道他根本不介意任何人的議論。這種情形下,若是自己隱瞞身份,反倒會令他不怎麼開心。
林秀木溫雅地笑了笑,道:「有禮了。吾此行,為的是幾樁滅城慘案。」
他半句不提林啾與魔物的關係,若是忽略那鋪天蓋地的凶悍魔人,只看這談話二人的話,還以為此時此刻,二人是坐在萬劍歸宗的迎客大堂中飲茶說話。
他抬了抬手,身後走出一個眸光暗閃的女劍修,將幾件東西托在木盤上,示意林啾去看。
一個被粗暴地從身軀上撕扯下來的腦袋,一個沾滿鮮血的小玉牌,數枚斷劍,幾處嵌在皮肉中的劍痕。
王衛之的目光凝住了。
林秀木抬手,示意林啾看那盤中頭顱,口中平靜地說道:「此人是一家桃木偶人店舖掌櫃,她死時,手中牢牢握著這個命牌,命牌上鐫刻得清楚,此物屬於王氏子弟,王衛之。而幾座城池中,兇徒留下的劍痕亦顯示,行兇者用的,正是王氏的劍法。」
「吾與門人尋蹤而來,只為緝兇。」
王衛之冷笑連連:「蓬萊的人?怎麼,嫌你家仙境不夠住了,跑到我中土來搶地盤?小爺遺失個命牌,你便以為能夠藉機興風作浪?」
林啾對這蓬萊仙境的印象幾乎沒有。記憶中,與蓬萊相關的,唯有一個名叫淺如玉的貌美女修。此女與木柔佳恰好是兩個極端,一個嬌媚至極,一個聖潔至極。
彼時秦雲奚正好被木柔佳和柳清音吵鬧得有些心煩,淺如玉的出現,就像是一汪清爽至極的甘泉,注入頗有些油膩的三角關係之中。
雖然秦雲奚與淺如玉自始至終沒有發生什麼實質的關係,卻是把柳清音又翻來覆去虐了好大一通。
秦雲奚對淺如玉是極度欣賞,張口閉口就是她的美、她的仙、她的氣質高華,只恨不得告訴柳清音,他會將淺如玉當作心頭永遠的白月光。
若不是柳清音在一次險惡暗境中替淺如玉擋了一劍身受重傷,令淺如玉愧疚遠走的話,淺如玉這事,恐怕能拖到那二人飛昇。
林啾不動聲色,視線向著林秀木身後掃視了一圈。
便看見一眾出挑的男女之間,有個芙蓉般的女子尤為出色,眉目臉龐彷彿是用透玉雕琢而出,散發出淡淡的白光,繚繞著淺淺清氣。
此女應該便是淺如玉了。林啾暗忖,果然是美人如玉。
林秀木看向王衛之,眉目不動,語氣平緩:「吾此番來到中原,是有要事與魏涼劍君相商。不料路遇慘禍,無法置之不理。閣下既是除魔世家王氏子弟,當知滅城慘事干係重大。請不要抵抗,隨吾前往萬劍歸宗,若有冤枉你大可向魏涼劍君申訴。」
他又轉向林啾,溫和地說道:「閣下既是魏涼劍君的妻子,實不該與魔類為伍,此事吾自會與魏涼劍君分說。此刻,吾要帶走行兇嫌疑甚大的王衛之,還請不要阻撓。」
林啾被他這慢慢悠悠溫溫吞吞一本正經的語氣弄得有點毛燥。
「我若偏要阻撓呢。」她老實不客氣地說道。
林秀木彷彿吃了一驚,錯愕地抬頭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
半晌,絕美如畫的雙唇動了動:「那吾……會向魏涼劍君多告一狀。」
林啾:「……」
「尊主!不必與這等肖小客氣!」林秀木身後步出一個男劍修,雙手一拱,「屬下願替尊主拿下這二人!」
王衛之踏前一步,把林啾擋在身後,偏頭低低對她說道:「這也是個劍君,那幾個女的裡面,還藏著另一個劍君!你退回去,當心他們使詐。」
三個劍君一起來到中原?
林啾微微蹙起了眉。
總不能是過來找魏涼喝個茶吧?
若是發生過什麼大事的話,書中為何只字未提呢?
而且,書中也並沒有發生過偶城慘案,秦柳二人飛昇之前,曾在一處鄉間木屋中小住過一段時間,買了幾隻偶人,替他們養了一群雞和幾條犬,因為柳清音親自試一試,是否真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一切都變了。
蝴蝶效應,恐怖如廝。
林啾伸出兩根手指,捏住王衛之的衣領,把他扔到一旁。
王衛之:「……」我媽都沒這麼拎過我。
林啾上前一步,道:「此事我們萬劍歸宗自會查明,不勞遠客費心。」
只見身後那仿若大海一般的魔人,齊齊踏前一步!
地動山搖,轟然之間,眾人站立不穩。
林秀木一行神色凝重,微壓眼瞼,盯住林啾。
人修與魔類勾結雖不是常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譬如祭淵這樣的大魔,手下便有許多人族的探子。但,絕對沒有任何一個探子,可以在魔族中這般一呼百應。
此女自稱是魏涼的妻子,林秀木等人並不盡信,他們也知道中原這邊水深得很,並不願多事,只想將王衛之拿住,算是遠方來客送給此地主人的一份見面禮。
但此刻……
只見林秀木溫和一笑,再度向林啾拱了拱手,腰間的空劍鞘輕輕晃動。
林啾視線一凝,不假思索,將靈氣注入虛實鏡,留下假身立在原地,真身遁入虛空,退回無盡的魔族大軍之中,眸光劇烈閃動,心臟怦怦直跳。
對方居然敢動手?!要不要……留下他們?!可是,下令魔族攻擊人類,是不是哪裡有點不對……
在她遲疑的剎那,只見林秀木禮畢之時,王衛之站立之處,一株參天大樹破土而出!
枝蔓急飛,堅若金石的樹幹將王衛之封入樹腔內,眨眼之間,巨樹立起了百丈高,這一幕,也不知是真是幻,令人心膽俱顫。
林秀木果然出手了,只是,他只針對王衛之,並沒有動林啾。
林啾的假身,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林秀木連一根頭髮絲都沒有碰她。
只見林秀木對著那假身作了個揖,聲音依舊溫和平淡:「雖然吾已拿下了嫌犯,但,仍會向魏涼劍君多告上一狀,告你與魔為伍、包庇王衛之。」
說罷,他轉身就走。隨行之人跟在他身後,御起劍,化成流光,倏爾便消失在天際。
只見那參天大樹連根拔起,無數根須凝成了兩條巨足,轟隆轟隆邁開腳步,跟在那林秀木身後往北面行去。晃個神的功夫,參天巨木在視野中,已縮成了遠方一株小矮樹。
眾魔見到林啾好端端站在原地,沒發話讓他們追,便只能面面相覷,呆滯地看著那株巨樹越走越遠。
「好……好厲害!」
泥土湧動,化成血身的王衛之從地下鑽了出來,站在林啾的假身旁邊,搖搖晃晃凝成了人形。
「林秋你好沒良心!」王衛之控訴,「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被人抓走?!誒?林秋你怎麼了林秋!你別嚇我啊林秋!」
假身破滅,林啾的身影出現在眾魔之間。
王衛之氣極而笑,撇下那破滅假身,躥回了眾魔之中,對著林啾叫道:「你倒是跑得夠快!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林啾道:「這不是沒事嗎。」
「娘的,這林秀木,好生厲害!我覺著,比起魏涼也不逞多讓!」
林啾面無表情,順著眾魔自覺分出的通道走向千歧關,一邊走,一邊淡聲對王衛之說道,「還不是讓你給跑了。」
王衛之心有餘悸:「若無這血身,一時半會,恐怕還真的無法脫困。什麼劍招能變成個鐵樹捆了人就跑啊?!當真聞所未聞!」
林啾道:「應當是那把劍。」
此刻,她的心情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
雖然她知道王衛之肯定有辦法自保,但想起方纔那一幕,仍然心有餘悸。
回到千歧關時,她的臉色依舊很不好看。
她繼續替魔人們抽走魔翳。
業蓮第三圈,也就剩下最後一片蓮瓣未曾開啟了。
王衛之站在一丈外,眼神有些發飄。
「喂,林秋,你真的一點都不懷疑我嗎?我是說,我去買了偶人,也把命牌丟在了那裡,證據那麼多……當時我魔翳纏身,你就不懷疑,當真是我失控殺了人麼?」
說實話,被魔翳纏身時,王衛之的確是無數次湧起了將面前這些鮮活的人一個個撕碎的衝動。
見到那胖胖女掌櫃的頭顱,以及種種「罪證」時,就連他自己也心神恍惚了一會兒,以為是不是曾經失控做了那些事,而不自知。
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了,林秋居然信他?
林啾沒看他,淡聲道:「就算是那又怎麼樣,這裡這些魔人,哪個手上沒有沾過血。」
王衛之重重一怔:「你是說……哪怕真是我做的,你也不怪我?」
林啾道:「我既然選擇了不追究他們的過錯,又豈能因為你是王衛之,便特意苛責?」
王衛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只不過,」林啾續道,「你若真的犯下了那樣的罪過,便與他們一樣,不是我的朋友了。」
王衛之心神一震:「林……」
林啾笑了笑:「但是我信你。王佑然是死過一回的人,不是敢做不敢認的懦夫。」
「是,是啊……」王衛之怔怔道,「若,我真的沒管住自己,幹了那等壞事……那我便乾脆破罐子破摔,從此就做個魔頭,誰要殺我,只要有那本事,只管來殺!我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林啾了然一笑,問道:「那你覺得,王氏哪一個人最有嫌疑?」
王衛之凝神思索片刻:「那些劍痕,與我一般無二。」
「所以兇手修為遠勝於你。」林啾篤定道。
「不錯,」王衛之點頭,「模仿我,連屠幾城,那必定是游刃有餘。」
他咧唇笑了笑:「如今王氏被秦雲奚殺得不剩幾個大劍仙了,倒是省去了不少排查的功夫。」
林啾:「……」這倒霉孩子還不知道殺死王氏大劍仙的真兇到底是誰。
「所以會是誰幹的呢?」王衛之目露茫然,「我前腳遺失了命牌,他後腳就假借我的身份屠城,這是故意坑我,還是順手嫁禍給我?」
「不好,」他忽然站了起來,「這林秀木到了萬劍歸宗,豈不是要跑到外祖那裡告我黑狀?不行,那糟老頭年紀大了,恐怕受不得這麼大的刺激,我這便回去與那姓林的說項!」
「坐下坐下。」林啾一臉不耐煩,「你能不能別這麼天真?」
「幹嘛?」王衛之不服氣,「我哪又錯了。」
「萬一這事和林秀木有關呢。」林啾冷冷一笑,「你是要送羊入虎口?」
「嘶——」王衛之抽了一口涼氣,「那,那他們,會不會對外祖不利!」
「應當不會。那只是萬一的猜測,況且,就算真有陰謀,他們明面上還是會像方纔那樣,裝成謙謙君子。」林啾雖然語氣鎮定,但心中亦是有一點焦急。
不久之後,便有魔人來報,說是林秀木一行去而復返,在雲水謠外徘徊許久,最終忌憚魔族之威,無奈地退去。
「別想再騙小爺出去!」王衛之得意起來,翹著腳,仰倒在石台上。
後腦勺剛一著地,便見他「蹭」一下躥了起來,一雙丹鳳眼睜得渾圓,見鬼一樣盯著林啾。
「等,等一等,有件事,我,我好像犯了個大錯。」王衛之的臉綠了。
林啾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心緒,淡定道:「說吧。」
「我把祭淵,留在那樹裡了。」
王衛之滿面鐵青。
林啾連閉了幾次眼,才按捺住命令眾魔把他活撕了的衝動。
「怎麼辦?」王衛之嘴角直抽。
林啾冷笑:「能怎麼辦,不過是一縷元魂而已,任你搓圓捏扁。」
她用他早些時候那不屑的語氣嘲諷了回去。
「是了是了,」王衛之搓搓手,「也不會有什麼大事,那林秀木說不定一會兒就把它扔了,我這便出去,沿途找找。」
「坐下,閉嘴。」林啾覺得,再和這拎不清的傢伙待下去,自己的肺遲早得氣炸了。
難怪書中柳清音和秦雲奚都不曾懷疑過王衛之有鬼。就他這智商,懷疑他那是抬舉他!
什麼男頻精英流男主淪落為深情男二,就他?放到男頻小說裡,就是個炮灰!出場聲勢浩大趾高氣揚,分分鐘被打臉便當的那一種!
林啾心中閃過一串串素質三連。
……
魏涼歸來時,看見自家妻子一臉鬱悶,一邊抽魔翳,一邊洩憤一般把面前的魔人給薅成了禿頂。
視線一轉,發現王衛之坐在圓石檯子邊上,蜷著腿,像個鵪鶉似的,氣場縮至一尺長短。
「你終於回來了。」
見到他,她也沒表現出半點高興的樣子,整個人都有些發蔫。
魏涼微微錯愕,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天色,聲音依舊清冷平靜,但語速卻是比平日快了許多:「耽誤了一個時辰,是因為恰好遇上新鮮的髓玉花在凝露,我便將它一道取來。那一個時辰,我獨自守在那裡,身旁並無第二人。」
他不動聲色地解釋。
林啾送走了手上的魔人,抬眼一看,見魏涼眸光深邃,正探究地望著自己。
她心底一酸,起身攥住他的衣袖,道:「出事了。王衛之差點兒就被人抓走,而祭淵,已經被蓬萊無極宗的林秀木帶走了。」
魏涼見她扁著紅唇,滿眼懊惱,不禁失笑:「小事。」
林啾鬱悶地垂下頭:「我有點輕敵,而且也無法說服自己出動魔族去對付人族。」
他搖頭笑著,將她整個攬進了懷裡,吻了吻她的發頂,道:「這點事也值得愁眉苦臉?我先助你用藥,然後便去把木偶取回來。」
林啾吃驚地抬頭看他:「你怎知祭淵被王衛之封在木偶裡?」
王衛之也瞪起了眼睛,見鬼一樣望著魏涼,又驚心又佩服。
魏涼眼風一掠。
林啾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便看見圓檯子上還躺著一隻殘破的偶人,腦袋被削下來,滾到一邊。
好吧,什麼事也瞞不過他。
聽著他用這樣輕飄飄的語氣說話,林啾頓時覺得罩在頭頂的烏雲散去了大半。在他面前,天大的事,彷彿都不是事。
她怔怔地看著他,生生把他那厚如城磚的臉皮看得浮起了一絲緋色。
他將她拉回大軟椅上,摁她坐下。
手一招,掌心出現一團泛著微光的雪白凝露。
他用冰霜裹了,慢慢渡入林啾的額心。
她的腦海深處頓時溢開了一團暖流,就像是乾涸了多日的大地上,降下了一場甘霖。
「啾兒,願不願意,與我再親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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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3:11
第64章 不滅印痕
王衛之蹲在圓檯子邊上,見這二人郎情妾情,雙雙無視他,心頭便有些不爽。
若是換了往常,依著他的性子早就單槍匹馬殺出去了,但如今吃了太多虧,多少也長了幾分記性。
『她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若那林秀木當真和族中哪只老王八勾結了,要一起害我的話,祭淵便是他們手中絕好的誘餌。』他一邊思忖,一邊把圓檯子邊緣夾縫中的野草一根一根往外薅。
『哼,小爺不是怕了他們,只不過這樣中計的話,倒讓他們以為小爺我蠢笨!』
他偷眼一瞄,見魏涼把林啾扶到大軟椅上坐下,俯著身,湊在她耳旁,細細碎碎不知在說些什麼。
王衛之長歎一聲,將視線投向面前密密麻麻的魔人。
此刻,魏涼正輕輕攬著林啾的肩膀,在她耳畔說道,「啾兒,願不願意,與我再親密一些?」
林啾嚇了一跳:「???」
「讓我進入你的識海,替你療傷。」魏涼眸光深沉,眼底壓抑著一絲躍躍欲試。
她並不介意與他神魂相交,但她的識海與旁人不同,裡面藏著一朵業蓮。業蓮與她心意相通,此刻,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業蓮十分抗拒。
林啾遲疑了。
她知道,若是魏涼執意要進入她的識海,她其實根本沒有半點反抗之力,他徵求她的許可,是對她的尊重。
「我……」
「算了。」他驀地收回視線。
林啾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垂下頭:「對不起。」
他會生氣吧?
她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發頂,半晌無聲無息。
她的心慢慢懸了起來,後悔倒是不後悔,就是有些難受。感覺就像是丈夫和孩子鬧了彆扭,而自己無力調和一樣。
「魏涼……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識海……」她悶悶地說道。
她看到他的胸腔悶悶地顫了下,旋即,一隻大手重重摁在她的發頂。
帶著低笑的聲音自上方傳來:「你在亂想什麼。我只是在想,讓誰走一趟蓬萊,替你去採髓玉花。合花宗的髓玉花引自蓬萊,只要多用上三五倍,自然也無需我出手了。」
林啾抬眼看他,見他臉上果真沒有一絲郁色。
「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他那張絕世帥臉忽然靠近,幾乎與她唇貼著唇,他的聲音低啞了許多,語氣曖味,「夫人,你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你自願的,歡喜的,不是麼。」
林啾心尖一顫,竟被他這沙啞帶鉤的聲音撩撥得重重喘了幾口氣。
「嗯?」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佻起她的下巴,望進了她的眼底。
她的臉頰泛起了團團紅暈,眼睛裡起了霧,心臟在胸腔中重重蹦了兩下。
魏涼愉快地低笑兩聲,輕輕啄了啄她微啟的唇瓣,然後緩緩偏頭,俊臉若即若離地挪到她的耳畔,聲音暗沉,「不入識海,也有辦法令夫人神魂顛倒。」
「只待你傷勢好轉……」低低的壞笑伴著灼燙的呼吸,沉沉拂在她的耳後。
透明的耳尖迅速染上了緋色。
他撫了撫她的臉頰,然後鬆開她,起身,道:「王衛之。」
聲音清冷平靜,彷彿剛剛那個附耳低語的丈夫並不是他。
王衛之正坐在圓石台邊上發愣,聽見魏涼叫他,下意識打了個冷戰,偏頭道:「什麼?」
「去蓬萊,采髓玉花。」魏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蓬萊沒有八爪魚,誤不了你的事。」
王衛之:「……」所以魏涼這廝不但順利把合花宗的髓玉花給採了,還把這藥材的產地也給問明白了。
魏涼微微瞇起一點眼睛。
王衛之趕緊從地上跳起來:「保證完成任務!那涼哥,屠城的事,還有祭淵的事,就拜託你了。還有我外祖,就是秦無川,也拜託涼哥照看了。你給他說一聲,我不是畏罪潛逃,而是替你辦事去了。」
林啾:「……」這小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狗腿的?
王衛之御起劍,消失在東面天邊。
「走吧。」魏涼替林啾將臉頰上的散發別到耳後,攬住她的腰,便要出發。
「等一等。」
林啾拎起裙擺,從圓檯子上跳下去,逕直走向一個魔人。
正是那個,慘被插隊之後傻等了好幾日,然後被魏涼踹到隊伍後面,好容易輪迴來了,又被王衛之扔到遠處的魔人。
見到林啾向他走來,他顫著唇,都沒敢開心——就怕頭頂亮起的那點火苗又啪嘰一下給人拍熄了。
這一次,總算是沒出意外。
林啾正好缺了這一點魔翳,治了這個倒霉孩子之後,業蓮快速轉動,第三圈蓮瓣,完全開啟!
第三式業蓮秘技,叫做解蓮渡。
林啾神魂虛弱,雖得了大蓬金屬質感的靈氣,令元嬰隱有顫動破繭之兆,但她心知此刻不是衝擊化神和嘗試施放蓮技的好時機,便摁下了心頭的衝動,回頭衝著魏涼甜甜一笑。
「走吧。」
二人沒有繞道去查看那幾座被屠的城池。而是追著林秀木一行的氣息返回萬劍歸宗,順便沿途尋找桃木偶人。
並沒有找到。
天色漸暗時,魏涼的身影直直落在了萬劍歸宗的迎客大堂前。
大堂中,端端正正坐著林秀木一行人,秦無川與卓晉正在查看證物。見到魏涼回來,秦、卓二人,眼裡都閃動著波瀾,氣氛凝滯片刻之後,二人雙雙上前,拱手施禮。
「宗主。」語聲竟是略有些凝噎。
林秀木等人也從座椅中起身,與魏涼見過禮。
看見林啾時,林秀木的神色並無絲毫異狀,只微笑頷首,中規中矩。
卓晉稟道:「我已讓顧飛和慕容春前往那幾處城池查看,單看證物的話,王氏王衛之,的確嫌疑最大。」
魏涼點點頭,看向林秀木,語氣平靜:「不知林劍君將王衛之帶走之後,囚於何處?」
他擺出一副冷冷清清的臉,正氣得不得了。彷彿不久之前把王衛之派去蓬萊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林秀木不疾不徐,回道:「是吾大意了,返程途中,讓他逃脫,慚愧。魏劍君既然回來了,那麼有一件事,吾想問個清楚明白。」
魏涼走到上首坐定,示意林啾坐在他的身旁,然後朝著林秀木微微頷首:「請說。」
「吾與門人,曾在雲水謠外,親眼見證尊夫人統御百萬魔族。敢問魏劍君,貴宗是否已一統中原人魔兩界了?」
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卓晉不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這一行人來到宗門已有數個時辰,卓晉全程招待,與林秀木也說了許多話。整個過程中,林秀木並沒有表現出半分異狀,隻字不提萬劍歸宗宗主夫人與魔族有勾結嫌疑之事,直到魏涼歸來,才突然興師問罪。
此人,真不簡單。
秦無川並不是什麼好脾氣,當即把座椅扶手拍掉了一個角,怒道:「林劍君,慎言!」
林秀木溫雅地笑著,一雙桃花眼只落在魏涼的身上,壓根不在意秦無川這個暴走的老劍君。
魏涼道:「蓬萊與中原遠隔重洋,交通不便。中原魔患,自古至今都是中原人自己解決,向來不勞遠方道友操心。」
蓬萊島地處遠洋,靈氣濃郁,並無魔患,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仙境。雖然無極宗與中原各大宗門世家也曾互通有無,但遇到仙魔大戰,他們自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會來趟這渾水。
魏涼這話聽著好聽,其實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關你屁事。
林秀木半點也不惱,絕美的唇角微微揚起,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道:「是吾多事了。魏劍君既然知情,那必定有萬全的計較。魏劍君,此次吾前來,其實是有一件要事,與你相商。可否,借一步說話?」
「可。」魏涼牽住林啾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林秀木微微錯愕,旋即,快步跟上。
林啾聽著林秀木那慢吞吞軟綿綿的大段說話,早就昏昏欲睡了。她迷迷糊糊被魏涼拖到外頭,整個人都是懵的。
到了一株仙梧樹下,她才發現身後還跟著個林秀木。
二人對視一眼,雙雙都有些無語。
林秀木尷尬而又不失禮貌地笑道:「魏劍君攜夫人同行,不知何意?」
魏涼道:「省得轉述。」
林秀木嘴角微抽:「魏劍君真是……直人快語。」
他思忖片刻,道:「吾有一位門人,天生通靈。不日前,她感應到一線天機外洩,得知中原某處,降了兩道飛昇劫殞者的不滅印痕。」
魏涼目光不動:「哦?」
林秀木一向溫文的臉色變得凝重了少許:「魏劍君應當知曉,這世間的飛昇劫殞者,自古至今,便只有荒川大能一個。荒川大能的不滅印痕,正是被家父得到。家父潛心汲取了其中奧妙,這才修為大漲,開闢了蓬萊之境。此事,吾亦不敢瞞著天下人。」
魏涼唇角露出一絲諷笑:「不是蓬萊尊主有心瞞著天下人,只是從來無人問過此事。」
「不錯,」林秀木的臉絲毫不紅,「若是有人問起,吾必定如實相告。魏劍君,吾已將事情和盤托出,還望劍君也給吾一句准話——中原,究竟是哪兩位飛昇劫殞了?只有找到更多線索,吾那位門人才能繼續尋蹤。」
魏涼淡聲道:「林劍君以為殞落的是我罷?」
林秀木咧唇一笑:「不瞞魏劍君,未見到尊駕之前,吾的確有過這樣的猜測。見到尊駕安好,吾便……再無頭緒了。這中原,還有誰人,修為劍意能強過尊駕呢?」
「那便是你門人錯了。」魏涼眉目不動,「中原並無什麼飛昇者。幾位是打算在我宗內小住幾日,還是返程蓬萊?」
林秀木搖頭苦笑:「魏劍君不信吾所言?」
「你說呢。」
林秀木知道,魏涼這是表明了態度,禁止他們一行人在中原地區隨意行走。
林秀木思忖片刻,道:「魏劍君還請慎重考慮。不滅印痕事關天機,若無明確指引,決計不可能被尋到。若是拒絕與吾合作,那便是白白扔掉了通天的機緣。」
他總算是收起那些虛禮客套,像個商人一樣,擺明了價碼。
「魏劍君,吾可以許諾,兩道不滅印痕,吾將拱手讓出一道。為表誠意,尊駕可以先行取走第一道不滅印痕。吾信得過尊駕,相信得到印痕之後,尊駕定會全力助吾尋找另一道印痕。」
魏涼淡淡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可。」
林秀木道:「如此,吾便等待魏劍君的好消息。」
他拱手告辭。
原來林秀木一行人來到中原,為的是這個。
魏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迎客大堂中,然後垂眸看向林啾。
只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眼睛裡閃爍著一點迷迷糊糊的光。
他不禁有些好笑,攬住她,走入山間雲霧中。
「啾兒可知,何為不滅印痕?」
他知道她不知道,便逕自道,「若是渡不過命劫,一身修為便會化為至精至純的無主靈蘊,封印於劫中。這個帶有靈蘊的『劫』並不會消散,便是不滅印痕。得到不滅印痕,等於一步登天。」
林啾回道:「所以這個林秀木的爹,在得到荒川的不滅印痕之後,不敢留著自己用,而是把這些靈蘊花費在開闢蓬萊境之上。」
魏涼點點頭:「不錯,若是取了飛昇者的靈蘊,那便會成為下一個飛昇者,命劫即刻降臨。」
林啾忍不住感慨:「這世間,當真是能人輩出。不知哪個山旮旯裡,竟躲著兩個大能,不聲不響便飛昇,無聲無息便殞命。」
魏涼淡笑:「夫人不必這般感懷,他日待你飛昇,必定不會有任何意外。」
她偏頭望著自家大佬,忍不住嗔道:「我要被你慣壞了。」
他愉快地低笑著,用廣袖攏住了她,道,「在我身邊,夫人無需為任何事煩擾——祭淵的氣息就在林秀木身上,大可安心。」
林啾輕輕「啊」一聲,半懸的心臟落到了實處。
二人正待親熱一二,忽見一名弟子御著劍,匆匆行來。
「出事了!」
他鬢髮散亂,見到魏涼,便急急掠下,顧不得施禮,快速地稟道:「劍君,顧大劍仙與慕容大劍仙,雙雙陷入那失事的城中,進去尋人的師兄弟,一個都沒能出來!」
顧飛與慕容春,正是去了那幾處被屠的城池查探消息。
原以為只是調查一樁大型的慘案,沒料到,竟連大劍仙,也陷在城中。
魏涼帶著此人回到迎客堂,令他細細訴說著事件始末。
那弟子呼吸仍未平復,略有些緊張地從頭道來——
因為林秀木帶來的證據出自偶人城,所以眾人去的便是此處,到了城外,只見城池中血色氤氳,放眼望去竟像是一片血池。
慕容春生性謹慎,便讓眾人停在城外,只讓顧飛帶著幾個弟子先行入城查探。
說好一炷香之後無論有無發現,都派人出來說明情況,誰知足足過去半個時辰,仍不見有人出城。
慕容春便率了人,御劍在城池上空查探。然而飛遍整座城池上方,卻根本找不到顧飛一行的蹤影,只見城中處處是碎屍與淋漓鮮血,腥氣沖天。
他帶著其餘的人從空中御劍落入城中,只留下一人在空中察看下方的狀況——便是這報信之人。
此人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人消失在那氤氳血霧之中,彷彿融化了一般,再無任何蹤跡。
他心驚膽寒,等待了一炷香之後,仍不見一個人出城,便急忙趕回宗派報信來了。
弟子稟完事件始末,迎客堂中鴉雀無聲。
秦無川先動了。
他重重一拍,又拍掉了木椅另一邊扶手。
「林劍君,這便是你口中除了屍首別無他物的被屠之城?!」
林秀木也滿面錯愕,跟隨在他身後的門人更是面面相覷,神情難以置信。
「吾……吾願率親自前往城中,將人尋回。」
此刻說什麼也是惘然,當務之急,是速速前往事發之地,將人救回,或者收屍。
魏涼讓秦無川留守宗門坐鎮,令卓晉率人前往其餘幾處被屠的城池查探外圍,尋找線索。
他帶著林啾,前往偶人城。
林秀木令其餘門人與卓晉同行,他點了淺如玉,二人跟在魏涼身後,隨他一道向著偶人城進發。
夜幕降臨,魏涼一身黑袍彷彿融入了夜色之中,他踏風而行,星斗綴了滿身。
抵達偶人城外時,仍是深夜。
暗夜中,整座城池之上籠罩的赤色血霧發出幽暗的光芒,百丈外,能照得見人影。
此情此景,彷彿煉獄來到了人間。
城門洞開,厚重的城樓之下,倒伏著許多屍首,屍首旁邊散落著凌亂的佩劍、符印、法器,還有幾扎束好的草傀儡。
尋常的景象籠罩在血色之中,更叫人脊背發寒。
林秀木偏頭,低聲對身旁的淺如玉說道:「試一試通靈。」
林啾暗暗記下,心道,『會通靈的門人,原來就是淺如玉。書中倒是不曾提過這一茬。』
淺如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她輕輕點了點頭,上前幾步,平平抬起了雙臂。
白色輕紗在血霧外飄動,她的容色更似畫中之仙。
林啾偷眼打量魏涼,見他的視線也落在淺如玉身上,目中一片平靜,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看嗎。」她輕聲問道。
魏涼唇角微勾,垂眸看她時,眼中溢滿星辰。
淺如玉很快便返身回來,她走到林秀木面前,輕輕搖了搖頭。
「此地並無強大怨靈。」林秀木長袖一揮,只見腰間青劍出鞘,化作一道碧綠的光,直直蕩入城門。
少時,青劍歸來,被他反手接住,放在眼下看了一看。
「無禁制、無結界,亦無魔息。」
魏涼踏前一步,淡聲道:「走吧。」
林秀木點點頭,帶上淺如玉,率先步入城門下。
「無事。」魏涼輕輕攬住林啾的肩,帶她往城中走去。
血已乾涸,化成了縱橫交錯黑色污漬。腳踏上去時,略微還有一點粘意。
「抱你?」魏涼躬下一點身。
「不用。」林啾面皮一紅。
城門極厚,城門之後是長長的城牆通道,一眼望去,視野中的出口竟有些收縮,可見這牆是十足十的厚重。
城牆下面屍體倒不是很多,只是越往裡走,那血霧越是濃郁,腥氣無孔不入,讓她恍惚之間,以為回到了寂魔嶺下的血海之中。
一股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
……
此刻,王衛之已到了東海之濱。
東面天亮得早,海平面上的天空已翻起了魚肚白。
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腦海中始終是亂糟糟一團,直到此刻面對著茫茫無際的大海,他才感覺胸中那一大團亂麻好像也隨著這洋面化開了,變得一片空曠寧靜。
寧靜之中,忽然便抽出了一道細絲。
他想起來一件事。
祭淵曾在煉成血偶之時,感應到了梅娘的氣息。
寂魔嶺之下,怎會有梅娘的氣息?
王衛之在洋面上飛掠,一雙細長的眼瞇了起來,腦中迅速搜索祭淵的記憶。
這是梅娘死去之後,祭淵第一次真切地感應到了她的存在。
怎麼會存在呢?
梅娘……等等!
王衛之一個急剎,身影頓在了半空。
腦海中,浮起林啾的聲音。
「沒有魔翳,他到底是怎麼入的魔?!」
「他到底是怎麼入的魔?!」
祭淵淨身時切下的那樣東西,一直被他保存在宮中。
後來新帝登基他失了寵,直接被投入大獄,住處早已被翻了個底朝天,抄的抄,扔的扔。梅娘一個戲子,是怎麼把手伸進宮裡,將他那玩意兒找回來的?
而祭淵在入魔之前,唯一接觸過的一樣東西,便是那玩意兒!
王衛之的心頭,越來越敞亮。
不錯,祭淵入魔前後,根本沒有半點徵兆,也無任何意外事件。祭淵一直龜縮在地上,惡霸把那玩意拍到他嘴裡,梅娘臨死前,罵他不是男人,他牙一合,咬碎了口中之物……
然後,他便入魔了!
王衛之後腦隱隱有些發涼,忽然,腦中靈光又一閃。
桃木偶人城,怎麼好像有些眼熟……
他本就是過目不忘的天驕,此刻心中生疑,急急回憶了一遍,將飛越桃木偶人城池上方的記憶全部調遣出來,腦中形成了一張極為清晰的地圖。
然後又尋出祭淵的記憶,一一對照。
越對比,越驚心。
雖然歷經無數歲月之後,那座城池已不再是凡城,而是納入了仙域,但,道路佈局、水井、城牆、門樓,竟是一一對應上了!
所以,祭淵當初化魔的城,便是那座,桃木偶人城!
王衛之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
所以這其中,是不是還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陰謀?
頭皮被海風吹得絲絲發麻,寂靜洋面上,彷彿迴盪著他略重的心跳聲。
「是即刻返程告訴魏涼這件事,還是先取髓玉花……」
忽見前方海域中,緩緩浮出一座城。
如夢似幻,彷彿海市蜃樓。
蓬萊仙境,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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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3:25
第65章 雞同鴨講
就在王衛之「頓悟」之時,林啾也忽然重重抓住了魏涼的手。
此刻,二人正跟在林秀木與淺如玉身後,穿過那無比厚重的城門門洞。
魏涼垂目一看,發現林啾雙眼睜大,瞳仁正中閃爍著點點精芒。
「我知道祭淵是怎麼入魔的了!」她看了看走在前方的林秀木和淺如玉二人,然後偏過頭,低聲對魏涼說道,「祭淵身邊那個叫梅娘的女人有問題!應該是她將魔翳置入祭淵的……一點私人物品中,然後祭淵……誤食此物,便入了魔。」
「梅娘?」魏涼微微一怔,旋即,唇角浮起淡笑,「我知道了。無妨。」
他不動聲色,五指一張,反客為主,將她那隻小手牢牢圈在掌心。
她的手很小,骨頭彷彿是軟玉做成的,隨便一抓,就能把它整個攏起來。
林啾聽著他沉穩平靜的聲音,心中頓時大定。回過神時,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一股不可名狀的安全感緊緊環繞著她。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許多,骨節分明,很有力量感。手掌溫熱乾燥,略有薄繭,一點也不像一個用冰殺人的魔頭。
她的視線順著他的衣袖往上滑,落到他的側臉上。他並沒有看她,目光平直,望向前方。唇角勾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漫不經心。
黑暗和血色之中,這樣一張側臉,更是驚為天人。
林啾的心跳漏下半拍。
魏涼察覺到她的注視,眸光一動,斜瞥著她,語氣似笑非笑:「夫人,當心腳下。」
這般說著,卻是旋了半個身,長臂一探,攬住她的腰,將她貼在身前抱了起來,越過一具倒伏在她面前的碎屍。
倚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她的心跳又快了兩拍。
他帶著她繞過幾具屍首,然後把她放在稍微乾淨平整的地面上。
一行四人沒有刻意斂藏氣息和動作,沙沙的腳步聲迴盪在城門下,一路無事發生。
很快,便穿過了厚厚的城門。
眼前,豁然開朗!
看清面前的景象時,就連一路行來始終沉默不語的淺如玉也不禁發出了輕輕的低呼。
「這、這是……」
方纔在城門底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城中一片破敗血色。滿城殘垣斷壁,牆面和路面上都灑滿了血痕。
然而踏入城門之後,只見眼前竟是一條乾乾淨淨的大道,清晨的薄霧籠罩著初醒的城,空中有修士御劍往來,店舖中有人流進進出出,出售或者購買各種丹藥、法器,或是這座城中最出名的桃木偶人。
淺如玉偏過頭,檀口微張,怔怔地望著林秀木。
林秀木站定,回身,望向魏涼。縱然城府極深,此刻他的眼中依舊洩露了一絲驚異。
他將雙手合於身前,結了個繁複的手印。
旋即,一陣綠意自他的劍中爆出,瞬息之間,籐蔓升空至百丈,轟然爆開,灑下漫天綠葉。
那綠葉其實是劍意。
只見片片綠葉落入大大小小的店舖和行人之間,林秀木小心地操縱著漫天飛舞的葉,割裂幾面旌旗,切斷幾處雕花木欞,劃過瓦片以及路人的劍鞘和衣角。
每一片綠葉劍意給他反饋的訊息都一樣——這,是一座真正的城,這些人,也全是好端端的大活人。
「不是幻境,亦不是結界。」林秀木的神色凝重了許多,「魏劍君,昨日,此地並非如此,吾並無半句虛言。」
魏涼的聲音清冷平靜:「我知道。」
林秀木弄出的動靜有點大,一些修士已注意到了他,只不過桃木偶人城中往來的多是元嬰或金丹期的小修,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並沒有貿然上前詢問。
「出不去嗎?」林啾回頭望了望後方乾淨整潔的城門。
城門下有金丹修士進出,每個人的神色都很正常,看不出半點異樣。
林秀木紗袖一拂,身形化作一道殘影,逕直穿過城門。
片刻後,他從城外掠了進來,面色更加凝重:「城外亦無異常,仍是這座活城——來路,彷彿已經消失了,吾等,似是如傳說一般,踏破虛空,進入了另一界之內。」
難怪進入城中的人都沒有回去。
「通靈試一試。」淺如玉道。
她的聲音柔而不媚,甜而不膩,一開口,便令人不自覺地被她吸引。
林啾望向她,只見她又一次抬起了裹在白色輕紗中的藕臂,雙目微闔,櫻唇緩動,絕色的臉龐上泛起了淺淺的白光,陣陣仙氣繚繞在身旁。
半晌,她收回雙臂,搖了搖頭,道:「只有少許怨念殘留,並無異常。」
修真的世界總是弱肉強食,雖然明面上各大宗門世家團結友愛,一致抗魔,但私底下殺人奪寶、尋仇報復之類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的。
偌大一座城,有幾個冤魂再正常不過了。
一時之間,毫無頭緒。
林啾盯著街上往來的修士們看了半天,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她可以確定,這些人的神情動作都沒有任何異樣,絕無可能是特意安排在此地的殺手。
那種淡淡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正待細想,忽然聽到一個半生不熟的聲音從半空傳來——
「師尊!」
四人循聲望去,只見顧飛滿面欣喜,從空中一掠而下,降在了魏涼面前。
雙手一拱,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師尊,叫我好找!」
見到顧飛,林啾的心不禁放下了一大半——想來這些被困在城中的弟子暫時都還安好。
顧飛的視線落在林啾身上時,忽然便怔了下,目中浮起一絲清晰的疑惑。他遲疑地把目光放回了魏涼臉上,轉了兩圈,忍不住又看了林啾一眼。
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少許。
林啾上下打量著顧飛,心中忽然感覺不太對勁。他穿著一件立領的長袍,面孔隱在領口中,笑得太燦爛了一些——就算看見魏涼很激動,也不該笑得這般沒心沒肺吧?
這也太不給鬼城面子了。
她悄悄捏下了魏涼的手,提醒他注意。
魏涼反手攥住她的手指,指腹緩緩摩挲安撫。
顧飛的目光倏地落在林啾與魏涼牽在一起的手上,眼角重重跳了兩下,愣了兩三息,又遲疑地抬起眼睛看著林啾。
雖然顧飛刻意壓抑著臉上的表情,但林啾仍然覺得他好像是見了鬼一樣。
這個發現讓林啾心頭有點發毛。
她忍不住問道:「我哪裡不對嗎?」
顧飛臉頰上的肌肉跳了跳:「沒、沒有。」
「其他人呢?」魏涼問道。
顧飛眼中浮起一絲茫然:「我一個人來的,師尊,慕容師弟尋到了暗境所在,他帶著人,守在那邊清剿魔物,讓我回來給師尊傳信。您不在宗裡,訊香也沒留,叫我一頓好找。」
林啾聽得一頭霧水,偷眼看看魏涼,卻見他滿面鎮定。
她心道:『顧飛這番話,完全是牛唇不對馬嘴。明明是身陷詭城,但他說出的話,卻彷彿在尋寶探秘似的——不過,此刻的境況本就詭異,且先看一看再說。』
又見顧飛轉頭向著淺如玉拱手施了一禮,道:「淺如玉道友,數日不見,舊疾可好些了?」
一聽這話,林啾心頭的怪異感更是濃郁萬分——顧飛這般自然的模樣,就好像數日之前和淺如玉常常見面似的。
仙魔大戰蓬萊的人並沒有參與,大戰之後顧飛一直留在宗裡處理雜事,他和淺如玉,怎麼都不該扯得上關係。
淺如玉茫然地眨眨眼,淡眉微蹙。
這是她第一次到中原,從前根本沒見過這個人。而且,她也沒有什麼舊疾。
雖然心中疑惑萬千,但她還是斂衽還禮,道:「久仰。」
「柳師妹呢?」顧飛極自然地向淺如玉詢問。
林啾更懵了——柳師妹?萬劍歸宗的門人不是一直在尋找柳清音那具失去了神魂的肉身嗎?他怎麼會這麼自然地問出這句話,而且還是問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淺如玉?
奇怪的錯位感……就好像雞同鴨講。
淺如玉為難地偏頭看向林秀木。
她是真接不下去了。要不是這個人能夠叫出她的大名,她真覺得對方可能是把她錯認成了別的什麼人。
林秀木呵呵一笑,走到顧飛身前,頷首道:「吾乃蓬萊林秀木,初次帶著門人到中原來,她不懂禮節,請勿見怪。不過,吾等當真沒有遇見尊駕的師妹,門人不是故意失禮的。」
顧飛怪異地看了看他,神色古怪之極。愣了一會兒,一對濃眉緊緊皺了起來,彷彿看見了真的鬼。
「蓬萊林秀木……」顧飛也顧不上失禮,整個人都怔怔的。
林啾盯著顧飛看了半晌,又望向城中,目光在行人身上劃過,忽然,心頭靈光一閃。
趁著顧飛在與林秀木和淺如玉說話時,林啾悄悄把魏涼拉開兩步,低低地對他說道,「魏涼,他們的衣裳,款式不對。」
「哦?」魏涼挑了挑眉。
「我從未見過任何人穿這個樣式的袍子,立領的。」
她知道,魏涼雖然智多近妖,但他畢竟是一個大男人,像他這種實力超絕,腦子裡塞滿計謀的傢伙,肯定不會留意時尚潮流這種東西。
她到這個世界已有近兩個月了,從來就不曾見誰穿過立領的袍子。但此刻,無論是顧飛還是路上行人,個個都穿著另一種款式的衣裳,在她看來,顯得有些新潮過了頭。
再加上顧飛與他們牛唇不對馬嘴的對話,林啾心頭頓時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裡若不是幻境,那很可能是幾十年之後的世界!這個顧飛,也許並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顧飛……」
眼前的顧飛,穿著新潮的衣裳,說話沒頭沒尾,所以他並不是陷入桃木偶人城的顧飛。
就在林啾說出這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之時,林秀木也恰好問了顧飛一個問題——
「請問顧大仙劍,魔主伏誅那一戰,距今有多少年了?」
林啾側頭去望,正好和林秀木看了個對眼。只見林秀木神色稍有一點凝重,衝著林啾微微頷首。
她不禁有些心驚——這個人,不容小覷。
顧飛雖然也被弄得一頭霧水,但蓬萊友人這般禮貌地問他問題,他也沒有不答之理,於是便耐心地回道,「距離魔主伏誅,已有九十一年。」
九十一年!
林秀木瞳仁微縮,不動聲色道:「時光當真晃眼即逝,令吾惶恐。」
穿過一道城門,便是穿過了九十一年麼?!
林秀木心頭駭然,神色卻依舊溫和,道,「當初那一戰,吾雖遠居蓬萊,亦知貴宗的英武事跡……」
顧飛被這溫吞吞的林秀木拉著說話,一時也找不到理由撇下他,心頭無奈之極,只能頻頻看向魏涼。
魏涼安撫地握了握林啾的肩,帶著她走向顧飛。
「師尊,」顧飛定定看著魏涼放在林啾肩膀上的手,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糾糾結結地說道,「您和柳師妹,又鬧彆扭了?師妹小孩子心性,您也多擔待些啊,畢竟也結了道侶,這三天兩頭……」
雖然話只說了一半,但在場四個人,都能明明白白看出他嚥回去的那半句話是——您怎麼也像個小孩子似的。
林秀木長眉輕佻,幸災樂禍地望著魏涼。
心說,這就有意思極了,九十年後,魏涼原來和別人結了道侶啊?如今已被他夫人知曉了,不定該怎麼鬧騰。
魏涼面無表情,只道:「多事。」
顧飛撓著頭笑道:「師尊莫怪,弟子也是有一說一。您與師妹每次一鬧彆扭,老邢便要拉著我和慕容春念叨,說什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如今悔之莫及。又怪我們不好好勸著,如今把師母喚作師妹,全亂了套。唉,我們兩個耳朵都被念起繭子了。」
林秀木更加幸災樂禍,輕咳一聲,示意淺如玉稍退兩步,站在既能聽八卦又沒什麼存在感的位置。
顧飛看著魏涼懷裡的林啾,長長歎了口氣,壓低聲音對魏涼道:「師妹上次確實是過了些,但我與慕容可以作證,師妹真的不曾做出任何對不住您的事情,您誤會她了!」
見魏涼不接,顧飛又道:「師尊也別嫌我僭越。您與師妹再怎麼鬧,也不該故意尋個長得這麼像林秋的女子來氣師妹啊……趁著師妹還沒看到,您趕緊將人打發了吧。」
聽到這樣的話,林啾心中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眨巴著眼睛,無辜地望著顧飛,道:「為什麼要打發我?」
顧飛瞥了她一眼,滿臉牙疼,道:「劍君有道侶,你不會不知,為何還要這般……自取其辱?」
「啊,我真不知道呢!他有道侶嗎!」林啾斜眼睨著魏涼,控訴道,「上次你說待我結丹便要與我結為道侶,如今我都元嬰了,你還一直拖著遲遲不辦,原來你都是騙我的!我恨死你了!啊,我要和你分手!」
魏涼:「……」這個戲精。
顧飛:「……」看不出來,師尊居然真騙人家的感情啊?
林啾怒氣沖沖瞪著顧飛:「你告訴我,他什麼時候和別人結成道侶的!」
顧飛一陣牙疼:「二、二十餘年了。」
林啾暗暗一算,時間果然全部對得上。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她繼續跳腳,指著魏涼義憤填膺道,「你——休想再碰我一根頭髮!」
「夫人……」魏涼扶額,眼神又是無奈,又是寵溺。
顧飛目瞪口呆:「師、師尊,你,你叫這個女子什麼?你怎麼能這樣,師妹雖然任性些鬧騰些,但你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
情急之下,連「您」也不說了。
「你這樣做,對得起師妹嗎?」顧飛雙眼發直,「她為你做了那麼多,你都不曾在人前喚過她一聲夫人……」
他倒退兩步,目光又是震驚,又是失望。
恰在此時,一道流光掠來,只見一個人疾疾落下,緊走兩步,撲到魏涼身前,只看動作姿態,彷彿攜了萬鈞風霜,沉重哀痛至極。
看衣裳裝飾,倒像是萬劍歸宗的高級弟子。
林啾心中一跳,目光落在此人的衣領上,見是平領,便知此人是陷落城中的門人。
此人重重一拜,聲音悶悶傳出,悲慟不已:「師尊!出事了!與我同行回宗的人,已盡數殞落!此地萬分險惡,當心自己!千萬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
什麼叫做當心自己、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
城門之下,氣氛突變。方纔還是情情愛愛的三角戲碼,一轉眼,便有血雨腥風迎面撲來。
來者雖然身上不帶一絲血腥氣味,但那沉痛的語氣,卻像是一座大山,令人心中一墜,直覺不詳。
只聽語聲,便知發生了極慘烈的事情。
此人一抬頭,林啾猝不及防之下,只覺耳旁響起一個炸雷,炸得她連頭髮根都絲絲倒豎了起來!
是顧飛!
看清了顧飛的面容之後,林秀木與淺如玉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驚詫的表情,遲疑地望向站在旁邊的另一個人。
兩個都是顧飛,兩個人的氣息都沒有任何異常。區別只有著裝和神色。
一個立領,另一個無領。
一個愕然無語,另一個驚懼悲痛。
林啾先前便猜到那個身穿立領長袍的顧飛並不是自己在找的人,此刻看見了另一個顧飛,心中的猜測更是徹底得到了證實。
她的心臟先是一鬆,然後又是一緊。
那麼,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又是什麼意思!
她瞳仁微縮,死死盯住面前兩個顧飛。
只見先到的那個張大了嘴巴,訝然地盯著面前這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後來者。
而剛剛趕到的顧飛,也目露驚恐,僵硬地梗起脖子,與「自己」對視:「你……我,怎麼會在這裡!」
魏涼眸中浮起淡淡薄冰,只見一層霜幕陡然出現在兩個顧飛之間,將他們分隔開來,但,已是來不及了!
駭人的一幕,在眼前上演。
就在二人視線相觸的剎那,剛剛趕到此地、面上滿是悲痛的那個顧飛,身體忽然像麵條一般,不斷扭曲拉長。
他倒抽一口涼氣,驚恐的目光投向魏涼,求救的聲音像是被投入水波中一般,綿延悠長,隨著那已不成形狀的軀體一道,化成扭曲流光,向著那個驚詫無比的顧飛淌去。
魏涼目中白芒一閃。
只見又一道凌厲至極的冰霜幕斬切入兩個顧飛之間,然而那道扭曲流光卻絲毫也不受影響,直直沒入了另外那個顧飛胸前。
白霜散去,魏涼神情冰冷。
兩個顧飛,只餘一人。
林秀木與淺如玉雙雙祭出兵刃,直指那個滿頭霧水的顧飛。
「邪魔?!」
顧飛此刻也顧不上別人,他臉上的驚恐比任何人都要重得多,他不斷用手撓自己胸口,彷彿想把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怪物抓出來。
面對這駭人的一幕,縱然已是大劍仙,也難以穩下心神。
顧飛的聲音帶上了慌亂,「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和我長一樣,還跑我身體裡面去了!師尊救我!」
魏涼抬起手,阻下林秀木與淺如玉的兵刃。
他慢慢走到顧飛的身邊,目光冰冷,語氣卻和緩平穩:「無事。你回宗去,開啟護宗大陣,嚴禁任何人出入。」
顧飛的慌亂得到了極大的安撫,他嘴唇微顫,抬眸看向魏涼:「是……師尊。可是……」
「無事,」魏涼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輕輕一摁,指尖在那豎起的立領上拂過,「幻象而已,勿生心魔。謹記,不得讓任何人出入宗門。」
「原來是幻象啊,」顧飛鬆了一口氣,「弟子定會守好山門。這便去了!對了,那暗境的位置便在西南一千八百里,與魔域交界的那處黑針林中,慕容師弟帶著人守在那裡,師尊一去便能看到。」
臨走前,顧飛忍不住又多看了林啾兩眼,又嘀咕了一句:「師尊,聽弟子一句勸,別和師妹鬧了。」
魏涼淺淡一笑:「不會。」
顧飛歎息著,御劍而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天際,林秀木長長呼了一口氣,道:「吾大致明白了。應當是時間之亂流,將吾等送至九十年之後——世間無可能同時出現兩個『自己』,是以,遇上『自己』之時,便會被九十年後的自己吞噬。魏劍君令門人封鎖山門,實在是當機立斷。」
「可是,」淺如玉道,「若是當下的『顧飛』死在了此地,九十年之後又為何還有顧飛這個人?」
林秀木舉起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言之有理!所以無需驚慌,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一夕之間老了九十歲而已。呵呵呵呵。」
他微笑著,撫了撫下頜,彷彿那裡已白鬚飄飄。
林啾倒是不似他這般樂觀。
她已百分之百能夠確定,這裡並不是九十年後的現世,而是——
書中那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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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3:39
第66章 一個人的修羅場
這裡……是書中那個世界!
林啾頭皮發麻,脊背躥起一股又一股寒意。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輕輕地顫抖。
一隻大手悄悄攏住了她的肩膀。
「不用怕,」魏涼的聲音沉沉在耳畔響起,「是『他們』做的,借的是不滅印痕的力量。尋到不滅印痕,此局便破了。」
當著林秀木與淺如玉的面,魏涼並沒有解釋得很明白,但林啾捕捉到了「他們」和「不滅印痕」這兩個關鍵詞,心中的迷霧頓時散去了大半。
「他們」,指的必定是他的來處——天之極的那些人。魏涼曾說過,他們無法來到這裡,只能通過一些魑魅手段搞事情。
所以,是「他們」利用了不滅印痕的力量,扭曲時空,讓這座被屠的血城成為了連接兩個世界的蟲洞。
林啾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無論再詭異離奇的事情,只要能找到一個比較科學的解釋,好像就變得一點都不嚇人了。
魏涼頗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他發現自己的妻子好像非常容易接受現狀。
林啾很快就徹底鎮定下來,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析局勢——
「所以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找到倖存者,阻止更多的悲劇發生。『顧飛』方才提過,說慕容春發現了暗境,正守在那裡抵擋魔族,所以,我們要找的慕容春應該暫時還沒有出事。與他們會合之後,尋找不滅印痕,破局。」
林秀木緩緩點頭。
「昨日,是顧飛最先帶著人進入城中的,」林啾道,「進了城,發現被屠的城池恢復了原貌,他們必定驚心不已,退出城外想要與慕容春等人商議。到了城外沒有找到慕容春,顧飛便選擇帶人返回宗門。」
林秀木道:「當是如此。」
魏涼側頭看著自己的妻子,唇角帶笑。
林啾又道:「顧飛帶著人回到宗門,這些門人遇上了這個世界中的『自己』之後,接二連三便出事了。顧飛發現自己無力阻止這一切,便急急返回偶人城,想要攔住後來之人,以免重蹈覆轍。」
「不錯,」林秀木嗟歎,「因為這個世界的『顧飛』正在外面尋找魏劍君,所以顧飛回宗之後倖免於難,又來到了這裡。不幸的是,兩個顧飛,還是在這裡撞見了。」
想起方才眼前那駭人的一幕,林啾仍然心有餘悸。雖與顧飛不熟,但心頭難免還是有淡淡的哀傷。
她抿抿唇角,接著說道——
「而慕容春,是在顧飛等人失蹤之後才進入城中的,他們進入此地之前,已知道這裡有問題。所以,發現城中異常之後,慕容春和我們一樣,應該很快就能猜到眾人已誤入了另外一個時空。是以他們應當不會四下亂走,而是謹慎地在附近尋找脫困的線索。」
「夫人所言極是。」魏涼唇角微挑。
林啾知道魏涼早已做出了相同的判斷,否則他便不會讓『顧飛』回宗開啟大陣,禁止任何人出入。這是為了防止後續再發生慘禍。
依著魏涼的脾氣,肯定懶得向林秀木和淺如玉解釋,只好由她代勞。
林啾望向林秀木與淺如玉,語氣變得十分凝重:「此刻最危險的人,是淺如玉。方纔那個『顧飛』見到她,神情自然,張口便問她柳清音在何處,這就意味著,這個世界中的『淺如玉』,也許就在附近。」
淺如玉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恍然回神時,已是俏臉發白。
雖然不知道被未來的自己吞噬之後到底會不會死去,但方纔那駭人一幕已在心頭留下了濃厚的陰影,揮之不去。
誰也不想經歷那樣的事情——身體被活活扭曲拉長,融入另外一具身軀。
林啾無情地打破了他們最後一絲念想:「你們莫要以為被九十年後的自己吞噬,只是記憶的融合,並不會死去。不是的,被吞噬,人就沒了。否則,方才顧飛多少應該表現出一些異樣來。」
「是啊。」淺如玉不自覺地倒退了半步,話也多了起來,「若方纔那二人融合了記憶的話,他不該是那樣的表現……所以,他問我柳師妹在何處,是不是意味著——九十年後的現在,我與那位柳師妹一道,身處這桃木偶人城?」
「不錯。」林啾歎了口氣,「正是如此,此刻,城中應當是三人同行。」
林秀木臉上漸漸浮起了怪異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望向魏涼:「那魏劍君可要當心了啊。」
一語雙關。
既是要當心碰到這個世界的魏涼,更要當心,攜二美同行被自家夫人撞見。
魏涼目光不動,語氣淡淡:「不勞費心。」
他攬住林啾,自乾坤袋中取出兩隻面容普通的小泥人,手中掐了個訣。
便見二人身上的氣息迅速發生變化,面容身形變成了小泥人的模樣,而泥人的五官也開始發生變化,幾息之後,兩個小泥人變得面容精緻、栩栩如生,長相正是魏涼與林啾的模樣,身上還隱隱散發出二人的氣息。
再看魏涼與林啾,樣貌身形已泯然眾人,像是一對街頭隨處可見的尋常夫婦。
與泥人對換了外觀和氣息。
若不是親眼在旁邊看著這一幕,此刻林秀木與淺如玉恐怕已認不出他們二人了。
林秀木道:「魏劍君,可否借吾……」
魏涼把泥人收回乾坤袋,冷冰冰地打斷了他:「我的方法護不住你門人。」
林啾知道他不是在推脫——魏涼並非與柳清音同行的那個『魏涼』,而林秋早就是個死人了。也就是說,此刻轉變形貌,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並不是為了防止被『自己』吞噬。淺如玉的情形與他們不同,只是掩藏氣息和容貌的話,未必就能逃過一劫。
林秀木見魏涼拒絕得乾脆,只好歎息著,祭出了那柄青色的寶劍。
只見青光一閃,神劍沒入地底。俄頃,淺如玉站立之處冒出一株松樹,將她封在了樹腔之中,氣息全無。
林秀木單手把樹連根拔起拎在手上,正要說話時,眸光忽然一凝。
他看見,『魏涼』正穿過城門,直直走來。他的左右兩側各有一位絕代佳人,左邊那位清麗如蓮,眉間繚繞著淡淡郁色。而右邊那位,皎皎似玉,週身彷彿浮著一層淺淡仙氣,正是淺如玉!
林秀木喉頭發緊,重重看了林啾一眼,目中滿是感激。
若不是她及時提醒,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林啾也發現了穿過城門的三個人。
她忍不住先側頭看了看身旁的魏涼。只見他面色平靜從容,彷彿在看著那三人,但任誰也能看得出來,他並未把這幾個人放在眼中。
此刻,魏涼已用秘法將容顏和氣息置換到了小泥人之中,看起來平凡無奇。然而林啾面對他時,絲毫不覺他的面孔陌生,對他身上的氣息也無一絲一毫排斥。
她有種奇異的感覺——這個人無論裝在什麼樣的殼子裡面,都可以成功吸收到她的注意,包括烏鴉。
而正在穿過城門,徐徐行來的那個『魏涼』,雖然生著完美無缺的容顏,散發出高貴清冷的氣質,但卻像是畫上了一張皮一般,通身上下儘是華貴的虛偽感。
『製作精良的贗品。』林啾在心中默默點評。
她知道這個『魏涼』是秦雲奚。哪怕不是事先看過書,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秦雲奚清冷氣質之中透著的那股子陰鬱實在是太顯眼了,也就柳清音這種戀愛腦看不出來。
此刻親眼看見這二人同行,林啾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秦雲奚明明愛極了柳清音,卻偏要與那麼多女子曖味了。
畢竟,他是頂著別人的臉和身份,和她在一起的。
他的心底極度自卑卻不願承認。正因為自卑,他才需要更多的優秀女子圍繞身邊,以獲得虛假的自信。
她想得入神,沒注意到身旁男人的眼神已變得危險。
他微微躬身,覆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
「好看嗎?」
她偏頭看他,見他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一雙黑眸卻依舊深邃,二人的視線對接在一起時,她情不自禁揚起了唇角,用眼神告訴他她的答案。
於是魏涼看見,她那雙彎彎的眼睛裡,溢滿了星辰。
他再一次真切地感覺到胸腔中有心臟在跳動。
……
秦雲奚三人很快就穿過了城門,向著城中走來。
林秀木急急背轉了身,以袖掩面。
忽然聽得淺如玉淡淡「咦」了一聲,腳步頓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背對著她的林秀木出神。
「淺姑娘,怎麼了?」秦雲奚低低地問道。
其實早在這三個人進入視野之時,林秀木早已用秘術變幻了容顏和氣息,但不知何故,他並沒有假裝若無其事地直視這三個人,而是背轉了身。
不料反倒引起了淺如玉的注意。
林啾看見,淺如玉的眼眶慢慢變成了粉紅色。
唇色卻是白了許多。
半晌,她搖搖頭,語聲微帶哽咽:「無事,看錯人了。」
秦雲奚的視線沉沉掃過來。
林啾若無其事地與他對視一眼——她才不怕被認出來呢,書中根本沒有她的姓名,秦雲奚能看出問題才有鬼了。
只見秦雲奚的視線漠然地從她臉上掠過,在魏涼身上稍微停頓片刻,然後便落在了林秀木的背影上。
他微微側頭,對淺如玉說道:「只是個尋常的元嬰修士,靈氣屬木——是讓淺姑娘想起了蓬萊尊主麼?」
聲音雖輕,卻瞞不過耳聰目明的林啾等人。
只見林秀木豎起了耳朵,凝神想要聽一聽自己近百年後,在旁人口中是個什麼形象。
「嗯。」淺如玉絕美的唇角扯起淡淡假笑,「我無事。」
聲音裡卻是帶著化不去的悲傷。
秦雲奚極自然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
看著這一幕,站在另一側的柳清音唇角浮起冷笑,眸中燃燒著冰與火。
「夫君,」她垂眸斂下怒意,道,「有什麼安撫的話,不妨遲些再說,王佑然已在城中等候多時了。」
秦雲奚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三分。
林啾的心,卻是重重一跳,想起了一個極可怕的問題。
王衛之在這裡?!
如果王衛之就在這裡,那麼,隱在他身後的那個「卓晉」,會不會與他同行?魏涼遇上這個世界中的自己,會不會也……
她的心像是一個沉重的皮球,忽地下墜,「彭」一下觸底,然後彈跳起來,「噗通噗通」地亂蹦。
她猛地仰起小臉,急切地望著身旁的男人,眸中滿是擔憂。
魏涼見她像一隻乍然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彈了起來,不禁失笑,順勢將一個輕輕的吻印在了她的額頭上。
「無需擔憂,我不喜那小子,斷不會與他同行。」
「誒?」林啾表情凝滯,呆呆地望著魏涼。
她好像並沒有和他聊過什麼前世今生的話題啊。他怎麼知道她知道前世的卓晉是他?他怎麼知道此刻她在擔心什麼?他又怎麼知道她要問他什麼?
瞪了他半晌後,林啾吐了口氣,心神鬆懈下來——真的,替他操心什麼的,那真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那一邊,秦雲奚聽到王衛之的名字,臉色已難看得快要繃不住了,他冷硬地問道:「他何時到的?」
其實是想問,柳清音何時背著他,與王衛之聯絡上了。
柳清音唇角微挑,眼中閃過淡淡的快意:「便是昨夜如玉姑娘舊疾復發,你替她不遠千里跑到雲水謠尋藥之時。」
秦雲奚輕輕吸了一口氣:「清音,淺姑娘這一次舊疾復發,是因為替我擋那一記神魂重蕩的緣故。」
柳清音輕飄飄地淡笑:「我知道啊,我也十分感激呢,要不然我也不會讓王佑然四處尋找那髓玉花的線索了。他已尋到了暗境的位置,等到取了髓玉花,替如玉姑娘治好舊疾,便能了斷這樁因果,預備飛昇之事了。」
聞言,林秀木忍不住放下了掩面的衣袖,目中閃爍著細碎精芒。
短短幾句話,信息量太大了。
蓬萊盛產髓玉花,淺如玉若是需要髓玉花治疾,何需求這兩個外人?回宗去取不好麼?
所以,她是叛了?
還是說……那件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林秀木微微瞇起了桃花眼。
林啾此刻也在思考同一樁事。她悄悄別開了臉,眼角不斷抽搐——該不會是,王衛之那小子,把蓬萊的髓玉花給搞絕種了吧?!
要不然淺如玉想要髓玉花,為何不回蓬萊去取呢?何必找什麼暗境,這麼麻煩。
暗境中發生的事林啾倒是瞭若指掌。前頭的機關陷阱倒是小事,唯有一具隱在陰暗之中的乾屍特別棘手。秦雲奚追那乾屍,不慎與柳清音淺如玉二人分開,沒想到那乾屍狡猾至極,竟是藏身附近,待秦雲奚一走,便出手偷襲淺如玉。
秦雲奚發現上當,回轉過來時,恰好看見柳清音擋在淺如玉身前,替她挨了一劍。
事後,他再也無顏與淺如玉曖味,而淺如玉也感恩慚愧,獨自遠走,再也沒有出現在這二人身邊。
從前林啾倒是沒有想太多,畢竟淺如玉只是個女配,雖然不惡毒,但所有的女配都是要千方百計粘在男主身邊的,三人同行,也不稀奇。
但如今林啾與淺如玉已有過接觸,在她看來,淺如玉並不是那種拉得下臉來,死皮賴臉跟有婦之夫廝混的女子。
秦雲奚曾欠她人情,現在要去暗境取髓玉花來還她人情。事情本來很簡單,只不過秦雲奚自己心思不純,才掀起了醋海狂潮。
這麼看來,淺如玉最終的離開,或許根本不是什麼愧疚,只不過是交易完成,各回各家。
林啾忍不住瞥了眼身旁的林秀木,以及被他拎在手中的淺如玉。
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她也開始看不明白了。
淺如玉對誰都是淡淡的,像是隨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漠不關心。而林秀木這個人,永遠一副虛偽假面,對誰都溫和客套。
這樣兩個人,就算再過一萬年,應該也是現在這種平淡如水的上下級關係才對。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淺如玉看到一個相似的身影便紅了眼睛?
果然看書不能看表面。
林啾撫了撫額,看著秦雲奚三人從面前走過,踏上最寬敞的街道。
「跟上。」林秀木眉頭微擰,抬腳便走。
於是三個不倫不類的元嬰散修,便大搖大擺跟在了那三位仙氣飄飄的高階修士身後,穿過三條街道,到了一間古樸的黑木茶樓下。
二樓窗邊,靠坐著一個風流倜儻、眉目英俊的青年,紅色髮帶順著窗欞垂下,肘彎倚著窗榻,食指點著額側,神色略微有些陰鷙,正是王衛之。
見到柳清音的那一刻,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綻出一個巨大的笑容,舉手招呼道:「清音,這裡。」
等到秦雲奚三人上了樓,王衛之這才裝作忽然看見旁人的樣子,驚詫地對秦雲奚說道:「喲,劍君也來了,何必,你陪著你的淺姑娘,我與清音替你去暗境走一遭便是了。」
「佑然。」柳清音回道,「已經十分麻煩你了,怎好意思再讓你涉險?你且先回去,回頭我再好生謝過。」
王衛之挑眉:「我想要的你又不給,你還能拿什麼謝我。」
「佑然!」柳清音輕輕跺腳,「別亂說話。」
「好了好了,再說下去劍君大人又得衝我拔劍了。」王衛之嬉皮笑臉,「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了。清音啊,記住你我的約定,王氏宗婦的位置,我永遠給你留著!劍君若是與這位淺姑娘不小心深入交往什麼的……你便是我的了!」
柳清音俏面微紅,嗔道:「別胡鬧。」
王衛之嘿地一笑,從乾坤袋中摸出一張牛皮紙,紙上用黑墨繪出清晰的紋理。是一份地圖。
他將牛皮紙遞給柳清音,道:「那我去了,回頭再聯絡。我已有了一些線索,下回見面,我帶來的東西應當對你飛昇大有裨益。不過,這是你與我之間的秘密,別人,想都別想。」
秦雲奚立在一旁,怒意沉沉已快要壓制不住了。
王衛之哈哈大笑,展開雙臂,像一隻紅白相間的大鳥一般,從窗口一掠而下。
林啾:「……」
她側頭去看魏涼,只見他滿臉嫌棄。
坐在正對面的林秀木已是目瞪口呆,饒是極注重身份臉面的他,也忍不住把雙手在唇邊合了個喇叭,悄悄對魏涼說道:「要不,還是吾獨自在這裡守著吧,賢伉儷可以四處逛逛別的?」
他是真情實感地震驚了。
他不敢想像,若是自家夫人看到數十年之後,自己左擁右抱,被別的女子喚作夫君,那將是怎樣一幕血流成河的景象。
而面前這個劍君夫人,好像呆呆傻傻的,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原來陷入情愛的女人,是真的看不到自己夫君的背叛嗎?
說句心裡話,林秀木很想搖醒這個傻女人,對她吼一句:「喂,你夫君出軌了!就在你面前啊!當著你的面爬牆啊!你是不是瞎啊!」
然後坐山觀虎鬥。
遺憾的是,只能想想。哪怕看魏涼再不順眼,也不敢這般公然得罪,畢竟……還有求於他。
林秀木同情地看了看林啾,歎了一口老母親般的長氣。
那邊,秦雲奚三人坐了下來,將地圖鋪在桌面上。
他的臉色陰得滴水,柳清音卻視而不見,美眸中帶著一絲勝利的笑意。
她是早已看明白了,自家這個夫君就是這麼賤,只有用王衛之來刺激他時,他才無心與別的女人眉來眼去。
茶樓雖然寬敞,但整個二樓上的氣氛卻是壓抑又沉悶,好像擠在了逼仄的夾縫中一般。零星幾個修士漸漸坐不住了,一個接一個離開,偌大的二層樓上,就只坐著秦雲奚三人,以及林秀木三人一樹。
秦雲奚與柳清音都沒顧上別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歡得失之中,唯有淺如玉,在看完地圖,默默記下之後,美眸一轉,看向林秀木。
林秀木下意識地垂下了頭。
旋即,他彷彿有些懊惱,復又抬起頭,望向淺如玉。
便見淺如玉眸光一顫,別開了頭。
她的眼眶又一次微微泛起了紅色,這一次,那道長長的紅紋自眼尾向著鬢髮蔓延,淚意彷彿有些壓制不住了。
她並沒有刻意避著人。
她的神情帶著淡淡的疲倦,好像並不在意世間的一切,也無需在旁人面前掩藏心事。
於是林啾一眼就看了出來,淺如玉喜歡林秀木。即便轉換了時空,隱匿了氣息,她也敏銳地在這個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察覺到了他的影子。
這份喜歡,恐怕還不是一星半點。
平時還真看不出來,完全看不出來。
她的視線落在了林秀木手旁的那株松樹上,暗自沉吟。
所以,林秀木他知道嗎?他對淺如玉,又是什麼樣的心思?
兩個姓林的開始操心起了彼此的婚姻大事,都在為對方歎息。
而淺如玉的頻頻回眸,很快就引起了秦雲奚的注意,只見他緩緩起身,向著林秀木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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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3:54
第67章 家
林秀木好整以暇,仰靠在座椅上,等待秦雲奚走近。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竟然極其難得地生起了三分毫無來由的火氣。
雖然火焰微小,卻連他那深沉的城府都無法將它壓下,兩朵細小的焰,在眸底跳躍,瞞不過任何人。
「閣下有些眼熟。」秦雲奚不請自來,只能自己開口打破僵局。
林秀木唇角勾起淺淡的微笑,瞥了坐在對面的魏涼一眼,然後笑道:「吾……唔,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號人呢。」
秦雲奚不惱,負手道:「我只是個尋常劍修。不知閣下從何而來,準備去往何處?」
林秀木眉尾一挑,不疾不徐道:「西南一千八百里,黑針林暗境。怎麼,道友有興趣同行?」
便是剛才從顧飛口中得知的消息。
秦雲奚瞳仁驟然收縮。
此人口中說出的位置,正是方才王衛之帶來的牛皮紙上標記之處!
他壓下浮上眼底的情緒,心頭已是不爽之極——顧飛慕容春也著實是沒用,王衛之能找到的地方,他們這麼多人尋了這麼些天,竟還沒有任何消息。
那暗境分明就不是什麼隱秘的所在,否則為何隨便一個路人都能說出它的位置?
秦雲奚定定心神,道:「很巧,某正打算去往此處。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林秀木淡淡一笑:「崔之風。」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不遠處的淺如玉,指尖已掐入了掌心,死死抿唇不語。柳清音在一旁冷眼瞧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秀麗的唇角時不時便浮起一絲嘲諷的笑。
「崔道友,在下姓秦,不巧也剛好得知了暗境所在,崔道友若不嫌棄,不如同行?」秦雲奚不知怎麼想的,居然『謊報』了自己真正的姓氏,且邀林秀木同行。
林秀木悠然一笑:「同行可以,不過事先得說好,找到的東西一人一半。」
「可以。黑針林外見。」秦雲奚答應得乾脆,轉頭便招呼柳清音和淺如玉,順著黑木梯,離開了茶樓。
林秀木望著秦雲奚三人的背影,目光變得深邃了許多。
他沉吟少時,回轉過身,定定望向魏涼,鄭重其事地拱手道:「拜託魏劍君覓人之時,順便替吾照看門人。」
魏涼的視線在那株松樹上停留一瞬,淡聲道:「梧木蒼穹。你信得過我?」
梧木蒼穹,便是林秀木那把神劍。林啾曾親眼見證過,它化成蒼天巨木捲了王衛之撒腿奔跑,那一幕著實是震撼——這是一件極為厲害的神器,可攻可守,舉世無雙。
林秀木神色肅穆:「自然信得過。吾本該與尊駕一道尋人救人,奈何有些事情干係實在太大,吾不敢錯過『先機』,必須隨這個『魏涼』走一趟。便等回來時,再向尊駕請罪。」
他的眸光落在化成松樹的淺如玉身上,微停一瞬,然後斬斷視線,毅然離開茶樓。
林啾的視線隨著林秀木一道,沒入了樓道口。
心中暗暗思忖——
這位蓬萊尊主,果真不簡單,與秦雲奚短暫交鋒之後,他已然確定此魏涼非彼魏涼了。
他不惜將神劍梧木蒼穹和淺如玉暫時交託給魏涼,必是為了從秦雲奚這些「未來人」口中,探聽對他影響至關重大的訊息。
林啾仔細回憶了一番,卻沒記起書中講到暗境這一段時,秦、柳二人身邊究竟有沒有『崔之風』這個人。
林秀木用秘術斂了修為和氣息,看起來只是個元嬰修士,就算書中他也在場,但一個元嬰修士若是有心隱在一群萬劍歸宗弟子之間的話,那當真是絲毫也不起眼。
魏涼輕輕叩了下木桌,將林啾飄遠的思緒喚了回來。
「他想知道,蓬萊究竟有沒有覆滅。」
林啾睜大眼睛:「……」又一次被劇透滿臉。
魏涼道:「蓬萊,是林秀木之父利用荒川的不滅印痕,開闢出的一方靈境。不滅印痕中的靈蘊一旦消耗完,蓬萊便會覆滅于歸墟。」
「啊,難怪他不惜與你合作。他急了。」林啾道。
「本不該那麼早。」魏涼正要細說蓬萊之事,忽然語聲一頓,「慕容春。」
林啾也聽到了慕容春的聲音。
自樓下傳來。
「師尊?……師妹?!」
林啾頭大如斗:「嘶——」
好巧不巧,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慕容春一行,正正撞上了秦雲奚?!
林啾與魏涼對視一眼,急急下樓。
慕容春身後跟著十餘個萬劍歸宗的弟子,每個人身上都穿著舊式的無領長袍,正是林啾與魏涼想要搜救的那一隊人。
看方向,他們是從城北過來的,到了城南恰好就遇到了踏出茶樓的秦雲奚。
「從何處來?」秦雲奚問道。
慕容春略微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然後看了看他身旁的柳清音,抱拳稟道:「弟子剛率著人,將整座城池檢查過,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找到二師兄。師尊是何時到的?」
秦雲奚聽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明白慕容春為什麼要檢查這座平平無奇的城池,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找二師兄。
他自恃身份,不可能問出這種一聽就很傻的問題,便只點了點頭,道:「我已知曉暗境所在,你們不必再浪費時間尋找了。」
語氣略有一點重,隱有指責之意。
慕容春面露不解,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
半晌,憋出一句:「小師妹……安好?」
柳清音倒是沒覺出什麼異常,只點點頭道:「一切安好。」
慕容春憋了一會兒,又憋出一句:「邢長老已經醒來,沒有大礙了,師妹也不必再躲著。」
柳清音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只是出來尋找暗境線索,並沒有躲著誰。倒是四師兄你,暗境還沒找到,怎麼有閒心在此地閒逛?」
慕容春:「……」誰能告訴我,暗境到底是個什麼鬼玩意?!
林啾方才便經歷過一次雞同鴨講,此刻看著熟悉的一幕,不由扶額歎息。
看來慕容春這一隊人傻人有傻福,只是迷迷糊糊在這城裡逛了一圈,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至今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對比之下,顧飛等人的遭遇,更是令人扼腕。
秦雲奚聽著這一堆亂七八糟的話,心中不由升起幾分煩悶,不悅道:「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出發,前往暗境。」
說罷,帶頭御劍而起。
慕容春一頭霧水,迷迷瞪瞪祭出寶劍,就要跟隨秦雲奚出發。
林啾心頭發緊。
這個世界中的慕容春,正是率著座下弟子守在暗境外。
這一去,豈不是要正正撞上?
若是出聲阻止慕容春的話,總得有個理由。當著秦雲奚的面,絕不能表明身份,否則更是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她正在急急思索借口,忽然見到林秀木果斷抬手,攔下了慕容春,揚聲對著秦雲奚喊道:「道友這就不地道了,說好了共探暗境,東西一人一半的。怎麼,是要反悔不成?」
秦雲奚已飄到了半空,聞言心中更加煩躁。他只是見淺如玉對此人有興趣,便與他搭了幾句話,意欲試探,不想此人竟知道暗境之事,提起了他的好奇心,便隨口邀他同行。
至於一人一半這種事……取了髓玉花之後,隨便送這個崔之風一些丹藥靈草,對於元嬰修士來說已是莫大的機緣。
他還想怎麼樣?!
秦雲奚御劍回轉,語氣已不怎麼友好:「某自是不會虧待你。」
林秀木嘲諷一笑:「帶這麼多人,不就是想要以多欺少麼!你若無此意,便讓這些人留在此地,與我的同伴在一起,彼此監督。」
區區一個暗境,秦雲奚本也不需要帶慕容春等人同行,聞言便揮揮手,讓他們留下。
林秀木回眸,衝著魏涼眨了眨眼。
魏涼微微頷首,領了他的情。
秦雲奚三人與林秀木,終於一道消失在視野中。
林啾看了看一頭霧水的慕容春,頗有些心累地招呼道:「進去坐吧,說來話長。」
半個時辰之後,慕容春總算是弄明白了來龍去脈。
知道顧飛已經出事,他不禁紅了眼眶,後悔不已。
「沒想到竟是如此凶險,我就不該讓二師兄先帶人入城的!」慕容春懊惱地用拳頭捶打桌面,神色隱忍,顫抖的手壓抑著力道。
「師傅節哀,這不是您的錯。」身後的弟子勸慰道。
慕容春平復了心緒,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道:「幸好師尊無事。接下來該如何做,還請師尊安排。」
這半個來時辰,魏涼一直在走神。
此刻聽到慕容春喚他,眼皮輕輕一動,淡聲道,「尋一處青樓住下,足不出戶,靜靜等待便可。」
慕容春:「什麼?!青樓?!……師尊!我,我……」
一張白皙的面皮霎時漲得通紅。
魏涼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無法忍受那種地方?」
慕容春又羞又氣:「不錯!」
「所以安全。」魏涼語氣平靜,不容置疑。
慕容春愣神片刻之後,微微抽氣,垂首道:「師尊英明!」
誰也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會出現在什麼地方,所以,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自己絕對不會踏足的地方。
一炷香後,魏涼與林啾目送慕容春一行人進入了一間青樓,就像是給烈士踐行一般。
一行人浩浩蕩蕩,還扛著一棵松樹,個個神色凜然,彷彿在趕赴刑場。
若不是靈石給得足,青樓的老闆娘肯定不願接待這麼一隊怪人。
被遺忘在樹中的淺如玉:「……」所以今後要在青樓做一株盆景了嗎?
「我們現在是去暗境嗎?」打發了慕容春一行人之後,林啾眨巴著眼,問道。
「夫人英明。」魏涼拉住她的手,幾步踏入雲外,「既有髓玉花,那自然不能便宜了旁人。」
林啾:「……」
「不滅印痕中的靈蘊,不該那麼快就用盡。所以,蓬萊定是出了問題。」魏涼道,「這便是我讓王衛之去蓬萊的原因。」
林啾不解地偏頭望著他。王衛之若是出事,他不是也要受牽連嗎?
魏涼淡淡一笑:「王衛之性子狠絕,唯有他,才會將蓬萊的髓玉花席捲一空,如此方不浪費。」
林啾:「……」
無言以對。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發尾:「長了許多。等到離開此地時,應當便能恢復如初。」
林啾重重一怔。
聽他話中之意,彷彿要在這裡待上很久的樣子。
隱約之間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魏涼等了半晌,不見她回話。
他垂眸一看,見她櫻唇微啟,彷彿有些憂思。
「怎麼了?是否記掛著什麼事?」
林啾愣了一會兒,慢慢搖頭,道:「奇怪了,分明也無甚要緊事,但一聽你說要在這裡待上許久,心頭便總覺得有些牽掛,大約也只是斗龍啊、百藥峰的靈草啊、千歧關的魔人啊……」
「思來想去,並沒有什麼緊迫的,但心中就是有些亂。」
魏涼的笑容變得溫柔了許多,他輕輕將她的腦袋攬在身前,下巴抵著她的發頂,緩聲道:「你這是把那裡當做家了。」
林啾身體微震,眼眶頓時泛起了濕意。
魏涼低低笑道:「既然夫人想要盡快回家,那,七日後便回。」
她眸光一動,視線順著他的喉結往上爬,尋到了他的眼睛。
平凡的容貌掩不住那睥睨天下的氣勢。
林啾忽然有種錯覺,她若說她要星星,他也能當場給她摘來。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這是句廢話。
魏涼細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唇角不自覺地揚起,道:「不知道,等啾兒帶我尋找答案。」
林啾忽然便被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成功攻略了。
「啊……」她歎息著,把額頭抵在了他的胸口。
從來沒有過一刻,她比此時更想回家。
和他一起,回家。
但她的腦子卻更加清醒了,她輕輕倚著他,道:「不著急回去的,就按你原定的計劃行事。」
她隱約已經猜到了。
依著她知道的書中劇情,以及秦雲奚的強勢番外劇透來推斷,王衛之會在那個癡愛柳清音的咒印消失時,反手給秦雲奚和柳清音一記重擊,害他們飛昇失敗,仙體殞落。
咒印持續九十九年,如今既然是仙魔大戰之後九十一年,那就意味著,只要不橫加干涉的話,再過八年,柳清音與秦雲奚便會飛昇劫殞,留下兩道不滅印痕。
只要耐心等到這二人劫殞,淺如玉自然能夠得到足夠的線索,以通靈之術尋找到他們的不滅印痕。得到不滅印痕中的力量,便可以破了這個局。
如果想要提前破局,最方便有效的辦法,便是出手幫助秦雲奚和柳清音,讓他們原地飛昇,然後劫殞。
但這樣一來,就會打亂這個世界中的魏涼正在進行的那些事情,對他肯定有所損傷,說不定還會引發極其嚴重的連鎖災難。
林啾不是頭腦發熱的人,八年而已,她等得起。
況且,她也不是一個人……
「與回去相比,我更想知道,」她抬起眼睛,帶著笑意看向他,「你曾經是怎樣把那些人玩弄於股掌的。」
魏涼失笑:「對陰謀詭計也感興趣麼?」
林啾連連點頭。
他搖搖頭,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頗有些不屑:「不是什麼局,只是閒得無聊罷了。那時沒有你。」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忽然令她的心跳又加快了少許。
她問:「你怎麼知道那時沒有我?」
魏涼答得理所當然:「有你,便不會閒得無聊。」
林啾將信將疑,雖然她知道魏涼從秦雲奚那裡得來的信息很多,完全足以清晰地推斷出前一世的種種,但她總覺得他身上還有更多的秘密。
他又道:「你太弱了,資質又差。助你提升,已足夠令我絞盡腦汁,沒空理會其他。」
林啾:「……」講道理,她的升級速度已經在飛了好不好?兩個月從築基飛昇至即將化神,還想怎樣?
黑針林,已在眼前。
……
秦雲奚看見守在黑針林暗境入口處的慕容春等人時,神色不禁有些愕然。
不是讓慕容春別跟來麼?這個人今天說話做事怎麼都有點陽奉陰違?
隱約間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秦雲奚凝神思索許久,卻找不到令他感覺異常的原因。
他的弟子,旁人是絕無可能冒充的。
「師尊!」慕容春上前見禮,「禁制已經破除,可以進入暗境了。」
秦雲奚剛一皺眉,就見林秀木從身後大步踏出來,十分不見外地說道:「既然禁制破了,那我也懶得和你計較,走走走,出發!」
慕容春:「?」
哪裡來的一個元嬰散修?好像和自己很熟的樣子?
慕容春一頭霧水,望著秦雲奚,等他發話。
秦雲奚的劍意在慕容春的本命佩劍上流轉而過,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凌厲的視線一轉,掃向滿面笑容的『崔之風』。
秦雲奚的心中忽然浮起清晰的直覺——種種異常,與此人脫不了干係。
正待出手試探,忽見淺如玉又在盯著崔之風發怔。
那種眼神,秦雲奚從未見過。淺如玉對誰的態度都一樣,冷淡至極,卻又不會顯得失禮。這樣的女子,便如九天謫仙,沒有任何一個男人不為之意動。
只不過他已有了柳清音,所以雖然極為欣賞淺如玉,卻從來沒有打算與她走得更近。
而淺如玉對誰都不感興趣的態度,也讓秦雲奚有種莫名的心安——雖然自己與佳人無緣,但她若孤獨終老,心中便只覺淡淡的遺憾,而不會意難平。
可是,今日的她,卻屢屢對著一個哪裡都不如自己的男人,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關注。
秦雲奚心中便十分不爽快。
他的不爽快迅速傳染給了柳清音。柳清音與他相伴多年,自然能感覺到他因為什麼不爽快,這個原因,令柳清音更加不爽快。
柳清音冷眼在一旁看著,唇角的冷笑幾乎有些猙獰了。
秦雲奚正要動手試探『崔之風』時,忽然聽到柳清音滿懷同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如玉姑娘是否又在思念蓬萊尊主?逝者已矣,都這麼多年了,也該放下了。」
秦雲奚瞳仁微縮,不自覺地望向了淺如玉。
只見淺如玉的眼眶微微泛紅,唇角浮起極不自然的笑,搖搖頭道:「我無事的。」
她垂下頭,正好錯過了那一瞬間林秀木臉上出現的精彩神情。
林秀木急急斂眸,壓下眼中的驚濤駭浪!
逝者,思念,這麼多年……
所以,九十多年後,自己只存在於旁人的記憶中了麼。
一時之間,萬千感慨浮上心頭,再深的城府也法阻止指尖微顫。
林秀木不自覺地退了半步,眼神微閃,心臟高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面前這幾個人。
柳清音向著淺如玉靠攏兩步,面上帶著安撫的微笑。
她用低而柔的聲音說道:「可是如玉姑娘,你也知道蓬萊尊主是有道侶的。當初你就做得很好,從來沒有讓他知曉你的心意,壞了與蓬萊兩位尊主的情分。如今人已不在,你怎麼反倒鑽了牛角尖,越活越回去了。對已有道侶的人動心,那並不是什麼好事,應該及時止損,不是麼?」
淺如玉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懂柳清音的話中之意。
秦雲奚眼角微跳,心中怒意上湧,想要打斷柳清音,卻也知道此刻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會引發數不清的麻煩。
林秀木極慢極慢地轉動眼睛,望著淺如玉,眸光複雜。
淺如玉的耳朵和脖頸漸漸變成了紅色。她垂著頭,既羞憤又哀傷。她並不是非要那髓玉花不可,只是,那是已經覆滅的故鄉在世間留下的最後印記,她又怎麼捨得錯過?
她摁下淚意,盡量令自己語氣平靜:「我,從未覬覦任何人的道侶。兩位尊主是我的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淺如玉,不敢對父親有非份之想!」
縱然與世無爭,但並不意味著她是一隻軟柿子。既然柳清音非要挑釁,那便不要怪她戳她死穴了。
此言一出,柳清音差點氣得原地爆炸,但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淺如玉的確從未做過任何越矩之事,無論是當初與蓬萊尊主,還是如今與『魏涼』。無論她心中究竟有著怎樣的心思,至少在表面上,她與任何人都清清白白,毫無瓜葛。
秦雲奚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清音,過了。」
柳清音絲毫不意外他會幫淺如玉說話。她冷冷一笑,轉頭對慕容春道:「四師兄,帶我下去!」
慕容春早就頭痛無比,一聽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道:「暗境險惡,諸位千萬打起精神來!出發吧!」
此刻,魏涼已帶著林啾潛到了近處。
雖然林啾方纔已從魏涼那裡知道蓬萊出了問題,但從旁人口中聽到蓬萊覆滅,林秀木已逝的消息時,仍是心神震撼,久久無言。
她望向不遠處的林秀木。
見他的身影立得筆直,看似平靜,卻透著抹不去的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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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4:08
第68章 她的容顏
秦雲奚等人與守在暗境入口的慕容春會師之後,便陸續進入暗境之中。
魏涼弄暈了兩個走在最後的弟子,從乾坤袋中取出泥人,一番短暫的折騰之後,他與林啾變成了這兩個弟子的模樣。
混在人群中,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這一路,氣氛尷尬而沉悶。
淺如玉本來就是個悶葫蘆。
秦雲奚與柳清音雙雙憋著氣,一語不發。
而林秀木,更是只想靜靜。
黑針林底下的暗境,是一方光線昏暗,呈深棕色的泥沼。
放眼望去,天空只有一片暗色混沌,無日無月,彷彿籠罩著一層濃厚的棕色雲霧。視野中的大地支離破碎,被陰冷的黑水分割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碎塊,腳踏上去,能陷入尺把來深。
於是元嬰之上的人便御起了劍,元嬰之下的只能趟著泥。
幸好泥沼裡生長著許多枯樹,底下樹根密佈,連水域也爬滿了縱橫的根須,人踏著根須行走,便不會陷入泥或黑水中。
慕容春手中握著一枚星盤,道:「此處暗境的核心,大約是在東北方向。現在可以分散搜尋,到了目的地附近,再仔細排查。」
秦雲奚和柳清音被情絲所困,此刻狀態都不大對勁,並不是很關心眼前的事,只在心中糾結於那些情愛紛擾。
林啾倒是不覺得奇怪,書中這二人的關係本就是這樣的,你虐虐我,我虐虐你,飛昇事小,情愛事大。唯有他為她受傷或者她為他受傷時,才能稍微安生那麼一小陣子。
林啾忽然便是一怔——為了存款買房,自己連續多年全年無休,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睡眠嚴重不足。是什麼樣的意念支撐著自己,把這麼一本狗血無聊的小說給從頭看到尾的?
此刻回憶起來,發現根本想不起更具體的細節——什麼時間看的書?在哪裡發現它的?電子還是紙質?它大約有多少字?作者是誰?
一片模糊。
就像一場記不起開頭的夢。
林秀木不知何時慢慢掉了隊,走到了魏涼和林啾的身邊。
「你們都聽到了吧?」他平視著前方,嘴唇幾乎不動,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林啾奇了:「這你都能認得出來?是我們哪裡露出破綻了麼?會不會被他們發現?」
林秀木唇角微勾:「沒有,是魏劍君用樹枝打我。」
林啾:「……」
「都說命運無可抵抗,」他的聲音有些縹緲,「魏劍君,你怎麼看?」
魏涼輕輕一笑,漫不經心:「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林秀木神色微震:「你信人定勝天,事在人為?」
魏涼淡淡瞥了他一眼:「是我,不是你。」
林秀木:「……」
林啾倒是頗有些同情林秀木。換了任何人,突然知道自己注定家國覆滅,身死道消,恐怕心情都好不起來。
若是他有能力做出改變,那九十年後便不會是這樣的結局。既然結局如此,是不是就意味著,無論他做什麼,都是徒勞無果?
於是林秀木鑽進了死胡同。
他並不知道,其實在真實的世界中,一切早已發生了嚴重的偏離,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是最終結局。
不過她一點也不想安慰他。
畢竟這個人心懷叵測,別的不說,他身上不是還藏著祭淵人偶麼?
叫他玩心眼,活該受折磨。
世間之事往往很是玄妙,就在林啾想起祭淵這個人的時候,一道極其細微的神念忽地映入識海——
『梅娘?梅娘!『
三個人的腳步齊齊一頓,面面相覷。
林秀木重重一拍腦門,從乾坤袋中大大咧咧地掏出了一隻殘破的桃木人偶。
「是它。」
只見桃木人偶的腦門上貼著一張玉質的小咒符,上面用硃砂抹了幾個奇異的符號。此刻,那幾個符號正在微微閃亮,神念便是從那符號中散發出來。
『梅娘!梅娘!是梅娘!』祭淵的神念無力尖叫。
林秀木低聲道:「這是那兇徒王衛之落下之物,門人與之通靈,得知木偶中封存了一個無辜受害者的魂魄,但因為驚恐過度,它暫時無法回憶起生前之事——門人便用髓玉護魂符將它滋養起來,只待它能記起一切時,既可以做指控王衛之的人證,亦是物證。」
林啾眼角輕輕一跳。
敢情錯怪這林秀木了。
通靈的人是淺如玉。她心思單純,祭淵這個老司機輕易就能騙得她的信任。
於是淺如玉先入為主,同情了祭淵,在向林秀木稟告始末的時候,她自然便偏向他。祭淵謊稱失憶,給出的信息本就極少,淺如玉與林秀木不察,也屬正常。
林秀木晃了晃那桃木人偶,低低道:「你是想起什麼了麼?梅娘,是你的愛人麼?」
他手中掐了個訣,只見桃木偶人額上的玉質咒符微微泛光,將祭淵的意念擴大了許多倍,足夠讓不能通靈的人清晰感知。
魏涼與林啾隱藏極深,祭淵並沒有察覺兩尊凶獸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自己。
『我感應到了我妻子的氣息……』祭淵的神念弱不禁風,急迫之意卻是躍然於玉符之上,『求求你,幫我找她,就在東北方向,我感應到了!』
林秀木眉眼微凝:「可曾記起你從前之事?」
祭淵停頓了一會兒,弱弱地回道,『還是記不起來。可是恩公,我的梅娘,她就在這裡!絕計不會有錯!』
此刻,林啾早已發現了『梅娘』這個人大有古怪,也與魏涼通過氣。二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只默默看著祭淵表演。
且看看,他想利用林秀木做什麼事情。
東北方向,正是暗境的核心處。
林啾知道那裡有一個隱秘的洞穴,乾屍與髓玉花,都藏在那個洞穴之中。
看來,祭淵並不是無的放矢。
梅娘?莫非這個暗境,還藏著什麼玄機不成?
……
這一路並沒有遇到多少凶險,零星有些陷阱凶獸,都被萬劍歸宗的弟子輕易剷平了。
一兩個時辰之後,掩映在枯籐之下的洞穴,出現在眾人眼前。
洞穴幽深黑暗,慕容春只點了兩個弟子,跟隨秦雲奚入內——人多擁擠,在這陰暗狹窄的洞穴中反倒相互掣肘。
林秀木收起祭淵偶人,大大咧咧就跟了進去,魏涼與林啾自然不會客氣,在眾人微微訝然的注視下,大搖大擺也鑽進了洞穴。
與書中的描述一樣,這個暗境裡除了那具乾屍之外,並無其他凶險。
那具乾屍能夠潛入洞穴四壁的泥污之中,就像在泥坑裡鑽來鑽去的泥鰍一般,無比油滑。它偶爾從難以防備的位置冒出來偷襲一下,一擊不中,瞬息之間又潛入地下,難以捕捉。
因為週身粘滿了黑泥,所以完全看不清它的容貌,只從體征上能分辨出是一具女屍,它故意隱藏著實力,一路上屢屢偷襲,表現出的力量大約只相當於元嬰中期。
若不是林啾早就知道它的真正實力的話,大約也會和旁人一樣,被它糊弄過去,對它掉以輕心。
這具乾屍,其實可以發出堪比劍仙級別的一擊!
它偷襲了一路,卻只能略微阻擋眾人的腳步,起到一點騷擾效果。一行人很快就破除了所有的陷阱,來到了最後的泥窟面前。
泥窟逼仄,只容一人出入。
「若是暗境中當真藏著髓玉花,那便在此處了。」秦雲奚偏頭望向淺如玉,道,「我替淺姑娘將它取出來,如何?」
「有勞。」淺如玉的聲音客氣而疏離。
秦雲奚知道,一旦淺如玉拿到髓玉花,便不會再多加逗留。此刻望著她那謫仙般的面容,他的眼中不由得就洩露了三分不捨。
雖然最初與淺如玉交往時,大半原因是和柳清音賭氣,但一路同行,他對她的欣賞卻是逐漸加深,雖不到男女情愛的地步,亦是超過了尋常友人。
秦雲奚並沒有刻意壓制逐漸偏移的心思——反正,清音不是也有至交好友王衛之麼,自己與淺如玉只要清清白白,那誰也無話可說。
只可惜,淺如玉這一去,恐怕此生再也無望相見。
這般想著,不由得有些羨慕那些坐享齊人之福的凡俗中人。
柳清音就站在他的身旁,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雖然他隱藏得極好,外人看來,依舊是一副清冷無波的面容,但她畢竟是他的枕邊人,自然能捕捉到那些繾綣難捨。
她的唇角浮起慘笑。
這一刻,林啾忽然清晰地聽到了柳清音的心聲——就像那些故意發狠傷害自己,只是為了讓父母心痛的孩子一般,柳清音恨不得尋個機會替他去死,讓他悔之莫及,遺恨終生。
林啾不禁輕輕歎息一聲。
旋即,手被人牽住了。
偏頭一看,只見自家便宜夫君目不斜視,正正望著前方,彷彿做了小動作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林啾心頭溫暖,忍不住垂首一笑。
好巧不巧,慕容春恰好回頭看了一眼。於是他便看到,座下兩個素日悶聲不吭氣的男弟子,手牽著手,肩並著肩,其中一人垂首含笑,面容羞喜,活脫脫像個女子一般。
「嘶——」慕容春好一陣牙疼。
前方,秦雲奚已矮身進入了泥窟之中。
林啾悄悄捏了捏魏涼的手,低聲在他耳畔道,「那具女屍有問題,我懷疑,它有可能就是祭淵感應到的『梅娘』。」
「嗯,知道了。」魏涼側眸看了看她,唇角不禁浮起一絲好笑。
此刻,她置換成一個男弟子的面貌和氣息,然而與他說話的時候,神色表情卻依舊能看出是她,呆呆的,又帶著一絲絲狡黠,十分可愛。
林啾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麼問題,她看著魏涼這張新鮮的臉,不禁有些失神,唇角浮起了憨憨的笑意。
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的慕容春:「……」
頃刻之間,秦雲奚便順利取到髓玉花,從泥窟中走了出來。
一身白衣不沾半點塵埃,矮身離開泥窟,然後抬頭望向眾人時,那股清冷的光輝彷彿霎時灑滿了洞窟。
柳清音的身軀微微一震,眸中浮起了深深的慕戀——他,怎麼就這般好看呢,就像致命劇毒一般,令人心神迷醉,又讓人痛到斷腸。
淺如玉的視線只落在秦雲奚手中的髓玉花上。
它被封存在一隻透明的靈匣中,像是刻意擺放在此處,等待蓬萊遺民一般。
秦雲奚行前幾步,將靈匣交到了淺如玉手中。
二人的指尖不經意相觸,淺如玉微微一震,抬眸看他。
便見秦雲奚唇角的笑容隱忍慘淡:「淺姑娘,你我之間,便算兩清了。」
「嗯。」淺如玉點了點頭,然後緊緊抱著靈匣,退出兩步。
因為欣喜,她面頰上浮著淡淡的紅暈。
秦雲奚略微有些失神。
別離在即,他不介意稍微過火一二。他緊走一步,抬起手,輕輕撫了撫淺如玉額旁的鬢髮,道,「一個人在外,萬事切莫逞強。若有什麼為難事,不妨回來找我。我們依舊是朋友的。」
「多謝了。」淺如玉只顧著看手中的髓玉花,漫不經心地應著,唇角浮著一抹從心底綻放出來的迷人微笑。
柳清音胸腔顫動,已是忍無可忍。
便在此時,四周泥泊之中,傳來細微的響動。
眾人心頭一凜,知道那具乾屍又要偷襲了。
它身上沒有任何氣息,無法被靈氣探測到,而這洞穴又狹窄泥濘,不適宜使用劍招來對付它,這才讓它來去自如。
只見腳下泥濘中,忽然隆起一道細線,直直鑽進了秦雲奚方才取髓玉花的小泥窟。
甕中捉鱉!
秦雲奚不假思索,返身掠入泥窟。
林啾冷眼瞧著,知道這是女屍的調虎離山之計。
果然,一道暗息不聲不響,潛到了淺如玉身後的泥壁中,一柄滿是銹痕的古劍如電光一般竄出,直指淺如玉心口!
雖然知道柳清音會替淺如玉擋刀,但林啾的心還是高高地懸了起來,緊緊攥住了魏涼的手,懇求般重重捏了下。
魏涼唇角浮起淡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指,低低道:「有林秀木呢。」
便見他開口之時,地底泥濘中忽然橫出一根枯籐根須,絆住了柳清音的腳。
柳清音也察覺到了乾屍在偷襲淺如玉,她眼神微閃,短暫一瞬,心頭已劃過無數個念頭——救,不救,救,不救?
心神鬆懈時,忽然感到一股不容抵抗的巨力自身下襲來,失神的一瞬間,身體竟是不由自主往前一撲,將淺如玉推到一旁。
此刻,秦雲奚已發現上了當,正從泥窟中倒掠出來。
於是他便看見柳清音合身撲上,推開淺如玉,胸口正正中了一劍。
「清音!」秦雲奚劍光如虹,刺入泥壁,將那來不及回縮的女屍死死釘住!
擲出本命神劍後,秦雲奚掠至柳清音身後,攔腰將她抱住,急急替她點穴止血,灌注靈氣,封住劍傷。
柳清音也沒搞明白自己怎麼就絆了一跤,乾脆將錯就錯,面露哀戚:「你……如今還疑心我對如玉姑娘有什麼惡意麼?」
鮮血自唇角湧出。
直到此刻,秦雲奚忽然發現,自從與自己在一起之後,清音她身上的重傷便從來沒有好過——若非如此,半隻腳邁入劍君級的她,又怎麼會輕易被一具化神實力的女屍所傷?
秦雲奚哀痛欲絕:「清音!是我誤會你了!你不要說話了,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令你傷心!」
慕容春率人蜂擁而上,將那女屍從泥壁中掘了出來。
「傀儡符。」無需怎麼搜索,便發現女屍後頸中正正鑲嵌著一枚菱形符纂。
取出傀儡符之後,那乾屍便成了一具真正的普通的屍首,再無傷人能力。
「馭符者定在附近!」慕容春沉聲吩咐,「離開洞穴,分四人一組,散開搜尋,發現可疑之人切勿動手,及時傳訊!」
話音未落,便聽到洞外隱隱傳來了喊聲:「什麼人!」
眾人心神一震,急急追向洞外。
秦雲奚懷中緊緊抱著柳清音,眼神又痛又悔又怒,身形如電,掠了出去,誓要捉拿兇徒。
誰也沒有留意到淺如玉和『崔之風』這兩個外人仍然留在原地沒動。而魏涼與林啾,亦是悄悄落後幾步,隱回了洞穴中。
魏涼一面退,一面從乾坤袋中取出泥人捏碎,撤去了置換容顏的術法。
……
慕容春與秦雲奚等人到了洞外,便有弟子上前稟告,說有一道極強大的氣息驀然掠過,向著暗境出口方向去了。
追出幾步,忽然看見兩個男弟子暈暈乎乎地走來,滿面茫然——正是被魏涼打暈之後,借用了容貌的那兩個人。
慕容春眼角一通亂跳。方才在洞中,這二人趁著光線昏暗,以為無人察覺,便手牽著手眉來眼去,此刻又裝出這副懵懂的樣子給誰看呢?!
慕容春心頭彷彿有大象在咆哮奔騰。
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眼皮子底下,兩個大男人居然就這麼好上了。裝,就看著他們再裝!
罷罷罷,先解決了眼前之事,再與他們計較!
慕容春滿臉怪異悲憤,率人向著前方追去。
……
洞穴中。
淺如玉懷中抱著靈匣,怔怔地望著林秀木,欲言又止。
林秀木微垂雙眸,並不看她。
「崔……崔道友。」淺如玉率先憋不住,低聲道,「我是否,誤會了什麼?我看見你出手了,你的馭植手法……」
她不是擅長演戲的人,方才在秦雲奚等人的面前克制著心底翻湧的情緒,已是極為不易。
「沒有誤會。」林秀木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淺如玉倒抽一口涼氣,臉上滿是難以置信:「可,可我親眼看著您……怎、怎麼……」
林秀木慢慢抬起眼睛,眸光劇烈波動,彷彿海嘯。
「你也親眼看見眉雙死去了嗎?」
淺如玉面色一肅,迅速收起了臉上所有不該有情緒,垂首答道:「女尊主與靈境一道沉入破碎歸墟,弟子無能,只眼睜睜看著女尊主陷落。」
林秀木定定看著這個面無波瀾的門人,許久,發出了輕聲的歎息。
「何苦。」
「尊主,您是借屍還魂麼?這些年來,我數次嘗試通靈,皆不能感應你與女尊主的亡魂。」
淺如玉面色恢復了平淡清冷,彷彿她與林秀木之間並沒有隔過生死,方才亦沒有在他面前洩露過任何情緒。
只可惜,微微發白的面龐和泛著紅色的眼眶一時無法恢復如初。
林秀木沉默片刻,側了身,不讓任何人看見他臉上的神色。
聲音溫吞平淡:「你是眉雙一手帶大的,應當能認得,這傀儡符便是出自她之手。」
淺如玉唇角微抿,垂頭不語。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林秀木道,「不必愧疚自責。」
「是。」淺如玉答話的神情,與慕容春對魏涼沒有絲毫差別。
雖然已隔了一個世界,但此刻二人之間,又恢復了原本那種平淡疏離的態度。
「尊主,」淺如玉躊躇片刻,又問,「您與女尊主的身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分明眼睜睜看著他死去,亦親眼看見女尊主眉雙與蓬萊一道陷落歸墟。
為何,林秀木會出現在此地?
為何,眉雙也出現在此地,還御馭一具女屍攻擊自己?莫非,女尊主早已看出自己對她的夫君……
淺如玉重重皺眉,心中痛悔——都是自己的錯!就算管不住心動,但卻不該自欺欺人,一直留在他們身邊。
「淺如玉。」林秀木回轉身來,語氣難得有了幾分嚴厲,「吾說,你沒有錯。」
「……是。」語聲哽咽。
林秀木長歎一聲,閉了閉眼,轉向魏涼:「魏劍君,在下可否腆顏,再拜託你照看一下門人?」
操縱屍首做傀儡的人是他的道侶,他又怎可坐視不理?
聞言,淺如玉不禁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魏劍君?這世間姓魏的劍君,除魏涼之外,還有何人?
說話時,林秀木已撤去了術法,恢復了原本那張男生女相的絕美臉龐。
順著他的視線一看,淺如玉便看到了隱在暗處的魏涼與林啾。
二人也恢復了原本的樣貌。
淺如玉不禁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方纔那位,又是什麼人?魏劍君是被人假冒了麼?」
雖然知道有些失禮,但淺如玉仍忍不住多打量了魏涼與林啾幾眼,目中有些恍然之意,「與方纔那位比起來,尊駕風度更甚。」
與秦雲奚接觸時,雖然他也不曾逾越,但淺如玉時常有種淡淡的被冒犯感,心中對那位『劍君』始終有些膈應。而眼前之人,氣質風華更勝十倍,一望便知一個是珍珠,另一個只是魚目。
「有眼光。」林啾笑道。
淺如玉微微衝她頷首。
林秀木見她們搭上了話,便舒了一口氣,迫出一滴心頭純血,在一枚髓玉符上畫了個印記,交到淺如玉手上。
「有事與我通靈。」
蓬萊的髓玉配上淺如玉的能力,便能實現實時傳訊,不像其他宗門世家,只能利用設在固定區域的法陣和訊香來傳信。
在林啾看來,那就是這個世界只普及了座機,而淺如玉則是個小靈通。
她被自己的腦補逗得一樂。
林秀木不再廢話,朝著魏涼重重一拱手,身形化為一道青光,掠向洞外。
他一走,林啾頓時面露沉吟,遲疑道,「梅娘和這個眉雙,會不會……」
魏涼唇角微勾:「遲些便知。」
正待往外走,忽然聽到淺如玉發出低低驚呼,彷彿看見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
二人回眸一看,只見跌坐在洞壁下的女屍臉上泥污滑落,露出一張慘白美麗的面龐。
淺如玉掩著唇,回首望著林啾,震驚得眼球顫動。
「怎,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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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4:22
第69章 量子糾纏
誰也沒有在意這具普通的屍首。取出傀儡符之後,它便被隨意扔在洞壁邊上,直到此刻,女屍臉上的污泥滑落,露出慘白美麗的面龐。
「怎、怎麼會……」淺如玉望著林啾,滿面震驚。
這具被人操縱,用來攻擊淺如玉的女屍,竟生了一張和林啾一模一樣的臉!
女屍張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陰差陽錯之間,竟和林啾直直地對上了視線。
這一瞬間,時間彷彿被拔了絲一般,無限拉長。
林啾聽到自己腦袋裡傳來「轟」一聲巨響,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任誰猝不及防地看見自己的屍體,都會像她一樣,震撼到失神。更遑論,此刻她心中清楚,在這個世界中看到自己,便是終結。
難道,這個局,針對的是她?!
她微微張大了口,仍然覺得呼吸不暢,腦海中什麼也沒有想,但胸腔裡卻像是有海嘯在撞擊。
「我……」
魏涼已擋到了她的身前。
他雙手一張,那枚冰稜出現在兩手之間,像一顆跳動的心臟。洞窟之中,霎時結滿了冰花,一串串冰稜自黑泥之中沁出,將洞外流進來的少許的光芒折射得暗彩斑斕。
瞬息之間,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
林啾看見,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繃得極緊,能看出軀體在衣裳底下輕輕地震動,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她知道他的雙眸必定已變得雪白。
不知過了多久,林啾終於倒抽一口氣,回過了神。停滯了多時的心臟彷彿死而復生,瘋狂在胸腔內撞擊。四肢又酸又麻,因為過度的緊張而繃得發痛的肌肉鬆懈下來,整個人好像成了一堆破爛的棉絮。
洞窟已徹底被冰霜覆蓋。
她冷得發顫,一隻僵硬的手,慢慢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開口,便噴出了大蓬白霧:「魏涼……我無事。」
他彷彿愣怔了一會兒。
片刻之後,他極慢極慢地回轉身。
林啾看見他的雙眸中,白色厚冰正在化去,他的額心彷彿有什麼印痕消失了,仍殘留著幾絲凝為實質的寒氣,繚繞在雙眉之間。
唇邊也溢著寒氣,彷彿發生過一些細微的變化。
手臂一探,他將她重重攬在了身前。
冰雪消融,洞窟中的黑泥化成了泥水,自洞頂和洞壁沖刷下來,匯成黑色的泥流,湧向洞外。
那具女屍,已被徹底冰封。
魏涼唇角的笑意漸漸擴大,直至猙獰。
「那不是我,是林秋。」林啾也心有餘悸,大口喘著氣,「幸好,不是我。」
「是啊……我知道……」魏涼的聲音迴盪在冰雪消融的洞窟中,顯然異常陰森。
兩個人其實都知道林啾不是林秋,但乍然看見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時,都本能地失控了。
淺如玉呆呆地站在一旁發顫。
她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道道,只是乍然看見身旁大活人的「屍首」,被嚇了好大一跳,還未回過神,又被扔進冰窟窿狠狠凍了半天。
此刻她的身軀與思維都陷入了徹底的凝滯,但在魏涼開口說話時,她仍感覺到了難以抵禦的森森寒意,彷彿直透神魂。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怔怔地望著面前相擁的一對璧人。
……
一片冰雪之中,唯有魏涼的身軀是熱的。
林啾偎在他的身上,心緒緩緩平復下來。
她思忖片刻,道:「我此刻回想起來,發現進入偶人城的時候有一種極為異樣的感覺,與寂魔嶺下遭遇那個叫你夫君的女人時,極為相似。這是她為我設的局,對吧?」
她一邊問,一邊抬頭看他。
只見那張絕世容顏之上,虛虛地浮著一個冰冷的獰笑。
「嗯。」
片刻後,他收斂了神色,垂眸看著她,「我雖遺忘了許多事,但卻記得你是我的妻子,也記得娶妻很麻煩,一次也就夠了。」
林啾不假思索:「我信。」
魏涼一怔,然後失笑:「夫人也太好哄了。」
「因為哄我的是你啊。」
她的臉上掛著從心底溢上來的笑容。
方纔他下意識地擋在她身前的模樣,彷彿昨日重現——那只黑鴉,便是這樣毫不猶豫地將她護在了後面。
在這兩個瞬間,從絕世強者身上不經意間洩露出的淡淡無力感,令她的心又苦又甜,又酸又脹。
她可以肯定,無論撲面而來的是什麼,他都會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扛住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她何其有幸,竟然遇上了這麼一個人。
「魏涼……」
淺如玉:「……」兩位,是不是忘了邊上還站一個可憐的傷心人?這些話是不是可以留到私底下再慢慢談呢?
……
雖然已經確定林秋的屍身無法對林啾造成傷害,但魏涼還是毫不猶豫地把它給拆成了肉眼不可見的碎冰碴,深埋到地下,也算是入土為安。
「林秋已死了多年。」事已至此,林啾也懶得繞圈圈,便直言道,「她早在數十年前,便被秦雲奚親手殺死了。」
「我知道,」魏涼道,「秦雲奚奪舍『魏涼』之時,我看過他的記憶。」
「啊!」林啾恍然,「難怪你什麼都知道!」
原來他連她沒看過那些番外都有!
一時之間,竟是有些羨慕嫉妒。
魏涼淡笑:「即便不看,我也能推斷得八九不離十。」
「是是是,」林啾道,「你最厲害。」
他忽然俯身,用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的,低沉暗啞的聲音說道,「這句話留著,很快,你有的是機會對我說。」
林啾:「……」
很快,林啾就知道魏涼要幹什麼了。
他並沒有去追眉雙,而是徑直將她和淺如玉帶到了回雲澗。
這個世界的回雲澗是柳清音的小藥庫,只不過如今柳清音修為高了,看不上這裡的東西。
如今的回雲澗已處於半荒廢狀態。
魏涼將冰霜滲入地底,刨出了息母放入乾坤袋中,然後徑直越過了千歧關。
九十年後,魔族已被打回了千歧關以南,幾座關隘以及附近的仙域被王氏佔據,在家主王衛之的帶領下,王氏的勢力膨脹了近百倍,成為一頭紮根在整個仙域的龐然巨獸。
幕後推手是誰,自不必說。
魔族攻不破那些座要塞,嗜血殺意又無法抑制,便只能開始自相殘殺。數十年過去,如養蠱一般,行走在南部大地上的魔物無不凶殘暴戾。
魏涼三人掠過橫斷山,魔族便如海中嗅到血腥味道的鯊魚一般,蜂湧而至。
林啾倒是早已習慣了,無論魔族如何凶殘,她對他們的印象都已根深蒂固,只記得他們蹲在千歧關中可憐兮兮地排隊的樣子。
淺如玉就不大好受了,一張俏臉白了又白。
從前生活在蓬萊時,她從來沒有見過魔族長什麼樣子。蓬萊覆滅後,中原仙魔之戰已徹底結束,魔族被趕出關外,她來到中原後也不曾與魔族面對面接觸過。
今日,她是第一次見到活的魔族,一見便是鋪天蓋地,令她頭皮發麻,連劍都幾乎御不穩了。
她是矜持自律的人,縱然駭到渾身發軟,卻也沒有半點要向魏涼求助的意思。她緊抿雙唇,硬著頭皮跟在魏涼身後,直直掠入魔群之中。
只見魏涼雙眸微微泛著白光,目不斜視,逕直往南行。他的週身,彷彿罩了一幅無形的殺戮之幕,但凡魔族接近他周圍十丈之內,便會由內而外,爆成一朵朵血冰花。
無一例外。
強勢、冷血。
魔族越聚越密,三人御劍當空,卻彷彿是在純黑色的洋底穿行一般。所經之處,掀起陣陣血雨腥風。
最初,魔族像是瘋了一般,前赴後繼撲在那直徑十丈的殺戳圈上,如飛蛾撲火一般死去,同伴的死無限激發了他們的凶性,令他們更加瘋狂。
漸漸地,聰明的魔族開始遲疑了,不再悶頭往前扎,而是縮在後頭等待時機,想要尋找魏涼的漏洞。很快,他們便意識到此人根本沒有絲毫破綻,亦無半點力竭之兆。
再到了後來,無論多蠢的魔物,也不再往上硬夯了。他們並沒有離去,而是極精準地圍在魏涼週身十丈開外,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
極偶爾,一兩隻沒把握好分寸的魔物誤入殺戮圈內,爆成一灘碎冰花,更將其餘魔物震懾得服服帖帖。
再前行一段之後,膽子大性子直的魔物,開始高聲叫喊表示願意臣服。
又行一段,魏涼降在一處平地。
只見那鋪天蓋地的魔物齊刷刷收起翅膀,落在四周的平原上,單膝點地,俯首帖耳。
這一路行來,林啾逐漸琢磨出了一些道道——強大、冷酷、規則明確,便容易收服人心。他征服魔族的方式,還真是簡單粗暴有效。
魔物的心思不像人類一般複雜,魏涼用他們的命劃出道來,他們很容易便上道了。
魏涼往前踏出一步。
魔族大潮齊刷刷後退一步,始終與他保持十丈以上的距離。
此地已是魔族的大後方,無數魔人聞訊趕來,要麼在外圍被同類撕碎,要麼老老實實加入臣服的大軍行列。
魏涼滿意地點點頭,踱了一圈,畫出一塊百丈方圓的空地來,將息母種在地下,然後讓淺如玉把那株髓玉花種在息母的頭上。
淺如玉本有些不情願,因為她擔心魔族的土壤不適宜栽種故鄉最後一株遺植,但魏涼氣勢太強,反抗之心剛剛冒了個頭,就被凍了回去。
看看周圍這些是什麼,想想違逆是個什麼下場。
她不甘不願地把髓玉花種下,心想大不了捨棄這一身靈氣,以靈養花便是了。
孰料,不到半炷香之後,便見那株髓玉花周圍冒出了無數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
息母,恐怖如廝。
淺如玉:「??!!」
魏涼拉著林啾,走到略高的地方,用冰霜替她清理出一塊巨大光滑的青石板,扶她坐下。
「累了吧。」他用一根修長的手指點住她的額心,渡入冰涼的靈氣。
救王衛之的時候,她的神魂受了重創,幾乎被活活撕裂。合花宗只存了兩株髓玉花,雖然極為對症,但遠遠不夠助她傷勢復原。
受傷之後,她的頭一直痛得厲害,只不過痛啊痛啊就有點習慣了,反正叫苦也無用,她乾脆一直硬撐著,幾乎沒有表現出半點異樣來。
直到被林秋的屍體嚇了一跳。心神失守的剎那,傷勢發作得迅猛起來,她強行忍耐,不想表現出異常,但人卻難免有點發蔫。
她不想叫他發現,沒想到他還是看出來了。
難怪,他放棄了與林秀木一起追擊眉雙,而是帶上息母跑到魔族領地來種田。
可是這樣,不會放跑了敵人嗎?
他一看便知她在想什麼。
他的唇角浮起笑意,語氣溫和,卻掩不住刻骨冷酷,「他們會明白,死亡其實是一件幸事。」
林啾不禁提前為他的敵人默哀了三秒。
「魏涼,」她輕輕把頭斜靠在他的肩上,問道,「你我,是不是有什麼很深的淵源?」
他垂頭看她,滿眼不解:「你是我的妻子,難道還不夠深?」
視線忽然一凝,魏涼若有所思。
「唔……不夠……深?」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太陽穴突突亂跳,氣急敗壞道:「魏涼!」
這人,怎麼這樣!
「嗯?」他唇角一挑,笑得無辜。
她瞪了他一會兒,自暴自棄地往下一滑,躺在了他的腿上。
正午太陽當空,將頭頂的天空照成了灰白色,天幕四周,顏色逐漸加深,漸變成碧藍。
艷陽高照,微風和煦,倚著戀人,悠閒地看一位絕代佳人種地。
舒心悠哉的時光總是流逝得飛快。
彷彿只是小憩了一會兒,淺如玉忙碌的身影便已淹沒在花海之中了。
這段時日,魏涼看起來心情還不錯。他偶爾垂下頭,凝視林啾片刻,與她說上一兩句話。當她傷勢發作時,他便不會吵她,而是把雙目放空,投向別處。
他的目光始終是清冷的,有時落在天邊的雲上,有時落在無盡的服帖魔族之間,有時落在花海,有時目光也會不經意間掃過淺如玉,不迴避,亦不停留。
他看它們的時候,便像是看樹下的螞蟻搬家一樣,黑眸中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偶爾對上他的視線,淺如玉也不會有絲毫異樣的感覺。她發現,這位魏涼劍君,與任何人都不一樣,他好似站在雲端之上,與人永遠保持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就像被天地或是神明俯視。
心中不會,亦不敢有任何波動。
……
魏涼讓淺如玉與林秀木通靈,得知林秀木追著眉雙的氣息,去到了蓬萊沉沒的歸墟附近。那裡靈氣躁動紊亂,地域寬廣,搜尋極為不易。
他與林秀木約定了碰頭的日子。
再一日,髓玉花開。
那當真是一夕之間的事情。
碧綠叢中,低垂的花苞一朵接一朵揚起了腦袋,綠合翻向四周,將早已鼓脹難忍的花朵吐了出來。
霎時,萬花齊放。新蕊在風中搖曳,柔嫩的花瓣迸開時,發出輕微的「噗噗」聲,連綿不絕。
綠葉叢中,霎時鋪滿了棉朵一般的髓玉花。
「可以取用了!」淺如玉雙頰泛紅,拎著裙擺跑到林啾身邊,臉上綻放著克制的笑容,「種子我已留好了,這裡的花盡可拿去用。」
魏涼起身,揚起兩道寬袖。
寒霜降下,百花凋零。
無數髓玉花被製成凝露,渡入林啾體內。
她體內積蓄的靈氣早已足夠衝擊化神了,此刻傷勢復原,加上大量髓玉花的滋補,整個人就像是補過了頭一般,鼻腔發熱,頭昏腦漲。
該化神了!
她急急盤膝坐下,調勻了呼吸。
魏涼輕挽廣袖,點住她的額心,替她護法。
化神的感覺,極為玄妙難言。
元嬰之上華光閃爍,彷彿即將崩潰碎裂。
林啾有點虛,但魏涼渡入額心的那股冰霜寒氣極其堅定,指引著她,助她流轉靈氣,匯入那即將破碎的元嬰。
這真的真的沒問題嗎?
再撐,元嬰就真的要爆了。
不破不立!
她心一橫,從識海中抽調出大蓬金屬質感的暗金色靈氣,循著魏涼的指引循環一個周天,然後狠狠衝入元嬰!
眼前,霎時浮起無邊白芒。
腦海裡傳出一聲轟鳴,丹田內,刺痛與膨脹交織,元嬰急遽擴大,嬰體內的華光掩蓋不住,從破損缺口溢滿丹田。
很快,元嬰徹底破滅,嬰體化作萬千神魂碎片,打入她的魂魄之中,萬點刺痛自識海深處傳來,神魂彷彿被打碎重組,一點一滴,破碎,融合,然後涅槃。
方纔匯入神魂的髓玉花凝露像是一層溫暖服帖的膏藥般,替她安撫著破碎又新生的神魂。
林啾很快就感覺到了自己的脫胎換骨。原本神魂只是一個很模糊的存在,唯有神魂受傷時,才能真切感覺到「它」的存在。
但成功化神之後,她便能夠清晰地覺知到神魂的存在了,正是它掌控著身軀,意志來源於它,喜怒哀樂也自它所出。
與天地靈氣的感應,更是抵達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心念一動,林啾默默念道:「解,蓮,渡。」
這便是她一直沒來得及嘗試的業蓮第三式秘技。
旋即,她的身體消失在原地,化為萬千介於虛與實之間的暗金色小蓮,散向四面八方。
她感覺到自己融在了風中,無處不在。
心念再一動,與一朵飄到髓玉花尖上的小蓮相互感應,絕美的女子,翩然若仙,立於花端。
這一式,原來不是攻擊技。
她,從此也擁有鬼魅一般的身法了!
林啾回眸望向魏涼,滿目欣喜,「來抓我呀!」
只見他的唇角浮起淡笑,長袖一拂,身體消失在原處。
「誒?」
林啾本以為自己化神之後,便能捕捉到旁人的瞬移軌跡,不曾想,直到整個身體落入男人溫暖的懷抱時,仍是一臉懵懂,完全沒反應過來。
魏涼故作一本正經:「夫人,承讓。」
林啾:「……」躺平不掙扎了。
淺如玉:「……」同情同情可憐的單身花農吧?
等到那二人膩歪完畢,淺如玉抽了個空檔,上前說話。
「我便不去歸墟了,」她道,「我幫不上什麼忙,去了反倒拖累。勞煩劍君與夫人遇上尊主時,與他說一聲,告訴他我很好。」
她抬起頭來,望了望無邊無際的魔族大地,道,「餘生,大約我便會留在這裡種花了。我要將這裡,種成第二個蓬萊。」
林啾見她滿目憧憬,心中不禁微微歎息。
淺如玉當真是十分天真,見這些魔人老實,竟以為失去魏涼制約之後,他們仍舊不敢妄動,會乖乖蹲在旁邊守著她種花。
怎麼可能?
除非淺如玉也能幫他們驅除魔翳。
林啾的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個令她頭皮發麻的念頭。
她心念一動,凝出一朵幾乎褪去暗色的金色小蓮,抬在指尖。沉吟片刻,用意念將它緩緩一剝為二。
「啪。」碎了。
她又召出一朵小蓮,繼續嘗試。
「滋。」壞了一半。
她繼續嘗試。
魏涼不解其意,挑眉看著她。
一次又一次失敗後,她漸漸可以將一小部分暗金蓮一拆為二。拆分出的兩份蓮瓣一模一樣,完美復刻。
做這件事的時候,她是頗為吃力的,很快便有些精神不濟,但她並沒有半點要放棄的意思,失敗了,便立刻召出一朵新的小蓮來,繼續嘗試。
『想要兩朵蓮花的話,為什麼不直接召出來?』魏涼與淺如玉的心頭,都冒出了同一個疑問。
饒是魏涼這種無所不知的大能,此刻也被自家小妻子的舉動給搞糊塗了。
漸漸地,他看出了門道——她在陰陽分離。便如那太極圖一般,將靈氣化蓮拆成一陰一陽,相融相感。
林啾的神魂中傳來一陣陣虛弱和刺痛。
她知道這是神魂使用過度了。
最好的一次,手中的暗金蓮成功剝離了三分之二,可惜,剝離最後一部分蓮瓣的時候還是失敗了。
雖然沒有成功,但她欣喜地發現,自己的想法完全可行。
剝開的兩朵暗金蓮之間,湧動著極為玄妙的感應。她已有預感,若是能將它成功一分為二,必定會如她所願,得到神跡一般的能力。
她揪住魏涼的衣襟,踮起腳來,重重在他的唇上「叭」了一下,汲取動力。
在他伸手捉她之前,她散成萬千幻蓮,逸出他的懷抱,飄到遠處凝出身形,繼續嘗試她的拆蓮大業。
天光漸暗時,她終於成功了。
只見兩朵同樣大小,同樣質感的暗金蓮出現在她的指尖,操縱其中一朵時,另外一朵便會隨之發生一模一樣的變化。就好像,兩朵暗金蓮之間立了一面鏡子,其中一朵只是鏡中之影一般。
魏涼注視著她,目光漸漸凝重。
「這叫量子糾纏。」林啾得意得雙眼放光,「我成功了!」
她將其中一朵小蓮交到淺如玉手上,道:「你試一試,用它去碰魔人。」
她自己則化身散蓮,一掠掠出了三千丈——在這個距離上,她本已無法感知和操縱淺如玉手中的蓮了。照理說它該散去的,然而它仍在,並沒有散去。
淺如玉不解其意,卻也不多問,等到林啾的身影消失之後,她老老實實捧著那朵小蓮,走到附近一個魔人邊上,用它觸碰魔人的手指。
三千丈之外,林啾手中的蓮上,頓時傳來了清晰至極的觸感。
心念一動,雙蓮共振,魔翳被林啾成功抽走!
「我做到了!」林啾欣喜若狂。
這樣一來,只要她手中的金蓮不滅,那麼無論相隔多遠,她都可以通過淺如玉手上的「量子蓮」,來實現超遠距離通訊和吸收魔翳,甚至傷敵。
她隱有預感,這將成為修真世界的里程碑事件。
什麼超遠距離實時通訊、萬里之外強勢護崽、打了小的來老的……種種常見的男頻修真套路,即將遍地開花。
「好厲害!我也是能夠改變世界的人了……」
月色下,林啾略有些呆滯的神情,映入了魏涼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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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4:36
第70章 災難
淺如玉發現,手中的暗金蓮觸碰到魔人之後,便能令他們的情緒得到極大的安撫。
一雙雙猩紅的、佈滿血絲的眼睛,在她的注視下迅速褪去血色,暴躁不安的氣息也消失了。
他們瞪著她,目光是滿是難以置信和滔天的感激。
淺如玉被這樣真誠熾烈的感情驚得連退了幾步,語音微微地發顫:「不是我,幫助你們的人,是魏劍君的夫人林啾。」
「都是俺的恩人!恩人哪!」魔人雙手捧心,對月長嘯。
若是此刻林啾在場,便會發現這個早早被救治好的幸運魔人十分眼熟——正是千歧關中,被插隊然後被魏涼踹最後又被王衛之扔下檯子的那一個。
魏涼帶著林啾折返回來時,見到淺如玉已和魔人們打成了一片。
淺如玉的性子看著冷淡,其實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與人打交道。遇上腦袋裡只有一根筋、直來直往的魔人,反倒一拍即合,彼此都敞開了心扉。
被救治過的魔人已自覺跑到花海裡面,替淺如玉照看那些剛剛出土的髓玉花幼苗。絕代佳人與一眾形貌駭人的魔人混在一處,竟有一種迷之和諧感。
林啾:「好像完全不需要擔心她的安危了。」
魏涼淡淡一笑,攬住她的腰,幾步掠入雲上。
二人向著東海行去。
這一路,林啾時不時便取出那朵量子蓮,輕輕撥動蓮瓣,神秘兮兮地對它說道:「如玉如玉!你好不好呀?」
很快,蓮瓣回顫,淺如玉略有些羞澀的聲音傳出來:「我很好,啾啾。」
魔翳源源不斷,從淺如玉的蓮上渡來。
她是個極稱職的醫師,發現了手中的小蓮可以救治魔人傷痛之後,她便沒有歇過半刻。
極熱忱、極負責。她靠著觀察魔人的體征,來判斷是否已經將對方身上的魔翳抽取完畢,然後及時打斷動作。
她不眠不休,幾日之後,林啾收到的魔翳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有加速膨脹的勢頭。
「我只是掌握了一點技巧,」淺如玉很不習慣這樣輕鬆的實時對話,語氣仍然羞澀,「謝謝你啾啾,我很喜歡做這件事情,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另一個意義。」
「嗯,喜歡就好。」林啾及時掐掉了通訊,鼻頭微微有點發酸。
「魏涼,」她道,「我有點喜歡她了,也喜歡蓬萊的髓玉花,就連林秀木,好像也不那麼討厭了。」
蓬萊覆滅,遺民只剩淺如玉一人。
林啾相信淺如玉絕對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其他的人都為家園而死,只有她,背負著全族最後的希望活了下來。活著,只是為了蓬萊血脈不斷。
見到林秀木那一瞬間,她的身上陡然爆發的情感,並非單薄的男女之情,而是對族人和家園的哀思。
林啾別開了頭,在風中眨眼。
魏涼胸腔微顫,低沉好聽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夫人想救蓬萊麼,小事。」
林啾的嘴巴重重一扁,沒能忍住,回身撲在他的胸前,把眼淚蹭了他一身。
幸好真實的世界中,蓬萊仍未覆滅,一切還來得及挽回。
二人到了東海之上。
林啾本以為,蓬萊的覆滅多多少少將對這一片海造成不好的影響,在她的想像中,東海應該是黑沉沉的洋面,空中漫卷陰雲,海水渾濁,飄著許多殘木和器具。
不曾想,這片海靜謐無波,藍色的天映著藍色的海,海風和煦,時不時有銀魚躍出海面,濺起一串晶亮的小浪花。
愕然之餘,心中更是湧起一股傷悲。
時間不會為誰而停留,世界,也不會因為誰的逝去而改變。
魏涼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悶了一會兒,她道:「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嗎?」
問的,便是前世那個『卓晉』。
魏涼唇角浮起淡淡諷笑:「秦雲奚無能,根本摸不到我行蹤。」
林啾也只能歎息。
對於前世那個神秘莫測的『卓晉』,秦雲奚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憐,只知道他是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一步一步,將秦柳二人拖進無底深淵,身死道消。
林啾簡直懷疑,秦雲奚是不是直到臨死之前才看見了對方的真容。
「荒川那道不滅印痕中的靈蘊,少說還可以再支撐千年。」魏涼轉了話題。
林啾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有人偷走了不滅印痕中的靈蘊,導致蓬萊提前覆滅!」
「不錯。」
林啾的心臟『怦怦』直跳,心中有股激動之情上下翻湧:「所以,回去之後我們只要找出這個人來滅了他,就可以阻止蓬萊之禍。這個人……我怎麼覺得就是那個哪哪都不對勁的眉雙呢?」
魏涼淡笑:「此人的確嫌疑最大。不過可以再看看,以免先入為主,影響了判斷。」
「嗯,」林啾點頭歎息,「林秀木不知出了內鬼,還以為靈蘊即將耗盡,便想要出來尋找新的不滅印痕挽救蓬萊。難怪蓬萊之禍發生時,誰都沒能逃脫——必定是那個賊忽然將靈蘊全部偷走,令人猝不及防。」
「嗯。」
「可惡!」林啾眸光劇閃,「那他自己,不也淪陷在破碎歸墟了麼!怎會有這種害人害己的蠢貨!」
「貪婪與愚蠢,向來密不可分。」魏涼唇角微勾。
說話間,只見洋面上一成不變的景象中,多了一些異常的東西。
空間隱約有些扭曲,一道龍吸水般的灰色雲狀物自空中垂下,落入大洋之中。
再近些,便看見洋面上赫然躺著一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巨大漩渦。海在眼前消失了,萬丈浪滔斜斜向下,直達洋底,渦壁上的海水泛著灰色,渾濁的海水中,偶爾便會看見一兩樣殘破的遺址舊物在浮沉。
整個巨型漩渦中,四處遊走著雷電。
這片區域,天地靈氣極其暴亂,神識和靈氣都被雷電干擾,無法探測一丈之外。空間破碎,處處是極為凶險的陷阱。
漩渦太大,又直達洋底,在這樣廣域複雜的區域,要搜尋一個人,的確不易。
魏涼用衣袖攏住林啾,順著漩渦的渦壁向下掠去。
其實現在的林啾已不像魏涼以為的那麼弱小了,化神之後最深刻的感受,便是好像從陸地上轉入了海洋中,空氣中的天地靈氣,每一縷都可以被清晰地捕捉和感應,就像是魚兒游在水裡時,可以感覺到水中傳來的細微波動。
不必刻意放開神識,便能感覺到四面八方的傳來的動靜,凝神感應的話,神識覆蓋範圍內的每一樣東西,都好像近在眼前,可以隨心查看。
林啾能夠感覺到那些在漩渦壁上遊走閃電中蘊藏著巨大的威能,碰上去恐怕情形不會太妙。
雷電也就罷了,這一片區域中更可怕的東西,是那些空間破碎之後留下的黑色裂隙,它們就像傳說中的「純二維線」一般,只有從特定的角度望去,才能捕捉到它們的存在。
但凡不慎撞上去的物體,便會被整整齊齊地切割成兩半,斷口平滑至極,泛出奇異的耀眼寒光,像是鏡面一樣。
漸漸地,林啾察覺出了一些規律。
這些雷電與空間裂隙,呈現出一種放射擴張的形態。林啾小心翼翼地用靈氣觸碰它們外緣,描摹它們的形狀和軌跡。
很快,一張草圖在她的識海中成型,她的後頸越來越涼,寒毛根根豎了起來。
這些裂隙,是爆炸之後,逐漸向著四面擴展開的。
腦海中,不禁浮起了一幕景象——
美輪美奐的蓬萊仙境,忽然從中央開始潰散。那些奇異的黑線如蛇一般向著四周蔓延,但凡被它們碰上,無論是人或是物,頃刻間便會支離破碎!
沒有人能夠阻止仙境崩潰,連逃離都無法做到。
滅了蓬萊之後,這些裂隙仍在向著四周擴散蔓延,它像一個黑色的湮滅之球,不斷將四周的一切納入、割碎,變成死地的一部分。
擴散的速度是恐怖的。
林啾的視線掠向天空,心想,恐怕那奇異的灰色『龍吸水』,便是這些裂隙眼下抵達的最高處。
而下方……崩潰早已深入洋底,這才造就了眼前這個無法看清全貌的超巨漩渦。
這,怕不是有賊竊走了不滅印痕中的靈蘊,而是有滅世魔王引發了靈爆吧!
越往下行,空間扭曲得越是厲害。
林啾的眼前再一次開始出現幻象,有破碎的亭台樓閣,有被切割成碎塊的仙鶴,有一株株髓玉花,還有一個個毫不猶豫撲上前去,試圖用身軀阻止大地崩潰的人。
她看見了林秀木。
驚鴻一瞥。
那是潰散剛剛發生的時候,一枚拳頭大小的黑色光球,忽然爆發出灼目的異彩。
林秀木手中掐訣,將梧木蒼穹化作一枚仙人球,把那潰散黑光裹入其間。
呼吸之間,便有刺目黑光割破禁錮,傾洩而出,林秀木合身撲上,身軀融入神劍之中,回眸,額心蕩出一道長逾長丈的靈籐,捲起距離他最近的淺如玉,遠遠擲向無盡深海。
他的容顏,瞬間破碎。
蓬萊尊主與他的神劍,只保下了蓬萊一縷血脈。
上次在寂魔嶺也曾遭遇過幻象,但那時林啾修為實在太低,無法看見幻象之下隱藏的虛空破碎。
此刻,她清晰地感知到,正是因為空間破碎,才殘留下了這些影像。
以白玉為基,仙露為泉,繁花作毯,雲霧織裳的蓬萊仙境,頃刻之間,分崩離析,沉入破碎洋底。
海嘯向著四方奔湧,濃塵直入雲霄。
「一場史詩級的災難。」林啾感到呼吸艱難。
魏涼抬起寬袖,護住她的後腦,將她摁在胸前。
她聽到他的心臟在胸腔中沉沉跳動,一下一下,安撫著她的心。
二人在破碎歸墟中穿行了兩日,終於看見了林秀木。
林啾瞳仁驟然收縮,一時驚得屏住了呼吸。
只見林秀木獨坐在洋底一處密集裂隙的邊上,手中攥著半片紋有暗繡的黑色袍角,目光放空,神情呆滯。
白色的長袍已陷進了海底淤泥中,一縷裂隙偷偷擴散到了他的腳邊,切去黑靴一角,然而他卻無知無覺。
在他身後,三團密聚的空間裂紋已合併在一起,像是潛藏在黑泥中殺手一般,逐漸向著這個廢墟中的活物合圍。
逃生之路已被截斷!
瞬移之術必須與落點的天地靈氣共振,但在這破碎虛空中,是無法隔著那些裂痕感應天地靈氣的。
「林秀木……」
林秀木聽到林啾的聲音,回轉過頭來。
那一瞬間,林啾在他的眼睛裡再一次重溫了蓬萊之禍。那樣一雙眼睛,已不再像是人類的眼睛,而像是一方破碎的大地,盛滿了哀痛。
魏涼冷笑一聲。
只見冰霜如龍,席捲向林秀木身後合圍的黑色裂縫。
「錚——滋!」
冰霜與虛空裂紋同時在消融。
林秀木視線一動,與魏涼對視的霎那,眸中忽然泛起一縷活氣。
這一霎那,林秀木忽然有種錯覺——眼前的男人好像是救世的神祇,只要他願低頭看一眼,垂憐一二,便能救世人於水火。
灰色的死氣迅速褪去,林秀木眸中重現生機。
他伸出一隻手,摁在了冰霜與黑色裂紋的交界處!此刻,逃生出口,已只剩下拳頭大小了。
旋即,只見林秀木的身體像籐蔓一般,不斷抽長,綠芒稍縱即逝,他竟是化成一根細籐,掠出了黑紋的包圍。
「啵。」
空間裂隙連成了一片,靜靜地躺在洋底,彷彿剛才並沒有發生過一幕凶險。
「多謝。」林秀木的聲音好像帶著銹。
他從上方尋下來時,看清了蓬萊覆滅的景象,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過程,心神失守,在所難免。
親眼見證家園覆滅,族人盡數死去,種種無力絕望,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再加上,他掌中那半片袍角。
魏涼和林啾都知道,林秀木是追著眉雙過來的。此刻他獨坐在深淵裂隙旁邊發愣,手中還抓著半片衣裳,發生了什麼事,自不必說。
果然,林秀木低低歎道:「吾無能,竟讓道侶誤會至此,寧願死亦不願見吾——叫二位見笑了。吾,是真的無法想像,這些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
他追得急,並不知道被眉雙驅御的那具屍身和林啾長得一模一樣。
他只以為事情很簡單——自己的道侶沒有死在那場災難中,她見到他拼盡全力救下淺如玉的性命,便誤會了他與淺如玉的關係,是以對淺如玉下手。
淺如玉用通靈術傳訊並不像林啾的量子蓮這麼方便,這幾日裡,與林秀木只簡單地交換了信息——位置,大致情況。
直到此刻,林秀木仍不知道事情的背後還隱藏著錯綜複雜的內幕。
「確定是她嗎?」魏涼問道。
「不錯,進入此地之前,吾曾有一次險些追上了她。」林秀木眸色複雜,「彷彿昨日還與她攜手觀花,心中著實是複雜難言……她既能活下來,為何見了面,卻又想不開?吾真的,有許多話想要與她說。」
林啾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思忖片刻,遲疑地問道:「我記得數日前與你傳訊時,你曾說過這片區域尋人不易。那也就是說,當時你已經把她跟丟了。」
「是的,」林秀木道,「直到今日,才覓到一些破碎氣息,追至此處,然而她已陷了進去。」
他捧起手中破碎的半片衣角,長長歎息,「吾只……強留下了這個。這上面,有她的氣息……」
他單手掩面,聲音從指縫間傳出:「吾……回去之後,定會好生與她說,想來誤會是日積月累,點滴積蓄起來的,吾會從最細微之處開始留心,不令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即便,最終無法阻止蓬萊之禍,至少希望可以夫婦同心。」
林啾正想開口,攬在肩膀上的大手忽然輕輕摁了摁她。
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魏涼的意思。
在暗境時,林秀木曾暗中出手,捲起柳清音替淺如玉擋了一劍,這足以證明他根本不是什麼端方君子,而是一個極度護短的人。而這一路行來,並沒有發現萬劍歸宗門人的半點蹤跡,顯然是林秀木在中間做了手腳,不讓旁人追上眉雙。
蓬萊的人和事,只有他能處理,沒有別人置喙的餘地。
若是引起了他的緊張戒備,此人非但不再是助力,反倒會變成極大的阻礙。
這樣的人,不能說他不好——對自己的家園和族人,他會毫不猶豫地拼上性命,在外人面前亦會無條件地庇護,自家的事關起門來自家解決。作為家人或者族人,若是遇上了這樣的大家長和領袖,其實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林啾定定神,勸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此時此地,蓬萊已覆滅了許多年,這中間究竟發生過多少事,我們是無法猜測出來的。眉雙既然死也不願見你,那必定有她的道理,你與其為這些尚未發生的事而傷神,倒不如努力尋找脫困之法,回到現世,阻止這一切發生。」
林秀木驀地抬頭看她:「此言甚是!是吾狹隘了!實不該在此自暴自棄。」
「你想通了就好,」林啾欣慰地點點頭,貌似不經意地歎息著問了一句,「沒能見上最後一面嗎?」
林秀木搖頭:「她遠遠看見我,便跳下去了……其實吾真的沒有要怪責她的意思,她又何必……吾已全速趕到她的身邊,遺憾只抓住了一片衣裳。」
果然。
林啾不動聲色,看了看魏涼。
只見這個狡猾的傢伙依舊擺出標誌性的面無表情,連演戲的功夫都省了。
她心中已有了判斷——林秀木追到破碎歸墟,跟丟了,再尋到人之時,她恰好跳進了虛空裂隙,只撈到衣角。這分明就是一個金蟬脫殼的典型套路。
很顯然,眉雙來到此地隱匿了蹤跡之後,弄了個傀儡,穿上她的衣裳,就等著林秀木尋過來時請他看場好戲。
林秀木穿行在廢墟之中時,目睹了家國覆滅,心神震盪失守,輕易就被騙過了。他在這黯然神傷,眉雙卻早已不知遁到哪裡去了。
林啾心中很是為林秀木不值,恨不得立時把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揪出來扔在林秀木面前。
魏涼忽然彎了彎唇角,平平靜靜地吐出一句話:「這底下便是地之垠的邊界,虛空破碎蔓延不到那裡。掉下去的東西,說不定還能找出來拚一拚。」
林秀木陡然抬頭,桃花眼圓睜:「你,你的意思是,吾還可以,為眉雙收屍?」
林啾心中一動,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只遲疑地說道:「要穿過這一段破碎區域,恐怕絕非易事……」
林秀木思忖片刻,重重皺起了眉,搖頭道:「太冒險了。收屍而已,不值得。」
魏涼淡淡一哂,道:「隨我來。」
林秀木和林啾都不知道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見魏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二人不由得都有些驚奇。
只見魏涼很隨意地從虛空裂紋中間穿過,他很體貼地用冰霜覆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黑紋,防著林啾和林秀木不慎撞上去。
跟在他身後,只覺無限心安。
林秀木的眼神隱隱發生了一些變化。他雖然貌似溫吞守禮,但骨子裡卻是個極為強勢的大家長。他這是第一次被旁人的羽翼庇護,心甘情願地追隨旁人的腳步。這種感覺,令他有些抗拒,又覺得新奇吸引。
很快,魏涼便帶著他們從破碎的巨球邊緣繞了出去。
不錯,一個球,總是有邊界的。
林啾:「……」
林秀木:「……」
破碎虛空的邊界已深入大洋底部。在漩渦巨力下,海底的生物和軟土層已被刮得一乾二淨,只餘下無比堅硬嶙峋的石山。
魏涼負手向前行,面前的堅石飛速凝成了冰,然後融化破碎,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來。
在海底穿行一段,忽然感到陣陣腥風迎風撲來,聞之欲嘔。
眼前漸漸開始出現那純黑的虛空裂痕,爬在石山內部,像是蜿蜒的蛛絲,越聚越密,這些密聚的虛空裂痕爬行到某一處時,戛然而止。
順著裂紋尾端望去,只見血海露出一角,彷彿管中窺豹。
林啾心中一跳。
她知道,這血海,便是『地之垠』的邊界。
血海被圈在嶙峋黑石中間,彷彿一汪不大不小的血池,池上飄浮著破碎的衣料,看起來還很新鮮,木屑碎料浮浮沉沉,一望便是不久之前切碎的。
林秀木的臉色,漸漸凝重。
他本就不是傻子,見到這一幕,自然猜到了真相——眉雙根本沒有死,而是金蟬脫殼了。
正要開口時,神識忽然再一次感應到了祭淵的尖叫。
「梅娘!梅娘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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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4:49
第71章 二哈
梅娘?
祭淵的聲音微弱卻癲狂。
「梅娘就在這裡!就在這裡!她就在這裡!她在這裡啊啊啊啊——」
哭聲淒厲泣血,聽在林啾耳中卻只覺諷刺。
當初既然眼睜睜看著梅娘被人折磨至死,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態?
其實那根本不是什麼愛,只不過是後來實力強了便想要彌補缺憾罷了,說來說去,困擾他的執念不過是自己當初的無能。
況且,梅娘本也不是什麼單純無辜、癡戀丈夫的弱女子。
林秀木微怔之後,從乾坤袋中掏出了桃木偶人。
只見桃木偶人瘋狂地揮舞著殘缺的四肢,劇烈掙扎。額心貼的那枚髓玉護魂符劇烈閃爍,若不是林秀木捏著偶人的肩膀,它恐怕會直接撲進那方血池中去。
林啾心下暗忖——究竟祭淵是想藉著這血海逃遁,還是當真把眉雙留下的破碎傀儡錯認成真人了?。
「你說的梅娘,是否這個氣息?」林秀木聲音沉著,將始終攥在手心的碎布遞到人偶面前。
祭淵人偶重重一怔:「是……」
緊接著,他揚起一條木胳膊,揮掉了那半片衣裳,衝著血池發出利嘯:「在那裡——在那裡——人都在那裡了,還要什麼衣裳!」
瘋狂的模樣,彷彿眼中要滴血。
三個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祭淵尖叫愈烈,而氣氛卻逐漸冷凝。
「下面,好像有東西。」林秀木沉聲說道,將祭淵人偶扔回乾坤袋,然後雙手置於胸前,捏了幾個奇異的手印。
只見一縷籐蔓自他腳底蜿蜒而出,像蛇一般吐著信,爬到那血池邊上,探了進去。
細長的眉毛微微蹙起,林秀木眸中閃動著說不出是痛苦還是噁心的微芒。片刻後,他的臉色驀然一變,低喝道:「退!」
話音剛從口中迸出,他手中的印已飛速變換,只見沁入血池中的那截籐蔓猝然斷裂,他身形一旋,寬大的紗袖中蕩出萬千綠葉,直直飄向血池。
這便是林秀木的劍意。
眨眼之間,綠葉浩浩蕩蕩,覆滿了血池上空。林秀木手印一變,只見劍葉片片倒轉,將尖削的葉尖對準血池,凝成了一張佈滿殺招的葉網,只待那池中之物探頭!
林啾不禁微微屏息,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時刻準備化蓮。
一息之內,先是一股極其腥臭的濁血味道迎面撲來,旋即,血浪轟然捲起,一個龐然大物頃刻間填滿了整方血池,從血浪之下探了出來。
濁血揮灑而下,它直直撞在了林秀木布在血池上方的葉網上,海底石山中,迴盪起一道道沉悶的「噗噗呲呲」聲,就像是樹葉扎進了豬尿泡中一般。
單聽這聲音,便讓人後腦陣陣發寒。
很快,這個一時難辨形狀的東西便穿過了林秀木的葉網,從血池中爬了出來。污血抖落,顯露真容。
林啾的瞳仁不自覺地越收越緊。
這個東西,她見過!
這是一具屍首。一具彷彿在海裡浸泡了千萬年的屍首。
它無比腫脹,皮肉吸足了水份,隆成一團小山般的半透明物體。五官已擴展到變形,兩隻巨大的眼球吊在左右腦側,像是蜻蜓的複眼。
寂魔嶺下,第一次出現的幻象,便是這具巨屍。
原來,幻象並非只是幻象。這具巨屍,是真真切切存在於血海之中的!林啾心中隱約劃過去一個極模糊的念頭,但此刻的形勢容不得她停下來細細思索。
巨屍,爬過來了。
林秀木祭出的萬千劍葉雖然不是絕強殺技,但威力也非同小可。然而,巨屍並沒有如想像中一般被切爆,那些劍葉雖然刺穿了它的皮膚,卻很快就在皮膚之下消散湮滅,並沒有給它造成實質的傷害。
「啊啊啊——梅娘——」祭淵微弱的意念從乾坤袋中穿透出來,像蒼蠅一般嗡嗡迴盪在耳側。
林秀木神色凝重,踏前一步,雙手交疊在身前,飛速結印。
人修個個修的都是劍意,像劍君這般實力超絕的大修行者,已經可以不依賴於劍而發出絕強的劍招。劍君之怒,竟沒能傷到一具在海底泡成球的屍首嗎?
眼前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過於噁心,林秀木不再留手,屈起手指,用拇指指尖刺破無名指,迫出元血,在身前虛空中急急劃出幾道符印。
蓬萊的秘技與中原的劍招有較大的區別,林啾看著眼前的一幕,逐漸入了神。
只見林秀木染血的手指劃過之處,虛空之中不斷浮起一枚枚金中帶血的小符文,仿若實質,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林秀木身前游弋組合,凝成一個不斷變幻的巨型符印,足有林秀木大半個身軀高,像一隻豎起的磨盤,立在他的身前。
組成巨型符印的那些金血小符文在挪動時,會發出聲聲鏗鏘的金屬撞鳴,質感非同尋常。
幾次碰撞之後,巨型符印固定了形狀,在林秀木身前凝出一個「卍」字,然後飛速旋轉起來。
林秀木立於符印之後,右手捏訣,緩收疾出,重重點在「卍」字中心。
便有震撼神魂的呼嘯聲「嗡嗡」響起,一串串金紅光芒從那飛旋的「卍」字中疾射而出,還未臨身,道道勁風已令那巨屍皮肉震顫,隱有倒退之勢。
不到半個眨眼的時間,無數金紅飛芒沒入了巨屍之中。直到此刻,才能看清這些金紅飛芒是一柄柄泛著佛光的無柄劍,劍上無任何裝飾花哨,劍刃寬而重,直直穿透了巨屍的皮肉,釘中了骨。
原以為,隱在皮肉之下的骨頭該是泡得稀鬆腐爛,不曾想,佛劍擊中屍骨,竟是發出了極清越的金石相擊之聲,佛劍,不得寸進!
「這……」林秀木瞳仁緊縮,倒抽涼氣,「這已是我本命絕技,耗元血所發,威力絕不亞於梧木蒼穹!恕我說句冒昧逾越的話,這一擊,便是魏涼你硬扛,也絕無可能全身而退!」
情急之下,他既沒自稱「吾」,也沒敬稱魏涼為「尊駕」。
魏涼唇角微挑,發出一個音:「呵。」
林秀木雙手疾疾在身前旋轉,「卍」字變幻,凝成一隻豎起的手掌,掌紋清晰可見。
只見釘在巨屍身上的佛劍支支倒飛回來,沒入符印中。
下一刻,巨屍正上方靈氣密聚,一聲恢宏莊嚴的鐘鳴聲迴盪在海底,只見一隻飛速迴旋的金血色大鐘出現在巨屍頭頂,罩頭兜下!
「嗡——」
林秀木唇角微抿,快速地說道:「如此邪氣,吾當真聞所未聞,若是吾所料不錯,這血池之下,必是藏污納垢,蓄了不少不為世人所知的邪物!這具異屍只是先鋒而已,萬萬不可將其他邪物引出來。」
忽然,他目光一凝,望住魏涼:「方纔魏劍君彷彿提到,這裡是……地之垠?魏劍君莫非早已有所瞭解?如此邪惡之地……」
魏涼唇角忽然浮起一個冷冰冰的笑:「若無濁氣下降,何來清氣上揚。」
林秀木蹙眉不解。他心知此刻不是談論這些大道理的時候,急急收攏雙手,道:「金鐘罩可以持續一炷香的時間,我們還是先行離開吧。」
發現眉雙併未掉入虛空裂隙之後,林秀木對這底下的東西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了。
話音未落,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滋拉」聲,彷彿指甲刮擦在牆壁上。回頭一看,那金血色的劍鐘,竟被由內而外,撕裂開來。
那巨屍的雙手上已不見了皮肉,只餘兩隻漆黑的骨手。
骨骼刮在那金屬質感的鍾壁上,將它一點一點撕開了一道裂縫,然後,它便嘗試著擠出來。
能夠擠出來的,唯有一具金屬般的堅硬骨骼——它將一身腫脹的皮肉都留在了身後。
林啾頭皮發麻,完全不願腦補此刻那鐘罩之下將是怎樣的景象。
「呵?!」
「呵?!」
「呵?!」
漆黑骨骼之中,發出一聲比一聲響亮的疑問。
它並沒有撲向林秀木三人,而是回轉身,撲在那金鐘之上,用十根漆黑的手骨瘋狂抓撓,彷彿那金鐘與它有殺父大仇一般。
「它,是想把肉拿回來嗎?」林啾抽著嘴角問道。
林秀木忍無可忍,雙手結印,散去了金鐘。
漆黑的骨骼猛然回身,一雙空洞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林秀木。
「呵……」
它撲了上來。
這具骨骼其實很秀氣,很難讓人相信它是從方纔那具巨屍中剝離出來的。
它擰了下腰,身體化成一道黑色閃電,直襲林秀木。
雖然來勢洶洶,但此物並不能引動天地靈氣,除了自身堅不可摧之外,彷彿並無別的本事。速度雖快,卻也沒到令人驚歎的地步。
初初化神的林啾,也可以精確地捕捉到黑骨的軌跡,她很確定,若這黑骨攻擊的是她,她輕易就可以閃避開。
林秀木修為遠在她之上,雖然一時沒有找到消滅這邪物的方法,但卻絕無可能……為……它……所……傷……
林啾的思緒忽然凝滯。
她怎麼也沒料到,林秀木忽然便不動了!
只聽「噗哧」一聲,五根尖利的指骨竟是直直嵌入了林秀木的胸口,只待五指一合,便能將他的心臟生生從胸腔中抓出來!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驚得愣怔在了原地。
他怎麼不躲?!
莫非,她實力太弱,根本沒看清這黑骨身上的玄機?!
就在林秀木命懸一線之際,林啾聽到魏涼輕輕笑了一聲。
只見嵌入林秀木胸膛的黑色指骨上,迅速覆滿一層白霜。捏合之勢凝滯了,指骨「咯咯」作響,幾乎觸到了林秀木那顆滾燙跳動的心臟,然而就是差了那麼一線,始終無法取走他的性命。
它揚起了另外一隻骨手,想要繼續襲向林秀木。
剛張開五指,便被凍在了半空。冰凍順著兩隻骨手向後蔓延,這具黑骨的動作很快就陷入了凝滯。
「呵……」
黑色骨口張開,呼出一小蓬腥臭的黑霧。
「眉雙……」林秀木彷彿不覺疼痛,只呆呆地立著,盯著黑色骷髏喃喃道,「是你,眉雙,為何,為何。」
若不是魏涼及時出手,此刻林秀木口中說出的,便該是他的遺言了。
眉雙?!這具巨屍,是眉雙?!
林啾瞳仁緊縮,腦中彷彿有驚雷滾過。
「呵……」黑骨並不會說話,它呲牙咧嘴,掙扎著,拚命晃動那兩隻被冰封的骨手。
林秀木怔怔地抬起手,覆在了黑色骷髏的腕部,指尖細細摩挲一處微不可察的凹痕。
「這是,我們第九十七次爭吵時,你發狠自己咬的。」
指尖上移,落在骷髏的臂彎,撫著一枚小小的骨刺,又道:「這是與我結侶之時,交換的刻生骨。」
他把指尖摁在那枚小骨刺上,鮮血落下,骨刺變成了透明的髓玉色。
林秀木的身體輕輕晃了下,然後指尖平抬,虛虛指著骷髏胸骨上的傷痕。
他的聲音恍恍惚惚,彷彿從天外飄來:「這是,諸無痕叛離蓬萊時,你為我擋的那一劍。」
「眉雙,眉雙……」林秀木的眼睛絲毫也沒有濕,彷彿生怕淚霧擋住了他欣賞面前人兒的容顏一般,他定定盯緊了面前黑骨,喃喃道,「眉雙……你不要生氣,我並沒有丟下你逃跑,我其實與你一起死了,現在的我只是……我也不知如何向你解釋,總之我定會阻止這一切發生。」
黑色骷髏徹底被冰封。
林秀木抬起手,握住紮進自己胸腔的五根指骨,將它們慢慢抽離。這個過程中,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事,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顫之後,眸色有一瞬間變得深沉。
他的神色,迅速恢復了清明。
他先偏頭向魏涼道謝,然後再一次刺破指腹,用血在黑骨上畫出道道符文,將它封印起來,放入乾坤袋中。
「梅娘——你終於回來了——」祭淵破音大吼。
林秀木眉頭一皺,隨手把桃木偶人抓了出來。
「叫誰梅娘。」語氣平淡,卻令人心寒。
「啊啊啊啊啊——」祭淵失聲尖叫,「梅娘!她是我的梅娘!不要把我們分開——」
神念戛然而止。
無數枝芽瞬間刺穿了桃木偶人身上每一處。自它體內萌出,將它徹底拆成了指甲蓋大小的碎片。
「她,不是你能侮辱的。」林秀木溫和地說道。
一縷濁血想要逃竄,被一枚細小的葉尖精準刺穿。
祭淵殘念,灰飛煙滅。
林啾微微皺眉。
魏涼眸光漠然,注視著林秀木。
「魏劍君,」林秀木平復了心緒,長揖到底,「方纔,多謝了。」
「這一回確定了?」魏涼問道。
林秀木點頭道:「確定,這的確是眉雙遺骨,絕不會有錯。雖然氣息已所剩無幾,但仔細分辨,仍能察覺一二,且刻生骨對我的血液也有所反應,她,必定是眉雙,絕不會是旁人。」
他瞇起了眼睛,目中難得流露出幾分狠意:「這具屍骨,沉在此地已有數十年不止。門人並未看錯,眉雙確實與蓬萊一道,沉入破碎歸墟——既然眉雙已死,那在外面操縱傀儡傷人,將我引至此處的,又是何人?是誰故意模仿眉雙行惡,目的為何?若是叫我逮到,定不會輕易放過!」
林啾看著地上碎成了木屑粉末的祭淵人偶,沒有接話。她偏頭看了看魏涼,見他唇角浮著一抹淡淡的譏諷,也沒有接話。
血池中開始出現異樣的波動,彷彿有什麼地方正從極遠處潛來。
「先離開這裡再說。」林啾道。
三個人剛從洋底的黑石山中穿出來,便發現那道從天幕中垂落的灰色「龍吸水」已在不知不覺間捲到了附近,直直衝著三人襲來。
只見那灰色「龍吸水」所經之處,無論是雷電還是破碎的黑色裂紋,都被它捲入其中,空間極度扭曲,恍惚看見了煉獄般的景象。
這是一種極其難言的體驗。眼前,分明只有一道直徑百丈的灰柱,頂天立地,轟鳴聲聲。但不知為何,看著它襲來,腦海中卻是不斷閃過一幕幕昏暗血色,耳旁彷彿有萬鬼齊喑。
「大約是方纔的戰鬥動靜太大,引動了它。」林秀木瞳仁驟縮,身體御風而起。
魏涼攬住林啾,隨意踏出幾步,掠到林秀木附近。「龍吸水」雖然速度極快,卻無法追上他們,距離漸漸拉開了。
三個人很快就離開了巨漩渦的區域。
然而,那道灰柱仍然沒有放棄,鍥而不捨地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捲來。
海水被攪碎,一道恐怖至極的海溝頃刻間生成,像是活物一般,猙獰扭曲,瘋狂追逐著半空中掠遠的三道氣息。它途經之處,空間隱有被撕裂之兆,雷電四散,像是要將地獄擴散到人間。
「不行。」林秀木目光暗沉,「這樣下去,會將災難帶到陸地。得留下一個人,將它引回原處。我來吧。」
魏涼瞥了他一眼。
此刻,洋底血池中正不知有什麼恐怖的物體急速潛來,這灰色龍吸水亦不是人力能夠抵擋,留下來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只見林秀木面露苦笑,抬了抬手,道:「別,別說。我不是什麼捨己為人之輩,只是技不如人。若是能打過你,那做這件事之人,便該是你了。」
「輪不到你。」林啾道,「魏涼,你帶著他藏好氣息,走遠一些。讓我來!」
得到第三式秘技解蓮渡,正愁找不到機會放手一試。
魏涼淡淡「嗯」一聲,將她從懷中放出去。
林秀木瞪圓了桃花眼,瞅瞅魏涼,又瞅瞅林啾:「這……不是,魏劍君,這,男兒生於世上,怎可讓女兒家替死!吾……不能苟同!」
魏涼懶得與他囉嗦,冰幕一招,將二人身影罩下。
林啾施放解蓮渡,化作萬千小蓮,飄向四面八方。那灰色龍吸水略微猶豫之後,追著她的身影而來。
林啾得意一笑,身影凝實在數百丈外,雙手一張,再度散成漫天小蓮。
那龍吸水每每要追上她,她便向前方瞬移,險險與它拉開距離。
巨浪翻騰的洋面上,一道直貫上下的灰柱,追逐著一道嬌小的身影,掠回了巨漩渦附近。
林啾知道,魏涼的那枚冰稜一直跟在她的身後保護她。就像千歧關內,她悄悄放置在他身後的監控蓮一樣。
進入漩渦範圍之內,林啾驀地轉身,一手召出虛實鏡,另一隻手攥住了那枚浮在後心處的冰稜,毫不猶豫地將它收入體內。
假身出現在漩渦之上,真身潛入虛空,飛速遠遁。
那灰色龍吸水畢竟不是活物,雖然本能地被活物的氣息吸引,但卻並沒有辨別真偽的能力。虛實鏡製造的假身,形貌氣息都與真人一般無二,足以以假亂真。
只見龍吸水迅速捲過,將那假身攪入腹中拆得粉碎。
此刻,魏涼與林秀木的氣息早已消失在汪洋之中,龍吸水消滅了入侵者,復又變得懶懶散散,扭動著灰柱,慢慢爬到巨漩渦正中停住。
林啾遠遁千里,身影從虛空中逸出。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乍然放鬆下來,只覺十指指尖都在微微地發麻。雖然這一次的行動並不算非常危險,但被那麼一個毀天滅地的東西追著咬,感覺著實是十分酸爽。
「不錯不錯,首戰告捷。」林啾吐出一口氣,正準備召出冰稜來讓魏涼感應自己的方位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清晰的擊掌聲。
「不錯不錯。」
聲音耳熟到不行。
林啾乍然繃起的心弦微微一鬆,慢慢轉身,見身後浮著一道頎長身影,紅白相間的華袍在海風中獵獵作響。
青年模樣的王衛之長身玉立,微微瞇著一雙丹鳳眼,凝視著她。
王衛之。是這個世界的王衛之。
這個王衛之,與林啾認識的那個人有很明顯的區別。這個世界的王衛之被咒印所縛,癡愛柳清音多年,眉眼之間隱隱多了幾分風霜和陰鷙,表面上,卻裝得更加玩世不恭。
王衛之怎麼在這裡?林啾微微有些愕然地望著他。
她記得在茶樓中時,王衛之曾對柳清音說過,他要替她去尋什麼飛昇的機緣,難不成他要找的東西就在破碎歸墟?
「他叫我到東海堵人,果然沒錯。」王衛之得意道,「你,便是害得蓬萊沉入海底的罪魁禍首,蓬萊女尊主,眉雙,是也不是!你倒是挺會藏,這麼多年了,終於露出一點馬腳。來,把你偷走的東西交出來,小爺饒你一命。」
林啾:「……我不是眉雙,你堵錯人了。」
鑒定完畢,無論哪個世界,王衛之都是一隻二哈,純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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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5:04
第72章 險險錯過
「……我不是眉雙,你堵錯人了。」
林啾無語地望著王衛之。
忽然心頭一震,她捕捉到了他話中一處細節——是『他』叫王衛之到東海堵人的?『他』?!
這個『他』,還能是誰?自然是王衛之身後的幕後高人『卓晉』了。
『他』也盯上了眉雙嗎?不愧是『他』!
她忽然有一點緊張,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握了起來。
「咦?你的實力只有化神初。」王衛之抱著胳膊,單手輕輕摩挲下頜,自說自話道,「就這點本事,你是如何當上女尊主的,就靠著男人麼。」
林啾看白癡一樣看著他:「我說,我不是眉雙。」
「嗤,」王衛之笑道,「早猜到你不會承認。我也不跟你廢話,要麼將你從蓬萊偷走的不滅印痕交出來,我放你走。要麼,我把你擒回去,有的是辦法叫你招。」
林啾冷眼打量著王衛之。
如今她已是化神修為,與天地靈氣的感應極為強烈。她能敏銳地感覺到,王衛之所在之處,彷彿黑洞一般,任何探向他的靈氣都會被他吞沒,無法向她反饋任何訊息。
此刻的王衛之,應當已是大乘劍君了。
林啾的心中浮起了一個計劃。
她唇角一挑,向他招了招手:「來。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小孩。」
王衛之樂了。
他將雙臂抱在胸前,頗有興致地打量著林啾。
「化神初期,劍意全無。你拿什麼跟我打?」
林啾半句廢話也無。
她眸光一動,在身後的拂來的海風落到背上時,身體隨風而起,飄出一尺之後,猝然散成了漫天幻蓮!
王衛之挑高了眼尾:「咦?有點本事。」
長劍出鞘,一道重劍氣斬向林啾所在之處,縱然身在半空,但百丈之下的海水,卻是被那勁風劈出了一道極深的海溝,白浪向著兩旁迅速翻湧擴散。
在林啾看來,王衛之隨手發出的這一劍雖然渾厚兇猛,但速度卻是遠遠不夠,她不需要花費多少心力就可以輕鬆地避過。
在漫天幻蓮即將消散之時,一朵不起眼的小蓮,慢慢飄到了王衛之的背後。
林啾身影凝實,手一晃,琉璃劍握於掌心,反手一削。
便見,一縷不長不短的黑髮,離開了王衛之的馬尾,被林啾拽在了手中。
一擊得手,林啾並無半點輕敵之意,她知道,王衛之只是因為太大意,看不起她這個「化神初期」,這才會毫無防備——雖說毫無防備,但若是林啾攻擊的不是他的頭髮,而是他的身體的話,便會被他自發的靈氣防禦攔下。
斷髮之後,王衛之便會開始認真了。
林啾輕笑著,一瞬都沒有停留,身體直接倒掠,掠出半尺,陡然散在了風中。
王衛之恰好回身橫切一劍,斬中萬千幻蓮。這一記橫切,便如同斬向大海中的魚群一般,只見它們靈活地分開,順著他的劍風蕩起,搖搖晃晃飄出很遠。
散成幻蓮之時,林啾心中的感覺十分悠遠空曠,彷彿心念一動,便能融入天地之間,變成風,變成雨,變成萬物。
只不過此刻她沒空悠閒,凝出身形的間隙,她召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金色小蓮,飛快地進行分離嘗試。
雖然已經有過成功的經驗,但終究是熟練度不夠,連試幾次都失敗了。再加上此刻一心二用,一邊嘗試拆分小金蓮,一邊還得與王衛之周旋,分心之下,成功率難免變得更低。
只見她不停地現身又消失,每次現身時,左手都會藏在身後分離小金蓮,右手則握著王衛之那縷斷髮,在他眼前放肆地搖晃,同時輕笑出聲,滿滿嘲諷。
王衛之的眼前一次一次爆開漫天暗金蓮,看得他有些頭暈想吐。那笑聲如附骨之疽,令他的心頭越來越煩躁,加上那縷斷髮……他只是大意了,卻被這個女人抓著小辮子,不停地嘲笑。
她若是逃,必定會露出破綻。但她偏偏不逃,只在他身邊現身、消失、現身、消失。
在王衛之看來,這個女人就是在耍著他玩。
怒意上頭,他的眼神變得凌厲,慢慢將垂在身側的左手也握到了劍柄之上。
林啾知道他要發大招了,這一招叫做虎嘯龍吟,聲勢十分浩大,暴湧的靈氣流幾乎能覆滿百丈之內。
恰好,指甲蓋大小的金蓮,成功分離。
這朵小蓮是非常簡陋的弱化版本,並不像她留給淺如玉的那一朵一樣可以傳訊、吸收魔翳,甚至有小小的爆發能力。
而這一朵,它只是單純地「存在」而已,短短這麼一點時間,林啾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一步。
「存在」,便足夠了。
幻蓮聚成人身之時,林啾果斷將靈氣注入虛實鏡!
遁入虛空之時,她屈起手指輕輕一彈,指甲蓋大小的金蓮沒入假身的後顱中,一晃即逝。
虛空中,林啾的唇角浮起狡黠的笑,身體倒掠,湮蓮變在身前爆發,與王衛之的劍招一角狠狠對撞!相互湮滅!
藉著反衝的力道,林啾倒飛到了百丈之外。
胸口一陣悶痛,氣血翻湧,緩了片刻,她才喘上一口氣。
雖然只是被那虎嘯龍吟刮蹭到一下,卻也不是她現在的實力能夠抵禦的。
她沒調息,藉著那股衝擊力道繼續向遠處遁去。
而王衛之,已徹底僵在了原地,怔怔地看著面前被劍意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女人……哦不,碎屍。
他抓破腦殼也想不到,方纔還油滑得像是一尾泥鰍的女人,怎麼突然就傻乎乎不動了?他並沒有使出全力攻擊,照理說,至多令她身受重傷失去反抗能力的。
卻沒想到,她忽然就站在那裡一動沒動,硬挨了一記虎嘯龍吟。
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更遑論,她只是個嬌嬌弱弱的化神小修。
王衛之悔之晚矣,眼睜睜看著那個美麗的女人被斬成了百八十塊。絕美的事物破滅時,尤其讓人心驚。這份心驚動魄,讓王衛之沒有把爆發在不遠處的靈氣對撞放在心上,只偏頭看了一眼,感覺沒有什麼異常,便忽略了過去。
『完蛋。』他的眼前彷彿浮起了這兩個大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打著打著就上頭了,明明知道對方修為低微,只能以鬼魅身法和他周旋,只要耐下性子耗上一會兒,就能耗乾她的靈氣將她擒住。可不知為什麼,偏生就失控了。
大約是被割了一縷頭髮,心中意氣難消,大約是她現身時老是發出帶著輕蔑的笑聲,激起了他的火氣。總之,這個女人就是很會拿捏人心,一個勁兒往他心頭最不爽的那一塊上亂戳!
但……不管怎麼說,她也不該站在原地等著挨打啊!
她要找死,也別連累別人啊!
總不能是恰好這個時候她沒了靈氣吧?這樣回去,怎麼向那位交待啊?要命了。不如乾脆說沒遇到眉雙?
假身「死去」的短短一瞬間,王衛之的心頭浮起一串念頭,甚至連借口都給自己想好了。
忽然,眼角晃過一絲亮光。
王衛之視線一凝,急速掠去,一把將那泛光的東西薅進了掌心。
是一朵極精緻,極華美的金色小蓮。
不是純金色,微微籠著一層暗芒。
像是靈氣凝成的,卻又帶著明顯的金屬質感。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它是從這個女人的腦袋裡面掉出來的。
「就拿你交差好了!」王衛之的嘴角浮起了微笑,壓了壓心中忐忑,自語道,「要不是陰差陽錯殺了這個女人,恐怕還難以發現她腦袋裡有些玄機……這般看來,我倒也不算是做錯……反正,這個女人害得蓬萊覆滅,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自然也不是什麼好鳥,罪有應得,對。沒錯。他應該不會怪我……吧?」
他沒再理會落入大海的那一堆破碎屍首,自然也沒有發現,假身在沉入海底的過程中,漸漸虛化破滅了。
林啾目的得逞,遁在遠處,看著王衛之御劍的身影如一道長虹般消失在天際。
二哈果然是二哈。
一切都和她的計劃分毫不差,他果然就這麼傻乎乎地帶著量子蓮回去交差了。
林啾默默在心中為王衛之的智商點贊。
她召出冰稜來。這樣東西與魏涼有奇異的牽連,有些像是她用全力召出來的靈氣蓮,但它並不是靈氣凝成的,彷彿有生命一般,握在手中的感覺非常奇妙。
冰稜輕微地顫動,林啾知道魏涼很快就會趕來。
果然,只等待了幾十息,她的後背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中。
男人從身後將她摟緊,呼吸略有不穩,語氣極為不善:「怎麼受傷了。」
不待林啾回答,他的聲音已變得冰冷。
「是王衛之。」
方纔打鬥留下的靈氣痕跡實在太明顯,魏涼只掃過一眼,便知道傷了林啾的人是王衛之。
林啾趕緊回身,拽住他的衣袖,狡黠地笑道:「我故意的。」
她抬起左手,邀功一般,把那朵指甲蓋大小的小金蓮送到他的眼前,語氣輕快地說道:「我略施小計,讓王衛之把另外那朵『量子蓮』給帶回去了。」
見她眼睛裡滿滿寫著『快誇我』三個字,魏涼眸光一軟,收回了本想說的話。
他狠狠摁住了她的腦門,渡入冰冰涼涼的氣息,助她調息。
淤堵的經脈很快便通暢了,震傷隱隱有一點裂痛,已無大礙。
見她無恙,他的目光變得嚴厲起來,語氣也頗為不善:「真是一刻也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身邊。哪一次你能不受傷,嗯?遇上王衛之,不會早些叫我麼。」
周圍氣溫在持續下降。
林啾卻是一點也不怵,非但不怵,她反倒是覺得心臟那裡酸酸暖暖的,有些想哭。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用兇惡的語氣說話時,能讓人感覺這般溫暖。
她辯道:「若是叫你來,我就沒辦法讓他把貨帶回去了啊。」
魏涼冷然一笑:「如何不行?」
看著他的眼神,林啾便知道自己的決定有多麼正確——此刻魏涼的表情告訴她,若是他在,他一定會敲斷王衛之的骨頭,把東西嵌進他的骨髓,然後令他爬回去。
王衛之受不受傷,林啾並不關心,但若是王衛之莫名其妙在外面受了欺負的話,站在王衛之背後的『他』,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若是把那個人也扯進來,魏涼的處境將會十分危險。
其實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切已經隱隱明朗了,設下這個局的人,要針對的就是林啾與魏涼。所以這個世界的『他』,便是那些隱在幕後之人為魏涼安排的最大的危機和陷阱。
絕對,絕對,不能讓兩個魏涼見面!
魏涼的目光漸漸變得危險:「你莫不是在擔心我?」
林啾被看穿了心思,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啊,怎麼可能不擔心呢?這個世界的『他』,和他一樣神秘、強大,且先天立於不敗之地——只要兩個人撞上,眼前的這一個就會被吞噬。
這是一件細思極恐的事情。
林啾做夢都想要掌握那個『他』的行蹤,防著兩個魏涼撞上。今日王衛之送上門來,可以說是瞌睡來枕頭。
但是對於魏涼這樣強勢自負的人來說,擔心他的安危,是令他難以容忍的事情。這一點,林啾心中十分清楚。
大男人嘛,都這樣。
正當她仔細斟酌,在考慮該說些什麼才能不動聲色地替他挽回顏面時,魏涼忽然面無表情地從她的手中拿走了量子小蓮。
林啾心下一驚,以為他要像一個霸道總裁一樣,將那朵量子蓮輕飄飄地扔掉,再來一句「不需要,我魏傲天什麼時候需要別人擔心」。
她正準備撈她的蓮,卻見他用食指托著它,放到了眼睛底下,淡淡說了一句:「唔,我來盯著即可,你不必費神。」
林啾:「……誒?」
原來她腦補過度了,魏涼能屈能伸,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林啾暗戳戳地鬆了一口氣。
她微微垮下的肩膀讓他挑起了嘴角,他續道:「尋到行蹤,我便滅殺了『他』,以絕後患。」
林啾:「……??!!」哥,涼哥,那是你自己啊喂。
我殺我自己可還行?!
很好,她這一下算是百分之百確定了,若是叫這個世界中的那個『他』知道真相的話,林啾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他』,百分之一百,也會選擇滅掉她身邊的這個魏涼,沒得商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魏涼見她小臉糾結,心情莫名又多好了幾分。
他攬住她的肩膀,手掌一合,不知把量子小蓮藏到了哪裡。林啾正要問時,身旁有風一晃,林秀木也到了。
「接下來,有何打算?」林秀木問道。
魏涼很自然地回道:「我要帶夫人去清靜處療傷,想必你也需要幾日,去尋一個好的埋骨之處。」
林秀木深深地點頭:「三日應當夠了。三日之後,便到那出事之城會合,如何?」
「可。」
望著林秀木的背影消失在天邊,林啾鬆開的眉頭又緩緩蹙了起來:「他果然迫不及待要與我們分頭行動。」
魏涼低低一笑,長目微瞇。
林啾道:「那具黑骨,分明問題極大。若不是他心事太重,又怎麼會聽不出你話中明顯的試探之意……那樣的骨頭,能埋嗎?他居然答應得理所當然。」
魏涼笑而不語。
「就這麼放他離開嗎?」林啾問,「要不要悄悄跟上去?」
魏涼眸光微閃:「林秀木是隻狐狸,若是跟上去,他定會察覺。不必追,他要做的事,與我們並無衝突。」
飛掠中的林秀木彷彿有所感應,身形忽然在半空一滯。
『不對,』他面無表情地想道,『我太急了,那不是台階,是坑。魏涼不是笨蛋,我能想到的事情,他必定也能想到。所以,他已經看穿了我的意圖。』
手指緩緩撫過乾坤袋,視線卻是望向了遠方。
他的聲音輕如耳語:「可是眉雙,你與我之間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任誰……都不可以。」
掠出一個巨大的圈之後,林秀木的身影,又回到了破碎歸墟。
……
此刻魏涼正覆在林啾耳畔,氣息溫熱,聲音低沉。
「夫人,迫不及待想要分頭行動的,可不止林秀木一人。」
他把她帶到了一株巨樹上。
這個地方很奇特,山谷之中,唯獨屹立著這麼一株參天大樹,樹頂幾乎要從兩旁的峭壁上探出去。
無數籐蔓依附著這株巨樹而生,樹枝上也纏滿了軟軟的籐。
許多地方,籐蔓便織成了一張張又寬又大的吊床。
谷中無風,溫度適宜。
躺在籐蔓吊床上,頭頂覆著密密的枝葉,只有零星細碎的陽光灑進來,光線昏暗,四周安安靜靜,好像躺在了巨樹的心臟中。感覺既安全,又私密。
氣溫稍有一點高,但那些既堅韌又柔軟的籐蔓卻是冰冰涼涼的,令人不由自主地變得慵懶放鬆。
王衛之的劍招沒有傷到林啾,她身上的隱傷是湮蓮變與王衛之的狂暴靈氣相撞時,震盪衝擊令體內靈氣紊亂而形成的內傷。
這種傷,雙修一次便能復原。
此刻從半空望去,會看見一幕極為壯觀的景象——參天巨樹從山崖下探出傘一般的樹冠,華美的冰霜覆在它的周圍,在陽光下反射出晶瑩剔透的光芒,滿目碧綠之中立著一株冰樹,美得像是夢中的景象。
那是魏涼設下的冰霜結界。
結界中,無人打擾。
林啾被摁在了籐蔓中。
她留意到,這些籐蔓剛剛被冰霜蕩滌過,散發出冰冰涼涼的水氣。
身體陷下去,然後感覺到後背傳來籐蔓的反彈力量,將她輕輕托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動作,魏涼的身影便沉沉罩下,將她錮在雙臂之間。
籐蔓又被壓低了許多。
他把她抄進了懷裡,一句廢話都沒說,便開始解衣裳。
她的心跳變得又快又急。
此刻,他毫無遮掩,一雙黑眸盯緊了她,晦暗而興奮,唇角的笑意侵略性十足,動作利落而強勢,像剝蛋殼一般,將她從衣裳底下剝了出來。
「夫人,好好配合我,盡早治好你身上的傷。」聲音低啞,怎麼聽都不懷好意。
不待她回答,他的吻便落了下來。
這一次,他更加輕車熟路,林啾被吻得腦袋發暈,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了他身上肌膚的溫度。
略沉的呼吸讓她察覺到了他的急迫。
情漸濃時,他放開她的唇,抓住她的肩膀,又一次把她掀過去。
林啾猝不及防,又被掀了個背朝天。
「不要!」在他動作之前,她急急叫停。
這一回,她有現成的理由。
林啾掙扎著側過頭,道:「我胸口被震傷了,又悶又痛,沒辦法這樣趴著。」
「啊……」她聽到耳後傳來男人低低的歎息,「是我大意了。」
他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翻轉過來。
林啾唇角微彎,露了一抹陰謀得逞的笑意。
其實那悶痛,趴著和躺著根本沒有絲毫區別。
不料,只轉過一半,他的動作忽然便停住了。他捉住她的腿,將她摁成了跨步的姿勢,牢牢制住。
她側著身,還沒反應過來時,魏涼便從斜上方發起了進攻。
林啾整個人都懵掉了。
異樣的感覺瞬間衝入大腦,她本以為經歷了那三日之後,她已經不再是新手了,不料,他竟給她帶來了全新的體驗。
完全超出想像之外。
這……這姿勢……要命啊!
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她本來以為,各種花樣只是看起來花裡胡俏,實際上卻是換湯不換藥,就像男人常說的關了燈都一樣。此刻才知道,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如果說上一次就像在海中衝浪,大開大合,肆意張狂。那麼這一次,便像是峽谷漂流,幽曲迴旋,每一塊突起的溪石都很要命。
脊背緊貼著對方結實的身軀,一雙大手攬住她,為所欲為。
她的雙眼很快就失去了焦距,迷迷糊糊之間,只知攀著那道極為迅猛強勢的靈氣湍流,像是溺水者抓著一根稻草。
而這根稻草,卻令她戰慄不止,呼吸破碎。
傷勢不知何時徹底復原了,她發現,這一次他的精力主要是用在替她療傷之上,待她傷勢徹底痊癒,他便開始帶著她,將經脈中靈氣的運行速度提快了近一倍。
她漸漸有些習慣了他強勢的存在。
他的味道、氣息和溫度環繞著她,當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魏涼……」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軟得發飄,「天是不是快黑了?」
話一出口,她便感覺到他的胸腔在顫動。
他放緩了動作,低沉微啞的聲音帶著悶笑,貼著她的耳畔響起:「快樂的時光總是飛速流逝。夫人,天已經亮了。」
她錯愕,睜大了眼睛。
什麼時候天已經黑過了?!
身體微微一緊,她急道:「蓮!」
他悶悶地笑著,修長的手指晃了晃,指間拈出量子小蓮。
林啾急急把它抓到掌中,眸光忽然一凝。
變故,恰在此時發生了。
只見量子小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凍結成一朵絕美的冰蓮,再下一瞬間,轟然破碎!
林啾此刻與魏涼仍是最親密的狀態,她知道他沒有動它。
所以……
她的心臟在胸腔中擂鼓一般重重亂跳,她不假思索,果斷將正在破滅的冰蓮收入識海!
和她的計劃分毫不差。
那個『他』,果然毫不猶豫地出手滅了王衛之帶去的量子蓮。
神魂之中傳來針扎般的刺痛,這一瞬間,林啾精準捕捉到了另外那朵蓮破滅的位置。
她睜大了眼睛,眸中滿是驚詫。劇烈的心跳撞擊著胸腔,她的身體軟得幾乎要癱在籐蔓上,指尖的顫動蔓延到全身,牙齒不自覺地輕輕碰撞——
「他……他在破碎歸墟!他怎麼會在破碎歸墟!好,好險……」
險險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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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5:19
第73章 不容抗拒
林秀木在巨漩渦中搜尋了一夜。
東面的天空開始泛起淺白色,海與天交接之處,一道紅色霞光漸漸鋪滿了海平線。
「眉雙……眉雙……」
蘊足了靈氣的呼喚聲在破碎歸墟內繚繞。
「我知道你還在這裡……不要躲了……出來見我。」
回應他的,只有純黑的虛空裂縫吞噬雷電時響起的「辟啪」聲。
林秀木之所以毫不猶豫地滅殺了祭淵,並不是因為它胡言亂語,而是因為它敏銳而精準的探測能力。
找到眉雙屍骨的霎那,林秀木心神有過短暫的恍惚,以為自己錯怪了眉雙,以為之前那個驅御女屍攻擊淺如玉的人並不是眉雙——畢竟她都已經死了幾十年了,連屍骨都在血海中化成了邪物,不是麼?
那一瞬間,他曾為自己對道侶的不信任而感到慚愧欲死,若不是魏涼及時出手,林秀木心神恍惚之下,說不定就真的隨眉雙去了。
但,就在將骷髏的指骨從胸腔中抽出來之時,看著滲滿衣襟的鮮血,林秀木忽然意識到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本人,林秀木,在這個世界裡也早就是個死人了。他親眼看見了自己是怎麼死的。
然而現在,他仍然站在這裡,會受傷,會流血。
既然他能出現在這裡,那麼眉雙,又為何不能?所以,之前的判斷並沒有錯,那個攻擊淺如玉,又將自己引至破碎歸墟的女人……正是眉雙!和自己一樣,穿過九十餘年時光,來到了後世的,眉雙。
眉雙為何會來到這裡,為何被一個殘魄喚作「眉娘」,為何要御馭一具女屍攻擊淺如玉,為何又將自己引到破碎歸墟……這些問題的答案,林秀木只願自己一個人知道。
他不願讓外人插手自己的家事,更不願讓旁人在背後妄議自己妻子的品行。
而祭淵的尖叫,更是敲響了他腦海中的警鐘。這個魂魄比任何人都要敏銳太多了,眉雙屍骨尚在血池之下時,它便已經發現了她的存在,而自己,卻直到那具屍骨將皮肉褪盡時,才從骨骼上的種種細節處辨認出自己的妻子。
留著這個魂魄,雖然有助於尋找眉雙,但,也會將這個秘密暴露在魏涼的面前。
所以林秀木毫不猶豫地滅掉了它。
「眉雙……出來見我。」
林秀木的眉宇之間隱隱帶著一絲焦灼。
所過之處,他的袖中都會灑落細碎的微芒,像是隨風飄灑的蒲公英種子一般,不動聲色地掌控住整片區域,漸漸向著更遠處擴散。它們極為細小,隱匿在天地靈氣中很難被察覺,就算察覺,也必定會有所遺漏。
既防著被人追蹤,又能用來尋人。
「眉雙……別躲了,我知道你就在這裡!你是要等我親手把你抓出來麼!」
破碎的風中,林秀木的身影忽然一滯。
逐漸飄遠的靈種上清晰地傳來了動靜。有人觸碰到它們了!
林秀木沒有轉身,一對雪白的紗袖在風中展開,身形由前衝轉為倒掠,雙袖在風中舞動,幾次瞬閃之後,人便出現在了動靜傳來的位置附近。
剛一落定,林秀木的瞳仁便劇烈地收縮起來——此地距離那帶著毀滅氣息的灰色「龍吸水」,竟已只有百八十丈遠了。
他下意識地隱匿了身形和氣息,沒有貿然現身。
他小心翼翼,不敢把那個滿身秘密的妻子逼急了,他怕她寧願投進這灰柱,也不願面對他。
定睛望去,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男人。
看見這個男人,林秀木的眸光微微複雜了一瞬。
王衛之。
在茶樓時,林秀木曾見到王衛之把暗境地圖交給柳清音,然後放下話,說要替她去取飛昇的機緣。取飛昇機緣,為何會來到這裡?難道飛昇的機緣,便在蓬萊遺址中麼?
林秀木唇角浮起冰冷的笑意。
這所謂的機緣還能是什麼?定是蓬萊覆滅也無法抹去的不滅印痕了。
看到破碎虛空中殘留的畫面之後,林秀木已能確定,蓬萊覆滅並不是因為靈蘊耗盡,而是有人試圖以強力奪取那枚印痕,不慎引發了靈爆。
知道蓬萊的核心樞紐藏於何處,又能夠順利進入那個地方而不觸動任何禁制的人……世間只有三個。
一個是早已不問世事,深居簡出,一心等著抱孫子的蓬萊老尊主,林秀木的親爹林黃泉——正是他撿到荒川的不滅印痕,一手建起了蓬萊。
另一個是林秀木本人。
還有一個,便是蓬萊女尊主,眉雙。
林秀木甚至找不到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
除了她,還能是誰呢?
垂在紗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這一瞬間,林秀木心頭百感交集,心緒竟是難以言說。所以,之前蓬萊三次動盪,並不是因為靈蘊不足,而是這個竊賊,已在頻頻嘗試奪走蓬萊的根源。
眉雙……眉雙……
她是他指腹為婚的妻子,生在蓬萊,長在蓬萊,與他一起長大一起修行,形影不離。
她明艷活潑,雖然嘴上每天嫌棄他像個悶葫蘆,說他三槌打不出一個屁,火燒眉毛還要先施個禮,但其實他知道,只要站在能看見他的地方時,她的目光從來也不肯從他身上離開半刻。
在她眼睛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背景板而已,他是她的中心,他的身影永遠印在她的瞳仁正中,彷彿他已經刻在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上一般。
他,也從來沒有過別的念頭。雖然他的性子天生冷淡,無法像她那樣,那麼熾烈地將心捧到愛侶的面前,但他知道他是在意她的,她就像是他的血,是他的骨,是他的眼睛,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知道他和她會相伴一世,除了孩子之外,他們之間永遠不會出現第三個人。而他,將永遠是她世界的中心,是她生命的意義。
他一直都是那麼篤定的。
發現她御屍攻擊淺如玉,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地認為她是在吃他的醋,可是到了現在,事實已經血淋淋地擺在眼前。
眉雙絕非善類。
但,無論蓬萊覆滅真相如何,既然此刻蓬萊尊主林秀木站在這裡,那麼,沒有人可以當著他的面奪走蓬萊的根基,或是,傷害他的人。
忽然,林秀木敏銳地察覺到了來自下方的動靜。
他的心中忽然掠過一道靈光,不動如山的身影,不禁微微晃了一晃。
原來,他離她曾那麼近,只差一點,就能親手捉到她了。
昨日,眉雙必定就潛在那血池之下,所以那個桃木人偶才像是發了瘋一般往裡面撲——在那具巨屍爬上來時,桃木人偶的反應明顯要小很多,顯然眉雙屍身對它的吸引力,遠遠不及活生生的她。
下一瞬間,他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只見一道纖細曼妙的身影從洋底石山中飛掠出來。
陽光灑在她不著寸縷的身體上,發出細細碎碎的微光,好像把她變成了一個晶瑩剔透、純潔無暇的琉璃娃娃。林秀木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身上為什麼沒有衣裳——她的衣裳被她脫下來,穿在那個木頭傀儡身上,當著他的面躍入虛空裂紋中,只給他留了一片衣角。
而她,卻已在留下傀儡之後,赤身潛入了海洋底下的血池中。
她去那裡做什麼?林秀木的腦中剛浮起這個問題,答案便自動撞入了他的眼睛。
只見眉雙的手中握著一枚菱形的晶狀物,此物在視野中時而浮現,時而消失,正是被鑲嵌在蓬萊仙島的核心樞紐處,維繫這一方仙境的不滅印痕。
所以,用傀儡調開林秀木之後,眉雙潛入血池,為的是,尋找不滅印痕。
林秀木怔怔張開口,彷彿想說句什麼話,但噴湧而出的,卻是一口至純至艷的心頭血。
「眉……雙。」
他無法再隱匿氣息,一步從藏身之處踏出。
他絲毫沒理會週遭的虛空裂紋,從中直直穿了出去,眨眼之間,身上便出現了數道縱橫交錯的血痕,染紅了雪白的輕紗。
他嘴唇顫抖,目光死死鎖住那道頓在半空的身影。
眉雙第一眼並沒有看見林秀木,因為她的去路已被王衛之堵住。
「誒嘿……咦?」王衛之道,「還真是金蟬脫殼啊,連殼子都換了。臥操你還脫了衣裳!」
眉雙看著王衛之,面無表情,眼尾卻有風情閃爍。
飽滿的雙唇輕輕一分,赤身女子的聲音彷彿帶著鉤子,直直鉤進人的心底。
「嗯?英俊的小郎君,你是在等我麼。」
若是林啾聽到這個聲音,她必定會發現它十分耳熟。
林秀木的心重重一沉。
這是眉雙的聲音,卻不是她的語氣。
王衛之怔住,愣愣道:「你是……蓬萊女尊主,眉雙?!」
「正是妾身呢。」眉雙揚起一條藕臂,將飄到身前的長髮撥到了腦後,「你想對我,做什麼?」
說話時,身軀已瞬移到了王衛之面前,一根蔥般的玉指勾住了他的下巴,吐氣如蘭。
「嗯?」
王衛之只覺鼻腔發熱,雖然心中無甚波動,但身體卻極為誠實地作出了反應。他的嗓子變得又乾又啞,喉結不停地上下滑動,血液不受控制地向著難以言說之處湧去。
王衛之並不是沒有見過女人,在「愛上」柳清音之前,他也曾經風流荒唐過,以彌補雙親不在的空缺。
他知道自己並不是見到個裸女就昏頭的人,他能感覺到,這個女人帶著一身血腥味。他也知道,她另外那隻手裡拿的,正是他苦苦尋找的不滅印痕。
然而,就在那個女人對他伸出手指時,他渾身一顫,就像是中了蠱一般,身體僵硬無比,只能梗著脖子,強行將靈氣置於身前,防著她出手攻擊。他能感覺到,這個女人引動了他身體最深處的某些東西,這種身不由已的感覺,就像是愛……
她看著他的眼睛。她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裡,彷彿有幾點流星在旋轉。
「嗯?想對我做什麼呢?不要緊,都可以的。現在你只要幫我解決一個人,然後,我便任你……為所欲為。」
她的唇幾乎貼到了他的臉上。
王衛之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焦距:「……行吧。」
林秀木在一旁看著,忽然彷彿溺水多時的人得了一口新鮮空氣般,只見他張開了口,喉嚨裡溢出一聲低吼。
「呀——」
眉雙轉過頭。
便看見林秀木渾身浴血,雙目發直,一步一步,踏著虛空走向她。
他的身上滿是被虛空裂紋切割出的外傷,無數籐蔓伴著鮮血自他體內湧出,在他週身肆意張揚,帶著令人心驚的毀滅氣息。
「林秀……」眉雙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你,你怎麼了……」
自從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林秀木的上下牙齒就一直在輕輕碰撞,聞言,頓時咬碎了一顆牙。
林秀,林秀。
只有眉雙,會這樣親暱地喚他林秀。
旋即,她快速用手掩住胸脯,垂下了頭。
「怎麼,別人可以看你,吾不行?」林秀木的長髮無風自動,飄揚在腦後,從他身體裡生長出來的籐蔓飛舞得更加放肆。
「呵,說什麼呢。你可是我的愛侶呀。林秀木。」她抬起頭時,目光中彷彿盛滿了蜜糖,絲絲縷縷,飄向林秀木。
她扔開渾渾噩噩的王衛之,下一瞬間,人已倒倚在林秀木懷中。
「你看,我已拿到了不滅印痕,解決這兩個人,我們就回家好不好?」媚眼如絲。
林秀木冷冷地垂目看著她,語氣依舊溫吞:「背叛者,不配做吾的愛侶。」
對上那道冰冷的視線,她便知道美色對付不了他。況且,他與王衛之的情況也不一樣,若不是王衛之早就中過招的話,她絕不可能短短一瞬就控制住他。
要對付林秀木……
只見她的軀體微微一震。她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眸中的媚色消失殆盡,滿眼都是深沉倦色,張口,喃喃道:「林秀……救我……」
她吃力地衝著他笑了笑,極虛弱,卻又極為明艷。
林秀木滿腔怒火湧到喉頭,卻生生硬嚥了回去。
這一瞬間,他的心忽然就軟成了一灘棉絮。他太瞭解她了,他知道這樣的笑容和眼神屬於眉雙,絕無可能是旁人假冒。
林秀木眸光不動,心中的念頭愈發堅定——蓬萊的事,絕不讓任何人插手,此刻應當將她帶走,一刻也不多留。
眉雙白眼一翻,暈在了他的懷裡。林秀木面色冷凝,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紗衣,遮在了眉雙的身體上。
那一邊,王衛之恍然回神。意識回籠的瞬間,頓時浮起滿身雞皮疙瘩——方才著了這個女人的道了!
他怔怔一抬頭,便看見了林秀木。
「真他媽見鬼了!」王衛之瞪大了丹鳳眼。
林秀木垂眸,轉身欲走。
他已知道屠城之事黑幕極深,就憑王衛之?再讓他修煉五千年,他也做不出這樣的局。現世的王衛之必定是被陷害的,而這裡的王衛之,更是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路人。
林秀木根本無心與王衛之糾纏。眉雙與不滅印痕都已經在他的手上,其他的一切,在他眼中已是浮雲流水。
但王衛之顯然不願放過他。
重劍出鞘,王衛之越過林秀木頭頂,落在他的身前,斷了他的去路。
「休想逃走。」王衛之白皙的腮幫子上爬著雞皮疙瘩,抽著嘴角道,「不管你是人是鬼,今天都得給小爺留下!」
林秀木定定看了他片刻,冷靜地開口:「吾只需使出八分力氣,便可取閣下性命。」
「嘿!那就讓小爺瞧瞧你的本事。」王衛之舉劍就劈。
林秀木並不接招。
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聽到眉雙讓王衛之替她解決一個人時,他便猜到底下血池那裡恐怕還有一個王衛之的同伴,只是不知被什麼絆住了。
若是與王衛之纏鬥,等到下面那個人上來幫忙時,局勢將於己大大不利。
他側身避過,王衛之卻緊緊相逼。
鬥了三五招之後,林秀木彷彿有些惱意,招搖在身體周圍的那些籐蔓倏地收回身體中,單手掐訣,向著王衛之一點。
只見王衛之腳下忽然冒起無數籐手,他閃到哪裡,那些籐手便抽枝發芽,追到哪裡。
王衛之認得林秀木,知道蓬萊尊主早就死在了蓬萊那場災禍中,此刻面對活生生的他,心中著實有幾分發怵,又見此人用的是林秀木「生前」的招式,王衛之更是脊背發寒,只顧著躲避那些地獄鬼爪般的籐手,絲毫也不想被它們沾到身。
就在他顫手顫腳躲避那些東西時,真正的殺招,已在頭頂生成。
林秀木藉著揮灑籐蔓之機,將自己傷口中的元血灑到了王衛之頭頂上方,金血小符文湧動,很快便浮起一隻佛手。
正是在血池邊上,困住巨屍的金鐘罩之術。
林秀木無意傷害王衛之的性命,只想速速將他困住,然後便脫身遠走。
「嗡——」
王衛之急急抬頭,只見那仿若實質的金鐘,已兜頭罩下!
王衛之臉上浮起獰笑,反手重重一劍柄撞在自己胸口上,迫出一口極純的心頭至血,染血的唇和齒齊齊咧開,笑容俊美帶煞。
「來!小爺很久沒有這麼痛快了!拼呀!」
只見那口心頭血噴灑在重劍之上,重劍頓時像是擲入了熔爐一般,通體熾熱透明,蒸騰起絲絲白汽。
正待發出絕技,海風之中,忽然傳來一個冷靜平淡的聲音。
「胡鬧。」
林秀木的心頭,忽然像是被牛犢撞了下。
他敢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但那平淡的語氣之下隱隱蘊藏的不容抵抗的氣勢,他卻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見識過。
林秀木瞳仁微縮,望向來處。
和他預料的一樣,這個人是從洋底上來的。
他的身上,不見任何靈氣湧動的跡象。他的長相平平無奇,目光漠然。他出現時,旁人的氣焰不知不覺便矮了三分,就連林秀木的心頭都像是壓了些什麼,心臟微微往下墜,不自覺地瞇起了眼睛。
此刻,金鐘罩已距離王衛之不足一丈,而王衛之那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絕式也即將發出。
林秀木並不認為這個人有回天之力,便帶著歉意笑了笑:「抱歉,吾先離開了……」
話音未落,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望著王衛之手中的重劍。
化成了熔岩的劍身,正在急速冷凝,而那隻金鐘,也在罩住王衛之的時候覆滿了冰霜,裂紋一道接一道綻開。
林秀木察覺到懷中的眉雙動彈了一下。
「卡擦。」
金鐘罩碎裂的同時,金鐘上方凝成佛手形狀的金血小符文,也一個一個凍成了雪白的餃子,辟里啪啦墜向下方。
此人極強!
林秀木不假思索,蕩出籐蔓,身形急速向後退去。
懷中的眉雙忽然重重一掙,掙脫他的懷抱,向著側面掠去。
「林秀木,替我攔住他們!」
林秀木遮在她身上的輕紗被她毫不留情地遺棄,曼妙身姿從紗下鑽了出來,擰著腰肢,抓著不滅印痕,逃向遠方。
她根本不顧那些密佈整個區域的虛空裂紋,只堪堪避開要害,身體上很快就劃滿了血痕。
林秀木心中一痛,下意識就擋在了眉雙和追兵中間。
「吾……」
「愚蠢。」
相貌尋常的男人抬起了一隻手。
林秀木頓時感到週身溫度急遽下降,他根本不敢遲疑,雙手一合,便見一個椰殼般的棕色大球將他圈入其中護住。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已有寒氣透過「椰殼」,滲到了林秀木身旁。
他聽見「椰殼」之上很快就傳來細細碎碎的破裂聲。
不必猜,它已被凍成了冰殼,正在破碎。
林秀木心神劇震。
這是什麼樣的力量,當真是聞所未聞!
這一招,乃是蓬萊最強的護體絕技,便是十八個劍君來斬,也得斬個三天三夜。
在此人手下,竟未撐過一息!若不是他當機立斷祭出絕式的話,此刻被凍成冰坨坨的,便是他自己了。
瞬息之間,護體絕技分崩離析。林秀木呆立在半空,一時難以回神。
目光緩緩轉動,看見那道身影衝著眉雙而去。眉雙身前的虛空中已浮起點點碎冰,殺陣即將合圍。
眉雙慌不擇路,距離那道灰色「龍吸水」越來越近……
「眉雙!停下!」林秀木聲音顫抖,微微帶上了破音。
幾道冰霧射向眉雙,都被她反手用不滅印痕堪堪擋了下來。轉眼之間,她已掠入了灰色「龍吸水」的範圍,遠遠看去,竟無法分辨她是不是已被捲入其中了!
「眉雙!」
風暴之間,忽然響起一聲清晰的嬌笑:「想要它呀,到裡面去取呀!好夫君,我在天之極等你喲——」
流光劃過,不滅印痕被眉雙拋出半道利落的弧,落入灰色「龍吸水」中。她毫不遲疑,當即轉身向西面全速掠去。
她知道,在此人眼中,她並沒有不滅印痕重要。
果然,此人一次瞬閃之後,身體停在了「龍吸水」的邊上,彷彿沉吟。
林秀木心驚不已——此人再多猶豫片刻,便要被捲入其中了!
卻見,他不疾不徐,斜踏一步,竟像是在後院觀花一般,踏進了那「龍吸水」之中。電光火石的一剎,林秀木看見了一張相貌平平、神色淡漠的臉。
這個人並沒有被攪成碎片。只見他的週身白芒閃動,「龍吸水」上很快便缺了一個小角。
『這,這個人,也太強了……』
而此刻,林啾正好問了魏涼一個問題:「從來不見你修煉,為何竟越來越強?」
魏涼唇角帶笑,漫不經心地答道:「與我的力量相比,這還差得很遠。神魂融合愈深,便能發揮愈強的實力。」
林啾愣了片刻,忽然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
那這個世界的『他』,得有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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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5:34
第74章 魏涼VS魏涼(上)
一望無際的東海上,微風帶著大海的味道拂過髮梢。
「我們真要去破碎歸墟嗎?」林啾心中忐忑不已,攥住魏涼衣袖的小手緊了又緊。
「為何不去。」魏涼神色慵懶,是男人魘足之後最性感的模樣。
「可是,這一去,不是要和『他』撞上嗎?」
魏涼長袖一蕩,反倒加快了幾分行進速度:「不知道他在那裡,便是『撞上』。既然知道了,那就是……狙擊。」
林啾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要狙擊一個極有可能比他更強大,而且一見面就會將他吞噬的……他自己?!這怎麼打?!林啾思來想去,都覺得魏涼根本沒有半點勝算。實力相同,見面就死……這怎麼打?
等等。
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一道光。
昨日分明已經發現林秀木想要繞回破碎歸墟去尋找眉雙,魏涼卻毫不在意,所以……他是不是早就猜到那個人會去破碎歸墟?所以他才故意將她帶到樹屋中風流一夜,然後再從後方去突襲那個人?
早在昨日,他便已經計劃好了!
可是,怎麼打?
「我知道他的弱點,他卻對我一無所知。」魏涼唇角微挑,勾起一抹狩獵者冰冷的笑意。
「啊……」林啾偏頭望向他,恍然大悟。
只見他面容平靜,笑意緩緩隱沒在微抿的唇角,略微下沉的唇線呈現出無盡的強勢和剛毅。
這是一個真正的強者。
由內而外,擁有極其強大的意志和力量。
林啾知道,面對這樣的境況,任何人的第一反應都和顧飛一樣——當心『自己』,千萬不能被『自己』看到。
可他不一樣,他的選擇是滅了『自己』,沒有遲疑,沒有恐懼,在最短的時間內,找準對方死穴,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在這個在旁人眼中根本無力回天的死局中,他找到了利刃。
那就是對方的弱點。
知己知己,百戰不殆。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瞬間,她對這個與她無限親密的愛人,生起了欽佩之心。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轉變思維模式了。
對於真正的強者來說,迴避和被動,只會把自己拖進深淵,再無翻身的可能!
魏涼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如果一味迴避的話,隱在幕後的黑手反倒更容易放開手腳,在前路上一次又一次設下陷阱安排兩個魏涼相遇,防不勝防。
與其被動挨打,不若主動出擊。
不需要有任何心理障礙,因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暗暗想道——
既然已決定要與他在一起,那就必須緊跟他的腳步,無論心態還是修為,都要轉變成強者的模式。
很難,但是她從來不畏懼艱難。
見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魏涼不禁挑了挑眉梢,心道,自己的小妻子,果然冷靜堅強得令人側目。
念頭閃過,他的身軀忽然便是一震,突兀地停在了半空。
林啾嚇了好大一跳,急急收回心神,擔憂地望向他:「怎麼了?」
他的眼睛睜得比平時大了許多,瞳仁卻是緊緊收縮,且在微不可察地顫動。
林啾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樣的神色,她的心慌亂了一瞬,然後迅速鎮定下來,毫不猶豫地施展解蓮渡,掠向四面八方。
只見漫天幻蓮以魏涼為中心,散成一個巨大的球體,將他裹在正中。
她緊張至極,哪怕散身成蓮,她也能感覺到心臟在胸腔中瘋狂跳動,手指在輕輕地顫抖,腎上腺素急遽湧動,充斥著每一道神經。
神魂調整到最敏銳的狀態,她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將散蓮擴散到最大的範圍,偵探四周。
『是……是被『他』伏擊了嗎?』
每一朵蓮給她傳遞的信息都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沒有任何威脅,沒有遇到強敵,沒有任何靈氣波動。東海之上,風平浪靜,歲月安穩。
林啾的心弦並沒有放鬆,反倒更加緊繃。
她知道魏涼的強大超越了想像,那個『他』,亦是如此。
她高懸著一顆心,在烈日之下,感到渾身冰冷。
「啾兒……回來。」
他的聲音輕而平靜,淡淡地傳入她的耳中。
林啾也快撐到極限了。解蓮渡並不能持續很長時間,她已是用盡全力,勉強支撐。
若是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這一幕當真是美輪美奐的神跡。
俊美無雙的男子站在海風中,如九天之上的神君下凡。在他身邊,無數幻蓮逸散成一個巨大的球體,蓮瓣在陽光下散發出金屬質感的虛幻光芒,令他的容貌蒙上了暗色光暈,彷彿欲語還休。
在他輕輕開口之後,漫天散蓮忽然收縮到他的身旁,凝出一張絕美容顏。
林啾目光警惕,聲音冷靜微沉:「怎麼回事?」
他看著她,目光中有些她讀不懂的心疼。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並沒有記起那些被遺忘的事情,卻記起了她帶給他的強烈情感衝擊——她,冷靜堅強得令人側目。
什麼時候?什麼事情?
不知道。
只知道,小小的,軟軟的一個人兒,卻那麼堅強,堅強得令人心疼。
「無事,只是忽然想你。」他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俯首便吻了上去。
雙唇相觸,幽暗冷香沉沉罩下,林啾不由自主地顫了下。
他的手掌繞到她的身後,摁住她的後腦勺,偏了頭,大肆進犯。
她的氣息迅速破碎,清甜的花果香氣充斥他的鼻端和唇齒,令他的呼吸變得沉重。
許久,他鬆開了她,嗓子啞了,恨聲道:「啾兒是什麼做的,怎麼吃都不夠。」
她的雙眼氤氳著水霧,神色本有些迷茫,聞言,泛紅的雙耳和臉頰迅速被羞意染成了大紅色。
「你還想怎麼樣。」她瞪著他。
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
魏涼唇角笑意愈深,目中閃爍著不加遮掩的壞意:「自然還有……更美味的吃法。」
林啾:「……」不,她一點都不想追求刺激,只想返璞歸真,用最正常的姿勢就可以了!
繼耳朵和面頰之後,羞紅繼續向著脖頸擴散,很快便連鎖骨中也蓄起了一小汪紅色。
魏涼知道再逗她她就要惱了,便攬住她的肩膀,朗聲笑著,踏入風中。
不多時,便看到了那道直貫天地的灰色「龍吸水」。
此刻,它既不是懶懶散散的模樣,也不是追逐他們時呲牙咧嘴的凶殘模樣。
它本是那無數虛空裂紋和雷電凝聚出的混沌破碎,進入其中的一切,都會被攪爛成灰色混沌,與它共沉淪。
然而此刻,它好像吞下了一塊無法消化的骨頭。
它看起來很「痛苦」,扭著腰,折著肚,瘋狂掙扎擰動,好似想要把腹中的異物給驅逐出去。
灰柱上出現了不少缺口,在它掙扎之時,無數小型的灰漩渦從灰柱上被剝離,落到破碎歸墟中,像是一淌淌被甩到岸上的污水。
「他在那裡。」魏涼的語調不帶一絲人類的感情。
林啾下意識地偏頭去看他。
只見他的眸光變得極度平靜,平靜得氣息全無,好像一個死人。
他的呼吸也消失了,心跳變得極為緩慢。
他輕輕抬手,讓她留在原地。
林啾很想像他一樣平靜,但是不行。她的心跳變得極快,雙手必須緊緊攥在一起,才能抑制住顫抖,她的呼吸凌亂,緊張得微微抽著倒氣。
『不,魏涼,不要去,不要去,回來——』
她的心中在吶喊,但身體卻僵硬成了一具木乃伊。她感覺到了恐懼,比自己赴死更深刻的恐懼。
他沒有回頭,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影都會消失在風中,然後出現在前方百丈之外。
林啾自問是個對感情比較淡漠的人,就算與魏涼已親密至此,她也覺得她並不像小說電視裡面那些陷入愛情的女人們那樣,愛他愛得要死要活。她始終留有餘地,她知道即使魏涼負心了,她也只會適當地難過,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可是這一刻,她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絕對絕對接受不了他死在面前。若是他真的死了,她會與殺死他的人搏命,不計代價,哪怕同歸於盡或者飛蛾撲火。
她知道這不理智,但她無法理智。
這就是愛情嗎?
原來愛情並不那麼神秘,這種感情其實不是只存在於戀愛中的男女身上,換作是生死相隨的戰友,或者父母與孩子,也同樣會有這樣的情緒爆發,同樣讓人失去理智。
愛情,只是人類無數感情中的一種。
她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地想著,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
那麼,為什麼她願意為他付出性命,卻不能容忍他的背叛呢?
她迅速找到了答案——因為一旦負了心,人就會變,一變,那就不是她喜歡的樣子了,他們之間發生的事,也將不再是她喜歡的事。她又怎會為了不喜歡的人與事,而尋死覓活?
不確定性,更增加了愛情的魅力,令傾心相愛的時光變得一刻千金。
所以在這一刻,她是愛著他的。
在這一刻,她與他之間的一切,都處於最美好的狀態。
破敗後的毀滅無法觸動人心,唯有最美好的事物夭折於眼前,才會令人心喪若死。
原來,生死相隨就是這麼簡單,並不像想像中那般轟轟烈烈。
林啾的心緒平靜下來,她靜靜地凝望著他的背影,好像一個很尋常的、目送丈夫出征的妻子。
『沒有關係,最壞的結果也不過那樣。』
她的唇角浮起笑意。
魏涼心有所感,回眸望她。
她看見,他寧靜如海的眸光,忽然便亂了一瞬。
這就是羈絆吧?
林啾揚起大大的笑容,衝著他重重點頭。
「你最厲害!」她用口型說道。
魏涼閉了閉眼,笑著輕輕搖頭。
他回轉身,繼續前行,彷彿卸下了什麼重擔一般,身姿變得更加飄逸。
林啾重重抹掉眼淚,第一次嘗試著以神魂之力衝擊識海中的業蓮,加速它的自轉。
自從化神之後,她心中就隱隱有種感覺,覺得自己能做一些從前做不到的事情。但魏涼的糖衣炮彈已將她腐蝕,她心中的惰性被他激發得淋漓盡致,只願懶懶地窩在他的羽翼下,坐等淺如玉送來一波波魔翳,靜候業蓮開花。
直白點說,她進入了托管掛機的模式,坐等升級。
然而此刻,她很想一巴掌拍死那個懶散的自己。
業蓮自轉便能將附近的天地靈氣抽入身體中,這是她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如今業蓮已綻開三圈蓮瓣,吸收天地靈氣的速度已超過了尋常化神修士打坐汲取靈氣的速度。
於是她便心安理得地躺著升級。
今日方知,遠遠不夠。
那些敵人可不會等她慢慢發育起來!不能再等了!改變,必須從現在開始,立刻!馬上!
神魂的力量帶著呼嘯聲,重重撞擊在業蓮的蓮瓣上。
頓時,彷彿有千萬根針直直扎進了腦海,一瞬間的刺痛令她眼前冒起白光,雙眼失明了三秒。剛能重新視物,眼前搖搖晃晃的海天景色,復又被罩上了閃著金光的黑幕。
這種痛楚,和救王衛之的時候遇到的神魂撕裂之痛不同。
那時是被動承受,她只需要「忍」。
而此刻,劇痛的始作俑者便是她自己,就好像自己給自己做凌遲手術一般,承受的是雙重的折磨。
她彷彿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她一動不動,維持著一切開始之前的笑容,連氣息也絲毫不變。
不知哪裡湧上來的血被她狠狠吞下,她睜著眼睛,努力讓眼神變得不那麼茫然,以免被魏涼察覺,擾亂他的心神。
多虧這裡是破碎歸墟。
天地靈氣暴躁混亂,他回過一次頭,見她面帶微笑,神色隱忍,只以為她是在擔心他的安危。
他自語:「看來,得更快一點。」
不要讓她擔心太久。
他的身影再一次穿過數百丈距離,停在了灰色「龍吸水」旁邊。
目光冰冷,氣息消失。
整個人好像根本不存在。
「龍吸水」在瘋狂扭動,而魏涼就像是它的一部分,它退他退,它進他進,二者之間維持著相對的靜止。
他知道「龍吸水」中的那個人無法穿透破碎混沌捕捉到他的氣息,但他也知道,那個『他』,一定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魏涼看過秦雲奚的記憶,他知道王衛之此行,會成功取到不滅印痕,交給柳清音,助她晉級。
如今不確定的是,秦雲奚記憶中那段「歷史」,究竟有沒有被干擾過?
魏涼一邊思忖,一邊暗暗分析面前強敵的實力。
片刻之後,他動了。
只見極遠之處,兩股高速旋轉的海水被魏涼隔空抓來,擲入「龍吸水」中。
猛烈的撞擊讓「龍吸水」的形狀發生了變化。
雖然兩股海水的衝擊力量瞬間被攪碎吞噬,但「龍吸水」中的人,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打亂了原本的步調。
魏涼揚起廣袖。
一道又一道海水從遙遠的巨漩渦邊緣被抓到核心處,從各個刁鑽的角度撞在「龍吸水」上。
魏涼沒有用冰。那些海水只是平平無奇的海水,只憑著他賦予它們的超高速度,而擁有了超越極限的力量。
即使是世間最堅硬的利器,也無法安然穿過無數虛空裂紋,無損地撞擊這道破碎混沌颶風。唯有水。
水,是至柔也至剛的力量。
像她。
灰色「龍吸水」中的人被短暫地打斷了節奏,但他很快就調整過來。他並沒有離開「龍吸水」去解決外面的敵人,而是繼續他原本在做的事情——拆了這道「龍吸水」,拿到不滅印痕。
他的反應告訴魏涼,他並不怎麼把外面的這個敵人放在心上。
是啊,不過是劍君級別的實力而已,想殺,隨時就殺了。魏涼唇角浮起冰冷的微笑。
他是什麼人?
狂妄的人。
知道自己狂妄的人。
即便知道自己狂妄,但絲毫不加收斂的人。
因為他有狂妄的資格。
魏涼的目光更加平靜,更多的海水從漩渦壁上被抽調而來,水聲轟隆,天與地都在隱隱顫動,彷彿那巨大的漩渦已經崩潰,海水即將灌滿這個破碎深坑。
這一幕,有如魔幻。
可惜此刻的林啾無心欣賞眼前的奇景,她仍在瘋狂地用神魂撞擊業蓮。
她已是化神修士,但衣裳卻被冷汗徹底打濕了。這是最本能的反應,淋漓的汗水,能夠在海風刮過身體時帶起一絲絲涼意,稍微吹走那麼一縷痛楚。
她的眼前除了黑白交替的畫面之外,又多了許多金屬質感的彩色斑紋。
她知道這是神魂強行催動業蓮時割破的裂傷,這些彩色便是神魂的血。
平時,她能夠讓業蓮短暫地提升旋轉速度,催動它快速吸收魔翳。而這一次,她與它都知道,不一樣了。
她的要求已超出了業蓮的極限,它雖然願意配合她,但終究能力有限。它已極力收縮尖銳的蓮瓣,把自己擰成了風車般的形狀,但仍然割傷了她的神魂。
就像自己無法拎著自己的頭髮把自己從地面提起來一樣,這股轉動的初始力量,只能依靠林啾的外力來賦予。
神魂瘋狂推動蓮瓣,被割破時,發出指甲刮擦在金屬上面一樣的聲音,直擊神魂,令人頭暈目眩,痛苦至極。
「啊——」
「啊——」
「啊——」
神魂在尖嘯,她大睜著眼睛,極偶爾眼前凝出模糊的畫面,她看見萬丈海水如游龍一般,自天邊掠來,轟在「龍吸水」之上。
畫面搖晃破碎。她知道身旁必定響徹著隆隆水聲,然而她什麼聲音也聽不見,耳旁和神魂內只迴盪著蜂鳴般的尖嘯聲。
在這個距離上已看不見魏涼的身形,但她知道他在。
因為那些游龍般的透明海水奔騰的姿態,與他用墨寫在紙上那些氣勢磅礡、灑脫雋逸的字體如出一轍。
他,將這天地當作了畫帛,揮動萬丈海水為墨,畫出了窮盡人類想像的一幅浩蕩巨卷。
小小的林啾,就這樣站在萬千水龍之中。
她很想停下來,恢復視覺,欣賞這幕奇景。
然而她的動作卻更加堅決,她傾盡所有,向著幾乎擰成了一隻風車的業蓮,狠狠撞去——
「轟——」
灰色的「龍吸水」之中,忽然響起轟鳴。
靜默持續了剎那,旋即,一層浮冰出現在「龍吸水」的根部。那些灰色的混沌在這股氣勢滔天的冰霜之力面前,漸漸失去了抵抗,被一寸一寸凍結起來。
魏涼知道,在自己的「幫助」下,對方已經成功拿到不滅印痕了。
留著這道混沌颶風的話,它遲早會擊破地之垠的邊界,把地獄釋放到人間,所以,他會拆了它。
並不是為了什麼天下蒼生,而是因為——守護平穩的秩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對於本能,不需要考慮為什麼。
他懂他。
冰晶飛旋,那道囂張至極的「龍吸水」,開始自底部潰散。
畫面是極其炫美的,好像是七彩斑斕的水晶之手正在蕩滌天地之間的污漬。
魏涼平靜地凝視片刻,身體消失在原地。
再現身時,他已站在雲端之上。
廣袖一拂,週遭的薄雲被驅逐殆盡,陽光從九天之外直射下來,毫無遮攔。
他抬起手來。
那枚林啾熟悉的冰稜出現在他的掌心,他將它輕輕拋起來。
只見它的體積開始飛速膨脹,冰稜碰撞聲不絕於耳,幾息之間,它竟是擴展成了一塊足以遮天的大冰幕!
不過它並沒有阻隔陽光。
從林啾的位置抬頭去望,根本無法發現天空已經發生了變化。
只是落在身上的烈陽彷彿冷了三分,颯颯地帶著秋的寒意。
雖然看不出異常,亦不能感應那麼遙遠的氣息,但她隱隱已能猜到,魏涼他就在那裡。
此刻,她正雙手拄著膝蓋,喘息不止。
她成功了!眼前,漸漸有了正常的色彩,世界不再晃動,神魂破裂之處仍在刺痛,但她的臉上卻是浮起了燦爛的笑容。
業蓮在識海中飛速轉動,像是一隻陀螺。
她心念一動,身邊立刻生成了一個狂暴的靈氣漩渦,而她正是漩渦的中心,一息之間,方圓百丈內的靈氣全部湧入她的軀體中,害她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嗝。
「嗝兒——」
她摀住嘴,望向前方。
只見灰色「龍吸水」幾乎已經全部崩潰,一道泛著白光的身影浮在只剩腦袋的灰柱下方,即將令它徹底湮滅!
林啾的心臟猛地懸到了喉嚨口。
來了!
解決了「龍吸水」,他們,就要面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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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5:55
第75章 魏涼VS魏涼(下)
正待上前,林啾忽然發現了一件極恐怖的事情。
週遭向她湧來的,不僅是天地靈氣,還有那些遊走在破碎歸墟中的雷電,以及……虛空裂紋!
林啾:「……」
後臀彷彿被針紮了一下。
林啾捂著屁股蹦了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
被打針支配的恐懼了。
她驚恐地回頭一看,眼睜睜地看著一道黑色的虛空裂隙……鑽進了自己的身體。
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業蓮飛速旋轉,這道虛空裂紋像是一條溫順的黑色絲線,逕直流進了識海,被高速旋轉的業蓮打碎,化為星星點點的至純能量,沁入她的神魂中。
林啾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等等,她這是獲得了破碎虛空的能力嗎?!
更多的虛空裂紋湧入了她的軀體。
她不再遲疑,一邊敞開胸懷接收一切,一邊加快速度,向著「龍吸水」所在之處掠去。她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虛空裂紋被打碎,浸入她的神魂和身軀之後,她的靈氣發生了質的變化。
它們界於虛與實之間,成為了真正的薛定諤靈氣。
距離更近了,她已經可以看清楚「龍吸水」之下的那道人影,雖然體形和容貌完全不同,但單憑他的姿態,她便認出了他。
卓晉。
亦是這個世界中的魏涼。
他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眸望了一眼。
淡漠。
這樣的目光林啾並不陌生,魏涼看魔人,看髓玉花,看淺如玉的時候,便是這樣的眼神。
視若無物。
他不認得她。所以他們的淵源在這裡還沒有開始嗎?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萬千思緒湧入腦海,最終只張了張口,停在了原處。
最後一道冰痕閃過,「龍吸水」灰飛煙滅。
卓晉的目光在林啾身上停留一瞬,淡聲道:「不是你。」
操縱海水搗亂的人,不是她。
他抬起頭來,往天上望去。
『不可以讓他看見他!』林啾的心臟猛地一揪,她不假思索,向他擲出了一記湮蓮變。
出手的一剎那,她已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同。
她的蓮,已徹底介於虛實之間,眨眼湮滅,眨眼涅槃,好像斷片一般,閃逝著直襲卓晉。
憑著直覺和本能,她成功打斷了他抬頭看天的動作。
卓晉面無表情,抬起一隻手。
只見正要四散攻擊的湮蓮,忽然被凍在半空,寸寸破裂。
果然,與他的實力相比,她連蚍蜉撼樹都算不上。
然而令林啾也感到意外的是,湮蓮破滅,竟還不是終結。彷彿有人用黑色的畫筆勾勒出蓮瓣一般,在湮蓮消失之處,重新浮起一朵虛幻空心的黑蓮,鍥而不捨地朝著卓晉掠去。
掠出幾丈,乍然破碎,散成漫天碎蓮,每一朵,都是只有黑紋勾邊的空心幻蓮。
只要見識過虛空裂紋威力的人,便絕不會小覷這些看似無害的水墨幻蓮。卓晉總算是動了動眉梢,一張冰霜結界出現在他面前,阻下了那些蜜蜂般的小蓮。
「是你。」他的聲音不大,卻穿過了數百丈距離,落入林啾耳中。
不久之前,他凍碎了王衛之帶回來的靈氣小蓮。
此刻看見林啾的招式,他便知道了她是誰——被王衛之錯認成眉雙的那個女人。
林啾脊背緊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她也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
「你和你的同伴,想要什麼?」他很講道理地問道。
「誒?」林啾一怔。
他踏前一步,距離她近了許多,唇角帶笑,笑意不達眼底:「明知不敵,是想要孤注一擲麼。」
當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林啾已感覺到週身氣溫驟降,話音落下,她呼出的氣已經變成了白霧,彷彿天地之手抽走了季節,將夏日變成了凜冬。
幸好在他接近時,她已利用虛實鏡遁入了虛空。
「虛實鏡。」他的眉梢難得地動了動,長袖一揮,假身破滅。
林啾飛快地退出了他的攻擊範圍,心跳像擂鼓一般。
作為敵人的魏涼實在太可怕了。若不是她早已知道他動手前絕不會打招呼的話,此刻已被他凍成一根冰棍了。
假身破滅之時,他信手揮出一道白色霜刃,直斬九天!
他不必猜也知道,那個用海水與他隔著混沌虛空打鬥的人此刻正隱在空中等待時機。
他並不把這兩個人放在心上。可殺,可不殺。
所以他並沒有追擊遁入虛空的林啾,而是轉為對付她的同伴。
白色霜刃像一道流光,無聲無息掠上高空。
「叮。」
霜刃前一秒離手,後一秒空中響起了清脆的碎冰聲。
「唔?」
撞上了什麼,粉碎的竟是他的冰霜之刃?
正要抬頭去看時,他忽然感覺到一股足以摧毀一切的氣息在頭頂上方生成,沒有絲毫停留,便直直衝他而來!
『不可能。』腦中率先劃過這樣一個念頭。
這樣龐大的力量,絕無可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潛到他的身邊。即便當真有什麼手段可以完美地隱藏氣息,但是蓄起這樣毀天滅地的一擊必定需要時間,這個過程絕對不可能瞞得過他。
而且,想要發出如此威勢,恐怕得抽光整個東海的靈氣,然而並沒有,天地靈氣並未發生明顯的變化。
雖然難以置信,但他眼中連一絲茫然也無。
念頭轉過的瞬間,他已用衣袖揮起萬鈞海水。只見極遠之處的整個漩渦壁像是瞬移一般,被他抓到身前。
大海生生挪移千丈,任憑調遣。這比海嘯更要恐怖千萬倍,大海彷彿無法回過神來,連漩渦的波紋都還沒有來得及改變。
遁在虛空中的林啾瞬間寒毛倒豎,她不假思索,祭出解蓮渡。
她憑著本能,直接將身軀化成了那種黑紋空心的水墨幻蓮。
解體的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海水攜著恐怖至極的力量,從她身上穿過,然後瞬間凍結成冰——若是遲一秒化蓮,恐怕她會被打出虛空,像一個被海嘯挾裹的凡人一般,頃刻間粉身碎骨。
幸好此刻她施展秘技,將自己化成了虛無。
逃到高空避過海牆之後,她撫著「怦怦」亂跳的心口,心驚膽戰地想道,若不是方才發狠強行將業蓮轉成小陀螺的話,此刻,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她若是出了事,那魏涼……
念頭晃過的瞬間,她已看到了魏涼施展的神跡。
眼前最先浮起的卻是一幕回憶。
那時她躺在魏涼的腿上,看淺如玉種髓玉花。等待髓玉花開的日子無所事事,二人便時不時細細碎碎地說些話。
她曾讓魏涼用冰凝成凸透鏡,聚焦陽光,燒枯葉子玩。他說很喜歡她腦袋裡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此刻,視野可及的整一方天幕,都被他變成了凸透鏡。他要借用烈日的威能,燒了底下這個擅長用冰的強者!
從底下往天上望去,太陽已經嚴重變形,彷彿一個徹底攤平的煎蛋一般,糊滿了天空。【危險警告,千萬不可以用放大鏡對著太陽看,會燒傷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朦朧光暈,那萬頃海水被『卓晉』抓來,瞬移過程中凍成了堅冰,他揮舞雙袖,便見萬丈冰龍形成了一股氣勢沖天的冰霜颶風,比方纔那「龍吸水」強撼不知多少倍!
堅冰飛旋,林啾竟眼睜睜看著面前呈現出一幕只有氣象衛星才能拍到的景象——無盡的海洋中,鋪上了根本望不到邊際的白色氣旋。湧動的風暴雲團其實是凝結成冰的海水,它的速度快到了極致,然而因為體型實在是廣闊無垠,看起來竟像是在緩緩爬行旋轉一般。
卓晉長袖揮動。這一刻,渾身泛著白光的他,已不再像是人,而是足以操縱世界的神。
隨著他的動作,風暴中心處,一道彷彿可以擊落太陽的冰霜颶風沖天而起!
而此刻,以光速襲來的那道毀滅之芒,亦是降臨!
被聚焦的陽光用肉眼是看不見的。
但林啾是修士,可以「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樣恐怖的氣息,只消用神魂「看」上一眼,便足以灼瞎神魂的眼睛。
那是真正的天地之力,它擊碎時空,直直轟在了冰霜颶風的最頂端!此刻,它正像一條冰龍一般,引頸長嘯。
林啾的頭皮轟然麻炸。
這是天與地的對決。
只僵持了一瞬,冰龍的龍頭便被蒸發汽化,碎玉之聲震得整個空間微微發顫,堅冰爆起的冰霧被染上了七彩斑斕,冰龍被迅速壓向地面,一蓬又一蓬汽化的冰霧瀰漫在天地之間,藉著它們朦朧的渲染,林啾看到了那道毀滅之光的真容。
它其實並沒有真容。
只不過四周氤氳著七彩冰霧,而它所在之處,卻是將一切都毀滅殆盡。於是,直貫天地的彩霧之中,便出現了一道勻滑平整至極的強光,就像是往冬日的窗玻璃上呵了白氣,然後擦出一道透亮的痕跡一般。
眼前,便是以天地為佈景,氤氳天地之間的冰霧為畫布,神之手指,勾勒出至炫一筆。
林啾的心臟懸到了喉嚨口。
盤踞洋面的巨型冰漩渦發出尖銳的呼嘯,在那個人至強的召喚下,飛速凝聚到他的身前,沖天而起,與毀滅之光對撞。
頃刻間,灰飛煙滅。
如魏涼所說,他很清楚他的弱點。
眼看那道光,便擊中了那個人。
林啾聽到自己身軀中的血液在嘩嘩流淌,她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懸起了一口氣。
就這樣結束了嗎?
下一瞬間,一道將空間生生震出波紋的「滋——」音迴盪在天地之間。
林啾心頭一跳,凝神望去。
只見毀滅之光的下方,那個人手持一面冰盾,生生扛住了這毀天滅地的威能。
他的身軀被壓彎了少許,冷笑聲迴盪在冰霧密佈的破碎歸墟中,他只說了一個字。
「好。」
旋即,他手中的冰盾化成一枚成年人身軀大小的冰稜,他發出一聲帶著獰笑的低吼,頂住恐怖至極的威壓,將那冰稜當成利箭,直射天幕!
只見刺耳的「滋」鳴聲破空而起,冰稜自毀滅光柱中直掠而上,它的陰影罩住了下方那個人,使其免受強光之害,眨眼之間,它貫穿光柱,重重轟在了高空的「凸透鏡」之上!
碎裂聲自高空傳下,破碎的彷彿是天,是地,是世界。
強光消失了。
天地黯淡了一瞬,旋即,氤氳天地之間的冰霧上,迅速染滿暗紅。
冰霧下方,那道身影弓下了腰,口中噴出大量的血,他招了下手,很快便見一根破碎的冰稜自空中墜下,落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顫抖得厲害,捏住幾乎斷成兩截的冰稜,將它摁進胸口,然後重重坐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口艷紅色的冰霧。
他的眉心裂開一道縫隙,凝出一個雪白的冰霜符印,他的瞳仁變成了純白色,正中立著一道金色堅瞳,兩枚染血的尖牙自唇中刺出,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伯爵。
林啾知道此刻是這個人最虛弱的時候,但他仍然可以輕鬆地取走她的小命。
她看了他兩眼,然後毫不遲疑地化身散蓮,向著高空掠去。
她知道高空的透鏡是魏涼的冰稜所化,那一聲對撞,傷的不僅是下面這個人,魏涼,必定同樣身受重傷。
即便借用了烈日的威力,但魏涼與此人相比,生生少了九十年融合神魂的時間,實力的差距可謂天塹——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已讓林啾看清了現實,此時此刻,此人的實力是遠遠勝於魏涼的。
若是上下顛倒,被烈日之威能偷襲的人是魏涼的話……
她此刻已經喪偶了。
她掠入高空,一眼便看見了他。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虛弱的樣子。他的眉心彷彿剛剛有冰霧化去,瞳中的白色正在消失,唇角……亦有淡淡白汽。
所以……方纔的他,也是卓晉那副模樣嗎?
若是這張臉……那簡直是帥到炸裂啊。
下一瞬間,林啾的色心被一抹血色給淹沒了。
他的胸口赫然一個大洞,那枚冰稜裂開了幾道可怕的口子,此刻被他鑲在了心臟的位置,凌亂地跳動著。
林啾撲上前去,架住了正要往前傾倒的魏涼。他看著瘦,但骨骼異常結實,沉沉壓在林啾肩膀上時,她不由自主向下矮了三分。
她急迫地找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唇角扯起一抹笑,抬起手來,撫了撫她的臉。
「無事。他沒死吧。」一開口,暗紅的血便順著唇角往下流。他的手上也染了血,待他發現時已經遲了,她的臉頰被他抹上了艷麗的緋色。
林啾忽然覺得神魂的裂傷一絲一毫也不痛了,痛處轉移到了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搖搖頭:「他也受了重傷,但性命應該無虞。」
「嗯。走。」
他本是像扶枴杖一樣扶著她,說出「走」字之後,那只染血的手蘊了蘊力,重重抓住她的肩膀,想像從前一樣帶著她飛掠。
然而此刻的虛弱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險些帶著她栽進了冰霧中。
林啾急忙反手扶穩了他,道:「你別用力,讓我來。」
魏涼斜眼瞥著她,意味深長地壞笑道:「好。你自己來。」
林啾:「……」
她現在可沒閒心和他鬧,因為正下方有一道帶著血煞的凌厲氣息正在飛速掠來。
林啾心中凜然,催動業蓮,將週遭的天地靈氣瘋狂吸入識海,然後自身後瘋狂噴湧而出,形成一股巨大的推力,推著二人向前飛掠。
魏涼饒有興趣地斜眼看著那道攪動了風雲,漸漸凝成白氣的長虹。
這股靈氣風暴對全盛的魏涼來說,至多便算是拂面的清風,然而此刻,兩個魏涼都虛弱至極,這道湧流竟是生生阻住了身後那個人追擊的腳步。
距離逐漸拉開,遠方出現海岸線的時候,身後的氣息已徹底被甩脫了。
「夫人,這又是什麼新發明?」
林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噴氣式飛機?」
她不敢大意,帶著他去了幾處人潮湧動的大城,留下許多誤導追兵的痕跡,然後將虛實鏡交到他的手中,讓他遁入虛空,而她同時散成虛空墨蓮,二人一起徹底抹去了最後的氣息。
隱匿蹤跡的次日,林啾找了一座仙門大城,尋了家靈泉驛棧住下。
屋中有一方天然靈池,林啾小心地扒去魏涼的衣裳,扶著他走入池中。
雖然已是老夫老妻了,但她還是羞紅了臉,沒好意思拿正眼去瞧他那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材。
她扶他坐在池中的石階上,察看他的傷勢。
身上倒是沒有受傷,唯有胸口那個坦露出冰稜的大洞,有點觸目驚心。血都是從那裡湧出來的,被他不小心弄了滿身。
她能看出,那個傷口是他自己撕裂的。想必當時情急之下,他是生生撕裂自己的胸膛,將這枚冰稜鑲嵌進去的。
所以,這是他的……心臟嗎?
她把靈氣蓄在掌心,小心地替他醫治外傷。
當時,她也見到了卓晉的「心臟」,那枚冰稜穿過毀滅之光,與魏涼的冰稜撞擊時,同樣受了重創,幾乎斷成兩截。
此刻回憶起當時的一幕幕,她仍然心膽俱顫,手足冰涼。
她用手溫柔地抹下他的眼皮,令他閉目養神,然後小心翼翼用靈氣裹住他胸口的外傷,開始替他清洗一身血跡。
他閉著眼,忽然開口說話了。
「又受傷了?」聲音雖然有些虛弱,卻一如既往地強勢。
話音落時,他張開了眼睛,眸光重重落在她的身上。
「嗯,小事,」她淡定地解釋道,「不是他傷的,我只是閒在那裡無事,便試了試新的修行方法。傷在神魂,回頭找如玉取些髓玉花便治好了。」
魏涼微微發白的唇挑起一角:「有髓玉花,倒是更讓你肆無忌憚了。」
林啾趕緊回道:「哪裡,哪裡。」
「回頭我一把火全燒了。」他輕輕磨著牙,發出低低的威脅。
林啾正撩著水替他清洗肩背,聞言便笑了。
「你用冰,又不用火。」
「忘了冰火麼。」他壞笑出聲。
林啾便記起來了。
他們第一次非常正式地親吻,便是她挨了柳清音一劍之後。
當時他把她帶到百藥峰,泡在藥池子裡面,用冰火煮沸了一池藥湯,熏得她又熱又羞。那個吻,著實是動魄驚心。
微亂的呼吸聲令他心情大好。
擦完後背,她發現他的外傷已經癒合了,但他看起來絲毫也沒有好轉,仍是那樣虛弱。
「什麼藥有助你的傷?我們去取。」她問。
魏涼搖了搖頭:「無。只能等它自動癒合。在此之前,我無法使用冰霜源力。」
「啊,」林啾點點頭,「他也一樣?」
「一樣。」
難怪方才沒有被追上。
她若有所思地看住他:「所以,你的目的並不是殺了他,而是把他逼入幕後。」
魏涼神秘一笑,眼睛壞壞地彎了起來,那意思便是——你猜?
他伸出長臂,將她拽進了懷裡,輕輕吻著她的發頂。
「啾兒,啾兒。」
他輕聲地喚她。
他坐在靈泉中的石階上,她坐在他的身上側倚著他,很快就感覺到了令她臉紅的變化。
「衣裳濕了,不難受?」他似笑非笑,動手剝她那件穿到水中的衣袍。
「魏涼……」林啾無語地瞪他。
他的眸光已變得一片晦暗,聲音嘶啞:「只想與你多親密一些。安心,你有傷,我不會亂來的。」
「嗯。」她知道自家這個狂上天的傢伙一定不會承認是他自己傷得不輕。
但她還是低估了他的流氓程度。
她站起來,把袍子扔到池邊。再倚回他懷中時,被他抓住一摁,竟是直接摁成了緊密相連的姿態。
「……」
她下意識要跑,卻被他摁得更深,然後緊緊箍在了懷裡。
「不動,就這樣。」他的聲音彷彿在哄騙,貼著她的耳朵沉沉響起。
她倚著他的胸膛,身軀迅速發軟。
這也是她,第一次在最親密的姿態下看著他的臉。
他果然沒有亂動,只是摟著她,眸光一片溫存,呼吸逐漸平穩,神色儘是柔情和滿足。
『現在敢讓我看臉了麼?原來他在失控的時候,臉會變成那個樣子。其實那個樣子……帥到炸裂啊。』她心中暗暗思忖著。
她很快便發現,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都變成了一樣的頻率。體內的靈氣運行也不再囿於自身,而是變成了二人互通的更大周天。
魏涼的嗓音懶懶的,帶著濃濃笑意:「雙修。」
林啾瞬間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雙修。所以這個死流氓不受傷的時候根本耐不下性子來與她雙修就對了。從前發生的那些,只是單方面的靈氣灌注。
她正要說話,他的手指忽然壓住她的唇。
有人。
林啾頓時渾身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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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6:11
第76章 捉
隔壁來人了!
靈泉旅棧這種特殊的場合是嚴禁釋放神識的,四壁上都設有防止神識窺探的禁制。
若是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話,那誰也不敢帶著道侶到這種地方玩耍了——仙門中人還是很注重隱私的。
林啾心念一動,指尖凝出一朵虛空幻蓮。
她小心地操縱著它,碰了碰牆壁上的禁制。
禁制一動不動。果然,尋常的禁制結界是無法攔住虛空之力的。林啾臉上露出壞笑,指尖輕輕一頂,便見那朵如同水墨勾勒出的中空幻蓮悠悠哉哉穿過牆壁,潛到了隔壁竹室探查。
隔壁新來的客人,也是一對男女。
看清這對男女的面容時,林啾當場就驚呆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來到隔壁的人,竟是柳清音與王衛之。
林啾實在是沒辦法理解柳清音的心態。
這裡是靈泉旅棧,一男一女來到這種地方,目的不言而喻。
就像此刻她與魏涼一樣。
若不是兩個人身上都帶著傷的話,在這曖味又溫暖的水池中,必定早已開始攪風攪雨了。
柳清音怎麼就不明白『避嫌』二字怎麼寫呢?
轉念一想也是,反正她總是清白無辜,就算和王衛之睡覺,那也是蓋著棉被純聊天。
林啾心頭微哂,想要俯在魏涼耳畔告訴他隔壁的情況。
乍然看見了熟人,她一時竟忘了此刻正在與他雙修。身體一斜,頓時僵住,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令魏涼低低地悶哼一聲,咬牙切齒地望著她。
她進退兩難,輕輕推他結實的胸膛,想要起身,卻被他箍得更緊。
「別亂動。」沙啞的氣聲鑽入她的耳朵。
她雙頰通紅,慢慢調了一點姿勢,伏在他的耳畔,低低道:「是柳清音和王衛之。」
聲音微微發著顫。
魏涼扯了下嘴角,毫不掩飾目中鄙夷。
「盯著。」他道。
林啾定定心神,透過幻蓮,繼續監視隔壁動靜。
剛一探頭,便聽得柳清音一聲嬌斥——「坐好!」
坐、坐、坐好?
林啾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又害魏涼破了功。
水墨幻蓮往上飄了幾寸,便看見了被柳清音呵斥的對象——斗龍。
乍然看見斗龍,林啾心中頓時一喜。
旋即,彷彿一盆冰水兜頭淋下,將林啾的喜悅徹底澆熄。
怎麼忘了,怎麼忘了,這個世界中的斗龍,早已被抹殺了神智,閹割了神魂,變成柳清音的一條狗了,不,連狗都不如,狗的眼神是靈動的,是有靈魂的。
而眼前的斗龍……
它雙目無神,機械地按著柳清音的指令,跪坐在她的身邊。
她滿意地點點頭,像女王一般抬起手,將不知何時蹭在雪白手背上的一小塊污漬遞到斗龍嘴邊。
便見斗龍伸出紅紅的舌頭,像狗一樣舐掉了那塊污跡。
林啾胸中升騰起一團怒焰,身體不禁輕輕地顫動起來。她的視線透過水墨幻蓮,死死定在斗龍的身上。
依舊是那張憨厚討喜的臉,一身灰白的長毛看起來十分襯手,擼上去又減壓又治癒,四條短胖的腿支撐著圓滾滾的身軀,萌到沒朋友。
可是它的眼睛是死的。
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柳清音滿意地看了看自己乾淨的手背,拍了拍斗龍的大腦袋,語氣帶著警告:「不許亂動!」
王衛之翹著腿,吊二郎當地坐在溫泉邊上,衝她招手。
「還管什麼狗,趕緊過來,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寶貝。」
「什麼?」柳清音看了他一眼,見他神采飛揚,一副得意滿滿的樣子。
不知為何她竟是忽然蔫了下來,懨懨道,「佑然,我與你相處,並不是圖你什麼東西。今日只是心情實在糟糕,這才出來散散心。你別給我東西,我什麼也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王衛之一臉不在意,「知道你心情不好,隔了十萬八千里,我都聞到姓木的女人那股子狐騷味兒了。魏涼那小子,著實是沒眼力,竟連木柔佳那種千人騎的貨色也看得上!你到底還要和他廝混到什麼時候?」
林啾在一旁聽著,心中頗有些不爽——秦雲奚這個人,當真是玷污了「魏涼」這個名字。
「別說得那麼難聽。」柳清音繃起臉,「他是我的道侶,況且,他也不是你說的那樣,他與木柔佳之間是清清白白的,只不過木柔佳慣會曲意奉迎,我又不願遷就他,這才……」
「呵,呵呵,」王衛之冷笑,「得了吧,你這傷才好幾天呢?嗯?剛替他的紅顏知己淺如玉擋了一劍,這才過了幾天,他怎麼又有臉當著你的面和那姓木的勾搭了?」
柳清音抿緊了唇,眼中很快便蘊滿了淚水。
是啊,直到現在胸前的劍傷還在隱隱作痛,他怎麼就忘了當時是怎樣痛悔的?姓木的只不過說了幾句好聽的,用「找到兇手的線索」當作借口,他便隨她出去,一夜未歸……
王衛之瞄著她的神色,臉上的笑容更加得意:「清音啊,你也不用難過。傷你的兇手呢,小爺已追到了行蹤,早晚能把她給你逮來。這次我叫你出來,是要送你一樣你猜也猜不著的寶貝。」
柳清音抹去淚水,望著他:「你尋到兇徒了?是誰?快告訴我,是不是和木柔佳有關!」
王衛之想起卓晉的交待,便只擺了擺手:「一個無名之輩,弄些傀儡暗殺術,上不了檯面。關鍵是這個——我替你,把蓬萊的不滅印痕帶回來了。」
「不滅印痕?!」柳清音的聲音尖利了幾分,纖手下意識地掩住了唇,「當真?!」
斗龍見她叫喚,便搖頭晃腦蹭到她的身邊,發出無意識的低嗚聲。
柳清音此刻滿腦子是不滅印痕,極不耐煩地把斗龍往旁邊一搡,美眸閃動著迫切的光芒,盯住王衛之。
自從柳清音和秦雲奚鬧了彆扭之後,她根本無心投喂斗龍,一連數日沒有進食,這會兒,它餓極了。
它鍥而不捨,拱了回去,繼續用大腦袋蹭柳清音,啊嗚啊嗚地叫喚。
柳清音不耐煩「嘖」一聲,斥道:「蹲回去!」
斗龍不依。
她用小腿去踢,踢中斗龍前肢,把它掀到牆邊。
纖手一指,威脅道:「不許動。」
斗龍趴在了地上。
王衛之耐心極好地看著她,見她訓斥斗龍,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幾分笑意——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對斗龍總會特別暴躁一些。
這一點,柳清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因為斗龍是她的道侶送給她的禮物。與『野男人』相處的時候,她就會不自覺地排斥道侶送的禮物,這對王衛之來說,是一件不算好事的好事。
「好了,和一隻畜生置什麼氣,氣壞了身子,我該心疼了。」王衛之體貼地笑道。
柳清音的臉上顯出了幾分急切,她幾步走到了王衛之的身旁,聲音中掩飾不住喜意:「不滅印痕在哪?讓我看看。」
王衛之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菱狀物。
它是透明晶體,堪堪比巴掌大一點,晶體內密佈著雲絮般的紫色細絲,時不時泛起明亮紫芒,更多的時候則是一片暗沉,一望便知道,裡面的靈蘊已耗去了極大一部分。
柳清音目露欣喜,伸手想要把它接過來。
王衛之嘿嘿一笑,猛地收回了手。
柳清音的手,便尷尬地懸在了半空。她惱羞成怒,別過身子:「我又不要你的東西!」
王衛之壞笑著,伸出長長的猿臂,從身後攬住了她。
柳清音正要掙扎,王衛之卻把那不滅印痕徑直塞到了她的手中。她的動作頓住了,垂眸盯住那枚菱形晶狀物。
「我的一切,全是你的。」王衛之俯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小小一個不滅印痕算什麼,等你飛昇,我會尋出你的命劫,滅了它,取而代之。清音,那樣我便是你的命劫了,你只管踏著我去飛昇,我甘心做你的墊腳石。」
聲音低沉,磁力滿滿。
林啾在一旁聽著,覺得自己都快要被打動了。
柳清音頗為動容,眼中真情實感地泛起了淚:「佑然……你待我這麼好,可是,我卻無法回報。」
「小傻瓜。」王衛之把熱息吹進了她的耳朵裡,「我是真的愛你,愛,不一定非要佔有,我看著你開心,便心滿意足——當然,你若是願意讓我佔有的話,那我現在,便能讓你知道何為人間極樂。就你那道侶?呵,那種冰冷刻板的傢伙,床笫必定無趣。」
柳清音滿面羞紅,掙開了他的懷抱,氣惱地跺腳:「不許胡說這些有的沒的!佑然,你腦子裡整天在想些什麼,太髒了!」
王衛之驚奇地挑起了眉:「不是吧,清音,他不會還沒碰過你吧。」
柳清音道:「你再說這些污言穢語,我便不理你了。」
「好好好,」王衛之趕緊哄著,「不說了,再不說了。好了,我來為你護法,你趕快把裡面的靈蘊吸收掉。」
柳清音面露遲疑。
王衛之登時惱了:「不會吧!那個男人都跟木柔佳出去風流一夜了,你不會還想把我拼了命奪來的不滅印痕給他吧!絕對不行!」
他是真的發火了,細長的眼尾泛起了紅色,氣咻咻地盯著那不滅印痕,彷彿柳清音只要敢踏出這門,他就要和這不滅印痕同歸於盡一樣。
「可是……」柳清音面露為難。
她倒是真沒打算把不滅印痕給別人,因為那個男人的修為早已是大乘圓滿,而她堪堪步入大乘,更需要這些靈蘊。再說,那個人的心思……
柳清音根本不打算把不滅印痕帶回去。
但問題是,吸收這樣磅礡的靈蘊,必定會讓身上的衣物灰飛煙滅。到時候她無暇顧及其他,王衛之這麼愛她,會不會趁人之危?
王衛之彷彿會讀心術一般,長長地哦了一聲,笑道:「清音擔心我趁人之危?這可是看低我王佑然了,你可知,替你取不滅印痕之時,有個不著寸縷的女人一直往我懷裡撲,想要用色|相阻撓我!嘖,那個女人,當真是媚色入骨,可是我呢?我坐懷不亂什麼也沒做,還把不滅印痕給你帶回來啦。」
柳清音不以為然。
她知道王衛之就是嘴上愛逞能,其實他根本不會多看旁的女人一眼。
若是那個人也像他這般便好了……
「喂,你發什麼愣,是不是又在想他!」王衛之不悅。
「沒有。」柳清音輕輕地否認。
王衛之伸手拽住她的衣帶,將她往那靈池裡面引去,口中不迭道:「快點快點,趕緊的,吸收靈蘊。小傻瓜,你也不想想,我早已是大乘中期,劍君級,而你只是個大劍仙而已,再加上身上帶著傷……嗯,我若是有壞心,想要強迫你的話,此刻你早就在我懷裡婉轉承情了。」
柳清音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俏臉又一次漲得通紅:「王佑然!你若是那種人,我早與你絕交了!」
「好好好,」王衛之低聲哄著,「我的錯我的錯,快點快點,辦正事。我保證,在你親口答應之前,絕對不會與你做那種事!」
柳清音咬咬牙根,最終還是踏入了靈池中,端坐正處,握緊了手中的不滅印痕。
林啾探詢地望著魏涼,輕聲問道:「柳清音要取靈蘊了,搶嗎?」
他輕輕搖了搖頭,將她攬得更緊了幾分。
林啾簡直有些懷疑,他選擇不出手,未必是因為什麼計謀,而是單純地不想破壞此刻二人之間那種溫柔美妙的接觸。
雖然一動未動,但靈氣在流轉,肌膚在曖撫著對方。點點滴滴,絲絲縷縷。
這樣的感覺,連她都有些要沉醉了。
她忽然覺得,若是要靜觀其變,不動手搶奪不滅印痕的話,這段等待的時間裡是不是可以做點事情?比如……看看他藏起來的面孔。
魏涼覆在她的耳邊,低低道:「啾兒不是想看看『卓晉』是如何設計他們的嗎?便讓他知道什麼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林啾不禁長歎一口氣,替前世的單身漢魏涼感到委屈。
柳清音已開始吸收靈蘊了。
靈蘊,乃是一個飛昇劫殞者全身修為凝成,雖然這枚不滅印痕中的靈蘊大部分已用來構建蓬萊仙境和維持它的運轉,但剩餘的靈蘊仍是恐怖的,足夠讓柳清音把修為也提升至大乘後期。
這般看來,倒是幸虧蓬萊已經消耗了絕大部分靈蘊,否則誰也無法承受這麼恐怖的靈蘊衝擊。
很快,柳清音便徹底入定。和她預料中一樣,身上的衣物全部破碎了。靈池中氤氳著濃濃白霧,只要王衛之不故意用神識窺探的話,便不會看到池中的身體。
王衛之並沒有釋放神識,他只是穿著衣裳一步一步,緩緩走進了池中。
他的眼底浮起了淺淺的陰鷙,他渡到她的身後,探出雙臂,圈住她,雙手覆於她身前,毫無顧忌地狠狠抓住。他的神色彷彿一頭餓極的獸,薄唇覆在她的耳上,低聲道——
「清音,我那麼愛你啊……我怎麼會騙你呢,說了不與你做那種事,便不會與你做那種事……我真是,很感激你的信任啊……」
林啾操縱著墨蓮,將王衛之的水下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十指漸次起伏,偶爾五指成爪,在柳清音身前留下道道指痕。
柳清音早已入定,根本不知道外界之事,神色清冷聖潔,彷彿山巔雪蓮。
王衛之無良的右手,漸漸向下。
很快,他發出輕輕的「唉」聲,眉眼間彷彿有些遺憾。
「清音,你不乖哦。那我便要稍微給你一點懲罰了。」
林啾趕緊把墨蓮轉了個身。
只可惜墨蓮的探測是全方位無死角的,即使掉了個個兒,也絲毫不影響它將王衛之在水下的所作所為清晰地傳入她的識海。
王衛之,也是個老司機啊!
水波蕩漾,即使神識全然入定,但柳清音的皮膚仍然泛起了紅色。
小小的屋中,氣氛和氣味越來越奇怪。
王衛之壞笑著,一邊攪動風雲,一邊用威壓把伏在牆根的斗龍給趕了出去。
「滾滾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雄的。」
「魏涼……」林啾嘶道,「我,我有點看不下去了。他們,他們在……」
她真沒想到會親眼目睹這麼刺激的一幕。書中,除了被祭淵強迫之外,柳清音根本沒有和別人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啊。
而此刻王衛之在做的事,簡直比祭淵當初還要過分十倍。
本來看個片兒倒也沒什麼,但此刻她正在雙修,會破功的。
「啊,」魏涼漫不經心,扶住她,「不行,得盯著。」
他微瞇起眼睛,饒有興致地欣賞她漸漸泛紅的面頰。
正當他磨了磨牙根,準備不顧傷勢將她摁進池底時,竹門忽然被什麼東西撞了兩下。
魏涼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厲色。
「劍。」他的聲音很輕。
林啾不假思索,召出琉璃劍,遞給了他。
他將林啾從他身上扶了起來,見她腿軟了下,他不禁勾起了唇角,扶她坐在他方才坐過的石階上。
他懶洋洋踏出靈泉,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敞懷的外袍反手披上,然後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卻是斗龍拱了進來。
林啾怔住,定定地望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傢伙。
她雖然看到斗龍被王衛之趕出了門,卻沒想到它居然摸了過來。
看見魏涼,斗龍絲毫也沒有表現出懼意。它揚著鼻頭,在他身上猛嗅了幾下,呲了呲牙,一口咬向他的胳膊。
魏涼並沒有躲,左臂一橫,送進了斗龍的巨嘴裡。
林啾被嚇了一跳,正要說話,見他懶懶地用左臂把斗龍帶入竹室,然後闔上了竹門。
他用劍柄摁住斗龍的腦袋,將左臂抽回,信手一甩,一小溜血珠濺在了竹壁上。
「你……」林啾低呼。
她知道魏涼身負重傷,卻沒料到他竟虛弱到能被斗龍咬出血!
被秦雲奚抹除了神智的斗龍,實力只有元嬰啊!
魏涼用食指壓住精緻的下唇,對她說,「噓。」
林啾抿緊唇,緊張地望著他。
只見他輕飄飄地浮了起來,像是一片枯葉一般。斗龍瞬間失去了目標,鼻頭聳動了幾下之後,它嗅著血腥味道,顛顛跑到竹壁旁邊,伸出舌頭去舐那串魏涼灑落的血珠。
魏涼反手握住劍,從屋頂飄了下來,落在斗龍身旁。他把手輕輕摁在了斗龍碩大的腦袋上,滲血的衣袖吸引住了它,它剛一回頭,便被魏涼一劍刺入頸脈。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在發出驚呼聲之前重重掩住了口。她急急轉身,不忍去看,心臟噗通噗通地亂跳個不停。
很快,靜謐的竹室中響起極輕的吸吮聲。
林啾有些驚疑,轉頭一望,只見魏涼伏在仍然輕輕抽搐的屍身上,大口飲血,直至全部吸乾。
少時,他慢慢立起身子,轉過頭來。
唇齒氤氳著血色,眉目冷厲,敞著結實的胸膛。
他走到池邊,蹲下來,用一根微涼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大約是飲了血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帶煞。
「怪我嗎?」
林啾身體不自覺地輕輕顫抖著,她抬眸望進他的眼底。
他的眸光依然是堅毅的,不受一絲一毫其他情緒的干擾。她望著他,眼前忽然浮起一幅畫面——他滿臉嫌棄,卻記得時不時從乾坤袋中取出跳跳蜂,扔到斗龍的大嘴裡。
現在,他的乾坤袋中依然備了許多跳跳蜂。可他卻給了它一劍。
「不。」她輕輕地說。
他語氣平靜:「我殺它,並不是因為它背叛了我,而是因為它被抹了神智,已是一具行屍走肉。它若是魂魄有知,必定會感激我送它上路……嗯?」
眼眶微微張大,他有點不信地望著她,彷彿沒聽清她剛剛的回答。
林啾重複一遍:「不。我沒怪你。」
魏涼頗有些意外:「為何。」
她沉默片刻,道:「我想,誰也不會願意被製成傀儡吧。」
魏涼的舉動雖然無情決絕了一些,但對於斗龍來說,這也許才是它最好的歸宿。男人的心腸,終究是要冷硬許多,遇事理智,直達結果。
「不難過。」他撫了撫她的頭髮,「斗龍好好在家裡。」
「嗯!」林啾點了點頭,「是我救的!是我堅持不抹它的神智,救下了它。」
「對。」魏涼臉上露出了微笑,「它喜歡你。」
他正想俯身吻她時,忽見她的瞳仁迅速收縮。
轟聲遲一瞬響起,魏涼不必問也能聽出來——隔壁的竹門,被人從外面砍成了碎片。
墨蓮忠實地向林啾傳遞了隔壁的景象。
一道陰沉帶煞的白衣身影立在了竹門的位置,冰冷的目光盯緊了靈泉中的柳清音與王衛之,他的上唇像是極怒的獸一樣,不自覺地抽搐。
「你、們、在、干、什、麼! 」
秦雲奚從天而降,抓住了這對池中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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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6:24
第77章 亂入
秦雲奚將隔壁竹門斬成碎片,滿身煞氣,死死盯中靈池中的柳清音和王衛之。
「啊哦。」林啾幸災樂禍,「被捉姦了。」
魏涼很沒有形象地坐在池邊,手指輕輕捲起她的頭髮,懶聲道:「既然啾兒喜歡看戲,那我們便遲些再走。」
雖然林啾並沒有怪魏涼,但親眼看著斗龍被殺死,她的心情終究是有幾分低落。
此刻秦雲奚一番亂入,正好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於是她將更多的心神投到墨蓮中,聚精會神看起戲來。
只見王衛之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在那白霧氤氳的靈池中涮了幾下,然後把食指立在唇上,道:「噓——清音正在修煉,你想害她走火入魔麼。」
秦雲奚也留意到了。
柳清音身上湧動的靈蘊著實是明顯,他亦是看清了,她早已入定,是這王衛之趁人之危。
秦雲奚非但沒有感到安慰,反而更加暴怒。
尤其是看到王衛之忍不住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嗅來嗅去的時候。
秦雲奚的手劇烈顫抖,猛然摁在了腰間的劍柄上,通身散發出濃重的殺意。
王衛之唇角帶笑,完全不以為然,反手脫下了身上那件徹底濕透的紅白色華服,罩住了柳清音的身軀,彷彿無禮窺探的人是秦雲奚一般。
此刻靈蘊已被柳清音吸收轉化,王衛之的外袍險險保住了。
秦雲奚氣得兩眼發黑,但此刻他也知道柳清音不能被打擾,便只能強壓著怒火,衝著王衛之低聲吼道:「滾上來!」
王衛之嬉皮笑臉地扯了扯身上完好的裡衣裡褲,道:「我與清音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做,你腦子裡整天都在想些什麼,太髒了!」
用的正是方才柳清音嗔他的語氣。
秦雲奚與柳清音相伴多年,又怎麼會辨不出自家道侶的調調?
林啾覺得,如果秦雲奚不是個高階修士的話,這會兒估計已被氣得腦溢血或是中風了。
一腔火氣還發作不得。
正當兩個男人之間的氣氛一點就要炸時,一隻纖纖玉手,忽然像是無骨的蛇一般,滑上了秦雲奚的肩膀。
「嗯?怎麼了?」一張清純至極的小臉從秦雲奚身後探出來,正是木柔佳。
「啊呀!」她輕輕掩住檀口,大驚失色地叫道,「這,這,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啊?天啊,柳姐姐你不是有道侶了嗎!怎麼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呀!」
她一邊大驚小怪,一邊衝到了靈池邊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池中的二人。
恰好,柳清音徹底轉化完靈蘊,神智回籠,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便看見了木柔佳。
「木柔佳?!」柳清音瞳仁緊縮,怒道,「你居然敢跟蹤我!怎麼,兇手果然是你麼!」
木柔佳撇撇嘴角,甩了她一記白眼,然後偏過頭,無限委屈地對秦雲奚說道:「柳姐姐是不是又誤會了什麼?我只是想幫柳姐姐查找兇手而已,怎麼就被柳姐姐說成了兇手呢?劍君你要為我作主啊!」
她撅起紅唇,委屈到不行。
「柳清音。」秦雲奚聲音冰冷,「沒有人跟蹤你。她也不是兇手。」
本來在這種時候乍然看見秦雲奚,柳清音肯定是要慌亂慚愧的,但被木柔佳一攪和,她的心中便只剩下無邊的怒氣了。
「沒有跟蹤我?」柳清音冷聲道,「那你帶著木柔佳到這種地方做什麼,是要做苟且之事嗎!」
秦雲奚氣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柳清音,你,你!」
無恥兩個字繚繞在嘴邊,就是不忍吐出去。好啊好啊,她都與野男人赤誠相見了,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倒打一耙!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住火,咬著牙道:「是你與王衛之,在外面留下了氣息。」
王衛之微微仰起頭,眼中浮起一抹得意。是啊,他就是故意的,那又怎麼樣?沒辦法啊,他那麼愛清音,怎麼能容忍她一直待在別的男人身邊呢?挑撥他們的關係,也是愛的表現嘛!
柳清音冷笑道:「他只是替我尋來了不滅印痕,助我晉階而已。而你呢?昨夜便帶著這個女人出去鬼混了一夜,今日還帶著她到靈泉旅棧來!若不是恰好遇上了我,你們兩個是不是已經在池子裡面打滾了!」
秦雲奚真想怒吼一句——打滾的是你吧!
然而他不能。
她確實是修為大漲,滿身靈蘊。他並沒有十足的證據,證明她和王衛之幹過什麼苟且的事情。
總不能上趕著做王八吧!
「難道我就不能助你提升修為麼。」秦雲奚怒到極處,反倒是被深深的無力感打敗了,語氣心灰意冷,「何必要找王衛之。」
說起這個,柳清音滿腔怒火更是壓制不住:「助我提升?你每日忙那些鶯鶯燕燕的事情忙得過來嗎!你怎麼不回頭看看,自己屁股後面還沾著多少事!我傷勢剛有好轉,你便能徹夜不歸,這麼不耐煩我,倒不如散了吧!把刻生骨還給我,我們各奔東西!」
王衛之趕緊點頭贊同。
秦雲奚摁住額角,頭痛無比:「清音,木柔佳找到了傷你的兇徒的線索,我才……」
柳清音冷笑著打斷了他:「哦?那你倒是說出來聽聽呀。真巧,王佑然他還與兇手交過手了呢。」
「與蓬萊有關。」秦雲奚語聲無力,「昨日徹夜未歸,是因為我在東海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我遲些自會告訴你。」
誰也沒有注意到,隱在牆角的一朵小墨蓮輕輕晃了下。
「是嗎?真與蓬萊有關?」柳清音望向王衛之。
王衛之猶猶豫豫:「啊,是的。」
「所以果然都是淺如玉自己惹的禍了。」柳清音淒然一笑,「世間應當不會有比我更辛苦的道侶了,不但要幫自己的道侶擦屁股,還得替他的紅顏知己們擋刀子。」
秦雲奚怒極而笑:「柳清音,誰也沒逼你救淺如玉!我以為你是真心將她當姐妹,這才不惜一切捨身相救!」
「姐妹?!」柳清音的聲音瞬間拔高,「想瘋了你的心吧!好哇,你總算是說出心裡的話了!想享齊人之福?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我告訴你,愛情就是絕對的佔有!你若能分出一點給別人,那你就根本不是真的愛我!」
她的眼淚像是不要錢一般,瘋狂從眼眶中湧出來。
林啾小墨蓮在一旁看著,津津有味地腦補起來——秦雲奚此時是不是該像台劇男主一樣,捧心嘶吼,「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真的好愛好愛你!你怎麼能這樣踐踏我對你的一片真心!我好痛苦好痛苦,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都要裂開了!」
可惜秦雲奚並沒有這樣的戰鬥力,他只是很煩地揉著額角,道:「不要無理取鬧了!」
王衛之見這二人又撕了起來,不由心情大好。
那邊,柳清音捂著心口,字字泣血:「我無理取鬧?你還有沒有良心了?我哪一次受傷不是為了你?口口聲聲說要幫我,可是你這些年都做了什麼?得了什麼丹藥法器,你都緊著誰?一個木柔佳,一個淺如玉,還有那華嵐宗的雲間白,這麼多女人,你一雙手照顧得過來嗎!」
秦雲奚頭痛無比:「那些東西你也看不上啊!你就不能大度一點?」
柳清音哈地笑出了聲:「是啊是啊,但凡我有意見,便是小氣善妒!我怎麼辦?那我不是只能拼上命,替你保著紅顏知己了!若那日出事的人是淺如玉,你是不是正好有借口休了我!」
「我與她們,清清白白!」秦雲奚也動了真怒,「至少從來不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赤身相向!」
「你說什麼——」柳清音難以置信,「你怎能如此污蔑於我!」
秦雲奚冷笑著,譏諷地盯住她。
她低頭一看,終於發現自己身上披著王衛之的袍子,底下空空如也。俏臉又紅又白,一時竟是失語了。
秦雲奚氣勢急轉直上,語氣凌厲了七分:「污蔑?瞧瞧你自己做的好事!」
柳清音的氣勢頓時矮了下去,本該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便浮上心頭的慌亂和慚愧紛至沓來,但很快,心中的種種情緒,全部化成了委屈。
「我,我……我從前也沒有吸收過靈蘊,我怎麼知道會這樣?」柳清音滿腔委屈化成了眼淚,滾滾而下,「我只不過是,想要盡快追上你的腳步。我這些年有多辛苦難道你不知道嗎?每個人都在背後指指戳戳,罵我勾引師尊,亂了人倫。」
秦雲奚滿腔怒火頓時被她的眼淚澆得矮了下去。
柳清音繼續哭訴:「我只想盡快成長,和你肩並著肩,而不是躲在你後面做你的徒弟。可是你這麼忙,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來管我,我心中有多著急你知道不知道?」
秦雲奚動了動嘴唇,剛要說話,便被柳清音打斷。
她抽噎著說道:「我確實不該這麼著急的。我也知道,雖然王佑然是個君子,只把我當成朋友,絕不會做無禮之事,但畢竟男女有別,我不該在這裡吸收靈蘊。是我著急了,可是,我為什麼這麼著急,難道你心中沒數嗎?」
她擦掉眼淚,質問道,「那個華嵐宗的雲間白,不是一直想要不滅印痕救她父親嗎?」
秦雲奚的氣勢瞬間又矮下去。
柳清音踏前一步,緊緊相逼:「若是我把不滅印痕帶回去,你是不是又要對我說,晉階事小,生死事大,然後逼我把東西讓給她?!」
秦雲奚語聲艱難:「雲老宗主是因我而傷……」
柳清音慘笑:「所以,他的女兒你要負責終生。我現在更加確定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了。王佑然拼了性命為我尋來不滅印痕,我若交給了你,你再拱手讓人,不但踐踏了佑然的一片心,更是毀了我自己的後半生!」
「你說什麼……」
柳清音冷笑:「說什麼?!你若用不滅印痕救回了雲老宗主,雲間白她豈不更是非你不嫁了?你捨得讓她為你誤了終生麼!從此以後,不是又要將她帶在身邊,逼我和她做『姐妹』麼!」
「柳清音,你胡攪蠻纏!」秦雲奚湧上心頭的愧疚又一次轉成了火氣,「你一定要為那些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和我鬧嗎?」
王衛之長長嘶了一口氣,牙疼得不行:「喂,我說,別吵了。清音啊,你眼是有多瞎,這樣的男人到底哪裡值得你不離不棄啊?把刻生骨還他!你跟我走!我保證,我能給你的一切都給你,別的女人休想從我身上偷走一根毛。」
柳清音站在原地,倔強掉淚,衝著秦雲奚慘笑:「聽見沒有,旁人是對待自己喜歡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的。我好累,在我的道侶心中,這天下比我重要太多了。尤其是這天下既美麗又無恥的女子,那麼多……」
看了半天好戲的木柔佳迤迤然走了出來,裝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什麼?柳姐姐,你不是一直說你與王氏家主只是普通朋友嗎?怎麼又是男人又是女人,又是喜歡的?若你們不只是朋友,那每每相約通宵達旦地飲酒……莫不是早已紅杏出牆?」
柳清音猛地轉頭盯住她,目光冰冷。
木柔佳嚇得縮到了秦雲奚身後,弱弱道:「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劍君被蒙騙……」
秦雲奚雖然平時與這些女子糾纏不清,但她們終究只是他用來掩飾自卑的工具,他的心中自始至終只有一個柳清音,畢竟她是他那麼多年的執念,與這些女人不可同日而語。
於是他也冷下了臉,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木姑娘,你回去吧,緝兇之事無需你再插手。」
木柔佳見慣了男人,知道此刻再湊上去只會自討沒趣,便二話不說,轉身走了。
她走得乾脆利索,倒是令秦雲奚添了那麼小半分失落,心中本對她那莽撞的言語有幾分不滿,此刻也煙消雲散了。
「清音,過來。」
見他趕走了木柔佳,柳清音不禁更加委屈了,方纔還稍微收斂的情緒通通爆發了出來,她捂著臉,哭得幾欲窒息。
秦雲奚上前,將她攬入懷中。
他的威壓與王衛之相撞,兩個男人暗暗角力,鬥得靈池水波沸騰。
王衛之終究修為低了些,很快就敗下陣來,被秦雲奚的威壓頂出了竹室。
秦雲奚將柳清音身上的袍子扒下來扔到一旁。
晉階之後,王衛之留在她身上的指痕消失無蹤,是以夫婦二人都沒能想像到方才水池中究竟發生了多少少兒不宜的事情。
他取出自己的衣裳給她披上,低聲道:「無事了,先回宗再說。斗龍呢?」
「啊,」柳清音從他懷裡探出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我……不知道,我入定修行,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嗯,我明白。」秦雲奚輕輕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
「不好!」柳清音倒吸了一口涼氣,「斗龍凶性難馴,放到外面怕是要傷人!王佑然粗心大意,定沒有替我看好它。」
她沒說自己著急吸收靈蘊,壓根就忘了斗龍。
秦雲奚的眼角重重抽了幾下。
柳清音這已是第三次沒有約束好鬥龍了。前兩次都傷了人,幸好沒有鬧出人命,只是令人傷殘,還能用靈丹妙藥來彌補,這一次……希望不要出什麼大事。
他攬著她,急急掠出竹門,遁著斗龍留下的氣息來到了林啾與魏涼的竹室外。
林啾趕緊收回墨蓮,俯在魏涼耳畔道:「他們來了!怎麼辦?」
魏涼長袖一掃,將牆角的屍身拂入白霧氤氳的池水中,然後反手掀掉衣袍,落入靈池,將林啾攬進懷裡。
斗龍沉入池底。
水花將將落下,竹門便被秦雲奚撞開了。
魏涼旋了半個身,將林啾護得嚴嚴實實。從門外望進來,只能看見他堅實的肩膀和後背,水波和白霧齊齊蕩漾,雖然看不見他懷中的女子,卻也知道此人正摟著愛侶在靈池中顛鸞倒鳳。
秦雲奚眼角直跳,進退兩難。
「怎麼樣……」柳清音伸頭一看,驚得摀住了眼睛,叫道,「啊!」
魏涼微微側頭,容顏隱在濕發下,低低冷喝:「滾!」
秦雲奚的神識被重重撞出竹門,旋即,竹門「彭」一聲關上,險些撞到了他的鼻子。
竹室很小,電光火石一瞥已足夠看清室內景象。
「不在這裡。」秦雲奚退了兩步,「此人不簡單,斗龍近不了他的身。」
「嗯,那我們趕緊出去找找。」
走出幾步,秦雲奚忍不住再次回頭望了望那扇闔起的竹門。
不知為什麼,這個人給他一種極其熟悉,又極其陌生的感覺。
他知道這個人很強,非常強。
會是誰呢?
腦海裡把所知的強者全部過了一遍,然而沒有一個能與眼前之人對上號。
秦雲奚心中的懊惱又更添一層——靈泉旅棧雖然設有禁制,能防止神識刺探,但方纔爭吵的聲音那麼大,只要稍微留神,便能聽個精彩紛呈。實在不該在這種地方和清音爭吵的!但是乍見她和王衛之在水中那般……又叫他如何忍耐!
只不知隔壁這人顛鸞倒鳳之餘,有沒有分出幾分心神來聽完方纔那一出大戲?
秦雲奚後悔得想撞牆。
心中有事,腦袋便不大靈光。
直到遍尋了一圈,發現靈泉旅棧的任何一處都沒有斗龍的氣息時,秦雲奚才後知後覺:「不對!斗龍的氣息斷在那裡,它並未到過別處!」
再回到那間竹室時,早已人去屋空。
秦雲奚急急揮散了靈池上方飄蕩的白霧,便看見池子中浮著許多灰白色的長毛。
柳清音驚叫出聲:「啊——他殺了斗龍!」
然而屋中並無屍首。
一朵小小的墨蓮停在牆角,絲毫也沒有引起注意。
「他們跑了,快追!」
二人化作兩道流光,掠向天際。
秦雲奚和柳清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兇手此刻與他們只有一牆之隔,就在隔壁——方才柳清音與王衛之待過的那間竹室。
那間竹屋被秦雲奚斬破了門,門洞大開,根本藏不住人,然而無論秦雲奚還是柳清音,都沒有想過往屋中看上一眼。
這便是思維盲區。
等到秦、柳二人離開,魏涼滿臉平靜,帶著林啾走到竹室外的小竹林中,把琉璃劍當成鏟子,替斗龍刨了個坑,將它埋了。
「現在要去與林秀木會合嗎?」林啾問道。
魏涼搖搖頭,目光有些深沉:「東海。」
是了,方才秦雲奚對柳清音說,他與木柔佳徹夜未歸,是因為他在東海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能讓當今天下修為最高的人說出「嚴重」二字,那必定是十分嚴重了。
直覺告訴林啾,一定與破碎歸墟有關。
與這件事情相比,林秀木的三日之約就……隨便隨便吧。
夕陽即將墜入西面海平線時,林啾扶著魏涼,趕到了破碎歸墟。此刻龍吸水和巨漩渦都消失了,海水倒灌,破碎歸墟已被海水淹沒了一半,呈現出更明顯的球狀,遠遠望去,隱約能看出一個巨大的破碎黑球形狀,伴著暴雨,在海洋中半浮半沉。
昨日那一戰帶來的影響仍未消失,被蒸發的巨量海水凝成了厚重的雲,海上正下著暴風雨,海面呈現出陰沉沉的灰黑色,漩渦、湍流、湧浪在整片區域內碰撞,濁浪翻滾,彷彿末日景象。
「下面。」魏涼眸光微凝。
林啾思索片刻,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麼好的避水辦法,也沒有能力像他們那樣分山劈海,生生在海中弄出一條通道來。
所以想下去,就只能是裹住身體,生生潛下去。
看了看髒髒的海水,林啾揉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魏涼說道:「忍著點啊。」
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忽然怪模怪樣地笑了笑,道:「好。」
她心念一動,只見方圓百丈內的靈氣和虛空裂紋都瘋狂湧了過來,她小心地操縱著它們,在距離二人一丈之外捲起一個虛空漩渦。
虛空漩渦落入海洋,直直下沉。
不多時,便沉到了洋底的黑山巖群中。
虛空漩渦輕易攪碎了海底巖,鑿開通道,潛到了那一方血池附近。
血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厚度超過了十丈的透明堅冰,道道裂紋自底下蔓延而上,像是長在冰層中的枝杈一般。
林啾小心地潛到冰層上方,低頭一看,頓時頭皮發麻,雙腿一軟,險些直直跌了下去!
「這是……」她的聲音在顫抖。
「地獄。」他的聲音鎮定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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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6:40
第78章 撕著玩?
十丈冰封之下,是無數充血的眼睛。
它們密密挨挨,全部擠在這厚厚的透明冰層之下,只望一眼,便叫人頭皮發麻,手足發軟。
這些眼睛裡充斥著種種最糟糕的情緒——暴戾、刻毒、怨、憎、貪婪、嫉妒……
沒有形體,只有眼睛。數以萬計的眼睛死死擠在冰層底部,整個冰層看起來就像一隻巨大的複眼,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地獄?」林啾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成了冰,說話時,每一個字都無比僵硬,像是冒著冰霜的寒氣一樣。
她喃喃地重複著魏涼的話。
「嗯,」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冰山一角。」
林啾倒抽了一口極長的寒氣,艱難地把視線從那只恐怖的「冰霜複眼」上挪走,發著顫,落到了魏涼的臉上。
「怎麼會……」她問。
「不怕,」他的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反正卓晉已將它冰封。」
林啾極為困難地說了句玩笑話:「倒是給你省了麻煩。」
「嗯。」
林啾深吸一口氣:「但是,他現在受了傷,無法加固封印。你也是。」
「不錯。」
雖然故意與他說話分散了注意力,卻根本無法忽略腳下那密密麻麻的刻毒之眼帶來的恐懼。
「若是,這些東西上來了,會怎樣?」林啾覺得自己的聲音就像是砂紙磨金屬一樣艱澀難聽。
魏涼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面頰:「會給每一個人,都安上這樣的眼睛。」
林啾幾乎抑制不住身體發顫。
「無事。」他道,「總會有人捨生取義的。」
不知為什麼,林啾竟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滿滿惡意。
「我們先離開這裡?」她問道。
他的唇動了動,眸光一閃,道:「好。」
然而在這極短的一瞬,林啾竟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啾兒,你得開始適應。
適應什麼?
她的心微微一凜。
面對強敵時,她從來不曾感覺到恐懼,然而底下這些眼睛,她卻一眼都不想望。她根本不敢想像與它們戰鬥或者單純地……從它們之中穿過。
那樣的感受,必定生不如死。
即便隔了足以冰封地獄的十丈寒冰,林啾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下面這些東西的恐怖之處。直覺告訴她,她現在的實力根本抵擋不了它們,她會被輕易擊敗,毫無還手餘地,被生生安上這樣一雙眼睛……
那她原本的眼睛呢?
她眼窩發冷,腦海深處彷彿響起了「嘎吱嘎吱」的咀嚼聲。
她無法抑制顫抖,上齒咬破了下唇,鮮血滲出,滿嘴苦澀。
「走了。」魏涼攬住她的背,手掌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低聲道,「不要怕,有我。」
「魏涼,這到底是什麼?」她的眼中不知不覺已蓄了淚水,她揚起小臉來,盯住他的眼睛。
「地之垠。」他的目光有一點空,「天之極,地之垠。極樂和極惡之地。相生相伴,相互成就,缺一不可。啾兒,我忘了許多事情。我雖知道我來自哪裡,卻忘記了身後的來路,亦忘記了自己是誰。」
「啾兒,我只是一縷孤魂,既然你喚我魏涼,那我便是你的魏涼。啾兒,我只有你。」
也許是因為極度虛弱,這一刻,林啾第一次在魏涼臉上看見淡淡的悲涼。他的語氣和平時沒有絲毫差別,正是這毫無差別,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
林啾的心忽然被一隻酸澀的手重重揪了一下,鼻腔中也像是塞滿了酸酸的棉絮。
這一瞬間,她竟是忘記了腳下那惡毒窺視的冷眼,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沒事的。你是誰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我不可取代的愛人。既然你忘記了過去,我們便一起製造新的回憶,以後,一直都在一起!」
這一瞬間,她徹底向著他敞開了自己的心房,她笨拙地說著最質樸的情話,只怕不能安慰到他眼中的蒼涼。
他看著她,深沉的情緒上湧又被壓下,片刻之後,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精緻唇角忽然浮起壞笑:「地獄也與我一起闖嗎。」
「嗯!」林啾熱血上頭,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魏涼反手抓住她,向下一沉,落到了冰面上。
失重感襲來又消失,林啾回過神時,已身處冰中。那冰層極為通透,乍一看,就像是直直踏在那些惡毒的充血怪眼之上!
她登時破了功,像八爪魚一樣糊在了他的身上,涕淚齊下,發出了喪心病狂的慘叫:「啊啊啊啊啊——魏涼我我我我——我——啊!」
他愉快地大笑起來。笑聲迴盪在這狹窄陰暗的密閉地下空間,好像能將陰霾全部驅散。
熱血沖頭的林啾乍然受了這麼個大驚,臉色都有些猙獰了,她跳起來,重重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恨恨地留下了自己的牙印。
「還怕嗎?」他的聲音帶著笑,悶悶地從胸腔裡發出來。
「誒?」林啾胡亂地在他身上抹了一把,忽然發現頭皮不怎麼麻了,行動也自如了。
人,果然是觸底反彈的生物。
魏涼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眸中的欣賞之意幾乎掩飾不住。
林啾忽然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她低頭一看,和無數雙眼睛看了個對眼。
「魏、涼。」她咬牙切齒,「封印被你弄壞了。」
二人的週身環繞著虛空漩渦,他帶著她往下一墜,便把這摧金斷玉的虛空漩渦給帶到冰面上了。
十丈堅冰上,被切割出了一個直徑一丈的大洞。底下那些恐怖的眼睛極為敏銳,紛紛擁向這處薄弱之地,更加瘋狂地撞擊底下的冰面。
像是枝杈一樣的裂紋極慢極慢地擴散,雖然擴散速度肉眼幾乎無法察覺,但很顯然,它會像水滴石穿一樣,早晚將封印徹底衝破。
而魏涼這一落,又幫了它們好大一個忙。
她瞪著他。
魏涼的臉上,極難得地浮起半絲尷尬的笑意。
「小事。」他很不自然地說道。
「小、事。」林啾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語調。
他挑了挑眉,裝模作樣歎息一聲:「快要壓不住夫人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倒是沒別的意思,不想林啾卻忽然get到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臉蛋噌一下就紅了。
她掩飾地低下頭,瞪著那些眼睛。
「只是密集恐懼而已。」她道。
魏涼看著她輕微顫抖的後頸,並沒有拆穿她,只道:「上去吧,這裡的虛空裂紋別浪費了,都帶走。封印還能撐上一些時日,不必急於一時。」
林啾定定神,重重點了點頭。
花了小半日的時間,她將破碎歸墟中的虛空裂紋清理得乾乾淨淨。
「魏涼……」她垮著小臉,很是疲憊,「我忽然覺得我很像一隻清道夫?」
「清道夫是什麼?」
「一種魚。」
「哦,」魏涼恍然,「像啾兒的話,定是肉質鮮嫩,美味可口。」
林啾一望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此刻非常不正經。
「那我煮給你吃啊。」她甜蜜地笑著,像一個宜室宜家的普通小妻子。
魏涼神色不變,眼底閃過的笑意卻是出賣了他,一望便知他此刻心情極好。
「好。」他答應得爽快。
「每日都要?」林啾順勢問道。
「自然。」魏涼壞意滿滿。
林啾憋住了笑意,暗暗思索清道夫這種肉質粗糙的外骨骼魚大約會生活在什麼地理位置。如今她已是日行數千里的大修士了,完全不介意跨洋給他取魚。
至於清道夫好不好吃……嗯,林啾覺得見過它的食譜之後,魏涼嘗起魚肉來一定會覺得特別有風味!
她眼中閃爍的狡黠笑意令魏涼的心情更好了,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拋卻江山只為搏紅顏一笑的昏君。
「好了,走吧!」林啾用神識內視,發現自己的靈氣已變成了介於虛與實之間的淺金色。
拆掉了破碎歸墟之後,這一片海恢復了平靜,只翻騰著淺淺濁浪。
雖然徹底抹除那場災難的影響尚需一些時日,但大自然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這一路,林啾瘋狂地吸收天地靈氣,試圖衝擊大乘。
「秦雲奚和柳清音還有幾年飛昇?」她問。
雖然看過書,但誰也不會把言情小說裡面的年份記那麼清楚。何況這本書……本就怪怪的。
「還差一個重要契機。」魏涼懶懶道,「若是卓晉還能動彈的話,這個契機便是明年。若是我不慎害卓晉下不了床……那我便親自出手,推秦雲奚一把。」
她猶豫片刻:「若是我想飛昇呢?」
原本,她對飛昇這種事情並無半點興趣。因為按照修仙小說的套路,飛昇之後便會去到一個仙人滿地走劍君不如狗的世界,又得從頭開始奮鬥,就像套娃一樣無休無止。這麼一想,當真是動力缺缺。
但現在,她見到了地獄的模樣,她不想讓地獄來到人間。
想要阻止一切就必須提升實力,提升實力,就必定要面對飛昇那個坎。
他寵溺地攏了攏她的肩膀,道:「萬年無有飛昇者,此刻誰飛昇,誰便是那出頭的鳥。不過若是啾兒想要,那我便為你保駕護航。」
「也不著急。」她笑道,「處理魔翳也還需要很多時間。」
若是飛昇之時能夠令業蓮到達全盛,那必定是如虎添翼,對飛昇大有益處。
他看了看她,沒問。
他知道妻子的識海中藏著秘密,也能感覺到那個秘密與他很有關聯。
但她一日不說,他便一日不問。
無所謂,都是小事。
他思忖片刻,道:「那一個契機,是天之極。」
他這般一說,林啾頓時恍然:「天之極,也有邊界與世間相連?」
「不錯。」魏涼讚許地笑了笑,「啾兒聰慧。」
林啾的心臟怦怦亂跳起來。
若天之極與地之垠是相反相背的兩個極端,那麼,若是打破了天之極的邊界的話,是否將給世間灑落無盡福祉?
她忍不住抬起頭來,望著天空。
魏涼拍了拍她的額頭,笑道:「天之極不在那裡。」
「那在哪裡?」
「自會帶你去。」
林啾一想便明白了,地之垠,未必就是最深的地下——寂魔嶺便是一處海拔較高的地方。
兩處地之垠的邊界,都伴隨著破碎的虛空,所以在那些地方,空間是混亂無序的。天之極與地之垠,不能用通常的物理常識來推斷它們的位置。
等等!
林啾的心頭,忽然劃過一抹令她頭皮發麻的寒光。
上次在寂魔嶺,穿過破碎虛空裂片的時候,她分明看到了那具屍首——眉雙的屍首。
在現世裡,眉雙根本沒有死,怎麼可能看到她的屍首?!那具屍首,是在數十年之後蓬萊覆滅時才沉入破碎歸墟,然後被邊界血海泡成那個鬼樣子的。
在數十年前,怎麼可能看見數十年後的屍首?!
唯一的解釋便是……
這兩個世界,並不是毫無瓜葛的!
地之垠與天之極,便是連接兩個世界之間的橋樑!
所以……那座被屠的血城……
林啾感覺到手指在微微地發顫,心中說不出是激動還是恐懼,轉過頭,震撼地盯著魏涼。
「啊……」他彷彿讀到了她的心思一般,長長歎息道,「我的啾兒,真的是,太聰明了。」
兩個人回到了桃木偶人城。
再一次踏進這座城池時,林啾的心情已變得完全不同。
「那,」她緊張地吞了吞口水,「這裡究竟是接近天之極,還是接近地之垠?」
魏涼淡聲道:「地之垠邊界已現世兩處,為了平衡,這裡當是天之極的邊界。」
林啾張大了眼睛,四下張望。
眼前的街道乾淨寬闊,華燈初上,空中依舊有修士御劍往來,店舖中有人流進進出出,出售或者購買各種丹藥、法器,或是這座城中最出名的桃木偶人。
店舖的外牆壁上掛滿了靈氣燈籠,光芒明亮卻不刺眼,整座城池色彩斑斕,雖然無人管理,卻是處處井井有條。
「似乎沒有什麼異常,看不出什麼契機。」林啾看了半天,除了極為美妙的夜景之外,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魏涼微笑:「若是這樣就能看到,那也就不叫做契機了。」
「是了。」林啾點點頭,「我也不是那種隨地就能撿到寶的天道親閨女啊。」
魏涼有些好笑,略顯蒼白的容顏在華燈亮彩下煥發出炫目的光芒。
他將她拉進一處旅棧,進屋換了衣裳,什麼也沒做,拉著她的手又出了門。
現在,兩個人身上都穿著大紅色的布袍,袍子做工不算十分精緻,上面也沒有紋繡裝飾,只是簡簡單單的大紅袍,流線的設計,卻有種說不出的喜慶和溫馨感覺。
「上次未能陪啾兒看燈,我心中一直遺憾。」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指。
「啊……」華燈之下,望著他燦若星辰的眼睛,林啾覺得自己可以原地醉死了。
他們牽著手,走進人群中。
修士難得有些許放鬆閒暇的時光,今日也算是巧,月色很美,燈光也顯得溫柔,行色匆匆的往來修士忍不住放慢了腳步,多貪一兩分清閒。
人群之中,俊美至極的高大男子牽著嬌小可人的俏麗女子,成了一道極為獨特的風景。
「這樣好看的燈光,總讓人什麼都想買。」林啾歎息。
魏涼失笑:「買。」
「可是都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她的視線落進了一間雲裳鋪子,在那排五顏六色的紗衣上一晃而過。
「無事,我乾坤袋能裝,」魏涼淡笑,「靈石亦足夠。」
他牽著她,逕直走進了雲裳鋪。
乾瘦精明的女掌櫃在後倉忙活,一個吊梢眼的築基女修懶懶地坐在木椅中,看見魏涼,臉頰迅速飛起了紅霞。
旋即便看見他牽著一個女子。
頓時滿臉失望。
「二位隨便看看,」築基女修站起身,不甘不願地說道,「我們的雲裳很珍貴的,不買不要用手摸。」
雲裳懸掛在泛著白光的結界中,想摸也摸不到,她這麼說,只單純是在發洩心頭的不高興。
林啾:「……」怎麼有種迷之熟悉感。
築基女修的視線落在二人的紅袍上。樣式簡單的紅袍,材質普通,沒有任何裝飾。
「結侶就穿這樣,」她低聲嘀咕,「一看就知道買不起雲裳。買不起看什麼看。」
換成平常人,肯定是聽不見她的嘀咕聲,但林啾和魏涼的修為早已不屬於『平常人』的範疇。
林啾偷眼看了看自家夫君,只見魏涼那張英俊無雙的帥臉上開始冒出淺淺金光,一望便是土豪色。
很好,非常標準的打臉套路。
林啾微微抿住唇,憋下笑意。
果然,魏涼語氣淡淡地開口說道:「每種顏色,都取一件來。」
林啾快要破功了,腮幫子憋得微微發鼓,眼睛裡的笑意溢了出來,亮晶晶的,像是星星點點的淚光。
「一件雲裳要八枚中品靈石。」築基女修看在魏涼長得帥的份上,並沒有直接說難聽的話,只道,「確定要的話,自己看好顏色我再給你取。我們這不是外面的廉價貨,可以隨便挑揀的。」
這般說著,她的眸光卻是落在了魏涼和林啾的衣裳上,滿是對廉價貨的鄙夷。
魏涼忽然意識到自己被嫌棄了。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十分新奇,他微微挑起眉梢,從乾坤袋中取了幾枚極品靈石,拍在高高的木櫃檯上。
一枚極品靈石可以換一百枚上品靈石,一枚上品靈石可以換一百枚中品靈石。
所以,魏涼一出手便甩出好幾萬,只為了買幾件價值八元的衣裳。
瞧瞧這套路……
魏涼淡聲道:「有什麼好挑。我說,每種,都要。」
林啾實在忍俊不禁,摀住肚子,把額頭抵在他的側臂上,噗噗地笑個不停。果然是天涼王破的魏霸總啊!
築基女修臉都綠了。
一瞬間的極致尷尬之後,她忽然意識到,若是一口氣賣出這麼多雲裳的話,她拿到的酬金就能頂半年的工錢了!
於是她手忙腳亂,將懸在泛著白色微芒的結界中的雲裳挨件取下來,排在放置衣裳供客人挑選的大長桌上。
顏色是真的多啊,一眼望去,像是七彩的雲霞一般,整整齊齊鋪在那裡,材質也是極好,只用眼睛看,便知道它們摸起來肯定像一團團綿軟的雲。
林啾盯著雲裳入了神。
這麼大的動靜,已然驚動了在後倉忙活的女掌櫃。她留心著這邊的動靜,卻沒有貿然出來,生怕不慎弄丟了大生意。
「一共是……二百五十六枚中品靈石。」築基女修訕訕道。
林啾心中暗道,萬元大鈔買兩百塊的東西,肯定不方便找零,魏涼若是甩下錢就走,那這築基修士豈不是嘴都要笑歪了。打臉?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其實她一直覺得那種用金錢去狂砸勢利眼店員的打臉套路很迷——賣了東西,店員是要拿抽成的啊。用金錢打了她的臉能讓她慚愧懊悔?不存在的,指不定她內心早就在狂吼『金主爸爸我可以』了!
就在她內心吐槽不止時,魏涼再一次淡聲開口了:「雲裳很珍貴?」
築基修士笑道:「是的。」沒有關係,請盡情嘲諷我,羞辱我來出氣吧!
「不買不能用手碰?」魏涼又問。
築基修士已徹底調整好了心態:「對的呢,普通的人肯定不會讓他們碰的,弄髒了怎麼辦?但像您這樣的貴客自然不受限制……」
「哦,」魏涼眼皮不動,「你碰過了,髒。不要了。」
說罷,收起靈石,牽住林啾就往外走。
築基修士:「……」
林啾:「……」涼哥套路深。
早就守在一旁的女掌櫃急忙撲了出來,好一通解釋,將魏涼二人攔了下來。
一炷香之後,魏涼乾坤袋中裝進了一排嶄新的雲裳,見女掌櫃態度極好,魏涼便大方地用一枚極品靈石付了賬。
二人走出老遠,還能聽見女掌櫃在訓那築基修士,隱隱聽到那女掌櫃說,這一單做成,築基修士非但沒有任何佣金,反倒要被倒扣工錢。
林啾笑得前仰後合:「你太壞了。」
魏涼不動聲色,只低聲問道:「先換上新衣裳?」
方纔在雲裳鋪子裡面時,林啾就已經有一種奇怪的直覺——身上這大紅袍子,可能是魏涼自己做的。此刻聽著他的話音,心中更覺微妙。
既然有了這樣的猜測,她又怎麼能用外面買來的「昂貴」衣裳取代他親手製作的「廉價」衣裳?
買都買了,放著也不是回事,正好用來……
林啾踮起腳,覆在他耳旁道:「不用。那些衣裳,是特意買來,讓你……撕著玩的。」
尾音輕佻,意味深長。
在什麼情況下撕?不言而喻。
她的語氣令他的眸色陡然轉深,倒抽了一口淺淺的涼氣後,他愕然側過頭望著她。
看他眸色深沉,喉結顫動,呼吸不穩,她忍不住彎起眼睛,笑成了一隻狐狸。
「啾兒……你別後悔。」魏涼輕輕磨著牙,聲音已無比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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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6:56
第79章 恩斷義絕
魏涼一刻也不想耽擱,只想尋一處清靜地,撕那些雲裳玩。
可是林啾卻像是一隻投入密林的小鳥一般,撲稜稜就鑽進各式各樣的店舖中,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摸。
他閉了閉眼,磨著牙跟在她的身後,在琳琅的店舖中穿進穿出。
到了一處繁華熱鬧的所在,忽然聽到了陣陣喧嘩。
「咦,這個地方有點眼熟。」
林啾踮起腳來,望向前方一座燈火輝煌的四層木閣樓。木閣樓門前圍了一群氣勢洶洶的人,正與樓中出來的修士對峙。
魏涼:「安置慕容春等人的青樓。」
「啊!我看看!」林啾擠了進去,看見帶人到青樓鬧事的是一對怒氣沖沖的中年修士夫婦,他們身後站著個滿臉淚水的年輕圓臉女修,正扯著夫婦的衣袖,低低地勸說。
林啾又擠近了些,聽到那個年輕的圓臉女修正在弱弱地辯解。
她道:「爹爹娘親,我們快回去吧,別鬧了,慕容他一定不會做這種事的,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
中年女修一指頭戳在她腦門上:「醒醒吧不爭氣的傻姑娘!你是不知道,平時越老實的人,壞起來才越可怕!今日不打斷他的腿,明日他便能上天給你看!」
「不會的,不會的,」圓臉女修一直搖頭,「慕容一定不會踏足青樓的。」
「我和你爹都親眼看見他了!」中年女修的語氣恨鐵不成鋼,「還想假裝不認得我們,這個兔崽子,當初上門求親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嘴臉!」
林啾嘴角直抽,扯了扯魏涼衣袖:「這姑娘,不會是慕容春將來的道侶吧?」
魏涼眼皮也在跳:「正是。」
林啾:「……」
正想往後退,不料那中年女修一轉頭,一眼就看見了魏涼。
「劍君!」
林啾:「……」
這時候逃跑還來得及嗎?
夫婦二人抓著那個『不爭氣』的閨女衝到魏涼面前,辟里啪啦好一通控訴。
事情很簡單,今日夫婦路過此地,恰好慕容春開窗透氣,被未來的岳父母給抓了個正著。慕容春並不認識他們,對視一眼之後,他十分鎮定地關上了窗戶。
等到夫婦二人回過神時,已狠狠吃了一記閉窗羹。
夫婦二人想要往裡闖,青樓主人自然不依,雙方都是修士,便對峙在樓外,各自呼朋引伴,於是便成了眼下這個局面。
「劍君!」中年女修怒道,「您可要好好看看座下愛徒在幹什麼好事!他騙琳兒說,您派他出去緝拿傷了柳大劍仙的兇徒,這一走便是好幾日,我們都不曾疑他!可是,可是,他居然撒謊,跑到這窯子裡來!您可要為琳兒作主啊!」
中年男修卻是微微皺起一點眉,奇怪地問道:「劍君是恰好來到此處嗎?我派往萬劍歸宗報信的人,應當還未趕到才對啊。」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已知不妙。
好巧不巧撞上這麼個事情,魏涼豈不是要暴露了?
她一偏頭,正好與魏涼對上了視線。
魏涼顯然也明白此刻的狀況,只不過他眸色依舊平淡,根本不把這種小事放在眼裡。
雖然他不在意,但林啾卻覺得魏涼從幕後被逼到台前,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眼珠一轉,她的心中頓時有了一個主意。
只見她忽然清清脆脆地嬌笑一聲,當著一眾修士的面,拉住了魏涼的手,嬌滴滴地道:「涼哥哥……不是還要帶我去別的地方玩嗎?別管這些閒事啦!今夜你是我一個人的哦!」
魏涼:「……」
那對中年夫婦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目光在魏涼和林啾的臉上來回搖擺,神情已經是有些驚恐了。萬劍歸宗宗主,劍君魏涼,不是柳大劍仙的道侶麼?他身邊這個女人又是誰?這、這、這……這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不是,正道第一人,怎麼也能,也能……
魏涼一瞬間便明白了林啾的意圖。
他淡淡看了這對中年夫婦一眼,聲音清冷平靜:「有些事情,道侶沒有必要知曉。」
中年夫婦再次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年輕的圓臉女修士更是難以置信,嘴巴大張著,能塞得進一個鴨蛋。
「明白了麼。明白就散了。」魏涼道。
「好,好!」中年男修重重咬牙,「好,我明白了!夫人,琳兒,我們走!」
目送那一隊修士遠去後,魏涼帶著林啾大搖大擺進了青樓。
他頗為感懷地說道:「萬幸啾兒不是我的敵人。」
這小妞,太損了。
來到慕容春一行訂下的大廂房裡,見慕容春滿面愁苦,同行的弟子也個個愁雲密佈。外面動靜那麼大,隨便聽上兩耳朵,便能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
幸好靈石付得足,青樓保著貴客,將人死死攔在了外面,否則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慕容春一見魏涼,頓時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師尊!您總算回來了!外面……」
「無事。」魏涼語氣清冷平靜,「不必擔心。」
眾人齊齊吁了一口氣,將高懸許久的心臟放回了胸腔中。
「師尊,我們需不需要換個地方?」慕容春有些擔憂地問道,「我聽到他們說,已派了人前往宗裡報信。」
「不必。」魏涼道,「你等只需在此地靜心修行。」
話音未落,便聽到雕花落地木扇門外,傳來了男女絲毫不加遮掩的放浪笑聲。
慕容春:「……是。」
的確是……挺『靜』的。
打發了慕容春,魏涼走向角落。
林啾視線一轉,忽然發現角落裡還坐著個人,神色萎靡,手中攥著一隻酒葫蘆,縮在陰影中,一口接一口往嘴裡悶酒。
林秀木。
他早已收回了梧木蒼穹,但回復人身的淺如玉並沒有在他身邊陪他,反倒十分避嫌地坐在遠處角落裡,默默出神。
「如……」林啾正要打招呼,忽然猛地回過神,想起自己與這個淺如玉並不熟。
她認識的那個淺如玉,此刻正在魔族的領地一邊種花,一邊給她供應魔翳呢。
林秀木抬眸看了魏涼一眼,唇角扯出一絲苦笑:「我……跟丟了。」
魏涼並沒有責怪他,只問:「確定了嗎?」
林秀木瞇著眼睛,神色有些茫然:「時而確定,時而不確定。」
他很確定那個媚色逼人的女子必定不是眉雙,但她極偶爾流露出疲倦虛弱時,又是他熟悉得刻入了骨髓的模樣。
當時追擊眉雙的除了他之外還有王衛之,二人相互掣肘,最終雙雙丟失了目標。
林秀木有些慚愧:「我只是想自己解決家事……」
「嗯。」魏涼一副很瞭解的模樣。
只要事關他的啾兒,他亦是不會讓任何人插手。
林啾對林秀木毫無興趣,她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個很奇妙的現象——淺如玉這麼一個絕色佳人待在一大群老爺們當中,本該是個團寵,但這些人卻像是避瘟疫一樣避著她,她起身一動,眾人便各找理由躲向另一邊,始終和她保持著過於刻意的距離。
連正眼都不瞧她。
林啾奇怪極了。
無論是哪一種女人,無論她的性格有多糟糕,只要她長相漂亮,必定就會被男人追捧。
像淺如玉這樣的冰山美人,究竟是得做出什麼事情才會讓一群大老爺們避若蛇蠍?
淺如玉的神色也有些奇怪。她已是極為冷靜內斂的人,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但林啾還是能看出她怪模怪樣的。
她同樣也在避著這些人。
林啾的好奇心「噌」一下就躥到了喉嚨,她不是憋得住話的人,當即捏了捏魏涼的衣袖,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你與蓬萊尊主談話,我便不妨礙你們了,正好我得把才纔外面發生的事情告訴慕容劍仙。」
魏涼一看她的眼睛便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他抿著嘴唇壓下笑意,低低道:「嗯。」
縱然他不想表現得異常,但簡簡單單一個字音,卻被他說得溫柔又寵溺。
林秀木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林啾向來只管灑狗糧,不負責別人的心理創傷。她正兒八經沖林秀木點點頭,便迤然走向慕容春,把他叫到了外頭。
「怎麼回事,他們和淺如玉相處得不好嗎?」她很八婆地問。
慕容春白皙斯文的面孔一下子就漲紅了,他難得地用帶了責備的口吻說道:「那株松樹是人,師娘怎麼也不早說?」
「啊?!」林啾懵住,「忘了說嗎?」
遇上慕容春之前,淺如玉已被梧木蒼穹護住,化成了一株樹。
魏涼與林啾離開的時候,只把這株松樹托付給了慕容春,忘了向他交待它其實是一個人……
所以……
她還是不知道這段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春的臉憋得更紅了,他極煩惱地用食指和中指揉了揉雙眉,道:「我將那株樹放在了屏風後面。座下弟子們,時不時就會到屏風後面做一些不方便當著別人的面做的事情……」
林啾有點明白了。
慕容春欲蓋彌彰:「其實也沒什麼事,就……」
他艱難至極地說道,「就,剔牙摳腳什麼的……我發現之後,便制止了。」
林啾徹底明白了。
聽著外頭那男男女女的靡靡之音,耳聰目明的修士們……憋不住了,而且似乎也沒必要憋著。
所以……他們找了個避著人的地方……也就是屏風後面……
「嘶——」好一陣牙疼。
然後等到林秀木回來收走梧木蒼穹時,一眾弟子就發現,每日圍觀他們自娛自樂的……是個絕色佳人……心喪若死也不過如此了。
林啾摀住了額頭。
難受,非常難受。
難怪見了淺如玉,個個都像見了鬼一般。
……
另一邊,天雀宗宗主也就是慕容春的岳丈大人派往萬劍歸宗報信的人,已到了秦雲奚的面前,向他稟告說,慕容春陽奉陰違、跑到青樓去狎伎。
秦雲奚震撼到失語。
「不可能!」倒是柳清音說了句公道話,「四師兄為人最是端正,絕對不可能踏足那種地方!你別血口噴人!」
傳信的人也很為難:「宗主與夫人親眼所見,弟子只是傳訊而已,斷不敢信口開河誣蔑慕容大劍仙。」
秦雲奚已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去看一看。慕容近來確實有一點古怪。」
從暗境回來之後,秦雲奚便發現慕容春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沒事老盯著他自己座下兩個男弟子發呆,時不時還自言自語,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
譬如「再給我裝啊」,「我看能瞞到什麼時候」,「露出馬腳了吧」。
就連他的道侶龔琳叫他時,他也總是愛理不理。
秦雲奚便把他派了出去,刻意不讓他帶走那兩個男弟子。
沒想到這才幾天呢,就被人告上門來了。
秦雲奚也是無比頭痛,當即叫上柳清音準備出發。
前腳剛要走,後腳便遇上了天雀宗派來的另外一名弟子。見到秦雲奚與柳清音在一起,這名弟子臉上露出淡淡的嘲諷,語氣倒是正兒八經——
「宗主令我將八師弟喚回。很抱歉鬧出了誤會,對不住劍君與慕容大劍仙了。宗主說,他已明白萬劍歸宗的意思,龔琳少宗主從即日起,便不過來討人嫌了,待慕容大劍仙回宗時,勞煩劍君轉告,讓他到我們天雀宗來一趟,與少宗主解除道侶關係。」
秦雲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何要無事找事?」
弟子眼中嘲諷更深,神色卻更加恭敬:「不敢,不敢。我們宗主只是忽然明悟,高攀即是罪過,如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秦雲奚與柳清音對視一眼,決定親自上天雀宗把事情說個明白。
到了天雀宗,竟被那兩夫婦給撂那兒了。
龔家夫婦倒是沒敢公然給正道第一人吃閉門羹,只是「恰好」在秦雲奚和柳清音來到天雀宗的時候,帶著女兒龔琳一起閉關了。
直到秦雲奚第十八次令人通傳之後,龔宗主才不情不願地出關來見客。
「劍君不遠千里,帶著道侶到我這小宗門作客,當真令天雀宗蓬蓽生輝啊。」
陰陽怪氣。
秦雲奚眸中浮起淺淡怒意,臉色更加冰寒:「龔宗主有話請直說,我的四徒弟究竟哪裡做得不對?不必用什麼青樓當做借口,即便當真在那裡看到慕容春,他亦只是奉命緝拿兇徒而已。龔琳與他相交數十載,對他的為人莫非還不瞭解?」
龔宗主瞇著笑的眼睛只盯住地面:「不敢瞭解不敢瞭解,你們天下第一宗的事,我們通通不瞭解,亦不敢摻和。」
柳清音按捺不住,踏前一步道:「有什麼話不能敞開了說?鬼鬼祟祟的,莫不是龔琳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無顏面對慕容師兄,還要倒潑髒水?!」
聞言,龔宗主頓時冷笑出聲:「敞開說?有些事情是不能讓道侶知道的,柳大劍仙,這道理你明不明白啊?不明白的話,回宗讓劍君好好教教你。對我們這等三流小宗來說,劍君可是口含天憲啊!」
柳清音雖然知道他意有所指,但被這怪聲怪氣的調子一激,胸中便躥起了火焰,當即怒道:「好哇!龔琳當真是做了對不住師兄的事情對不對!瞧瞧你們教出的好女兒!龔琳嫁給四師兄那是攀上高枝了好嗎?四師兄從未嫌棄,你們這些人怎麼就不會懂得知足感恩?」
此言一出,龔宗主當真是怒髮衝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們如今不攀了行不行!告訴你,我女兒早就不想待在那高枝上面了!」
龔琳嫁入萬劍歸宗之後,時常便要遭柳清音埋汰——自從有了道侶之後,慕容春便明顯與柳清音劃出了界限,不再像從前一樣事事寵著她了。
柳清音見龔琳樣樣不如自己,卻搶走了慕容春溫柔的目光,心中頗不是滋味,明裡暗裡,便很愛針對龔琳。龔琳修為本就不高,天資亦是一般,柳清音開了個壞頭之後,許多人便也瞧不上龔琳,就連一些普通弟子都敢公然給她臉色看。
龔琳一直隱忍,只是為了慕容春。
但慕容春著實是太忙了,一年裡見不到幾次面,更多的時候,她都是獨自守在二人的洞府中,靜靜地修煉,時不時還要被柳清音喚到主峰去教訓幾句。
這一次,龔琳決心回家,也不儘是父母逼迫的。
龔宗主想起女兒回來之後傾訴的那些委屈,心頭怒焰躥入雙眸,瞪著柳清音,怪笑道:「都說劍君與柳大劍仙伉儷情深,我看柳大劍仙卻是清閒得很哪。若不是閒得慌,幹嘛有事沒事就盯著自家師兄的道侶?吃著鍋裡還要霸著碗裡麼,早晚鍋叫人端了,到時後悔莫及!」
這話說出來,就連秦雲奚的臉色也掛不住了,他沉下臉,釋放威壓,冷聲道:「龔宗主,慎言。」
龔宗主冷冷一笑:「在下失言了。謹記劍君教誨,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說,不該看的,在下什麼也沒看見。祝願賢伉儷和和美美,永不離心。」
「你!」柳清音咬牙切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此人口裡說著祝福,眼睛裡卻是明明白白地寫著詛咒!
秦雲奚壓抑著怒氣,淡聲道:「待慕容回來,我便讓他親自登門處理。」
說罷,衣袖一拂,帶著柳清音回到了宗門。
早早派出打探消息的弟子亦是回來了,見到柳清音在一旁,便有些期期艾艾。
「說。」秦雲奚深吸一口氣,恨不得把這些說話藏頭露尾的人一個一個倒拎起來抖。
打探消息的弟子有些糾結:「天雀宗的人都被禁了口。弟子好不容易探聽到一點,大約便是……天雀宗主夫婦看見……看見……」
「說!」
弟子心一橫:「看見劍君您與別的女子過從甚密!」
此言一出,不待秦雲奚回神,柳清音便哭了起來:「好了,好了,這下好了!瞧瞧你幹的那些風流韻事吧!都傳遍四海八荒了!你不要臉面,我還要!難怪他說我管不好自己的事情,是啊,我好閒啊,我的道侶,成天忙著陪別的女人呢!」
秦雲奚也被帶歪了,下意識地回道:「哪裡有什麼女人,不就是木柔佳麼,我說了,我與她出去,只是替你緝拿兇徒!」
「哈,哈哈哈哈,你猜我信不信呢!」柳清音雙眸通紅,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我等了你那麼久,那麼久,好不容易把這塊冰給焐化了,可是,可是,你卻溫暖千萬家!」
「我沒有!」秦雲奚吼道。
「沒有?!」柳清音慘笑,「當初的你,多麼守禮,多麼高潔,與任何女子都保持著清清白白的距離,那個時候,哪裡有什麼女人敢往你身上撲?!你再看看如今呢,如今呢?!你變了!我討厭現在的你!」
話一出口,便看見秦雲奚的眸底浮起了她完全看不懂的暗焰。
他二話不說,鐵青著一張臉,伸出鉗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後山拖去。
「放手!你放手!」
她劇烈掙扎,靈氣卻被他輕易鎖死。
「你放開我!把你的髒手拿開!碰過木柔佳的髒手!你知不知道她是千人騎的爛貨!」柳清音口不擇言。
「還有別處碰了她是不是!別想拿碰過她的髒地方來碰我!你給我放手!」
秦雲奚的臉色陰得滴水,他反手摀住了她的嘴,將她強制拖進洞府。
雙眸之中,燃燒著熊熊烈焰。
他問了一句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如從前?」
柳清音尖叫:「你自己難道心中沒數嗎!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這天下人,對你還有幾分尊重?!那些三天兩頭湊到你面前來討好你的老頭,哪一個不是想把女兒嫁給你當小妾!你看看你自己在天下人心裡已經成了什麼鬼樣子!」
她著實是誇張了許多。
想把女兒嫁進來做妾的,只有華嵐宗的宗主一個。
只不過這一個,就夠柳清音受的。
秦雲奚彷彿被雷劈了一般,鉗住柳清音的手慢慢鬆了下來,氣聲低落:「可是這些年,我將魔族趕回了橫斷山以南,宗裡,再沒有折損過人手。我平衡各方,令這天下太平,清音,我這麼辛苦,你都看不到嗎?」
柳清音道:「我只看到,你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永無休止。我只看到,你與我的情分日漸淡薄。我只看到,自己總是為你受傷,而每次最需要你的時候,身邊的人卻永遠不是你!我只看到,你在旁人眼中,已漸漸成了一隻衣冠禽獸!」
秦雲奚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失神地搖著頭,「不,不,不。清音,不是這樣的,我與她們,什麼也沒有,我心中只有你一個,從未變過。清音,有時候男人在外面做事,不得不虛以委蛇……我做這一切,是為了天下啊。」
柳清音笑得淚如泉湧。
「天下,天下,那你就跟天下做道侶去吧!」
凌厲劍意一晃而過,刻生骨自肘部脫落。
「今日開始,你與我,恩斷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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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4:07:13
第80章 魏涼,不要!
柳清音怒斬刻生骨,拔腳就往洞府外面沖。外頭恰好很應景地落下了暴雨,她無心用靈氣護體,被澆成了落湯雞。
順著山路跑出大老遠,卻發現秦雲奚並沒有追上來。
她遲疑地回頭去看,只見一簾雨幕遮住了洞府,對方根本就沒有踏出半步。
怎麼回事?!
刻生骨都斬了,他應當知道自己不是在和他鬧,而是真的要決絕分手了——他,為何不挽回?!他就放任她這麼離開嗎?!
方纔她還曾憤怒地想著,這一次絕不輕易原諒他,若他想復合,那就必須承諾從今往後再也不與別的女人來往。
可是,他看起來根本沒有一點要挽回的意思……
一腔上頭的怒血漸漸冷凝,柳清音在暴雨中呆立了片刻,心中的憤怒彷彿被澆熄了,盡數化成了悲傷。
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嗎?他是不是早就在等自己主動說分手了?自己一走,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和那些女人在一起,是不是?!
怎麼辦?怎麼辦?
就這麼放手嗎?
甘心嗎?
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這般想著,她的腳步越來越沉,終於定在了山路上。
此刻,秦雲奚正顫著手,從地上撿起了那塊刻生骨。
他的臉色隱隱有一點發青,心中最不願記起的事情排山倒海一般撞擊而來。
幸好柳清音走得急,一眼都沒看這塊骨頭。
若是她看一眼,便會發現,它並不像旁人的刻生骨那樣,瑩瑩似玉。
這塊骨頭是灰白髮青的,像是即將腐朽的枯骨。
秦雲奚自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具身軀,終究不是他的。清音,終究也……
心緒剛剛落至谷底,忽然聽到「啪」一聲響徹洞府。
那是布質的鞋底吸飽了水之後落在地上的聲音。
秦雲奚怔怔抬頭,先是看見一件濕透的白衫,緊貼著玲瓏的弧線,然後便見柳清音滿頭烏髮濕濕地粘在腦袋和面頰上,俏麗的臉龐全是水,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秦雲奚的心忽然便碎了。他慌忙運起暗勁,將掌心的刻生骨捏成了碎末,悄悄灑向身後。
「清音……」
不到半個時辰,柳清音的怒火彷彿就已被外面的暴風雨徹底澆熄了,她的眸中只有哀傷,就像方才決絕分手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一樣。
「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她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再理別人了好不好?只陪著我,好不好?」
秦雲奚瞬移上前,將她緊緊摟進懷中。
她身上的濕氣一瞬間便打濕了他的前襟,他重重垂下頭,吻住她,用拆了她的力道惡狠狠地輾轉親吻。
唇齒間很快就瀰漫起血氣,不知磕破了誰的嘴唇或是牙齦。
一件濕裳和一件半濕的裳被重重摔在地上,兩道身影死死糾纏,像是要殺了對方。
這一場恩愛當真是瘋狂至極。
洞府外的天光明了暗,暗了又明,不知過了多久,兩個彷彿又被暴風雨淋過一場的人總算是氣喘吁吁地平靜下來。
「清音……」秦雲奚的聲音變得懶了許多,「天雀宗宗主的事,我覺得似乎哪裡不對……」
總有一種很異樣的感覺,讓秦雲奚覺得其中好像有什麼陰差陽錯的誤會。
然而柳清音並不讓他深想,她狠狠翻身,抵住他,惡聲道:「方纔不是說好了絕口不提從前!」
「好好好。」秦雲奚急急告饒,「我記得。亦不會再與別的女人多說半句話。」
柳清音滿意地彎起唇角。
秦雲奚繃下臉:「不過清音,你也要記住自己答應我的事情。」
「我和佑然只是朋……」她低低地嘀咕了半句,然後趕緊打斷,笑著對他說道,「從今往後,我也絕不再與王衛之單獨見面!」
「嗯。」秦雲奚瞇著眼睛,笑了兩聲之後,又一次翻身壓下。
二人總算是徹底和解了,將那些不愉快的糾結過往草草打成一個包裹,扔進記憶的角落。
只要往後不再發生類似的事,那只包裹便不會被拆開,只會永遠靜靜地待在那裡,直到腐爛消失。
「夫君……」她在起伏之間,顛簸地問道,「什麼時候,我們重新結骨?」
「不著急。」秦雲奚用力答道,「飛昇在即,正好脫胎換骨,屆時,我們再結仙骨。」
「可是我怕你被人搶走。」
「小傻瓜,不可能的,永遠永遠也不可能。清音,你是我的一切,沒有你,便不會有今日的我,清音,你不會明白我的心……」
那顆,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心。
……
此刻,被道侶全家單方面開除了女婿資格的慕容春,正風塵僕僕,趕回宗門。
慕容春這個人天賦算得上是極高,運氣也向來不錯。
若是不和魏涼、王衛之這些開了掛的人生贏家相比的話,慕容春完全當得起「一代宗師」之名,能創業,也能守成。
有些時候,人的能力是逼出來的。
若是世間無魏涼,如今挑起萬劍歸宗重擔的必定是慕容春,只消在這個位置上磨煉些年頭,他便可以完全勝任。
此刻,慕容春又一次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林秀木和王衛之都跟丟了的眉雙,卻被他給找到了。
他並非用了什麼聰明厲害的法子。能找到眉雙,只是因為耐心和仔細。他沒放過任何一絲她的氣息,哪怕再微弱,再古舊。
循著那一縷立刻就要消散在天地之間的氣息,慕容春找到了三個墓穴以及一個衣冠塚。
這裡是洞庭。三個墓穴的主人分別是鄭子玉、林秋和林冬,衣冠塚主人則是林秋和林冬之父、洞庭小宗青寅宗的老宗主林遠。
其中,林秋之墓已被掘開,棺中屍骨被竊走。
眉雙帶走了屍骨,卻將一縷極細的本命血籐遺漏在了棺蓋的夾縫中。
憑著這一縷本命血籐,慕容春確定了這個在暗境中御屍偷襲眾人的傀儡師的身份——正是世人都以為早已不在世上的蓬萊女尊主,眉雙。
破案之後,慕容春飛快地整理著已知線索——蓬萊已覆滅了幾十年,女尊主既然未死,為何要長年避世?一個消失了幾十年的人,為何甫一現世,便竊走了林秋的屍骨,御屍攻擊另一個蓬萊遺民?這般看來,暗境中有髓玉花的消息,必定是眉雙故意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淺如玉入暗境,然後取她性命。
思來想去,總覺得整件事情看起來就只像是兩個女人爭風吃醋的樣子。雖然讓人有些難以理解,但女人之間的仇恨,向來是男人們無法理解的。
比如小師妹柳清音為何就是看自己的道侶百般不順眼,這個問題慕容春已經煩惱了幾十年。如今雖然還是管柳清音叫師妹,但事實上她已經是師娘了,所以慕容春沒辦法說她,只能盡力安撫自己的道侶,不讓她覺得他和師妹一起欺負她。
推己及人,眉雙潛伏幾十年,只是為了殺淺如玉的話,慕容春覺得勉強也能說得通。
但整個事件卻有一處最說不通的地方,就是那具屍骨怎會是林秋。
如果眉雙竊走的不是林秋的屍骨,而是在路邊隨便撿一具什麼骨頭的話,那麼這整個事件差不多可以定性為爭風吃醋了。偏偏,眉雙不遠萬里繞道洞庭取走的是林秋的屍身,而且依據這本命血籐來判斷,眉雙大約在這裡施過什麼術法,將那具已化為白骨的屍身復原成了生前的樣貌。
林秋才真正是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人,若不是這次循著痕跡找到這裡的話,慕容春早已忘卻了這號人物。
一個死在九十餘年之前的劍君前妻,和一個失蹤了六十餘年的蓬萊女尊主會有什麼關聯嗎?
這事實在是處處透著濃濃的詭異,讓人不得不多心。既然眉雙動了林秋的屍身,那整件事,必定與萬劍歸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慕容春安排了人手,利用眉雙的本命血籐來尋蹤,很快就鎖定了她的位置——寂魔嶺。
那個地方早已荒棄了許多年。
自從劍君與王氏家主合力滅殺血魔祭淵和人偶,救出小師妹柳清音之後,寂魔嶺便成了一座荒山野嶺,無人踏足。
眉雙竟藏在那裡嗎?
慕容春帶人追到寂魔嶺,發現那裡密佈著血色結界,防禦之強,竟連半隻腳踏入劍君級的慕容春也無法撼動分毫。
於是他讓幾個好手在附近守著,自己匆匆趕回宗門,找秦雲奚報信。
一入宗門,便發現每個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模怪樣的。
「劍君何在?」他抓住一個負責日常起居的管事問道。
管事眼角直跳,回道:「劍君在主峰洞府,交待了任何人不得打擾。慕容大劍仙……您,總算是回來了!」
慕容春一頭霧水:「查到兇徒行蹤,我自然要回來稟告。」
管事欲言又止,最終只說道:「那您還是趕緊到主峰面見劍君吧。您多保重,萬事心寬些。」
雖然管事的舉止實在奇怪,但慕容春向來穩重,只端端正正地拱了下手,便掠向主峰。
隔著大老遠,秦雲奚便已感覺到了慕容春急匆匆的氣息。
他扶柳清音起來,二人收拾乾淨,裝模作樣對坐飲茶,等待慕容春進來。
慕容春頃刻便至。
「師尊。」慕容春行了禮,又對著柳清音行了個介於友愛與尊重之間的小禮,稟道,「弟子已查明,兇徒乃是蓬萊女尊主,眉雙。」
秦雲奚不動聲色地望了柳清音一眼,意思便是——看見了沒有,木柔佳的線索是真的。
柳清音佯裝不知,擺出一副極有興趣的樣子:「哦?!蓬萊女尊主,竟然躲過了蓬萊覆滅那一劫麼?!她為何要對淺如玉動手呢?我猜必定是因為淺如玉不檢點,覬覦男尊主,對不對?」
慕容春一本正經地答道:「其中恩怨,尚未可知。但這一次,我查到了一件十分詭異的事情——那具被眉雙驅御,在暗境中攻擊我等的屍首,竟是林秋。」
他沒有繼續說,只垂目看著地面。
關於林秋的種種,由他來講,不合適。
「林秋?」秦雲奚彷彿思索了一會兒,遲疑地問道,「哪個林秋?」
「不會是那個吧!」柳清音吃驚地說道,「洞庭那個林秋?」
慕容春回道:「不錯。」
對那個林秋,柳清音倒是不知為何十分包容,只聽她猶猶豫豫地說道:「沒道理啊,那個女子,一生平平無奇,死得也甚早,不可能和蓬萊有什麼牽扯的。」
秦雲奚望了她一眼,心中也有些感慨。
清音總說他變了,其實,她也變了許多,只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當初面對林秋時,她並不像現在這樣總是無理取鬧。那時林秋霸佔了正妻之位,看清音十分不順眼,處處為難,還往她茶水中下毒。
那時,清音一直默默隱忍,並不與林秋發生衝突,更不向自己告狀。若不是自己時刻盯著,清音不知要受多少委屈。那時的她,當真像是一朵搖曳在風雨中的純白芙蕖,惹人心生憐惜。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變了呢?大約便是結侶之後吧。
她總說男人得到之後便不珍惜,其實女人也是一樣的。從前那些謹小慎微,處處為他考慮的小心思,漸漸就變成了專橫霸道的大心思。
她變得草木皆兵,多疑任性。一邊怨他不該與淺如玉木柔佳等人來往,一邊與那王衛之糾纏不清。
秦雲奚急急打斷了思緒——怎麼又想那些了,明明說好了再也不提過往。
慕容春道:「我追到寂魔嶺,發現那裡密佈血腥結界,竟是連我也無法撼動,是以急急回來稟告師尊。師尊,如今真相撲朔迷離,人手又嚴重不足,是否該解了二師兄的禁足令了?」
顧飛已被關在思過嶺許多時日。
因為他擅自開啟了護宗大陣,說是師尊的交待。那幾日,宗裡恰好有許多弟子都生了妄心,說是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還鑽進了自己的身體中。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鬧得很厲害。
秦雲奚回宗之後,直斥他們胡鬧。當時柳清音身受重傷,於是秦雲奚也沒有細問,只將那些散佈流言的弟子全部罰了禁閉,連著小頭目顧飛一起通通關進了思過嶺。
此刻想起來,秦雲奚總感覺心頭有兩條模糊的線,隱隱約約就要連在一起。
那點靈光彷彿近在眼前,但每一伸手,它便像狡猾的魚兒一樣溜走。
正待凝神靜思時,忽然聽到柳清音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那便讓二師兄出來做事吧,四師兄你這陣子恐怕有得勞心了!」
一提這事,秦雲奚也頗覺頭疼。
他揉著額角問道:「你追蹤眉雙時,是不是曾進過青樓?」
慕容春瞠目結舌:「我,我進青樓做什麼!這,這……絕無此事!我追著一縷幾不可察的氣息,尋到了洞庭,然後便趕去了寂魔嶺,之後,便急忙回來稟報。」
秦雲奚心中的靈光又一次閃過,他正要去抓,又一次被柳清音打斷。
只聽她大笑一聲,語氣滿是嘲諷:「我就說嘛,那些人必定是污蔑四師兄的!師兄!你那個道侶龔琳跟別人跑了!她還倒打一耙,說你進青樓,做了對不住她的事,要和你分手呢!」
「不可能。」慕容春先是下意識地否定,然後急急望向秦雲奚,「師尊,此話當真?」
「是。」秦雲奚臉色也有些不好,「龔宗主的態度十分惡劣。慕容,你最好有個準備。」
柳清音笑了起來:「四師兄乃是半隻腳踏入了劍君級別的人物,也不知那龔琳吃錯了什麼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我所料不錯,她定是埋怨四師兄不肯給她靈丹妙藥助她一天登天,結果就被別人用小恩小惠給騙走了——人哪,就是貪得無厭。」
「師妹,請慎言。」慕容春臉色發青,「龔琳不是那種人。」
他長吸一口氣,道:「師尊,弟子本該以公事為重,但此事事關弟子聲譽,且拖得越久岳父恐怕誤會越深,是以,請允弟子先前往天雀宗一趟,處理此事。」
「去吧。」秦雲奚道,「你尋到兇徒藏身寂魔嶺,已是大功。後面的事無需你掛心,且先去處理家事。」
「是。」
慕容春急急告退,一眼都沒有看柳清音。
看著那道身影利落地消失在洞府外,柳清音不由得感到有些憋屈:「四師兄怎麼這樣啊,我只是說了實話而已,他為什麼要生我的氣呢?搞得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一樣。」
秦雲奚心中煩悶不已,頭也有些隱隱作痛,只道:「他乍聞此事,心情必定不好,你與他計較什麼。」
「也是,」柳清音歎息,「四師兄也真可憐,怎麼就栽在那麼一個女人的身上,分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哪都不如……哪都一般般,能嫁給四師兄已是天大的福氣,偏偏不知足。你看著哪,像這種壞女人啊,最是容易讓男人泥足深陷,捨棄不了!」
秦雲奚心中再次湧起一股煩躁,他總覺得她在指桑罵槐,又想拿木柔佳說事。
偏偏她又不挑明,讓他一腔暗火無從發作。
「龔琳平時,倒是十分規矩。」秦雲奚冷聲道。
柳清音沉下臉,半晌不說話。
秦雲奚猶豫半晌,終於沒忍住,還是開口了:「清音,此事涉及林秋的屍身,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內情,若是牽出什麼陳年舊事……無論如何,你也信我好不好?」
他的眸光頗為無奈。
當初他與林秋,頂著夫妻之名,也曾單獨相處過。若是那些舊事被重提……他想一想便覺得無比頭痛。
「我自然信!」柳清音道,「我何時疑心過你與林秋了?」
她遲疑片刻,又道:「林秋那個人,雖然心術不正,但都壞在明面上,最終不是也被你親手殺死了嗎?其實她挺可憐的。」
「嗯,」秦雲奚清了清嗓子,「清音,步入大乘後期,問心劫隨時可能到來,你準備好了嗎?」
「放心吧,」柳清音笑得明媚,「我從來問心無愧,無論元嬰的弱劫,還是大乘的強劫,都難不倒我!」
秦雲奚默默點頭。
反正清音的問心劫,絕不可能是林秋就對了。
……
就在柳清音與秦雲奚分分合合的時候,林啾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她把魏涼悄悄拉到青樓的後院,垂著腦袋,把兩個食指放在身前輕輕對點著,語速很快地問他:「你到底還要不要娶我了?你就不怕我被別人拐走嗎?」
魏涼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過來。
她是在怨他,還未與她結為道侶。
他展顏一笑,將她拽進了懷中。與她嬌小的身軀相比,他的手掌顯得極大,幾乎能覆住她整個後腰。
手掌緩緩向上,點在蝴蝶骨下。
「你早已……無路可逃。」
隨著他手指的動作,林啾察覺到了很明顯的異常。
她後背的骨骼,已有一塊變得全然不同。
變化並不是此刻才發生的,那塊小小的骨骼早已變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材質,既像金鐵一般堅硬,又似暖玉一般溫軟。它藏得隱秘,她自己從未察覺。
「怕你痛,便在你無暇顧及疼痛的時候,與你交換了刻生骨。」他的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手指隔著大紅袍,輕輕觸碰那塊象徵著愛意的骨骼。
林啾頓時明白了何為軟肋。就像是肘彎的那處麻穴一般,一碰刻生骨,渾身便覺酸酸軟軟,更有另一股奇異的暖流流入心臟,心都好像要化了。
「別,別……」她弱弱地哀求著,縮起背,不讓他碰那塊骨頭。
他愉快地笑著,鬆開了她。
她有些吃驚:「這麼大的弱點,為何要放在可以輕易碰到的地方?若是對敵時……」
魏涼微笑搖頭:「於旁人而言,它是金石,於道侶而言,它是軟玉。」
林啾明白了,結骨,便是相愛的兩個人將自己的死穴拱手奉給對方。
她退開一步,盯了他一會兒,問道:「那你的呢?也在那裡嗎?」
他傾身,覆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想知道,自己來找。」
她緩了片刻,忽然後知後覺地知道了他是在何時與她交換刻生骨的。當時,她只以為他在極致亢奮狀態下,咬了她一口。
那個時候,她確實是顧不上這一點輕微的疼痛。他伏在她的背後,掌控一切。她渾渾噩噩,身上沒有一個地方屬於自己。
「魏涼……」她的臉頰紅紅的,就連眼中泛起的淺淺波光也被映成了淡紅色。
「嗯?」他的眸色暗了許多,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嫣紅小巧的唇瓣。
「下次,我想和你面對面。」她羞得眸光晃動,「我想看著你,我還要找你身上的刻生骨。」
他默了片刻,然後道:「我的樣子,你會害怕。」
「不會,」林啾趕緊表白,「卓晉重傷的時候我已經看見了,我覺得……嗯……其實如果你變成那個樣子的話,會很有野性,讓人興奮。」
他閉了閉眼,有些無語地伸出一隻大手摁住了她的腦袋瓜子。
「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恨恨道。
林啾破罐子破摔,乾脆死皮賴臉地盯著他,一個勁兒傻笑。
魏涼呼吸微滯,額角突突直跳。
會讓她……興奮嗎?
他忽然有點躍躍欲試。
然而轉念一想,此刻身負重傷,以往需要拚命壓制的那些力量……眼下根本就使不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狠狠將她捉進懷裡,使壞一樣用指尖敲她的刻生骨。
「啊!……別!別!魏涼!不要!」
一個誤入後院的買花客恰好撞見了這一幕,只聽他「哎唷」一下怪叫了起來,瞬間酒醒,喃喃自語道:「果然,果然,青樓的姑娘都是騙人的!這分明啥也沒做啊,咋就叫喚成這樣了……嗐,搞得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多麼龍精虎猛,敢情都是騙子!算了算了,還是回家陪媳婦去!」
魏涼:「……」
林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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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0:38
第81章 玄門密鑰
慕容春趕到了天雀宗。
再見龔琳,恍若隔世。
這個圓圓臉的妻子,彷彿幾日之內便長大了一般,見到他,不再像一隻歡快的小鳥一樣,唱著歌撲到他的懷裡。
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父母身後,看他的眼神就像面對一個普通的客人。
當著岳父岳母的面,守禮的慕容春自然不可能直接向她詢問,便只好按捺著心頭不安,向二老解釋自己並未踏足過青樓。
他說得有理有據,每一日趕了多少路,在何處停留多久,都是有據可查。
龔宗主總算是神色稍緩,但他依舊沒有鬆口,只道:「那麼,慕容大劍仙認為,你的師尊,劍君大人,在感情之事上,品性如何?」
「啊……」慕容春面色惶恐了一瞬,「師尊為人,自然是端方正直,感情上……伉儷情深,忠貞不渝。」
哪有弟子在背後說師尊壞話的道理!
但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是,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許多,稍有遲疑。
這些年,木柔佳來得實在是太頻繁了些,都快在萬劍歸宗裡安營紮寨了。
前陣子還有個淺如玉……
再加上那個隨時準備收拾包袱進來做妾的雲間白……
龔宗主人老成精,看著慕容春的神色,心中便十分瞭然。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明白了——慕容春也知道劍君大人背著柳清音有別的女人,只不過無法在背後說師尊壞話而已。
龔宗主便冷笑道:「你師從劍君,想來各方各面都會學習到位。與我們阿琳,亦是『伉儷情深,忠貞不渝』了?即便身邊鶯鶯燕燕環繞,也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是吧?」
「不不不不,」慕容春趕緊擺手,「我生性愚鈍,最是害怕女子吵得頭疼,哪敢與什麼鶯燕多有往來。有龔琳一個,此生足矣,再無所求。」
圓圓臉的女子早已淚盈於睫,死死抿唇不吭聲。
慕容春的神色實在是太過誠摯,龔宗主只能暗自歎息——此子若是裝的,那麼必定將成一代梟雄,成就無邊霸業。
「阿琳,你願不願信?」龔宗主把問題拋回給女兒。
慕容春滿懷期待,抬眸盯住自家道侶。
數日不見,她憔悴了些,圓圓的臉龐微微凹下一點,更顯清麗。慕容春的心中忽然湧起萬般柔情,恨不得立時將她攏入懷中,把她喂胖兩圈再說其他。
「我信。」龔琳總算是抬起眼睛來,看了慕容春一眼。
慕容春大喜。
卻聽龔琳又道:「但是,我還是決定將刻生骨還給你。慕容,你我差距太大了,我直到此刻才想明白,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我配不上你。」
慕容春正要開口,龔琳卻立起手掌制止了他,繼續說道——
「若我是能夠與你並肩的女子,那麼,聽到你在青樓的消息,我立刻便可拎了劍殺上門去。若我有你這般的修為,你師娘擠兌羞辱我時,我便可痛痛快快和她打上一架。若我的宗門能媲美萬劍歸宗,那麼,我閉關的父親,就不會被迫出關,接見他完全不想多看一眼的人。還得賠著笑。」
慕容春如遭雷擊:「阿琳……我竟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龔琳臉上的微笑無比痛苦,卻又帶著分娩一般新生之氣:「所以,慕容,我們各自安好吧。與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我不怨你,我們好聚好散。來,取走刻生骨,再把我的還給我——你看,我與你多不般配啊,我連取下你刻生骨的能力都沒有。」
慕容春沉默片刻,眼中浮起堅毅的光芒。
他反手召出了劍。
龔宗主夫婦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似是歎息,又像是解脫。
龔琳閉上眼睛,強忍淚水,將自己的手臂遞向慕容春。
「錚——」
「鐺啷——」
三個人驚愕地望向地上斷劍。
慕容春單膝跪地,揚著頭,眼底隱有淚光晃動:「是我無能,令岳父岳母與妻子誤會至此。今日,慕容春斷去本命仙劍,劍意亦廢,從此只是一個尋常的修士罷了,還望不要嫌棄,再多給我一次機會。」
「你……你……你……」
龔琳震撼到失語。
慕容春微笑:「師尊對我有再生之恩,慕容不敢叛出師門。如今雖然廢了劍意,但回宗做個管事頭子也還是可以的。希望夫人不要嫌棄我,我仍能養家的。」
龔琳哪裡還能按捺得住,當即撲上前來,與他抱頭痛哭。
……
大劍仙慕容春為了道侶自毀前程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青樓。
座下弟子個個用老母親一般愁苦的眼神望著慕容春,長吁短歎不止。
慕容春也是急了眼:「……絕無可能!什麼道侶,今生今世,我,慕容春,絕對不會尋什麼道侶。」
他撫了撫身前的本命仙劍,滿臉無語:「為了一個女人斷劍?我就算死,就算走火入魔,就算再過十個一百年,也絕無可能迷上什麼女人!」
林啾:「……」真香警告赫然來襲。
這件事,倒是讓林啾記起了一段劇情。書中,慕容春修為盡毀,回到萬劍歸宗管理後勤事務的時候,正是柳清音與秦雲奚好得蜜裡調油那一段。
一次雨夜大鬧之後,秦、柳二人都意識到對方在自己心中究竟有多麼重要,於是二人抵死長談,解除了之前的種種誤會。
夫婦二人合好之後,見慕容春因為家事不合而鬧得修為盡毀,替他感到無比惋惜,時常便到他的蒼松峰去勸解一二。慕容春的道侶脾氣有點驢,動不動就替慕容春把人擋在洞府外,說他要靜心休養,誰也不見。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柳清音拋之腦後了,因為她正是在這個時間段,遇上了大乘的問心劫。書中沒有提及問心劫是怎樣渡過的,只知道柳清音雖然順利渡劫,但神魂卻受了重傷,秦雲奚心痛不已,四下尋找淺如玉,想向她討那最後一株髓玉花。
林啾扯了扯魏涼的衣袖。
魏涼心領神會,帶著她到了一處無人的清靜地方。
「我要報仇。」林啾眉眼彎彎,笑得狡詐無比,「我元嬰渡劫時,柳清音曾用玄門密鑰闖我劫境想要干擾我,這一次我向她要討回來。」
報仇其實只是借口。
這個世界的柳清音,與林啾並無交集,林啾不會把另一個柳清音的賬算到她的身上。
只不過直覺告訴林啾,柳清音的大乘問心劫,極可能與林秋有關。
林啾非常想知道自己與林秋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聯,她也想對林秋這個人多一些瞭解。至於柳清音……進入劫境先看她做了些什麼,再決定要不要收拾她。
魏涼滿眼笑意,道:「好。」
他看過秦雲奚的記憶,自然也知道柳清音馬上要渡劫了。
思忖片刻,他道:「玄門密鑰,應當是在王衛之的手上。」
「不錯,我也這麼認為。」林啾點點頭。
在現世,因為魏涼和林啾橫插一腳,讓秦雲奚先一步取到了玄門密鑰,又在臨死時把它交給了柳清音。
但書中卻不同。書中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過玄門密鑰這件東西,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王衛之與王陽焰共情之後,便取走了玄門密鑰。
卓晉那性子不像是會替旁人保管傳家之寶的,所以那玄門密鑰,八成就在王衛之那裡。
林啾問:「他會把玄門密鑰藏起來還是帶在身上?」
魏涼篤定淡笑:「帶在身上。」
她挑眉:「為何?」
他神秘一笑:「他『放不下』。」
「哦……!」林啾恍然大悟。
但是,怎麼取?
王衛之的修為在大乘中期,劍意已達劍君級。
若想強取,只能由林秀木和林啾聯手來打敗他,那必定將是十分慘烈的一戰,況且王衛之性子又獨又傲,恐怕寧死也不會交出密鑰,除非打死他然後搜屍。
若不強取,無論利誘還是勸哄,都行不通。王衛之與王陽焰共情過,他知道父母雙親至死都在信守承諾,為人子的他,又怎麼可能把玄門密鑰拱手讓人?
魏涼靜靜地站在一旁注視著林啾。
他想看看她的小腦袋瓜子裡面又要蹦出什麼新奇的辦法。
「夢香。」
她徑直把小手伸進他的乾坤袋,掏了一會兒,掏出一小盒黑色的熏香。
魏涼挑眉望著她。
這是二人在夜市上淘回來的小玩意兒。點上這熏香,屋中熟睡的人便能在夢中相遇。那店家曾擠眉弄眼告訴魏涼,用這個,可以嘗試許許多多平時做不到的玩法,在夢裡,任何姿勢都不是問題。
用它來對付王衛之?
魏涼略有些不解。
一是,身為大乘中期的修士,王衛之早已不睡覺了。
二是,劍君的劍意便是自身意志,即便入夢,也無法被蠱惑。
想讓一個男人迷失神智……
他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啾兒,我不允許你以身犯險。」
「想到哪裡去了!」林啾嗔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打算色誘他吧?」
「沒有以為。」魏涼一臉嚴肅,眼風斜斜掠向一旁,很不爽地望著樹上一隻鴉。
林啾憋住笑,踮起腳,伏在他的肩膀上,嘀嘀咕咕說了一會兒話。
魏涼的眉頭漸漸舒展,有些無奈地歎息:「你啊……」
二人很快就鎖定了王衛之的位置。
這麼些年,卓晉依然住在涇京的那間小院子裡,而王衛之,則買下了一整條街,大刀闊斧建了一座巨大的、堪比王孫府邸的大宅子。偶爾到凡界來聆聽卓晉的『聖訓』時,若是不急著回去,他便會住在這間大宅子裡,獨自飲上幾日酒。
恰好,這幾日王衛之又在凡界躲懶。
林啾二人並沒有現身。她選了一間環境上佳,遠離卓晉的客棧住下,挑出一件鵝黃色的雲裳,循著記憶,將它改成極為簡單的樣式。
在魏涼的幫助下,她很快就做好了。這下,林啾更加確定身上的大紅袍是魏涼親手做的,心中又多暖了幾分。
她換上改制好的黃裳,把長到蝴蝶骨附近的烏髮斜斜挽了個鬆鬆的髻。
「好看嗎?」
「嗯。」
她天生麗質,鵝黃色更襯得膚白似玉,烏髮如墨,纖長的脖頸如鶴一般。身上的衣衫樣式雖然極為簡單古舊,但與當下流行的立領衣裙相比,更增添了許多古典韻味。
「那我去了。」
她出了門,悠然走街串巷,把涇京城整個逛了一遍。到了那些女子聚集的脂粉店舖和衣裳店舖時,她總是停留得特別久。很快,便吸引了無數艷羨的目光。
偶爾有女子上前搭訕,林啾便一本正經地回道:「我也不記得在何處買的衣裳了,只記得掌櫃稱它為『夢中等你』。」
這等繁榮國都,一刻便值千金。
林啾前腳路過一條街,後腳便有許多成衣鋪子迅速取了鵝黃色紗料,照著她身上的樣式開始製衣。等到林啾逛完一圈回到客棧外時,發現跟風最快的女子已穿著和她身上極為相似的黃裙,挽著斜斜的雲髻,從背影看,幾乎與她一般無二。
果然,追逐時尚潮流是人類刻入骨髓的本能。
林啾偷笑著回到客棧,與魏涼攜著手立在窗邊,看著底下人潮如織。
潮流這東西,就像是海洋中的紅藻一般。一旦鋪開,便要氾濫成災。
等到次日,大街上行走的女子,已有近三成身穿鵝黃的復古長裙『夢中等你』了。
林啾看了看掌心的夢香,踮起腳來,在魏涼唇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安心在這裡等我,我自有分寸,絕不強求,保證安全第一。」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令他無端地心安。
「嗯。」他不甘不願地應了。
林啾出了門。
恰好遇上一道紅光沖天而起。
王衛之這個人,從來也不懂得低調收斂。在凡人地界也動不動就御劍來回,還要搞得聲勢頗大。
林啾施展解蓮渡,截住王衛之的去路。
她背對著他,像一道幻影般立在雲上,守株待兔。
王衛之遠遠看見了這道身影,剛一晃神,林啾便果斷化身虛空墨蓮,憑空消失在他眼前。
「……」王衛之的心神中彷彿被擲入一塊巨石,整個人在半空僵了一瞬,然後掠到林啾消失之處。
人已消逝。
只餘一縷如夢似幻的鵝黃色紗線,慢慢向著底下墜落。
王衛之不假思索,一掠而下。
雙足落在地面的剎那,他的瞳仁瞬間收縮成了針尖。
他喉嚨乾澀,死死盯著前方不遠處一道婀娜的身影。那個女人,斜挽著鬆鬆的髮髻,身穿著他記憶最深處的黃色衣衫,離他越來越遠……
王衛之一個瞬移便到了那個女人身後,他喉頭抽搐,顫抖著手,摁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一回頭。
半聲尖叫憋了回去,她漲紅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羞澀地衝他笑道:「郎君,有什麼事嗎?」
王衛之失望至極。
他失魂落魄地鬆開手,倒退兩步,飛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但一轉眼,他又看到了一個同樣打扮的女子。另一個,又一個,還有一個……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時不時就會出現一個與黃銀月生前打扮極為相似的女人,從他面前招搖而過。耳旁如夢魘一般,時時聽到有人在說——
「夢中等你。」「夢中等你啊……」「是夢中等你?」
他的喘聲越來越粗重,眼前的世界彷彿在不斷旋轉。
他隨便抓住了一個女人,赤著眼睛,逼問她衣裳從哪裡買來的。
很快,他便發現了真相——每一家製衣鋪子,都在賣這樣的裙裝,一夕之間,它便流行起來了。
王衛之終於意識到,在近百年之後,自己的生母曾經的衣著打扮,忽然變成了潮流。
他覺得他需要再待在卓先生身旁多一日,靜一靜神。
到了卓晉的小院門前,猶豫片刻,王衛之還是放下了準備叩門的手。
卓先生取不滅印痕的時候受了極重的傷,雖然他隻字不提,但王衛之與他相交數十載,豈會連他的狀態都分辨不出來。
『罷了,這種事,說出來只會惹先生嘲笑。』
他思忖片刻,默默回到自己豪華的府邸中,將存在樹下的酒全部取了出來,挨壇飲盡。
望著那株特意尋來的松樹,他默默出了一會兒神。
當初,王陽焰便是把玄門密鑰藏在了他後院的小松樹下面,還特意叮囑他不得在那株樹下撒尿。
如今王氏宗家他的大院中,仍種著那株松樹,只不過樹下什麼也沒有了。
飲完了存酒,他回到主屋的金絲大軟榻上,斜斜倚著雲枕,失神時,心底不斷迴旋著一個聲音。
「夢中等你……」
「夢中等你……」
「夢中等你……」
王衛之的眼睛濕了片刻,唇角浮起自嘲的笑意:「黃銀月,是你嗎?」
他踢掉了兩隻長靴,彎起膝蓋,蜷在了榻上。
「好吧,我也許多年不曾睡過覺了,就在這兒小憩片刻吧。」
林啾此刻已用虛實鏡潛到了屋中。
她徑直將手中的整盒夢香都傾倒在了床尾的香鼎裡,然後倚著牆壁,神魂入靜。
……
迷迷糊糊間,彷彿聽到一個女聲在喚他。
「佑然……佑然……」
王衛之睜開眼,便見窗邊立著一道鵝黃的身影,頭挽雲髻,背對著他,正小心地替他關上窗戶。
他急急咬住唇,嚥回一個「娘」字,只乾巴巴地問道:「是你嗎?黃銀月。」
女子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聲音飄忽,帶著滿滿關切,道:「佑然,我現在極好,每日和夫君在一起,再無半點愁苦。你呢?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仇恨啊?」
聲音輕靈飄忽,仿若近在耳旁,又好像遠在天際。
又陌生,又熟悉。
「佑然,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啊?」
王衛之眸光劇閃,抿唇不語。
他踟躇許久,終究近鄉情怯不敢上前,只梗著脖子問道:「你不是死了嗎?神魂俱滅,怎麼還能回來?」
女子不答,只輕輕鎖好了窗。
她並不轉身,遠遠站了片刻,輕輕歎息道——
「為人父母,最大的心願不過是看到孩子平安快樂。佑然,放下吧,你若不安,那父親母親在天上看著,亦不會安穩。」
王衛之覺得自己的喉結彷彿被一隻手重重攥住,鼻子裡像是嗆進了酸醋,難受得緊。
「你就不恨王陽焰嗎?」他艱難地吐字出聲,「他,為了一把鑰匙,眼睜睜看著你死,你就不恨他?!一點也不恨?黃銀月,你一定要這麼虛偽嗎?」
「佑然……」女聲輕輕地說道,「父親深愛著母親,母親亦是深愛著父親。真心相愛的人,無需言語,彼此的心意便是相通的。」
「所以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王陽焰違背誓言。他也知道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王衛之的喘氣聲重重迴盪在空曠華貴的大屋中。
女子沉默片刻:「……或許吧。」
王衛之狠狠眨著眼睛,像小孩子撒氣一般,把身上的錦被一腳一腳踢開。
「你們,你們,你們很好哇!你們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對方!真是一對忠肝義膽的俠義夫妻,嗯?!」王衛之氣喘如牛,「啊,很偉大啊,很高尚啊!就那麼死了,很光榮啊,是不是!反抗會不會?殺人懂不懂?這算什麼,這算什麼,還不是得靠我來報仇!」
「佑然長大了。」女聲輕歎。
「是啊,是啊!」王衛之發了狠,把金絲軟榻上的軟物盡數掀到了地上,聲音嘶啞道,「如今王氏已在我掌中,那些人,我也一個一個收拾了!我,已是獨當一面的家主,我已經不需要你們了!在我需要父母關懷的時候,你們去死,去死!現在,我已不要你們了,還回來做什麼!我不要你們!」
「所以,是時候放下了呀……」女聲輕輕軟軟,「佑然,在天之靈,亦會為你感到驕傲。」
「我不需……」
「佑然,試著放下,試一試啊……」
「我不!」
「你就,試一次吧……」
「我……」
「試一試,放過自己,自由地……」
女子的背影一點一點淡去,就像是化在了煙霧之中。
王衛之一個激靈撲到窗邊,雙臂一撈,只撈到兩手空空。
「娘?娘!娘!!!」這是王衛之人生第一次喊出這個字,一瞬間,那顆密閉的冰冷心臟上彷彿打開了什麼缺口。
「娘——」
王衛之從金絲軟榻上猝然坐起,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我還沒罵完,你如何敢走!」他握起拳,捶在了軟榻邊緣。
片刻後,他摀住臉,哭得像一個孩子。
角落裡,一爐香正好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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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0:53
第82章 神母
林啾與魏涼潛入王氏宗家,尋到家主王衛之居住的大院,用兩朵障菇隱匿了身形,雙雙蹲在潮濕的牆角,靜默等待。
『會成功嗎?』林啾小蘑菇晃動著自己的蘑菇帽,輕輕撞擊魏涼大蘑菇。
魏涼一看她的造型便知道,這個一路上自信滿滿的妻子,到了揭曉成績的這一刻,復又緊張忐忑了。
他安撫地用帽簷罩住她。
『安心吧。』
柳清音的生辰八字很容易就搞到手了,而她的精血也恰好被林秀木收了起來——暗境中,發現御屍傷人的是眉雙之後,林秀木便順手收走了那把銹劍。劍上正好有柳清音的血。
萬事俱備,只待玄門密鑰。
王衛之他……會放下麼?
就在林啾等得不耐煩,開始舒展著自己的蘑菇帽伸懶腰的時候,王衛之,回來了。
第一眼見到他,林啾差點沒敢認。
從前,王衛之總是束著高馬尾,走路時一雙細長的眼睛高高吊起,好像被那條重馬尾拽起來了一樣。但今日,他竟然用玉冠把頭髮全部束在頭頂,神色也穩重了許多,眼睛裡的陰鷙消散了大半,頗有些平心靜氣的樣子。
唯嘴角仍然掛著一抹諷笑。
他邁著沉穩的大步,走到院中的松樹下,抬起一隻手輕輕撫了撫樹皮。
「是該放下了。」
林啾小蘑菇的心臟怦怦跳動起來。
王衛之從懷中取出一隻透明的玉盒,托在掌心看了一會兒,然後隨手用劍刨了個坑,將它埋在松樹下。
如今,小松樹已經長成了老松樹。
他靜靜在樹下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林啾耐心等到王衛之的背影消失在院外,然後從牆角蹦了出來,跑到老松樹下,取出玉盒,掀開蓋子。
便見一把泛著黑白二色光芒的奇異鑰匙懸浮在玉盒中。
「是這個嗎?」
「是。」
二人正待離開,忽然感到一股狂烈的殺氣自身後湧來。
林啾不假思索,召出琉璃劍,反手發出一道虛空劍芒。
「轟——」
王衛之後院的小花園頃刻夷為平地。
林啾摁下胸中翻騰的血氣,回眸望去。
只見王衛之站在一片廢墟之間,目光冰冷,凝望著她。
雖然此刻她早已換下了那件鵝黃色的雲裳,也沒挽那斜斜的墮雲髻,但王衛之還是認出了她。
「假扮黃銀月。你很有本事。」
林啾:「……」這不科學啊!王衛之的智商都掉線了兩輩子了,怎麼在這節骨眼上就上線了呢?!
王衛之冷笑道:「卓先生當真神機妙算。只聽我提到『放下』,便告訴我有人在等著『拾起』,讓我速速趕回來引蛇出洞。」
林啾生無可戀地看了魏涼一眼——真是謝謝你的神機妙算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王衛之實在是狂傲到沒邊了,明知是計,偏偏還要把真正的玄門密鑰拿出來做餌。密鑰在手上,林啾便有辦法對付王衛之。
此刻,王衛之正傲慢地把視線從她身上轉向她身旁的男人。
看清這個男人的容顏,王衛之頓時驚呆了。
「魏涼?!怎麼會是你……」
啊哦。
林啾聳了聳肩,攤手道:「本來不想讓你看見,便是省得大家尷尬。這下可好,那就敞開了說吧。」
王衛之眼角微抽,警惕地盯住他們二人:「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王衛之,」林啾道,「你不要先入為主,覺得我們是壞人。」
王衛之氣樂了:「難道不是?」
林啾搖頭:「自然不是。你想一想,我昨日對你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為了你好?」
王衛之冷笑不迭:「我只知你目的不純。」
「我的目的,的確不純,」林啾老實地承認,「但我與你的目的其實也差不多。」
王衛之皺眉凝視著她。
林啾毫不介意地牽起了魏涼的手。
王衛之頓時瞳仁緊縮,嘴巴慢慢張大:「你,你們……」
「唉,」林啾道,「既然你看見了,那也沒必要瞞著你。我要玄門密鑰,目的便是要幫助柳清音放下。你也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挺辛苦的,皆是因為她心中執念太深,不願放手。」
王衛之:「……」
「你看,若是成功讓柳清音放手的話,既成全了我,也是成全了你。」林啾好脾氣地拉人入伙,「你和我,目的是一致的。這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只不過無法放到明面上來說,因為那樣會造成很大的傷害,你應該明白的。」
王衛之的腦容量不夠用了:「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讓清音放下魏涼,和我在一起?是這個意思吧?」
「對對對。」林啾豎起大拇指,「聰明。」
「你能有什麼辦法?」王衛之不信,「我什麼辦法都用遍了。」
林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就比如我昨日對付你那樣。你看,我自始至終沒有承認過我是你娘,但你最後不也自覺喊了一聲娘麼。怎麼樣,如今心頭是不是敞亮多啦?王佑然,你看,連你這麼聰明的人都能被我成功開解,足以證明我很擅長替人解開心結。對付柳清音那種笨人,自然是小菜一碟。」
她晃了晃手中的玉盒,展示自己的成果。
王衛之成功被帶偏:「哼,還算是有一點本事吧。你要是真能讓柳清音忘記魏涼,倒是一件好事。」
「那就這樣說定了。」林啾果斷拍板,「你要保密,在事成之前,千萬不要把我和魏涼的事情透露出去,若是激起了柳清音的醋意,讓她發現了我的存在,那就再無成功的可能。事成之後,我便會把玄門密鑰交還給你,喏,以魏涼的人格擔保。」
魏涼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王衛之挑著唇角笑道:「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你叫什麼名字?」
「你早晚知道。」林啾瀟灑地揮了揮手,「我們走了,不必送。」
「嗤,誰愛送。」王衛之抱起手,懶懶地蹲在了廢墟中。
……
魏涼忍不住屈起手指,敲了敲林啾的腦袋。
「幹嘛?」她像一隻鳥兒一樣,猛地轉頭,凶凶地瞪起眼睛看著他。
「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古靈精怪。」他笑道。
本是一個不太好的局面,竟生生被她扭轉成了這樣——王衛之被拉下水,秦雲奚的前路上不知被挖了多少坑。
她笑得彎起了眼睛:「嘿嘿。」
魏涼問:「你就不擔心卓晉也跟過來?」
「他不會,」林啾搖搖頭,「以他的聰明才智,恐怕已猜到夢香的事與我們有關,他又不知道他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這種時候,必定不會選擇再與你我正面硬碰。」
魏涼微微挑眉,遺憾道:「都被夫人看透了,日後果然夫綱難振。」
「不過還是得防著他。」林啾歎息,「和他鬥智鬥勇這種事情,還是你自己來吧。」
魏涼不動聲色,將她攬進了懷中。
他的妻子,果然處處給他驚喜——冷靜,聰穎,適應力極強,不逞能,敢認輸。
說話之時,林啾已經將攜帶了柳清音生辰八字信息以及精血的靈氣灌入玄門密鑰,連接陰陽虛實,只待柳清音入甕。
「你是為我護法,還是與我同去?」林啾問道。
魏涼道:「尋一個安全之處,我與你同行。」
「好。」
二人剛剛掠過一處積雪的山巒,林啾忽然身形凝滯,只來得及留下一句「來了」,神魂便被玄門密鑰拉入劫境之中。
同一時間,柳清音正睨著龔琳,教訓道:「我輩修士,當以降妖除魔為己任,若都像你這般庸碌無為,虛度光陰,世間早已被邪魔佔據。」
龔琳如今的心態已大不一樣,聞言,只淡笑著回道:「有人在戰場拚命,也有人得運送補給,儲備後勤。只是分工不同罷了,何來高低貴賤。大劍仙該不會認為宗裡的管事們都在庸碌度日吧?」
柳清音氣結。
如今慕容春做了後勤總管,龔琳給他打下手,修行比從前更加怠惰,卻像個圓溜溜的球一樣,叫柳清音無從下嘴。
一口氣剛提上來,忽然俏臉便是一僵。
「呀,問心劫!」龔琳是個化神修士,一望她的模樣,便知入劫了。
她趕緊扶住柳清音,讓人喊來秦雲奚,將柳清音抱回了洞府。
……
問心劫境。
林啾睜開眼,只見一片漆黑。
她使勁眨了幾下眼睛,依舊什麼也看不見。
「我不會瞎了吧?!」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回聲,嗡嗡地在身旁繞。
誒?是她的聲音,沒錯。
這個熟悉的環繞立體聲……林啾恍然大悟。
九陽塔。
果然,果然,柳清音的問心劫,果然與林秋有關!這是……林秋被關進九陽塔那一段!
柳清音她做了什麼,對林秋問心有愧嗎?
林啾慢慢搖了搖頭,心道,烏季當初與王寒玉聯手下藥害柳清音,結果反誤自身性命,柳清音是問心無愧的。林秋,亦是同理。
按照書中劇情,林秋出塔之後,便闖到柳清音洞府重傷了她,秦雲奚目睹一切,怒而拔劍,將林秋戳成了篩子。
柳清音,自然問心無愧,順利渡劫。
「嘶——」
她忽然摀住胸口,蹲了下去。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她知道,此刻呼吸間全是塔內冰冷的、仿若霧霾般的黑氣。滲到九陽塔第一層中的魔翳只有些微尾息,不足以侵襲軀體,但卻能帶走全部溫度。
而此刻,那些魔翳卻是生生鑽進了她的胸腔,心口有一種極為奇異的悸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蠕動吞噬,令她噁心欲嘔。
等等。
林啾頭皮發麻,愣愣地僵在了地上。
識海之中,並無業蓮。
所以……林秋並沒有業蓮?!
林啾強忍住胸口的劇烈噁心感以及頭皮傳來的陣陣酥麻,急急地搜索記憶。
是了,書中從來也不曾提到過女配林秋擁有華麗絢爛的招式,她一出手,便被人定性為魔,關進了九陽塔。
林啾本以為只是女配的技能不配擁有姓名,沒想到……林秋根本沒有業蓮!
那麼,林秋是怎麼……
思緒驀地一滯,林啾知道了。
胸口那個蠕動的玩意發出了極為古怪的聲音,像個尖利的小老頭,正在體內衝她咆哮。
「愣著幹什麼!給我幹活!幹活!聽到了沒有!我要魔翳,我要魔翳!我要更多更多的魔翳!沒有魔翳,我就要活人的脊髓聽見了沒有!」
它在蠕動,令林啾隱約感覺到了它的形狀。
她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起來。
這是一隻蠱蟲。
若要問林啾此刻心中是什麼想法……放到書面上大約就是%^#$%#$。
「嗯?你怎麼不回答?嗯?!」蠱蟲的尖叫聲迴盪在林啾的腦海裡,「你怎麼回事?!喂,快點,我感覺到這周圍還有別的魔翳,快點給我——吸!」
林啾屏住了呼吸。
這具身軀修為是金丹圓滿,已經可以使用內息了。
「沒有了。」她淡淡開口。
「嗄?!這就沒了?!」它尖叫,「那你趕緊給我想辦法,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別怪我沒提醒你,我若餓極了,便吸你修為,吸你脊髓,吸你腦子!」
林啾這下是徹底明白了。
原來女配林秋不是為愛瘋魔,而是被這麼個玩意兒控制了。
「閉嘴。」林啾不耐煩地說道。
「好哇好哇!你完蛋了!」蠱蟲尖聲叫起來。
旋即,林啾感覺到後脊傳來一陣刺痛,脊柱被穿刺,透骨的寒意直襲後腦,令她不自覺地戰慄,那種痛楚極為深沉寒冷,一股恐懼伴隨劇痛兜頭罩下,她的身體開始自發蜷縮,冷汗瞬間沁濕了衣裳。
蠱蟲怪笑道:「哼哼哼哼,敬酒不吃吃罰酒,怕了吧?這次就先饒你不敬之罪……」
林啾的手重重撐住塔磚,慢慢挺直了腰。
黑暗中,唇角浮起的冷笑無人看見。
「你倒是繼續吸啊。」她的聲音滿懷惡意。
吸血蟲這種東西她再瞭解不過了。
蠱蟲尖聲怪笑著,又一次刺破了她的脊椎。
這一次林啾有了準備,她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躺,擺出一副屍體的造型,聲音顫抖,卻是無比慵懶:「怎麼,沒力氣了?你倒是快點弄死我啊,弄死了我,我看你在這個鬼地方能不能自己活下去!我都躺好了,別讓我等太久。」
不等那蠱蟲回話,她又道:「怎麼,想慢慢折磨我?無所謂。遲點死,便多喘幾口氣。」
口中說著『喘氣』二字,卻是半口魔翳都不往腹中吸。
蠱蟲洩憤般戳了她幾下,然後便不動了。
半晌,它開口了,聲音幾不可察地低弱了幾分:「快點給我想辦法逃出去!別忘了,當初要不是有我,你已經被王寒潭采成骨頭了!昨日要不是我,你已經死在那血偶掌下了!你不能忘恩負義啊!你餵飽了我,我能借你神力,就算你想殺柳清音那個賤人也不是不行……」
林啾心中冷笑不止。吸血蟲都是這麼個套路,你一旦對它強硬,它就要開始拉舊賬,談恩情,許以美好的前景。
她淡聲道:「從前如何我不管,我只知道,你現在得靠我活命。寄生蟲就要有寄生蟲的樣子!老實給我閉著嘴,我不叫你,不許發出半點聲音來。」
說罷,她盤腿坐下,開始調息。
過了小半刻鐘之後,她小心地吸入半口魔翳,強忍著胸口的噁心,她道:「想吃飯,就給我乖乖聽話。」
蠱蟲:「……」宿主你變了。
輕易拿捏住蠱蟲,林啾非但沒覺得高興,反倒默默歎了口氣。
她為林秋感到悲哀。
短短的一生,前一半被無良的生母和弟弟掌控,後一半又被一隻蟲子掌控。
都是吸血蟲罷了。
壓下蠱蟲之後,林啾開始思考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一回的形勢又有些不同。
上次渡問心劫時,她的劫身是烏季,身邊有很多碎嘴的外門弟子,她輕易就能弄明白週遭的狀況。然而這一次,除了一座滿是魔翳的黑塔以及一隻暫時安靜下來的蠱蟲之外,她無法接觸任何人,也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咦?等等。
林啾道:「喂,小老頭,出來。」
蠱蟲不應。
林啾屏住了呼吸,轉為內息。
半晌,它憋不住了:「叫我神蟲蟲大人!不許叫我小老頭。」
林啾思忖片刻,退讓一步:「神特麼小老頭蟲,我問你,你有沒本事打破這些封印?」
蠱蟲腦子終究是不大夠用,它猶豫片刻,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它道:「什麼封印,你得碰著它們,我才知道打不打得破。」
於是林啾悉悉索索站了起來,摸索著走到塔邊,伸出手指,輕輕觸摸塔壁。
她還記得那些暗色的符文封印,看起來像是用漆刷上去一樣,摸起來手感與塔壁有細微的差別。
「喏,就這些。」
「唔?!這是髓血。」蠱蟲突然便興奮了,「是劍髓沁出的髓血,我要!」
林啾淡定地收回了手。
「喂!喂!喂!」蠱蟲急了,「你——」
「不許和我大小聲。」林啾語調平平。
蠱蟲傻眼了:「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傻掉了?餵我跟你說,我覺得那個劍君魏涼對你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餘情……真的真的,你振作點啊,今晨關你進來時,他不是還摸了一把你的臉嗎?你,你想開點啊?」
林啾心裡蹦出一句『臥槽』。
果然,一架中央空調,從誕生的那一日起,它就是個空調。這秦雲奚,連女配林秋都不肯放過啊?!
怎麼,用一次摸臉殺,就想抵了她替他擋血偶一掌這份人情麼?
這手算盤打得真是啪啪啪響。
蠱蟲還在逼逼:「我給你說,你從前就是輸在太不矜持,不是我說你啊,一見到那魏涼,你就那麼的撲上去,這怎麼行呢?明明拿著一副好牌,偏生就被你自己打爛了。男人女人這種事吧,你多進一步,他就多退一步,你要和他拉鋸——拉鋸明不明白?你一個勁兒往上撲,那誰不得被你嚇跑啊?」
林啾又歎了口氣。
林秋啊林秋,你怎麼還沒一隻蟲子活得明白?
「我本來就是為了嚇跑他。」林啾淡定道,「你是不傻啊,神特麼小老頭蟲?難道你沒發現,進這九陽塔,才是我的真正目的麼?」
「什——什麼?」蠱蟲貨真價實地震驚了,「難怪你變了!你,你,你從前都是裝的?!天哪,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可怕?簡直,簡直與神母有得一拼了!」
林啾敏銳地捕捉到了異樣的信息。
蠱蟲自稱神蟲,那麼這個所謂的『神母』,自然是蠱母了。
所以,它也是被控制的嗎?
林啾不動聲色,道:「這九陽塔,共有十八層,越往上,則魔翳與髓血都會越發濃郁。到了最後那層……呵,你難以想像那是何等光景。」
蠱蟲頓時熱血沖頭:「快!快帶我上去,你要什麼助力,只管對我說!」
林啾道:「那你先將你的真實實力說給我聽,別糊弄我,否則一著不慎,就是一屍兩命。」
「那你先讓我嘗一點髓血。」蠱蟲討價還價。
「可以。」林啾大方地走到塔壁邊上,摸索到一處符文畫得最為密集的區域,將手掌摁了上去。
一陣湧動感自胸口發出,順著手臂,湧至手掌。林啾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手掌下的符文漸漸融化成血,而她的掌心則像個吸盤一樣,將這些劍髓之血大口吞噬。
「啊……嗝兒。」蠱蟲滿意地歎了口氣,「原來你是個扮豬吃虎的,哎,這幾年苦日子,真沒白挨。我值了!哼哼哼,你要好好爭氣啊,若是你能比那個女尊主活得久的話,我就是老大了!哈,哈哈,我看它們還敢不敢瞧不起我!」
啊喲,林啾心頭又是一樂。原來還有別的蟲子控制了別的人。
女尊主?!好像一下子撥雲見日了呢,這一趟,當真是沒有白來。
「誰瞧不起你啊?」林啾隨口問道。
蠱蟲一下子噤了聲。
不肯說了嗎?
林啾不以為意,微微勾了下唇角,繼續在塔邊摸索著符文,讓這蠱蟲大吃特吃。
她對靈氣的掌控遠非林秋可比,在蠱蟲吞噬這些髓血時,她操縱著靈氣,將蠱蟲來不及及時轉化的那些溫暖能量通通捲入經脈中,修復林秋這些年不加珍惜弄出的各種暗傷。
很快,林啾的手掌夠得著的符文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好了,現在該交底了。」林啾道,「你若能助我盡快提升至元嬰,便可以吃到上面的髓血。這一層的封印極弱,你想想便知道,下層、下層層該有多麼美味。」
「我說,我說。」蠱蟲打著嗝,「你替魏涼擋血偶那一掌時,幾乎賠光了我的老底,差一點兒,我們兩個都交待在那裡了。所以我現在非常虛弱……」
林啾不悅:「嗯?」
蠱蟲趕緊拍胸脯打包票:「放心,等我消化完這些髓血,我便可以直接助你晉級元嬰。再多是不行了,除非你再給我更多的能量——只要能量足夠,我能把你送到大乘去!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到元嬰要多久。」林啾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耐煩。
「很快很快,半個時辰差不多。」
「好,速度。」林啾冷冷地吩咐。
「哎,哎。」蠱蟲不知不覺變得狗腿了。
林啾心中差不多也有了數。此刻林秋的修為距離元嬰只有一線之隔,而方纔那些髓血中湧動的能量,大約夠她結嬰兩回。
所以蠱蟲得到能量之後,能夠勻出一半來給她。
黑暗中,時間彷彿過得特別慢。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感覺到蠱蟲的身體輕輕擰了下。
就在同一時間,厚重的黑塔之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伴著正午白烈的日光,一道頎長的白色身影,如天神一般,站在了黑色世界的正中央。
秦雲奚?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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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1:09
第83章 他來了
林啾不動聲色,靜靜站在黑暗中。
她知道黑暗無法阻擋一個大乘劍君的視線,於是她收斂了表情,垂眉望著地面。
「林秋。你……還好麼。」
來人一開口,林啾便知道他是秦雲奚。
魏涼可不會這麼油膩。
柳清音視角的《劍之嬌》裡並沒有這麼一出。林啾從來也沒想到,單獨面對惡毒女配林秋的時候,秦雲奚竟然也像個暖風機一般。
用最溫暖的態度,做盡最絕情的事情。
果然是自私男人的共性。
林啾淡淡回道,「為你擋了血偶一記毒掌,卻被你關在這裡等死,你覺得我現在應該好還是不好?」
秦雲奚走進塔中。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的面前,他身後的天光給他鑲上了模糊的光邊,整個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佔盡了風流。
大乘劍君體質清潔,身上帶著自然的草木香味。
他彷彿很明白自己優勢何在,此刻距離林啾不到半尺遠,彷彿她一抬頭,就能撞上他的下巴。
秦雲奚低沉的聲音在塔中繚繞:「林秋,你我,本不該走到今天的。是你做錯了事,走錯了路。林秋,你我夫妻一場,我實在不願趕盡殺絕——你若真誠懺悔,我並不是不能考慮放你出塔。」
「哦?」林啾毫不遲疑,「我錯了,現在就放我出去吧。」
秦雲奚:「……」
噎了半晌,他道:「你怎就不知悔改?」
林啾無語地抬頭望著他:「我不是說我錯了嗎?」
秦雲奚吸了口氣:「那你說,錯在哪兒了?」
「錯在替你擋血偶啊。」林啾嘀咕道,「要不然也不會被你們抓住了。」
秦雲奚:「……」一時居然無言以對。
他緩了片刻,才道:「林秋,你犯了大錯,我令你回洞庭好好自省,可你呢?先是與王寒潭糾纏不清,後又跟一個南疆蠱師私奔。我至今仍未休妻,已是對你最大的容忍。」
「那你還想怎麼樣啊?」林啾好奇地問道,「你和柳清音不是都睡過覺了嗎?我們本就是名義上的夫妻,如今各過各的不是挺好?」
秦雲奚:「……恬不知恥!」
林啾順口便回:「自愧不如。」
秦雲奚拂袖而去。
林啾看著又黑又沉的塔門轟隆一聲關上,聳聳肩,喚道:「神特麼小老頭蟲?」
忽然有一種迷之系統感。
蠱蟲:「……」
林啾語氣輕快:「你看,你說我不該巴著他,得和他拉鋸,我照做了,看起來效果還不錯的樣子?」
蠱蟲:「……恕我直言,可能會起到反效果。」
她真誠發問:「是用力過猛了嗎?還是因為我的表情不夠誠摯?」
蠱蟲:「……」這你叫我怎麼說?
它歎息一聲,道:「算了,還是先替你提升修為吧。」
林啾點點頭,盤腿坐下。
很快,她就獲得了一蓬足夠衝擊元嬰的靈氣。它們自心口湧出來,衝入丹田,瞬間成嬰。
不需要渡問心劫。
因為這裡本就是劫境。
林啾嘗試了問了蠱蟲兩次之後,發現關於『問心劫』的話題,好像都被自動屏蔽了一樣,它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她不再耽擱,操縱著靈氣,輕飄飄地浮上半空,開始清理塔壁高處以及塔頂上的封印符文。
晉階元嬰之後便能通過靈氣獲得五感,她現在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塔壁上那些符文,亦可以內視,觀察那只伏在心臟上面的蠱蟲。
它並不像她想像中那樣噁心。
這是一隻金色的蟲子,像個軟體的七星瓢蟲,不同之處是八條腿特別長,伸展開來,將她的心臟整個團住,它的腦袋上還有長長的觸鬚,點在她的經脈中,便能夠靈活地利用她的靈氣流轉來吸取外界的養分。
眼睛特別大,專注吞噬髓血的時候,顯得有些呆萌。
一人一蟲很快就拆掉了九陽塔一層。
旋梯出現在眼前時,林啾頗有些感慨。
她順著那極有錯位感的旋梯,來到了九陽塔二層。
「啊啊啊啊啊——」蠱蟲激動得渾身亂抖,「居然真有那麼多的魔翳和髓血!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然你以為我費盡苦心嫁進來做什麼?」林秋淡定極了。
「不對啊,」蠱蟲忽然一個激靈,「嫁進來之前,你又不知道本神蟲會降臨在你身上。若是沒有本神蟲,你一個普通修士進了九陽塔不是找死嗎?喂,喂,給我說說,你原本是什麼計劃?」
林啾神秘一笑,不搭理它。
隨便聊兩句,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所以,這只蟲子控制林秋是在她嫁入萬劍歸宗之後。恐怕正是因為她嫁給了劍君,所以才被蠱蟲背後所謂的『神母』盯上了。
蠱蟲方才提到過,想要讓她把『女尊主』踩在腳下,助它揚眉吐氣。如無意外,這個『女尊主』指的應該正是眉雙!
這樣看來,『神母』的意圖其實很明顯,就是控制這個世間最有可能飛昇的強者身邊的伴侶。
真是好大一盤棋啊。林啾淡定地整理著思緒,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就像一個看見了狐狸尾巴的獵人。
果然,不虛此行。
九陽塔二層的魔翳濃郁了許多,掠過耳畔時,能夠發出「嗚嗚」聲,人站在塔中,像是被一堆厲鬼環繞。
故地重遊,林啾不由得有些思念魏涼。
感覺兩個人之間像是隔了兩座九陽塔似的,彷彿已多年未見。
其實自他與她分別,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時辰。
「我想魏涼了。」林啾對蠱蟲說。
蠱蟲表示理解:「這才像你嘛。你不花癡,我心裡總有點慌。」
林啾:「……」
蠱蟲道:「下次他再來時,你還是按著你自己的想法來吧,別什麼都聽我的,這種事我其實也沒有什麼經驗。」
蟲老師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教學方法好像不適合林啾這種特別軸的學生。
林啾裝模作樣:「那我該怎麼做?我已經被你帶偏了,回不去了。」
蠱蟲道:「就像你平時那樣啊,見了他就哭,說你委屈,那他就會哄你了嘛。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別著急往他身上撲,你沒發現每次你一撲,他立刻就跑了嗎?」
林啾:「……」原來林秋和秦雲奚的相處模式是這樣的。
……
二層魔翳濃郁,蠱蟲漸漸不那麼輕鬆了。林啾同樣也不好受,若不是有蠱蟲在身,她此刻已被魔翳侵染而入了魔。
林啾看見蠱蟲金色的身體中隱隱泛起了黑色,它的腹部劇烈起伏,有些不堪重負。
「下去歇歇?」
「不用!我行!」蠱蟲一副熱血中二少年的口吻。
「魔翳搭著髓血吃,可能會好消化一點。」林啾若有所思。
她走到塔壁邊上,將手摁在符文上,然後小心地控制著呼吸節奏,盡量減少魔翳攝入。
蠱蟲身上壓力驟減,它愉快得八根長足都抖了起來,感慨萬千地說道:「沒想到你這麼聰明!我真是撿了個大漏。」
林啾貌似不經意地回道:「呵,都看不上我,對吧?都覺得我修為低,死皮賴臉嫁進來,成不了氣候。」
「可不是嘛!」蠱蟲不假思索便答道,「我都以為自己沒幾年好活了。你一死,它們就可以把我吃掉。」
「沒事,咱吃它們去。」林啾豪氣干雲。
「好!」蠱蟲興奮地晃動著頭頂的須須。
林啾沒有再追問關於它的事情,漸漸地,蠱蟲心中浮起的淺淺一絲警惕也消失了。
一人一蟲辛苦闖到三層,都有些遭不住了。
「先回去,把剛剛得到的這些東西消化掉。」
三層封印未破,所以魔翳無法追下來,它們撞擊在三層與二層之間那層看不見的屏障上,無奈地衝著林啾咆哮。
林啾很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要是她家業蓮在這裡的話,它們早已像老鼠一樣逃竄到塔的各個角角了,還容得它們猖狂。
小破蟲就是不給力。
回到塔一,林啾靜靜地等待著蠱蟲吸收轉化能量。
此刻它的體型被撐大了五倍有餘,幾乎佔滿了她的胸腔。她也習慣了這傢伙的存在,只把它當成體內的另一個消化器官。
這一次吸收的魔翳和髓血都很多,消化它們需要的時間比較久。塔中不知晝夜,林啾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又聽到了塔門被打開的聲音。
秦雲奚披星戴月出現在門口。
他這已經是第二次來到九陽塔,竟然還是沒有發現塔壁上的封印出了問題——像他這樣的男人,心裡眼裡只有大事,捨不得分出一絲心神來關注這種完全無所謂的小事情。
「你是來殺我的嗎?」林啾問道。
大約是夜色太美,站在塔門口望進去,只見她的身影籠罩在淺淡的月光下,顯得特別纖細,容顏也特別美麗。
秦雲奚的眸光忽然便晃了一下,他道:「不是。只是來看看你,」
頓了一頓,他續道:「……有沒有出事。」
「你怕我會想不開?」林啾問道。
秦雲奚沒有回答,默默走近了幾步。
她白日的表現太反常了,他的確有這個顧慮。
「林秋,」他道,「不管怎樣,你終究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我不會為難你。我已查清了,你身上並無魔血。等到適合的時機,我便會放你出塔。」
「哦。」林啾無所謂地應道。
她總算是知道了為什麼女配能夠找到機會逃出塔去。原來私底下,秦雲奚一直與她藕斷絲連。
「林秋,」秦雲奚又道,「我與柳清音,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嗯哼?」
「日後有機會我會向你解釋。」秦雲奚道,「你我畢竟擔著夫妻之名……」
林啾驚恐地打斷了他:「莫非,你現在想與我行夫妻之實?!」
秦雲奚:「……不是。」
林啾撫了撫額頭的冷汗:「那你大半夜來做什麼?」
秦雲奚有些無力:「就是擔心你,過來看一看。你畢竟為我受了傷……」
「啊,原來你還記得。」林啾手一伸,「療傷聖藥帶了嗎?」
秦雲奚:「……」還真沒帶。
他道:「你過來,我替你看一看傷在哪裡了,才好對症下藥。」
林啾委婉地拒絕了:「不太方便吧,孤男寡女,夜深人靜,柳清音知道了一定會誤會的。」
秦雲奚笑容溫柔淺淡:「不會的。你我本就清清白白。」
「是哦,好清白的一對夫妻。」林啾嘲諷大開。
「委屈——委屈——」蠱蟲見這畫風又要往不可挽回的深淵裡滑,趕緊在心中叫囂提示。
秦雲奚正要皺眉,忽然看見林啾別過了頭去。
「比你和柳清音可清白得多了。」
秦雲奚歎息一聲,緊走兩步,到了她的身後。
「你怨我。林秋,你怨我什麼?當初若不是自己犯下錯,用藥陷害柳清音與慕容春,我豈會將你送回洞庭?你若在洞庭安分守己,靜心思過,我自會原諒你,將你接回。可你呢?你剛回到洞庭便與那王寒潭私下見面,還擅自跑去南疆,你置我於何地?」
林啾輕輕一哂:「你可知道一個剛過門便被趕出宗門的女人有多難?誰都要落井下石踩她一腳,若是不自保,不逃跑,此刻你看見的早已是一堆枯骨了。你,當真為你名義的妻子考慮過半分嗎?」
若不是秦雲奚鳩佔鵲巢,奪了原本那個君子的軀殼的話,林秋後半生的悲劇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秦雲奚道:「是你犯錯在先。」
「那你有沒有查過,情心引是從哪裡來的?」林啾依舊背對著他,只擺了擺手,「算了,自你把柳清音抱回洞府,脫下衣裳親手解毒那一刻起,我便看透你了。怎麼,百藥峰滿峰藥師,都是吃乾飯的?連這麼一點小毒也對付不了麼?還非得勞動一個劍君不可?明明吃藥就能解決的事,非得弄得那麼香艷,你還不如直接身體力行給她解了得了!」
氣氛驀地凝滯。
蠱蟲生無可戀:「你這樣會失去他的……」
林啾在心中回道:『切,這種渣男,我就算是死,從這塔頂跳下去,也絕不會多看他一眼!』
秦雲奚很快就穩住了陣腳,道:「那是因為我被你的行為氣得昏了頭!剛進門的妻子對徒弟下了那種下三濫的藥,你讓我如何冷靜得下來。況且,不張揚此事,保的亦是你的名聲!」
林啾立刻笑了:「那為何,劍君之妻林秋不知廉恥與王寒潭苟且又與人私奔南疆的消息,卻是傳遍了五湖四海?你若有心要保,區區一個王寒潭,哪有本事脅迫你還未休出家門的妻子?你若有心要攔,誰有本事在你眼皮子底下跑到千里之外?」
她輕笑著替他答了:「因為只有林秋背叛在先,你才能名正言順地和自己的徒弟在一起啊!」
最隱秘的心思被戳破,身後的呼吸聲重了許多。
「不過……」林啾回眸一笑,道,「即便知道,那又怎麼樣呢?見到你被血偶偷襲,還不是傻傻衝上去替你擋了一擊,然後被關到這裡來等死?」
傻,林秋是真的傻。
女子清澈的雙眸中映著月光,秦雲奚忽然發現,眼前的女子美好得如同月中仙子。他忽然有些恍惚,以為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記憶中那個滿眼嫉妒怨毒的女子,和面前之人對不上號了。
林啾轉走了腦袋,拿背對著秦雲奚。
『怎麼樣,表現如何?』她在心裡問蠱蟲。
「很好很好!加把勁,與他雙修,我便能從他身上偷,啊不,取走他的精純靈氣。」蠱蟲興奮地叫囂。
林啾無比淡定:『雙修是不可能雙修的,這輩子也不可能雙修的。』
忽然,秦雲奚瞬移過來,高大的身影沉沉罩著她。一雙大手落到她瘦削的肩上。
吃豆腐啊!!!
林啾一個激靈躥了出去。差點兒脫口來了個素質三連。
「過火了,過火了,」蟲老師趕緊提示,「要欲拒還迎,不是像被鬼摸了頭一樣!」
林啾覺得小老頭蟲的比喻倒是十分貼切。
她同手同腳倒退了兩步,離秦雲奚稍微近了一點。
蠱蟲:「……算了你還是隨便發揮吧。」
她轉過身去,面對著秦雲奚,防他又從背後偷吃豆腐。
他背著光,神色看不分明。
「林秋……」他道,「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的。我和柳清音,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果然,渣男不分古今中外,不同的世界,同樣的渣渣,連台詞都是相互抄襲的。
林啾忽然福至心靈,微微挑起了眉毛,問道:「是不是柳清音和王衛之又見面了?」
秦雲奚猛地一僵。
哦豁。猜中了。難怪油油膩膩的一直往她這裡蹭,敢情是來尋求心理平衡的。這個時間點上,木柔佳淺如玉雲間白都還沒有出現,秦雲奚能用來自我安慰的道具,暫時還只有林秋一個。
林啾發自內心地覺得,秦雲奚和柳清音當真是絕配,配一臉,最好原地鎖死,鑰匙沉海,永生永世不拆cp。
「你見到過她與王衛之在一起?」秦雲奚的聲音透著一絲寒意。
「沒有親眼見到。」林啾迅速否認。
秦雲奚彷彿鬆了一口氣。
林啾反手火上澆油:「我是從別的地方知道這件事的,啊,還不止一處。哦,也不止我一個人知道。」
不但在書裡看到過二人相處的始末,還曾與魏涼一起貓在隔壁用墨蓮見證了王衛之靈池之中的指間舞。
雖然看不見秦雲奚的臉色,但林啾知道他的臉一定綠了,湖綠湖綠的。
默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從齒縫間傳出:「她與王衛之,只是朋友。」
「對。」林啾道,「就像你和她一樣清清白白。」
秦雲奚:「……」
「不過,」林啾面露微笑,「就算柳清音真與王衛之在一起,那又怎麼樣呢?兩個都是新一代的天之驕子,若能聯姻的話,對萬劍歸宗與王氏都百利而無一害。」
她緊逼一步:「既然你還認我這個正妻,那我也有必要開始為宗派的將來考慮。把柳清音嫁給王衛之,既能平息師徒不倫的流言,又能拉攏王衛之這個好幫手,你覺得如何?」
「不可能!」秦雲奚斷然拒絕。
「為什麼不可能?」林啾步步緊逼,「是因為,柳清音已是你的女人了,對不對!你根本就沒想解決這件事,你只不過是想把每一個女人都收在身邊!」
秦雲奚呼吸凝滯。
「林秋。」半晌,他無力地說道,「我和柳清音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是我的徒弟,為我付出了太多,我無法置之不理。」
「那你還到這裡和我廢什麼話?」林啾睨著他。
「我會處理好一切,給出一個大家都能滿意的結果。」秦雲奚道,「林秋,你替我擋那一掌,這份情我記在心中,不敢或忘。」
他旋了半個身,道:「林秋,我不會虧待你。」
藉著月光,林啾看清了他眼中不加掩飾的那一縷複雜的情緒。
嗯,深情而苦情。反正他都是重情重義就對了。
他這是打著冠冕堂皇的旗幟把林秋當備胎養。
林啾心中隱約明白了,為什麼女配林秋離開九陽塔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衝到驚鸞峰去刺殺柳清音。
必定是因為秦雲奚對她許下了什麼虛假承諾,又傾訴了什麼不得已,讓她誤以為沒了柳清音,秦雲奚便會是她的,所以她才會鋌而走險。
渣男最喜歡看的,不就是女人為他爭奇鬥艷,爭風吃醋麼?
林啾笑了起來:「別。你就好好跟柳清音湊一對,少出來禍害別人了!」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藉著月色,林啾清晰地看到對方重重恍惚了一瞬。
旋即,月光自他頭頂流淌向塔面,如水一般蕩過他的身軀,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一般,還是那樣的身材和相貌,氣質卻是平地飛昇。
林啾的心重重一懸。
晃神的一瞬間,一切已塵埃落定。
月色依舊平緩地灑落下來,照亮了一小塊塔面,他站在月色正中,仿若謫仙。
只見對方的唇角微微挑起一點,月色下,喉結剪影一動,清冷好聽的聲音迴盪在塔內:「若我沒有記錯,這句話夫人是第二次對我說了。」
林啾的小心肝噗通一下原地蹦起。
只聽他輕笑著說道:「我是否該回——那你為何費盡心機嫁進來?」
這,這不就是她穿越當天,和他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嗎?
是魏涼!
不知為什麼,這一刻林啾突然有一點想哭。方纔還八面威風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受了無數的委屈,想要一股腦兒向他傾訴。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遠超三秋。
下一瞬,男人的身影沉沉逼到近前,熟悉的幽暗冷香迎面撲來,將她緊緊鎖住。
「……嗯?」他優雅散慢地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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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1:26
第84章 嚶嚶
林啾怎麼也想不到,打臉竟會來得如此迅捷。
很好,前一刻她還對著蠱蟲大放厥詞說,她就算是死,從塔頂跳下去,也絕不會多看這個渣男一眼。
後一刻,她已恨不得撲在自家夫君懷裡做嚶嚶怪了。
她現在對他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只不過,此刻不是二人敘話的好時機。
她定了定神,回道:「我嫁進來,是為了探這九陽塔啊。」
魏涼微微一怔,餘光不動聲色從塔壁上劃過,然後瞇起眼睛,打量她片刻,心中隱約有了計較。
蠱蟲小老頭嚇得不清,驚恐地在林啾心口叫道:「你,你,你怎麼把實話給說出來了,你瘋魔了啊?活膩了啊?完了完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啊!」
只見魏涼眉梢一挑,淡聲道:「行啊,要不要我幫你?」
林啾撫著心口,搖了下頭。
魏涼輕輕頷首,唇角浮起一抹冰冷笑意:「那,你自己當心,我明日再來看你。」
他前行一步,將她嬌小的身軀猛地攬進懷裡。
大手捉住了她的小手,將她如蔥一般的指尖置於他的掌心。
林啾心領神會,迅速在他掌心畫了一隻蠱蟲,然後飛快地寫了一個「雙」字。
在魔域等待髓玉花開的日子,林啾抽空學習了這個世界的文字。她神魂強大,過目不忘,如今已不再是文盲了。
魏涼心領神會,鬆開她,後退兩步轉身便走。
林啾追在他身後叫了一句:「不許和柳清音說話!」
他的肩膀和後背輕輕地顫了幾下,彷彿憋著悶笑。
「知道了。」
他沒有停下腳步,逕直踏著月色離開了九陽塔,長袖一拂,黑色重門轟隆合緊。
蠱蟲已被這一系列操作弄懵了,它嘖道:「你們女人,當真口是心非!方才誰說就算是死,從這裡跳下去,也不多看這個渣男一眼的!」
林啾擺擺手:「趕緊瓜分了塔二的收穫,提升修為之後,該去收割三層的魔翳和髓血了。」
「好!」蠱蟲精神振奮。
一人一蟲聚精會神地刷九陽塔的時候,柳清音正微微地喘著氣,望著面前的王衛之。
他那對漂亮的嘴唇分分合合,正在對她說——
「你也別自責了,誰能想得到那血偶會從後面跳出來?不是說魏涼沒事嗎?他之前娶進門那個便宜媳婦林秋不是替他擋了那一掌嗎?你還有什麼好憂心的啊?」
她愣怔片刻,緩緩吐出了一口長氣。
大乘問心劫,果然是林秋。
王衛之見她愣愣的,嘴角不禁浮起了笑意,道:「你是怕魏涼和林秋好上嗎?放一百個心了,林秋都被關進九陽塔去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啊,」柳清音有些心不在焉,回道,「為什麼?」
就在兩天之前,她剛與自己的道侶做過約定,答應日後絕不單獨與王衛之見面。此刻雖知是劫境,卻不免有些心虛,時不時瞄一瞄洞府外面,心中十分緊張。
王衛之嗤道:「不是說林秋使了魔功嗎?不是我說,魏涼那人就是假仁假義,什麼魔不魔的,救命之恩不報答,反而恩將仇報!這個林秋,著實倒霉。嫁誰不好,嫁這麼個貨色,清音你也是瞎……」
柳清音打斷了他:「佑然,你先回去吧。這陣子就別來看我了。」
王衛之驚奇地吊起了眼睛:「為什麼啊?」
柳清音柔弱地回道:「師尊不喜歡我們兩個走太近。」
「他管得著嗎!」王衛之頓時急眼了,「他又沒答應和你在一起,這不是霸著茅坑不拉屎嗎!」
柳清音被他這狗屁倒灶的比喻熏得雙眼發黑。
「佑然……」她閉著眼睛,拖長了氣聲。
「好好好,那你好好歇著。」王衛之假裝不經意地來了一句,「魏涼怎麼也沒來看看你,我倒是見他又往九陽塔去了呢。」
柳清音抿住唇:「林秋為師尊而傷,他去看她也是應該的。希望她平安無事吧。」
「你倒是善良!」王衛之大大咧咧地說道。
語氣也說不清是戲謔還是真誠。
王衛之走後,柳清音倚著軟枕坐了起來。
這具劫身帶著傷。她也不記得這一次是在哪裡受的傷了,畢竟事情已過去了幾十年。反正自從和他在一起,她總是為他受傷,每次受傷,總能讓兩個人的感情往前大大推進,她倒也是痛並快樂著。
她閉起眼睛,凝神回憶。
這個時候木柔佳、淺如玉和雲間白都還沒有出現,師尊的身邊多餘的女人只有一個林秋。
而這個林秋,對自己毫無威脅。
只要等到她逃出九陽塔,死在師尊手上,自己便能成功渡劫了。
對林秋有愧嗎?
沒有。
林秋的確是動手了,自己只不過是順水推舟……
柳清音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心想,問心劫能難倒的,只有那些心思不正的魑魅魍魎之輩,像自己這樣行事光明磊落之人,渡劫便如度假一般。
這一次,正好與他重溫舊夢。
遺憾的是,足足等了一整夜,都沒有看見魏涼的身影。
次日,柳清音慢悠悠踱出洞府,向管事詢問魏涼去向,方知他漏夜離宗,至今未歸。
「師尊沒說他去哪裡?」柳清音蹙起了眉頭。
後面那些年,她把秦雲奚盯得死緊,已有些忘了當初不知道他行蹤的日子是什麼模樣。
管事搖了搖頭,道:「只知去了東海。」
「東海?」
柳清音腦海裡頓時劃過明晃晃的直覺——東海蓬萊。
一雙美眸越睜越大。
他……不會是去找淺如玉吧?!
心臟在胸腔中怦怦亂跳,她有些待不住了。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因為這個時候他根本不認識淺如玉。那,便應該只是正常的公事。
忐忑地捱到了傍晚,終於盼到一道流光從東面劃來。柳清音急急迎上,卻發現魏涼徑直去了九陽塔。
她剛剛追到塔外,便見那重逾萬鈞的黑石重門轟然落下,阻住了任何窺探的視線。
「這……」柳清音捂著心口,怔怔立在塔外。
愣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她總算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在沒事找事。
當初她受了傷,一直躺在洞府靜心休養,總覺得師尊三不五時便會來看一看她,好生安撫一番。那時,心情總是甜蜜的,每一次見到他的身影出現,都覺得十分驚喜。
然而現在心境卻大不一樣。
只是一日未見到他,就已開始胡思亂想了。他去了趟東海,便疑心起那個數十年之後才會出現的淺如玉……
東海又不是只有蓬萊!
自己是真正的疑神疑鬼了,難怪與他日漸生分!
柳清音似有所悟,慢慢點著頭往洞府走去,心中暗想,心境變得這般糟糕,自然是左右看他不對,這一次渡劫後,定要和他敞開心扉好好再談一談,也讓他放下成見,不要再誤會自己與王衛之的關係。
……
魏涼回到九陽塔時,林啾和蠱蟲已吭哧吭哧爬到了第四層。
她的修為突飛猛進,現在已是一個元嬰後期的修士了。
只可惜在劍之一道上,她與林秋一脈相承,兩個都是廢材。
魏涼順著旋轉階梯往上走,走到三層與四層的交界處,便看見林啾扒著四層的塔底,一會兒一會兒把腦袋探上去,吸一口魔翳,然後迅速縮回腦袋,等待蠱蟲將它徹底吞噬。
魏涼提起腳,輕輕落下。
「啪。」
林啾一轉身,便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迎面撲來。
她的瞳仁微微收縮,視線順著魏涼的臉落向他的手。
便看見,他拎著一具綿軟的身軀,已無生機。
林啾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蠱蟲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咆哮:「啊啊啊啊——我感覺到了老大的氣息!它的宿主已經死了!我可以吞了它!我可以!啊啊啊啊風水輪流轉啊!想不到老大你也有今天!」
「閉嘴。」林啾冷聲在心中說道,「是不是忘記了我的規矩——不許在我面前大小聲。」
蠱蟲頭上的觸鬚瘋狂地擺動,它急道:「這個不一樣!這個不一樣!吞了它我就有機會晉階了!讓我吞了它,幫幫我,求求你了,幫我留下這具屍首,你,你可以出賣色相的,只要向魏涼討來這具屍首,我什麼都答應你!」
林啾:「……原來蟲子也會失心瘋。」
蠱蟲快哭了:「我要這具屍體,我要嘛。就,你只要碰到它,對,碰一會兒就成!」
八隻長腳連同頭上的觸鬚都在作揖。
「好,你別吵,我想想辦法。」林啾裝模作樣在心裡對它說。
她抱起雙臂,看了魏涼一眼。
「你又來幹什麼?」
魏涼瞬間入戲:「昨日說好了今日來看你,便順道過來看一看。」
林啾抽了抽鼻子:「還帶個死人來,是祝我早死嗎?」
魏涼假裝恍然記起手中還拎著具屍身,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忘了。」
「先扔地上吧,」林啾很隨意地說道,「你頻頻過來,我若還不明白你的意思,也是白活這麼大歲數了。來吧。」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扯開了自己的領口。
「嘶——」魏涼眸色陡然轉深。
林啾唇角掛著笑意,一步一步踏下旋轉階梯,走到他的身邊,伸出一隻手,將他往塔壁上一推。
魏涼的脊背輕輕觸到塔壁,長眸一瞇,唇角勾起了壞壞的笑。他鬆開手,讓那具屍首滑落在下一級階梯上,然後展開雙臂,接住了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
『喂,神特麼小老頭蟲!』林啾在心中惡狠狠地說道,『我為你做了好大犧牲!』
「我明白,我明白,事後你提什麼要求都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替你做!」蠱蟲從善如流。
林啾輕輕貼向魏涼,微微踮起腳,雙唇與他若即若離。
她立刻感覺到了他的變化。
她摁住他的肩膀,將他摁坐在階梯上,然後緩緩傾身,吻他的唇。
一隻手探向落在一旁的屍身,摁在那冰冷的皮肉上。
『這樣行麼?』
雙唇輾轉,林啾在心中問道。
「行!」蠱蟲的聲音尖銳了八度,「接下來,千萬不要鬆手,保持這個姿勢不要變,等我說好了再放開!記住了沒有!」
情急之下,它又一次壞了林啾的規矩,對她大小聲了。
不過這一回林啾並沒有和它計較,她正在專心地吻魏涼。
呼吸聲漸亂時,她向後退了少許,雙目迷離,撅著紅潤微腫的唇瓣,問他:「感覺如何?」
魏涼眸光暗沉,眼底有冷靜而克制的光,他道:「不夠。」
她問的是蠱蟲,他答的也是。
所以,這麼大一個玩意兒趴在她的心臟上,他這般修為,與她親吻竟然感覺不到它?!
難怪至今無人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
「那……」林啾微有遲疑。
魏涼自然是知道,她的手正『偷偷』垂在一邊,助那蠱蟲吞噬旁邊那具屍首中的另一隻蠱蟲。
他伸手摁住她的後腦,狂風驟雨一樣吻她。
她扯到肩膀上的外袍被他一把拽下。
他更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左臂像一道吸管般蠕動著,把一股股金色的奇異物質從屍身裡抽離吞噬。
眸光寒芒一閃,他的神色變得陰沉。
林啾覺得他好像想斬了她的胳膊,趕緊撲上去死死吻住他,制止這個可怕的念頭。
一陣看似混亂其實很有章法的忙碌之後,林啾的衣裳『不小心』徹底遮在了她的左臂與屍首上,她與他面對面,又一次雙修了。
這一次,魏涼更是無心動作,他眸底閃動著暗芒,操縱一身渾厚無比的靈氣,迅猛地蕩滌林啾的經脈丹田。
抓住她左臂的手掌微微發力,他聲音暗啞:「會不會疼?」
「不會。感覺很好。」
雖然知道他問的她答的都是蠱蟲,但就是莫名很羞恥。
林啾的臉呼呼在燒,感覺到蠱蟲那邊很快就要結束,她趕緊一把拍死了廉恥心,盯著魏涼的眼睛問他:「你……有感覺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淡定道:「沒有,夫人是不是該動一動。」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看著他的眼睛。蠱蟲分明就爬在她的心臟上,魏涼的靈氣已無數次從它身上沖刷而過,卻仍然感知不到它。
怎麼辦?
其實早在聽到『女尊主』三個字時,林啾已猜到,蠱蟲的存在連雙修的道侶也無法感知。否則林秀木與眉雙日日在一起,早該察覺到它的存在了。
但猜到歸猜到,此刻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這一點時,她的心頭還是一陣又一陣發寒。
魏涼雖感知不到蠱蟲,卻能感知到她的戰慄。
他將她死死摟在懷裡,用他的溫度包裹著她,片刻後,他抓住她,停止了雙修,用另一種更原始和質樸的方式,迅速將她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短暫的極致眩暈之後,林啾聽到他的呼吸沉沉覆在耳畔,聲音帶沙,很凶殘,很野性:「我要你的心,給不給。」
「拿去。」她不假思索。
二人額頭抵著額頭,呼吸相聞。少時,二人呼吸漸漸平穩,他扶她站了起來,替她拉好了衣衫。
林啾總算是騰出空來,看一眼地上的屍首。
是一具女屍,長髮遮著臉,看不見容顏。
「是蓬萊的眉雙。」魏涼淡定道,「我今日恰好撞見她在屠殺我中原人,順手便誅了她。」
林啾知道魏涼行事向來肆無忌憚。不過聽到屍首是眉雙的一剎那,林啾還是被他這種快刀斬亂麻的直球作風震撼到了。
林啾蹲下,輕輕撥開女屍臉上的秀髮。
便看見了一張極為明艷的臉龐。和林秀木倒是有一種微妙的夫妻相。
女屍雙眼圓睜,表情震驚至極。想來劫境中的蓬萊女尊主怎麼也料不到,正道第一人竟會一劍殺了她。
蠱蟲早已知道這具屍首的身份了,只不過忙著狼吞虎嚥,也怕說出來引起變故,便悶著聲發財。
此刻它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魘足地打著嗝,幸災樂禍對林啾說:「魏涼真是幹了件大事啊!你知道這眉雙是誰?就是蓬萊女尊主!中原第一宗宗主殺了蓬萊女尊主哈哈哈哈!這回可有好戲看啦!」
林啾:「……」
魏涼拎起了眉雙的屍身,像一個普通渣男那樣對林啾道:「安安心心待在這裡,不要胡思亂想,等我回來。」
說罷,再不看她一眼,逕直拎著屍首便離開了九陽塔。
塔門關閉的轟隆聲傳來,蠱蟲嘖嘖有聲:「男人啊,真是提起褲子就不認人,也不說給你留點丹藥什麼的。」
「我的犧牲還不是為了你。」林啾沒好氣地說道,「現在怎麼樣?晉階了沒有?」
「快了!」蠱蟲得意洋洋地揮著觸鬚,「蓬萊女尊主身上這個神蟲,是我們三個裡面最厲害的,現在吞了它,我便擁有了它的全部力量,只要我們再多積蓄一些能量讓我晉階,便可以召喚神母降臨了!」
林啾的心重重一突:「什麼意思?」
蠱蟲的觸鬚一點一點搖蕩:「就是我可以變成神母那麼厲害啊!你可是撿到大便宜了!」
林啾慢慢吸了幾口氣,穩下心神。
「誒,對了。」她臉不紅心不跳,「你不是說,我與魏涼雙修,你便可以吸他靈氣嗎?方纔你怎麼不吸?」
若是蠱蟲吸他靈氣,不知他會不會仍然一無所覺?
「你是不是傻啊?那點子靈氣哪有一隻神蟲來得重要?」蠱蟲此刻明顯猖狂了許多,它怪笑了幾聲,突然冷冷地發號施令,「去,直接上四層。」
林啾挑起眉毛:「不得了,出息了啊?」
話音未落,她便發現自己的身體自發地動作了起來,逕直向四層走去。
蠱蟲得意洋洋:「哼哼哼,以後你再也無法忤逆本神蟲了!怎麼樣,這回傻眼了吧?哼哼,愚蠢的人類,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嘍!好好跪地乞求,本神蟲可以把身體掌控權暫時還給你,你以後給我乖……」
林啾渾不在意地打斷了它的喋喋不休:「行。不就是掛機托管麼,那我養精神去了,別叫我,叫我我也不搭理你。」
「誒?!誒?!誒?!」蠱蟲被她這一通不按套路出牌給打懵了。
過了一會兒,它發現林啾果然沒有半點要和它抗爭的意思。
「你你你,你什麼意思,喂,林秋,喂!你就不怕我自殘嗎?喂!林秋!」
林啾不動聲色,繼續用神念觀察『自己』和蠱蟲的動作。
她記得林秀木說過,他也不是很確定那個御屍傷人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眉雙,因為她時而像她,時而又不像她。
自那時起,林啾便已經開始懷疑那個來自天之極、自稱是魏涼妻子的女人一定是用某種手段控制了眉雙,在她需要的時候,便可以操縱她的軀體。
如今差不多已能確定,那個女人的手段正是這些蠱蟲。所以,她極有可能便是蠱蟲口中那個所謂的『神母』。
也是巧得很,一系列陰差陽錯,竟讓林啾逮住了她的狐狸尾巴。
被派來控制林秋的這只蠱蟲,腦子是不大好使的。
它顯然只能暫時麻痺和操縱林啾的肢體,就已迫不及待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了。
林啾一點也不慌張,因為她能感覺到,體內的靈氣依舊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想要和蠱蟲爭奪身軀的控制權並不難,只不過沒有必要。
這件事情也給她敲響了警鐘——不能放任蠱蟲繼續這麼發育下去了。
更不能讓它召喚蠱母!
林啾心中慢慢有了計較。
蠱蟲控制著林啾的身軀,在九陽塔第四層的入口處停住了。它不敢上去,因為它根本沒有能力控制林啾去小心地吸取魔翳。就這樣傻乎乎地走上去的話,這具身軀一下就會被撐爆。
騎虎難下,真特麼是騎虎難下。
蠱蟲知道如果此刻向她示弱,以後就更加拿不下這個難搞的女人了。
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它頭頂隱隱有點冒煙的時候,林秋那軟綿綿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
「鬧夠了沒有。」
蠱蟲忽然就覺得十分委屈。
大眼睛眨了兩下,它嚶嚶嗡嗡地說道:「反正,反正你知道了我的厲害,別以為還可以隨便拿捏我!」
林啾噗哧一笑:「可愛的小東西,我們兩個是互助互利的同盟關係啊,你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這一點麼?」
「哎?」蠱蟲愣住了。
它從來也沒有想過,人和蟲居然可以是同盟的關係?
它們和人向來是奴役、敵對的,向來只是控制和征服的關係。同盟?嗯……這個女人很麻煩,惹惱了她,肯定玉石俱焚,不合算。
蠱蟲的小觸鬚一點一點地搖晃,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你說得沒錯!我們是同盟!」
林啾滿意一笑:「所以記住了,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隨便控制我的身體。再有下一次,我就再也不出來,讓你自生自滅。」
蠱蟲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對自己也那麼狠啊。女人果然是最可怕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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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1:38
第85章 夫人,繼續?
林啾收服蠱蟲的時候,魏涼也沒有閒著。
他拎著那具屍身,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他抬了抬手,很隨意地並了個手刀,切在女屍胸膛上。
原本應該像切西瓜那樣,將瞬間冰凍的胸骨切開,露出心臟,卻不想,手刀軟綿綿就切在了不可描述的地方。
魏涼:「……」
這是劫身。
掌中並無熟悉的冰霜之力。
魏涼滿頭黑線,正要把手收回來,忽然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難以置信的低呼:「……師尊?!」
此刻屍身被他隨意地擺在石桌上,他站在石桌旁,怎麼看怎麼不正經。
魏涼淡定地撩起屍身的長髮,蓋住了她的臉,以及咽喉上那個貫穿前後的劍眼。
回頭一看,柳清音捂著胸口,見鬼一樣盯著她,好像一口氣就要上不來了。
對面師傅、長輩以及強者的時候,沒有人敢貿然地釋放神識去窺探對方四周,那是赤裸裸的冒犯行為,每個人從小便會被教導,千萬不可以觸犯禁忌。
即便是面對同輩或小輩,通常也無人會用神識去刺探對方,這差不多等同於挑釁宣戰了。
是以柳清音並未發現魏涼放在石桌上的是一具屍首。
「你在做什麼?!」她的聲音尖銳在迴盪在洞府內。
魏涼想起了林啾那句玩笑話——不許和柳清音說話。雖是玩笑,但既然他答應了她,那便不是玩笑。
於是他沉下臉,一言不發,冷冰冰地注視著柳清音。
柳清音更加窒息。
她本要衝上前去,腳步都動了,忽然想起這只是劫境,在這個時候,她還沒有資格指責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若是按著世俗的說法,此刻他尚有正妻,她和他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順,連個妾都不是。
她的腦袋一陣一陣眩暈。
躺在他洞府中的這個女人,是林秋,對不對?!
換了從前的自己,這個時候是絕不會不經通傳就直闖他的洞府的,所以,一直被他瞞著……其實他與林秋……
柳清音倒吸一口涼氣,忽然想起那一日秦雲奚曾對她說——「清音,此事涉及林秋的屍身,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內情,若是牽出什麼陳年舊事……無論如何,你也信我好不好?」
原來,這其中,還真的藏著,陳、年、舊、事!
她是真沒想到,他和林秋之間,竟也會有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牽扯!
莫非,他乾脆利落地殺了林秋,是想要瞞下他與她之間的那些破事?!
柳清音睜大了眼睛和嘴巴。
魏涼一語不發,像一座冰雕般立在原地,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寒氣。他正在考慮要不要直接用威壓把柳清音打出去時,忽然見她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轉身往外衝。
魏涼才懶得理會柳清音是不是在腦補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
見她跑了,他便繼續回頭研究石桌上的屍首。
……
林啾和蠱蟲爬到了九陽塔第九層。
此刻她的修為已到了化神初期。蠱蟲抖著頭頂小觸鬚,詠歎一般對她說道:「你獻身獻得太值當了!若不是我吞了老大的話,到了這裡,估計就是你我的極限了。」
林啾抓住了它話裡的漏洞:「那天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不是說只要能量足夠,你可以把我送到大乘期麼!」
「呃……」蠱蟲用一根長足撓了撓眼睛旁邊,道,「那,誰也不知道這座破塔裡能藏著那麼多的能量啊?」
「所以你就可勁兒吹。」林啾毫不留情地拆穿。
她心中暗暗有數了。既然這裡是極限,也就是說,當初林秋就是走到了第九層,將修為提升至化神初期。
與蠱蟲合力一擊的話,至多也就是化神中期的水平。
所以柳清音得是受了多重的傷,才會連一個化神中期,沒有劍意的廢柴都打不過?
「那現在呢?」林啾懶洋洋地問道,「你不是說被你吃掉的這個蟲比你更厲害?」
「的確是比我厲害。」蠱蟲有些心有餘悸,「你不知道,我們當初出生的時候,兄弟姐妹加起來,可比你們這大陸的人多得多了。相互廝殺到最後,就剩我們三個。若不是神母需要我們三個都活下來的話,我和老二已經被老大吞掉了。」
「這麼說來,你還是個探花郎啊。」林啾笑道,「若是放在世俗王朝裡,個個都有好前程。」
「老二已經死了。」蠱蟲道,「我吃老大的時候能感覺到,它就在老大的肚子裡。唉,當初神母看上了一個根骨絕佳的凡人,本該是我第一個去的,老二偏要搶——出生時,它與我離得最近,什麼都跟我搶,搶慣了它!結果呢,還不是被老大吃掉,現在乖乖回我肚子裡了。」
林啾暗暗點頭,心道,根骨絕佳的凡人,指的恐怕是祭淵。所以被蠱蟲為『老二』的那只蟲控制的人是梅娘。梅娘早已死了,她體內的蠱蟲被眉雙體內那只『老大』吞噬。如今,雙雙都進了小老頭蟲的肚子。
奇怪了,為什麼這些蠱蟲不直接控制那些目標男人呢?魏涼和林秀木倒也罷了,這二人修為高,恐怕自有什麼護體之法,蠱蟲無法接近。但祭淵當初只是個普通的太監而已,蠱蟲既連林秋和眉雙這樣的修真之人都能拿得下,又怎麼可能拿不下一個凡間小太監?
這個問題不能問。
一問,蠱蟲便會知道,她知道的真相比它想像中要多得多。一旦引起了它的警覺,後面就別想再從它口中套出更多內情了。
林啾勾唇一笑:「看來我在神母眼中,也算是根骨絕佳了?否則怎會看上了我。」
「才不是呢,是……」蠱蟲嚥回說了一半的話,欲蓋彌彰道,「雖然你看起來比較差勁吧,但神母肯定早就知道你是個扮豬吃虎的。」
它沒說完的話,林啾已自動替它補齊了——是因為你嫁給了魏涼。
「反正笑到最後的是你。」林啾道。
蠱蟲應景地抖著觸鬚,得意非凡:「是啊,這選宿主就是第二次投胎啊!」
「那你現在極限在哪裡?」
「化神大圓滿。」蠱蟲也交了底,「若是神母親自降臨的話,助你到大乘圓滿都沒有問題,只不過我現在的力量還不夠晉階,無法召喚神母降臨。」
「神母降臨,那你呢?」林啾問。
蠱蟲一下就被問倒了:「誒?」
林啾道:「有個問題我納悶好一會兒了——你不是說,神母降臨在你身上,你便能像神母一樣厲害?這樣的話,神母豈不是要越來越多?世間真有許多神母嗎?」
蠱蟲愣了一會兒才答道:「沒有,神母只有一位。」
「那就很不合邏輯了啊!」林啾道,「力量絕對不可能被複製,對不對?神母若是把它自己的力量給你,那它便該沒了力量才對。」
「……是,是啊。」蠱蟲納悶地彎起觸鬚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但我聽你說話的意思,神母一直都那麼強,並不會失去力量。所以,神母降臨之後,消失掉的……是你。」林啾面無表情,眸中卻閃動著一點狐狸般的光芒。
蠱蟲兩隻巨大的眼睛微微地顫動起來。
「所以其實你就是個容器。」林啾殘忍地說道,「你們挑選宿主,與宿主一起不斷晉階,直到你變得足夠強,這個時候神母就可以降臨在你身上——你不就是被它奪舍了嗎?」
「什——」蠱蟲尖叫出聲,旋即,它用長長的前足掩住了嘴巴,「你,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你有什麼陰謀嗎!」
林啾能感覺到,它那柔軟的身軀裡,有顆心臟在噗通噗通地亂跳。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對於我來說,神母降臨倒是百利無一害,只不過我與你挺投緣,不忍心看你迷迷瞪瞪就死掉。」
她這麼一說,蠱蟲更虛了。
「是啊是啊是啊!」它像蒼蠅一樣搓動兩條前足,「你沒有必要騙我啊,我都告訴過你,神母能助你提升到大乘了!林秋——」
它忽然尖聲地哭了起來:「你真是一個好人!」
林啾:「……」怎麼辦,已經開始跨物種收集好人卡了。
「你冷靜點,哭得我頭疼!」林啾道,「現在發現還不算晚,你不要再晉階了,以後把所有的能量都給我。」
「好好好,」蠱蟲連連點頭,一雙大眼睛顯得更加無辜呆萌,「但是我先前用掉的那些沒有辦法再吐回去了。」
「小事。我會和你計較那一點點嗎。」林啾大度地揮揮手。
「好,那我們……」蠱蟲忽然像一隻被捏住了脖頸的公雞,發出「嘎」一聲。
它的身體像篩糠一般,劇烈地顫抖起來。
「怎麼回事?」林啾的心臟猛地懸起。
「它,它,它,它要來了……」蠱蟲的聲音也在抖,「為,為,為什麼……」
它的身子越伏越低,就連林啾也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一點點極其細微飄忽的語聲,不知從哪一方虛空中傳來——
「我的神蟲,你已經吞噬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為何,竟還未汲取到足夠的力量助我降臨呢?來吧寶貝,敞開你的心扉,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雖然傳給蠱蟲的這道意念極其遙遠而微弱,但林啾從那語氣中,已經辯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正是那個來自天之極的女人。
蠱蟲的聲音凌亂破碎:「林、秋,秋,救救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拒絕它!告訴它,你要自食其力!」林啾一本正經。
「我,我,我我已經閉上耳朵了。」蠱蟲道,「這樣,我就聽不見它的聲音。它,它,它是不是就拿我沒什麼辦法了?」
「但願如此?」林啾同情地歎了一口氣。
掩耳盜鈴也不過如此了。
一人一蟲沉默了許久。
終於,蠱蟲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林啾問:「它既然這麼強,想下來為什麼不能下來,還非得傷你性命,真是太過分了。」
「是規則。」蠱蟲說,「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規則規定,神母是不能來到這裡的。但是神蟲可以請神母降臨……嗚嗚嗚,多虧了你林秋,要不然我就傻乎乎地請它來吃我了!」
和魏涼曾說過的話對上了。
魏涼曾說過,『他們』無法來到這裡,只能通過一些魑魅魍魎的手段。
「你見過神母吧?」林啾問。
蠱蟲連連搖頭:「你不要看我眼睛大,其實它沒什麼用,我連一寸之外的東西都看不清楚。」
「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林啾孜孜不倦地套話。
蠱蟲道:「不用找,神母是直接把我送到你身上的。你忘了嗎?那時候王寒潭正在採補你,他說要把你直接弄死,那在你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本神蟲蟲出現,和你訂下了契約,救了你的命……林秋你真是個知恩圖報的好人!」
「如果我當時拒絕你會怎樣?」林啾問道。
「那你就被王寒潭弄死了啊!」
「要是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被你寄生呢?」
蠱蟲煩惱地搓著自己的腦袋,遲疑地說道:「不知道啊,反正誰也不會失敗啊。可能神母選中你們這些人,就是因為你們不會拒絕吧?」
林啾默默點了點頭,道:「這麼說來,你也不必太心急。若是你一直不晉階的話,它應該是沒有辦法強行降臨的。」
蠱蟲連連點頭,八隻長足緊緊扒著她的心臟,就像扒著根救命浮木似的。
它道:「我不要再吸收任何東西了,快到下面去,我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裡!等到魏涼再過來,你便讓他把你帶出去,你也不要再和他雙修了嗚嗚嗚……」
真是個嚇破了膽子的可憐蟲。
林啾不想刺激它這脆弱的蟲神經,一邊安撫它,一邊走到塔底。
正在暗暗思忖時,忽然發現自己體內的靈氣正不斷往蠱蟲的身上湧去。
「喂,你還吸?!你不要命了!」林啾怒道。
蠱蟲比她驚恐一百倍:「不不不不是我啊!我沒有,我不要!我不不不不!」
它揮舞著長長的足,把林啾撓得幾欲抓狂。
「是它,是它,是它!」蠱蟲快哭了,「是它在控制我的食慾!我沒有辦法,我我我我……」
林啾一陣頭疼。
「你還差多少晉階?」
「沒差多少了……」蠱蟲像烏龜一樣翻了個身,露出它金色的腹部。
林啾便看見,它的腹部像是正在充電的電池一樣,已有絕大一部分從微微發暗的淺金色轉化成了耀眼的純金色,隨著她體內靈氣驟減,這道純金色的進度條正穩紮穩打地向著滿格走去!
林啾不假思索,當即調動全身靈氣,重重一掌轟在了塔壁上!
「彭。」塔頂掉下一層浮塵,九陽塔紋絲不動。
林啾蓄足了力,一掌一掌,發狠地轟擊塔壁來散功。
不知過了多久,蠱蟲腹部的進度條終於在即將滿格時,險險地停下來,不動了。林啾舒了一口氣,軟軟地坐在了塔壁下。
此刻,蠱蟲大約只差百分之三的靈氣,便能晉階了。
大約也就是三十年道行。築基初至築基中。
化神修士若是不刻意修煉,身體每日可以自行獲得築基修士吐納十年獲得的初級道行。
也就是說,即便林啾什麼也不做,三日之後,蠱蟲也會晉階。
這些天然凝聚來的靈氣對於化神修士來說實在是太少了,她根本來不及捕捉它們。一旦進入軀體,便會被蠱母操縱著蠱蟲吸收殆盡。
蠱蟲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它像一隻死蟲般仰著,完全喪失了求生意志。
林啾盤著腿,坐在牆底的黑暗中,雙眸半合,暗暗思忖。
——讓不讓蠱母降臨呢?
很明顯,蠱母一旦降臨,便會徹底掌控這具身軀,自己便能與它超近距離接觸,探到不少敵情。
只不知對自己的神魂會不會有傷害?
雖然這裡是劫境,但在劫境中,神魂是會受傷的。
要不要冒這個險?
林啾決定先和魏涼商量。她一點也不覺得遇到問題向道侶求助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早些年的電視裡總會有那種令人心塞的橋段——明明自己無力解決的問題,因為自尊作祟偏要硬扛蠻幹,結果惹出更大的麻煩,還是得靠著別人來擺平。
實在是讓人又迷又抓狂。
林啾可不會幹這種傻事。
一片黑暗之中,完全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等到魏涼再一次打開塔門時,外面又是一片星光了。
竟已過了一整日嗎?林啾心頭微微有些詫異——本以為等待的時間會異常漫長,沒想到自己竟是這般平心靜氣就度過了一整日。
沒有忐忑,更沒有疑神疑鬼——她知道他做完該做的事,便一定會來的。
此刻蠱蟲已經徹底躺屍,林啾也不用刻意表演。她走上前,輕輕拉住魏涼的衣帶,將他帶到了塔中。
「關門。」
魏涼唇角勾著笑,反手揮袖闔上了塔門。
「來,把我搾乾。」她張開雙臂。
魏涼:「……」
蠱蟲喜極而泣:「嚶嚶嚶……林秋你真是個好人。」
既然佳人相約,魏涼自然不會與她客氣。
黑沉沉的九陽塔,竟成了二人絕佳的幽會場所。
「每一滴靈氣……」她覆在他的耳畔,吐氣如蘭,「都不要剩。夫君,好生採補我。」
魏涼倒抽涼氣,只覺得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渾身血液失控地奔湧。
二人呼吸交織,翻覆的間歇,用抓在對方身上的手指傳遞訊息。
『眉雙屍身已解,並無任何發現。』魏涼龍飛鳳舞地書寫。
『蠱蟲背後有蠱母,一旦降臨,便能徹底控制我。』林啾手指頓了頓,『不知會不會傷及神魂。』
魏涼把她抓起來,抵在塔壁上,大手護著她的後腦,手指在烏髮中書寫,『多久?』
林啾抓著他的肩,『從你停下來起算,至多還剩兩日。』
『那麼,不停可好?』
林啾緩緩寫下一個『?』。
魏涼胸腔顫動,發出了低沉悅耳的悶笑。
「知道了,會速戰速決。」這一次他沒用寫的,而是用略帶沙啞的嗓音,極曖味地說道。
隨後,他身體力行,向她展示了他的速度和力量。
眩暈失控時,她像一隻小狼一樣,惡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不讓自己發出丟人的嗚咽聲。
他微瞇著眼,微勾著唇,牙齒輕輕摩出『咯咯』聲,俊美的臉上寫滿了侵略和攻擊。
他的呼吸極沉,掌控一切的神態和動作,令她心尖發悸,甘心伴他沉淪。
終於,塔中的混亂結束了。
「嗯,」他道,「不捨得將你一個人扔在這裡了。」
說罷,將渾身綿軟的她打橫抱了起來,公然出塔。
蠱蟲摀住腦袋嚶嚶地叫:「不要停啊不要停啊為什麼要停下來啊啊啊——」
林啾:「……工具人也需要休息保養的。」
魏涼抱著她,逕直回了洞府。
誰也沒想到的是,柳清音竟是趁著魏涼離開洞府時,偷偷溜了進去。
屍身已被魏涼處理了,他還將洞府中所有的氣息都清理得乾乾淨淨,準備接媳婦回來住。
於是柳清音尋了半天一無所獲。
正要離開時,忽然看見魏涼抱著林啾回來了。柳清音也不知是情急還是腦抽,非但沒有往外跑,反而掠回洞中,藏在了倉儲間,一顆心臟在胸腔裡像打鼓一般地跳動。
魏涼一踏入洞府,便感覺到了柳清音來不及隱藏的氣息。
他冷冷一笑,並沒有發作,只在林啾的軟肉上寫了個『柳』字。
林啾咯咯地笑著,反手去打他。
他大步走到軟榻前,將她放了上去,然後嗓音沉沉,滿是魅惑:「夫人,繼續?」
林啾便道:「你不是還得陪徒弟麼,想好沒有,柳清音的事你打算怎麼解決?」
她的眼睛裡閃爍著狡黠的光。
魏涼心領神會,便道:「安心吧,總會給你一個交待。」
林啾撅起嘴:「只怕你在她面前也是這般說的!」
「怎麼可能。」魏涼表演起渣男來,也是惟妙惟肖,「她只是徒弟而已,你一定要和我這般計較麼?」
林啾道:「好,記得你答應我的話,我絕不可能和旁人共侍一夫!」
「不會的。」魏涼的聲音辨不出情緒,「你不要胡思亂想,你為救我而傷,這份情意我心中知曉。」
林啾道:「那柳清音還為你傷過許多次呢!」
魏涼默了片刻,道:「她是徒弟,你是夫人,哪能一樣。」
「那你現在就去,和她說清楚!就說你只把她當徒弟!」林啾道,「立刻,馬上!我也一起去!」
為了幫助柳清音從藏身的倉儲間溜出去,林啾也是煞費苦心。
魏涼佯裝無奈:「……嗯。」
二人離開之後,柳清音捂著心,化成一道流光,急急抄近路掠回自己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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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1:55
第86章 寵溺
柳清音趕在魏涼過來「攤牌」之前,抄近路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這一路過來,她那顆發熱發脹的腦袋已被山風吹得冷卻了下來。
理智告訴她,不能在這裡和魏涼鬧,因為這裡只是劫境,沒有必要節外生枝。
這些事,已是九十餘年前的陳年舊事,即便真要鬧,也要等到離開劫境之後,再與他的真身鬧去!
在這裡鬧起來,只會影響渡劫——反正林秋很快就要心生不忿過來殺人,只要自己沉住氣,一切便會與當年一樣……林秋一死,問心劫便能順利渡過。
她深吸了兩口氣,擺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姿態,坐等魏涼進來。
果然,幾十息之後,魏涼踏入了她的洞府,臉上面無表情。
見他獨自一人進來,柳清音絲毫也不覺意外——他肯定會想辦法把林秋留在外面的,從前他便掩蓋得極好,在林秋逃出九陽塔之前,柳清音絲毫也沒有懷疑過他與這個女人曾見過面。
「師尊……您怎麼來了!」她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驚喜。
「你是我的弟子,關心弟子不是應該的麼。」魏涼淡淡地道,「傷勢如何?」
在這個時間點上,秦雲奚行事還處處小心翼翼,雖然與柳清音已有過親密關係,但他時刻如履薄冰,生怕叫人看出異常來。所以他待柳清音,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樣。
柳清音並未看出異常。
只是此刻的她已知道了「真相」,這句話聽在她的耳中,未免覺得諷刺。
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攤牌」啊!當年還真沒聽出哪裡有問題呢!
她心中恨不得當場手撕渣男,但臉上卻是盡力壓抑了情緒,只道:「好多了,多謝師尊關懷。」
「嗯。」魏涼道,「那你好生將養。」
他轉身便要走。
柳清音的心臟「怦怦」亂跳,急急喚住:「師尊!」
「嗯?」魏涼微微側頭。
柳清音猶豫片刻,試探道:「林秋只是個金丹小修,再關下去,恐怕要害了她的性命,不如……把她放出來吧?」
魏涼若有所思,片刻後,緩聲道:「不必擔心,她的修為已晉階至化神。」
柳清音只覺五雷轟頂。
是啊,是啊,當初刺殺自己的時候,林秋確實是化神修為!當初,怎麼就完全沒有疑心過這一點呢?
除了雙修之外,還能有什麼手段,短短幾日之內就向她灌注那麼多的靈氣?!
自己真是蠢笨如豬!竟被這樣一個男人蒙騙了這麼多年!
柳清音牙根都快咬碎了,臉上卻還得擠出一絲笑容:「那便好。她終究是替師尊擋了一記毒掌,見她受苦,弟子實在是於心不忍。還望師尊,盡快將她放出來吧。」
「嗯。」魏涼滿意地點點頭,道,「不必相送。」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府外,柳清音摀住心口,蹲在了地上。
原來,自己記憶中的一切,只是飄在水面的那一層浮光掠影,若是不慎打破了這層堪比薄紗的幻象,便會露出底下陰沉幽暗的深水來,將人的一顆心全部吞噬。
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柳清音嘗到了口中的血腥味道,指甲亦是深深嵌入了掌心。
千萬千萬不要自亂陣腳。
她告訴自己。
林秋,反正已經死了。九十年前便死了。
無論他此刻究竟是不是懷揣著齊人之心,但最終,他終究是選擇了自己,還親手殺死了林秋。
這難道還不夠麼?
其實已經夠了啊。
這筆賬,早已是爛賬了。死無對證,他根本不會承認,只消用一句『我已親手殺了林秋你還想怎麼樣』,便可以將她堵得死死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甘心嗎?
不甘心。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一想到這些年來,自己對林秋的種種『大度』,柳清音只覺濁血上湧,一顆心都憋得發黑髮紫。
他竟是這種人!
他怎麼能是這種人?!
不對,他,本來就是這種人啊。
人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他不是這樣的人,那麼這些年來,身邊的女人為何來來回回,無休無止?
從一開始,自己就看錯人了。
怎麼辦?放棄他?
不可能。柳清音急急否決了這個念頭。這麼多年都捱過來了,最有威脅的淺如玉已經羞愧遠走,他剛發過誓,不再與木柔佳和雲間白多說話……
大好江山剛打下來,此刻放棄,豈不是前功盡棄,白白便宜了那兩個不要臉的女人麼?
為了一個早已死去多年的女人,放棄即將攜手飛昇的道侶……不值當。
不如……就把這事忍了、認了。只當作不知道。
柳清音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道,既然知道了他是什麼樣的人,那也沒必要再為他守貞了。下次王衛之再找來時,乾脆給他些甜頭,說不定他會更加盡心地替自己做事。
她早已將那咒印的事拋於腦後了。
當時,她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王衛之這些年來對她癡心不二,她並不認為是因為什麼咒印,畢竟喜歡她,願意苦苦等她的男人實在是太多了,王衛之不過是其中比較出色的一位,和別的追求者並無不同。
雖然心中已做出了決定,但柳清音到底還是意難平。
她在主峰下轉悠了許久,心中猜測魏涼與林啾究竟在後山洞府中行什麼好事。她的心時而焦灼無比,時而如墜冰窟。
忽見一位管事匆匆行來。
柳清音攔下了他,一問,得知蓬萊來了人,說是中原劍修潛入蓬萊行兇殺人,蓬萊尊主林秀木親至,要見魏涼劍君,討一個說法。
柳清音的記憶中並沒有這樣一件小事。
不過有事上門最好。
她讓管事先回去,由她代為通傳。
以公事為由,柳清音不再踟躕,逕直來到魏涼的洞府外。
遠遠地,便聽到女子的笑聲傳出來。
她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側耳傾聽,很快,便聽出他們二人在洞府中下棋。
柳清音的心不禁又是一痛。
她棋藝絕佳,當初在荒川秘境,最後便是靠著棋藝贏過了王衛之。這些年來,她偶爾興致起來,便拉著自己的道侶下棋。
他卻始終興致缺缺。下不了三五步,就開始尋這樣那樣的借口,不願在這黑白之間浪費光陰。
然而此刻,她卻聽到他無比寵溺地對一個本不該與他有任何交集的女子說道:「這局不算,重來。」
柳清音怒火沖頭,一時神智全無,大步衝了進去。
正在下五子棋的夫妻二人吃驚地偏頭望著她。
柳清音甫一現身,自己便先悔青了腸子——真不該這樣沉不住氣的,只要耐心等一等,林秋過來刺殺自己不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麼?
然而來都來了,也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師尊!」柳清音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很不好看的笑容,「弟子有要事要稟告……咦,師尊聽了我的勸,將她放出來了麼?」
林啾立刻就怒了:「他放我出來,跟你有什麼關係!」
柳清音語氣清冷:「我一直在勸說師尊,無論你做錯多少事,終究是替他擋了一掌才受的傷,不該讓你在塔中待太久。」
看著林啾的面容陰沉下來,柳清音的心情總算是明媚了幾分。
在林啾回嘴之前,她急急對魏涼道:「蓬萊尊主求見師尊。」
魏涼與林啾不動聲色地交換了視線,然後他起身離開。
洞府中,便只剩下林啾與柳清音二人。
柳清音凝神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從前,她從來也沒有拿正眼瞧過林秋。她根本看不上這個又蠢又毒的女人,無需出手,林秋便會作繭自縛,一步一步滑向深淵。
只不過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道侶,竟連這麼個女人都要吃上一嘴。此刻再看林啾,柳清音不禁心驚不已——這個女子無論容顏還是氣質,都不會輸給這些年與自己鬥智鬥勇的那些女人。
幸好,幸好林秋夠蠢,竟選擇了最爛的一步棋。
經歷了木柔佳淺如玉和雲間白之後,柳清音獨自面對情敵時,多少也沉得住氣了。
她彎了彎唇,對林啾說道:「出來了便好,日後謹記安分守己,我們亦不會虧待你。應有的丹藥待遇,回頭我會吩咐管事給你安排,必不會比我們差太多。」
「你什麼意思?」林啾很配合地跳腳道,「我才是這萬劍歸宗的女主人。」
柳清音掩唇一笑:「你又不是師尊的道侶……」
眸中滿是挑釁。
「難道你是?!」林啾道。
柳清音道:「對。只待我傷勢好轉,便會昭告天下!」
說罷,她轉身就走。
林啾追在身後大叫:「喂你給我說清楚!」
柳清音徑直御劍而去。
這一下,心頭莫名就暢快了。
這些年與各路情敵斗下來,柳清音早已有些忘卻初心了。鬥敗這些女人帶給她的成就感,已足以令她忽略道侶三心二意這個不爭的事實。
如無意外,今夜林秋必定要前來刺殺。柳清音暗暗思忖著,心中不禁又有些患得患失。
自己這樣橫插一腳,會不會把所有的事情帶偏了呢?師尊還會不會剛巧就在那一刻前來看望自己……
不過也沒有關係。
她暗暗攥緊了手掌,唇角露出一絲狠笑。
林秋雖然已晉階化神,其實並不是自己的對手,若是很不巧師尊沒有來,那麼,自己來做這件事情也是一樣的。
只要林秋一死,問心劫便渡了。
誰殺她,都一樣。
總之,只要林秋先動了手,自己便問心無愧!
魏涼與林啾立在雲霧之中,看著柳清音遠去。
他並沒有真的去接見林秀木。
這只是劫境而已,與其浪費時間去應付那些旁枝末節,不如多陪自家妻子下兩局五子棋。
「就今夜嗎?」魏涼微微蹙眉。
林啾堅定地點點頭:「夜長夢多。她都快把刀子遞到我手上了,不戳她一下,豈不是很不禮貌?」
「你啊……」他無奈又寵溺地摁了摁她的腦袋。
二人牽著手回到洞府,魏涼反手拔劍,繼續雕刻一顆半成型的木頭心臟。這顆心臟看起來不大像人心,倒有幾分像他那枚冰稜完好的時候。
林啾便用手肘撐著棋盤,托腮看他。
「你只管放手做,我一點兒都不怕疼。」她道。
魏涼眉眼間的自信滿得溢出來:「不疼,你只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蠱蟲垂死病中驚坐起,弱弱地揮著長長的前足,抗議道:「你們兩個別光耍嘴皮子,別、別光說不練啊!看看我啊,就差一天半我就要被迫晉階了啊!幫幫我,再拖一拖啊!讓他,讓他採補你啊!」
林啾同情地歎了口氣。
這個,是真的愛莫能助了。
傍晚時,魏涼終於雕好了那只木刻心臟,注入靈氣,便見它像一顆真正的心臟一樣,怦怦在他掌心跳動。
手掌一合,將它收起。
魏涼起身,先是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然而走到林啾面前,將她的碎發整整齊齊盤好,又一絲不苟地從衣領撫到裙擺,渾身上下倒飭得一絲褶皺都沒有。
「送妻出征。」他勾著唇,眼裡藏著星光。
「一去不回。」林啾踮起腳,輕吻他的唇,「回見。」
「嗯。」
伴著沉沉降下的夜幕,林啾來到了柳清音的驚鸞峰。
為了迎接林啾的到來,柳清音特意把守山的弟子都調到了別處,也算是十分有心。
林啾此刻真正是個空殼子。她的身體中一絲靈氣都沒有,亦不敢讓神魂與天地靈氣共鳴,否則便會被那蠱母操縱蠱蟲吸收殆盡。
當然,實力不夠該如何刺傷柳清音,這不是她該操心的問題,而是考驗柳清音演技的問題。
林啾胡思亂想著,很快就徑直闖入了柳清音的洞府。
柳清音正倚在軟榻上,一副弱不禁風的德性。
「林秋?你來幹什麼?」見到林啾闖入,柳清音『吃驚』地撐起半邊身體,咳嗽了兩聲。
林啾琢磨了一下女配林秋應有的表現,陰沉沉地說道:「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女人,每次在人前都裝出一副清白無辜的樣子,叫人噁心!」
柳清音瞭然地笑了笑。
不錯,當初林秋就是這樣罵她的。
因為知道魏涼隨時有可能到來,所以柳清音並沒有露出真實嘴臉,而是擺出一副清高冷漠的樣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林啾冷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敢覬覦你爹,你老娘我今天就來好好教訓你!」
柳清音臉色微沉。
她記憶中,林秋總是一副刻毒嫉妒的模樣,總是跳著腳氣急敗壞地罵人,倒是不曾記著被她這樣佔過便宜。
「我與師尊的感情你根本不懂。」柳清音揚起小臉,一副隱忍倔強的模樣。
林啾罵道:「有什麼懂不懂?說穿了不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那點子破事麼!勾引有婦之夫與你睡覺,你真是不知廉恥!怎麼,你以為和他睡了覺,就能逼迫他對你負責,與你結為道侶嗎?!哈,除非他是個爛人,才會做出這等噁心事!」
反手罵了秦雲奚一嘴。
柳清音冷下臉:「你說了不算。」
她與秦雲奚雙修之事瞞得極好,在二人結侶之前,外面從來也沒有人拿著這個說事。很顯然,只能是那個男人告訴她的。
林啾一下子就被『激怒』了,道:「我見過那麼多人,你當真是最最厚顏無恥的一個!你等著身敗名裂吧!勾引師尊,背德亂倫,這事傳出去,我看你這個大劍仙還有沒有臉面見人!」
柳清音恍然大悟——恐怕林秋正是在他面前說了這樣的話,才會激起了他的必殺之心。
這件事一細想,便覺後背發冷。原來他選擇自己,不單是因為喜愛……
若林秋不是自己作死呢?不能再往下想了,趕緊結束這一切,離開劫境……
柳清音強行提起一口氣,冷聲對林啾道:「隨便你。反正無人會信你,你早已身敗名裂。」
林啾『勃然大怒』。
其實演到這裡,她已差不多能體會到當初事件發生時每一個當事人的心態了。
「我這就送你歸西!」林啾舉起手中的劍,直直向柳清音刺去。
她體內沒有絲毫靈氣,速度雖然算是很快,但對於修士來說,卻是遠遠不夠。
林啾不禁有些同情柳清音——這一出遇刺受傷的戲,實在是很不好演啊。
只見柳清音手忙腳亂,一邊驚呼「你敢在宗裡公然傷人」,一邊跌跌撞撞想要從軟榻上逃下來。
柳清音的劍就懸在軟榻後面,她很費力地召了幾下,都沒能把本命仙劍召到手中。
此刻,林啾已殺到了面前!
二人你來我往,同台飆戲。演了三五個回合後,餘光雙雙瞥見,一角白袍,出現在洞府門口。
來了!
只見林啾獰笑一聲,劍勢立刻凌厲了七分。
柳清音心一橫,自己在軟榻上絆了一下,逕直將柔軟的右邊胸膛送到了林啾劍下。
噗呲!
劍刺入身體的手感……嗯……比想像中要軟很多。
林啾重重握住劍柄,作勢要繼續往上挑,給柳清音製造更大的傷口。
便在此時,一股勁風自身後襲來,不容退避。
林啾的寒毛根根倒豎起來。
她與魏涼都心知肚明,想要離開劫境,只能是讓事情按著原本的軌跡來發展——林啾刺傷柳清音,魏涼出手殺了她。
唯有這樣,三個人才能離開劫境。
所以,她是一定得死一回的。方才道別之前,她特意告訴魏涼她不怕疼,便是擔心事到臨頭時,他心軟下不了手。
沒想到,身後的人竟是一絲一毫遲疑也沒有。
這個發現讓林啾很矯情地心酸了。
勁風襲上後背,熟悉的幽香味道重重撲在她的身上,後頸忽然一痛,皮膚彷彿被什麼尖尖的東西刺穿。但這一點疼痛,與利劍穿身相比可謂不值一提。
嗯?
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一枚泛著血光的劍尖,自她心口穿出。寒劍收回時,一挽、一挑。
她低頭看去,見到自己的心臟處赫然只剩一個大洞。一偏頭,便見魏涼雙目中泛著淡淡的血色,劍尖挑著一枚仍在跳動的心臟。
他手一晃,不動聲色地將那枚刻好的木頭心臟塞進了她的胸腔。
旋即,長劍一抖,在她柔軟的軀體上連戳了好幾個窟窿。
然而林啾一絲一毫疼痛都沒有感覺到。
唯一的異樣,便是後頸處彷彿仍殘留著被噬咬過的小小痛感。
她呆呆地看著面前這一幕。
就在魏涼手中寒劍在林啾身上穿進穿出時,柳清音的神色便已經恍惚安詳了。林啾知道,此刻柳清音正感覺天旋地轉,神魂即將脫離劫境。
魏涼眸中血色更深,唇角勾起的淡淡淺笑顯得有些猙獰。
劍身一晃,那枚被串到了劍底的心臟轟然炸裂,在魏涼掌心碎成一灘帶著血色的靈氣。
魏涼手一揚,將這一蓬血色靈氣摁在木頭心臟上,重重一捏,那枚假心臟跳動得更加劇烈。
林啾像個局外人一般,怔怔地看著。
她發現,蠱蟲並沒有隨著心臟一道被挑出體外,此刻它伏在那枚木頭心臟上面,整只蟲都愣愣的,和林啾一樣,一副不在狀態的樣子。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自劍尖刺穿心臟那一刻起,直到此刻魏涼把血色靈氣灌入木刻假心,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兩息。
蠱蟲頭頂觸鬚正在左右晃動,剛從左邊劃到正中,變故就發生了。
魏涼向木心中灌注的靈氣頃刻就注入它的軀體,生生逼迫著它,晉階!
就在蠱蟲晉階的同時,一股極其異樣的感覺襲來,用『降臨』二字來形容,恰如其分。蠱蟲連慘叫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來,兩根觸鬚痙攣一般向著前方重重一抻,然後便不動了。
蠱母,降臨!
林啾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自虛空中來,先是佔據了蠱蟲的身體,旋即通過蠱蟲又佔據了自己的身體。
她聽到自己發出一道嬌媚婉轉的聲音——「咦?」
旋即,她看見自己揚起手,對著柳清音的方向重重揮了一巴掌。
「賤婢!敢毀我宿體!」
虛空之中,彷彿傳來柳清音一聲慘叫。
林啾還待細看時,忽然感覺一股熟悉的吸力自身後傳來。
她立刻想起了魏涼的話——「不疼,你只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果然是,一點兒都不疼啊。
她閉上眼睛,順著那股吸力,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
林啾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了魏涼的側顏。
他正從別處把頭轉過來,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她的臉上。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嘴角彷彿殘留一抹剛剛被拂去的血色。她手一揚,抓住了他來不及回縮的衣袖。
便看見,袖口上沾著新鮮的血跡。
「你……」
「沒事吧?」他先發制人,捉住她亂動的小手,盯住她的眼睛,細細搜尋有無受傷的痕跡。
「我沒事,你……」林啾急急道。
話說一半,又被他打斷了。
魏涼把一根微冷的手指摁在她的唇上,道:「速速檢查神魂有無暗傷。」
林啾雖然心焦,卻也知道魏涼性子強勢,若和他爭,只會白白拖延時間。
於是她凝神查驗神魂。
片刻後,她答道:「沒有暗傷,我很好。」
「嗯。」他的唇角浮起了笑意。
「我看見你吐血了……」
「小事。」燦若星辰的黑眸中滿是傲意,魏涼回復了漫不經心的模樣。
林啾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撫在他的心口上。
便見魏涼下意識地皺了下眉,身體向後縮了少許。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循著記憶,又快速碰了碰他第二道肋骨和第三道肋骨附近。
他的嘴角連抽了兩下,瞳仁不自覺地收縮,一把攥住她的小手,壞聲道:「夫人,此地不宜親熱。」
她已看破了他的偽裝,嘴一扁,眼眶裡盛滿了熱淚。
開口便是哭腔:「說了我不怕疼不怕疼,誰讓你替我扛的!」
難怪被劍戳了那麼多窟窿她卻一丁點都不疼!原來他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傷都攬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啊……」魏涼無奈地閉了閉眼,歎息道,「啾兒又小又軟都不怕疼,我這麼硬,又怎可能會怕?安心,小事而已,走出這座山谷便好了。」
林啾恨恨地盯著他,盯了一會兒,突然很沒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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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2:08
第87章 未必是人
林啾很沒有形象地大哭了一場。
魏涼被她哭得沒脾氣了,只無奈地把她摁在自己的腿上,抓住那兩隻小爪子,不讓她四處亂撓。
他是真沒覺得有什麼大事。
她那麼小,那麼軟,讓他往她身上戳幾個窟窿?算了吧,還是戳他自己比較容易。
只是一點小事而已,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哭成這樣。
不過她哭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可愛,讓他心頭生起了絲絲縷縷的壞意,他開始琢磨著,下次親熱的時候是不是可以再多欺負她一些,讓她細細地哭出聲,想想都令人熱血沸騰。
林啾好不容易止了啼,抬起眼睛一看,只見魏涼正在盯著她出神,眸中一片神秘的晦暗。
「魏涼……」她的鼻子微微發紅,一抽一抽地說道,「我,我會對你好的。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我會一直對你好。」
他的黑眸中閃過了一絲被抓包的怪異神色。
定了片刻,他確定她並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琢磨著怎麼弄哭她,這才淡定地開口道:「嗯,我知道了。」
林啾的心緒漸漸平復了,她扶著魏涼站了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他很自覺地解釋道:「並非真正受傷,只不過是將你感受的疼痛轉移到我身上罷了。一會兒便好,無需憂心。」
林啾忍不住顫抖著走到他身前,像是擁抱一件一碰就碎的貴重器皿一樣,珍而重之地摟著他,把自己的臉蛋貼在他的右邊胸前。
她記得這裡沒有傷到。
他輕輕撫著她的黑髮。
這一刻靜謐美好,連草根之間爬行的小蟲也不忍發出聲音來破壞氛圍。
另一邊的情形就比較水深火熱了。
秦雲奚將柳清音小心地抱回洞府,放在玉榻上,凝神為她護法。
數個時辰之後,只見她眼睫微顫,眉間舒展,似是神智回籠。
秦雲奚輕輕吁出一口氣,撤去手中的清心訣,期待地凝視著她,等她自然醒轉。
他倒並不是十分擔心她的問心劫會出現問題。雖然清音刁蠻任性些,但她行事向來光明磊落,絕無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
只不過,知道歸知道,事到臨頭,還是難免緊張忐忑。
那對濃密鴉睫顫動得愈加劇烈,櫻唇微啟,口中發出低低的氣聲——「嗯……」
就在迷濛雙眸剛剛張開,面上露出恍惚神色的剎那,忽見她的面孔重重痙攣,瞳仁在眼眶內緊縮至顫抖,喉中難以抑制地發出了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吟——
「呃啊——」
旋即,她抱住腦袋,身體一翻,從玉榻上滾了下去。
幸好秦雲奚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
便見柳清音一雙美眸中迅速充血,臉頰和嘴唇卻徹底失去了血色。
她雙手緊緊揪住自己的頭髮,喉中溢出慘哼:「林……秋……」
一縷殷紅的血順著唇角流下來。
秦雲奚只覺魂魄冒煙,急急又掐清心訣,不斷用靈氣沖刷她的經脈丹田,口中低低地安撫道:「清音,我在,沒事了,我在。」
她的模樣實在是過於駭人。這一瞬間,秦雲奚已腦補出自己永遠失去她的畫面。
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連連喚她:「清音,清音,清音……」
怎麼會,怎麼會?
既已渡劫成功,又怎麼會中了心魔?
林秋?
清音的問心劫,怎會與林秋有關?!
難道是幾日前林秋屍身被竊之事影響了清音渡劫?不可能啊!都修到大乘了,誰的意志也不可能這般脆弱的。
不知過了多久,柳清音總算是略微尋回了一絲神智。
雙眸漸漸聚焦,看清了自己躺在秦雲奚懷中時,她蓄起了全部力量,揚起手來,照著他的臉呼了一個巴掌。
秦雲奚猝不及防,被扇了個正著。
還沒來得及納悶,便看見柳清音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他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一時百感交集,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並沒有往自己身上多想,因為與這些年交往過的幾個高階女修相比,他與林秋的關係簡直就是清白過了頭,簡直有些寒磣了。
而且,最終林秋也是他親手殺死的,當著清音的面,把她刺成了一個馬蜂窩。
林秋,林秋,林秋何德何能,竟把清音傷成了這樣?!
秦雲奚把柳清音好生放平,替她仔細檢查週身。
她的靈氣變得更加渾厚,一望便知問心劫是成功渡過了。他定了定神,想要潛入她的識海探查,卻被她的神念銳利地拒之門外。
她為何要拒絕他?
他們二人早已相互交託了全部,雙修之時往往伴隨著神識的交纏,靈與肉都融合到了極致。
就算是吵架吵得最凶的日子,只要到了床榻之上,她的識海便永遠是向他敞開的。
為何在她最虛弱、最需要他幫助她的時候,她卻這般堅定地拒絕他?
秦雲奚想不明白,只能先做別的事。
他從百藥峰取來各種有益神魂的藥草,親手替她研磨煎制,一口一口餵她服下。過了整整三日,柳清音終於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中沒有多少神采,一望便知頭疼得厲害。
「清音,怎麼樣了?」秦雲奚關切地湊上去。
柳清音怔怔看了他一會兒,慘白的唇微微一動,道:「無事。」
她的眸色實在是太複雜,複雜到秦雲奚有一瞬間產生了錯覺,以為眼前的女人並不是他熟知的柳清音,而是被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附體了。
而此刻,柳清音的想法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她正悲哀地想,原來這麼多年,她竟從未認識過真正的他——真正的他,其實很喜歡拈花惹草,對每個女人都溫柔得不得了,然而,一旦觸犯了他的利益,他便會翻臉無情,辣手摧花。
這些年,經歷了木柔佳淺如玉和雲間白的事情之後,她已經不會再傻傻地認為他對她癡心不二了。
他之所以現在還留在她的身邊,只不過是利益的權衡罷了。這些女人之中,她修為最高,是最有可能伴他一起飛昇的人,而且二人的情事天下皆知,他想換人的話,代價實在太大,著實沒有那個必要。
若是……當初用聲敗名裂來威脅他的人不是林秋,而是自己的話,死在他劍下的人,會不會……柳清音不寒而慄。
她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眸中浮起了驚恐。
「清音,清音……」秦雲奚緊緊摟住了她,「別嚇我,清音。」
她艱難地張了張口:「我的頭好痛。」
「你神魂受傷了。」秦雲奚小心地捧著她的臉頰,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柳清音輕輕搖了搖頭,頭一晃,便覺陣陣針扎般的刺痛直襲顱腦。
她慘哼一聲,死死閉住了眼睛,淚水一串串滾落。
秦雲奚心痛欲死,也不敢催她,只不斷地將至為精純的靈氣凝於指尖,替她輕輕按揉頭上幾處穴位。
「我……我也不知道。」
柳清音是真的不知道。從劫境中脫離之後,便會陷入短暫的深沉黑暗,就在那一個恍惚之間,神魂彷彿被一隻磨盤大的手掌重重扇了一個耳光,差點將她當場震死。
那一瞬間,她彷彿聽見了林秋的聲音,又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
想起那一幕,她的額頭佈滿了密密的冷汗,顫聲道:「我明明已經成功渡劫了,再有兩息,不,一息,我便能徹底醒轉。就在那時,不知哪來的力量撞上我的神魂……」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她便耗盡了全身力氣,軟在了他的懷裡。
「我進識海,替你看一看。」秦雲奚道。
柳清音垂在一旁的手不自覺地握了起來。
方纔昏迷時,她已經感覺到他想要入侵她的識海,當時她殘留的一絲意念堅決地拒絕了他。若是她當時有力氣,肯定會送他的神識一記耳光吃。
但現在,她神智清醒了。
即便知道他是個無情無義的壞男人,那又怎麼樣?
以後的事暫且不說,此刻自己虛弱至此,不靠著他,還能靠誰?
那些事……必須暫時爛在肚子裡!至少也要捱到實力足以和他抗衡時,再與他翻臉清算!
柳清音閉了閉眼,輕輕「嗯」一聲,鬆開了緊握的雙拳。
秦雲奚潛入柳清音識海。
看清那破碎神魂的一剎那,他險些沒控制住自己,在她識海中掀起一陣靈魂風暴。
神魂雖是模糊的形體,但秦雲奚能清楚地感覺到,柳清音的半個臉都快被扇沒了!
怎麼可能?她渡劫時,他明明就守在邊上,全程護法。想要繞過他,攻擊她的神魂?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世間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這等本事。
所以這不是人力。
不是人力那是什麼?天劫?!
秦雲奚很想對天咆哮,然而不行,此刻他只能平心靜氣,將自己的神魂貼上去,小心翼翼地安撫自己的道侶。
……
一處純白的山巒間,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攜著手,慢慢踏著積雪走出來。
他們都沒有釋放靈氣,鞋子踩在積雪上,發出好聽的「吱吱」聲。
「你確定了嗎?蠱母就是那個天之極的女人嗎?」林啾偏頭望著魏涼,問道。
她心中已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只等他最後確認了。
「是。」魏涼眸光微冷,「我不記得她是誰,但是很想殺。」
林啾點了點頭:「所以,此刻佔據了眉雙軀體的,正是這個女人。」
「未必是人。」魏涼意味深長。
「嗯……」林啾若有所思。
「啊!」她突然停住腳步,側身望著他。
魏涼眼眶微張:「怎麼了?」
只見林啾擺出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嘴角輕輕抽搐,道:「所以,祭淵一直在追尋的味道……就是個蟲味兒?」
魏涼:「……這麼說好像也沒錯。」
她笑得彎起了眼睛,他的唇角不禁也浮起了淺笑,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溫溫軟軟地落在她的身上。
「等……等等!」林啾忽然一驚一乍。
「嗯?」魏涼凝視著她。
「我明白了!」林啾隨手撿了根枯樹枝,在雪地上畫了起來,「你看,比如這邊是現世,這邊是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世界。」
她畫了兩個圈,有一小部分相交。
「現世中,不存在一個身攜蠱蟲的『林秋』,所以眉雙只得到了梅娘身上那只蠱蟲的能量。若是按照小老頭蟲的說法,這三隻蟲,得鬥到剩下最後一隻的時候,才有資格晉階,讓蠱母降臨的話……」
她手中的枯樹枝直直畫了一條線,從一個大圈裡,穿過兩個圈相交的部分,進入另一個圈。
「所以眉雙來到了這個世界,取了林秋的屍身——一石二鳥,既能讓腹中的蠱蟲吃了小老頭來晉階,又能設局針對我。」
魏涼覺得她一本正經地把林秋體內那只蠱蟲稱為『小老頭』的模樣十分可愛。她說的這些,他早已經想到了,但他什麼也沒說,只微笑著凝視自己的妻子,臉上擺出了附和的表情。
「可是……」林啾看著他,「為什麼蠱蟲沒有來找我呢?」
魏涼淡淡一笑:「也許因為啾兒無懈可擊。」
「不對,」林啾笑了起來,「因為蟲怕鳥。誰讓我叫啾啾呢。」
魏涼笑得心頭一片柔軟。
他忽然覺得,自己全部獠牙和鱗甲存在的意義,便是為了保護眼前這一隻小小軟軟的生物。
他沒有告訴她,那是因為他在她的身邊。
冰霜之心,可以照見一切魑魅魍魎,它們若敢現身,他便會讓它們永遠蟄伏。
他用木頭制了一枚帶有他獨特印記的偽冰霜之心,置換入林秋的身軀。那蠱母降臨在她身上時,已被他標記了。
它的真身,無路可逃。只要回到天之極……
思緒飄遠時,魏涼那精緻無雙的唇角挑起了一抹寒涼的弧度。
林啾驀地轉頭,猝不及防撞進了他冰冷的眼眸。
她微微愕然地看到,他的眼睛裡迅速退去了冰霜,唯余一汪瀲灩春水。
她的臉頰悄悄紅了,探過手去,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向著山谷外行去。
二人回到青樓,收到了林秀木留下的訊息。
林秀木短暫地頹廢之後,復又打起了精神,他喬裝打扮,四下打探消息,這些日子外面發生的事幾乎沒有一件能瞞過他的眼睛。
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外面那個慕容春在自廢劍意之前,曾成功尋到了眉雙的下落,她藏身在寂魔嶺,那裡密佈著血色結界,一時尋不到突破之法。
林秀木此刻已前往寂魔嶺。
另一件,是柳清音遭遇問心劫,雖然成功渡劫,但神魂受了重創,秦雲奚正要出發尋找淺如玉,想替柳清音求來淺如玉手中那最後一株髓玉花。
還有一件,便是王氏家主王衛之瘋癲了,大宴賓客,說是他好事將近,提前普天同慶。
再有一件,王氏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祖宗王傳恩出現在桃木偶人城,暫時沒有什麼動作。
林啾遲疑片刻,問道:「秦雲奚的記憶中,有沒有找到淺如玉和髓玉花?」
她不記得書中有沒有這一段了。自從淺如玉愧疚遠走、柳清音渡劫受傷之後,後續的劇情很明顯有些爛尾,破碎零亂,情節不完整,前後邏輯也不太連貫,就好像作者喝了假酒一樣。
最後,只用了簡簡單單一句——二人攜手飛昇,成就無上仙話,便結束了這個狗血的仙俠虐戀故事。
那麼,秦雲奚這個時候有沒有和淺如玉再度相見呢?
魏涼微怔,回憶片刻之後,眸中閃過細碎精芒:「有。」
「是在……」
魏涼沉吟片刻:「一處適合隱居的城池。」
林啾道:「但眼下這個世界中的淺如玉並不在那個地方。」
淺如玉在魔域種花治病呢。
魏涼微微頷首。
若是秦雲奚找不到淺如玉,他是會放棄尋找,還是會更用心地捕捉她的氣息?
淺如玉並沒有刻意潛蹤,有心要找的話,連眉雙都能被慕容春找出來,遑論一個四處留痕的淺如玉?
林啾一點也不希望自家後院的小花農被那個暖風機打擾。
若是秦雲奚發現淺如玉和魔族已經打成一片,想必又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現在眉雙那邊才是要緊事,若是先前往魔域幫助淺如玉的話,一來一回,恐怕要耗去許多時日。
林啾視線一轉,定在了另一個淺如玉的身上。
眼前這一位淺如玉,從現世跟隨林秀木而來,還不認識秦雲奚柳清音這些人。
「淺道友。」林啾友好地上前問道,「可否幫我一個忙?」
淺如玉頷首:「請講。」
一炷香之後,三個人離開了桃木偶人城,向著萬劍歸宗的方向迎去,想要在半路上把秦雲奚截下來。
淺如玉生性愛花,身上攜帶了幾株髓玉花種,正好可以用來應付秦雲奚。
林啾草草地向她交待了一番,讓她看見秦雲奚後,不要與他多說話,只將一株髓玉花交給他就好。
三個人匆匆上路。
行到半途,忽見一道清光自天際掠來。
「是他!秦雲奚!」
林啾心頭一跳,急急招呼淺如玉降下雲端。視野之中恰好有一座城池,此刻來不及多加考慮,三個人便直直落到了城中。
林啾與魏涼潛藏了氣息,讓淺如玉隨意在街上行走。
一路行來,淺如玉並沒有隱藏氣息,秦雲奚如一道流光劃過了城池上方,少時,便在半空中捕捉到了淺如玉的蹤跡,折返回來,也落進了這座古樸閒散的小城鎮。
沒走幾步就遇上了一臉茫然的淺如玉。
秦雲奚心中大喜,急急迎上前去。
「淺姑娘!」
淺如玉看見他,不禁一怔。
林啾事先已經交待過,說是來者和魏涼生得一模一樣,讓淺如玉做好準備。雖然已有所準備,但乍然看見這張臉,淺如玉還是恍惚了一瞬。
她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相貌是分毫不差,但此人給她的感覺十分糟糕,那兩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又虛偽,又冒犯。
「……你還好嗎?」秦雲奚站到了淺如玉面前不足一尺處,張口便油油膩膩地問道。
這一幕,著實眼熟。
語氣與在九陽塔中慰問林秋時,簡直如出一轍。
淺如玉壓下眉眼間的厭惡,略退了一步,伸出手,將一隻小袋子拋給了秦雲奚。
「髓玉花給你了,拿去救人吧,不送。」
淺如玉清清冷冷地道。
秦雲奚緊緊盯著她,忍不住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好是不好?我覺得你清減了些。」
淺如玉輕輕吸了口氣:「我很好。」
你可以走了嗎?
秦雲奚扯了扯唇角:「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淺姑娘,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清音誤會了你我的關係,時常冒犯,我代她向你賠個不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說過,日後有什麼需要盡量來找我,我永遠將你當做知己好友。」
淺如玉抬眸看了看他,面露不解:「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此刻似乎是你來向我討髓玉花?」
秦雲奚被噎得不輕。半晌,才道:「你倒是大度,絲毫也不計前嫌。若是清音也像你這般,那就好了……」
他苦笑道:「清音那脾氣,我也時常難以忍受。」
這股黏黏糊糊的勁兒,把淺如玉熏得又退了一步:「病人不著急治病嗎?」
秦雲奚的臉有些掛不住了,眼角輕輕跳動著,拱手道:「那……多謝淺姑娘贈花的恩情,他日,某必定回報。」
淺如玉只覺哪哪都彆扭,她垂下頭,輕輕「嗯」了一聲,又補充道:「慢走,不送。」
秦雲奚深深地看了她幾眼,見她絲毫沒有半點要與他敘舊的意思,只得御起劍,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際。
背影瞧著倒是很有幾分落寞。
淺如玉有些無語地站在街頭,等了一會兒,便見林啾與魏涼攜手而來。
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恕我直言,即便再過一萬年,魏劍君也絕無可能變成他那個樣子。」
林啾忍俊不禁,道:「嗯,不錯,那只是個贗品。」
淺如玉微微頷首,不再多問。
魏涼的神色倒是從方才開始就已漸漸凝重起來,他蹙著眉,狹長雙目瞇起一點,不住地打量四周。
正要離開,忽聽他說了一句。
「在秦雲奚記憶中,找到淺如玉的城,正是這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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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2:21
第88章 仰仗
「在秦雲奚記憶中,找到淺如玉的城,正是這一處。」
魏涼語氣平淡。
淺如玉倒是不覺有異,因為這對夫妻之間的對話中,十句有九句她聽不懂,剩下一句一知半解,聽著莫名覺得有點臉紅。
林啾卻像是聽到了一聲驚雷,身體僵在原地,連眼珠子都轉動得十分艱難。
半晌,她愣愣開口,重複了一遍——
「在秦雲奚記憶中,找到淺如玉的城,正是這一處。」
其實,在聽到柳清音渡劫成功,神魂卻受了重創的那一刻,林啾心頭就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了——明明有自己和魏涼的參與,為何結果還是和書中一模一樣?
只不過書中柳清音受傷實在是過於頻繁,渡一次大劫不受點傷,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是以林啾也沒有多想。
但,秦雲奚在這裡遇到淺如玉,卻絕無可能是巧合。
這座城距離萬劍歸宗雖然不算近,但絕對也不能說遠。
如果淺如玉選擇在這裡隱居的話,那便不是隱居,而是存著再與秦雲奚相遇的心了。
這個世界中的淺如玉與林啾很有幾分交情,林啾百分之百能確定,淺如玉絕對不會婊裡婊氣地選這麼一個地方來「隱居」。
所以……秦雲奚在這裡遇到的淺如玉,就是現在這個被自己和魏涼帶過來的淺如玉,而非書中世界原本的那個淺如玉!
林啾頭皮發麻。
自己現在做的一切,並不是在改變所謂的前世歷史……
它就是歷史。
原來,自己並不是旁觀者,而是早已身入局中。
「魏涼。」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反手攥緊她,低低應道:「嗯?」
她一臉嚴肅:「我有點慌。」
他沒想到她會蹦出這麼一句,差點兒噗一下笑出來。但他的聰明才智告訴他,若是笑出聲,她一定會和他急。
於是他把唇角微微下壓,鄭重道:「無事,一切有我。」
「嗯。」她快速地應著,好像生怕他反悔。
行到半途,她忍不住又道:「這麼說來,秦雲奚和柳清音飛昇失敗,其實很可能是我們幹的。」
「嗯。」魏涼道。
林啾越想越覺得自己真相了:「卓晉和秦雲奚柳清音又沒仇,犯不著處心積慮設計他們。他要搞柳清音,只是因為柳清音先用咒印搞了王衛之,他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幫助王衛之報仇。」
她繼續說道:「試想,若不是有卓晉插手的話,王衛之這九十九年,都只能被迫真心實意地對柳清音好,等到解除咒印那一日,他打又打不過那兩口子,說不定已眼睜睜看著他們攜手飛昇,豈不是得生生慪死?那不得怨氣沖天啊?」
魏涼盯著她的嘴唇,漸漸有些入神。
林啾沒發現自己被盯上了,仍在辟里啪啦地說話:「而現在,王衛之所做的一切,看似都是為柳清音好,其實步步留坑,只等咒印解除之日,反手給她致命一擊。換了我是卓晉,我也會這樣搞柳清音。」
「但是秦雲奚和柳清音不一樣。秦雲奚與王衛之一樣,都是荒川的後人。照理說,卓晉要保他才是,為什麼要害他飛昇劫殞呢?」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所以,是我們幹的。」
越往深想,越是細思極恐。
魏涼唇角勾起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淺笑,伸手攬住她的肩頭,道:「無妨。我與秦雲奚的羈絆早已斬斷。」
林啾知道他言出法隨,曾經應下了荒川要照拂他的後人,便成了一個束縛他的誓約。當初黃銀月枉死時,他就曾被誓約反噬受了重傷,而秦雲奚身死之時,則被他及時保下了一縷元魂,帶入問心劫境中回顧過往,真誠悔過,心甘情願復歸天地。
至此,徹底斬斷了二人之間的誓約牽絆。
那麼,若是這個世界中的秦雲奚枉死,被誓約反噬的人……
林啾脊背升起一陣寒意。
巔峰之戰,仍未結束。
……
淺如玉執意跟隨魏涼與林啾,一道前往寂魔嶺。
她話很少,只簡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兩位尊主將我帶大,在我心中,永遠親如父母。」
「我確實對尊主生過不該有的心思,不想用任何言語為自己狡辯。」
「但,我與天下每一個孩兒一樣,心中最恐懼的事情,莫過於失去父親或者母親。與這件事情相比,那一點不倫的妄心,著實是微不足道,我絕不會任由它生長,當竭盡全力扼殺之。」
「我相信兩位尊主絕不可能因為我而心生嫌隙。」
林啾默默點頭。
她信淺如玉,因為她確實是這麼做的。兩個淺如玉之間隔了九十年光陰,在這九十年中,她一步也未曾錯踏過。
林啾知道,九十年後的淺如玉,不是只會對著與林秀木相似的背影流淚。若是看見眉雙,她的思慕之情也是一樣的。
只不知,被蠱母控制的人,還有救嗎?
三人風馳電掣,趕到了寂魔嶺。
林秀木把慕容春留在這裡盯梢的幾個大弟子都用梧木蒼穹捆了,乍一看去,就像是一根籐上七個瓜。
看見魏涼,幾個徒孫急得嗚嗚直叫。
魏涼把人放了,令他們回宗閉關思過去。
這幾個委屈極了,又不敢多問,只得悶悶地回到宗門,逕直前往思過嶺領罰。
人類的天性就是愛八卦。
到了思過嶺,幾個人悄悄一交頭接耳,便咂摸出一點味道來——自己分明沒有犯錯,為什麼要被罰?還不是因為看見了劍君攜二美同行啊。
其中一人是淺如玉,大伙都認得,另外一個臉生的女子,長得又嬌又俏,與劍君親密得不得了……
所以師兄弟幾個被罰,分明不是禁足,而是禁嘴!
劍君是怕他們多嘴講出他的秘密呢。
這些年來,對秦雲奚在男女關係上面的行事作風,宗裡早就頗有微詞,只是不敢放在明面上講。這一回,七個慕容春座下的大弟子總算是親身領教了一番,等到慕容春與龔琳前來探監時,便七嘴八舌將事情告訴了他。
慕容春也是十分無奈。
要問他感受如何,大約就像是孩子發現自己的親爹為老不尊,在外頭包了小三。怎麼辦,勸唄。
他歎息著前往主峰拜見。
秦雲奚剛給柳清音用完了藥,讓她歇下。
見到慕容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秦雲奚不由有些納悶,起身隨他一道出了洞府,立在漫山雲霧之中。
慕容春猶豫片刻,道:「師尊前幾日出行……是向淺如玉道友討髓玉花給師妹治病吧?」
秦雲奚道:「不錯,療效甚佳。」
慕容春心道,果然。
他小心地斟酌用詞:「師尊雖是為了師妹,但,與淺道友,或是其他女修,最好還是……多保持一些距離。」
兩個人心事重重,都沒有留意到柳清音已醒,跟了出來,就站在洞府門口傾聽他們說話。
一聽這話,柳清音差點兒捏碎了自己的拳頭。
好啊,從前他雖然招蜂引蝶,但多少還顧惜名聲,絕不會讓旁人有置喙的餘地。如今可好,連慕容春都上門來勸他了,背後這些人,都不知該如何議論指點自己!
『不可以發作,千萬不可以發作……』柳清音死死咬住了牙,『既已看清了他的真面目,那便……』
眸中的恨意一點一滴凝固,她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
而秦雲奚聽了慕容春的話,臉色瞬間陰沉。
不必想也知道,他與淺如玉見面那一幕,定是讓慕容春座下的人看見了。
他也沒對淺如玉說什麼啊!至多便是走得近了些,說話溫柔了些,又代柳清音向她致了歉……
這樣便引起流言蜚語了麼!
秦雲奚怒而拂袖:「管好你座下的弟子,學什麼不好,學那市井長舌婦!有這功夫,不如閉門思過,潛心修行!」
慕容春只覺兩眼發黑,深吸一口氣,道:「是弟子多事了!這便到思過嶺去與他們一道領罰!」
不待秦雲奚回過神,慕容春蹬蹬蹬就走了。
「一個個反了天了。」秦雲奚這些日子可謂處處不順,淺如玉那冰冷淡漠的態度本就很扎心了,偏生還被人背後說嘴,真是又冤枉又好氣。
一回頭,恰好看見柳清音的背影。
秦雲奚心中一個咯登,頭頂直冒煙,急忙一個瞬移,移到了柳清音身邊。
「清音……」
柳清音回眸看他,竟是一張毫無芥蒂的笑臉。
若不是眼眶泛著紅色,秦雲奚簡直以為她什麼也沒有聽見。
「清音,你知道的,髓玉花治療神魂之傷有奇效,我與淺如玉見面,都是為……」
柳清音弱弱地開口打斷了他:「我知道,不必解釋的。」
秦雲奚一時回不過神來:「啊?」
柳清音笑了笑:「難道我還能不懂你的心嗎?你為了我,四處奔波尋藥,又損耗自己來替我治傷,我心中都明白的。以後,這些事都不必向我解釋,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無理取鬧了。」
秦雲奚心中震撼不已,怔怔張口:「清音……」
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令他無比欣慰。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柳清音的嘴角卻是浮起了冰冷的笑容。
另一邊,林啾一行與林秀木碰上了面。
林秀木正在那裡拆結界。這血色結界猶如活物一般,拆掉一處,很快便會蠕動著,從其他地方調來濃鬱血氣,將缺口補齊。林秀木也是發了狠,根本不管是不是在做無用功,只卯著勁悶頭一直拆。
林啾叫住林秀木,將自己在柳清音的問心劫中遭遇的一切原原本本講給了林秀木聽。
蠱蟲、蠱母、世外、操縱。
「竟是如此。」林秀木神色有些恍惚,半晌回不過神。
終於,他慢慢抬起眼睛。
他退了兩步,端端正正向林啾作了個揖,道:「多謝了。」
淺如玉快步走到他的身後,也向林啾施了禮。
沉吟半晌,林秀木道:「只是有一點我著實想不明白——眉雙自小無憂無慮,與我一起長大,她為何要接受蠱蟲所謂的契約?」
這一點,林啾也想不明白。
梅娘自不必說,她心愛的祭淵被投入大牢,她六神無主,為了救他,她甘願抓住每一根稻草,蠱蟲自然可以輕易與她結契。
而女配林秋,是在被王寒潭採補折磨,處於生死邊緣的時候結下的契約。
她們兩人在那種情況下,可以說是毫無選擇。
可是眉雙呢?
依著林秀木的說法,眉雙自幼與他一起長大,是他早早便定下的媳婦,在蓬萊地位極高,又與林秀木日日相伴,實在是想不出蠱蟲能有什麼間隙可鑽?
「你確定,毫無隱瞞?」林啾只能懷疑林秀木。
「絕無。」林秀木堅定地搖頭。
淺如玉也替他作證:「我自幼便被兩位尊主收留教導,他們當真是伉儷情深,絕無任何嫌隙。」
找不出原因,林啾便將它暫時揭過:「或許蠱母有什麼特殊手段。眼下最重要的是,拆了這結界,找到眉雙。」
「不錯。」林秀木淡眉緊蹙,道,「我嘗試了許久,終是無計可施。」
他的神色雖然依舊溫和平淡,但眸中卻是掩不住焦慮。
林啾並沒有給他無謂的希望,已將蠱母的恐怖之處說得明明白白。
拿下眉雙之後,究竟有沒有可能將她從蠱母的控制下平安救出,仍是一個未知之數。
在林啾與林秀木說話時,魏涼已找到了血色結界的陣眼。
他在前方破陣開路,林啾望著那道令她神迷的身影,忍不住問了林秀木一個問題:「你與眉雙,也是片刻不離麼?」
如今她已深嘗情愛滋味,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將自己的心上人拴在眼睛裡。林秀木與眉雙,應當也是如此吧?
林秀木垂了垂頭,溫柔一笑:「成親之後,只與她分開過兩次。第一次是蓬萊地動,我在外面維持秩序安撫人心,她前往靈樞察看。第二次,便是眼下,我帶著門人至中原尋找不滅印痕,她……本該看著靈樞的。」
誰知,她竟把自己關進了眼前這個血色的大罩子裡。
林秀木當真是有一萬個問題要把她捉出來好好問一問。
「所以你從來也沒有懷疑過,靈樞那枚不滅印痕出問題的事情,其實與她有關。」林啾道。
林秀木搖頭:「確實從未懷疑過。其實如今想起來,第一次發現不滅印痕有異之後,她,是有一點不對。我也不知算不算疑人偷斧,此刻想來,總覺得她好像有心事隱瞞,但,若說是她處心積慮謀奪不滅印痕,我是不信的。就算她被蠱蟲控制,我也不信她會那麼做。」
林啾微笑:「被人無條件地信任,真好。」
林秀木也不辯解,只淡淡笑道:「除非她親口承認,我親眼所見,否則,我不信眉雙會害蓬萊。」
淺如玉默默頷首,道:「我亦是。」
兩塊木頭。眉雙確實不會,但她體內的蠱蟲會,蠱母也會。
林啾不再多話,緊走兩步,與魏涼並肩,替他擋下結界中沁出的血色濃霧。
這些東西與當初祭淵釋放萬魔誅心陣時的血色細絲如出一轍。
那時,魏涼在三個徒弟面前隱藏了自己的真實實力,沒有動用冰霜之力,便是林啾屁顛顛地在陣中用業蓮吸掉這些血色細絲,助業蓮晉階。
如今舊日重現,只不過他是受了傷,無法動用冰霜之力。
魏涼和她想到了一處,他微微挑起一點眉梢,笑道:「日後得仰仗夫人了,還望莫要嫌棄。」
「我像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嗎?」林啾忙裡偷閒,衝著他甜甜地笑。
魏涼胸腔顫動,輕笑出聲。
越是深入寂魔嶺,那赤色越是遮天蔽日,陣陣陰冷腥風彷彿能吹進人的骨縫裡面去。
「蠱母,當真是十分厲害。」林秀木的神色越來越凝重,「眉雙她,絕無實力布下這樣的結界。」
「應當是借助了外物。」淺如玉道,「我能感知到,不遠之處是至邪之所在。」
林啾道:「你們猜得沒錯,這下面有一方血海。」
說話時,四個人已成功在結界中打出一條通道,來到了祭淵曾經的洞窟。
進入洞窟,便看見了萬丈深淵。
林啾道:「從這裡下去,會穿過一處破碎虛空,所見一切都是幻象,萬勿被它們影響了心神。」
她知道魏涼懶得向別人解釋,只能由她來做導遊。
向著破碎空間墜落時,林啾想起一句話,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果然,所有歲月靜好的背後,總有人在負重前行。」
《劍之嬌》裡,從來不曾提過蓬萊遺址之下有一處被封印的地獄之眼,封印撐不了太久。也沒有提過祭淵伏誅之後,有人佔據了寂魔嶺,準備搞風搞雨。更沒有提過,最後幾年魔族安穩蟄伏,是因為一個忙碌的花農。
花團錦簇之下,誰知道藏著多少無名英雄?
而那書中,翻來覆去便只是你虐虐我,我虐虐你,你為我吃醋,我為你受傷。一片歲月靜好。
果然條條大路通羅馬,萬法皆通——以情愛入道,亦能平地飛昇。
林啾淡淡一哂,不再多思。
這一次,眼中的幻象又有所不同。
她已獲得了破碎虛空的力量,靈氣觸到那些破碎的空間,便能清晰地勾勒出它們的輪廓。
這裡不算是破碎空間,更準確說,像是空間亂流。
空間是混亂無序的,像水一樣,輕易地扭曲、碰撞、融合,將一幕幕奇奇怪怪、不知從何而來的景象送到了他們面前。
其實只是海市蜃樓。
第一次走一條路,總會覺得它特別長,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但只要走過一次之後,心中有了計較,便不會再有這樣的錯覺。這一次,林啾不再覺得墜落無休無止。
晃眼之間,四個人便來到了血海上方。
這一次,赤浪更加洶湧,一個巨大的漩渦在飛速旋轉,天與海都是赤色,放眼向遠處望,只覺整個世界都是海,根本無法分辨海天之間的交界線,令人頭暈目眩。
林秀木滿眼急切,四下搜尋。
「有東西上來了。」魏涼沉聲道。
林啾也感覺到了,血海之下,正有無數邪惡的氣息飛速上浮,順著漩渦潛上海面,直撲四人而來。
此刻四人之中,修為最高的當屬林秀木,林啾次之,淺如玉更弱一些。魏涼傷重,非到萬不得已不會出手,一次爆發之後,差不多就可以報廢了。
林秀木瞇著眼看了看翻騰的血海,淡聲吩咐淺如玉:「布星羅局,你掌天元。」
「是。」淺如玉腳踏虛空,縱身上浮。
到了距離林秀木等人百丈之處,她揚起雙臂,只見點點綠色微芒自她袖中灑落,向著海面鋪下,十幾息之後,綠芒遍佈視野,每百丈便有一個綠點,縱橫延展至視野之外,將整個巨漩渦罩在綠網之下。
林啾正看得入神,忽聽淺如玉的聲間冰冰冷冷自上方傳來。
她的聲音與平日又有不同,平日雖然清冷,卻多少帶著人間煙火氣,然而此刻卻是一板一眼,全無半點人類感情。
更像是那種漠然冰冷的電子音。
「禁。羋。虞。」淺如玉道。
佔據海面的綠芒棋盤之上,忽有三個綠點泛起了紅光。
林秀木揮動梧木蒼穹,只見一道碧綠劍芒自劍上蕩出,逕直遁入他身邊的一粒綠芒中。
半空中,淺如玉的長袖颯颯作響,只見星羅閃動,林秀木的劍意竟是跨越空間,從那三處泛起紅光的陣點上穿出,垂直轟入血海。
三頭邪物還沒來得及冒頭,便被斬殺在海面之下。
「奇。只。」
隨著淺如玉再度發聲,那三個泛紅光的陣點恢復了綠芒色,極遠處,又有兩個陣點泛起紅芒。
林啾學著林秀木的樣子,將一道虛空劍芒擲入面前一枚綠芒陣點中。
眨眼功夫,它就從極遠處的兩粒紅芒處掠出來,將堪堪探出海面的兩隻扭曲邪物劈成了整整齊齊的對稱圖形。
「好厲害!」林啾睜大了眼睛。
林秀木難得地開了句玩笑:「你是誇陣,還是誇你自己?」
「都。」林啾毫不臉紅。
在星羅局輔助下,無論邪物從哪個方位潛上來,都會第一時間被擊殺,全無偷襲的可能。
三人安逸收割了一會兒,林啾察覺到不對了。這些東西,貌似是用來拖住他們的。但若直接下水的話,必定會遭遇邪物的全方位立體攻擊。
她悄悄附到魏涼耳畔道:「我用虛實鏡潛下去看一看,一炷香之內便回。」
魏涼剛要皺眉,就見她撅起紅唇,晃了晃他的衣袖,眨巴著一雙大眼睛,軟軟糯糯地說:「相信我嘛。」
魏涼:「……」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選擇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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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08:32:38
第89章 功虧一簣
林啾把靈氣注入虛實鏡,假身依舊倚在魏涼懷中,真身縱身一躍,掠向漩渦底部。
此刻她的靈氣已與那些虛空裂紋徹底融合,遁入虛空之時,更有一種奇異的如魚得水感。
頃刻間,便來到急速旋轉的漩渦底,林啾毫不遲疑便潛了下去。
從上方看,血海是極其污濁的,能見度為零。不想潛到深海之下,卻發現它呈現出琥珀般的材質,穿行其間,像是穿梭在正在緩緩凝固的松脂中一般,渾濁和通透兩種迥然不同的特性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在週身慢慢流淌。
漩渦並沒有消失,它的尾巴像是風箏底下的線,一直延伸到視野不可及的深海。
四面八方,無數濃血凝聚成的邪物被漩渦捲來,拋上洋面,阻攔入侵者的腳步。
林啾繼續下潛。
她沒有貿然釋放神識,而是靜靜地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
凝神聆聽,便會發現邪物聚來的嘈雜聲中,藏著沉沉的響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緩緩呼吸,是那漩渦發出的聲音。
再潛一段,四周靜了下來,邪物消失無蹤了,所有的聲音也隨之消失了。
整個視野之中,便只有無邊的琥珀血色,以及一道旋轉的漩渦尾巴,它看起來就像一道白色的細線,上面一頭連接著巨漩渦之尾,下面一頭探向未知之處。
林啾感到壓力越來越大。
並非水壓,而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對於深海以及無限空虛的恐懼。
沒有前路,沒有歸途,宇宙之中彷彿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一成不變的環境和無聲的寂靜,令人不由自主地茫然和焦慮,她感到呼吸困難,情不自禁地想道,絕對的孤寂,也許才是世間最可怕的刑罰。
幸而,視野之中很快就出現了一個黑點。
乍然就到了強敵面前,林啾非但沒有緊張,反倒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她小心地繞遠了一些,在視力可見的邊緣小心地試探觀察。
果然是眉雙。
她懸浮在深海之中,一頭長髮像海藻一樣探向海面,露出一張明艷俏麗的臉,與問心劫中那具屍身長著一模一樣的五官。
林啾發現對方睜著眼睛,便刻意壓低視線,絕不與她對視——雖然雙方都沒有釋放神念,但林啾知道被人盯著眼睛看,是很容易引起警覺的。
她很快就知道眉雙在做什麼了——她在操縱著整個血海的力量來鑽孔。
那道如同細絲一般的漩渦尾,到了深海下,旋轉速度快得拖出了殘影,它的尾部如同一枚針尖探頭,正在鑽磨一處極為奇妙的地方。
站在林啾的角度望過去,眉雙彷彿只是懸浮在海中,她的前後左右,上與下,皆是一模一樣的琥珀質感的赤色海水,然而那針尖般的漩渦尾,卻是實實在在地落在了什麼東西上,鑽磨出一陣陣遠遠超出了人類聽覺極限的聲波。
遠遠望去,這一幕實在是有些詭異。
林啾忍不住稍稍游近了一些。
一炷香時間已過去近半,林啾知道自己必須在假身破滅之前趕回海面,否則必定會遭遇眉雙和海中邪物的上下夾擊。
她小心地潛到了近處。
眉雙併沒有落在那處奇異的地方,而是懸浮在較高的位置,遠遠操縱那一縷漩渦。
林啾便直接潛到了那裡。目光順著細細的漩渦尾,落在了兩者交接、發出陣陣震顫波動之處。
視線甫一接觸那片奇異的空間,林啾便聽到自己腦海裡傳出「轟隆」一聲。
霎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一眼望進去,她竟是看到她了自己。
和她自己一樣茫然而震驚的自己。
彷彿對鏡自照,卻比尋常的鏡面更加清晰立體千百倍,就好像靈魂出竅,臉貼著臉看自己的肉身。
瞳仁中,每一縷驚駭和震撼都變成了慢動作,清晰地在她眼前劃過。
不知用掉了多少毅力,她才克制住沒有顫抖或者發出奇怪的聲音。
她的身體僵硬至極,頭皮繃得發痛,她彷彿魂魄離體一般,像操縱提線木偶一樣指揮著自己的身軀,退出了一丈遠。
『鏡面。』她告訴自己。
猝不及防之下看見鏡中的自己,任何人都會嚇一大跳,更何況此刻她身處深海,背後又有眉雙這個強敵。
短暫失控之後,林啾迅速鎮定下來。
在這個距離上看,只要找準角度,便能從那鏡面中看到懸浮在高處的眉雙。而若是找準另一個角度,便能看到那仿若不存在於世間的鏡面之下,藏著密密麻麻的眼睛。
正是林啾在破碎歸墟見識過的那一些。
所以,眉雙此刻在做的事,與她在破碎歸墟時做過的一樣,都是在擊破邊界,將地獄釋放到人間。
只不過此刻少了不滅印痕的力量,她只能藉著血海漩渦之力,慢慢鑽磨。
『必須阻止她!』林啾緊緊咬住牙。
魏涼暫時無法使用冰霜之力,若是叫眉雙鑿破了邊界的話,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可是,她與眉雙的實力,實在是差距太大。
蠱蟲說過,蠱母降臨,可將宿主的實力提升至大乘圓滿。
距離眉雙與卓晉一戰然後逃脫已過去了數日,此刻的眉雙即便不是大乘圓滿,也相去不遠。
而林啾,只是正在衝擊大乘的化神修士,業蓮第四圈,只盛開了五片蓮瓣。
出手就是送死。
而且……
林啾想到一件事,只覺頭皮更是陣陣發冷。
方纔鏡中照出了她潛在虛空之中的身影,眉雙她……看見了沒有呢?
林啾的心臟緊緊揪住,她不再顧忌,逕直抬起眼睛,看向眉雙!
便見,眉雙張著一雙妖媚至極的眼睛,定定盯著她身處的方位,本就上翹的唇角更是高高揚起,極為邪美。
林啾毫不遲疑,急速後退!
身影掠出的同時,只見她原本容身之處,血花忽然原地爆開,炸成一朵燦爛的水中煙花。
「唔?跑了?」眉雙的聲音在水下傳開,帶著奇異的水聲,顯得更加幽曲。
林啾避過一擊,心臟「怦怦」亂跳不止,她簡直擔心自己的心跳能夠穿越虛空,在水中蕩出一圈圈波紋。
走,還是不走?!
針尖般的鑽頭紮得更深了,林啾可以確定,若是等到她浮上海面,叫上魏涼三人,再一路與邪物拚殺下來時,眉雙必定已經得手。
若是將這些眼睛釋放到人間……林啾彷彿已看到了煉獄般的景象。
但是留下來的話實在是太危險了!
一炷香時間,已只餘四分之一。
虛實鏡無法疊加使用,兩次使用之間必定得有間隙。只要一露面,便會被眉雙鎖定。
眼下眉雙要操縱漩渦,是以無法施展大面積的秘技來將她從虛空中擊打出來,但若是目標明確的話,她能在眉雙手中撐多久?三息?五息?
林啾思忖片刻,縱身往上方浮去。
順著那道漩渦之尾,她很快就潛到了眉雙無法夠到的地方。
手一晃,指尖凝出一縷細細的暗金色靈氣。她將虛空之力凝於靈氣末端,心一橫,直直扎向漩渦之尾!
「滋——」
一瞬間,腦海裡響起了極其尖銳的摩擦聲,再下一刻,耳朵裡蜂鳴陣陣,兩道血痕順著耳渦沁了出來。
林啾只覺天旋地轉,眼前冒起了一串串黑色的星星。
她急急收回靈氣,調息片刻,凝神望去。
只見小指粗細的漩渦之尾上,出現了一道極為細微的裂痕。
可行!
但是,在這裡不行。
得潛得更深些。
下面的漩渦更細,她拼盡全力,可以將它截斷。
可是再潛下去,就會落入眉雙的攻擊範圍,全力斬斷漩渦之後,必定要捱上眉雙一擊!
不行!必須走了!現在,馬上。
林啾恍惚了一瞬,眼前奇異地浮起了一幅畫面。
距離寂魔嶺不遠處,有一座凡間小鎮。方才路過時,林啾曾看過一眼,見到鎮前大槐樹底下,坐著個拿蒲扇的小老頭,正在搖頭晃腦地給一群小娃兒講故事。小娃兒個個托著腮,聽得津津有味。
若是不能阻止眉雙,那裡便會第一個遭難。
這一霎那,每個孩童的眉眼彷彿近在眼前,林啾甚至能記起他們戴在脖頸上的長命鎖是什麼形狀。
林啾重重閉了閉眼,心中狠狠罵了個髒字。
有些事若是看見了卻不做,念頭便會不通達。
這坑死人的聖母心腸啊……
她一面唾棄自己,一面義無返顧向著深海潛去。
『我不會死。』林啾告訴自己,『我有辦法。一定會活著,回到魏涼身邊。』
這般思忖時,她已急速下潛,潛至距離眉雙不足百丈處。
對於大乘高手來說,這個距離,一伸手便能夠得著。
林啾靜靜等待一炷香時間結束。
只有等到假身破滅,才能第二次使用虛實鏡。
眉雙併未料到林啾居然敢回來,但她已有不祥的預感,知道很快便會有人下來破壞她正在進行的大事。
她舞動雙臂,令那漩渦攪動得更加劇烈。
而林啾,已蓄好全力。
就在堪堪從虛空中顯形的一剎那,只見她手握著一枚泛著凜冽暗光的稜狀物,從虛空之中橫切出來,空間被割裂,最為深沉的血海之下,響起了詭異的坍塌和浪湧之聲。
林啾雙手抵住稜體尾部,傾盡全力,轟然撞上了那一縷頭髮絲粗細的漩渦尾翼。反震之力驀然襲來,林啾感覺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座急速奔跑的山。
她發了狠,將胸膛也抵了上去!
「滋嚶——」
漩渦之尾,斷了。
不待眉雙出手,林啾便已口噴鮮血,身體像斷線風箏一般墜向身後無邊的深海。
眉雙愣怔了一瞬,眼睜睜看著面前細如針尾的旋轉巨力消散。
鑽動停止了。
血海整個晃了兩晃,隨後,「鏡面」消失不見。
眉雙瞳仁緊縮,身體極突兀地消失在原處。
再現身時,一隻青筋爆突的手已緊緊掐住了林啾的脖頸。
林啾神色有些恍惚,似是與那漩渦尾一撞時受了重創,她輕輕掙扎著,像一尾垂死的魚。
「賤人找死!敢壞我大事!」眉雙指骨收緊,聽得掌中傳來頸骨即將斷裂的咯咯聲。
就在即將捏死林啾的一瞬,見她發紫的嘴唇輕輕一動。
「解蓮渡。」
掐在她脖頸上的那隻手猛地握成了拳,眉雙看到瀕死的女人在自己掌下化成了無數小蓮,迅速向著四面八方逃逸。
「還想跑?!」
她怒極而笑,並沒有發現一朵介於虛實之間的墨色小蓮正順著她黑色的袖口落進了她的寬袍中。
她一掠而起,雙手連點,便見那些四散的蓮一朵接一朵爆開,無一倖免。
深海之下,血浪翻騰。
一朵墨色小蓮趁亂從眉雙的裙擺下面劃了出去,就在即將顯形的一瞬間,林啾強打精神,將靈氣灌入虛實鏡,真身遁入虛空之中,然後再不回頭看後方景象,傾盡全力向著海面掠去。
成功了!
她知道,無論遠遠散成幻蓮,或者直接用虛實鏡逃遁,都會被眉雙施放大面積攻擊技給打出來。
唯有以身犯險,故意落入她的手中,做出瀕死時慌不擇路逃跑的姿態,才能讓眉雙放鬆警惕,忽略掉一朵落在她身上的蓮。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其餘的蓮被全滅,唯獨漏下了真身藏匿的這一朵,讓林啾順利逃脫。
眉雙也的確想不到,林啾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把強敵的軀體當成逃生通道。
凌厲美目四下一轉,很快便看見了一具被她的無差別攻擊轟得支離破碎的屍身。
它面色慘白,伴著一蓬猛然上浮的血浪,蕩到了她的面前。
「死得便宜了!」眉雙伸出手,摁住屍首的腦袋,將它整個爆成了一蓬血水。
假身破滅,林啾的身影出現在血海之中。
此刻,她的臉色比那具假身屍首也好不了多少,纖細的脖頸上留著幾道發黑的指痕,口中不斷溢出鮮血,眼前時不時便劃過許多破碎的黑線。
漩渦已被她破壞,此刻海中激流湧動,無數被眉雙召集來的邪物東倒西歪,隨著波濤四下亂撲。
發現林啾這個鮮活的獵物之後,它們就像海中的鯊魚一般,飛速向她聚來。
林啾心中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算計了底下那個絕世強者,順利從她手中脫身,難道竟要命喪這些邪物之口不成?!
此刻,她實在是沒有什麼力氣了。
一隻體型較小的邪物咬住了她的腳踝,將她往水下拖去。
它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啾無力抗拒,她向著近在咫尺的水面絕望地伸出手……
雙眼漸漸發黑,如同夢魘來襲。
她拼盡全力掙扎,但綿軟無比的身軀只是輕輕地動了動手指。
距離海面越來越遠,視野之中,無數邪物發出吱吱獰笑,從四面八方聚來……
『我答應了魏涼……』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便……絕不放棄!』
識海之中,業蓮轉成了一道殘影,拚命從四周汲取靈氣。
然而這污濁之地,著實是沒有多少養分。
她默默蓄了一會兒力,在另一隻體型較大的邪物襲來時,不假思索,將左邊胳膊遞進了它的口中!
這頭邪物當即緊緊咬住她,和底下那一頭爭搶起來。那頭小型邪物想要將她往深海裡拖,大的這一頭自然是反著來,卯著勁兒拔河奪食,將她死死往後拽。
林啾再度向著海面浮去。
她已痛得有些麻木了。
她知道,漩渦被毀,海面上一定是混亂不堪,魏涼必定心急如焚,正在搜尋她的氣息。
只要離海面近一點,再近一點……
眼前漸漸重新有了極弱的光。
林啾屏息凝神,為防著左邊胳膊被咬斷,她又把右邊胳膊也送進了邪物之口。
近距離看,邪物長得就像一隻大嘴哈嗼,大嘴後面,拖著一條逐漸收縮的尾巴,通體赤紅,佈滿了蠕動的大血泡。
林啾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看出了幾分美感。
這頭邪物吭哧吭哧把她往海面上拽,嗖嗖嗖就避過了好幾波襲來的奪食者。海中暗流亂卷,一時半會兒它們也追不上來,在腳底下密密地越聚越多。
眼前的天光越來越亮,林啾努力睜著眼,默默蓄力等待時機。
就在她的心跳無法抑制地漸漸變快時,忽然一股極其恐怖的氣息自下而上,急速掠來。
是眉雙!
邪物們聚集的動靜太大,驚動她了!
林啾死死咬緊了唇,將這一路凝聚而來的少少靈氣盡數聚在身下,以期能抗過一下必死的攻擊。
只要不死,定能被反衝之力推上海面……
血浪破開,腳下的邪物們被震成了一灘灘血沫。
眉雙那道黑色身影一掠而至,揚起手,直直擊向林啾心口。
「我要親手挖出你的心……」
這一瞬間,林啾在心中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後不後悔?
她也不知道此刻後不後悔。但她知道,若是放任眉雙做成那件事,他日必定會後悔。
林啾唇角浮起淡笑,直直盯住眉雙那對深如黑洞的眼窩,將蓄來的靈氣全部聚於腕部,揚起雙手,爆發全力,轟然撞向眉雙的手掌!
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在這生死一線間,林啾忘記了自己胳膊上還掛著一隻巨大的邪物。
這只邪物毫無抵抗之力,吱吱怪叫著被送到了眉雙掌下。眉雙五指成爪,一把薅在一個膿血血泡上,竟是抓了個正著!
血泡被她捏爆,膿血飛濺,濺向眉雙。
她不禁面露噁心,「咦~」了一聲,下意識地縮手避開。
這一避,襲向林啾的力道頓時削減了大半。
林啾再度口中噴血倒飛,即將暈厥的剎那,脊背彷彿觸到了什麼。
水面與空氣的交界之處,其實什麼也沒有。
一線之隔,上面是天,下面是海。
無論從空中入水,或者從水中浮空,都會異常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穿過了什麼。
這一刻,林啾的感受,正是如此。
她穿過的,不僅是海與天,還是生與死。
她,回來了。
破空聲響起,腰肢被一條有力的臂膀攬住,林啾用盡全力,側頭看了一眼。
唔,他好像生氣了。
不管了,誰病誰有理。
林啾腦海中迅速地劃過兩個念頭。
她掙扎著,咧嘴衝他笑,吐出微不可聞的氣聲:「我好厲害,越級……打怪……」
然後便人事不知,陷入沉眠。
魏涼氣樂了。
眉雙蹤跡暴露。
林秀木施展梧木蒼穹,便見一株通天巨樹直直沉海!
在水中終究是行動不便,眉雙無奈,只能選擇避過梧木蒼穹,掠出了海面。
她的臉色難看極了。
醞釀許久的大計功虧一簣不說,竟還叫這個該死的女人逃了。
眉雙那對美目像淬了毒一般,死死盯在魏涼懷中沉睡的人兒身上。
淺如玉不動聲色,悄悄將星羅局收縮至百丈大小,把眉雙困入局中。
林秀木眸色深沉,一瞬不瞬地盯緊了她。
魏涼垂目看著林啾,神色有些恍惚,一隻手輕輕撫著她蒼白的臉,唇角的冰冷笑意卻是逐漸擴散。
兩枚尖牙自唇角刺出,他抬起眼時,眸中一片雪白,唯有正中一道金色豎瞳異常奪目。
額心分裂左右,本該浮起冰霜印記之處,赫然竟是一道赤色血痕。
眉雙倒抽了一口涼氣,轉身便想跑。
「魏劍君!」林秀木乍然大喝一聲。
魏涼微微側眸,盯了他一眼。
林秀木頓時寒毛倒豎,心中浮起凜然恐懼,他強壓下牙齒發顫的衝動,低低道:「請給我少許時間,容我處理家事。自會,給劍君你一個交待!劍君不要衝動!千萬莫讓你的妻子為你心痛!」
話音未落,他已示意淺如玉出手了。
要論修為,林秀木其實已與真正的魏涼相去無幾,他自然能夠感覺到,此刻魏涼身上那股恐怖的殺意若是傾洩出來,那麼,無論是蠱母,還是被蠱母附身的眉雙,都絕無半點生還之機!
他亦能感覺到,此刻重傷的魏涼若是強行發出這一擊,恐怕根本吃不消那反噬之力,即便不當場殞落,也要根基盡毀。
他賭的,便是最後一句——莫讓你的妻子為你心痛。
果然,魏涼神色微怔,片刻後,額心的血痕緩緩消失,金瞳與獠牙也化成淡淡白汽。
他沒有回話,只看了林秀木一眼。
林秀木感覺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每一根都在瑟瑟發抖。
他不敢再耽擱,當即和淺如玉對視一眼,雙雙攻向眉雙。
眉雙的實力大部分耗在了這巨型漩渦之上,大陣被毀,此刻頗有幾分虛弱。若非如此,林啾早已在劫難逃。
淺如玉與林秀木穩紮穩打,步步緊逼,很快,就將眉雙死死困在了不到一丈大小的星羅局中。
梧木蒼穹順著棋格滲入,化作無數籐蔓,將所有退路盡數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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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4:12
第90章 你凶我!
眉雙被星羅局與梧木蒼穹困鎖在一丈之地。
「姦夫,淫婦!」她嬌聲怒罵道,「好哇,兩個不要臉皮的,居然聯手打我!林秀木,你當真是天上地下第一號偽君子!我便是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她轉向淺如玉,又罵:「賤貨,枉我自小將你帶大,你竟勾引我的夫君,做出這等不要面皮之事,你竟還有臉活著!我若是你,早已自斷心脈,免得給淺氏一族丟人!」
淺如玉表情不變,臉色卻瞬間變得煞白,一口鮮血自唇角湧出,星羅局頓時不穩,破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
眉雙成功攻破淺如玉心防,不禁面露得色,身體擰成一股血籐,像林秀木當初從虛空裂縫中逃脫那般,急急掠出。
眼見,眉雙就要成功突圍!
便見,一道青色的籐蔓不知何時悄悄爬到了她的身邊,青紅交織,將它死死絞緊,拽回了星羅局之中。
是林秀木化的籐。
那紅籐之上毒刺漫卷,深深扎入青籐每一處。
「尊主!」淺如玉吐血驚呼。
「封印。」林秀木的聲音平平穩穩地從局中傳出來,「蒼、穹、禁。」
便見,纏繞在星羅局中的梧木蒼穹,迅速化成一枚樹繭。樹繭之中,儘是老樹盤根,密密匝匝的硬枝,將青紅二籐束縛在一起,每一段籐蔓都固定成了紋絲不動的姿態,鎖入樹繭中。
「尊主!」淺如玉騰身上前,將樹繭摟進了懷中。
此刻,樹繭已收縮至一尺大小,根本看不出裡面竟是封印了兩個大活人。
她掠到魏涼面前,身體浮空,倒頭便拜。
「請求劍君,救救兩位尊主。」
她解釋道:「蒼穹禁一旦啟動,被封印之人的一切狀態,便會凝固在封印那一刻,直到解封之日。方纔,尊主以身化籐之時,被女尊釘刺了各處死穴注入毒液,若是尊主解封,便,便會即刻身殞……」
而女尊主,自然會喪命於魏涼手中。
她抬起臉,道:「梧木蒼穹與尊主性命相連,尊主身中劇毒,神劍亦撐不了太久,一旦神劍凋零,尊主與女尊主便會一起灰飛煙滅。我瞭解尊主的性子,他、大約便是……這樣打算的!我若全力護持,至多能撐七七四十日,劍君,請救救他們!」
魏涼眉目不動,冷聲道:「再說。」
此刻,他根本無心理會什麼林秀木。
他讓淺如玉帶著樹繭夫妻回青樓護持,而他自己,則是將林啾團成一團卷在懷裡,全速掠往魔域。
林啾的傷,主要傷在了神魂和心脈。
她將自身全部力量凝結成稜,斬破那漩渦尾針時,神魂受到了太大的反噬衝擊和震盪,沒有當場昏死過去,已經算是意志極其堅定了。
受了這般重的傷,還能從眉雙手中活著逃出來,簡直堪稱奇跡。
脖頸上的指痕雖然看著恐怖,但對於修士來說,倒只算是輕傷。
腳踝和胳膊上的咬傷也是鮮血淋漓駭人得很,身上還有大大小小許多裂傷和咬痕,不過這些也都還好。
最重的軀體之傷,莫過於最後與眉雙對掌時震裂的心脈。
魏涼將林啾送到了花農淺如玉的身邊,吩咐她將髓玉花研磨成汁,能喂多少喂多少。他離開了半日,將能搜刮到的療傷聖藥全部席捲一空,搬回魔域,把林啾裹成了一隻木乃伊。
留了一張嘴,灌髓玉花汁用。
還留了一雙眼睛,好觀察她的狀態。
林啾迷迷糊糊醒來時,本以為自己會是一副姣花照水的形容,柔弱地倚在魏涼的懷中,接受他柔情的注目和關懷。
不料竟發現自己直通通地站著,面前時不時還有魔人走來走去,每個魔人從她面前經過時,都會忍不住拿眼睛瞄她,然後擺出一副憋笑憋出內傷的鬼樣子。
什麼情況?
身體虛弱得要死。頭也陣陣發暈。
魏涼呢?魏涼在哪裡?!
媳婦傷這麼重,他都不陪床的麼!
林啾吃力地轉著眼珠子。
「哎,哎哎,醒咧,醒咧,她醒咧!」
面前的魔人忽然瞪圓了一雙綠眼睛,拍著手蹦了起來。
林啾眼前忽然劃過一道殘影。
兩眼一花,便見一張絕世帥臉瞬移到了面前,臉色看著挺臭的。
求生欲讓林啾決定撒個嬌。
她軟軟地說道:「夫君……抱抱我。」
她向他倚過去。
只聽「呼」一聲重物傾倒的風聲響起,林啾感覺到,自己實實沉沉地砸在了魏涼的身上。
額頭外面的部分撞在他的肩骨上,發出「咚」一聲大響。
旋即,她被平平地抱住,嗯……也不大恰當。這一刻的感受很難形容,硬要說的話,魏涼捉著她的感覺,有點像孫猴子一邊沉吟,一邊揮舞金箍棒。
林啾:「……」什麼鬼。
渾身上下,能動的只有一雙眼睛和一張嘴。林啾瞪了又瞪,也無法看見自己此刻是個什麼情況。
魏涼將她平放、斜放之後,最終還是把她直通通地立在了地上。
林啾:「……」
他負著雙手,躬下腰,視線與她平齊。
有點陰惻惻的。
林啾被他盯得心頭發毛,忽見他唇角微微勾起一點,磨著牙冷聲道:「活膩了不如直接告訴我……」
林啾知道他是氣狠了。
千言萬語湧上喉頭,堵了一瞬,忽然全部化成了委屈。
還未張口,便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滾下了一串串淚珠。
瓷實的一堆泥巴草藥裡鑲著一雙流淚的眼睛,就顯得有點另類喜感。若非如此,魏涼此刻恐怕已經繳械投降了。
幸好把她裹了。
魏涼覺得自己還能再挺一會兒,好生教訓她幾句,讓她牢牢記住日後不要再以身犯險。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道:「哭?你以為哭一哭我便會心軟麼。」
就見她眨下了淚水迷濛的眼睛,嘴巴一扁,弱弱地嗚咽道:「我好難受……」
魏涼強撐著最後一絲冰冷氣場,立起身子,側過頭不看她:「你自找的。閉嘴睡覺,給我在裡面待足七七四十九個時辰。」
林啾的嗚咽聲彷彿被突然掐斷。
魏涼等了一息,沒聽到她的抗議,心下不禁一凜,急急轉回頭來看她。
就見她死死抿住發白的雙唇,垂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眼淚無聲地蓄起,然後滾落。
魏涼的表情頓時就裂了。
他疾步走到林啾木乃伊面前,正要動手,被淺如玉急急出聲阻止了:「劍君不可!再如何心疼,也得堅持完整個療程——四十九個時辰都快熬完了,此刻破了藥繭,豈不是功虧一簣?!」
魏涼輕輕吸了一口氣:「我知道。只剩一個時辰了。」
淺如玉:「……」原來你知道的哈?幸好啾啾醒得夠晚,要不然這個人絕對要心軟的!她可以賭一千株髓玉花!
片刻之後,魏涼把林啾木乃伊打橫,斜斜地抱在懷裡,坐到了一處較高的小山坡上吹風。
他沒敢再放狠話刺激她,生怕她又哭起來,害他破功。
整個人有些暴躁的樣子,時不時抬起一雙長長的眼睛,冷冰冰地瞄一眼日頭。
嫌它走得慢。
林啾哭完便累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覺得有一雙很大的手,將她從蛋殼裡面掏出來。
再然後,那雙手不太熟練地給她揉搓各處關節,直到它們全部變得暖暖軟軟的。
身上的僵直緊繃感消失無蹤,林啾覺得自己出殼之後,又變成了一條蛇,盤住了自己的最珍貴的寶貝。
再一次醒來時,總算和她想像中的情景分毫不差了——她柔弱地倚在魏涼的懷中,他環著她,目中滿是專注柔情,正在盼她醒來。
「啊……」林啾輕聲歎息,「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噩夢。夢見你凶我!」
魏涼眸中閃過一絲心虛,聲音低低:「唔,沒事了。」
他垂下頭,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好好養傷,不要多思。」
他能怎麼辦?看到她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時候,他恨得只想親手掐死她;把她包進藥繭的時候,他還能稍微冷得下心腸,記得要教訓她;等到把她剝出來,這麼小小軟軟的一團縮在他懷裡,他已經……對自己無話可說了。
林啾閉上了眼睛,強行將湧到眼窩的淚水壓了回去。
她還記得,上輩子第一次發病時,她被趕出家門自生自滅。
那天很冷,下著雨,她縮在擋不住雨的牆根下,又痛又冷。那一夜,她知道哭是沒有用的,軟弱不會帶給自己任何幫助。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便要自己掙扎、堅持,骨頭斷了,也要爬著向前走!
她以為自己早已經不會哭了。
可是,這個人卻一次又一次卸掉她的心防,將她心臟上冰封的外殼一層層剝去,讓她無處可逃,向他坦露出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魏涼……」
一開口,又帶上了哭腔。
他的身體震了下,緊張地盯住她:「哪裡疼?」
「眉雙抓住了嗎?」她眨巴眨巴眼,收好了眼淚,抬起頭來盯住他。
魏涼吸了吸氣:「抓住了。」
林啾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那就好。她又想打破邊界,幸好被我及時阻止了。」
「很有能耐……」他剛一磨牙,心便軟了,洩氣道,「嗯,多虧了你,免去一場浩劫。」
林啾笑得彎起了眼睛:「給我說說,我昏迷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得知林秀木命懸一線,用梧木蒼穹把他自己和眉雙一起封印起來時,林啾不禁皺起了眉頭。
「有沒有辦法救人?」
魏涼搖了搖頭。
片刻後,他道:「不必難過,林秀木求仁得仁,心中並無遺憾。」
林啾無聲歎息,心中也知道,這樣的局面雖不完美,卻也算是很好的結局了——眉雙被縛,蓬萊便不會覆滅。林秀木心願得償,又與妻子同被封入蒼穹禁,不必兵刃相見,反倒同生共死,也許他已覺得心滿意足。
就這麼結束了嗎?
林啾的心頭變得一片寧靜。
魏涼看著神色漸漸安詳的妻子,薄唇一動,摁下了浮到唇邊的話。
梧木蒼穹與林秀木性命相通,發動蒼穹禁時,林秀木已被眉雙刺中死穴,注入毒汁,是以,梧木蒼穹正在凋零。
林秀木絕無可能釋放眉雙。無論是為了蓬萊,還是為了眉雙——被蠱母控制著軀體做下種種惡事,最痛苦的人莫過於眉雙自己。
一旦梧木蒼穹死去,那麼困在蒼穹禁中的二人,也會與它一道灰飛煙滅。
梧木蒼穹至多還能撐七七四十九日。
若是林秀木和眉雙都死在蒼穹禁之中的話,那麼,王傳恩背後那個「尊主」,又是何人呢?
在秦雲奚劫殞之時,曾清晰地聽到身邊王傳恩極為恭謹地對一個人說:「王傳恩,奉尊主登天。」
這是踏著秦雲奚的屍體登的天。
秦雲奚掙扎著,想睜眼看一看這個最終的勝利者究竟是誰,奈何實在是油盡燈枯,一切不甘怨恨都只能憋回胸中,直至深入無盡的黑暗深淵。
秦雲奚這個人,著實是令魏涼有些煩躁。該看的東西,他一樣沒見著。
觀他的記憶,儘是與柳清音之間的糾纏算計,魏涼覺得這兩個人的情感和行為實在是傻逼得無藥可醫。
在魏涼看來,喜歡一個人,便只會恨不得把自己一切最珍貴的東西都奉到她的面前,徹徹底底佔有她,亦讓她佔有全部自己。
多簡單的事情。
魏涼挑著眉挑,心滿意足地看著懷中的妻子。
膩歪養傷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晃眼,便過去了四十餘日。魏涼知道梧木蒼穹的極限就要到了,林秀木與眉雙究竟死沒死透,他得親自盯著,看到結局。
林啾此刻還不宜長途跋涉,他只能忍痛將她留在魔域,召來百餘個神魔境大魔人,令它們好生看護。
……
就在這一日,王衛之回到自己那間華麗大屋子時,驚覺自己的金絲軟榻上臥著一個美人。
柳清音。
秦雲奚前腳前往東海,察看地獄之眼的狀況,柳清音後腳便溜了出來,用王衛之留給她的令牌,順利進入了王氏主宅。
這四十餘日,日日受著秦雲奚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柳清音非但不覺喜悅,反倒是感到陣陣噁心。
渣男最迷人的地方,便是他的忽冷忽熱、捉摸不定。抓不住他的心,又意氣難平不捨得放手,才會造就了一個又一個怨女。
膩歪得久了,這點優勢便蕩然無存。
如今柳清音對付秦雲奚,一日比一日更加游刃有餘,很快就將他迷得神魂顛倒——男人啊,確實就是那麼賤骨頭。
當然,賤的人也不止秦雲奚一個。
柳清音有些日子沒見著王衛之也沒有收到他的消息,反倒是思念得緊。回頭想想,王衛之長相英俊,氣質風流,待自己一往情深,不知比秦雲奚好到哪裡去了。
從前王衛之撩撥她時,她從來也沒覺得厭惡過。此刻再回憶那些曖味情景,只覺心如鹿撞。
沒有得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想到王衛之,柳清音不禁記起了他曾說過的那些話,想到他自信滿滿,說會帶給她她的道侶無法給予的極樂。不知,那會是什麼樣子?
念頭一浮起,便再難消除。
若說對王衛之有愛,那是遠不至於。
只是情動罷了。
於是柳清音趁著秦雲奚前往東海時,拖著病軀,爬到了王衛之的榻上。
當然,她並不會表現得那麼露骨——她自然不能像個自薦枕席的女人一樣清醒地躺男人的床,她只是虛弱至極,睡過去了。
王衛之看著「熟睡」的柳清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眸中浮起了極其複雜的神色。
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她確實很有本事,能解自己心結,也解了柳清音的心結,讓她自己送上門來。
所以,現在是要得到柳清音了麼?
王衛之喉結動了動,慢慢走到金絲軟榻旁邊,隨手拉過一張大軟椅坐定。
一雙細長的眼睛裡閃動著誰也看不懂的複雜光芒,默了片刻,他將眸光投向窗外。
不得不癡愛一個人的感覺,很像是被毒蛇纏裹全身。
他知道,此刻應該爬到金絲軟榻上去趁人之危,等到她「醒來」時,他已將生米做成了熟飯,然後連哄帶騙,加上身體力行讓她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無辜被動地接受自己,這樣,才不枉柳清音不遠千里送到榻上的一片苦心。
然而王衛之只覺身體綿軟,一絲也不想動彈。
有一瞬間,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
柳清音等了又等,始終沒等來意料之中的那一幕,她只能幽幽醒轉,一雙美眸迷茫地落到了王衛之的身上。
王衛之恰好將視線從窗外收回。
「佑然……」她開口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君子,待我真是極好。」
王衛之:「……」也不能承認是小弟不爭氣啊。
他大大咧咧把腳往榻沿一擱,道:「怎麼,你家那個道侶,又跟哪個紅顏知己亂來了?」
柳清音怔了一瞬,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從前,王衛之總說這樣的話,她卻從來也沒有真正聽進心裡去,其實此刻想想,王衛之早已把那個男人看透了,自己卻一直自欺欺人,不願面對。
「林秋。」柳清音淡淡道。
「嗐說了你也不信……」王衛之猛地把靴子收了回來,「什麼?!」
若要問王衛之此刻是什麼心情,大約就是臥了個大槽。他能接受魏涼身邊那個女人成功說服柳清音讓她放下魏涼,卻無法想像柳清音這種驕傲得尾巴翹上天的人居然會承認魏涼琵琶別抱。
「林秋。」柳清音補充道,「就是當年,他娶進宗門的那個女人。」
「不是,那個女人不是早就死了麼。」王衛之真實懵了。
「是死了。」柳清音眼眸一垂,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幾個轉,然後慢慢掉了下來,「在沒死之前,他們曾在一起過……我一直都被蒙在鼓裡。佑然,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一次掉淚頗有心機,柳清音敢保證這絕對是她人生中哭得最漂亮的一次。不信王衛之不心疼。
不料,王衛之關注的重點卻不在這裡,他道:「你是說,你與魏涼在一起之前,他有別的女人?」
柳清音只能擦掉淚水,點了點頭。
「嗤,」王衛之笑出了聲,「這有什麼,你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是也一直有別的女人麼。我當你不介意呢。再說,那個林秋本就是他娶進門的妻子,丈夫睡妻子,不是天經地義麼?這有什麼好哭的,要哭,也該是那林秋哭吧?」
柳清音:「……」
王衛之笑道:「所以你想報復他。不是,我說清音啊,你不會是想像姓魏的一樣,在外頭悄悄養別人吧?哎,我可告訴你,我,王佑然,絕不會做那種見不得光的人,你要與我在一起,便堂堂正正的,要不,我這會兒就上萬劍歸宗,把你討過來!」
柳清音:「……」
她只覺一口老血悶在胸口,也不知該先駁他哪一句。
聽他這話的意思,當初她與師尊在一起,便是那見不得光的人唄?那他一直堂堂正正追求人家的道侶,特別光榮唄?
「不要!」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對於男人來說,爬到他的榻上,他就已經確定這個女人是要勾引他了。這步爛棋一走,自己一下就被動至極。
王衛之不悅:「怎麼,你還是放不下?」
「不是,」柳清音打起精神,無辜地辯道,「佑然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我只是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才會對你無話不說。我今日過來,只是想要問問你對這件事的看法,你都想到哪裡去了!」
王衛之摸了摸下巴:「那就是對我沒意思嘍。」
柳清音垂眸,只覺自己和王衛之之間的局勢好像顛倒過來了,半晌,才弱弱辯道:「我是有道侶的人。」
王衛之往身後椅背中一仰,道:「行吧。那,你說說,這個林秋到底怎麼你了,害你渡個劫渡成了這副鬼德性。」
柳清音:「……」王衛之這人哪都好,就是說話不過腦子,心是好的,說出話來總是不中聽。
她猶豫片刻,道:「她,我也不知道。」
雙眉慢慢蹙了起來,想到林啾的容顏姿態氣質,柳清音不禁順嘴便道:「妖艷的臉,像個貓一樣,也不知哪裡好了。」
王衛之的瞳仁卻是微微地收縮起來。
雖然只有簡短几個字,但柳清音這麼一說,他的眼前頓時就浮起了一個人的樣子。
論容顏,確實是妖艷,但那個女子神色卻是懶懶的,眸中時不時閃過一絲狡黠,是像貓。
很像那種,在太陽底下午睡便十分慵懶滿足的貓。
尤其是,窩在魏涼身邊的模樣。
王衛之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個頭小小,只到魏涼肩膀,笑起來眼睛是彎的,左邊有個梨渦。」
柳清音抬頭看他:「你也見過林秋?」
「她是林秋……」王衛之後背沁出了無數冷汗。
柳清音並沒有多心,只當王衛之多年前便見過魏涼與林秋在一起,心中更覺一片冰冷。
果然,自己是最傻的那一個。
「佑然……」柳清音掀起衣袖,示意王衛之看她的肘部,「你看,我已斷了骨,將刻生骨還給了他。只待他願意將我的刻生骨歸還,我與他,便再無干係了。」
白藕般的小臂伸到了王衛之的鼻子底下,柳清音忽然柔弱地嚶嚀一聲,順勢便倒向王衛之的懷抱。
遺憾的是,此刻王衛之心中有事,完全不在狀態。
他隨手將她扶回金絲軟榻上,道:「你別再亂動了,我遲點讓人送你回去。」
說罷,大步流星離開主宅,向著凡界掠去。
柳清音:「……」
直覺告訴王衛之,這件事絕不簡單!
……
王衛之徑直到了卓晉居住的小院,將林秋死而復生之事說了一回。
「搞了半天,那個女人居然是林秋?!先生,這真他媽是活見鬼了……您是不知道,我一聽這話,連柳清音躺我榻上等我臨幸,我都提不起半點興致來!」
王衛之在原地直打轉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敢情那眉雙刨了林秋的墳,裡頭還大有玄機了?」
「假扮黃銀月的女人也是她!」想起這事,王衛之只覺身上更是不斷地冒冷汗。
「把她抓回來。」卓晉冷聲道。
「唔……」王衛之煩惱地撓撓頭,「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卓晉唇角勾起一絲冷笑,手指一晃,指尖浮起一粒凍成了冰晶的蓮芯。
當初爆掉王衛之送回來的小金蓮時,他刻意留了一手。
雙指一捏,冰晶蓮芯應聲破碎。
「南魔域。奉斷山東部平原。」他的聲音不帶一絲人類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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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4:26
第91章 林啾VS卓晉(上)
算算日子,魏涼已離開了整整三日。
林啾的外傷好得差不多了,神魂和心脈雖未徹底痊癒,但這一次受傷,竟像是給她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無論是吸收天地靈氣還是吸收魔翳,速度都比從前加快了數倍。
被那只邪物拖入深海時,她和業蓮都被逼出了所有的潛力。在那之後,業蓮便一直保持著當時的轉動速度。
獲得了破碎虛空的能力之後,天地靈氣被納入識海,便會轉化成那種帶著虛空之力的奇異靈氣。此刻,晉階大乘的壁障隱隱有鬆動之相,只待她神魂和心脈的重傷復原,便可以嘗試衝擊。
淺如玉用量子小蓮替魔人治病時,效率要快了將近五倍,一不留神,總是把魔人抽成干壁虎的形狀。
這次受傷居然帶來了意料之外的收穫。
身上的傷勢剛一好轉,林啾便忍不住開始蹦躂了。
她召出無數小蓮,掠入魔群之中,替他們抽走魔翳。
她的修為已無限逼近大乘,此刻放手一召究竟能召出多少蓮,就連她自己也數不過來。每一朵蓮,都在她的絕對控制之下,她覺得自己有點像一蓬量子雲。
興致上來,她擲出漫天小蓮時,人亦施展解蓮渡,入目都是飛舞的蓮。
淺如玉又是讚歎,又是擔心,追在漫天幻蓮之下,連聲勸她要保重身體。
兩個女子玩得不亦樂乎。
業蓮第四圈,不知不覺已開至七瓣。
再有一瓣,便能得到第四式業蓮秘技了!
林啾此刻已然意識到不對勁。當初業蓮激活時,她得到的訊息是,此物源於上古血脈,林氏一脈中,每千年才會出現一個覺醒業蓮之人,業蓮有五層……
其實它只有四層。如今,第四層蓮瓣已只剩最後一片沒有開啟,露出了裡面金燦燦的蓮蕊。
更重要的是,女配林秋根本就沒有業蓮。
林啾與業蓮早已心意相通,可是每次試圖與它交流這些訊息時,便如泥石沉海,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種感覺……很像她對蠱蟲提起問心劫相關的事情時,蠱蟲反饋回來的那一片徹底的茫然。
林啾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業蓮並不是林秋的,而是她林啾的。
這些問題,在這裡是找不到答案的,等到跳出這一方天地時,也許便會水落石出。
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林啾噸噸噸地大吸了一通魔翳和靈氣 ,然後便累了,懶懶地躺回小山坡上,將胳膊枕在腦袋後面,望著北邊的天空發呆。
魏涼怎麼還不回來?
天邊,忽然出現一道紅光。
鋪天蓋地的魔族死死咬在它的後面,就像是一群黑鯊在追咬一尾錦鯉。
林啾:「咦,這紅錦鯉好生眼熟。」
她與淺如玉一道迎了上去。
紅錦鯉正是王衛之。
王衛之見到林啾,細長的眼微微一挑,瞬移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攥住胳膊,「我來救你了!好傢伙,這麼多魔族,你居然小命尚在!」
林啾:「……我不需要你救謝謝。」
淺如玉祭出了星羅局:「放開啾啾!」
魔人圍上來,虎視眈眈。
「淺如玉?」王衛之愣愣地眨了眨眼,鬆開了林啾,「你們,怎麼會在一起?哎?這兒怎麼全是髓玉花……」
魔人一擁而上,將這個不速之客從林啾身邊彈開,緊緊包圍起來。
「不是,這些魔人,怎麼和你們……」王衛之的腦子難得地靈活了一回,他眨了眨眼,道:「我是來討玄門密鑰的。」
「哎呀,」林啾有些抱歉,「我受了點傷,將這事忘了,真是對不住。」
她知道玄門密鑰對王衛之的意義,不會拿這事跟他開玩笑。
她從乾坤袋中取出玉盒,拋給王衛之。
他卻不接,遠遠用手指一彈,又把它彈了回來。
猶豫片刻,王衛之道:「我不想碰它。那日已將它放下了,是你拾了起來,便該由你將它放回原處。」
「我身上有傷,不宜長途跋涉。」林啾有些為難。
這事也不能讓淺如玉代勞,萬一撞到另外那個淺如玉,那便作孽了。
「唔,那就算了吧。」王衛之道。
不知為什麼,林啾總覺得他的神色有些詭異。
「我走了,你不送我兩步?」王衛之彆扭地說道。
林啾心中已經生起疑心了:「我與你又不熟,送你作甚。」
「好吧,那我去了。」
王衛之不再囉嗦,轉身便走。
林啾納悶地偏著頭看他。
這個人在搞什麼名堂?看起來好像是要引她出去的樣子,但又並不堅持。
「不是,你讓這些魔人讓開啊。」王衛之沒走兩步,便被幾個膀大腰圓的魔人擋住了去路,他道,「既然是你的人,那我也不好動手揍他們。」
他揚起手,撥了撥淺如玉的星羅局,又道:「還有這玩意,趕緊收收,不然我也不走了,就留在這兒陪你們兩個。」
林啾:「……」
淺如玉:「……」
「讓他走。」林啾道。
「是!」魔人整整齊齊退開。
淺如玉也收回了星羅局。
王衛之回過頭,看了林啾一眼。他的目光實在複雜,林啾一時竟沒看懂。
但下一刻,她便知道王衛之是什麼意思了。
卓晉,已不知何時潛到了她的身後,一隻冰冷的手貼在她的後心,平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想死的話,你知道該怎樣做。」
這個人的氣息和語氣林啾實在是太過熟悉。
原來,王衛之是來給他探路的。若是魏涼在這裡,恐怕王衛之還有一個任務,便是引開魏涼。
林啾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她點點頭,道:「我跟你們走。」
淺如玉急得紅了眼眶:「啾啾!」
「我沒事的。」林啾衝她笑了笑,「既然有人盛情相邀,那我卻之不恭了。等他回來,告訴他我與卓晉王衛之在一起,什麼事也沒有,我會和他保持聯繫。」
她偏頭看了看身後的男人,笑吟吟地問道:「我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和他們聯絡,對不對?」
「如果你能保得住性命。」他冷冷地道。
「小事。」林啾笑道。
眾魔無奈,只能分出一條通道,戰戰兢兢地看著林啾三人消失在視野中。
行到半途,林啾明顯有些氣力不支。
雖然距離受傷已過去了四十餘日,但神魂和心脈都傷得極重,需要慢慢調養。平時不怎麼動,倒也不覺得它們影響很大,此刻被迫全力趕路,傷勢很快就發作起來。
她的小臉變得慘白,呼吸裡帶著甜澀的血腥味道。
「先、先生……讓她歇一歇吧。」王衛之心頭有愧,沒拿正眼看林啾,只不住地為她說情。
卓晉聲音微冷:「死了,便能一直歇息。」
林啾瞥他一眼,心道,記住你今日的話,千萬千萬不要後悔。
方纔在魔域,她硬要跑的話其實是可以跑的,卓晉現在無法動用冰霜之力,只要她逃進魔人群裡,讓魔人們和卓晉王衛之戰個天翻地覆,怎麼也能拖到魏涼回來。
可是,魏涼回來之後呢?如今卓晉已有防備,再讓魏涼和他對上,實在是太危險了。
與其讓一切變成那麼慘烈和不可知的結局,倒不如跟他走一趟,看看他想做什麼。這個人雖然淡漠無情,卻也不會隨便殺人。
「不用,我能走。」林啾淡聲道。
卓晉看了她一眼。
一種怪異至極的感覺讓他的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林啾道:「我是為了阻止眉雙在寂魔嶺下釋放地獄而傷的,我們其實立場一致,有什麼事可以回去慢慢談,千萬不要做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情。」
他摁下了怪異的感覺,偏頭示意她繼續前行。
還是把她當囚徒看呢。
後半程,林啾的臉色更加蒼白。她始終緊緊抿著唇,一聲也沒吭。
視野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一整片黑沉沉,林啾瞇著眼睛,盯著王衛之身上的紅色條紋,咬牙跟著這晃動的紅條條,機械地向前飛掠。
王衛之擔憂地回了兩次頭,發現林啾雙目之中完全沒有焦距,人彷彿早已暈了過去,只吊著最後一縷意識,茫然地跟在他身後前進。
她全程沒有叫過一句苦。
王衛之的心忽然就軟了,他返身,張開雙臂向身後環去,想要抱住林啾。
卻是一把撈了個空。
卓晉抓住她的衣帶,將她拎在了手中。
既然不用自己動,林啾便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精蓄銳。
她大口喘著氣,空氣進入肺部就像是淬了火的刀子似的,讓她感覺又燙又痛。此刻若是用內息,那麼這些疼痛就會轉到神魂中。
兩害相權取其輕,林啾大口呼吸著火辣的空氣,心中忍不住在想——魏涼去哪了?
她既盼著他速速返回魔域,好讓她向他報個平安,心中又十分發虛,怕他生氣。
王衛之很體貼地替她擋著高空的罡風,三個人很快便返回了卓晉居住的小院。
卓晉遲疑片刻,還是把林啾徑直拎進了自己居住的主屋,不輕不重地放到了他平時小憩時用的那張竹榻上。
林啾側臥一會兒,呼吸漸漸平穩了,眼前也不再發黑。她抬起眼睛,直視這個陌生至極,也熟悉至極的男人。
此刻,他坐在一張竹椅中,眸色平淡地注視著她。
王衛之很沒眼力地搬來另一張椅子,坐在卓晉身邊,手肘撐在膝蓋上,眨巴著眼,對林啾說:「你倒是性子夠硬,這麼折騰,都沒叫委屈。要是換成別的女子,肯定已經哭了。」
林啾笑了下:「我只會在對我好的人面前哭。」
王衛之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紅,訕訕道:「我們也不是想欺負你。」
卓晉垂眸,問:「你不是林秋,你是誰?」
「我叫林啾。」
他眼皮不動:「他是誰?」
「他是魏涼。」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可能。魏涼已魂飛魄散。」
「他就是。」林啾道。
他微微瞇起一點眼睛,「他是魏涼,那麼萬劍歸宗那個是誰?」
林啾道:「不用試探我了。那個是秦雲奚。你不是很清楚麼?」
王衛之活靈活現地表演了什麼叫做十二臉懵逼。
他正想插上一兩句嘴,忽然聽得外面傳來了破空聲。
王衛之眉頭一動,道:「是我的手下的人,應當是王傳恩那邊有了動靜。」
「去處理。」卓晉道。
「好。」王衛之走前,忍不住回頭看了林啾一眼,道,「先生,這個女子倒是幫了我的大忙,還望先生看在我的份上,也不要太過為難她。」
卓晉涼涼地瞥著他。
王衛之諂媚地笑了笑,去了。
卓晉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林啾的身上。
「我真是小看你了。」
林啾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次——他與魏涼兩敗俱傷後,她攬著魏涼,把自己當成一架噴氣式飛機逃過了他的追殺那次。
「過獎。」林啾道,「也許我還會給你更多驚喜。」
他的唇角浮起涼薄笑意:「這麼篤定我不會殺你。」
「你不殺好人。」林啾道,「我是一個好人。」
她看到他的眼角輕輕跳了下。
「但你與我為敵。」他的身體稍微後仰了少許,平凡無奇的容貌上,浮起睥睨之色,「為何要自尋死路?」
「emmm……」林啾誠摯地說道,「因為你的力量打破了這個世間平衡穩定的秩序,所以大自然要撥亂反正,將你引上正軌。我不是什麼邪惡勢力,我只是大自然的清道夫。」
卓晉:「……不肯說是麼。」
他瞇著眼,少時,臉上浮起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紋理。
那是被烈日灼傷的痕跡。傷在神魂。
隨著黑色紋路的浮現,他的肌膚顏色變得越來越慘白,嘴唇徹底褪去了血色。
林啾怔怔地望著他,忽然感到一陣窒息。
她見過這副模樣。
寂魔嶺幻象中,魏涼正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此刻清清醒醒地看著這一幕,林啾忽然意識到,此刻浮現的這張臉,其實並不是卓晉的相貌。它和魏涼有幾分相像,但五官卻更加精緻冷峻一些,若是沒有這些黑色的灼傷痕跡,應該可以把人活活帥死。
這難道是……他的神魂本相?
被魏涼用烈日威能灼傷了,才變成了眼前這副鬼樣子。
林啾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心臟怦怦亂跳起來。
所以……這兩個時空之間的聯繫,也許比她想像中還要更加緊密些。
卓晉傾身上前,慢慢抬起手,扼住了她細細的脖頸。林啾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向她伸過來,卻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
他沒有用力,只把那張黑白分明的臉湊到了她的面前,唇一咧,笑容冰冷淡漠:「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吞了你的神魂慢慢查看。」
「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對嗎?」林啾直視他的眼睛,道,「你忘了麼,你並不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物。」
他的瞳仁輕輕一縮,手指不自覺地使上了三分力:「我是誰?說。」
她平靜地凝視著他的眼睛。
雖然這個男人最擅長將一切情緒都掩藏在淡漠的眸光下,但林啾對他的瞭解已經深入了魂魄,此刻看著他,便看出他的眼底藏了暴躁和混亂,以及一種極其隱秘的惱怒。
林啾忽然意識到,她可能想錯了一件事。她本以為,這個世界的卓晉只是魏涼的前身而已,和自己八竿子也打不著邊,可以和他周旋、結盟,或者算計。
然而他的表現卻告訴她,並非如此。
她看著他,把微微張開了少許的嘴唇緊緊閉合起來。
她沒有轉內息,此刻呼吸已有一點艱難。
他像是觀察獵物一樣,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略加思忖之後,他再一次加重了手掌的力道。
林啾凝視著這張本該俊美至極,此刻卻顯得邪氣四溢的臉。心臟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週身血液奔湧,卻在頸部凝滯。
她的眸光愈加冷靜。沒有委屈,沒有憤恨,沒有哀求。
這一刻,卓晉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洩露了更多秘密,林啾不動聲色,將那些細微的變化盡收眼底。
兩個人無聲地對峙。
他終於放開了她。
林啾倒回了竹枕上,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頻率,以免嗆咳。
卓晉緩緩把手收回。那些黑色的灼傷紋理像是退潮一般,縮回了他的皮膚下面。
依舊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骨頭還算硬。」他冷笑著說道。
林啾緩過氣,扶著竹榻慢慢坐了起來,氣聲虛弱卻十分堅定:「你是不是感覺我背叛了你,因此而惱怒。」
卓晉表情不變,瞳仁逐漸收縮,眼底有兩種情緒交織,一種是難以置信,另一種是恍然大悟。
這個女人,竟一語道破了他最深沉最隱秘也最讓自己無法接受的詭異心事。
林啾的心臟跳動得更快了。
方纔看著他眼底那些情緒,她忽然理清楚了一件事情。
其實一開始,魏涼對她,和現在是不一樣的。
最初的時候,他說娶妻很麻煩,應該不會有下一次。她問他,那麼他喜歡不喜歡她?他的回答是反問她,什麼是喜歡?
再後來,她與他一起經歷了一些事,在九陽塔時,他說她很可愛,讓他喜歡——就像喜歡斗龍那樣喜歡。
再再後來,他說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也用實際行動,不斷地向她表明了這一點。
魏涼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和她一樣,其實是一點一點逐漸淪陷的。他們之間必定有著淵源,但如今這個生死相許的局面,卻不是因為前緣,而是兩個人手牽著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當初相遇時,只是正正好,她恰好嫁給了他,而他下意識地覺得她該是他的妻子,於是他就對她好——他只是隨心率性而為罷了。
而她與卓晉的相遇,恰好相反。
從一開始,兩個人的立場便是敵對的。第一次相見,她與魏涼聯手,幾乎擊碎了卓晉的冰霜之心。
他不記得她,但那一絲被忘卻的淵源,卻讓他感覺到被她背叛了。
他找不到緣由,這種莫名的情緒便讓他暴躁、混亂、惱怒。
所以他待她的態度,才會這麼惡劣。
他根本無法像對待尋常人那樣漠然,便只能像現在這樣,完全違背了他平素的行事作風,略有些小人之風地欺負她。
他一語不發,目光危險地盯著她。
林啾有些發愁。
真話是肯定不能說的,若是這兩位王者注定還是要對上的話,這一切的真相,便是魏涼手中決勝的王牌。
孰輕孰重,林啾心中分得清楚。
「我也和你一樣,忘記了自己的來路。只知道自己來自天之極。」林啾道。
卓晉輕輕佻起了眉梢。
「我並沒有背叛,我也不是你的敵人。我們的敵人,是『他們』。」林啾意味深長地說道。
「是,他們。」卓晉唇角浮起冷笑,「我知道。邊界一破,他們的手便能伸到這裡。想滅我,呵。」
林啾心頭一凜。
魏涼並沒有提過這件事。他怕她為他擔憂。
「所以……」卓晉瞇起眼睛,「毀了我的冰霜之心,是在為他們做事嗎?」
林啾只能無奈歎息。
誰家的王炸會自己和自己打起來呢?這種事,她也沒地說理去。
「不,也許是陰差陽錯,也許,他們比我們以為的更加聰明。」林啾真誠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他們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解決他們才是當務之急。事後要打要殺,便各憑本事。」
「我為什麼要信你。」
「你不是已經信我了嗎。」林啾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若他當真認為她和『他們』是一夥的,哪裡還會留著她的小命?
卓晉挑起一點唇角:「你好像很懂人心。」
林啾謙虛地笑了笑:「一般一般。」
氣氛略微和緩。
門口有風一動,只見王衛之匆匆行來,道:「王傳恩抓來無數凡間孕婦,囚於桃木城以及附近幾處城池之中。」
林啾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問道:「產期何時?」
王衛之隨口便答:「明年春末。」
「啊,」林啾眉頭直跳,「機緣。」
一聽這話,她立刻便想到了魏涼口中明年即將出現的「機緣」。
當初,『他們』正是屠了桃木偶人及附近的城池,做成了那個穿越時空的大陣,讓林啾等人來到了這個世界。
那時既然是「死」,那麼如今的「生」,必定也大有玄機。
王衛之眸中有火焰在燒:「我到底還要忍到什麼時候,才能殺了王傳恩?」
卓晉淡淡瞥他一眼:「王傳恩背後的『尊主』,你找到了?」
王衛之咬住後槽牙:「沒有。」
卓晉譏諷地笑了笑。
王衛之立刻就有些喪氣:「是我又心急了。王傳恩逼我父親交出玄門密鑰之事,定有幕後主使。我繼續去查。」
卓晉道:「用你的人替下幾個孕婦,確保隨時掌握一切動向。」
「是。」王衛之頷首領命,急急下去依言照做。
卓晉偏頭望著林啾,眸光有些晦暗:「隨我去東海。」
林啾點點頭。
她也沒指望他會憐香惜玉讓她休養。
不過卓晉的下一句話,仍讓她打了個寒顫。
他淡聲道:「封印若是不穩,我拿你祭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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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4:41
第92章 林啾VS卓晉(下)
林啾隨卓晉出發前往東海時,魏涼手中的樹繭,終於有了動靜。
他將它帶到了一處無人的雪嶺中,靜靜等待第四十九日來臨。
這幾日他已經悔青了腸子——出發之前,竟忘了帶一朵啾兒的量子小蓮。若是帶著它,便能時時與她說說話。
他抿了抿唇,盯住腳下的樹繭。
快了,解決了這件事情,明日便能回到她的身邊。
不知這幾日她的傷勢是否又有好轉?
他傲嬌地勾了勾唇角,心道,回去與她相見時,千萬沉住氣,不可露出急切的模樣,且看她會不會像一隻小鳥一樣撲到自己懷中嘰嘰喳喳地抱怨半天。
樹繭,動了。
一尺大小的樹繭像是花蕾綻放一般,緩緩打開。
細細密密的褐色籐蔓一一收縮回到樹殼中,青籐與紅籐一點一點被剝離出來。
魏涼漠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在他的預料中,林秀木所化的青籐,應該已經枯萎凋零,但此刻,青紅二籐雖然看起來有些虛弱,卻是生機勃勃,並無半點油盡燈枯之兆。
小半刻鐘之後,梧木蒼穹徹底抽離,褐色的干籐回縮,凝成了一把劍,靜靜地躺在地上。
青紅二籐緩緩分離,兩個不著寸縷的人側伏於地,手牽著手。
其中一人抬起眼睛,看見了魏涼。
「啊……真是太失禮了!」
林秀木急急摸到身旁的乾坤袋,先取一件衣裳罩住了眉雙,然後再取一件衣裳,急促卻頗有儀式感地穿上。
魏涼的視線飄向遠處。
林秀木將眉雙扶了起來,替她穿好了衣裳。
「魏劍君。」林秀木喚了一聲。
魏涼漫不經心地看去。
方纔他便注意到,眉雙身上全是紅色的斑點和條紋。此刻她已穿上了衣裳,只見她的臉、脖頸和手上,全是突起的深紅色肉條,就像是極深的傷痕剛剛脫了痂的樣子。
她看起來有些疲憊虛弱,目光卻是十分明亮。
林秀木生怕魏涼動手,趕緊擋在了二人中間,向魏涼解釋道:「被困於蒼穹禁中,那蠱母亦是無可奈何。眉雙不忍傷我,便將那些毒素盡數渡回自己的軀體中,不料陰差陽錯,竟將那蠱母生生給逼走了。當真是……幸甚至哉!」
魏涼唇角浮著冷笑:「苦肉之計,你也信。」
眉雙一把掀開林秀木,站在了魏涼面前,直視他的眼睛:「你可知,我與這個霸佔了我軀體的怪物搏鬥了多久?每一日,每一刻,它一點一點磨我吞噬我,銼骨揚灰也不過就是那樣的感受!你可知,我等待這樣一個可以傷害自己的機會,等待了多久!」
她那雙大眼睛裡不斷湧出淚水:「若是我早早放棄,便可一了百了,從這煉獄中解脫,可是我不能,我放不下林秀,我知道她一定會傷害林秀!我便這樣活著,不願就死,直到最後,將自己變成了一個不知道苦痛的怪物!」
「只有這樣,才能在時機到來時,用最酷烈的手段傷害自己,逼她滾出我的身體!」
她的目光十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彷彿藏著一所無間煉獄。
林秀木的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他對魏涼道:「魏劍君,吾以性命擔保,眉雙所言句句屬實。那些毒素……刺入我身軀少許,我便只想去死,一刻也不願停在人間。可是眉雙她卻將它們一點一點全部回吞,用它們來侵蝕身體每一處。那般酷刑,蠱母實在沒有必要生受著。」
魏涼淡淡地看著他們,看了片刻,唇角勾起少許:「那你告訴我,為何接受蠱蟲的契約。」
眉雙的瞳仁猛烈收縮。她的父母與蓬萊老尊主是至交,在蓬萊與海妖的大戰中,夫婦二人雙雙不幸身亡。老尊主救下年幼的眉雙,像待親生女兒一般待她,讓她與少尊主林秀木一起長大,還訂下了親事。
雖然幼年失去父母,但她被蓬萊所有人捧在手心裡成長,又有如兄如夫的林秀木相伴,生活順遂,修為超絕。在老尊主退位頤養天年之後,她與林秀木一起繼承了蓬萊,成為女尊主。
無論怎麼看,蠱蟲都不該有機可乘。
片刻之後,眉雙死死咬住唇,揚起脖頸,道:「我不能說!你殺了我吧!但是動手之前,還請考慮清楚——能救蓬萊的,只有我!」
林秀木大驚,向來溫和守禮的表情轟然炸裂,雙手抓住眉雙的肩,將她的骨骼捏得咯咯直響。
「眉雙!你……」
「對不起林秀。」眉雙平靜的眸子中終於流露出一絲哀傷,「我不能說,就算是死,也不能說。」
「你究竟有何事瞞著我!」林秀木痛心疾首。
眉雙垂下頭,輕輕搖了搖。
「對不起,對不起……」她的聲音低低地飄出來,「對不起,我做這些,只是想要取走這裡的不滅印痕,拯救蓬萊……我不知道吞噬了兩隻神蟲之後,那個女人就會佔據我的身體……」
「桃木血案是你做的。」魏涼語氣平靜。
眉雙低垂的腦袋重重點了兩下:「是我讓王傳恩做的。神蟲告訴我,這樣做就可以打通時空隧道,從未來已經覆滅的蓬萊遺址中,取回不滅印痕。對不起,我生為蓬萊人,只能以蓬萊為重。」
所以她就是王傳恩口中的『尊主』?
「王傳恩為何聽命於你?」
眉雙又不肯回答了,她低垂著頭,只道:「若是不信,便殺了我。能說的我都會說,不能說的,我只能帶進墳墓。但是,有一件事我絕對沒有說謊,那便是,能救蓬萊的人,只有我。」
林秀木默然片刻,平抬起右手。
只見梧木蒼穹一掠而起,落入他的掌心。
「魏劍君,可否借我三滴血。」
魏涼刺破無名指,將血珠彈到他的劍上。
「蒼、穹、禁。」林秀木語聲沉著。
「林秀!」眉雙面色微變,「蓬萊之禍,只有我……」
梧木蒼穹又一次化作樹繭,將眉雙迅速淹沒。
林秀木朝著魏涼深深一揖:「以尊駕的精血為引,蒼穹禁,世間唯有尊駕可以解開。若有朝一日,一切水落石出,塵埃落定,望尊駕能夠允我夫妻團圓。」
他的唇角掛著苦笑,又道:「我知道,眉雙濫殺中原修士,罪無可恕。但,倘若她做這一切,真的是為了拯救蓬萊的話,那便該讓蓬萊所有生者,來彌補這些過錯。」
魏涼定定望了他片刻,沒有說話。
林秀木的想法並不奇怪。自人類有了部族以來,為了自己族群利益而征戰四方的人,從來也是被命名為英雄。
眉雙為了蓬萊而殺傷人命,蓬萊之人可以譴責她濫殺無辜手段狠辣,但卻一定會傾盡全力來保下她。這,便是作為一個整體,一個種群的「仁義」。
魏涼冷淡地笑了笑。
他不再理會林秀木,負起手,兩步便踏入了雲上。
有了眉雙的證供之後,事情非但沒有變得明朗,反倒更加撲朔迷離。
若強殺眉雙,必會引得林秀木反目。雖然魏涼行事向來只憑本心,懶得理會什麼利益得失,但……
林秀木已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以及破釜的決心,若是讓啾兒來選,她必定不會選擇與林秀木兩敗俱傷。
想起那個又小又軟的女子,魏涼的唇角難以抑制地微微揚起。不知不覺中,她已悄悄滲入他的每一處,甚至已開始影響他的思維和決策方式。
魏涼覺得這樣的感覺還不壞。
他揚起臉來,遙望南方。
一雙無形的大手正在緩緩拉動天幕,將綴滿了繁星的那半張畫卷從西面扯進了遠山底下,換出了墜著一輪紅日的那半張淡藍色幕布。
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麼?他加快了速度,迫不及待要與她團圓。
被魏涼深深惦記的林啾,正與卓晉並肩立在黑暗中,遙望著正在地獄之眼上方忙碌的秦雲奚。
那十丈冰層中的裂紋,已蔓延到了距離冰面極近的地方。
尤其是那個被林啾弄出來的一丈大坑底下,已有一絲裂痕堪堪觸到了冰面,破與不破,只在一眼之間。
崩潰便是這樣,只要有一處地方被突破,哪怕它再小,再不起眼,也會導致全盤的迅速崩塌。
秦雲奚雖然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拎不清,但他其實是一個很能辦實事的人,也是一心為蒼生而戰。
接手了魏涼的身份和天下第一宗宗主的尊位之後,他曾統率正道將魔族驅到了橫斷山以南,立下了不世之功。事後平衡各方,穩定四海,很是盡職盡責。
這一次柳清音神魂重創,秦雲奚便沒有告訴她東海之事究竟有多麼危急,只讓她安心將養。
卓晉和林啾趕到之時,秦雲奚已迫出了至精至純的心頭之血,在那處即將破碎的冰面上打了個血色補丁。
與他同行的弟子面露擔憂,攙住了他。
「我無事。」秦雲奚愁眉緊鎖,「但這裡至多也只能再維持三日。」
他盯住這十丈堅冰,目露沉吟。
「不知是哪位大隱修設下的封印……也不知他人在何處,是否還有餘力再加固封印……」
「劍君,精通禁製法陣的,有極北之地的天玄宗,還有火焰山以西的波羅門。要不要派人去問一問?」一位弟子問道。
「可。」秦雲奚道,「速去速回,即使沒有找到封印之人,也將最精通封印術的能人請來。」
他垂目望了望底下密密麻麻的眼睛,歎道:「一場浩劫在所難免,不知何人可以力挽狂瀾。」
「劍君,您一定能!」弟子急道。
秦雲奚輕輕一笑:「但願如此。」
林啾目送秦雲奚一行遠去。她的目光微微地閃爍著,發白的唇角抿了起來。
距離秦、柳二人飛昇尚有八年。
雖然這一段時間內的劇情亂七八糟,但她可以確定,這八年之中,世間並沒有發生過這樣一場浩劫。
那麼,是誰阻止了它?
想起卓晉那句冰冷漠然的話,林啾的心不禁輕輕往下沉了許多。
該不會……是她捨生取義吧?!
她偏頭望向卓晉。
只見他的唇角略微下沉,平平無奇的臉,卻散發出奪目的氣勢。
「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早晚要悔恨欲死。」林啾真誠地說道。
唇角一動,他道:「做過的事,從不後悔。」
眼風微微一斜,他瞥著她,唇角略勾:「況且,誰說我要殺你……只有活著,才祭得了它們。」
林啾的頭皮頓時麻炸。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上次隨魏涼到這裡時,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會吧!難道魏涼早已感覺到她會在這裡出事?
她又看了卓晉一眼。
此刻他的眼神,是真的很像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變態啊。
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後心,力道不大,卻絲毫不容抗拒。
他推著她,來到那個圓圓的大坑裡面。
林啾心中浮起一絲慶幸——幸好,他不知道這個坑是她幹的。
他彎下腰,用無名指指腹點了點秦雲奚留下的那個血色膏藥。
「呵。」
長指一挑,將秦雲奚傾盡全力打上去的補丁扔到了坑外。
他的腳碾著冰面,便聽得那「吱吱」聲響徹足底,更多的裂痕出現在冰層之中。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視線緊緊跟隨他那只輕輕碾動的腳。
他的聲音很平靜:「原來缺失了一塊。無妨,拿你祭陣,它們分而食之,少說也能撐上一年半載。」
話音落時,他那隻腳下,霎時爆開無數波紋,像是重錘錘中了冰面一般,蛛絲網一般的裂痕,轟然向著四面八方飛速蔓延。再下一刻,一切彷彿變成了慢動作,林啾清清楚楚地看到,十丈冰層碎成了無數細碎的冰晶,齊齊向著上方揚起。
「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碎冰聲中,林啾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微笑:「你以為我是誰?」
說話之時,他一把拎住她的後領,帶著她,潛入碎冰之中!
她明白了,雖然他無法動用冰霜源力,但這個冰封印本就是他設下的,他只要拆了它,便能用這些原材料重新設下一個新的封印。
封印破碎的瞬間,林啾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底下的地獄之眼們發出了狂歡的尖嘯。
隔著重重冰晶,她已感覺到陣陣腥風撲面而來。
「怕了?」他瞥了她一眼,「既然與我有淵源,正好為我做點事。」
果然,命運的饋贈從來也不是無條件的。
魏涼當初待她有多好,卓晉如今便待她有多壞。
林啾倒也不覺委屈,心中反倒有一種『最壞的事總算是發生了』的詭異安全感。從前魏涼莫名待她好,她總是覺得不踏實,如今,這顆懸了許久的心,總算是噗通一下落到了實處。
這個人就是這樣。愛憎隨心,不羈無定。
冰晶吱吱作響,它們的冰寒是收斂的,並不向外釋放。林啾被卓晉拿著心脈,她知道自己一旦有任何異動,他便會毫不留情地震死她。
她問:「會很痛嗎?」
「還好。」他語氣平平,「至多便是凍得難受些,等到被吸乾,人便解脫了。」
「哦,」林啾道,「比我想像中,要更仁慈一點。」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
飛旋的碎冰之中,她蒼白的臉彷彿變得更加透明,一雙眼睛裡依舊沒有哀求,淡淡的恐懼被她壓了下去,眼神很清澈通透。
他不禁皺了下眉。
「你不怕?」
「怕有用嗎?」
他笑了:「無。」
片刻之後,他問:「沒有什麼話要留下嗎?」
林啾看著他,笑了笑:「把你留下可以嗎?」
「不可以。」卓晉勾起唇角。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將來的妻子是什麼模樣?」林啾問。
他的眸光滯了一瞬,片刻後,略有些飄渺地說道:「娶妻很麻煩,我何必作繭自縛。」
說話時,他微瞇著眼,繼續操縱碎冰晶,凝結封印。
飛旋的碎冰將地獄之眼無情鎮壓,凍結一層一層向著上方蔓延而來,林啾發現自己和卓晉的身影都在變淡。
她隱約明白了,被封入陣中,便會被凍結成冰,而那些裂縫將被陣眼中生機尚息的冰人吸引,不向上方蔓延,而是從四面八方穿刺而來,直到將這個冰人徹底吸乾。
她這一身血肉修為,夠它們慢慢嘬上一年半載……
想一想便覺不寒而慄。
隨著吱吱聲不斷上浮,接近地獄之眼的飛旋冰晶已沉降下來,凍成了晶瑩通透至極的堅冰。
一層一層,封印不斷加固,不多時,便到了林啾和卓晉腳下。
他看了她一眼。
這一次,眸光中總算有少許動容。
他鄭重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鼻樑,她的嘴唇,他好像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那些軟弱的情緒,但卻一無所獲。
他意識到,這個女子和他想像中不同,他可能,真的會錯過些什麼。
他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只將她往下方一摁,然後毫無憐惜地縱身上浮。重組封印已耗去了他的絕大部分力量,再耽擱下去就連他也會被困於封印之中。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林啾的聲音在冰晶碰撞聲中,顯得很小很弱。
卓晉不以為然,並沒有為她停留,而是將她和她的聲音拋在了身後。
「封印之中,不但有你的冰霜之力,也有我的……虛空之力。」
封印被她弄壞了一丈,那些虛空之力並不會消失,而是變成了封印的一部分。
林啾唇角浮起笑容。
心念一動,只見迅速凝結的冰晶之中,極突兀地出現了兩個虛空漩渦。
卓晉的去路被封死,就在他愣怔的瞬間,林啾已蹲在另一個虛空漩渦之中,從他身邊浮向冰面。
視線交匯,她的眼神依舊平靜:「我這個人啊,最受不得旁人對我好。你對我好,我可以把命給你。但若對我不好,那就只能抱歉了——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她知道,失去冰霜源力的卓晉,想要重組冰霜封印必定已耗去絕大部分力量。
一個小小的虛空漩渦,便能成為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
虛空漩渦在冰晶的碰撞擠壓之中飛速融解消失。
林啾就像他方纔那樣全力上浮,將他甩在了身後。
冰霜凍結的聲音中,出現了絲縷異響。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一具血肉之軀被凍住了。
林啾沒忍住,垂目看了一眼。
卓晉的身影變得更加透明,他揚著頭,眸光晦暗難測。
冰凍已蔓延至他的腰部。雖然他已毀掉了頭頂的虛空漩渦,但卻被自己設下的冰霜封印纏住了。
林啾吸了吸氣,回轉頭,不再看他。
她知道,被困在冰霜封印中的卓晉,雖然不會很好受,但卻不至於丟了性命。
下一次再見面,必定是不死不休。
想必,他會很想讓她也嘗嘗被一口一口啃噬血肉的滋味。
念頭剛剛浮起,她的瞳仁迅速收緊。
卓晉正把她上方的碎冰提前凍結!
他不是十年報仇的君子,他此刻,就要將她也一起拉進地獄。
林啾不敢再有絲毫留手,她強行提起一口氣,將這將日子吸收來的靈氣盡數爆發而出,催動虛空漩渦,瘋狂地向著尚未凝實的冰面衝去。
她不敢使用蓮技,那樣會被他輕易地各個擊破。
虛實鏡對衝出封印也沒有任何幫助。
她只能硬闖出去。
壓力驀然而降,她看到週遭環繞的漩渦被迅速擠壓變形,上方雪白的浮冰正在褪去顏色,變成晶瑩通透的冰塊。
這一瞬間,時間像拔絲一樣,拉得極長。
她爆發出了全部潛力,像一尾即將被封入冰中的魚一樣,循著那些冰塊之間的間隙鑽來鑽去,搜尋一線生機。
虛空漩渦快速被消耗。
她距離冰面也越來越近……
她沒有回頭,卻知道卓晉仍在仰著臉看她。他的眸子一定已經變得雪白,他像個冷酷的獵手,正在她的去路上布下一個接一個陷阱。
她的行動漸漸變得艱難。
每往前挪動一尺,都需要拼盡全力。
她把牙齦咬出了血腥的味道,將虛空漩渦收縮成一尺大小的球體,頂在身前,破開即將徹底凍結的浮冰。
距離冰面更近了……
因為凍結,它們變得更加透明,彷彿一伸手,便能觸碰到上面的空氣。
失去了虛空漩渦的保護,寒意開始向著骨子裡面滲透。
林啾方才被卓晉祭入陣中,軀體距離凍結本就只有一線之隔,此刻,身邊每一縷寒冰,都像是地獄中伸出的手,牢牢攥緊了她的血肉。
她重重咬破舌尖,保持清明的神智,凝神辨認每一處薄弱的冰霜接縫。
終於,左手從浮冰之中探出,觸到了上方幽冷的空氣。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不假思索往冰面上一摁,借力上浮。
腰被凍住了。
她拚命掙扎,極為艱難地挪動著化成了半冰態的軀體,一寸一寸往上挪去。
短短的距離,彷彿遙不可及。
她的行動越來越緩慢,但堅冰凝結,卻是越來越迅速。
她的唇被自己咬破了,鮮血沁出,瞬間凍結。
「啊——」
恰在此時,懷中的量子蓮忽然顫了顫。
魏涼冰冷的聲音從蓮中傳出。
「出來。」
林啾的心尖猛然一悸。
她抬頭望向冰面,卻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瞬,然後恍然——他以為她在卓晉的院子裡。
林啾抿緊了唇,這一瞬間,她半凝固的軀體中,忽然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
『他在等我出去!』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摁在冰面上的指甲連續崩斷,虛空漩渦轟然破滅。
就像是新生兒分娩一般,彷彿連續掙扎了一個世紀之後,魏涼帶給她的力量,終於助她衝破了桎梏,在封印即將徹底凝結的一剎那,她拖著沉重的身軀,滾到了冰面之上!
其實,這只是極短極短的一瞬間,短到魏涼那個「來」字,尾音將將落下。
「魏涼……」她像是握住救命符一般,將小蓮重重捏在掌心,放到唇邊,顫著聲,喘著粗氣,道,「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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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4:55
第93章 啾兒,怕不怕
林啾攥著量子小蓮,仰倒在冰面上。
極短的凝滯之後,魏涼的聲音再度冷冷傳出:「我沒有看見你。」
林啾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有大股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入鬢髮。冰凍的軀體漸漸解封,她覺得自己活了回來。
魏涼察覺到不對了。
「啾兒?」
尾音帶著一絲顫意。
「我在東海,快來接我。」林啾耳語一般,對著小蓮說道。
下一瞬,蓮中傳來了破空聲。
「一直跟我說話。」魏涼命令道。
林啾吸了吸鼻子,抱怨道:「你不該跑到卓晉那裡去,太危險了。」
魏涼氣樂了:「你還知道危險這兩個字怎麼寫?」
「不是你教我的嗎?」林啾輕輕地笑出聲。
他吸了口氣,沉聲道:「你現在安全嗎?」
林啾偏過頭,看了看冰面下那道模糊的身影,回道:「我很安全。但我不確定隔著冰,他會不會傷害到你。」
魏涼默了片刻,道:「你把卓晉封印了?」
「是啊。」林啾尾音微挑。
「沒有使美人計吧?」他輕輕磨著牙。
林啾趕緊自證清白:「沒有沒有,他只想要我的命,沒想要我的人。」
魏涼發出了無奈的氣聲。
他一丁點要掛電話的意思都沒有,默了片刻,他道:「你先離開那裡,到海面上去。」
「好。」林啾捏著小蓮慢慢爬起來。
她離開黑巖群,浮向海面。
「魏涼,我遇到了一隻大海龜!」
「嗯。」
「一群梭魚,我從它們中間穿過,它們一點兒也不怕我。」
「嗯。」
「一隻白鯊!唔,它沒有過來送死。」
「嗯。」
「活著真好啊……」她感慨無限。
「……嗯。」
「我到海面了。」她聲音一頓,「看到了一個熟人。」
「誰?」
林啾收起了小蓮,冷靜地望著面前二男一女。
兩個男的有點眼熟卻叫不出名字,女的是不久之前才打過交道的熟人,熊雨蓮。
這個世界的熊雨蓮並沒有受過罰,她一直是柳清音身邊的一號跟班,混得風生水起。
「三位道友,借過。」林啾很有禮貌地頷首微笑。
不曾想,這三人對視一眼後,竟散成三角,將她的去路徹底封鎖。
其中一名圓臉男修冷笑道:「沒想到,劍君居然當真金屋藏嬌!這一趟來得值了!熊師姐厲害,猜到劍君三天兩頭往東海廢墟跑肯定有鬼。這不,逮住了。」
熊雨蓮已不再是低階小修的模樣,如今她已晉階化神,頗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氣質。
她微瞇著眼,打量林啾片刻,蹙眉道:「劍君怎麼找了個這麼像林秋的女人。」
難為她還記得林秋,這都九十年了。
另一個三角眼男修長劍出鞘,舌尖舐過劍鋒,衝著林啾陰聲笑道:「到了九泉之下,也莫要怨別人啦。要怨,就怨你自己不知好歹,覬覦旁人道侶,活該受死!」
看到以舌舐劍的動作,林啾記起了這兩個人。
那時熊雨蓮陷害林啾不成,被罰閉門思過。結果當天晚上,柳清音就把人給撈了出來,喝了個半醉,向熊雨蓮傾倒了無數苦水。熊雨蓮義憤之下買兇殺人,請的正是這兩位。那夜魏涼出手,這三人不死也是廢了。
在這個世界中,這兩個散修倒是成功巴上了熊雨蓮,混進萬劍歸宗當了正式弟子。
果然,一個人的不幸命運,許多時候只是取決於一步踏錯,或者說,有沒有那個一步踏錯的機會。
圓臉劍修也出了劍,壓著眼瞼道:「師姐師弟,切莫大意。此女既然是劍君的禁臠,想必身上很有些寶貝。」
三角眼男修當即笑了:「我說你怎麼這麼積極給師姐跑腿,原來就惦記著殺人奪寶呀。」
圓臉男修笑了笑:「好東西,自然應由師姐先挑。」
熊雨蓮面露滿意,道:「別磨蹭了,解決了這件事,替師傅消了心結,自有你們的好處!」
林啾豎起了手:「等等。你們找錯人了,我與你們家那位劍君,根本不曾說過話。」
熊雨蓮冷淡地笑道:「你覺得我會信你麼。」
三角眼男修裝模作樣歎了口氣:「事已至此,誰還管你有沒有冤枉啦?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被你聽去了,也只能送你上路了呀。你看,若你與劍君有過首尾,睡過那等男人,死也不冤啦。若是我們當真誤會了你,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倒霉咯?反正這些年,替劍君清理的女人也不是一個兩個啦!」
林啾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看看他,又看了看熊雨蓮。
原來口音也會傳染的哈?
「那我把身上的東西都給你們,向你們求饒呢?」林啾問道。
三角眼聳了聳肩:「讓你死得乾脆痛快一點咯。」
林啾真誠發問:「沒得商量?無論如何,都要我死嗎?」
「別聽她廢話了。」熊雨蓮冷冷下令。
「是啦!」三角眼高高挑起一邊唇角,「今日無論說什麼都沒用的啦,你是死定了!有什麼遺言,現在可以說。」
林啾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說理沒用,求饒也不聽。」
話音未落,一柄泛著寒光的劍已從身後襲來,直刺她的心口。
是那圓臉男修,他等不及了。
短短一些時日,林啾已連續遭遇了兩場生死惡鬥,一次是眉雙,一次是卓晉。
與那兩位絕世高手相爭,她確實是處處被動,遊走在生死之間,像是很弱小的樣子。
但這並不意味著,三隻小雜魚也能欺負到她的頭上。
「既然,你們一定要求我撥亂反正,那便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吧。」林啾的聲音幽幽迴盪,人卻已散成了似真似幻的蓮。
寒劍刺空,三個人瞳仁緊縮,看著面前如夢似幻的漫天墨蓮。
下一瞬,絕美的女子像是從黑白水墨畫中步出一般,站在了熊雨蓮身後,漫天墨蓮向她收攏,懾人心魄。
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捏住了熊雨蓮的後頸骨,掌中黑芒一閃而逝,只聽一聲清脆的「卡擦」聲響起,熊雨蓮的腦袋平平歪向一側,再無半點生機。
「說理無用。」林啾的聲音平平淡淡地響起。
圓臉男修倒抽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張口:「不要……」
幻蓮散開,凝於他的身後,毫不遲疑地折了他的頸骨。
林啾道:「求饒也不聽。」
三角眼已嚇傻了。
他已經意識到,雙方力量懸殊可謂天塹,根本沒有半點掙扎的餘地。
林啾站在了他的面前:「你可以留下遺言。」
「啊——」他像是恍然回神一般,半瘋癲地將手中的長劍刺向林啾。
林啾歎息:「那我送你一句吧,下輩子記得做個好人。」
她怔了片刻,喃喃自語。
「我給過你們機會。我給過你……機會。」
幻蓮分合,女子蒼白虛弱的身影徑直往西面行去,三具綿軟的屍首跌向海面,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浪花。
林啾從懷中摸出小蓮:「魏涼,我這邊解決了……」
沒有回應。
再下一刻,腰被一條鐵臂緊緊箍住,一隻大手從身後摀住了她的嘴。
熟悉的溫度和氣味襲來,她繃起的神經驀地一鬆,身體軟軟倚向身後的人。
沉沉的呼吸落在耳後,他磨著牙,恨著聲,一字一頓:「你說,我要不要打斷你的腿,將你牢牢拴在身上?」
「唔唔。」
「你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是不是。」他的呼吸縈繞在她的耳際,害得她心跳加速,有些喘不上氣。
啊啊啊啊啊她的夫君忽然病嬌了怎麼辦?
她把後腦勺仰到他的胸前,閉上眼睛,任陽光灑在眼皮上。她的呼吸拂過他的手指,又細又軟,帶著她獨特的體溫。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鬆開她,將她旋過身來,垂首就吻上。
在冰下掙扎時,她咬破了舌尖和下唇。
他的唇齒之間瀰漫著血的味道,帶著她特有的花果香,像是至醇的鮮果釀,叫人沉淪。
他絲毫也不憐惜她那些細小的傷口,狠狠地抵住它們,舐咬它們。
「你是不是忘記了我說過什麼話。」他稍微鬆開她,重重喘著氣,「再敢逞強,將你就地辦了。」
林啾記得。
她救王衛之那次,他的確這麼說過。
那時候二人浮在血海之上,她差點兒被他吻暈了。
眼皮剛一跳,便聽到他壞壞地覆在她的耳畔,意味深長笑道:「還記得啊。」
下一刻,兩個人落進了碧藍的海水中。
「憐惜你做什麼,」他磨著牙,粗魯地說道,「留給別人去殺麼,不如干死算了。」
「我……」林啾弱弱地揪住他的衣領,道,「我可以的。不用憐惜我。」
魏涼的表情頓時炸裂了。他盯住她微微泛白的嘴唇,一口氣彷彿要提不上來。
半晌,唇角浮起獰笑,視線從她的小臉上,漸漸落往在海水中輕輕浮起,敞出一片春光的衣襟。
就在他準備進行下一步動作之前,眸光忽地凝住了。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小手,瞳仁緊縮,盯住那幾根崩裂的指甲。
他把她拎回了水面上,換上乾爽的衣裳,然後用一條衣帶把她的兩個手腕綁在一起,再把她打橫抱起來,向著陸地掠去。
林啾覺得他的臉色有些嚇人,於是老老實實窩在他的懷裡,沒敢作妖。
魏涼緊抿著唇,行出千餘里時,終於凝出一縷冰霜之息,把她崩裂的指甲給凍住了。
林啾:「……」這波操作怎麼有點眼熟的樣子。
凍好了指甲之後,他一點也沒有要給她鬆綁的意思。他將她徑直帶到了桃木偶人城,一隻大手捏住她的雙腕,拖著她,踏進了安置慕容春等人的大包廂。
慕容春嘴角直抽。
師尊和師娘這是在玩什麼?好像很禁忌,很強制的樣子。
林啾無辜地眨巴眼。
「查清了麼。」魏涼淡聲問道。
若是忽略了他手中還抓著一個被束住雙手、姿容不怎麼整齊的女子的話,倒是很有幾分清冷劍君的模樣。
慕容春按住跳動的眼皮,垂首回道:「林秀木劍君已查清楚了,被王傳恩抓來佈陣的孕婦,共有五千一百二十人,分別被安置於五座城中,每城有一千零二十四人。位置布得極精準,拆、改了多處屋舍,手段很利落,沒有引起大的動靜。」
「對了,有幾家孕婦似乎有些不對,但什麼也沒查到,只知道王氏宗家的人在附近出現過。林劍君還在查。」
魏涼淡聲道:「反常必有妖,王衛之插手了。」
林啾佩服極了,連連點頭:「夫君推測得沒錯,確實是王衛之干的,卓晉讓他換掉幾個孕婦,放進了他的人。」
魏涼依舊沒看她,冷峻的臉偏到另一側,唇角浮起壓抑不住的笑容。
片刻後,林秀木與淺如玉回來了。
淺如玉抱著團成了樹繭的梧木蒼穹,亦步亦趨,緊緊跟隨在林秀木身後。
「魏劍君。」林秀木拱手施禮,然後徑直走到廂房正中布下的沙盤處,用手指開始作畫。
「將所有的點連成圖,便是太極圖。」林秀木草草畫了個太極,然後將其中一半抹去沙粒,露出底下黑色沙盤,唯留白色小圈做魚眼。
他道:「桃木城門,恰好處於眼位。」
林啾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太極圖中的兩個魚眼。
林秀木的視線落在她腕部的束帶上,眼角重重抽搐,抬起眼睛望向魏涼,眼神一言難盡。
「知道了。」魏涼眼皮不動,「繼續盯著。」
說罷,揚起手,捉住林啾腕間的束縛,帶她離開了青樓。
「什麼時候才能解開它?」林啾仰著臉望他,「他們都在笑我了。」
魏涼瞥她一眼,淡定道:「不急,這樣才不會傷到。」
林啾:「???」
他把她帶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靈泉驛棧。
林啾的心臟不自覺地跳快了許多。她垂著腦袋,跟在高大俊朗的男人身後,穿過小竹林,進入竹室。
他偏過頭,見她臉頰泛紅,不禁心情大好。
十幾息之後,林啾被摁在了池底。
束縛的雙腕被置於頭頂,不知是羞還是熱,她的皮膚泛起了紅色,像一隻沉在池底的半透明紅蝦。
鮮美可口。
魏涼也沒打算放過她。
他的唇角掛著獰笑,時不時吐出一串小小的泡泡。
別看他之前大放狠話,其實事到臨頭時,動作卻是十分溫柔,還是顧忌著她的傷。
身處水下,仙霧氤氳環繞,他的容顏看起來更加俊美迫人,林啾用縛在一起的雙臂環住了他的頸,口中低低喚他。
「魏涼……魏涼……」
柔情漸漸轉濃,林啾看見他的眸色開始發白,瞳仁變成了豎金,精緻薄唇一動,兩枚利齒從唇角刺出。
他的聲音沙啞狂野:「啾兒,怕不怕?」
「不怕。」她揚起頭來吻他。
怎麼可能怕?他都快要把她帥暈了。
「呵……很好,你若怕我,倒無法成事。」
他抓住她,讓她的聲音變得支離破碎。
以往他雖然毫無節制,但每次到了她蜷起身體承受不住時,他便會讓她歇息片刻。
但今日,她眼角淚花亂冒,退避求饒,他卻非但不停,反而將她抵得更緊。
唇角咧開,他像獸一般埋下頭,利齒直直刺入她頸部的血管中,開始大口吸血。
異樣的感覺直襲林啾大腦,她感覺不到疼痛,只覺陣陣眩暈裹住她,週身血液奔湧,瘋狂向著他湧去。
她只能不斷地將頭往後仰去,雙目發空,窒息般張開唇瓣,發出陣陣倒氣聲,吐出許多泡泡。
他一邊吸取她的血液,一邊將他自己的魂血用獨特的方式渡給了她。
兩道身影在靈池中浮浮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將她抱出池子,擦乾身上的水珠,取出兩件暗紅色的華服穿上。
束在手腕上的衣帶終於被他解開了。
她張開眼睛,整個人還有些眩暈迷茫。
「知道為何要捆住你了?」他挑著眉問道。
林啾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段混亂瘋狂的時光,她一定會四處亂撓,把受傷的指甲弄壞。
等到視線漸漸清明時,她發現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澈透亮了許多,眼睛好像用存了一萬年的清涼薄荷水洗過一樣,冰冰涼涼。
她驚奇地四下看了看,然後揚起臉來看他。
「你對我做了什……」
呼吸驟然一亂。
這一刻的他,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更加鮮活,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喉結以及半敞的胸膛,無不散發出極致的誘惑。
她急急垂下眼睛,摀住怦怦亂跳的心臟。
他的氣息卻已來不及躲避了。
熟悉的幽暗冷香襲來,就像把一支火把擲入一池火油中一般,她聽到腦袋裡傳來「轟」一聲響,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蠢蠢欲動,想要撲到他的身上,和他瘋狂到死。
肩膀被他抓住,他將她攬進懷中,低沉帶笑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夫人,節制。」
林啾:「……」
她的呼吸又燙又快,全身彷彿都在散發出令人臉紅的清甜芳香。
「你的血……」她艱難地說道。
魏涼帶著笑,嗯了一聲,然後說道:「我把魂血分你一半,往後你大可以放心去做任何危險的事情。」
林啾的腦子頓時清醒了好幾分,抬眼看他,吃驚地張開了口。
「反正你一死,我便也死了。」魏涼淡淡地說道。
見她又想哭,他趕緊把她的腦袋摁進他的懷裡。
「魏涼……」她的聲音悶悶地飄出來,「你,你的血,怎麼像春……咳,藥似的。你不難受嗎?」
他的胸腔一滯,然後低低地顫動起來,悶笑不止。
「嗯,只對你我生效。無事,習慣便好了。」
兩個人終究還是沒有節制。
……
晃眼便過去了兩個季節。
與魏涼魂血雙修之後,林啾很順利就突破了大乘壁障。只可惜,時至今日,她仍然是感應不到最初級的劍意,除了蓮技之外,她連一式花俏好看的招式都施展不出來。
在花農淺如玉的辛勤勞作下,業蓮第四圈已徹底綻開,林啾得到了第四式蓮技——「蓮無」。
這一式蓮技和前三式都不同。它是一式單體殺傷力極強的秘技,發動之時,幻蓮化為虛無,林啾必須憑借直覺操縱它們,讓它們在某一個點上凝聚成蓮。
成蓮的一剎,如同一個小型黑洞一般,將週遭一切吞噬殆盡。
只要找對了距離和角度釋放幻蓮,林啾可以直接滅殺大乘期的強者。
絕強殺招總是有它的局限性,施放蓮無需要至少三息時間,這三息之內,林啾和目標都不能挪動位置,否則打擊便會落空。
雖然有缺陷,但林啾還是覺得很滿意。
她站在窗邊,往外望去——
桃木偶人城中,許多店舖已閉了門,不再營業。往來的修士數量也開始銳減。
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行走在城中,時時都能聽到待產婦人的哀鳴。彷彿一夜之間,處處都在難產。
王傳恩早早便用了藥,將所有產婦的生產時辰調整一致。於是有些本該早些生產的,到了產期便開始腹痛。
林啾皺起了眉。
林秀木淡笑著安慰道:「無事。王傳恩花下血本,用的都是絕好的保胎聖藥,以確保萬無一失。」
林啾點點頭。她知道古代生孩子是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事情,王傳恩從凡界捉來這麼多孕婦,雖是利用她們來佈陣,倒也算是給了她們一道絕強的保命符。
若是沒有王傳恩,這五千產婦必不可能全部母子平安。
仙家替人保胎,這話要傳出去,也不需要王傳恩捉人了,王氏的門檻幾日便能被人踏平。
林啾四下觀察,還是看不出任何異常。
她把魏涼拉到一旁,避開了林秀木,悄悄問道:「眉雙已被封印了,王傳恩是在為誰做事呢?」
魏涼微瞇著眼睛。
半晌,淡聲道:「所謂『尊主』,除了林秀木之外,還有何人?」
林啾訝然:「不會吧,我怎麼看,也覺得林秀木不像是一個壞人啊!」
魏涼笑而不語。
半晌,輕輕揉了下她的腦袋:「啾兒聰慧。」
林啾:「……」她有種錯覺,他好像在把她當狗擼,還有,當狗敷衍。
她懷揣著疑人偷斧的心,繼續觀察林秀木,卻仍然看不出任何異常。
罷了,無需幾日,一切便要開始了。
到那個時候,任何潛在幕下的人,都不得不走到台前收割果實。
必定得露尾巴。
在機緣降臨之前,林啾抽空跑了一趟東海。
堅冰之下,無數裂痕像枝杈一樣,從冰層底下蔓延至那道淡淡的人影身上。
她看不見卓晉的樣子,卻知道他並沒有半點頹喪,雖然被無數地獄之眼抽食生機,但他仍在緩緩恢復,氣息一日比一日堅韌強悍。
這個封印,已困不了他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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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5:11
第94章 會錯意
「高人,都是喜歡功成身退麼?」
王衛之坐在卓晉院中的小槐樹下,默默望著主屋的方向,拎起一隻酒罐,一飲而盡。
「卓先生,數月不見,王佑然有點想您。」
自那一日,卓晉讓他用自己的人替下幾個孕婦,以時刻掌握王傳恩的動向後,王衛之就與他失去了聯繫。
他並不認為卓先生會出事。
唯一能想到的解釋便是……他勾搭了魏涼的老婆,跑路了!
「功成身退,與佳人泛舟?」王衛之唇角浮起苦笑,又拎起一罐子酒飲盡,「可是先生,您還沒教我,怎樣找到清音的命劫,滅了那個命劫,取而代之?」
「我,可是答應了清音,要做她的命劫呢……」
飲光了手中的酒,王衛之歎了口氣,站起來。
「罷了罷了,我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家主了,也不能事事都要勞煩先生。」
他把剩餘的幾罐酒搬到卓晉居住的主屋,然後長長作了幾個揖,這才離開。
桃木城將有大機緣的消息,王衛之已傳遞給了柳清音。
這一日,便是他們兩個人約定好見面的日子。
他本以為柳清音還是會像往常一樣把秦雲奚也帶過來。誰知,這次她竟是獨自前來,還打扮得……
怎麼說呢?以往,她的裝扮都是清純那一掛,仙氣飄飄,如同芙蕖。但今日,柳清音竟是穿了一件深黃色、紋繡著金絲圖案的厚重宮裝,烏髮盤成了飛雲髻,發間簪了金牡丹,眉心也點了一枚黃金花鈿。
「仙家富貴花。」王衛之拍手稱讚。
柳清音淺淡一笑:「佑然,今日若得大機緣,我會親手剜下他身上的刻生骨,與他一刀兩斷。」
「唔。」王衛之瞇著眼笑。
怎麼,如今她連偽裝也懶得偽裝了麼?
當真是吃定了自己啊……
二人踏入桃木偶人城。
王氏畢竟是修真第一世家,在王衛之有意無意的操縱引導之下,這座城幾乎已成了一座空城,走在空曠的大街上,只聞週遭處處是產婦的痛苦呻吟。
柳清音面無表情,平視前方。
「佑然,機緣會在哪裡?」
王衛之扯唇一笑:「清音真是猴急,你只安心躺平等著便好,其餘的事,都該由我這個男人來主動。」
言語之間已頗為露骨,但今日柳清音絲毫也懶得敷衍,沒將氣血聚於面頰做出羞紅的姿態,也沒有拿眼嗔他。
「他很快就會發現我獨自下山。我來得匆忙,來不及隱匿氣息。」柳清音道。
「理他作甚!」王衛之道,「他若敢公然搶奪你的機緣,我便讓他有來無回!」
「自大。」柳清音偏頭看他,唇角勾起一抹媚人笑意,「佑然,我若有緣飛昇,也不會離開這個世間。我會留下來為蒼生做事,等你一起走。」
王衛之自然不會看不明白她的真實意圖,他也懶得與她虛以委蛇,便道:「清音,你這麼說我就很不高興了。我若是有半分將這機緣據為己有的意思,便不會邀你過來。既然將你叫了過來,我又怎可能讓你失望。」
柳清音只笑了笑,沒接話。
若只是普通的機緣,她相信王衛之必定會讓給她。但,若這機緣當真強大到足夠讓人平地飛昇呢?他當真願意眼睜睜看著她甩下他踏天而去?
二人繞城一周。
王衛之看了看天,道:「時辰就要到了。南北兩個門,都有可能是機緣降臨之地,你我各佔一處吧。有任何情況,便扔這個。」
他將一枚訊煙遞給了她。
「你守哪一邊?」柳清音問。
「隨便。」王衛之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去南邊吧。」
「我去。」柳清音接過他手中的訊煙,「你往北。」
王衛之咧唇笑了笑:「好。」
怎麼辦呢?就是這麼個女人,他卻不得不癡愛。
真是個笑話。
王衛之悠悠哉哉向北行去。
其實守哪一邊真的無所謂,機緣降臨時,總會有些異兆,大乘修士穿行南北,不過是一兩息的功夫。
王衛之挑眉歎息。
何必?
……
林啾與魏涼此刻正雙雙蹲在南門的城樓上。
兩朵蘑菇在風中輕輕搖曳。
她已漸漸習慣了魏涼的魂血。除了在某些時刻,它們讓她更加瘋狂地迷戀他的身體之外,其餘的時候它們都會很安靜地蟄伏,不動聲色地替她調養身軀。
此刻,她隨著風的頻率,輕輕地一下一下碰撞他。
障菇雖然不是最好的隱匿身形的法寶,但林啾特別偏愛它。
她最喜歡蹲在他的身旁,用蘑菇帽子撞他的桿桿,或者他的帽沿。
碰得狠了,他就會彎下身,用自己的大帽子把她整個罩起來,禁止她亂動。
每到這個時刻,她就會心滿意足地窩在他寬大的懷抱裡,懶懶地打盹。
快到正午時,黃燦燦的柳清音出現在視野中。
林啾看得一愣。
她湊到魏涼身上,與他竊竊私語:「為什麼這些人黑化的時候,都要換上平時不穿的衣裳,化上平時不化的妝容呢?這也太明顯了啊,簡直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壞人。」
魏涼輕輕晃著蘑菇帽,表示他在笑。
柳清音傷勢痊癒之後,修為突飛猛進,如今已是大乘中期的劍君,這得益於這段日子她不加節制地採補秦雲奚。
而秦雲奚甘之如飴,恨不能讓這變身妖精的道侶把自己的骨髓都吸乾。
今日,柳清音便是把秦雲奚倒飭得腿軟,然後勒令他閉關補足精元,她正好悄悄溜了出來,獨佔機緣。
不過她卻小看了自己在秦雲奚心中的份量。他如今迷戀她迷戀得緊,看漏一眼便坐立難安,發現她下山,他第一時間就跟了下來。
此刻,秦雲奚隱匿了氣息,就跟在柳清音的身後。
林啾看著這一幕,心中不禁十分奇怪。
若是眼前發生的種種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那為何秦雲奚的記憶中,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就出現過魏涼和自己的身影呢?難道今日,魏涼根本沒打算出手搶奪機緣嗎?
她疑惑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歪著腦袋。
此刻她沒有腦袋,便見圓圓的蘑菇頭偏偏偏偏……偏向一邊。
魏涼心中好笑,歎息著,把這朵異於尋常的蘑菇攏回了正軌。
林啾蹲得高,從高處望下去,就像是監考老師在台上俯視著準備作弊的學生一般,每一個細微的神情和動作都一覽無餘。
柳清音並不知道秦雲奚就跟在身後,她走走停停,滿眼都是算計。
柳清音這個人,其實很好懂。她的心思簡單極了,就是愛自己遠勝於愛旁人。她屢次為秦雲奚受傷,說穿了不過是些情感籌碼罷了,那時他強她弱,她必須不停給自己加碼,才能確保牢牢拴住他的心。
到了兩個人都能飛昇的緊要關頭,真實的心思便徹底暴露——此刻,她已將秦雲奚、王衛之這些人都當成競爭敵手了。
秦雲奚的「背叛」,讓柳清音更加心安理得。
而秦雲奚……這些年,他已被柳清音成功誤導,以為她此刻在做的事情和往常一樣,都是偷偷背著他,為他涉險,為他謀利益。
他已顯出了身形,一雙眼睛彷彿會說話,視線落在柳清音的背影上,又是癡迷,又是感動。
柳清音踱到城門下,見到機緣還未出現,便轉了個身。
瞬間對上了秦雲奚的視線!
她倒抽一口氣,抿緊了唇,盯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只見秦雲奚一掠而至,將她重重攬入懷中,垂首吻她額間花鈿,道:「清音……清音……你真傻!」
柳清音:「……」你更傻謝謝。
她小心地觀察著他的神色,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對她起疑,不禁放下了心中高懸的巨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你怎麼來了?」她恰到好處地表現出擔憂,「王衛之說這裡很危險,你問心劫未渡,實在是不該來的!」
秦雲奚了然歎息:「我就知道,你故意讓我閉關,是想為我涉險。清音,你太傻了。」
柳清音垂眸望著他的喉結,也不知此刻心中作何感想。
秦雲奚還想再說上幾句溫存話,忽然感覺到一股詭異波動襲來,一瞬間,整個世界都響起了嬰啼之聲,彷彿魔音灌耳!
「來了!」柳清音站到了秦雲奚身前。
他更加動容,伸出長臂把她攬到身後:「你有傷,讓我來。」
柳清音眸光劇閃,面露掙扎。
秦雲奚會錯意,寵溺地笑起來,道:「我再不讓你為我犯險。清音,你為我做得太多了。」
柳清音銀牙緊咬,面色逐漸猙獰。
為他?為他?聽這話音,他便是要把機緣據為己有了!
林啾在城樓上冷眼瞧著,心中也是十分明白——秦雲奚潛意識裡並不希望柳清音的實力超過自己。佔據主導地位的大男人麼。
她忍不住用蘑菇帽撞了撞魏涼。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知道魏涼不會這樣,無論有什麼好的,他必定是用最強勢的態度塞給她,不容抗拒。
所以,她也會用盡全力對他好。
相愛的人本就該這樣不是麼?
此刻,秦雲奚顧不上察看自家道侶的臉色是不是很不對勁,他已被天地之間出現的異象攫住了心神。
嬰啼聲共鳴的霎那,整座城門都被奇異的白芒籠罩了。
抬頭看天,已看不見太陽。
天地變成了同一個顏色,無論人還是城磚,都像是浸泡在牛乳般純白醇厚的白光之中。饒是大乘期的絕世強者,也覺心旌動盪,飄然欲仙。
林啾感覺到魏涼的氣勢更沉更冷。
他像是一個冰冷的狩獵者,沉靜地盯住目標。
片刻後,一片白芒之中,忽然閃過一點清亮至極的青光。
在場之人,個個瞳仁緊縮,盯緊了它。
很顯然,這便是所謂的「機緣」。
青光彷彿劃破虛空而來,自無法觸及之處,向著人世緩緩降下。
「不滅印痕!」林啾的心臟難以抑制地狂跳起來。
它的形狀與荒川那枚不滅印痕一模一樣,兩頭微尖,呈梭狀,奇異的晶體材質之外,鑲嵌纏裹著幾縷像金屬一般的絲線。
不同的是,荒川的不滅印痕中,靈蘊已所剩無幾,像個壞掉的燈泡一樣,時不時亮起微弱紫芒。而眼前這一枚,則是生機盎然,碧青的光芒熠熠閃爍,靈蘊濃厚醇郁。
「拿到它,是否就能破局?」林啾的聲音隱隱發顫。
若是可以,她一點也不希望兩個魏涼再次對決。
魏涼輕輕罩住她,安撫地將她攏在他的帽沿和蘑菇桿之間。
「看看。」
一片茫茫白光之中,忽然像是滲入了一滴殷紅的血。
王衛之到了。
就在秦雲奚和柳清音望著那枚不滅印痕,面露震撼之時,王衛之已徑直瞬移到了碧青的不滅印痕邊上,手一探,一把抓了過去!
柳清音吸收過一次靈蘊,一望便知,眼前這枚完整的印痕之中蘊藏的靈氣,足以助人直接突破飛昇屏障!
這一處由新生之兒激發的空間異狀,倒是與傳說之中的飛昇通道極為吻合,若是能在此吸收了靈蘊,說不定就可以平地飛昇,免去命劫!
所以,王衛之他是要出手搶奪了麼?
柳清音急道:「住手!王佑然!」
王衛之嘿嘿一笑:「安心安心,都是你的!」
他毫不遲疑,繼續抓向不滅印痕。
一把撈空。
「咦?」王衛之吊起眼睛,繼續向不滅印痕伸出魔爪。
秦雲奚出手了。
只見一道風捲殘雲般的劍意,劃過無邊白芒,直直斬向王衛之。
柳清音當即配合他,發出一道清月劍輝。
秦雲奚一掠而起,百忙之中,不忘欣慰地微笑,心下感慨不已——這王衛之苦戀了清音數十年,最終不過是換回一劍。這般看來,從前自己那些飛醋倒是白吃了。
王衛之不敢硬扛兩個劍君的絕式,在那劍芒鋪天蓋地襲來時,他身形倒掠,像一隻大紅蝴蝶般,輕飄飄地倒飛百丈,避過兩式絕技。
「你拖住他!」柳清音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偽裝,全力一縱,掠到了秦雲奚前方。
秦雲奚此刻已然想岔了,根本不疑有他,道一聲「好」,便繼續攻擊王衛之。
柳清音雙目放光,掠到那枚碧青的不滅印痕面前,毫不遲疑地伸出了手——
只見,她那只白皙的手從不滅印痕之中直直穿過,像是穿越了一道幻影。
「這……」
她睜大了眼睛,雙手連續撈了幾下,卻發現根本觸碰不到。
水中撈月,好歹還能打散一下幻影,但這枚不滅印痕卻是絲毫改變也無,任柳清音的手掌在它身上穿來穿去,它不為所動,仍直直向著地面墜落。
方纔王衛之就撈空了。
當時秦雲奚和柳清音齊齊對他出手場面又炫麗又混亂,誰也沒看清楚王衛之為何失了手。
此刻柳清音總算是明白了,這枚不滅印痕並不是送到嘴邊的肥肉,想要得到它,沒那麼簡單。
它的周圍,浮著一層極難察覺的奇異波動,將這枚不滅印痕化為水中月、鏡中花,不容輕褻。
林啾和魏涼已撤去了偽裝,雙雙立在城牆上。
只見魏涼唇角浮起了淡淡譏笑,輕輕搖了下頭。
「這是怎麼回事?」林啾吃驚地問道,「是幻象麼?」
「不是。」魏涼意味深長,「唯有它的主人,才能打破因果得到它。」
「這玩意兒還認人的?那可如何是好?」林啾發愁了。
柳清音像一尾金色的大鯧魚,在那枚碧青的不滅印痕邊上游來游去,使盡百般解數,卻拿那道真實至極的虛影無可奈何。
旁邊,秦雲奚與王衛之已經打上頭了。
王衛之修為稍遜,但在卓晉的點撥之下,一手重劍卻是斬得出神入化,平直無奇的招式,卻能和秦雲奚戰個平分秋色。
「清音,還沒好麼。」秦雲奚抽空回頭望了一眼,見柳清音圍著不滅印痕打轉轉,卻不伸手去取,忍不住道,「靈蘊太強了,你取不了是不是?讓我來。」
他抽身想走,王衛之趕緊追在後頭大喊:「清音,你別信了他的邪,他就是想跟你搶!誰拿到這枚不滅印痕,誰就能平地飛昇!他肯定不會等你的!飛昇成仙,他三五天就把你忘了,和別的女仙逍遙快活去!」
柳清音垂著眸,幾乎咬碎了牙根。
她還能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什麼德性麼?問題是,她不是不想取,而是拿它無計可施啊。
「我拿不到!」她恨聲道。
說話間,那枚青瑩瑩的不滅印痕又一次穿過柳清音的纖手,繼續向地面飄落。
王衛之方才撈了個空,心中就已有幾分明白。
此刻見柳清音怎麼也拿不到,便收起了劍,對著秦雲奚喊道:「不打了!打也沒用!還是想想怎麼拿到它吧!」
奪寶奪寶,也要奪得到寶,才值得打生打死。
秦雲奚也收起了劍,掠到柳清音身旁,目光微縮,盯住青色的不滅印痕。
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王衛之。
王衛之懶得與他爭,抱起胳膊,飄到了柳清音後方,道:「先說好,這份機緣可是我千辛萬苦覓來,送給清音的定情之物。你若是個男人,便不要與她爭,否則,我只能認為你是想要身受我王佑然的深情厚意了。」
秦雲奚的臉色頗有些不好看,冷笑一聲,道:「你不必在這裡挑撥離間。」
柳清音雙眉緊蹙,眉間的花鈿扭曲變形,像她此刻的心。
她道:「吵什麼,再不想辦法,它就要落到地面去了。」
「落到地面怎……」秦雲奚恍然。
地面沒有這白茫茫的光。
所以,一旦離開白光的範圍,它,便會回到它原本該待的地方!
三個人圍在不滅印痕旁邊,隨它一道下降。
「我用虛空之力試一試?」林啾悄悄覆在魏涼耳畔問道。
「嗯。」他攏住她的肩,微笑著應了。
林啾總覺得他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一副知道結局卻故作高深的欠揍樣。
她收回了正準備施放的「蓮無」,雙臂往身前一抱,道:「我才不管呢,誰愛要誰要,反正我又不著急回家。」
魏涼胸腔顫動,發出低低的悶笑聲。
她斜他一眼,發現他笑得好看極了。
「是不急,」他道,「可以等等『尊主』。」
林啾拍了下腦門。
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
奇怪的是,附近除了秦雲奚三人以及林啾二人之外,始終沒有再出現別的氣息。
眼見那枚不滅印痕就要落到地面了。
柳清音最是著急,雙手不停地在青光之上撈來撈去。
王衛之也是撓破了腦袋,口中忍不住喋喋念叨:「先生啊先生,學生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麼就帶著人家的媳婦跑了呢!」
直覺讓秦雲奚多問了一句:「王氏家主,竟是誰的學生麼?」
王衛之神秘一笑:「卓晉先生乃是高人,比你厲害得多。」
「卓晉。」秦雲奚咂摸片刻,發現記憶中完全沒有這號人物。
不滅印痕已堪堪觸到了白光的邊界。
秦雲奚總算是歎息著,彎腰伸出了手——這些年來,他頂著正道第一人,天下魁首的名頭,光環耀眼,行事處處顧忌身份。眼看著柳清音與王衛之都摸不到這不滅印痕,他便完全沒有去嘗試。
畢竟……一把撈空這種事,挺失身份的。
但在這一刻,眼見天大的機緣就要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他終究還是沒能按捺得住,終於探手一撈。
原是做好了撈空的準備,不想一出手,竟是實實在在地把這枚青碧的不滅印痕握到了手中!
那一瞬間的感覺極為奇異,彷彿從水中撈出了月亮一般,圍在不滅印痕週遭的那一層奇妙波動消失了。它,沉甸甸地落到了這個世間。
三個人都呆住了。
林啾也吃了老大一驚。
她偏頭一望,卻見魏涼依舊微瞇著眼,擺著一張漫不經心的臉。
敢情他早就知道了。
……等等!
「唯有它的主人,才能打破因果拿到它。」
這句話,莫非自己沒能理解真正的意思?!
林啾頭皮發麻,愣愣地瞪著魏涼,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一邊,王衛之忽然倒抽了一口極長的涼氣,驀然出劍,斬向秦雲奚!
「先生說過,不得讓你奪走清音任何機緣!」王衛之驚怒之下,竟是生生咬崩了自己一顆牙。
柳清音恍然回神,望向王衛之的眸光頗為複雜——莫非,心儀她的人不止王衛之,還有他背後的「先生」?
柳清音糾結了。
這個時候,該不該幫著王衛之出手對付秦雲奚,搶奪不滅印痕?
不可以。
她摁住拔劍的衝動。
東西已落在秦雲奚的手上,若是翻臉,他大不了一走了之,自己這麼多年所做的一切,將全部灰飛煙滅!
「佑然住手!」她道,「夫君不是那種人。」
王衛之氣樂了:「你信他!你信不信他現在當場飛昇給你看!」
柳清音搖了搖頭:「不可能,夫君是天下最端正的君子,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直到這時,秦雲奚才恍然回神。
他隨手揚起不滅印痕,架住了王衛之斬來的重劍,生生把王衛之震退了數步。
「清音,這份靈蘊,我自然要與你共享。」
林啾偷偷望向魏涼,只見他的唇角勾起了陰謀得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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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5:25
第95章 問心無愧
林啾一直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卻說不上來。
直到此刻,忽然醍醐灌頂。
魏涼曾說,「他們」是利用不滅印痕的力量,扭曲時空設下了這個局,只要找到不滅印痕便能破局。
林啾下意識便覺得,這枚用來設局的不滅印痕,肯定是當初荒川劫殞留下的那一枚。
但……
現世中,荒川的不滅印痕仍在支撐著蓬萊運轉。而眼前這個世界裡,荒川的不滅印痕一直沉在破碎歸墟,卓晉得到它之後交給了王衛之,如今已被柳清音在靈池中吸收殆盡。
所以,「他們」用來設局的不滅印痕,在哪裡?
答案就是——在眼前。
眼前這枚青碧色、靈蘊飽滿的不滅印痕,才是真正的陣核。
而這枚不滅印痕的主人卻是……秦雲奚?!
秦雲奚劫殞之後留下的不滅印痕,自然只有秦雲奚自己才可以「打破因果」拿得到。一旦他拿到它、用了它,那麼因果鏈條即刻就會鎖死,秦雲奚再也無法逃脫劫殞的命運!
匪夷所思!
天之極的一切,根本不能用世間常理來推斷。林啾心中隱隱有了一個模糊的念頭。
「搶不搶?」她望向魏涼。
魏涼溫柔地凝視她:「啾兒來定。」
她的腦袋正在飛速轉動,分析利弊。
若是此刻不動手,那麼,秦雲奚和柳清音就將走上既定的軌道,分食靈蘊,短短數年之後攜手飛昇,雙雙劫殞。秦雲奚一死,卓晉受因果之力反噬,必將重創。這樣一來,自己和魏涼便可以輕鬆取走秦、柳二人的不滅印痕,破局回家。
若是此刻動手,奪了不滅印痕直接破局,讓兩個世界不再相互干擾的話,那麼,隨便他們這邊怎麼折騰,自己只管和魏涼回家擼斗龍去,還省得再與卓晉對上。
「搶。」林啾道,「管他什麼陰謀詭計,他們舞他們的,咱們來個釜底抽薪,走人,不陪他們玩。」
魏涼低低悶笑起來,道:「好。」
「三息之後,動手。」林啾屏息凝神,開始施放業蓮第四式秘技——蓮無。
此刻她居高臨下,位置正正好。
三息之後,她的必殺蓮技將會爆在秦雲奚的手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到時魏涼出手,輕易便能奪走不滅印痕,用它破局。
『歷史變不變,關我屁事。』林啾憑借本能,操縱著無聲無息遁入虛空的無數幻蓮,聚向秦雲奚。
殺意無形,卻攪得白光微微晃動。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林啾忽然身體一僵,直直向後仰倒。
魏涼剛踏著城牆掠出,心下一凜,回身倒掠,將她攬進了懷裡。
林啾的大乘問心劫,竟是不期而至!
瞳仁一縮,魏涼將手探入林啾的乾坤袋,取出玄門密鑰,想要入她劫境陪她渡劫。
然而連續試了七八次,神魂竟是毫無動靜。
再一握,便見那介於虛實之間的玄門密鑰,竟碎在了他的掌中。
魏涼瞳仁收緊,片刻之後,額心凝出冰霜印記,傾身而上,與她額觸著額。
……
問心劫!
林啾已經是渡過兩次問心劫的人了。
元嬰時渡過一次,不久之前又以玄門密鑰闖入柳清音劫境,隨她渡了一次。
發現心劫驟降,老司機林啾不慌不忙,平復了心緒。
她心下暗忖: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定數。想來,改變歷史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不知這一次,劫境會是什麼?
或許,是被柳清音干擾之後,沒能解開的那個前世心結?
如今回望過往,她已經覺得無所謂了。魏涼的愛早已撫平了她的創傷,那些蛆蟲一般的所謂親人,根本不值得她愛,亦不值得她恨。
等了許久,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
又過了片刻,許多奇怪的痛感如潮水一般湧上來,淹沒了她。
她一會兒覺得自己好像是煉丹爐裡面的孫猴子,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好像代替卓晉,被封印在了冰霜之中。
還有許許多多的異樣感接踵而至,電擊、撕裂、切割……
她愣了一會兒,感覺竟是還好。
就像是……習慣了。
徹底習慣之後,對外界的一切傷害都表現得麻木不仁。
她嘗試著動了動,發現自己沒有形體。除了還保留著清醒的神智,知道何謂疼痛之外,她好像已經失去了一切。
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問心劫?
她正納悶,忽然聽到兩個悶悶的聲音,從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
「這個生魂,骨頭也太硬了吧!」一個女聲道。
男聲應道:「是啊,生前再鐵血的硬漢子,到了煉靈爐裡,也不過撐上數日,必定老實屈服,甘願被抹除神智煉化成蟲。這個生魂……是我萬年前抓來的吧?」
女聲道:「對,我記著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生魂,被親人害死怨氣稍重了些,不知怎就這麼能撐,倒是比那些修真者堅韌得多了。」
男聲哂道:「修真有什麼用,修到最後不過就是一枚不滅印痕罷了。還不如做蟲呢。」
「要不然乾脆把這生魂扔了得了,讓它在外面自生自滅吧。」女聲聽起來有些牙疼,「我都佩服它了,也佩服你,真有毅力,非得啃這塊硬骨頭——煉了它一萬年,你也不嫌累得慌!你這是跟它槓上了啊!」
「誒?不是,」男聲驚詫道,「東面的煉靈爐,不一直是你負責的嗎?怎麼聽你這話中之意,這個生魂成了我的事?」
女聲「哈?」了一聲,「這只爐子明明在西面好不好?」
靜默片刻,男聲乾咳了兩聲:「我以為……一直是你在看著它。該不會,這萬年來……就沒人問過它的意願?萬一……它其實早就已經屈服了呢?」
女聲吞了口唾沫:「所以它就這麼,被活活煉化了萬年?」
林啾:「……」請問兩個不負責任的瀆職者,你們正在談論的這位倒霉生魂,是我吧?應該是我沒錯吧?
男聲有些不自然:「咳,正好今日地母要一隻蟲苗,我這便把它煉化了交差去。可憐見的,萬年終得解脫。」
女聲歎息:「地母又被那位打回來了。本就敵不過那位,如今帶著傷,更不是他的對手。這一次地母痛得特別厲害,暴躁得很,你仔細些吧。」
男聲冷哼一聲:「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拒不接受地母,地母又何必分裂陰陽,承受天譴之傷?哼,如今世間之禍雖因地母而起,但又不是不能挽回——只要他與地母交合,一切便能回歸正途!便是為了所謂的蒼生,不也應該盡早接受地母麼,他當真是自私冷酷到了極致。」
「你瘋啦!」女聲驚叫,「這種話,千萬不要再說第二遍,聽到了沒有!」
林啾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外面這對男女口中那個自私冷酷到了極致的傢伙,就是她家那個便宜夫君。
娶個媳婦的事,還能扯上什麼天下蒼生,果然是很麻煩。
「我怕什麼?」男聲繼續冷笑,「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女聲倒抽一口涼氣,旋即,牙齒打仗的「得得」聲傳入林啾耳中。
「吃你?」一道令人冷到了骨縫裡的聲音響徹密閉的空間,極低沉,彷彿帶著重重迴響。
「噗通。」是軀體軟在了地上的聲音。
「神、神、神……」女聲吃力地想要說話,卻是半天吐不出個囫圇字。
男聲倒是鎮定得很,遲遲沒發出半點聲音。
林啾的小心臟在怦怦亂跳。
她很確定自己的腦海中並沒有這樣一段記憶,所以,她此刻正在經歷的,是什麼?
片刻之後,碎冰聲連續響起,她的旁邊,好像炸了許多爐子。
她又聽到了那道低沉冰冷的聲音,無比嫌棄地低語:「骯髒的蟲子。」
「砰!」
林啾週身驀地一鬆。
她清晰地感覺到,困住她的東西炸裂了。
一股寒意透骨而來,她用力睜大眼睛,卻沒能看到那張熟悉的臉——眼前依舊只有一片白茫茫。
她忽然聽到他極輕、極冷地笑了一聲。
「果然,不是人人都願與蛆蟲為伍。」
林啾感覺到一隻冰冷的大手把自己抓了起來,托在掌心。
「娶地母?省省。」他道,「這朵小蓮花,倒是挺合我意,不若要她。」
林啾如果有臉,肯定是一臉懵逼。
所以魏涼就是這麼草率、一廂情願地和她訂下了終生?
打碎了煉靈爐,四周的聲音變得清晰了許多,林啾聽見那個女聲顫抖著尖聲說道:「不可!陰陽分離已、已是大禍,您、您還棄地母而擇他人,這樣要遭天譴的!」
他的笑聲低沉冰冷,凍到了骨頭縫裡:「你們這些蛆蟲尚能苟且,我又有何懼。」
「您言出法隨,萬不可輕……」
女聲戛然而止。
「不可輕言許諾?」他的聲音離林啾又近了些,帶著一點莫名的笑意,「百折不撓的小蓮花,你可願,做我的妻子?若你能點頭,我便護你生生世世。」
他好像壓根就忘了這朵蓮花其實是個有思想有感情的大活魂。
說罷,他自己並未在心,只低笑自語道:「我可當真是,被那只蛆蟲,煩透了啊。」
林啾感覺到,自己就像是用了障菇那樣,輕輕晃了晃身體,朝著他湊去。
「……啊。」他愣了一瞬,然後低低地歎息,「看來,我要有妻子了。」
就在話音落下之時,一股撕裂天地的威能不知從何而來,林啾雖然不能視物,卻能感覺到陣陣恐怖至極的雷電瞬間劃破時間與空間,擊在了他的身上。
她被他塞進了一個極有安全感的地方。
直覺告訴她,她藏身的地方是那枚冰霜之心,也就是他的心。
外頭的轟鳴聲彷彿能將人活活震成兩半,林啾窩在冰霜之心中,什麼也看不見,心中只覺無比焦灼。
轟鳴聲愈烈,如海嘯,如山摧,如天崩地裂。
她從來也沒有聽到過他這般放肆地狂笑,她知道這是一場無比慘烈恐怖的惡戰,她不知道他的對手是誰,只知道他被一次又一次擊落,每被擊落,他便笑得更加狂肆,掠得更高。
『什麼嘛?為什麼娶我要被天打雷劈?』林啾感覺到自己渾身都滲出了許多鹹鹹酸酸的液體。
她能感覺到他受傷了,傷得很重。她覺得他好像想與這一方天地同歸於盡。
終於,他的笑聲帶著喘,變得又低又弱。
無盡的墜落開始了。
林啾隨著他一起,彷彿要墜到地老天荒。
很久……很久……很久……
終於落到了一個地方。
他的笑聲消失了,隔上極長一段時間,才能感覺到一縷氣若游絲的呼吸。
寂靜之中,有腳步響起。
「啊,我的好夫君,遭了天譴是不是,真可憐啊……」
女聲柔媚入骨,林啾一聽便知道她是誰。
蠱母。也就是那兩個煉蠱人口中的「地母」。
腳步聲停在了距離林啾極近的地方,女聲彷彿貼著耳側響起,「不枉我花費了那麼多力氣……你以為我分離陰陽,將陰世陽世生生撕裂開來,是為了什麼啊?!你我生來便是天地的守護,天生就該合二為一,你憑什麼看不起我?憑什麼拒絕我?!」
林啾感覺到他動了一動,聲音冷漠入骨:「蛆……蟲。」
「呵……哈哈哈哈!」女聲稍稍離遠了一些,彷彿很忌憚能動彈的他。
她笑道,「沒關係,無論你如何待我,我對你的心,始終如一。夫君啊,我甘願承受天譴,便是為了得到你啊!你看,如今變成了這麼個局面,唯有你我陰陽相合,才能解世間之危。你拒絕我,便是與天道為敵!」
她得意極了:「就算是為了所謂的蒼生,你也該和我在一起,不是麼?而你呢?哈,為了拒絕我,當真是連命都不要了!娶別的女人?整個世間的孽力回饋,你承受得舒服不舒服啊?」
「是,我是拿你沒什麼辦法。」女聲道,「你為陽,我為陰,你若不願,我也勉強不了你。但是……你看看這裡是哪裡啊,你怎麼墮落到……落到我這只蛆蟲的地盤上了呢?你知道我的眼睛們,每日望著天,渴望著你,渴望多久了嗎?」
林啾只覺頭皮發麻,不寒而慄。
「你多麼驕傲啊……看看,你多麼強壯,多麼漂亮,多麼完美。一想到這具漂亮的軀體上,將鑲滿我的眼睛……啊……夫君,我想一想那個場面,便覺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啊喲,須被燒焦了啊,爪也裂了,呵呵呵,收回方才最後那句話,我的夫君已經不再完美了呢。」
他沒有理她。
林啾感覺到他正在積蓄力量。
女聲在附近飄來飄去,忽近忽遠:「你竟然,會有這般安安靜靜聽我說話的一天,夫君,我真是好滿足!只不過,短暫的安寧就要結束了呢。方纔你承受的,不過是陽世那一面的孽力,你莫不是忘了,還有陰世呢?」
林啾感覺到冰霜之心收縮得更緊,將她死死護住。
方纔他以全盛之力對抗所謂的陽世孽力,已令他重傷墜落,如今再來同樣的一份傷害,他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
這一刻,她忽然與他心靈相通。哪怕不知道什麼眼下是什麼處境,何為陰世陽世,但她已明白了,與那個女人陰陽相合,正是所謂的天命,為了打破命運的毒咒,他寧願戰死。
所以,自己這只「寧死不屈」的小生魂,恰好就入了他的眼。
見到煉靈爐中不是蛆蟲,而是躺著一朵小花的時候,他的心裡,是不是也盛開了一朵花?
真是個美麗至極的誤會。
劫數驟降。
地母避到了遠處,雷電撕裂一切的聲響也蓋不住她的聒噪。
「我的好夫君……你就安心去吧!你放心,沒了你,天之極也不會崩潰的,因為我已為你找到了一個替代品,在你魂飛魄散的一刻,他將降臨你的身軀,代替你,與我交合。你看,我那麼愛你,就算只是你的軀殼,我也願與你相伴到永恆呢!」
「真好,這麼強大的軀體,魂飛魄散也傷不到分毫……等你死了,他佔據這具身軀後,我一定要……」地母的聲音漸漸變得靡靡。
林啾知道他還沒有魂飛魄散,此刻的他已虛弱至極,他的神識就在她的身旁。
身邊響起裂冰聲。
冰霜之心,也被那滅殺一切的劫數斬成了兩半。
林啾此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卻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撲了上去,將他緊緊抱住。
恐怖的撕裂劇痛降臨在了她的身上。
她顫抖得厲害,卻是不斷地調整方向,用自己柔軟的身軀擋住他。
『一般般,也不是很疼嘛……喂,這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也是第一次有人用性命護著我。第一次和人生死相許,我感覺很好。……我撐不了太久了,你準備準備,和她魚死網破吧。對了,我叫林啾,你叫什麼名字?』
她感覺到自己在與他神識交流。她知道這是自己的聲音,很滄桑,有些發啞,但卻堅強冷靜到了極致。
靜默片刻之後,她再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沒有名字。等你為我取一個。』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
她感覺到他忽然動了。
利爪破風的聲音響起,「滋啦」聲不絕於耳,像是雷電被撕裂。
片刻之後,林啾聽到地母的驚呼聲響起——
「他要幹什麼!快,把那枚不滅印痕給我搶回來!」
一聲清脆的破碎聲響徹耳際。
旋即,一股至為精純的能量灌入了林啾的軀體。
與這股能量一同到來的,是一段至為清晰的記憶。就像瀕死之際的走馬燈一般,林啾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讀完了另一個女人修真飛仙的全部記憶。
柳清音。這是柳清音的不滅印痕。
前後兩段支離破碎,林啾知道,那是因為魏涼捏碎了不滅印痕的頭尾,好將裡面的靈蘊灌注給她。
她聽到他的聲音沉沉在她耳畔響起——
「入世之後,受制於規則,你將忘卻這裡的一切。等到你拿回這段記憶的那一天,記得找到我,告訴我我是誰。」
林啾被他捏著蓮心扔了出去。
精純至極的能量在她的體內湧動,五感越來越清晰,地母的尖叫聲響徹耳際——
「為了一個破爛生魂,你甘願背負天譴魂飛魄散,你還送她入世!你身為這方天地的守護者,你只要與我結合,便能恢復平穩秩序,你非但不做,還出手打破規則!你!你就不怕愧對這天下蒼生麼!」
這一瞬間,一切彷彿凝滯了片刻。
林啾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和他同時在心底低語。
「不,蛆蟲,有愧的該是你。你就在地獄中瑟縮顫抖,等待厄運降臨吧。」
清脆的破碎聲響起,碎成兩半的冰霜之心也被他擲了出去。
林啾拼盡全力,睜開眼睛,回眸向他望去——
只看見了一道頂天立地的金色豎瞳。
……
她呆呆地看著他。
見她醒來,他眸中的雪色迅速退去,金色豎瞳像是融進一汪暖水之中,化成了一整片幽暗的黑。
林啾僵硬地轉了轉眼珠。
她發現,玄門密鑰正在魏涼的掌心破碎。
視線一動,看到城牆下方,秦雲奚手持青碧色的不滅印痕,飄然落地。
「很快。」魏涼慢慢眨了下眼睛。
虛驚一場。
他用了玄門密鑰,發現無法入她劫境,然後他又強行與她神魂相交,仍是闖不進去。
他以為她會遇到大麻煩。
不料,她就這樣平平靜靜地清醒過來了。
只是眼神似乎……
「魏涼。」一開口,竟是無比嘶啞的聲音,好像已千萬年沒有說過話一般。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低低回應:「嗯。」
「我同時渡了兩個劫,」她唇角的微笑有些恍惚,「大約是因為身上有你魂血的緣故,我渡的,是你與我的問心劫。」
問心無愧的不僅是她,還有他。
他瞇了下眼睛,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林啾記得他說過,他從未渡過什麼劫。
她深吸了一口氣,重重眨了兩下眼睛,彷彿活回來了一般,歎息道:「買一送一呢!」
魏涼擔憂地看著她。
「啾兒,你真的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林啾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最難的路,我們已經趟過去了,接下來該教教那些蛆蟲,死字怎麼寫。」
他微微張大了眼眶,略有些吃驚地看著面前豪情萬丈的妻子。
便見她的眸光忽地一軟,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道:「可是該怎樣幫你恢復實力呢?」
魏涼勾起唇角:「啾兒莫不是忘了一件事——不搶了嗎?」
林啾側頭望了望樓下秦雲奚手中的不滅印痕,輕輕搖頭:「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此刻,秦雲奚、王衛之和柳清音三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不滅印痕之上,誰也不曾留意到,不滅印痕劃過之處,虛空裡正在緩緩地滲出青金色的奇異物質來。
「天之極的邊界破了。得引開他們。」林啾沉聲道。
魏涼微瞇著眼,唇角浮起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安排了。」
只見城牆下的門洞中,忽然捲出一縷青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捲了不滅印痕,飛也似地掠向城外。
秦雲奚三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因為先前柳清音與王衛之都無法接觸到不滅印痕,是以秦雲奚並沒有多加防備。
林秀木修為本就和秦雲奚差距不大,有心算無心,一擊得手。
不滅印痕被奪,秦雲奚三人不假思索,全力追往城外。
林啾和魏涼仍然立在城頭。
魏涼淡定一笑:「引走了。」
林啾凝望著那些從邊界滲出的青金色物質。它們像樹脂一樣,極其飽滿潤澤,不必靠近也能感覺到裡面蘊藏著世人難以理解的力量。
她的心忽然莫名一疼。
「魏涼……」
他的手指輕輕壓住了她的唇:「噓——來了。」
只見茫茫白光的邊緣,像滲墨一般,滲進了一道黑色身影。
二人視線交換,心念互通。
這便是幕後之人,王傳恩身後那個『尊主』,設計這一切的黑手。
此人正緩緩走向台前,準備收割真正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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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5:39
第96章 騙局
此刻,林啾還沒來得及清理問心劫中得到的龐大信息,只能將它們暫時壓下,先對付面前的敵人。
尊主。王傳恩背後的尊主。
這個人,果然不是眉雙。
眉雙此刻已被魏涼的血封入蒼穹禁,世間唯有魏涼一人可解。
而這個世界裡的眉雙早就死了。死於蓬萊之禍。
「你早就知道這個人不是眉雙。」林啾盯住那道黑影。
「嗯。」魏涼的語氣依舊無所謂,「秦雲奚死時,此人飛昇登仙。」
魏涼似乎已經知道藏在這道黑影之下的真面容究竟是何人,但他卻半點要向林啾揭秘的意思都沒有。
他無視她抗議的目光,攬住她小小的肩頭,只道:「啾兒看見那些青金色的東西沒有,那,才是真正的機緣。」
它們正像樹脂一樣,從那道被不滅印痕劃破的邊界上滲入這個世界。
「你拖住他,讓我來。」林啾道。
魏涼挑了挑眉梢,頗有些好笑地望著她。
這句話,不久之前柳清音才對秦雲奚說過。柳清音讓秦雲奚拖住王衛之,由她來搶奪不滅印痕。
而此刻,林啾讓魏涼拖住「尊主」,由她來取這天降機緣。
看似一模一樣的情境,魏涼心中卻沒有生起半絲不愉,眸中反倒浮起點點星光。
他也沒問緣由,只道:「好。」
話音剛出口,人已掠下城牆,一語不發攻向那道黑色人影。
對方的身體全部隱在黑袍下,臉上還罩著一個青銅鬼面,鐵了心不想讓旁人認出身份。
此刻林啾顧不上其他。
見到魏涼擋下那人開始纏鬥,她急急掠到了那道滲出青金色物質的裂口旁邊,以靈氣為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控制著體內流出的鮮血,將它們凝成一個兜,兜住那些青金色的物質。
刻骨熟悉的感覺讓她的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我猜對了!」
「地之垠邊界外是地母的眼睛,那麼天之極邊界破碎,流出的,很可能是魏涼本體的血!」
「這些蟲子,想要吸他的血!」
「妄想!」
林啾的唇角浮起凶狠的笑容,果斷割破自己另一側手腕,將那些滲過來的青金色物質盡數包裹,狠狠塞了回去!
被她的鮮血浸染,那道傷痕異常奪目。
她用自己的血死死堵在傷痕之上,微顫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傷痕附近的虛空。
「魏涼你爭氣點!快點好起來啊!」
彷彿聽到她的心聲一般,只見她留下的艷紅血痕緩緩收攏,像是被虛空對面的手指溫柔拂去一般。
頃刻間,那道裂痕不復存在。
白芒消逝,陽光重新灑落下來。這一刻的感覺十分奇異,陽光就像是第一次照亮這片區域一般,所及之處,一切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林啾旋身,掠向戰局。
無法使用冰霜之力的魏涼,只有尋常大乘圓滿的實力,且沒有劍意,無法施放劍招。
黑袍人的實力與他相去無幾,無需釋放絕技,便可維持不敗。
不用絕式,外人就很難辨認出他的身份。
林啾暗暗沉吟——大乘高手,世間本也沒幾個,他究竟是誰呢?
她掠至半途,身形忽然散成幻蓮,向著黑袍人身後急速合攏。她只是個半吊子大乘,能殺傷大乘強者的技能唯有一式蓮無。
魏涼此刻正與他纏鬥,釋放蓮無的話,打到哪一個難說得很。她能做的,只有幫助魏涼拖住此人,等待時機。
林啾心中隱隱有種預感,這一次,恐怕留不下他。
黑袍人發現自己謀算落空,出手更見狠辣,彷彿想要活撕了魏涼一般。他依舊沒有出劍,攏在巨大黑袍下的十指帶起了陣陣破風聲,只聽那聲音也知道,他的指甲無比尖利,挨上一下必定見血。
魏涼看起來隱有敗相,短短幾息之間,他已被逼著連退了三步。
此刻,林啾已在黑袍人身後凝聚成形,見到魏涼佯敗,她頓時心領神會,預判了三息之後黑袍人的位置,然後當機立斷,開始施放蓮無!
三……
魏涼再退一步,勉力招架。
二……
黑袍人緊逼一步,魏涼敗相畢現。
一……
就在絕式蓮無即將爆在黑袍人身上那一刻,他忽然詭異地頓住身形,二話不說,強行扭身向著高空掠去。
蓮無一擊落空。
「被發現了?」
只見黑袍人已遁出了千丈,像是一隻飛過雲端的黑雁。
魏涼並沒有追,而是掠至林啾身旁,反手捉住了正要掠起的她。
「讓他走。」
他垂眸看著她手腕上正在癒合的傷口,眉眼之間頗為無奈。
林啾趕緊自覺投降:「我錯了,我認罰。」
魏涼:「……」
破風聲響起,林秀木落下。
他氣息微有些亂,苦笑著開口道:「一人終究是敵不過他們三人,為了不暴露身份,我只得匆匆尋了處地縫,將不滅印痕擲下去,讓他們費神去找,然後便遁了回來。」
林啾皺著眉頭,上上下下打量林秀木。
林秀木被她盯得渾身發毛。
「身材好像差不多,換件衣服……也不是完全來不及哈?」林啾若有所思。
林秀木滿頭霧水,無辜地望向魏涼。
魏涼面無表情,長眸中壓抑著笑意。他發現自己的妻子實在是太可愛了,說她機靈吧,她時不時腦子就會轉不過彎,擺出一臉呆相。說她傻吧,她活得明白得很。
「走吧,還有許多事要做。」魏涼的聲音憋著笑。
他讓林秀木回去繼續盯住王傳恩,然後把林啾帶到一處天然熱泉旁邊,讓她坐在泉邊一塊大石頭上,把雙腳伸進熱熱的湯池中。
大乘修士已無視寒暑了,但她方才失了許多血,隱約總有些足底生寒。
往這熱池裡一泡,頓時渾身都舒坦了。
他坐在她身後,讓她斜斜地倚著他。
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一串晶瑩的小紅果子,一粒一粒塞給她吃。
「說吧。劫境如何。」
林啾理了理思緒,緩緩說道:「那個女人是地母。你與她,天然便是世間的守護者,本來應該陰陽相合,可是你看不上她。」
「為了得到你,她使了些陰險手段,用天下蒼生來逼你,你若不娶她,便要遭天譴。」
她抬起眼睛,凝視著他。
「她的威逼令你更加厭惡。你逆天而行,對我許下誓約,讓我做你的妻子,說要護我生生世世。」她的唇角浮起甜蜜的微笑。
「我們的婚禮當真是聲勢浩大啊,那雷,從天上劈到了地下,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
魏涼垂眸看著她,唇角一勾:「難怪我覺得娶妻很不容易。真是勞煩天道了。」
林啾抬起手來,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道:「最後,你用一枚不滅印痕的力量,護著我逃了出來,遁入世間。我忘卻了這段漫長的旅途,只以為不滅印痕中的記憶是我曾看過的一本書。」
她緩了緩,又道:「你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歷劫,會記起這一切。你說,等我拿回記憶時,讓我找到你,告訴你你是誰。」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指。
「啾兒,辛苦你了。」
「一點都不辛苦。」她的眼睛彎了起來,「其實,命運也並不總是那麼冷酷,至少它讓我們早早在一起了,不是麼?」
「嗯,」魏涼道,「那現在可以告訴我,我是誰了麼?」
林啾:「……」
不是,等等,從頭到尾,好像誰也沒提過他是誰?!
他怎麼就很自然地覺得……她應該知曉他的身份呢?
林啾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只知道那個煉蠱的女聲曾驚恐地說過——
「神、神、神……」
神神神是什麼鬼?
林啾無奈地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她以為他會生氣懊惱,不想,他用一雙黑湛湛的眼睛盯了她一會兒之後,居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先是笑得胸腔發顫,後來扶著額,笑聲把熱湯池震出道道漣漪。
林啾滿臉糾結:「那女的叫地母,你該不會叫神父吧?」
「噗哈哈哈!」魏涼更是笑彎了腰。
半晌,他總算收斂了表情,道:「不是。」
林啾驚喜地挑高了眉梢:「你想起來了?」
「沒有。」
「那你怎知不是?」
「品位。」魏涼淡定道。
林啾:「……」
「那個……」她伸出兩根食指,放在身前快速對點了兩下,「我被煉化成了一朵蓮花。你對跨物種婚戀怎麼看?」
魏涼滿臉淡定,用極其嚴肅正經的語氣說道:「能幹就行。」
林啾:「……」
他把她往袖中一卷,翻下了熱湯泉……
世事也許無常,但魏涼永遠是流氓。
……
魏涼攬著渾身綿軟的妻子,倚在池壁上,手在水下把玩她的長髮。它們浸在熱池中,特別烏黑,特別柔軟,像水草一樣,細細密密地纏住他。
「魏涼,你知道什麼是陰世陽世嗎?」林啾懶懶問道。
他動作一頓,手掌抬到她的面前,掌心托起一朵量子蓮——雖然兩個人如今形影不離,但魏涼還是堅持讓林啾再拆了兩朵量子蓮,一人拿一朵。用林啾的話說,這叫做上個廁所都要和她通電話。
他道:「你對它做的事情,便是分離陰陽。」
「唔?」林啾隱約記起來,她第一次嘗試著分離量子蓮那天,魏涼確實說過這句話。
「另一朵。」他道。
林啾懶懶地取出來,放到他的掌心。
只見他晃了晃手掌,兩朵小蓮緩緩靠近,慢慢地融合在一起,與不曾拆分時一般無二。
「靈氣至陽,若是換成旁物,情況又有不同。」
他指尖一挑,便有一滴圓圓的水珠從池中蕩起來。
他將它置於指尖,微瞇著眼睛,視線聚於水珠正中。
很快,便見那滴水珠劇烈地震顫,緩緩一分為二。
林啾此刻的五感已與天地靈氣相通,自然知道他正在做的事,不只是把水珠分成兩份那麼簡單。
只見水珠分離之後,週遭的水霧也晃動起來,無數水汽憑空聚起,圍向這兩滴被魏涼分離的水珠。
「啊……」林啾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這是……分離了正負粒子!所以兩團粒子都變成了帶電粒子團!」
魏涼一點也不詫異她口中奇奇怪怪的詞語。
畢竟什麼量子啊,薛定諤啊,也都不是正常人說得出來的話。
林啾轉動著自己裝了半吊子物理知識的腦袋,飛快地思忖起來——靈氣和尋常的物質不同,它並不像水一樣,是由原子核和電子構成的,所以拆分靈氣的時候,便會直接拆成量子態,而不是正負極的帶電粒子。
用魏涼的話說,這便是「靈氣至陽」。那麼,既然有「至陽」,是不是也該有相對的「至陰」?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不對勁的事情。
如今,量子蓮吸取魔翳的速度和當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淺如玉盡心又負責,不過數月而已,就生生助林啾催開了業蓮第四層,如今已在瘋狂向蓮心灌注魔翳。
照理說,世間的魔族數量應該大大銳減。
可是並沒有。
原因有二,一是,許多魔人毫無來由地舊疾復發,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身染魔翳,之前解脫的光陰好像只是一場幻夢。二是,一些人族聚居地莫名其妙地爆發了魔禍,許多人染上魔翳,這些人要麼被修士剷除,要麼逃到魔域。
魔翳為什麼沒有減少呢?
林啾迅速截住了淺如玉剛剛送來的魔翳,用虛空靈氣包裹著它們,渡到了指尖。
魏涼正準備說話,見她忽然聚精會神做起了實驗,便微瞇了眼,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她。
虛空之力滲入純黑的魔翳之中,很快,就在林啾的操縱下緩緩一分為二。
很穩定。和拆過的靈氣一樣穩定。
林啾小心地把它們撥到一邊,凝出一粒指甲蓋大小的靈氣,拆分。
就在她把靈氣一分為二的霎那,忽見被拆分過的靈氣與魔翳就像是磁鐵正負極相遇一般,竟是瞬間掙脫了虛空之力的束縛,以大乘修士都無法阻止的速度和力量撞擊在一起!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想要阻止,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計可施。
魏涼反應奇快,在林啾愣神的剎那,他已用廣袖捲起她,掠出千丈。
他將她攬在身前,身軀像一座大山般,沉沉罩住她,用脊背替她擋住身後即將爆發的威能。
雙臂攬在她身後,一手護她後心,另一手護她後腦。
就好像,她是一件極其珍貴而又脆弱的器皿一般。他用他的全部,護住她的全部。
她揚起臉來,在這短暫的一瞬間,深深地凝視他。
她的手繞過他堅實的胸背,也護在了他的後心上。
想像中的爆炸並沒有發生。
片刻之後,林啾扒著魏涼的肩膀,從他肩上探出眼睛。
視野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灰色球體,它像心臟一般,極有規律地收放。每一次收縮之後的膨脹,都會讓體積增大近一倍,將週遭的一切都吞食入腹。
天地之間,突兀地多了這麼一張灰色的嘴,好像能夠把世間一切都吞噬殆盡。
「……我是不是闖禍了!」林啾呆若木雞。
魏涼回眸一看,眼角不禁重重跳了兩下。
「混沌。」
沉吟片刻後,他的唇角緩緩挑起,「啾兒,試一試能不能吞噬它。」
「唔?」聽他這麼一說,林啾頓時來了精神。
她絲毫也不會懷疑他的話。他既然這般說了,必定有十足的把握,確定她可以安全地吞噬掉這個灰色的怪物。
她興沖沖地掠出百丈,然後忽然回轉過頭,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她總算是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個什麼形象了——不就是個饕餮清道夫嗎?
魏涼顯然也和她想在了一塊,他勾著唇角,眸中閃爍著促狹的笑意。
她甩了他一記甜蜜的眼刀,然後掠到那團灰色混沌附近,催動業蓮,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觸了上去。
感覺極為奇異。
像是觸到了濃煙。林啾愣了片刻,才意識到濃煙其實是沒什麼觸感的,然而碰到這灰色混沌的感覺,卻是極為實在,給人一種很堅定的錯覺——若是觸摸煙霧,就該是這麼個手感。
「吸。」
業蓮一轉,灰色混沌果然如預期一般,毫無抵抗之力,便被抽入識海。
林啾的意念在業蓮上詭異地停頓了一瞬。
原來,這朵黑蓮花才是「她自己」啊。
真是個戲精。怎麼就這麼能加戲呢?
忘卻了天之極的所有經歷,便自己給自己編了一個身份——什麼業蓮,什麼上古血脈,什麼千年一覺醒,還有什麼劍之嬌,簡直是處處透著一股古早玄幻的味道。
蓮瓣開啟之後得到的那些精純至極的靈氣,自然是來自那枚靈蘊。
這麼看來,柳清音天然就看自己不順眼,這份恨意倒也不是沒來由。
分神的剎那,灰色混沌已沁入蓮瓣。由純金到暗金的過渡色之上,蒙上了一層紗般的光暈。
一種奇異圓融的感覺自心底開始瀰漫,一念之間,業蓮與體內靈氣齊齊化為虛無,又一念之間,它們恢復了凝實,色澤異樣地鮮明。意念一鬆,虛實相交,陰陽相融,金蓮之上蒙著灰色薄紗,乍看上去,平平無奇。
混沌金蓮。
林啾放開了手腳,大肆將眼前的灰色混沌據為己有。
灰色混沌的膨脹結束了,每一次收縮,它的體積都會縮小近一倍,然後再也無法復原。
林啾小小的身體,就像一個吞天噬地的黑洞,將眼前這枚巨大的灰色氣球飛速吞噬。
終於,最後一縷灰色消失在她的指尖。
「混沌虛空之力。」林啾緩緩吐出一口清氣,指尖一晃,便有一朵更加凝實的小蓮在跳躍。
它比從前更加夢幻。
暗色已褪,此刻它煥發出純正的金芒,但絲毫也不刺眼。她的手指輕輕晃動,便見這朵蓮自虛至實,又自實返虛,像一串不該存在於世間的幻影,又像是凝聚了世間所有精華的精靈。
林啾知道,只要自己全力施為,便可以像魏涼的冰霜之心那樣,劃破虛空。
「源力。」魏涼眉梢挑起,「啾兒竟悟到了陰陽源力。」
她被地母關在煉靈爐中,以純陰之力煉化了萬年,又得魏涼至陽魂血,如今有所感悟,竟是圓融了陰陽,以凡人之魂,領悟了世間至為本源的力量。
他忽地笑了笑,道:「混沌虛空之力,更好聽些。」
「所以魔翳其實是靈氣的對應面。」林啾若有所思,「能量是守衡的,靈氣至陽,魔翳至陰,簡單說來,修士將一分陽氣捕獲,攝入體內,便會有一分相對應的陰氣降臨於世,造就一個魔人。只要有人在修煉,世間便會源源不斷地生成魔翳。」
「平日,靈氣與魔翳互不相擾,但被我陰陽分離之後,它們就會回歸到更為本源的狀態,就像物質與暗物質相遇一樣,雙雙湮滅,歸於混沌。這其中道理,科學家們應該比我懂得更多。」
「但是,不知道怎麼製造冰箱也沒有關係,我會用就行啦!」她本就明亮的眼睛裡一閃一閃地冒著光。
魏涼好笑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也許正是因為她的腦子裡總是裝著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念頭,才會一次又一次突破桎梏,以凡人之魂軀,領悟了世界之本源。
她蹦躂片刻,又垮下了小臉。
「魏涼,我忘了告訴你一個秘密。飛昇,很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騙局。我聽到他們說,修真之人修到最後,不過就是一枚不滅印痕。這是他們幹的吧?!」
魏涼道:「猜到了。」
林啾忍不住偏了頭看他。
「不滅印痕,本就不是屬於這個世間的東西。」魏涼淡聲道,「世間的一切必須遵從時間律與因果律,但不滅印痕無視了這些。」
確實。林啾來到世間時,無論哪個世界的柳清音都還好端端的活著。既然柳清音還活著,林啾又怎會身攜柳清音劫殞之後的不滅印痕靈蘊呢?
而秦雲奚也是一樣的。方才穿透邊界來到世間的,正是他自己劫殞之後的不滅印痕,所以唯有他,才能將它從虛空之中拿到這裡。
林啾有一點明白了。
也許在天之極的時候,她並不是沒有眼睛,而是因為,那裡的一切遠遠超越了她的認知範圍,就好像眼睛只能接收到光譜上短短一段光波一樣,她越過了光譜,所以變成了睜眼瞎。
「那是更高的維度。」林啾道,「低維的生命進入高維,就變成了無比脆弱的紙片人!飛昇的修真者被高維的人捕獲,收集到罐子裡面,當做電池來用。」
這麼一想,當真是令人頭皮發麻。
「還有一件事……」林啾深吸了一口氣,「地母說,她已找到了替代品,一旦你魂飛魄散,便會佔據你的身軀。」
魏涼淡笑:「所以他們急不可耐,想要滅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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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5:55
第97章 「林……秋。」
林啾靜靜地看著魏涼,看了許久。
「所以這兩個世界本是一體的。地母將它們拆離,逼你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與她陰陽相合,令世界復原。而你破釜沉舟,徹底斷絕了她的念想。如今,蝴蝶效應不斷放大,兩個世界的差別越來越多,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魏涼輕輕彈了彈手指。
只見兩枚浮在他指尖上的小水滴,一東一西飄離彼此。
到了某一個臨界點時,相互之間的斥力與吸力同時斷開。
湮滅發生了。
一正一負兩滴水珠,同時爆成了灰色混沌,向著四面散去。林啾趕緊薅了兩把,把這些混沌盡數回收。
她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一切重歸混沌嗎?所有的生靈都會死去,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魏涼道:「嗯。」
林啾抬起頭看了看廣闊無垠的藍天,又環視視線盡頭的山。
「想要力挽狂瀾,得抓住兩個世界,把它拼起來。魏涼,這好像有點無從下手啊?」
她垂下頭,為難地看了看自己兩隻小手。
白皙的肌膚,十指指尖泛著好看的粉紅色。
「小事。」他淡笑著,把她的十指扣入他的掌中。
林啾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真有意思,如今那個地母,可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呢——滅了你,乃是替天行道,維護世界和平!真偉大啊!」
魏涼眸中浮起冰冷殺意:「是啊。」
二人對視片刻,他忽然便笑了。
「為了啾兒做個滅世魔王,也十分值當。」
林啾歎息:「談戀愛嗎?毀天滅地的那一種。」
她輕輕蜷縮手指,在他的掌心裡劃一下,再劃一下。
忽然動作一滯。
「那個女人曾說,你的須燒焦了,爪也裂了。」她極慢地抬起了眼睛,愣愣地看著他,「所以,你覺得我頭髮斷掉會很痛,指甲壞了也會很痛。」
魏涼的眼神有一瞬間十分茫然:「……啊。」
片刻之後,他傲嬌地揚起下巴,攬住她的肩大步往前走,禁止她繼續瞎琢磨。
「想什麼呢。啾兒傷到一根頭髮絲,為夫都心痛得無以復加。」
林啾偷瞄著他,心道,有須有爪,有金色豎瞳,還特別能欺負她,欺負起來無休無止。這個傢伙,怎麼有點像某種傳說中的……
林啾微微張大了眼睛和嘴巴,面露恍然。
他這個人,極少情緒外露,除了面對她以外,就只有對另一個傢伙時,會表現出毫不掩飾的鮮活神色。
嫌棄,鄙視,傲嬌至極。
斗龍。
所以潛意識裡,他其實知道自己是個龍。
林啾忽然沒忍住,笑得彎下了腰,眼角淚花直冒。
就那個肥乎乎的胖子,還斗龍……
她的腦海中浮起一幕極其詭異的畫面——魏涼冷著臉,看著那頭胖子呼呼呼衝向他,他傲嬌地側開身體,讓它帶著風的肥胖身軀,從他身邊呼過去。
「啾兒?」
林啾抓住他的衣袖,垂著頭,邊笑邊道:「魏涼,我想鬥龍了。」
「嗯?」他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凝視片刻,神情一滯。
「唔。所以我是神龍。」他道。
他微微垂下狹長雙目,默了片刻,輕輕搖頭道,「依舊記不起來。」
林啾收起了笑容,唇角抿了又抿,終於道:「因為缺了一半。」
冰霜之心,本是很剛硬的菱狀心形。
它分成了兩半,一半在魏涼身上,另一半在卓晉身上,單獨看起來像個梭子。
卓晉……
此刻卓晉被封印在冰霜之中,被地母的眼睛嘬食……
這些,最終都會是魏涼生命的一部分。
林啾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魏涼……」
對上她的視線,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救。」他冷聲道。
「魏涼……」她輕輕搖晃他的衣袖。
他挑起一邊唇角,道:「敢傷啾兒,就要付出代價。」
林啾:「……」自己毒打自己?
在林啾軟磨硬纏下,魏涼最終還是屈服了。
二人很快就來到東海,潛到了洋底。
穿過黑巖群,來到了冰霜封印之上。
透明的冰晶罩住小小的缺口,穩住一片歲月靜好。
魏涼淡笑道:「秦雲奚以為自己是天眷者——東海之禍莫名平息,又得了不滅印痕,正好讓他心無旁騖預備飛昇。」
林啾凝望著完整的冰霜封印。
封印之下,那道人影依舊淺淡得近乎透明。
魏涼的臉色忽然沉了沉。
他一掠而下,立在了冰面上。
「跑了。」他的聲音輕輕傳來。
「……啊?」林啾落到他的身邊,定睛一看,原來那不是人影,只是一個人形的輪廓。
凝神感應,果然,此地已無卓晉任何氣息。
林啾一時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原本她的打算是救出卓晉,與他好好談一談。就算暫時談不成,好歹也有份助他脫離苦海的小小的情義在。
如今他自己跑了,不必說,肯定要反手收拾她。
沒得商量的那種。
「該走了。」魏涼的臉上斂去了所有表情。
林啾默默凝望那個人形的輪廓,心情也不知是輕還是重。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太平得令人極度不安。
秦雲奚與柳清音得到不滅印痕之後就閉了死關,將萬劍歸宗的一切事務交給慕容春來打理。
卓晉沒有在任何地方現身,也沒有留下絲毫氣息。
最絕的是,王衛之也不見了。這個出行時每每招搖得人盡皆知的紅孔雀,一夜之間彷彿轉了性一般,任林秀木施展渾身解數也打探不到他的行蹤。
王衛之的人還盯著王傳恩,卻只是默默地收集消息,並不向外匯報。王傳恩又開始忙碌了,這一次,他取了無數桃木偶人,以秘法加工之後,埋入五千餘處陣眼上,看那架勢,就像是種樹一般。
「尊主」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墨汁一般,尋不到一絲蹤跡,彷彿世間根本就沒有這號人物。
林啾腦子裡那根筋始終轉不回去,林秀木每次回來,總是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
他終於忍不住偷偷把魏涼約到了無人處,小心地詢問道:「魏劍君,我是否哪裡得罪了尊夫人?」
魏涼面無表情:「無事,她懷疑你是尊主罷了。」
林秀木一頭霧水:「吾……確實是蓬萊尊主啊?」
可惜魏涼一點要為他解惑的意思也沒有,逕自負手離去,只給他留下一個深不可測的背影。
魏涼踏過圓洞門,就見林啾拎著裙擺,興沖沖朝他飛奔過來。
無事時,她並不喜歡施展神通,她說那樣會讓她感覺不真實。
「魏涼!我發明了粒子對撞機!」她如是說道。
魏涼揉了下額角。
有時候聽她說話,他總會有一種自己是個文盲的錯覺。
她抓住他的手,揚起小臉,臉頰微微泛起一點紅色,她問道:「想不想看?」
魏涼輕輕「嗯」一聲。
「要進我識海。」她的眼睛裡浮著一層晶亮的光。
他的眸中頓時有星光一閃而逝。
他對她,可以無盡包容。那次她拒絕讓他進入識海替她治傷,他可以不生氣,可以寬容地撫慰她,但心中卻不可能絲毫也不在意。
他一直在等,等她主動——他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在同一件事上被人拒絕兩次。
終於等到了。
「好啊,」他道,「不過啾兒,我不保證會不會發生一些讓你神魂顛倒的事情。」
她眸光一軟,耳朵尖悄悄紅了。
「來。」她牽住他,二人掠到了他們的秘密小窩。
這是一處雪嶺間的冰霜洞窟。
洞窟上半部分,凍成了晶瑩剔透的堅冰,而下半部分,卻是堆滿了蓬鬆的積雪。
林啾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時,忍不住在小小的雪坑裡滾了又滾。
如今魏涼的冰霜之力已恢復了小半部分,他設下了結界,將這個洞窟變成了二人的私密場所。
穿過結界,他二話不說便將她打橫抱起,狠狠地壓進了積雪叢中。
一通狂浪放肆之後,他凝望氣喘吁吁的嬌妻片刻,雙手捧住了她的臉,與她眉心相抵。
「真恨不得吃了你,省得日思夜想,怎麼也不夠。」
他說著駭人的情話,轟然入侵她的識海。
林啾只覺一陣極其溫柔的冰寒風暴席捲而來,倏然纏裹住她的全部神識,然後雙雙掠入識海。
她的神識停留在了業蓮之上。
冰霜風暴漸漸收縮,最終化成了那枚她熟悉的冰稜,懸在她的身邊。
她停止旋轉,像用了障菇那樣,用自己的蓮瓣輕輕撞他。
對,就是欺負他沒手沒腳!
孰料,冰稜忽然立了起來,散成一朵浪花的形狀,兜頭砸了下來,將她的蓮瓣和蓮心全部包裹到晶瑩透亮的冰霜中。
數縷冰霜像蛇一般,悄悄探向蓮苞下方的根須,將它們重重纏住,須尾相接,迅速入侵彼此。
林啾忽然神魂一顫,只覺自己被侵犯得徹徹底底。
劇烈的觸感瀰漫到神魂每一處,只一觸,她便幾乎厥了過去。然而神魂是不會昏厥的,她再怎麼無力承受,也只能在他的懷抱中徹底敞開每一絲神智。
他是冰,也是火。
狂烈的愛意絲毫不加以掩飾,衝擊著她,向她明明白白地展示他的心意。
不知過去多久,她的蓮瓣片片都在輕輕地顫動,蓮心蔫蔫地垂著,莖桿歪了,根須蜷曲,戰慄不止。
他收縮成了冰稜,橫身托著她。
『啾兒,你說讓我看什麼?粒子對撞機麼?』神念頗有幾分促狹,把對撞二字說得意味深長。
林啾:『……』真的,無論任何話,只要從魏涼嘴裡說出來,總是哪哪都不對勁。
她認命地抖了抖蓮心,將一縷靈氣擲入無邊識海,又將一縷魔翳擲向另一個方向。
行到中途,操縱著他們,回歸本源狀態。
她感覺到墊在蓮下那枚魘足的冰稜精神了幾分,他釋放神念,追隨著它們而去。
『要來了!』
林啾舞動乾坤,只見本源態的靈氣和魔翳循著她安排的路徑,劃過無邊識海,兩兩轟然對撞!
只見識海兩側,雙雙瀰漫起了灰色混沌。
林啾心念一動,混沌之霧來不及發酵,便被吞入蓮中。
她得意地「凝視」著他。
『很強。』他的神念帶著濃濃的笑意。
二人歪纏片刻,他忽然緊緊捲住了她。
林啾一怔,再回神時,發現自己停在了一個水晶宮一般的地方。
他的識海。
兩個人都化出了人形,他牽著她,大步往前走。
林啾偏頭去看他,看清他的臉時,呼吸不禁一滯。
額頭有一枚冰霜印記,金瞳,尖尖的小獠牙,眸光一動時,彷彿牽動了日月星辰,攜著整個世界,一起凝視她。
要死了。
她已徹底沉迷於男色,不可自拔。
他愉快地挑起了唇角。
這一笑,就好像星辰開了花。
他抬了抬雙臂。
只見週遭所有的冰霜都化成了細碎的冰晶,像是銀河圍著核心打轉那樣,在二人身旁旋轉起來。
視野之中,儘是星星點點。它們不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極悅耳。
「聽到它們在說什麼嗎?」魏涼俯身,湊在她耳畔極曖味地問道。
林啾下意識地紅了耳朵。
便聽他輕笑出聲:「它們說,叮,叮,叮。」
林啾:「……」
他佯裝詫異地盯著她泛紅的耳朵尖:「啾兒為何臉紅?這是想到哪裡去了?」
見她要惱,他趕緊攏住她的肩,示意她去看那些冰晶。
飛旋中,它們散成了更加細碎的微粒。
林啾漸漸看得癡了。這一幕,當真比夢還要絕美。
冰晶微粒繼續分化,到了微不可分之時,林啾的眼睛越睜越大,最終,倒抽了一口驚詫的涼氣。
「這……」
它不再是冰,而是火。
白熾之火。
魏涼的眸中閃爍著小小的得色。
手一揮,那熾烈到了極致的透明光焰,重新凝聚成冰。
其實它不是冰,只是看起來與冰一般無二。
「所以冰霜灼傷和火焰燙傷其實是一樣的?」林啾喃喃問道。
魏涼道:「差不多。」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細細地觀察那些至烈之火凝成的幻美冰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觸碰它們。
魏涼凝望著她窈窕的身影,眸光越來越暗……
「啾兒,你知道跑到別人識海裡到處亂碰,會有什麼下場?」
林啾驚了一驚,她詭異地發現,魏涼說這話的語氣極像是在說——女人,你在玩火?
還沒回過神,身後之人忽然席捲而來,用他的全部,擁抱她的全部。
識海一日游結束的時候,林啾一眼都不想看魏涼了。
他的眼神、他的笑聲、他的氣息……
就像是有實質觸感一般,一碰她,她便渾身戰慄,顫抖不止。
……
平靜的時光飛速流逝,在修真者漫長的生命和不變的容顏面前,時光的力量無限被削弱了,數年過去,一切看起來猶如昨日。
有一日,代替熊雨蓮負責柳清音起居的女弟子,忽然高燒昏迷。
在她醒轉之後,腕間多了幾道金色的細線,彷彿是從血脈之中延伸出來的一樣。
柳清音與秦雲奚正在閉關吸收靈蘊,這名女弟子默默走到了洞府外,眸中劇烈地變幻著三種截然不同的神色——
茫然。
淡漠。
怨毒。
白袖中,金色細線熠熠生輝。
被重重禁制包裹的秦雲奚、柳清音二人正在專注地吸收靈蘊。
眼見,碧色的靈蘊即將見底。
柳清音忽然渾身一震,張開了眼睛,一雙美眸中閃動著驚悸之色。
秦雲奚緩緩睜眼,眼中有碧芒一閃而逝。
「清音?」他的聲音略微發乾,似是多年不曾開口講話。
「命劫。」柳清音瞳仁緊縮,聲線不穩,「我感應到了命劫。」
秦雲奚神色凝重,手一揮,將剩餘的靈蘊全部灌入柳清音的軀體中,然後急急掐訣,迫出至純精血,助她將靈蘊盡數吸收。
柳清音眸色更加複雜。
她始終不相信秦雲奚的說辭——秦雲奚一口咬定,他沒有使用任何特殊秘技,只是一伸手,便拿到了不滅印痕。
哪怕他的神色再如何真摯,柳清音心中也只有冷笑。當然,她並不會把心中所想表現到臉上,既然秦雲奚還願意分她一半靈蘊,那她自是欣然笑納,只不過不會對他有半分感恩就是了。
「不要擔心。」秦雲奚牽住她的手,扶她站立起來,「逃避不是辦法,我們這就出關,把那命劫找出來,滅了它。」
柳清音怔了片刻,忽然想起某一日,王衛之曾覆在她的耳後,呼吸沉沉,對她說道——
「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小小一個不滅印痕算什麼,等你飛昇,我會尋出你的命劫,滅了它,取而代之。清音,那樣我便是你的命劫了,你只管踏著我去飛昇,我甘心做你的墊腳石。」
她的臉頰浮起熱浪,心中暗道,『佑然,你表現的機會來了呢,若你能做到,他日飛昇後,我不是不能給你機會。』
秦雲奚見她雙頰飛紅,心中更是豪氣干雲。
「安心,我定寸步不離,好生守護你,定護你周全。」
「嗯。」柳清音淡淡應著,垂下螓首。
二人攜手步出洞府。
洞府門口,女弟子垂首默立,掌中托一隻木盤,盤中放置兩壺佳釀。
這是閉關之前柳清音特意備下的。
「恭賀二位出關。」女弟子躬身道。
柳清音將纖若無骨的素手從秦雲奚掌中抽離,緩步走向迎上前來的女弟子。
「風秋,你就一直守在外面麼?」
女弟子已到了近前,她揚起臉,衝著柳清音笑道:「是啊。」
然後將手中木托盤遞到柳清音面前。
柳清音心頭浮起一絲怪異的感覺,疑惑的目光掠過木托盤,落在女弟子的臉上。
這個人眼神中深藏的刻毒……怎麼那般熟悉?
風秋與熊雨蓮一樣,都是跟了她幾十年的老人……
念頭還未轉完一圈,就見風秋眼中的刻毒更加灼目。
「熊師姐出事之後,我日夜難安,只有守在這裡,心中才能平靜些。」風秋道。
柳清音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道:「雨蓮出事,誰也不願。你莫非是怨我,兇徒還沒找到,便去閉關了?」
「不敢。」女弟子垂下眼睛。
柳清音道:「兇徒的靈氣世間罕見你也知曉,久久查不到線索,我總不能無限期地耽擱下去。不若及早提升,說不定還能發現新的線索,你若怨我,實在不該。」
「我自是知曉的。」風秋垂首一笑,道,「反正,你做什麼,總是對的。錯的都是別人。」
這話一聽就不對。
柳清音心中浮起薄怒。
正待開口斥她,忽覺木托盤下方伸過來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袖口。
「你知道嗎?」風秋猛地抬起臉,燦然一笑,聲音低若耳語,「我娘改嫁了,嫁了個姓林的,我便跟著改了姓。」
柳清音視線微微一凝,回過味時,只覺五雷轟頂。
「林……秋。」
大乘圓滿,即將飛昇的女劍君,腮幫上頓時浮起了密密的雞皮。
秦雲奚見她與女弟子說話,並沒有跟過來。
此刻忽聞柳清音顫聲喚了句林秋,秦雲奚頓時下意識地一慫——柳清音的問心劫就與林秋相關,此刻怎地又喊林秋的名字?莫不是閉關這段日子,外頭又多了自己的什麼風言風語,把那段舊事給扒出來了?
這般想著,秦雲奚尷尬地頓住了腳步,沒有上前。
此刻,柳清音眸中的驚駭已排山倒海。
她雙唇顫動,如同夢魘一般,心中已在尖聲狂嘯,口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隻手。眼前這個本名風秋,此刻卻更名為林秋的女人的手,已順著袖口探向了她,那冰冷的指尖有如毒蛇,細細密密,即將纏上她的肌膚……
她,柳清音,如今已是大乘圓滿,距離踏天一步之遙。
面前這個女弟子,不過是堪堪化神的劍仙而已。
可是,她竟通身綿軟,提不起任何一絲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惡毒地用口型對她說——
林秋……我是林秋……我是林秋啊……我,就是你的命劫……你逃不了的……生生世世……纏住你……
那冰冷的指尖,已然觸到了柳清音的皓腕。
絲絲縷縷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異物,像蛇一般爬了過來……
直覺告訴柳清音,只要被這些東西纏上,她就完了!
這!
這,就是她的命劫!
她心中在瘋狂地呼喚身後的道侶救命,可恨的是,此時她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而那個傻逼男人,居然一無所覺!
這是活生生的夢魘啊!
柳清音心中的恨意幾乎要衝上天際。
幾步之遙,他只要看上一眼,拉她一把,便能助她擺脫命劫!
可他就這麼看著!
就這麼看著!
他是傻逼嗎!
這一瞬間,柳清音恨不能把畢生所得的全部髒字,全部啐在秦雲奚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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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6:10
第98章 心魔
就在柳清音眸中溢出深深的絕望之時,一道紅芒,破天而來。
眼前刻毒至極的笑臉忽然便凝滯了。
柳清音依舊無法動彈,她張大眼睛,看見面前的臉緩緩裂成了兩半,一枚重劍劍尖劃過之處,風秋的臉上出現一道金色裂紋,這道裂紋順著她的額心一路向下,劃過脖頸、胸膛,將她一破為二。
那些金色的,如細絲一般的物質並沒有消失,它們順著那枚劍尖,倏然向執劍之人流淌。
晃眼之間,金光湮沒在王衛之的身上,只見他的腕間浮起三道金色細線。他反手收劍,將手腕隱在紅白華服下。
薄唇一分,王衛之臉上露出一個自信至極的笑容。
柳清音像是溺水之人得了空氣一般,長長地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
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看見秦雲奚瞬移而至,寒劍出鞘,直指王衛之,低喝道:「王氏家主,竟敢公然在我萬劍歸宗行兇殺人?!」
王衛之樂了:「你是傻逼嗎?」
柳清音深以為然。
秦雲奚垂頭一看,見那女弟子的屍身上氣息全無,就在倒下去的瞬間,兩片屍首上,竟是密密地浮起了無數屍斑!
她已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縱然修為高深如秦雲奚,此刻也不禁寒毛倒豎。
方纔雖未放出神識來查探,但,一個女弟子湊到這麼近,是死是活,又怎可能分不清楚?
「怎麼回事?」秦雲奚冷聲問道。
柳清音極力按捺,才沒有把心底的厭惡和鄙夷浮於表面。她淡淡地說道:「這是我的命劫,佑然救了我一命。」
王衛之傲然揚起頭來,挑釁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秦雲奚臉上。
「呵,要你這道侶有何用?」王衛之大開嘲諷,「清音生死一線,你就抱著手在旁邊看戲呢?哪怕真在園子裡看戲,看到著緊處,也得拍一拍巴掌,你倒好,八風不動。怎麼,閉個關而已,你是手斷了,還是眼瘸了?!」
秦雲奚後知後覺回過神,只覺滿頭冷汗。
「清音,」他不甘心地向她求證,「方纔那,當真是你的命劫?」
柳清音垂著頭,在他看不見之處,露出了明晃晃的譏笑。
「嗯,」她的聲音弱弱飄出來,「我無事了,你不必擔心。」
秦雲奚又是愧疚,又是尷尬,半晌,凌厲的視線掃向王衛之:「你也來得太巧了,莫非,這正是你刻意安排的?」
王衛之樂了:「大哥,安排命劫?你當我天道呢?」
秦雲奚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攪蠻纏,但此刻無論如何他也不願低這個頭,便道:「有沒有插手,你自己心中有數。」
柳清音道:「你們別爭了。我現在需要靜一靜,佑然,你若無事,不如在驚鸞峰稍微歇息,一個時辰之後我會過去好生謝你。」
說罷,她逕自返回了方才閉關的洞府。
秦雲奚急急跟了上去。
王衛之唇角高高挑起,目光不動,隱在袖中的指尖,卻是忍不住勾了起來,輕輕觸碰腕上的金線。
清音啊,我終於,如願以償,做了你的命劫。
你,一定很開心吧?
柳清音進入隔離外界的禁制之後,委屈巴巴地撲進了秦雲奚懷中。
她輕輕抽泣,對他說道:「我好怕,我好怕,現在王衛之變成了我的命劫,你千萬不要得罪他,好不好?」
秦雲奚見她梨花帶雨,聲音哀切,哪裡還遭得住,當即摟住她安撫道:「清音,不要怕,我一定會替你解決的。」
柳清音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你心中就只有大業,哪裡裝得下我?方纔,我險些就身殞道消了!」
秦雲奚急急道歉,好一通安撫,才讓她的眉宇舒展開來。
柳清音順勢道:「如今王佑然既是我的命劫,我只能好生穩住他,不叫他亂來。夫君,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做任何對不住你的事情,你我飛昇指日可待,在這最後的時刻,若是功虧一簣,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這般說著,眸中又有眼淚簌簌落下。
秦雲奚的心軟成了爛泥,趕緊安撫道:「我信你,我如何能夠不信你?只是,也沒必要非得敷衍他,我絕不讓他接近你半步,豈不是就……」
柳清音打斷了他:「萬一他一怒之下,將命劫扔到旁的什麼東西上面,你怎麼防?如今你我修為已足夠,隨時可能平地飛昇,到時候,你自顧不暇,又怎麼防得住一個修為高深的劍君?況且,你的命劫尚未到來,你的心神,需花在這上面才是。」
秦雲奚感動不已:「清音,你不必擔心我,只顧好自己便是了。你自己作主吧,千萬保護好自己。」
「安心,王佑然是個君子。」柳清音道。
秦雲奚心中一萬個不贊同。
但轉念一想,王衛之事事為柳清音著想,待她確實是千真萬真,絕無半點藏私。從這個角度看,王衛之做得倒是不輸自己半分。
秦雲奚只能歎了口氣,道:「總之,自己當心些。」
「嗯,」柳清音輕快地向外走去,「那我先去謝一謝他。」
秦雲奚愁腸百結,望著她遠去。
他時而覺得挫敗,時而又覺得驕傲——王衛之付出一切又怎樣,清音終究是要踏著他這命劫,與自己攜手飛昇登仙的。
柳清音掠到驚鸞峰,確定秦雲奚沒有尾隨,亦沒有用神識查探之後,立刻換上一副嬌媚無比的神情,緩緩飄向王衛之。
王衛之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白玉榻上,一雙髒兮兮的靴子毫無顧忌地踏著榻沿。
「佑然……」
語氣綿得讓王衛之打了個寒顫。
王衛之揚起手腕,叫她看他腕間的金色細絲:「看,這玩意兒就是你的命劫!」
這金色細絲,柳清音其實並不陌生。她已接觸過兩枚不滅印痕,自然知道這細絲便是鑲嵌纏裹在靈蘊外的那種無法被打破的奇異物質。
若是方才叫這玩意兒纏上的話,她此刻已化為一枚不滅印痕,落在地上打轉轉了。
當真是細思恐極。
再往深想,若她真的中了招,秦雲奚傷心之餘,會不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取了她的靈蘊飛昇去?
劫殞者的靈蘊,足夠助他突破任何壁障了!
這般一想,秦雲奚到底是不是真的傻?他是真的沒發現那個女弟子就是她的命劫嗎?!
王衛之觀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少許,果斷火上燒油:「清音啊,我覺得你道侶應該沒那麼蠢吧?那麼明顯的一個死人他能察覺不出來?這是你命劫,所以你被蒙蔽無法感知,亦是情有可原,可他堂堂一個大乘圓滿怎麼也……霍,怕是心中又想著別的女人,想癡了吧!」
他並沒有點出最核心的想法,等她自己說出來。
若是他說,她反倒會起疑心,覺得他在挑撥離間,但若是她自己說出來……
人啊,總是會陷入這樣的誤區。
自己「悟」到的,便以為是真理。
柳清音果然入了套,雙眼微微一睜,道:「本就是個死人?」
王衛之天真單純地道:「對啊,你不也看見了嗎?屍斑都老厚老厚了呢。」
其實並不是。命劫未滅之前,無論怎麼用神識查探,都絕無可能發現任何一絲異常。否則,那又怎配稱之為命劫?
只不過這事根本無從查證。秦雲奚無論怎麼否認,都只會越描越黑。
所以王衛之放心大膽地給他栽贓。
柳清音渾身一震,喃喃道:「對……對啊。我怎麼忘了!那麼明顯一個死人,他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呵,他居然,他居然……好,好,好,我明白了,明白了!」
王衛之不動聲色,微挑著眉:「明白什麼了?他真想著別的女人是不是?嘿,我早已看透了!」
柳清音心尖顫抖,心中暗道,『不,女人算什麼!那個男人,他是想要我的命,想要我的命啊!』
她猶豫片刻,咬緊了牙:「佑然,我當真是眼瞎,非到生死攸關之時,才看得清誰是真心待我,誰是虛情假意!」
王衛之垂眸,微笑。
「哦,那時至今日,清音可曾看明白我的心了?」
「嗯。」她軟軟地應著,掠上白玉榻,倚到了他的懷裡。
王衛之雖然早已是沉穩青年的模樣,但他的胸膛依舊很不寬厚,乍一看倒是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仍舊是一副少年人的骨骼。
他輕笑著,雙臂一環,攏住她。
「可是清音,我說過,我不是那下水溝裡的老鼠,不做那見不得光的小男人。」
她回眸,仍有些發白的雙唇微微一動,吐出冷酷至極的情話來——
「我會親手殺了他,來向你證明我的誠意。到了那個時刻,你能不能幫我?」
王衛之深深地怔了怔:「不是,清音,這句話,應該由我這個姦夫來講才對。」
柳清音:「……那就一言為定。佑然,下次別說得那麼難聽。」
王衛之朗笑道:「真話總不那麼好聽。」
她垂下眸,心中算計不止。
此刻在柳清音的心中,秦雲奚已是一枚閃閃發光的不滅印痕了。她將取走他的全部,用以登天。
忽然,王衛之那隻金線閃爍的手腕,逕直伸到了柳清音的鼻子底下。
柳清音正滿心算計,被這金光一晃,險些嚇得厥了過去。
「佑然!」聲音都變了調子。
王衛之笑得前仰後合:「小傻子,我這是在教你如何對付他!」
柳清音俏臉又紅又白,怒道:「下次不許開這樣的玩笑!」
「嗯,下次,絕不,開玩笑。」王衛之意味深長。
柳清音沉吟片刻:「佑然,你是如何找到我命劫的?他的命劫,你有沒有線索?」
王衛之半真半假地說道:「是先生推算出來的,我千求萬求,才為你求來一卦。幫他?不可能不可能。你別騙我了,什麼親手殺了他,嘿,不過是想騙我幫你找到他的命劫然後與他攜手登天罷了,我早已看透!」
柳清音頓時急了,一急便有些上頭,忘了追究他話中一些明顯不合理之處,只急赤白臉地賭咒發誓,說自己絕無半點要幫秦雲奚解決命劫的意思。
王衛之擺出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也沒給她准話,只道要回去問過先生。
柳清音與他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日子,然後便返回主峰去尋秦雲奚。
見了秦雲奚的面,又是一通虛以委蛇,說自己好不容易才穩住了王衛之云云。
……
自秦、柳二人出關之後,天地之間便有異象頻生。
這是天地之靈秀孕育出了絕世之人,即將破繭飛昇的徵兆。
這段日子,林啾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吸收混沌之上。
混沌是至陽的靈氣與至陰的魔翳湮滅之後,得到的本源力量,林啾大肆吸取,彷彿脫胎換骨。
如今,她本身便已是一面強化版的虛實鏡。
她可以隨心遁入虛無混沌之中,讓自己短暫地抽離這個世間,避開一切攻擊。
魏涼的冰霜之心也恢復了七八成。
這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好事。他恢復了,便意味著卓晉也恢復了。
林啾喜歡簡單直白地解決問題——比如說,用武力碾壓,把卓晉摁在身下,問他服不服,要不要聽她講講前因後果,然後老老實實交出他的冰霜之心,助魏涼重歸神位。
但如今卓晉已隱匿了數年,這條捷徑顯然不復存在。
再次出現的卓晉也許比從前還要更強!
如果被奪取冰霜之心的人是魏涼……林啾難以想像由卓晉佔據主導的神龍會對她做出什麼事情。
每每想到那個場景,林啾腦海中總會難以抑制地浮起這樣一幕——
卓晉面無表情,抓著一朵小小的金色蓮花,一片一片把蓮瓣往下揪。
「殺。」
「不殺。」
「殺。」
「不殺。」
最後,他捏著光禿禿的蓮心,笑得像一個變態:「哦,不殺呀。來不及了呢。」
手一鬆,四分五裂的林啾慢慢飄向無盡塵世……
噫……
每腦補到這一處,林啾都會更加拚命地修煉,不分日夜。
……
萬劍歸宗的方向出現了天地異象。
魏涼捉住忙著修煉的林啾,將她帶到了僻靜處。
「嗯?怎麼?」不想被分屍的林啾最近完全無心戀愛。
魏涼已忍了很久了。
「夫人,」他的眼底冒著絲絲黑氣,「幾日沒和我說話了?」
林啾下意識地回道:「方纔開始修煉之前,不是還……」
她猛地咬住唇。
這一次將渾身靈氣徹底替換成了混沌虛空之力,少說也得心無旁騖地修煉小半月。
魏涼目光危險。
半晌,他狠狠地揉了下她的腦袋。
「為夫要修煉去了!」
他負起手,踱向他平日閉關入定的地方,留給她一個傲嬌的背影。
林啾:「……」
既然沒事,那就繼續修煉吧。
魏涼背著身,等了半天沒聽到身後有動靜,釋放神識一探,發現那個心大如盆的女子居然真的就回去修煉了,完全沒有半點過來哄他的意思。
魏涼:「……」
片刻後,他懨懨皺起眉,望著天邊的晚霞。
等到霞光之中墜下一縷金色,如夢似幻般飄落時,他的唇角輕輕一勾,身影消失在原地,再現身時,已站在千丈外的平原上。
他唇角譏笑更深,心道,秦雲奚此人,當真是活得稀里糊塗。這輩子飛昇劫殞,竟連自己命劫是何人也不知曉。
柳清音橫死之時,秦雲奚緊隨其後劫殞了。
他只知柳清音是被卓晉和王衛之坑死的,便以為自己也同樣著了他們的道。
其實,卓晉絕無可能算計秦雲奚。
魏涼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再瞬移幾次,等到夜幕徹底降臨時,謫仙般的身影,竟是出現在了萬劍歸宗之內。
這個地方他熟悉得很。
路遇幾個弟子,也未看出半分異常,個個垂首行禮,道一聲劍君。
魏涼徑直去了九陽塔。
廣袖一拂,拂開了塔門。
當初帶林啾探九陽塔時,他因黃銀月枉死而受了誓約反噬,無法發揮出真正實力,如今冰霜之心已癒,再上十八層,猶如探囊取物。
九陽塔十八層,鎖著老劍君,秦無川。
這個秘密連秦雲奚也不知曉,那個『魏涼』身死道消時,把這個秘密也帶走了。
九十年後,被先蒙劍髓和伏魔法鏈鎮壓的秦無川,已處於死亡邊緣。魔翳被那至純至烈的法器迫出體外,就像一個人只有呼氣,沒有進氣一般,秦無川撐了數千年,終於油盡燈枯。
魏涼在這個雙眸通紅的魔人面前站定,見他的腕部浮著三道金色細線。
「命劫,果然大多是身邊之人。」
世間規則本是引人向善。無論問心劫還是命劫,考校的都是修真者的心。這其中因果,極為玄妙。
魏涼並不理會秦無川的詫異和咆哮。他的額心浮起冰霜印記,輕輕抬手,便見那縷縷金線從秦無川身上抽離,聚在魏涼指尖,團成一小團金燦燦的小毛線。
命劫離體,秦無川赤眸一瞪,竟是當場化成了一小灘黑燼。
原來,此人早已經死去多時,只是因為命劫入體,所以強行被延續了性命。其中因果,極為玄妙。
魏涼隨手取了先蒙劍髓,放進乾坤袋。
他盯著那團金線看了片刻,手掌一合,帶著它離開了九陽塔,逕直來到主峰洞府外,隨手摘下一片樹葉,將金線渡入葉片中,往秦、柳二人閉關的禁制上一拋,然後轉身便走,一眼也沒有回望。
此刻秦柳二人都在凝神入定。數日前,秦雲奚便感應到了命劫降臨。有了柳清音的經驗在前,他已知道該如何防範。
秦雲奚選擇閉關不出,盡力提升修為,以期直接跨越壁障,在飛昇時,將一切靠近過來的東西都絞個粉碎就是了。
他的選擇,讓柳清音心中更加冷笑不止——好哇,她命劫來臨時,他將她往外推,說什麼逃避不是辦法,其實,不過是想讓她做那探路的卒子罷了!這枚卒子可真是好用,若是死了,還能發光發熱,助他一步登天。
她心中的怨毒幾乎壓抑不住。陪他在這裡閉關,她的心彷彿不斷被尖牙啃噬。這個時候,她分外想念王衛之,期待他能成功找出秦雲奚的命劫,然後……
一片金燦燦的悠飄過禁制,落在秦雲奚身旁。
柳清音的思緒驀地被打斷。
覺知禁制有異動,秦雲奚便像那種夜間無需理會孩兒夜啼的父親一般,眼皮不動,交由柳清音處理。
柳清音唇角閃過譏誚,睜開眼睛。
看清眼前之物,她險些在秦雲奚面前倒抽了一口大涼氣。
她按捺住那顆差點兒跳出喉嚨的心臟,指尖捏了個訣,將那片金燦燦的葉子移到了玉榻底下。
怦怦的心跳聲響徹耳際,她的神色僵硬得仿若一具屍首,梗著脖子,緊緊盯住他。
幸好,秦雲奚在入定的時候總是那麼專注,由她去處理雜七雜八的事情。
見他沒有察覺,她自語一般低低道:「無甚異動,天地靈氣亂了片刻而已。」
她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才維持聲音不顫。
她闔上眼,繼續吐納,以平復亂透了的心緒。
半晌,她幽幽睜開眼,緩緩下了玉榻,躬身整理裙擺。
指尖顫抖得厲害,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
她一邊將手探入榻底,一邊回眸望向秦雲奚。
便見他忽然睜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
柳清音險些嚇得跌坐在地上,一瞬間,熱血上湧,緊張得手足無措。
他是不是發現了?!
「清音,去哪?」他咧唇一笑。
柳清音做賊心虛,只覺他的笑容不懷好意。
她死死盯住他,指尖繼續探向那枚被她藏到榻底的金葉子。
摸到了!
絲絲金線渡向柳清音,她睜大眼睛,努力向著秦雲奚擠出一個怪笑。
「我去……找王佑然。他不是傳信說,將有更大的機緣降臨麼?」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
快了,快了,她感覺到它們冰冰涼涼,沁入了她的身體。不過一兩息的功夫,指尖微微一熱,她已全盤接收了他的命劫!
心頭一空,然後又是一實。這一瞬間,柳清音心中的怨恨幾乎凝成了實質。
秦雲奚下意識地蹙眉:「你我距離突破壁障已只差一線,沒必要再去見他了吧?」
他並未撤去圍在週身的護法禁制。柳清音知道,自他發現命劫降臨開始,便已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她快速倒退了幾步,雙目通紅,狠狠地笑著說道:「我與王佑然清清白白,又不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與林秋做的那些好事!」
秦雲奚瞠目結舌:「什麼林秋?清音,你……」
柳清音心中翻騰的怨氣根本壓抑不下,此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找到王衛之,與他聯手,殺了面前這個負心薄倖的狗男人,然後取他的不滅印痕飛昇。
她不再遲疑,反手一掌轟碎了洞府大門,一掠而出。
秦雲奚震驚無措,半晌,迷茫地張開了口——
「林秋,怎會成了清音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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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6 22:26:25
第99章 巨偶
王衛之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跟隨卓晉,穿過桃木偶人城的城門。
卓晉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細心的人便能發現,他的雙眉之間,多了一個細小的川字。
這一日,對於王衛之來說,可謂重生之日。
城門之下,空氣彷彿特別潮濕厚重,陰影沉沉地罩在兩個人的身上,王衛之每邁出一步,都像是在擺脫纏在身上的無盡黑暗夢魘。
他的額角漸漸迸出了青筋,白皙英俊的面孔漲紅,拼盡全力掙脫桎梏,彷彿破繭。
一步一步,踏過了城門中線。
陽光近在咫尺。
「啪。」
一隻黑靴,踏上了遍地艷陽。
「呼。」咒印,消散。
王衛之緩緩吐出一口極長的濁氣,這口氣憋在胸中,已有整整九十九年!
終於,解脫了。
卓晉偏頭看他。
本以為,王衛之會沉不住氣,露出些猙獰或者興奮之類的異樣神色,卻不料,這個始終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男人,此刻竟是收斂了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只恭恭敬敬作了個揖,道:「佑然再次謝過先生。」
卓晉淡淡點了點頭,負手向城內走去。
王衛之回首看看厚重的城樓,又抬頭看了看天,似笑非笑地說道:「學生目光短淺,上次竟是錯過了真正的機緣。」
卓晉腳步一頓,「今日再取便是了。」
上一次王衛之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追著不滅印痕就出了城,錯過了真正的機緣。
卓晉回來知曉此事後,告訴他邊界破碎之處,從天之極降到世界的福澤,比那不滅印痕寶貴千萬倍。
現在回想,只覺慶幸。
那時先生不在,萬一柳清音取了那大機緣直接飛昇,自己可真是要活活漚死了。
王衛之曾問過卓晉,失蹤的那段日子去了何處,卓晉抿唇不語,眼神雖然如往日一般平淡,卻讓王衛之心頭戰慄,再不敢多問第二句。
今日……
卓晉說,邊界裂痕雖已癒合,但必定薄弱,王傳恩已籌備了數年,時機即將到來。
王衛之及時壓住上翹的唇角,唯眼底有精芒一閃而逝。
『清音啊……你可知,我等待今日,等待多久了?』
彷彿聽到了王衛之的心聲一般,只見一道纖影急速掠來。
柳清音神色明顯有些異常,眼底發紅,雙眼閃爍著興奮的光,看起來很有幾分走火入魔的樣子。
王衛之挑了挑眉:「清音?怎麼比約定的時辰早了這麼久,莫非是想我了?」
語氣似乎和往日一樣,輕佻風流。
深藏的冷意唯有站在他身旁的卓晉能夠察覺。
柳清音疾走兩步,見到王衛之身旁站著個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嗯?你是?」
她分明從來也沒有見過這張臉,但此人的神態氣質,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不禁蹙起眉,凝神看著卓晉。
王衛之乾咳了兩聲:「清音,這位是卓先生。」
卓晉不願沾染師徒因果,從來不許王衛之喚他師傅,王衛之只好像凡俗的學子一樣喚他先生,自稱學生。
柳清音輕輕頷首,忍不住問道:「你我可曾見過?」
卓晉淡眼瞥她,面無表情:「不曾。」
柳清音心中更加疑惑,她可以確定自己絕對在某一個時候和這樣一個人打過交道,而且不是很久遠的事情。
然而怎麼也想不起來。
越是記不起,她越覺得卓晉像一個神秘的漩渦,緊緊攥住了她的心神。
問心劫中,她曾目睹過魏涼的風姿,是以覺得卓晉眼熟,但她實在沒有辦法把這兩個人往一處想,所以想破頭也想不出來何時見過。
卓晉被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心頭不禁泛起了一縷殺意。
他冷冷一拂袖,逕自離開,留下王衛之與柳清音獨處。
心中困惑愈濃。
他不理解心底的殺意從何而來。自有記憶開始,只要有人癡纏,他便按捺不住殺機。
彷彿在那些被忘卻的記憶中,他曾深受其害,以致厭惡無比。
『和她有關嗎?』
他的眼前浮起一張臉。
那個女子的面容實在是鮮活,自冰下一別,她總是在不經意之間闖入他的腦海。
她平靜地凝視他的樣子,欲說還休的樣子,騙人的樣子,心狠的樣子,掙扎求生的樣子……
『殺掉就好了。』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眉間川字愈濃。
他踏上城樓,目光忽然一凝。
那個揮之不去的嬌小身影伴著另一道高大的影子,出現在視野的盡頭,正在快速掠來,落向城門之下。
卓晉呼吸一滯,身形和氣息迅速消失在原地。
再也無心理會什麼柳清音。
此刻,柳清音幾乎貼到了王衛之的身上。
她的眸光不斷跳躍,口中呼出陣陣煞氣,道:「佑然,我拿到他的命劫了!」
王衛之愣了一下。
卓晉觀測天地異象,推斷秦雲奚的命劫也在萬劍歸宗。王衛之發動了所有伏在宗內的暗棋,自己也屢屢親探,卻始終一無所獲。
不料,竟被柳清音拿到了!
王衛之不禁皺起了眉頭。直覺告訴他,這裡面可能有什麼不對勁。
他下意識地偏頭去尋卓晉,發現他已消失無蹤。
王衛之不禁輕輕歎息:「先生啊……關鍵時刻,怎地又丟下學生一個!」
「佑然?」柳清音喚道。
「哦,啊,」王衛之回神,盡力不讓自己露出怪異的表情,只微微扯起唇角道,「那敢情好啊,你可以與他攜手登天了。」
「你不信我!」柳清音道,「我都說了,我選擇的是你,我要他去死。佑然,幫我拖住他,無論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拖住他,確保我一擊必中。」
王衛之納悶地看著她:「怎麼,他發現你拿到他的命劫了嗎?他要殺你?」
柳清音搖了搖頭:「我不確定他發現了沒有,我不是他的對手,不想冒險。」
她倒是直言不諱。
王衛之寬容地笑了笑:「沒事,我替你解決。」
「嗯,」柳清音快速點了點頭,「他很快就會追過來,一定要纏住他,一定!哪怕拼著重傷,也在所不惜!」
王衛之的笑容裡夾上了幾分譏諷:「清音,我說過,有些話該我來說,你別總是搶我的詞兒,這樣聽著很怪的。」
「我要他死。不惜一切代價,要他死!」柳清音眼神劇閃。
這些年來所有受過的委屈全部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堵在心口,與那些金色的細絲糾纏在一起,蔓延到指尖。
她知道,只要給她一點點時間,讓她抓住那個負心的男人,這一腔怨毒,便會和這金絲一起纏住他,將他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回望來路,唇角漸漸浮起了笑容,淬了毒一般的艷麗。
王衛之凝視著她,唇角的微笑愈加寬容。
這種感覺……他真是……太瞭解了啊……
恨一個人,恨到了這個地步,確實只能微笑了。
「清音,」王衛之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真是小肚雞腸。」
那個男人不過就是喜歡拈花惹草罷了,柳清音又不是不知道,偏要巴著捨不得放手。怪誰?
自己偏要和人渣在一起,又要怪人渣太人渣,這不是很好笑嗎?
她有什麼好怨,有什麼好恨?
這就恨毒了一個人?
那麼,他呢?他該怎麼恨她才夠啊?
明明不愛,卻被咒印束縛,不得不愛。年復一年,眼睜睜看著自己癡愛的女人在別的男人床榻上打滾,還要聽她傾訴她與他之間的種種……
若柳清音這樣便能恨毒了那個男人,那麼他王衛之呢?若無卓先生,他王衛之這輩子便只能為她耗盡心神,最終眼睜睜看著她與別的男人攜手登天。
誰來同情他,誰來可憐他?
王衛之沒有讓心中的恨意溢出來。他將它們一點一滴都好生收著,放在心臟裡醞釀,回味,彷彿在細品最為甘醇的美酒。
就這麼弄死她?他真有點捨不得。
柳清音並沒有察覺王衛之的異常。她向來也不在乎王衛之說什麼,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早也習慣了。
她問:「機緣在哪裡?不知在他趕到之前,還來不來得及取了機緣?」
王衛之唇角微挑:「你既然鐵了心要讓他劫殞,那還找什麼機緣呢?有了他的不滅印痕,還怕不夠飛昇麼?」
柳清音這些年當真是被王衛之寵上了天,聞言,絲毫不加掩飾,就說道:「機緣哪裡會怕多?飛昇之後是何等景象也難說得很,多些傍身的東西總是好的。佑然,你難道放心我兩手空空地離開嗎?」
王衛之唇角挑得極高,兩隻細眼睛彎成了月牙,道:「安心,我的好清音,都是你的,都會給你。」
「那機緣什麼時候到?」話音未落,她懊惱地跺了跺腳,偏頭看向天際。
王衛之收斂笑容,看著一道流光從天邊落到近處,秦雲奚衣擺輕飛,大步行來。
「清音!」秦雲奚目中滿是擔憂,「快點隨我回去,我助你剷平心魔!」
柳清音回轉過身,衝他甜甜一笑。
秦雲奚登時怔住了。
「夫君,不是說了我只是來見王佑然,取機緣麼?你瞎擔心些什麼啊?什麼心魔?我哪有什麼心魔?」
秦雲奚張了張口,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王衛之恰到好處地走上前,把柳清音擋在了身後。
秦雲奚臉色陰沉,壓著性子對王衛之說道:「清音生了心魔,耽擱不得。王衛之,讓開。」
王衛之樂了:「清音與我說話說得好好的,哪來心魔?我說,你堂堂一個劍君,行事也恁不地道了,我王衛之尋來的機緣,要給你心愛的女人,你卻一次又一次腆顏湊過來做什麼?」
秦雲奚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讓開。我帶她走,不要你的機緣。」
王衛之笑容愈盛:「得了吧,上次的不滅印痕,明明說好了給清音的,結果呢?還不是被你奪了一半去。拿了好處,還不幹事,連個小小的命劫都處理不了,險些害了清音,你還有臉對我發號施令呢?」
柳清音很不耐煩地輕聲催促:「別說那些了。」
王衛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要他和秦雲奚以命相搏呢。
王衛之細長雙目中掠過一絲同情的光,衝著秦雲奚眨了眨眼,道:「本該好好教訓你一頓,不過大機緣就要降臨了,還是省點力氣,先拿了機緣再說——這一次你若再敢搶清音的東西,我王衛之會和你拚命!」
說這話,便是為了穩住柳清音。
大機緣就在面前,他自然得讓她先嘗一嘗欣喜若狂的滋味啊!世間最絕望的事,莫過於功虧一簣、萬劫不復。
「什麼機緣?」秦雲奚道,「我自是不會搶清音的東西。」
王衛之嘲諷一笑,只道:「我也不知是什麼機緣,只知大約是像當初蓬萊尊主林秀木的梧木蒼穹那般的神器。」
王傳恩弄了那麼多桃木偶人佈陣,多少都該跟木植有點關聯……吧?
提起林秀木,秦雲奚的心中不禁又閃過一次怪異。那次從他手中奪走不滅印痕的籐蔓,真的很像林秀木的本命技。
但林秀木確實是死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正待細想,忽聞天地之間傳來無數「扎扎」聲,大地開始震顫晃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來了!」王衛之挑起唇角,衝著秦雲奚朗聲道,「此次機緣,恐怕比上一回只多不少!記住你方纔的話,不准和清音搶!」
秦雲奚屢屢被他用話來刺,心頭也騰起了鬱火。
冷哼一聲,道:「不必你說。」
忽然之間,天崩地裂!
桃木城中原本鋪設了厚重的青石地磚,此刻,它們就像是落在地上的青色葉片一般,被狂風一卷,四下橫飛。
再下一瞬間,青石地磚之下的黃泥飛濺起來,泥味砂味與霉味一道,撞入懷中。
幸而此地已人員稀疏,往來的也都是修士,倒是沒有造成什麼傷亡。
一枚巨大的圓木球從地底翻了出來。
眾人看得都是一怔。
這什麼玩意?
旋即,兩根直通通的木柱破土而出,足足掀翻了兩條街道旁的全部房舍,沙塵更是騰上了半空,破碎木屑四下翻飛,與那被掀上半空的青石地磚碰撞旋轉。
「吼——」
圓木球搖晃著,張開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洞的口子。
「桃木偶人!」王衛之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只見,那巨型桃木偶人雙臂拄地,很快就將整個身軀都從地底拔了出來。
它絲毫也不搖晃,穩穩地站定。只聽一陣恐怖的「咯咯」聲響起,桃木偶人轉過半張臉,空洞的眼窩彷彿盯住了城門下三個小小的修真者。
柳清音驚疑不定,問道:「這……是機緣?」
王衛之心中已然有數,裝模作樣看了片刻,道:「若我沒有料錯,這必定是一件至強法寶,誰能收服了它,誰便是它的主人。」
話音未落,就見那桃木偶人雙臂一震,一陣火光沖天而起,自它的腳下,開始向上熊熊燃燒!
秦雲奚不禁屏息凝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晃眼之間,巨大無比的桃木偶人已成了一個大火人,它邁開兩條天柱般的長腿,每踏出一步,都會在地上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洞。幾步之後,它甩著雙臂奔跑起來,只見整個城池在它的巨足下毫無半點抵抗能力,任其踐踏。
它踏過之處,房屋連同街道一齊被點燃,火光熊熊,黑煙沖天,整座城池猶如無間煉獄。
「上,我打頭陣!」王衛之一掠而起。
秦雲奚與柳清音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
他張了張口,最終只道:「清音,我與林秋真的什麼也沒有。拿到這件法寶之後,我再細細與你解釋,別誤會我,求你了。」
最後一句,竟是說得十足卑微。
他是真的怕了。眼下飛昇在即,若是心魔不除,他當真有可能與她天人永隔。
若是沒了她,飛昇又有何意義?無盡的生命中,便只有無盡的思念與折磨。
柳清音此刻早已聽不進他半個字。
不知何時開始,她已完全不再信任他。若只是他和其他女人的風流韻事,她也許還可以含恨認了,但,他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不顧她的性命,這已是直接拔了她的逆鱗。
如今他的命劫就是她,她需要的,只是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而已。
「那你把法寶給我搶來。」柳清音冷冷地說道。
「好!」秦雲奚不假思索,一掠而上。
此刻,王衛之已掠到那著了火的巨偶面前,重劍揮動,烈焰與烈焰轟然對撞!
一觸之下,王衛之心中八成的篤定頓時上升到了十成。
這只巨偶的目標,便是城門之下的「邊界」!
王傳恩造了這麼一座巨陣,花費數年來培養這只巨偶,便是要利用這遠超人力的力量,擊碎邊界。
城門底下,蹲著那兩朵熟悉的蘑菇。
林啾的聲音十分緊張,帽沿也不自覺地收縮了起來。
她道:「不能讓它打破邊界!」
魏涼淡笑:「無妨,邊界破了,才能引動所有的人登場,等他們鬥完,你我坐收漁利。」
「不,」林啾斬釘截鐵道,「我不許你受傷!」
魏涼愉快地笑了起來:「霸道。」
林啾渾身緊繃,盯緊了那只火焰巨偶。
它此刻,已從城中心的位置奔跑到了城南。
王衛之顯然未盡全力,嘴上倒是吼聲震天,其實招招只用蠻力,並未真正耗損自身。
柳清音與秦雲奚也加入了戰局。
甫一接觸,便察覺到這巨偶的可怖。它的力量,恐怕足以撕裂虛空。
幸好它不追人,只悶頭向著南門衝去。
王衛之忽然大喊一聲:「後頸!還記得蓬萊的傀儡術麼!驅御這玩意兒的法寶,一定嵌在它的後頸中!」
柳清音雙眼一亮,急急俯衝而下。
纖細的身影投入熊熊烈焰,猶如飛蛾撲火。
秦雲奚趕緊追了下去。
這巨偶雖然目中無人,但它那滿身異火便是集攻防於一身的利器。柳清音一心奪寶,深入火海,只覺耗損驚人,不過片刻功夫,便已失了許多靈氣,心下不禁有些駭然。
烈火之中,還伴著狂風。
這風,是巨偶內部燃燒時生成的火風,一股又一股,仿若火龍一般,盤旋而上。
柳清音與秦雲奚在巨偶後頸處搜尋所謂的御偶符,本就不易,再加上時不時得躲避火風,更是顯出了幾分狼狽。
日月劍影爆開。
二人已不記得多久沒有合力施放過絕式了。
今日各懷心事,卻是舊夢重溫了一回。
城牆之上,彷彿滲墨一般,緩緩滲出兩道人影。
王傳恩恭恭敬敬侍奉在側,低低道:「尊主,可需要我出手?」
黑袍人默了片刻,輕輕搖頭。
雌雄莫辨的聲音幽幽飄出來:「沒了腦袋,也一樣。」
此刻,秦雲奚與柳清音這兩個絕世強者,終於合力拆掉了巨偶的後頸。
並未看到什麼驅偶符。
巨偶的腦袋沉沉墜下,但這並不影響它的行動力,它繼續向前飛撲。
每一步踏落,厚重無比的城樓都像是不堪重負一般,簌簌地掉落城磚。
身處城牆底下,只覺無邊火海向著自己湧來。
林啾想要顯形,卻被魏涼溫柔堅定地阻止了。
「啾兒,」他的語氣難得地嚴肅至極,「若要你選,你願自己受傷,還是願我受傷。」
林啾默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她能選擇的話,肯定會選自己受傷,那樣只需要忍一忍便好了。
他也一樣。他甘願讓本體受傷,以龍血引出所有的人,局勢便會明朗。若此刻現身對付火焰巨偶,必定腹背受敵。
他強勢地攏住了她。
林啾的蘑菇帽收縮起來,密密的菇紋中,滲出了許多晶亮的小水珠。
巨偶,已到了城門之下!
它猛然一個急剎,剷起的塵土被瞬間點燃,如火雨一般蕩向城樓,轟然砸落。
追在巨偶身後的秦雲奚三人險些一頭栽進了火海。
下一刻,只見這巨偶揚起雙臂,在脖頸上方緊握成拳,身體「咯咯」擰到了折斷的邊緣,微微一滯之後,帶著同歸於盡的毀滅氣勢,轟隆砸向那處「邊界」!
「滋——嚶——」
這個聲音,林啾絲毫也不陌生。
當初眉雙操縱海漩渦,鑽磨那地之垠的邊界時,正是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和波動。
此刻,這道聲波,更強百倍。
彷彿割過她的心。
那些酸痛無比的液體,與青金色的龍血一道,緩緩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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