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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甄 -【妻命難違(在家不從夫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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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5:47
標題:
華甄 -【妻命難違(在家不從夫之一)】《全文完》
妻命難違
(在家不從夫01) 作者:華甄
身為泉州首富之女,秦嘯嵐卻沒有名門閨秀的嫺靜,
原以為窮兇惡極的海盜,不過是加油添醋的故事,
豈料她竟“有幸”一次遇上兩個,還成為了人質?!
落到人人聞之喪膽的“火海狼”手裏,她可以處變不驚,
偏偏這矛盾謎樣的男人讓她迷惑,心中充滿不安的情緒,
他的狂妄讓她恨得牙癢癢,偶爾的溫柔卻又撩動她的心……
復仇,是“火海狼”霍海潮活著的唯一目的!
他狠絕而嚴厲,絕不容許任何人阻撓他的計畫,
然而這脾氣火爆、執拗任性的小船工竟膽敢反抗他?!
與“他”交手大快人心,誰知這小夥子原來是俏佳人,
千金小姐上了他這艘賊船,想必是上船容易下船難……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6:52
楔子
寂寥黃昏,殘陽如血,大海翻滾著紅色波浪。
獰笑、狂吼、哀鳴。
船斧閃動,刀劍飛舞,無情的廝殺中,生命宛如海面上的泡沫……
「阿海,快走!」渾身是血的汪老大揮動手中利斧,砍倒幾個圍困著他義子的對手,抓過正在奮力拼殺的年輕人,將他推入已懸吊在船舷外的備用船。
「義父?!」年輕人抓著纜繩不願離去。
汪老大一斧砍斷纜繩,小船隨即墜落海中。「今後富海幫就靠你了!」
「別做夢,『富海幫』完蛋了!」一個男人大步而來,冷酷地一劍刺入汪老大的後心,汪老大伏倒在船舷上,鮮血染紅了胸襟。
「義父——」小船上,年輕人大喊,同時擲出手中的船斧。
一聲慘叫,那個刺傷汪老大的男人棄劍捂臉,尖聲嘶吼:「他毀了我的臉——抓住那小子!我要親自剁下他的手!」
霎時,大船上響起更激烈的廝殺聲,附近那艘懸掛著巨大骷髏旗的大船也向小船發射出帶火的箭矢。
「阿海……帶、帶他們逃命去!」汪老大的聲音從船上傳來,脫離母船的小船在翻騰的海面上盲目打轉,遲遲不願離開。可無情的攻擊迫使它調正方向,以靈巧的體形和飛快的速度迂回穿梭,順風向大海深處而去。
「富海號」燃起熊熊烈焰,將大海染得更加火紅,助紂為虐的海浪襲擊著受創的船體。
惡魔揚長而去,只剩下燃燒的舢板、斷桅、破帆和奄奄一息的人們在海水中掙扎喘息著、不甘又無奈地沈入冰冷黑暗的海底……
殘陽落下,火焰熄滅,只留下一股股濃煙在海面上升高,融入長空——帶著死者的亡魂,更帶著生者的仇恨!
孤獨的小船停泊在遠離沉船的海面上。
上身赤裸,面色黝黑,魁梧強壯的阿海跪在船頭,雙目盡赤地對著未盡的餘煙和浩瀚的大海悲憤吶喊:「義父,您沒有死!兄弟們沒有死!『富海幫』不會完蛋的!」
他渾厚的聲音在血色天地間飄蕩,他的誓言激蕩起滔滔海浪。「只要我霍海潮還有一口氣在,今天的仇就一定要報!」
充血的眼睛瞪視著遠方,其中的冷酷和決心令人膽寒。言畢,他俯身對著沉船磕了三個響頭。
在他身後,跪著五個年齡不等的壯碩男人,他們都像霍海潮一樣對著沉船處磕頭,表達悲憤和復仇的決心。
「阿海,幫主已經留下遺訓,今後,你就是我們的船老大,我們跟著你幹!」
「沒錯,阿海就是老大,我們一定能重振富海幫,為幫主和兄弟們報仇!」
男人們的信任和激憤之情讓霍海潮赤紅的眼裏充滿了霧氣。
抑制著內心的悲憤,霍海潮挨個兒看著這些與他朝夕相伴五年、親如家人的男子——
義父的結拜兄弟老順和長庚,前者是經驗豐富的討海人,後者是懂西洋和南洋多國語言的「通事」(翻譯);阿慶,最能幹的「火長」(船上負責羅針的導航員);侯子,身手最靈的控帆手;還有郎中兼書算手(記帳人)的林啟明。
現在他明白了,為什麼在危急關頭,義父會命他帶著這幾個人「逃生」,那是因為這些人正是重振富海幫的基本力量!
「好!各位說的好!」霍海潮激動地抽出腰間的刀。「今天,就讓我們在義父和眾死難兄弟的亡魂前盟誓:殺死骷髏王,血債定血償!」
六個血性男兒,以古老而莊嚴的方式歃血為盟,面對他們愛極恨極的大海發出比礁石更堅硬的誓言。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7:16
第一章
太陽從海平面露出微曦,一抹光亮投射在泉州灣燈塔之上,開啟了新的一天。
明朝實行海禁政策,泉州港是朝廷保留為數不多的幾個對外貿易港口之一。
此刻,檣桅林立的港口內,最引入注目的是滿載大明朝精美物品,即將遠航南洋的秦氏「萬通號」巨大帆船。雖說這是一艘華麗商船,但兩舷暗艙夾層內若隱若現的錚亮火炮,讓它在華麗中又添了威武氣勢。
行船的船工和護航的衛士們在高大如樓、帆高篷闊的甲板上忙碌著,檢查各重要設備裝置和搬運補給,為揚帆啟航做最後的準備。
而就在距離忙碌的港口不過幾條街的秦氏官式大厝裏,下人們也正忙碌地為將要隨船遠航的大小姐秦嘯嵐做著準備。
「阿嵐,海上近來不太平,你真的不改變主意嗎?」房內,秦夫人看著一身船工短衣寬腳褲打扮的長女,明知答案是什麼,仍不放棄希望的問。
「不會,我幹嘛要改變主意?海上不太平又不是這一兩年的事。」秦嘯嵐說著紮緊長褲的腰帶,再穿上那雙為了保證她在船上穩當行走而特製的軟底鞋。
這也是為了獲得上船許可,她自小就對爹娘做出的保證:在人前,不露出手肘以上,頸子以下的身體部位。
「唉!」秦夫人歎口氣,一邊替她系衣帶,一邊自怨自艾道:「我是上輩子作了孽,今生報應,生了你這麼個野丫頭!」
對娘的抱怨早已習以為常的嘯嵐,頑皮地摟住娘親的脖子笑道:「娘這話不對。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秦嘯嵐代父出海,這是娘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不料秦夫人的眉頭更加緊皺。「還福氣呢?看看你,都十九歲了,別的姑娘在你這年紀早該做娘了,可你何時能出嫁……」
一聽又說起了她最不愛聽的話題,嘯嵐笑著把秦夫人拉到鏡子前,逗趣地說:「娘又錯了,看看您女兒這般花容月貌,要嫁何難?」
看著鏡子裏為了在船上做事方便而特意身著褐色短衫長褲,外套無袖夾襖,秀髮束於頭頂,跟普通船工打扮無異的女兒,秦夫人無話可說。
確實,女兒櫻唇瑤鼻,明眸皓齒,長得十分秀美,雖然眉毛太濃,但與她那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相配,卻顯得秀麗之中多了份豪爽。
「娘,您說是不是嘛?」見秦夫人只是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沉思,嘯嵐撒嬌地搖著她的肩。
平常的她很少跟爹娘撒嬌,可今天看著娘憂鬱的眼睛,想到此後有一段日子見不到家人,難免有點不舍,也對自己一貫任性的行為感到內疚,於是不由得出現了小女兒嬌態。
秦夫人憂慮中不失自豪地說:「那是,我的女兒健康又漂亮。可你若不改改性子的話,恐怕真得終身待在娘家囉。」
「在娘家有什麼不好?反正嘯陽念書、嘯月還小,我在家正好可以幫爹娘。」
「你還是先幫幫自己吧!」
就在她理直氣壯為自己辯護時,門口傳來宏亮的聲音。
「爹,您怎麼也起來了?」一看到來人,嘯嵐立刻放開秦夫人迎了過去。
「你都要出門了,爹還能睡得著嗎?」秦大剛看著長女,欣賞地說:「這身打扮好,乾淨俐落,像個出海人!」隨後話頭一轉,像每次她出海前一樣告誡道:「雖說萬通號裝備齊全,又有顧叔、阿旺在,但你還是要照顧好自己,聽見嗎?」
「聽見了。」對爹娘的絮絮叨叨,嘯嵐失去耐性。「謝謝爹娘的關心和提醒,可我都十九歲了,也跑過船,爹娘別把我跟嘯月妹妹弄混了!」
說著她對爹娘做了個鬼臉,轉身溜出了房間。
看著女兒不馴的背影,秦大剛對夫人苦笑道:「不知有哪個男人能馴服我們這個寶貝女兒?」
秦夫人歎氣道:「等嘯陽學堂結了業,讓他回來幫忙,嘯嵐就沒有藉口再上船了。多留在家裏,也許能去掉她身上的野性。」
「希望如此。」秦大剛無力地說,心裏卻沒有多大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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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是泉州名門望族,從唐宋時代起便以船運業起家,後又築船建港,開店引鋪,成為當地首富。
秦大剛夫婦膝下有兩女一子,長女秦嘯嵐年滿十九,不僅容貌出眾,勇氣才華更是不輸好男兒。可就是從小缺少姑娘家的氣質,生來喜歡在碼頭、船閘上玩耍,聽討海人說大海的故事。
遇到暴風雨來臨時,別的姑娘都驚惶失措地往閨房裏躲,可她卻偏要往大海邊跑,說要去看駭人的狂風巨浪。
更奇的是,沒人刻意教過,她竟能輕鬆辨認船上的各種工具,並隨心所欲地擺弄纜繩、船斧、船帆和桅木等粗重兇險的東西。
當秦大剛發現女兒的這些天賦時,真不知是該為家中有了無師自通的「海運奇才」感到高興,還是該為有這麼個叛逆的女兒生氣。
然而,不管高興也好,生氣也罷,秦氏長女隨著年齡的增加,對船的興趣是越來越大,任誰都擋不住。
好在他們做買賣的沒讀書人家規矩多,而秦氏船工們大都是看著她在船上長大的,因而也不避諱她是女孩的禁忌,不僅讓她上船同航,還非常尊重和保護她。
時間久了,秦大剛夫婦也只好接受這個事實,唯一讓人操心的是她的姻緣。
因為秦家名聲顯赫,秦嘯嵐又長得嫵媚大方,雖說她的行為讓人不敢苟同,但上門求親的人家仍不少,可是嘯嵐對那些粉面玉容、儒雅富貴的男人看不上眼,每每與父母抗爭,最後總是弄得大家筋疲力盡,不歡而散,於是一年又一年,年紀漸大,媒人不再上門,秦嘯嵐成了「嫁不掉的大女子」。
這對生性豪爽的她毫無影響,照樣三天兩頭往船上跑,一副快樂無憂的模樣,只是愁煞了秦家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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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晴空,海風清涼。湛藍的大海波浪不驚,輕輕拍打著船舷,幾隻海鳥翱翔於風篷帆葉間,不時發出歡快的鳴叫。
甲板上,秦嘯嵐坐在絞盤上幫著顧正堂和船工們整理纜繩風帆。
一個月的平穩航行讓人精神放鬆,大家閒聊著各自在靠岸補給淡水蔬菜時聽來的傳說,說的最多的還是讓跑海人畏懼又好奇的海盜。
雖說幾年前永樂皇帝派兵剿了舊港海盜窩子,海上也多有朝廷巡海的官船,可海盜活動依然沒停止過。
「就沒人能管得了這些海盜嗎?」聽著大家議論,嘯嵐憂心忡忡地問。
「難咧。」顧正堂道:「其實,大海跟陸地一樣,自古就有小盜賊……」
「小盜賊?他們可是明火執杖的大盜賊哩!」嘯嵐不滿地打斷他。
「對對,阿嵐說的對。可他們有的也是被生活逼的。」顧正堂點點頭,繼續說道:「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沿海百姓歷來多依賴海上貿易養家糊口。如今封了海,朝令嚴禁任何個人私造雙桅以上大船出海。不少人為謀生就私下組織船隊走私牟利,不法之徒也乘機混在其中掠財害命,無視朝廷法律,成了無法無天的海寇,沿海不靖一直是朝廷的隱憂。」
「火海狼和骷髏王是最厲害的海寇吧?」一個年輕的新船工急切地問。
「唉,如今最讓朝廷頭痛的,恐怕就是這兩個海盜囉。」顧正堂看了眼插嘴的船工,打開了話匣子,說起嘯嵐早已熟悉的故事。末了,還搓著下巴補充道:「不過他們是碰不得面的宿敵,見了面准殺得天昏地暗。幾年前,他們大戰無人島,聽說雙方都死了不少人,海水都被染紅了……」
「海盜船上也有火器嗎?」插話的又是那個年輕船工。
立即有人道:「當然有,還是天下最厲害的大佛郎機炮呢!」
嘯嵐隨口問顧正堂:「為什麼霍海潮被叫做『火海狼』呢?」
「因為他太狠,像狼一樣。」顧正堂放下手中的纜繩說:「他做船老大不過八、九年,可如今,就是早他十幾年出道的骷髏王也不敢跟他正面交鋒,而且他的船取名『海狼號』,所以海上人都這麼叫開了。」
嘯嵐義憤填膺地說:「朝廷該多派點兵把他們統統殺光!」
「是啊,可是大海這麼大,朝廷有多少兵將識海呢?」顧正堂對著大海吐了口唾沫。「再說如今的海盜船大都有槍炮,可不是好對付的。」
「聽說他們精通水道,特別是火海狼,是個識地理的行家,用耳朵就能聽出風暴,又擅長走險灘絕路,若沒有真功夫,誰敢跟他們鬥?」
大家紛紛議論著,話題都圍繞著這兩個如今最讓人恐懼的大海盜。
嘯嵐對天祈禱。「但願天妃娘娘保佑,別讓我們遇上這兩個惡魔!」
她的祈禱代表了大家的共同心聲,眾人一陣沈默。
「不要擔心。」顧正堂安慰大家。「骷髏王多在東海,火海狼雖然在南邊,但他不搶劫商船,只要不去招惹他,他不會騷擾你。」
「沒錯。」嘯嵐振作起精神。「況且我們船上的火炮也不是做擺設的!」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擔心什麼,就越可能碰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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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天氣一改往日的晴朗,從一早起就陰沈沈的。午時過後,萬通號進入一段狹窄的海道,這裏礁石林立,風急浪高。
由於怕觸礁,大家不再輕鬆,各自認真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阿旺讓拉爬手(升降風帆的人)降下幾張帆,以減低船速,穩定航行。
再往前走,風更大了,勁風掀起巨大的海浪。
「阿旺,要不拋錨停一夜,等天亮風定後再走?」顧正堂迎著大風喊,他擔心風力加劇船會受損。
「不妥,這裏是風口,風浪太大,若停下對船的損耗更大。等過了這段海域就可以升帆。」阿旺同樣在大風巨濤聲中,扯著嗓門回答他。
龐大的萬通號在滔天巨浪中蹣跚前行,漸漸走出了黑色暗礁區。
然而,就在險情即將解除時,一塊巨大的礁石後突然閃出一艘船頭畫著醒目骷髏頭的雙桅木船,那船速度很快,仿佛這裏突兀的礁石和狹窄的通道對它沒有影響似地往萬通號沖來。
「老天爺哪,那是骷髏王!」顧正堂看著那船帆上巨大的骷髏大驚失色。
剎那間,全船的人都緊張起來了。
「掛滿帆——火炮手就位!」阿旺大聲命令著,往頂層的瞭望塔奔去。
很快,風帆升起,炮口打開,各火藥手準備完畢。前後舵手緊握舵柄,根據風向轉動著輪盤,控帆手們站在桅杆下拉控著升降帆的繩索。大家同心協力,希望將自己、也將同伴帶離那魔鬼驟然劃出的死亡之圈。
一沖出了暗礁密佈的海道,萬通號即刻全速前進,可惜它體積龐大,船速有限。而緊隨身後的骷髏號屬於進攻型的戰船,船體狹窄,吃水淺、阻力小,所以速度極快,轉眼之間就如同鬼魅般地靠近了,也可以聽見魔鬼的獰笑和吼叫。
「停下!見了閻王爺,想不進貢就開溜嗎?」
「他娘的,再不停下,老子開炮轟了你!」
魔鬼船上的各種咒駡與威脅都沒能阻止萬通號的全速航行,這下惹怒了魔王。
砰!砰!
魔鬼船終於開炮了,但顯然不想毀壞這艘華麗無比、又滿載精美寶物的船,所有的炮彈都在萬通號兩舷外的海裏爆炸,炸起的海浪竄入半空中,在萬通號兩舷外形成一道道巨大的水柱。
萬通號在阿旺的指揮下一面全力前進,一面用火炮予以回擊。
霎時,震天響的炮彈落在萬通號的左右方,甚至落在了前方,巨大的水柱將大船困住,形成強大的氣流,迫使萬通號不得不減速。
「阿嵐,快,快躲到底艙去!」眼見無法逃避魔鬼船的追擊,顧正堂知道厄運降臨了,急忙拉著正在控帆的嘯嵐要她躲避,其他水手也都要她躲起來。
面對突然出現的一切,嘯嵐也很害怕。聽海盜故事時,她就知道骷髏王是個冷血殺人魔,很早就闖出了名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道他的船過去是以傳說中的雙頭烏賊海怪為旗幟,後來學了西洋海盜,換了骷髏頭。他嗜財如命、心狠手辣,燒殺擄掠無惡不做,沿海這一帶遭他禍害的人可不少。
如今碰上了他,自然讓嘯嵐心裏發慌,但她絕不會獨自逃跑。
「不,我要和大家在一起!」她堅決搖頭。
這時,一枚炮彈落在船頭,打斷了前舵,舵手也受了傷。
嘯嵐立刻過去照料傷者。
阿旺從瞭望塔奔下,看到失靈的前舵和被打壞了的船頭,臉色驟變。
嘯嵐對他說:「阿旺,停火吧,大家的生命重要,也許那幫海盜只是要船上的貨,讓他們取去就是。」
炮火中,船尾舵及船身又有多處受創,阿旺只得下令拋錨收帆停火。並要求大家在海盜上船後不要抵抗,見機行事。
「阿嵐怎麼辦?」顧正堂憂心如焚地看著她,慶倖她是一身男子打扮,否則好色冷酷的骷髏王若得知這裏有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那還得了!
「不要為我擔心,除了船上的兄弟們,沒人知道我是女人!」嘯嵐安撫他。「而且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阿嵐說的是,只要她的女兒身不暴露,讓她跟大家在一起反而安全些。」阿旺贊同嘯嵐的意見,又提醒她:「等會兒少開口,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就在這時船身一震,海盜船已經拋出鉤竿,用「貓爪」鉤住了萬通號的船尾,兩船迅速靠近。浮橋搭起,骷髏號上的男人們湧來,將萬通號上所有人都趕到前甲板上團團圍住。
那群男人個個面色黝黑,赤裸的腳五趾龜裂,一看便知是長年在船上生活的走海人。他們的黑衫後都印著一幅如同他們船頭和風帆上畫著的圖,那白色方塊內是個骷髏加上兩根交叉骨頭。聽說那是骷髏王起家時,為了凸顯自己的海霸形象,特意從西洋海盜那裏學來的海盜標幟。
面對這樣的符號和這些兇狠的男人,嘯嵐心生寒意。
這時一個面帶骷髏面具,身披黑色斗篷,體態細瘦的男人踏著浮板走來。
難道他就是「骷髏王」?嘯嵐看著他臉上令人膽寒的面具和恍若幽靈似的身形疑惑地想。
「大王,船上貨物齊全,船身略有損壞。」一個海盜迎上前報告。
這「幽靈」果真是骷髏王!嘯嵐明白了。
「船上人全在這裏嗎?」骷髏面具後發出的低啞嗓音讓人想起破鑼聲。
「是,全在這裏。」男人說。
「好極了!」「幽靈」發出刺耳的陰冷笑聲。「賤民,在本王令下竟想逃跑,還敢對我開火?你們統統該死!」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破鑼嗓子還難聽,而那冰冷的語氣更像地獄之鬼。
「大王,如何發落他們?」
「原船帶走,這些人統統沉海喂魚!」「幽靈」冷酷地說。
「你們不可劫船掠貨還殺人性命,這是有官府公憑的秦氏商船!」阿旺大聲抗議,可立即招到一記重拳,嘴角迸出血水。
「官府公憑又怎樣?就是官府戰船、朝廷官船,本王一樣照搶!」骷髏面具後的聲音變得尖亢,也更冷酷。
「阿旺!」站在他身後的嘯嵐急忙扶住他,顧正堂和其他人也立即湧上前。
「怎麼?想反抗?」「幽靈」鄙棄地指著阿旺說:「好極了!看來你是船老大,那就由你開始,得讓你死得有趣點——來人!」
他隨意地將身上的斗篷一揚,頭都不回地喊:「綁住他的四肢扔進海裏!」
「不可以!」萬通號的人齊聲怒吼。
包圍著他們的黑衣男人立刻揮舞船斧逼近他們,一場屠殺似乎難以避免。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陣陣海螺號聲從東南方響起。
「大王,火海狼!」有黑衣人驚叫。
其他黑衣人紛紛轉頭眺望陰沈沈的海面,果真看到遠處有船影出現。
「哈哈,好極了!」骷髏王說著他的口頭禪,傲慢地命令手下。「將他們統統捆起來關進底艙,等套住那匹海狼,本王要用他們的人頭慶祝今日的戰果!」
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令嘯嵐和萬通號的人們錯愕不已,誰也沒想到這趟航行會遇上海盜,而且還同時遇上了威震四海的兩大海盜!
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當黑衣人粗魯地把她的雙手捆綁在身後時,嘯嵐往遠處全速駛來的帆船看去,但只隱約看出那是一艘多桅多帆的大船,就被身後那人粗魯地拉走。
為了避免被那個討厭的男人碰到,她在被抓住的同時,不僅很「配合」地背起雙手讓他捆,還主動跟隨在萬通號的人們身後走下舷梯。
可到底艙門口時,那人還是猛地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倒在地,隨即門在她身後被鎖上,漆黑的艙內什麼都看不見,她揉著摔痛的膝蓋低聲咒駡著坐起身來。
「阿嵐,是你嗎?」稍遠處傳來阿旺的聲音。
「是我,阿旺哥。」她心頭一喜,往那裏挪過去,肩膀卻碰到一隻木箱,痛得她忍不住哼了一聲。
阿旺提醒她。「小心點,這裏是壓艙,有很多木箱,你不要再走動了,以免傷著。」
「還有誰?顧叔在這裏嗎?」她慢慢地往裏挪動,並低聲問。
又有幾個人的聲音回應著她,在這危難關頭聽到熟悉的聲音,真是讓嘯嵐高興,可是沒有聽到顧正堂的聲音,又讓她擔心。
「顧叔呢?他怎麼沒在這裏?」
「別擔心,我看到顧叔被推進了隔壁艙裏,還有好幾個兄弟也在那裏。」
這時外面傳來叫駡聲,接著是鳥銃槍和機炮的轟鳴聲夾雜著海浪的咆哮聲,船身也隨之激烈的搖擺。
「快聽,一定是火海狼跟骷髏王打起來了!」
「聽那聲音,打得挺激烈的,好象火器不少呢。」
「嗯,是很激烈。」嘯嵐側耳傾聽,滿懷希望地說:「但願他們兩敗俱傷!」
而在希望他們兩敗俱傷的同時,她也很想見見這個在傳說中像狼一樣敏銳兇狠的大海盜。
從海盜故事裏,她早就知道火海狼本名叫霍海潮,原是潮州富商之子,家中數代從事海上貿易。海禁斷了生路後,霍家逐漸沒落,他爹娘相繼去世,為謀生路,十七、八的他上了寧波來的富海號,那是專門走私內陸奇貨的海盜船。不久,就憑著聰明好學和冷靜個性深受幫主賞識,親授他航海本事,又收他做了義子。
幾年後,他義父死于一次海盜火拼。之後他帶著剩餘的兄弟在海上尋仇,幾年前又私造多桅大船,專門走私朝廷禁運的貴重貨物。他的船速度快,炮火利,手下個個兇狠,沒人敢惹。
聽著頭頂依稀傳來的吵雜聲和腳步聲,她暗自想:今天兩大海盜都盯上了萬通號,可她卻被關在這裏,不能親眼目睹他們的廝殺,想來似乎有點可惜。
不久,淩亂的腳步聲伴著大聲的吼叫淩亂地響起,但很快又消失了,接著叫駡聲似乎也遠去,只隱隱約約仍聽到槍炮的轟鳴。
就在大家猜測著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時,令人擔心又期待的安靜降臨了,外面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黑暗中,嘯嵐覺得時間仿佛停止了。
「阿旺哥,沒聲音了。」她驚喜地說。
「我們出去吧!」有人提議。
「先別著急,等等看……」
阿旺的話還沒說完,頭頂的甲板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和含糊不清的說話聲,而令人擔憂的是,船身隨即再次激烈地搖晃起來。
「老天,該不會是海盜又來了?」
「聽腳步聲,這些人不是骷髏王的人,一定是火海狼!」有人緊張地說。
嘯嵐沮喪地介面:「不管是誰,反正都是該死的海盜!」
艙裏籠罩著低沉的氣壓,沒人說話,大家都知道他們原先的希望落了空。
「有人來了!」阿旺提醒她。「阿嵐,少說話,小心點!」
嘯嵐來不及回答,就聽「喀嚓」一響,緊閉的鐵門開了,門口立著兩個男人,因為陰天,光線不明亮,黑暗的艙內僅有微弱的亮光。
「出來!」門口的男人高聲喊。
嘯嵐眼前出現晃動的身影,看不出是誰,但她知道是阿旺他們魚貫而出。
她想站起來跟隨大家,可麻木的雙腿和被綁住的手讓她又跌坐回去。她正想再努力站起來時,突然腦袋裏靈光一閃——
如果沒人發現她,那不正是個好機會讓她躲在這裏,等上面的人放鬆警覺後,再溜出去幫助被困的大家嗎?
沒錯,躲起來!如果外面沒事,阿旺哥定會派人來找我,如果有事,我就是躲在暗處的奇兵!
她興奮地想著,不再移動,安靜地坐在黑暗中等待運氣降臨。
果真,不見有人出來時,門口那人只是探頭往艙內看了看,就把那道鐵門關上了,但沒有聽到門外鐵閘的聲音,說明鐵門並未被鎖上。
嘯嵐心中一陣歡喜,她踢了踢腿,努力張大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躲藏,可是艙內依舊伸手不見五指,伸腿扭動間,碰到的不是堅硬的石塊就是裝著雜物的木箱。
實在很暗,都怪這陰暗的天氣!她嘟囔著,豎起耳朵傾聽外面的動靜。
頭頂不時傳來腳步聲和含糊不清的說話聲,還有拖拽鐵錨、火炮那樣重型金屬器具的聲音,但聽不到高聲的喝斥或搏鬥聲,更沒有兵器相交的廝殺聲。這讓她頗為好奇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很想現在就出去看看,但為了慎重起見,她強迫自己耐心等待。
又過了一陣子,仍不見阿旺來找她,她料定外頭的情形一定不妙,船肯定被這些海盜控制了,否則阿旺哥不會沒發現她沒有跟隨大家出去。
「他們是誰?在幹什麼?」她一邊仔細聽著頭頂的聲響,一邊分析著外面的情勢。
她確信將阿旺哥他們帶出去的人是火海狼的手下,因為骷髏王的人不會那麼長時間保持安靜地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而不下去裝滿貨物的貨艙掠奪。
那麼,面對火海狼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危險呢?雖然從未聽說過火海狼劫船越貨,但他畢竟是海盜,他會放過萬通號嗎?
況且她相信不管是誰,在看到貨艙裏的精美貨物時絕對會動心。而阿旺哥和顧叔的脾氣她最清楚,他們是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貨物被搶走的,那麼雙方一定會起衝突,那時,難免又是一場殺戮。
想到此處,骷髏王命人將阿旺綁住沉海的畫面浮現在腦海裏,她渾身一震。
不,我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
她小心站起來,在黑暗中對自己點點頭。「是的,是我去救大家的時候了!」
黑暗中,她憑藉著記憶中的位置,往門口移去。
突然,鐵門發出巨響,嚇得她立刻蹲下,藏在黑暗裏。
一道微光透入——
嚇,門竟然在身後!看來在黑暗中她又辨錯了方向!
黑影在門口一閃就消失了,門也輕輕合攏,黑暗再次降臨。
「太好啦,他走了!」
正當她為來人的迅速離去鬆口氣時,一雙大手突然從身後捉住了她的胳膊。
「誰?」她又驚又惱地厲聲大喝,用力掙扎。
這麼黑的地方,來人居然能一眼看到她,並如此快速地來到她身後將她抓住,而她不過是看到他的一道影子,這怎能不嚇到她?
「不管是誰,你是不是都該先站起來,走出去才看得見?」一個慵懶中透著冷冽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
那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即使在黑暗中,嘯嵐也知道他靠她很近,太近了!因為他溫熱的呼吸正環繞在她的頸項間。
頓時,她覺得頭皮發麻,四肢僵硬。
「放開我!」被綁著的手無法施力,她只能扭動身軀,試圖將那雙令她生厭的毛手甩掉。
可是那雙手僅僅是由她的胳膊移到了肩上,她也掙脫不了那似鐵鉗般的掌握。於是她一側臉,聳起肩,張嘴就往最靠近面頰邊的那只手咬去。
「噢,原來在這裏的不是人哪!」那人吃了一驚,但並沒放開她。
「你才不是人!」牙齒咬痛了也沒能掙脫那雙魔掌,嘯嵐很是惱火。
在被他半拖半抱弄出底艙時,她又用腳往後踢他,想將他踢開。
「你果真是只野貓!」這次那人的語氣裏多了調侃的意味。
出了門,眼前不再黑暗,她想再次抗爭,但還沒行動就被放在了舷梯臺階上,身後的男人替她解開了被捆住的雙手。
對他出人意外的「仁慈」,嘯嵐有點驚訝,畢竟在耳熟能詳的海盜故事裏,她聽多了海盜殘暴無人性的傳說,今天這人如果是海盜的話,如此輕易放過咬他踢他還罵了他的自己,是不是有點反常了?
她回頭,視線撞上了一雙讓人膽寒、如同此刻天空般灰暗的眼睛。當即,她的身子涼了半截。
老天,這哪里是什麼「仁慈」的人?!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7:33
第二章
就在骷髏號全力追逐萬通號時,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其身後暗礁密佈的海道上,正有一艘大船悄悄地跟隨著它。
船頭舵盤前,三個男人並肩而立,眺望著遠處。
「老大,都跟了三天了,動手吧,現在正是滅了那狗賊的好機會!」站在左邊那個蓬發亂須的大塊頭對掌舵的精壯漢子說。
精壯漢子不語,只是專注于前方。
這時,前面的目標突然加速,站在右邊、年紀較大的男子也性急地對精壯漢子說:「何成說的是,老大,那骷髏王一心只惦著秦氏寶船,這正是報仇的機會!」
「別急,等他們打起來再動手也不遲。」精壯漢子銳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前方模糊的船身,雙手熟練地操縱著舵柄,引導著不輸萬通號的巨大船體無聲無息的「滑行」在曲折的海道。
看出他胸有成竹,年紀較大的男子不再說話,性急的何成也克制焦慮等待著。
不久,海面變得開闊,遠處火炮轟鳴,滔天巨浪與暗沉的天空連成一片。
被稱為「老大」的男子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彩,低聲下令道:「升帆!」
命令一出,被降下的風帆一一升起,船速立即加快了。
「太好啦!」看到一張張鼓滿海風的帆被緩緩升起,何成搓著雙掌,興奮地說:「這次那死鬼骨頭盯上的可是頭肥羊咧,老子們要發大財囉!」
他貪婪的神情,換來肩頭的一記重拳。
「長庚,你幹嘛打我?」何成瞪著眼睛撫肩大喊。
年紀較長者說:「打你是提醒你,不可忘記『海狼號』船規第三條!」
何成立即涎著臉說:「忘不了,那不就是不搶劫商船嗎?可沒說不可以搶海盜船……」
「海狼號不搶劫!受不了可以離開!」「老大」森冷的話頓時讓何成面色漲得通紅,好半天也沒能說出話來,最後還是長庚給了他臺階下。
「算了,老大,何成不過是說說而已。」他說著又用眼睛暗示何成。
何成立刻打蛇隨棍上,討好地說:「沒錯,我不就是嘴碎嗎?其實老大定的規矩誰敢犯?自來到海狼號後,我何成可是改性囉!」
「那就好。」老大隨口應著,目光依舊注視著前方,小心地轉動著舵盤。
長庚難掩興奮地說:「聽,前頭打得夠火熱的,這正是靠近的機會。」
船頭沖出了狹窄的礁石區,前方的槍炮聲似乎停息了,兩艘大船也在灰濛濛的海面上現出了完整的輪廓,甚至可以看到黑色人影晃動。
「舵手!」老大回頭,一個男人立即接手了他控制的舵輪。他又轉頭對何成下令:「去,準備螺號,要火炮槍手就位,聽我號令行事!」
「是!」何成立即跑去執行他的命令,而他則轉身往頂層走去。
長庚跟隨在他身後,感慨地說:「八年了,阿海,這些年來這雜種一直躲在我們背後放冷箭,如今也該咱們從他背後幹他一下了。」
「沒錯!」老大,也就是當年「富海幫」幫主汪老大的義子霍海潮,臉色陰沈得堪比此刻的天空,聲音更冷似海底礁岩。「太久了!義父和兄弟們的亡靈該安息了!今天,就讓『海狼』發威,送骷髏回地府老家去吧!」
「對,送他回老家!」跟隨霍海潮走上頂層,長庚激動地對著低沉的天空祈求:「大哥,請保佑我們大仇早報!」
勁風吹拂著長庚那只空洞的袖子,霍海潮輕拍他失去右臂的肩膀,與他一道眺望遠處的骷髏號,眼中的目光越來越冷酷,面上的肌肉也因咬牙而隆起。
勁風驅動著帆船全速前進,船頭旗杆上的狼頭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是的,他等待這一天等得實在太久了!
八年前,他帶領富海幫劫後餘生的兄弟們追殺骷髏號,可每次都因力量懸殊而被擊敗。但他從未放棄報仇的決心,並一直招兵買馬,積聚實力,最後在無人島雙方再次交火。
激戰中,骷髏號仗持船堅炮利,擊毀了當時他們所擁有的木船,他的好兄弟阿慶和侯子死於槍炮下,長庚失去了一條胳膊……
痛苦與失望中,他明白想報仇得先有能戰能商、足以與骷髏號抗衡的好船。
於是他變賣了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拿出多年跑海積攢的錢,再靠冒死替沿海富豪走私黑市貨品賺取高額報酬,三年前總算買下了這艘多桅大船,定名為「海狼號」,以後又經過不斷改造,終於使之成為足以與骷髏號一決高下的戰船。
令他憤怒的是,當他與骷髏王交戰並小勝幾次後,狡詐的骷髏王不再與他正面交鋒,改用迂回戰術跟他在大海裏捉迷藏,並常常設陷阱想劫他的商船。
他在仇恨中耐心地尋找並等待機會,他相信海狼號一定能將骷髏王擊敗。
今天,機會來了,他如何能放棄?
可是狡猾的骷髏王一心只想著秦氏的豪華大船和滿船的貨物,無心跟他決一死戰,不過才交火片刻,就撤退遁逃了。
氣得霍海潮狂追一陣,但還是讓體型小巧的骷髏號逃進了暗礁區。
好在令那個惡魔垂涎的秦氏寶船還在,於是他回到已經拋錨的萬通號,救出了所有被關押的人。
就在他檢視萬通號的受損情況時,看到萬通號的船老大和自稱是秦氏船務總管的顧正堂在竊竊私語。
經盤問後得知,他們有個船工還被關在低層壓艙內,於是他親自下來查看,果真發現有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裏。
剛開始他以為那人受了傷站不起來,不料才過去想扶起他,就遭到了激烈的反抗,這倒讓霍海潮大吃一驚。
此刻,他為那人松了綁,可這模樣俊俏的小船工竟沒有一聲感謝,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還恨恨地瞪著他看,仿佛他是那個捆綁他的人似的。
不過,當他注視著那對晶瑩黑瞳時,他的心竟不期然地猛跳了幾下,這是過去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因此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而與他面面相對的秦嘯嵐同樣定定地看著他,尤其是他的眼睛。
這是張五官端正、但絕對令人望而生畏的臉。劍眉、凹眼、鷹勾鼻,瘦長的面頰和棱角分明的薄唇,讓人覺得他就算不是窮兇惡極之徒,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看著那沒有色彩、沒有情感的眼睛,她想起魚網裏即將死去的魚眼睛,那是絕望、冰冷又悲哀的眼睛。她相信沒有人能夠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保持冷靜。
此刻,那雙讓她心驚的眼眸迎接著她審視的目光,似乎閃過一絲異色。但嘯嵐相信是自己看花了,因為當她再仔細瞧時,看到的依然是無色無神的眼。
「你是誰?」她下意識地問。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卻忘了此刻她正站在窄窄的舷梯上,若非眼前這男人及時抓住她,她早就坐倒在臺階上了。
「你又是誰?」男人那令人心亂的眼睛盯著她,反問道。
「我、我是萬通號的船工。」嘯嵐甩開他的手,在臺階上站直了身子。
她驚歎地發現這個男人實在很高大,即使自己已站在兩級階梯上,平視的話也只能剛好看到他剛硬的下巴……
就在她觀察著他的身高時,那男人一句侮辱了她和秦家的話讓她怒氣勃發。
「雇小孩子當船工?秦氏該完蛋了!」
「誰是小孩子?你少胡說八道!憑你,根本不配說秦氏!」嘯嵐反唇相譏。
聽到她的話,霍海潮的眼神更加陰暗,臉色也更冷冽。他猛然抬起一腳,踏在她站立的臺階上,那塊鐵皮立時在他的大腳下顫抖。
他俯身向前,逼近她的臉冷然道:「小子,跟我說話時注意你的口氣!」
「你小子說話才是要注意口氣!」嘯嵐心頭雖驚,但仍大膽回嘴。
霍海潮更加趨近她,陰沈沈地說:「看來我得先教你點規矩!」
「你是誰?憑什麼威脅我?」憤怒讓嘯嵐忘記了她目前的處境。
霍海潮覺得自己有必要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教訓。
只見他突然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掐住她的下頷,寒聲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俘虜!你的命運操縱在我的手上,想要保住小命,就給我乖乖的聽話!」
嘯嵐下巴被他捏住,嘴巴半開卻說不了話,可心頭的怒火卻在狂燒。
她揮動兩手用力拉、掐、打他,但那只可恨的手就像鐵釘一樣硬實地釘在她下巴上,於是她只能瞪著他,用仇恨的眼神表達自己的憤怒。
而她的反抗得到了立即的回應,她的下巴傳來更加劇烈的疼痛感。
她皺起了眉頭,用冒著火焰的眼睛瞪著他。
面對她的怒目,男人緊繃的面色竟和緩了,無神的眼睛也閃過一道光,但夾住她下巴的手並沒有絲毫放鬆。
「規矩一,不做自不量力的傻瓜,明白嗎?」他的聲音裏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和毫不掩飾的揶揄。
劇痛與屈辱讓嘯嵐眼裏充滿了淚水,她不想妥協,妥協不是她秦嘯嵐的作風。可是眼前這個男人用他的鐵腕,更用他的死魚眼迫使她不得不做出違心的承諾——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眼裏盈滿了更多的淚。
冷峻的目光注視著她盈滿淚水的眼。「規矩二,對我客氣點,記住了嗎?」
一次屈辱和二次又有什麼區別?嘯嵐再次含淚點頭,心裏卻正在用最鋒利的刀劍刺殺著眼前這個該死的海盜!
「規矩三,」男人依然沒有放開她。「眼淚對海盜沒有用,知道嗎?」
一滴淚珠滾下面頰,嘯嵐瞪著他,下巴的疼痛讓她猛地點頭,頓時更多的淚珠滾落,她在心裏發誓總有一天要讓他為今天對她的羞辱付出代價!
施加在下頷、令她痛苦不堪的力量總算撤去。
「去吧,去找你的同伴。」男人放下手,冷漠地拂去手上的淚珠。
嘯嵐克制著不去撫摸疼痛的下巴,鼓著充滿恨意的眼睛盯著他。
「怎麼?你是要我抱你上去嗎?」死魚眼睛透著促狹。
「天殺的海盜,你去死吧!」嘯嵐大聲罵著,轉身跑上了舷梯。
她以為身後一定會出現再次懲罰她的賊手,畢竟她違反了他的「規矩」。
可是一直到她跑上甲板也沒有受到阻攔,她腳步不停地跑著,且不安的回頭,只見身後空空的,那個陰鷙的男人並沒有追來。
她這才安心地停住腳步,張張嘴,撫摸著下巴,發覺疼痛已經減輕了。
「阿嵐!」一陣腳步聲響起,顧正堂和一群萬通號的船工朝她走來。
「顧叔!」她欣喜地跑過去,立刻被大家圍了起來。
「你還好嗎?下巴怎麼了?」顧正堂看著她發紅的下巴關切地問。
「還好,只是碰了一下。」嘯嵐掩飾地回答,心裏縱有千般委屈,她也不習慣對人哭訴。特別是看到大家都沒有被綁著時,她心裏舒坦了不少。
「是我告訴火海狼你被關在壓艙的,他沒對你動粗吧?」
「火海狼?!」她驚訝地問。難道剛才那個可惡的死魚眼就是令人聞名喪膽的大海盜「火海狼」霍海潮?!
「沒錯,就是他。是他打跑了骷髏王,救了我們大家。」顧正堂聲音裏的感激讓嘯嵐很不舒服。
「顧叔,他可是和骷髏王一樣的大海盜!」她提醒著。
顧正堂知道她誤會了,想跟她解釋,她卻突然叫了起來。「他們是誰?」
原來她看到幾個陌生男人在幫助萬通號的船工修補毀壞的船頭和其他地方。
「他們是海狼號的人,在幫我們修船。」
「海狼號的海盜?!」她大吃一驚,再看到那些與海盜們一起幹活的人,個個都面色平靜,並無懼怕的樣子,她更不明白了。
顧正堂告訴她,骷髏王一心只想得到萬通號和價值連城的貨物,無心與海狼號交戰,可是萬通號的前後舵已被炮火損壞,根本無法啟動,倉促間,骷髏王既無法將巨大的萬通號拖走,又應付不了對方猛烈的進攻,只得放棄萬通號逃進了暗礁區。海狼號沒能追上,便回到萬通號,放了所有被捆綁關著的人。
聽完解釋後嘯嵐明白了,她懊惱地說:「這麼說,我們現在真成了火海狼的俘虜,而萬通號也被他霸佔了,是嗎?」
「不,火海狼說他會用他的船幫我們把船拖到五嶼,然後他再離開。」
「幫我們?海盜會幫助我們?」嘯嵐不信地大叫。
顧正堂來不及回答,只是猛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說話。
嘯嵐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到剛才被她又咬又踢,後來又給她定規矩的高大男人正向他們走來。
「死魚眼睛,怎麼又跟來了?」嘯嵐暗罵,發現那對被她詛咒的眼眸正注視著自己,她也勇敢地迎視他。
「各位沒事做嗎?」慵懶的聲音再次讓嘯嵐身子一顫,趕緊轉開了眼睛。「快漲潮了,船不能停在這裏,得儘快升帆起錨!」
看到天色果真暗了,顧正堂知道他說的沒錯,這裏太接近暗礁不適宜停泊。
可嘯嵐對他的話很不滿意,他算什麼東西?她冷冷地說:「這是秦氏萬通號,不是海狼號,閣下不覺得越俎代庖了嗎?」
她毫不掩飾的不滿急壞了顧正堂他們,也出乎火海狼的意料。
「別忘記你剛學到的規矩!」他傲慢地提醒她,並意有所指地看看她的下巴,目光變得銳利而無情。
他的暗示讓嘯嵐的臉上霎時如同起了火,她用力瞪大眼睛迎視他的目光。
兩人眼神交戰,一個冷冽如冰,一個燃燒如火。這時嘯嵐才發現,對面這雙眼睛其實並非無神,只是讓冷漠掩蓋了其中真實的色彩罷了。
最後,烈火還是無法克冰。嘯嵐移開了目光,憤懣不平地質問:「為什麼要萬通號去五嶼?修船需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嗎?」
霍海潮嚴厲地說:「憑你,根本不配問為什麼。幹你的活去就是!」
聽他用自己嘲諷過他的語氣反擊她,嘯嵐火大了。「你這死……」
「阿嵐!」她還沒能痛快開罵,就被顧正堂拉住。
顧正堂極少用這樣嚴厲的聲音喊她,她不由一震,看到顧叔憂慮的眼睛,醒悟到自己正在激怒的是名震四海的大海盜,那樣對大家都不利,於是她閉上了嘴。
見他安靜了,霍海潮也不再多說,轉眼看著顧正堂問:「誰是拉爬手?」
「他們都是。」顧正堂指指身邊的人。
聽他轉移話題,大家都松了口氣。他們瞭解秦嘯嵐的個性,真怕她惹惱了眼前這匹令人膽戰心驚的海狼而招致大禍。
「你、你,還有你……」霍海潮從顧正堂身側挑出那些較為瘦弱的拉爬手,命令他們去升某一道帆,大家都順從地去執行他的命令。
嘯嵐見他如此自得地充當秦氏船長,心裏很生氣,可也只得打落門牙和血吞,誰叫自己力不如人呢?
「你,去升中帆!」
就在她心中憤憤難平時,那只可惡的指頭指向了她。
顧正堂一愣,中帆是所有帆中最高大、也最重的一組,怎麼能讓阿嵐去做呢?他立即反對。「不行,阿嵐只是船上的小廝,做不了那個。」
「那他平常都做什麼?」霍海潮聲音和表情都十分平淡,卻讓人毛骨悚然。
顧正堂微微一愣,遲疑地說:「他主要是在船艙間做做雜務……」
「是嗎?」霍海潮的嘴角帶著冷然的微笑,這刺激了好強的嘯嵐。
「沒事,顧叔,我去升中帆。」說著,她大步往最高的桅杆走去。嘴裏輕聲罵著:「死魚眼睛,臭海盜,想刁難我?哼,你等著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幾個船工要跟她同去,但被霍海潮擋住。「現在風小,帆面沒阻力,一個人去升就行了。你們還有別的事,去把那些纜繩統統串上錨鉤!」
幾個人回頭一看,船舷邊已經放著數十根小腿粗的纜繩和鋒利無比的八角鉤。這下大家明白了為何他要挑選較為瘦弱的拉爬手去升帆的原因,這些鉤是要用來將萬通號「掛」在海狼號上的工具,每個鐵鉤重達數十斤,要拋拉這樣的鐵鉤,沒有足夠的臂力是不行的。
於是大家不再有異議,立刻按照他的吩咐忙了起來。
顧正堂擔憂地看著在高大桅杆下忙碌的嘯嵐,很想過去幫她,可是火海狼似乎不想讓人去幫忙,因此將他支開了。
「你去準備防風燈,每層前後各放一盞。」他簡略地命令。
顧正堂看看已經開始升起的中帆,無奈地走了。
這時,霍海潮才轉回頭看了眼巨大帆布下顯得十分嬌小的嘯嵐。
這真是個倔強莽撞得可愛又可惱的傻小子!
他輕輕搖搖頭,往位置最高的瞭望塔走去。
站在最高的桅杆下,秦嘯嵐用力拉拽著升帆索,想像著這醜陋的篷帆就是那個該死的男人,她正把他吊上桅杆,讓他在狂風暴雨中接受天罰!
這樣想著,她鬱悶的心充滿了快意,雙臂也格外有勁。
「吊死你!勒死你!看你還敢欺淩弱小……」
「阿嵐,我跟你換吧。」正在用力咒著、拉著時,一個男子跑過來了。他被分配去升側帆,側帆只有中帆的一半大,呈三角形,拉起來相對輕鬆。
嘯嵐拒絕。「不用,那匹惡狼存心整我,我才不要讓他小看我!」
男子見她態度堅決,也覺得她說得沒錯,只好又跑回去繼續自己的工作。
嘯嵐用力拉著,不斷地為自己打氣加油。看著層層疊疊堆在腳邊的帆桁漸漸展開升上桅杆時,她心裏的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成就感。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升帆,還是中帆!過去在自家船上,從來沒人讓她做這種又重又累的活,今天如果不是被那惡狼氣到,她想自己也不可能拉得動這麼笨重的帆。
可惜,她高興得太早了一點,就在船帆升到三分之二時,突然被卡住了。
她用力拉了幾下,升帆索不動,升起的半帆兜起海風鼓動著、搖晃著,就是不肯再往上走。她心裏一緊,知道是繩結糾纏住了。
這可是拉爬手最不願遇到的事,因為這意味著他必須爬上桅杆解開繩子,才能把帆完整升起。
幸好爬桅杆還難不倒她。她將繩子繞著桅杆打了個結,控制住升上大半的帆,然後甩甩酸痛的手,抱著桅杆,兩腿緊扣,配合著手的動作往上爬去。
剛才站立在甲板上感覺不大的海風,到了桅杆上就完全不一樣了,特別是越往上爬那風越強勁,好象要把人吹走似的,她覺得自己快無法控制身體了。
就在這時,她好象聽到下面有人在叫她,可是耳邊呼呼的風聲和船帆拍打桅杆的聲音更響,她不敢往下看,怕一頭栽下去。
她鼓足勇氣繼續往上爬,終於到了目的地,借助風勢和腿的力量,她將自己的身體緊貼在桅杆上,伸出僵硬的手指,抖開了糾結在一起的繩索。
就這麼簡單的動作,她卻得冒著生命危險上來做,實在是過分!
她在心中罵著,緩緩往下爬去。這時,風帆突然轉向,帆桁打在她身上,她腳一松,身子往下滑,下面立即傳來驚叫聲:「阿嵐,小心點!」
她定定神,抱住桅杆低頭一看,原來顧叔、阿旺哥和不少萬通號的兄弟們都站在桅杆下,正仰頭望著她呢。
「顧叔,我爬上去了!」她連滑帶跳地落到地上,馬上有數雙手接住了她。
她得意地抬頭,卻看到人群後聳立著的高大身影,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本來想要聽聽大家對她的真心讚美的,不料卻見惡狼在側,令她倍感掃興!
「阿旺哥,讓我做完。」她意興闌珊地接過阿旺手中的升帆索,將風帆升滿。
大家明白她臉色突變的原因,也都有默契地不說話。
眾人身後響起霍海潮冷硬的聲音。「這裏結束後,所有人都到前甲板去。」說完他率先離去。
看著那高大的身影,顧正堂對嘯嵐說:「阿嵐,不要對他太凶。」
「我討厭他!」嘯嵐固定好帆繩,拍拍手生氣地說。
大夥兒移步往前甲板走去,顧正堂繼續說服她。「可他一直在幫我們。」
「不管他做什麼,我就是不想見到他!」輕撫微痛的下巴,她遺恨難消。
「阿嵐,」顧正堂的聲音裏有絲擔憂。「他並沒有冒犯過我們,剛才也是他最先跑來想幫你……難道,他對你做了什麼嗎?」
「沒有。」嘯嵐立刻回答。「我只是不喜歡他!」
走在前面的霍海潮將身後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可是沒做任何表示。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對這個凶巴巴的男孩有種很獨特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他很像年少時的自己,勇敢又衝動吧!
在底艙被他又踢又咬時,他就知道他欣賞這樣富有反抗精神的人。
派他去升帆時,他確實是想給他個教訓,讓他明白「服從」是什麼意思。
看著那俐落的爬桅身手,他更加覺得這男孩是可造之才。當看到搖擺不定的大帆拍打桅杆時,他突然擔心得要命,甚至身不由己地離開瞭望塔向這裏跑來。
結果,他發現在他身後跟來了不少人,這讓他詫異間也很好奇: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人?為何秦家船上的每一個人好象都很關心他?他真的只是名普通船工嗎?
看上去應該是,因為他爬桅檣很老練。可是聽他說話的口氣,哪里像個船工?如此年輕的他,何來這樣的本事讓威風八面的秦氏船老大和總管都圍著他轉?
突然間,他對這個脾氣火爆、說話尖細的小船工有了濃厚的興趣,但他不會去打聽,這不是他霍海潮為人處世的作風,他會讓那小船工自己親口告訴他。
可是,那小子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不喜歡他!」
「不想見到他!」
為什麼就獨獨沒有「害怕他」呢?難道他不怕威震四方的火海狼嗎?
是的,他不怕!想起那雙盈滿淚水也不掩飾怒氣的眼睛,霍海潮肯定地想。
有多少年了?大約從人們傳說他是「狼」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公然挑釁他,更沒有人膽敢蔑視他,唯獨這小子除外。
看看手背上淡淡的咬痕,他突然覺得很開心,少有的開心。
討厭我?不想見到我?不讓我碰?好吧,那就讓我看看你能忍受多少!
他想著,臉上竟出現了一抹微笑,柔和了他兇惡的面容,讓他顯得英俊許多。
只可惜,這是個沒人看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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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通號上的人除了受傷的以外,都在甲板上站齊了。此刻天已經黑了,但船頭有一盞燈,下層甲板也有些光照過來,使得甲板上並不黑。
漲潮的海濤聲迴響在寧靜的夜空,巨大的海浪衝擊著船體,儘管有大鐵錨定住,萬通號還是在波濤中搖晃不已。
嘯嵐看到破損的前舵已經被綁好,船頭有數十條繩索如鏈條般連接著前頭那艘同樣高大的海狼號,不由心頭一跳,看來顧叔說的是真的,火海狼是在幫助他們。
可是當看到讓她頭痛又心煩的火海狼像根桅杆似地矗立在大家面前時,她仍本能地往後退,期望將自己藏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霍海潮沒注意她,只是示意阿旺和顧正堂站在前面。
然後他宣佈從現在起,已經失去獨立航行能力的萬通號得服從海狼號,後者將把它拖到五嶼去修理,而一旦萬通號恢復航行和自衛能力後,海狼號將離去。
「為什麼要去五嶼?潛島不是更近嗎?」
就在眾人聽了火海狼的話並無異議時,人群中響起了秦嘯嵐不馴的聲音。一聽到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對萬通號指手畫腳,她就生氣!
聽她又提出了早先提過而沒有被解答的問題,霍海潮一愣,隨即對這個執拗的小船工不得不服了,而顧正堂和阿旺也為她的莽撞擔心。
「如果你真像你所以為的那樣瞭解情況的話,你會知道潛島沒有能容納萬通號的船塢,無法修理這艘船。在這方圓數百浬內能接納萬通號的,只有五嶼!」霍海潮冷冷地解釋,為自己根本不必理會,卻依然認真回答這個問題感到生氣。
然而,他的回答讓他得到滿意的效果,那愛反抗他的小子不再開口了!
他稍稍松了口氣,可還沒等他舒展緊皺的眉,那聲音又響起來了。「為什麼海狼號要等萬通號修好才離去?你們可以在一到五嶼時就離去。」
「因為我相信骷髏王還惦著秦氏這艘豪華大船和滿船貨物,所以,我海狼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還有問題嗎?」霍海潮似乎是咬著牙說這話的。
他煩透了這麼多的「為什麼」。
但願這是他必須回答的最後一個問題,因為他們還有很多路要趕,還有很多事要做,他不確定狡詐的骷髏王會不會正在附近佈置下陷阱等待著他自投羅網,而今帶著萬通號這個大累贅,他得加倍小心!
可是,他的希望沒能實現。
「為什麼我們該相信你,你不也和骷髏王一樣是臭名昭彰的海盜嗎?」
霍海潮用力咬緊牙關克制著心頭的惱火,雙手在身後握成了拳。
他在心裏默念:老天幫幫忙,我該如何讓這個不知進退的小子閉嘴?!
「阿嵐,不要再問那麼多了,我們需要幫助。」看出火海狼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阿旺趕緊插嘴,想阻止嘯嵐的提問。
「可是他還沒回答。」固執的嘯嵐繼續挑戰對手的耐心。
霍海潮寒目一轉,想找到藏在人群中不斷向他喊話的男孩,可是黑壓壓的人頭阻擋了他的視線。
他決定快刀斬亂麻,不再容忍他的放肆。
「阿嵐,出來說話!」霍海潮沖著人群喊。
隨著這聲威力無比的命令,人群蜂動,都往一個地方靠攏,仿佛面對老鷹時急於保護雛雞的母雞。
「阿嵐!」
被大家保護在中心的秦嘯嵐知道此刻不能再退縮,於是她分開人群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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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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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1 00:37:52
第三章
霍海潮注視著眼前這個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的倔強男孩,發現他身上確實有種異于常人的冷靜、高雅又強悍的氣質。
難道就是這種氣質讓人敬畏?就連自己不是都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是這個原因嗎?他打量著嘯嵐,立即否認了這個可能,因為這對他來說,實在太可笑了,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怎麼能改變他?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問了一個非常無禮的問題?就憑這點,我的手下可以將你扔進大海裏!」他的聲音平靜,但不乏威懾力。
秦嘯嵐心頭微震,她看了看站在船舷邊火海狼的手下,果真見他們個個都是一副想痛扁她的樣子,不由心虛,但嘴上還是強橕著。「我說的是實話,並不是要故意激怒你們。」
莽撞無禮的小子!霍海潮看出他眼裏掠過的膽怯和心虛,知道他怕了,不由心中冷笑。「好,我會讓你親自去找出答案。」
「什麼答案?」嘯嵐迷惑地問。
「你問題的答案。」他低沉地回答,然後不再理睬她,大聲對所有人說:「未來幾天我的人會有四十個留在這裏,你們交換二十個人到我的船上去幫忙。」
「為什麼?」又是個令他抓狂的質問從那小子口中蹦出,霍海潮面色陰沈。
「你沒資格問!」
嘯嵐不服,正想頂撞,卻被顧正堂拉住。「阿嵐!」
等嘯嵐閉了嘴,顧正堂才對霍海潮說:「還請霍老大略作解釋。」
那對陰鷙的眼睛看了眼嘯嵐,再望向阿旺,從他眼裏看到了同樣的疑問。
於是他冷冷地掃了其他人一眼。「你們根本沒有對付骷髏王的經驗和能力。」
「我們的炮火還能用,我們的炮手不比海盜差!」嘯嵐氣勢不弱地說。
她語氣裏公然挑釁的意味讓霍海潮的眉毛猛地揚起,一道極其銳利的目光掠過他的雙瞳,但一閃即滅,快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而就在同時,眾人眼前一晃,嘯嵐已經被他攫在手中,動作同樣迅捷無比。
顧正堂、阿旺等人剛想動,立即被海狼號過來的人圍住。
「看那裏!」霍海潮用不是很強,但絕對能控制住她的力道掐著嘯嵐纖細的後頸,逼她面對大海。「骷髏王正瞪大雙眼盼我離開,沒有我的保護,萬通號走不出三海浬!」
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又見他抓住了嘯嵐,顧正堂怕脾氣急躁的嘯嵐再開口激怒他,連忙大聲說:「阿嵐,霍老大說的不錯,我們需要保護!」
嘯嵐不再吭聲。她是聰明人,經霍海潮的提醒和顧正堂的暗示,她知道他們是對的。
萬通號前後舵已失靈,在這茫茫大海上,如果沒有有力的幫助,即便不被伺機而動的骷髏王吃掉,也會被風暴吞沒,所以現在自己不能再激怒這匹惡狼。
「接受我的提議嗎?」感覺到四周的反抗氣氛降低,霍海潮放開嘯嵐,不介意她對他頻頻翻動的白眼,問那兩個萬通號的主事者。
「接受。」阿旺與顧正堂對視一眼後點頭。
由於已經有超過四十名的海狼號船工在萬通號上,所以剩下的就是由阿旺點出萬通號的二十名船工到海狼號而已。
霍海狼冷眼看著,最後從阿旺挑出的人中叫出一個。「你留下,換阿嵐!」
他的口氣不容置疑,阿旺和顧正堂都愣住了,嘯嵐更是怒不可遏。
「不,我不去!」她激烈反對,也更加確定這個海盜不安好心,想報復她。她逃他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跟著他過去?
「阿嵐是新手,什麼都不會。」阿旺和顧正堂也堅決反對。
「就是他!」霍海潮不讓步。
「為什麼?」嘯嵐跳腳問。
「因為你有太多的問題,我讓你去親自找出答案。」冷漠的眼睛波瀾不興。
「我不會去!」
「你會去!」霍海潮眯起了眼睛。「否則——」
「否則怎樣?你會殺了我們,搶走所有貨物?」嘯嵐緊張地問。
「不。」霍海潮的表情剛好與她相反,他輕鬆地說:「我不會殺你們,也不會搶走你們的任何東西,但是我會馬上下令撤除所有纜繩,立刻離開!」
那不等於將他們送給骷髏王嗎?
「你不可以這樣!」秦嘯嵐氣憤地指責他。
「不可以嗎?」霍海潮淡淡地提醒她。「你忘記我是海盜了嗎?在你眼裏海盜不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嗎?」
「好吧,我去。」面對他冷硬的面孔,嘯嵐別無選擇地下定了決心。
「阿嵐……」阿旺和顧正堂欲阻止她,但她揮手安慰他們。
「沒事,由這裏到五嶼最多不過四、五天的路。到了五嶼,我就回來。」她又問面無表情的海盜:「我能下去艙裏取幾件衣服嗎?」
霍海潮微微點頭,表示可以。
等嘯嵐走下舷梯後,他對那兩個憂心忡忡的萬通號當家人說:「儘管兩位對一個船工表現出來的關切讓人費解,但我還是希望兩位知道,貴船工到我的船上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阿嵐年輕,脾氣不好……可他是個好孩子……」顧正堂不放心地說:「能否讓我也過去?」
「不行!」霍海潮搖頭。「骷髏王絕對捨不得放棄萬通號和滿船好貨,他一定會再來,而我正是要等他上鉤,你們得留在船上配合!」
「那你是想利用萬通號嗎?」顧正堂不滿地問。
「沒錯,萬通號是我最好的誘餌,我得用它引那王八蛋上鉤!」霍海潮聲音冷硬。「而且,別忘了,萬通號也已經在利用海狼號了!」
「可是阿嵐……」
霍海潮一揮手不耐地說:「那小子絕對是安全的,我要他過去,不過是想改變他的一些看法,並無傷害他的意圖,兩位大可放心。」
顧正堂沈默了。
阿旺開口問:「傳說骷髏王是你的仇家,此言可真?」
「沒錯!」霍海潮面上肌肉猛地抽動了一下,口氣變得更加森冷無比。「我是為他而活著!」
就在這時,嘯嵐抱著包袱上來了。看到霍海潮兇狠的表情,她怔忡地看向其他兩個人,但沒人跟她說話。
霍海潮僅對她點了點頭,指著搭在兩船間的浮板示意她走了過去。
當搭在兩船之間的浮板被抽掉的那一刻,霍海潮站在對面甲板上高聲問:「兩位,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顧正堂和阿旺異口同聲地回答:「正是。」
「那就對了。」在一陣與其說是高興,不如說是悲哀的大笑聲中,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船艙內。
「起錨!」響亮的吆喝聲回蕩在海風中,船體輕搖,連接兩船的纜繩漸漸繃直、拉緊,風帆鼓動,灰濛濛的天幕下,兩艘雙桅多帆大船跟著緩緩移動。
從踏上海狼號後,秦嘯嵐就沒有見到火海狼,他好象消失了,迎接她的是一位長相敦厚,缺了一隻胳膊的男人。
當意識到自己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紮在腰間的空袖子看時,嘯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那男人倒是灑脫,不以為忤地說:「別怕,這胳膊是叫仇家給弄斷的。」
「一定很痛吧?」嘯嵐同情地問。
「老大用好藥,好得快,不怎麼痛。」
「大叔怎麼稱呼?」對這個老實人,嘯嵐頗有好感,便主動問道。
男人笑道:「長庚。小兄弟呢?」
「我加阿嵐,山、風——嵐。」嘯嵐用手指比畫著名字。
「嗯,好名字。」長庚帶她走下舷梯,因為梯子旁有燈,所以能看得清。
來到底艙,看到下面還有舷梯,嘯嵐問:「底下還有人住嗎?」
「有,不過不多,只是廚子、雜工住在那裏。」長庚說著,將靠裏面的一道門打開。「進去吧,你就住在這裏。」
嘯嵐進去,發現這房間比她在萬通號上的房間還要大,床也寬大得多,最讓她滿意的是整潔,整間房子讓人感覺不出是在船上,被子整齊地折疊在床腳,被釘死在地上的桌子上有張很大的地圖,上面有很多線條,證明有人常看這張圖。
有只木箱被固定在外牆上,上面掛著一些生活用品,像水壺、碗盤等,一盞防風燈掛在桌子上方,旁邊還有兩個不大的天窗,讓光線由甲板下來。可以想像,在天氣好的時候,這裏的光線一定會很充足。
「阿嵐,這裏是你睡覺的地方。」長庚的聲音從側面傳來。
「嗯,我知道,這裏真的太好啦!我喜歡!」她伸手摸摸床上的被褥,床有點硬,但是很乾淨。
可是,為什麼有人的衣服掛在床頭的架子上?
「怎麼會有其他人的衣服在這裏?」她用手撩起那些衣服。
「那是老大的。」
「什麼?」長庚的話仿佛蜂子螫了她似地,嘯嵐立即縮回了手。「你說什麼?火海狼的衣服怎麼會在這裏?」她大驚失色地問。
顯然她對霍海潮的稱呼讓長庚不高興了,一直溫柔有禮的男人不悅地說:「如果你不願喊他『老大』或『大哥』,那也不要用那個稱呼,他是好人,不是狼!」
嘯嵐頓時感到不安,吶吶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不喜歡那個稱呼……」
見他如此,長庚語氣稍緩。「這不能怪你,本來就有很多人不瞭解他。算了,還是來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嘯嵐這才看到長庚指的,是位於書桌與房門之間一個嵌在牆壁裏、小得類似櫥櫃的地方,而且沒有門,連門簾都沒有。
裏面雖然也有床,床上有枕頭棉被,但很小。床鋪固定在牆上,床下是個長條形雜物箱,旁邊牆壁上有不少掛鈎,是給住這裏的人掛衣服或其他東西用的。
「我怎麼能住這裏?火……哦,老、老大就住在外面,我、我怎麼睡?」
長庚好奇地看著她。「你做老大隨從,不住這裏如何照顧他?」
「隨從?」阿嵐睜大了眼睛。「做他的隨從?」
「難道不是嗎?」長庚糊塗了,老大剛剛就是這樣交代他的啊?
這怎麼行?嘯嵐心裏大呼不妥,如果做他的隨從,她以後幾天該怎麼過?
看著剛才還很開朗的阿嵐轉眼間愁眉不展,長庚也不忍,想起老大的另外一個吩咐,便說:「你若不願做老大隨從,那我就帶你去統艙吧。」
「統艙?那是什麼地方?」嘯嵐抱緊包袱,心裏有了新的希望,不管去哪里總比待在「狼」身邊強!
可長庚的一句話,讓她失望得想撞牆。
「統艙就在那頭,是船工住的地方,一通大鋪,大家睡在一起,人多熱鬧,不像這裏這麼孤單。」
「哦,那、那我還是住這裏吧。」這裏雖有「狼」,但好歹自己有一張床,到了統艙,幾十個人一張床,那自己今後還能做人嗎?!
「那你要做老大的隨從?」
「是……」她低聲回答,心裏憤恨地想,聽海盜故事有趣,跟海盜在一起卻很可怕!
「要聽老大的使喚?」
「是!」這次她瞪起了眼睛,回答得很大聲,好象要跟人吵架似的。
「那你放下東西,我們先去吃飯吧。」長庚趕緊說。
長庚心裏著實驚奇不已,老大竟然把這位新「隨從」的反應猜得那麼准,甚至連他要說的話都猜到了,就好象一切都是預先編排好的。這兩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長庚去吃飯時,從順著牆角擺放、卷起來的一疊疊席子被褥,嘯嵐知道這個吃飯的地方就是夜裏船工們睡覺的「統艙」。這裏白天吃飯時間大家席地而坐,不分長幼尊卑,吃一樣的食物,吃飽為止,晚上船工們展開各自的被褥在這裏睡覺。
今天的食物是醃豬肉和米飯,肉太鹹、飯太硬,比萬通號上差多了,嘯嵐實在沒有胃口。可是看到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她也只得勉強吞下了一點。
「火……呃,老大和萬通號的弟兄們怎麼沒來吃飯?」她好奇地問長庚。
「沒來嗎?」長庚四處觀望,向廚子打聽後才得知他們剛吃過,已經離開了。
「走了?」嘯嵐猜萬通號的弟兄們,一定也吃不下這麼難吃的食物。
「唉,希望明天的食物能可口一點。」隨長庚離開統艙時,她在心裏祈禱著。
在艙房門口,長庚告訴她,海狼號燈火管制很嚴,夜裏不得隨意點燈,艙內點燈時必須確定燈光不外泄,否則會遭到處罰。
「喔,這麼嚴重啊!」嘯嵐咋舌道:「還有什麼規矩?」
長庚是老實人,聽她問便回答說:「還有不能在船上吵架打架,其他的跟你們沒多少關係,反正幾天後你們就會離開,所以知道這些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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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海潮正在頂層瞭望塔兼指揮所內眺望海面,這裏位置高,所以很冷。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就直接問道:「那小子安定了?」
「安定了。」長庚走過來。「老大猜的不錯,可你怎麼知道他的反應呢?」
霍海潮淡淡一笑,沒回答。
「那小子雖然倔,但人挺機靈,也識時務。我倒覺得他跟你當初上富海號時很像。」長庚的話讓霍海潮臉上出現了笑容。
「沒錯,正是這樣我才想磨磨他。」
「就像當初汪老大對你那樣?」
聽了長庚的話,霍海潮沈默了,然而在心裏,他知道並不是那樣。
他說不清為什麼這個才認識不過幾個時辰的秦氏小船工,會對自己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雖然跟他說話時常被氣得半死,可是也讓他從中獲得了難得的樂趣。
這究竟是為什麼?難道就因為這個瘦小柔弱的小船工很像當初的自己嗎?他不無苦惱地自問,卻無法得到答案。
此刻,他明白了,他堅持要阿嵐過來,不是為了讓他找出答案,而是為了讓自己找出答案!
他走到舷梯邊,調整著風信絲帶,看看迷茫的天空說:「風向變了。」
「是嗎?」長庚走過來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傍晚我察看時還是東北風。」
「不對,這是西北風。」霍海潮走回艙內察看羅盤。
長庚不再說話,他知道指揮一艘帶有重兵器的遠洋帆船,既要靠豐富的航海經驗,更要靠過人的膽識,而霍海潮正是這樣的人。
與他相識十多年,看著他由一個少不更事的莽撞少年,成為如今沈著冷靜、經驗豐富的船老大,長庚十分瞭解他的才華和能力,更欽佩他的毅力,所以正像其他跟隨霍海潮多年的兄弟一樣,他們無條件的服從他,尊敬他。
「搞什麼鬼?」忽然,霍海潮發出咒駡。「你跟他說過燈火管制嗎?」
「說了。」長庚不明就裏地走過來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看到從低層船艙內露出了兩點淡淡的燈火。「一定是他忘記天窗了……」
他回頭安撫老大,可哪里還有老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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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庚走後,嘯嵐進了艙,在確定門已關嚴後,才摸索著點上了燈。
昏黃的燈光下,她圍著四周轉了一圈,覺得這真不像是一個大海盜的臥室。在她想來,海盜船長的艙內必定是牆上掛劍,牆角立刀,船斧弓弩一樣不少,再有件黑色大斗篷,就像骷髏王身上那件一樣,那才能配上海盜身分。
可是這裏,四壁清潔溜溜,一張大床和一張大書桌佔據了大半空間,桌上文房四寶一件不缺,如果不是船身不時的搖擺,她會以為走進了讀書人的臥室。
看到桌上有很多書,她信手翻翻,發現大多是有關航海知識的書籍,其中有東漢丹陽太守萬震著的《南州異物志》,她讀過,那是講述風帆馭風術的書;另外還有二十八星宿方點陣圖和「牽星術」、「大漢星雲圖」等。
想到聲名狼藉的海盜頭子竟然是個愛讀書的人,再看看他生活的地方,秦嘯嵐對他的看法開始改變了。
而且他的樣子雖然凶,可她並不真的怕他,特別是跟他幾次交鋒後,她直覺他內心並不像外表那樣冷酷。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的感覺,她才敢一再地反抗他吧?!
「咦,這是什麼?」看到書桌角落裏有一卷卷起來的紙,她好奇地站起來伸長胳膊去取,可還沒碰到那卷紙,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響。
她趕緊縮回手,起身回頭。不料尚未看清,桌上的燈就滅了,只有天窗透進的淡淡夜色讓她看見眼前多了個偉岸的身影。
「你幹嘛熄燈?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她大聲抱怨。
霍海潮沒有回答,只見他身影移動,就連天窗上的那點微光都失去了,艙內漆黑一片。
「臭海盜,聽不見我問你話嗎?」一向被人照顧良好,從沒有受過冷落,個性直率火爆的嘯嵐口不擇言地罵了起來。
嘯嵐還沒罵完,突然覺得眼前一亮,滅了的燈又亮了。
「你說什麼?」霍海潮森然的臉正對著她,距離近得能感覺到他冰冷的呼吸。
好可怕,別人的呼吸不是都熱熱的嗎?她還記得在萬通號底艙裏,也曾感受過他熱熱的呼吸,可現在他為何吐出這麼冰冷的氣息?
嘯嵐看著他,心裏打著顫,想往後退,卻被他的身子和桌子困住了!
但她絕不會坐在這裏等死!
她猛地站起來,雙掌往他胸前一推,大喝一聲:「走開,別擋著我!」
原以為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推,就算不能讓他四腳朝天地躺下,起碼也能將他推開。沒想到她的手掌仿佛碰到冷硬無比的礁石,他竟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邪門!這傢伙有點邪門!」她忘了害怕,再次用手拍拍他近在眼前的胸膛,果真是冷冷的、硬硬的,不像礁石,更像護艙用的鐵板。
「我問你剛才說什麼?」冷冷的呼氣再次噴到她的前額,將她喚醒。
「說什麼?」她急忙縮回拍打他胸膛的手,卻被他的大手一把抓住。
還好,他的手是熱的,只是扣得太緊,好象要把她的手骨捏碎似的。
「哎呀,好痛!」她不滿地抬起頭,卻看清了他眼裏堆積的烏雲,他隆起的眉宇間,正蘊藏著暴風雨前的無情閃電和萬鈞雷霆。
恐懼和困惑困擾著她,手上的痛楚刺激著嘯嵐,她用力抽手想掙脫他的鉗制,可是掙不開。
她怒火攻心地喊:「放開我!不要碰我,你聽見沒有?」
「我問你剛才說什麼?」霍海潮平靜的問,而他並不平靜的目光與嘯嵐的視線接在了一起。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間,他們的目光立刻膠著糾纏,仿佛有道強烈的電流穿過,透過眼眸直接襲入對方的心底。
霍海潮注視著對面這雙閃閃發亮的瞳仁,想像著這是一灣綴滿星光的深潭。
嘯嵐注視著他,再也無法轉開視線。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消失無蹤,她的感覺裏只剩下那對仿佛蘊含著世上最深沉的痛苦和無奈的眼眸。
她著迷地看著那雙深邃難測的眼睛,覺得他眼中的風暴愈加驚人,並跳躍著令人心驚的光,那光有著懾人心魄的力量。
「我說錯了。」她略過了他的問話,注視著那閃爍的光點喃喃地說:「你不是死魚眼睛,是風暴的眼睛,是會燃燒的眼睛……」
而她的低喃像抽打在霍海潮身上的鞭子,將他深陷于對方那對毫不掩飾感情的明亮雙瞳中的思緒切斷。
霍海潮突然摔開她的手轉過身去,心驚自己怎麼會對一個小船工有如此驚人的感覺,更訝異他何以對自己有如此大的影響力?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像他那樣,一個眼神,一句話就改變了他的心境。
嘯嵐也因他這突兀的動作而清醒過來,不由得為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異樣感覺感到不安。
她低頭看著被他捏紅的手,信口道:「果真是海盜,動不動就捏人下巴,抓人手……」
聽到她的咒駡,霍海潮深感失望和憤怒——對他,也對自己!
這樣一個如此鄙視自己的人,他居然對他付出了非同尋常的好感,甚至被他迷惑人心的雙眸吸引,這豈不是對他這個傳說中冷酷無情的大海盜的絕妙諷刺嗎?!
「小子,我再警告你一次。」壓抑著揍這個無視于他的權威,無懼於他的強悍,一再激怒他、挑動他情緒的男孩一拳的衝動,他剛轉過去的身子猛地轉了回來,俯身向她。一臂橕著書桌,另一臂橕在她坐著的椅背,鼻尖對鼻尖地嚴厲警告她:「記住規矩!一、做人放聰明點,別不知深淺!二、嘴巴放乾淨點,不許口出惡言!三、我的船上不許哭,海盜不相信眼淚!」
他突然逼近的氣勢迫使嘯嵐中斷了聲音仰起頭,她知道自己又激怒了他。而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渾身散發出的陽剛之氣和冷冽之氣將她包圍了,她心裏一陣哆嗦,卻不是因為害怕或者厭惡。
她忍住閉起眼睛的渴望,迎接著他吃人的瞪視,想保持與他的對抗。可是在他的冷芒下,她只覺得氣息不穩,就連回瞪他的眼睛也失去了該有的火力。
見她不再回嘴,霍海潮緩緩地直起身子。「天窗沒擋住不可點燈!」
原來這才是他弄滅燈火的原因!嘯嵐醒悟,往天窗看去,見那裏已放下了厚重的布簾。
她懊惱地意識到是自己有錯在先,而那也正是挑起這場衝突的導火線,於是她坦率認錯。「對不起,長庚叔說過的,是我只注意到門忘了窗。」
看來這小子還不是那麼任性頑劣到不可救藥!霍海潮心頭略感欣慰,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到大床邊坐下。
「我可以到甲板上走走嗎?」嘯嵐急忙問。
她可不想跟他獨自待在這裏,光是感覺到他的存在,艙內的空氣就似乎不夠用;再面對他冰冷的眼神和魁梧的身體,她更感到心神不寧。於是她急於逃離他,哪怕片刻也好。
霍海潮有點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可以。」
她立即往門口走去。
一出門,迎面而來的寒風讓她打了個冷顫,甲板上的風更大更冷,她這才醒悟到剛才霍海潮身子和呼吸冰冷的原因,心想他一定是待在甲板上太久了。
她有點後悔跑出來,很想轉回去,可又怕碰到霍海潮在脫衣睡覺,那樣就太尷尬了。更何況今天從認識這個大海盜以來,她的心情已經經歷了太多次的起伏,她需要在冷風中讓心平靜下來。
拉緊身上的棉背心,她走到靠船尾稍微避風的地方憑欄眺望。夜色濛濛,沒有星月的天空仿佛與大海融為一體。甲板上十分安靜,沒有燈火也沒有人影,但她知道船上每一層都有守衛的人,只是她不知道他們的準確位置。
她茫然地想著這半天來的感受。雖然自己是個好強性急的倔女子,可是並非一個莽撞行事的人,為何獨獨與霍海潮相處時,他的任何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能挑起她的叛逆心,讓她有一種想跟他作對、與他鬥嘴的欲望?而與他對視時,她為何總是心跳如擂鼓,言辭激烈,甚至行為失常呢?
她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恨他的,可是在恨的同時,為什麼又常常被他眼睛裏若隱若現的陰鬱和哀傷打動,讓她對他的恨意打了不少折扣呢?
唉,我為什麼會同情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她苦惱地想,但最後決定不管怎樣,都要與他保持距離,雖然沒聽說過他殺人越貨,但他依然是海盜,是不法之徒!是她這樣的人不屑為伍的人!
有了這樣的體認後,她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點。
她看向後方,那裏,萬通號正安靜地跟隨著,船上偶爾閃過一道道光亮,她知道那是燈光,在萬通號上,他們不實行燈火管制。
忽然,嘯嵐的眼角捕捉到一點陰影,她仔細看,好象是船又好象是島嶼的影子一閃而過,一晃眼就不見了,她想或許是自己看錯了。
不知又站了多久,直到身子冷到有點麻木了,她才回艙。
一走進黑漆漆的艙內,不擅長在黑暗中活動的她頓時迷失了方向。
最令她惱火的是東摸西探中,不是腦袋被懸掛在半空中的物品碰疼,就是肩膀撞到了木箱,最後還不小心踢到了牆,腳趾傳來的劇痛讓她很想大聲罵人!
「右轉直走三步就對了。」
正當她急怒攻心時,霍海潮的聲音在距她很近的前方響起。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忍住心頭的挫折感,她對著黑暗翻白眼。在她聽來,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看笑話的成分。
「信不信由你,可是別再往前走,否則就上了我的床!」
一聽他說上了他的床,嘯嵐的面孔如同火炙,幸好這裏很黑,她不用為自己突然漲紅的臉而覺得過分難堪。
可是要她相信他的話?門兒都沒有!
這死魚眼睛絕對不安好心!他要我右轉,我偏來個左轉,不能上他的當!
於是她果斷地朝左轉,大步邁進。
一聲巨響伴著哀鳴,她倒下了,在她身上,壓著一隻沉重烏黑的火銃。
因為她沒走進她的「壁櫥」,而是走進了霍海潮隱藏在衣架後的兵器櫥。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她沒有受傷,也沒有昏迷,還聽到了那個可惡的海盜無比快樂和誠實的笑聲。
她發誓:他得為今天的笑聲付出代價!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8:09
第四章
第二天,雖然雲層較厚,但是個好天氣。太陽半遮半掩地從雲層後露出和藹的笑臉,在暖暖的陽光下,風不再那麼寒冷。
秦嘯嵐獨自站在頂層靠近船尾的護舷旁,眺望著大海和跟隨其後的萬通號。即便受了創,萬通號依然雄偉壯觀。
遠遠看著萬通號,嘯嵐心中充滿了自豪,那真是一艘華麗的大船,難怪骷髏王想得到它。
再看眼前的海狼號,她同樣讚歎不已。今早起床後,沒人阻擋,她盡興地把這艘海盜船逛了個遍。昨天就覺得「海狼號」與「萬通號」很相似,今天在明亮的陽光下,更看出了它們的異同。
兩者都是首尖尾寬兩頭翹的新式船型,同樣裝置齊備,兩側安裝護板以增強抗擊能力,並設有小船以備救生搶險之用。不過也許是因為走私的需要,海狼號多了一層貨艙,但它沒有華麗的裝飾,體積較小,因此相比之下更顯靈巧。
它有四層,底層是壓艙和貨艙,二層是船工居住地,第三層是船工們主要的工作場所,船舷炮也裝在這層;頂層則是瞭望及作戰場所,這層居高臨下,視野開闊。可以想像,當遇襲時,它可立刻向下發射弓箭火炮,達到克敵制勝的效能。
看著這樣偉岸的大船,嘯嵐心裏對船主人產生了一種敬畏。能掌控指揮這樣的船,霍海潮一定是經驗豐富,膽識過人的人!
「你就是那個愛惹老大生氣的小子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她回頭,看到身後有個身材粗壯、長相兇狠的男人,這人給她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這才是真海盜!
她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怎麼不說話?你怕我嗎?」那人可能也意識到自己兇惡的長相,摸摸滿臉的落腮胡笑道:「不要怕,小兄弟,我是老大的副手,叫何成。聽說你是老大從萬通號帶來的隨從,是嗎?」
「只是臨時的。」得知他是霍海潮的副手,嘯嵐不再緊張。
「你長得真俊,要是穿上白衣懦衫,一定是個翩翮佳公子。」何成的語氣充滿恭維,可嘯嵐卻覺得他的目光,讓她有如吃到腥味逼人的角螺肉般隨心。
懶得回應,她轉頭看著身後的萬通號和在眼前翻滾的海濤。
何成趨前,她本能地後退。「我要去做事了,火……喔,老大也許在找我。」
「不會,老大忙著咧。」何成笑得眼睛都快沒了。
「就因為忙,我才需要他。」隨著這個聲音,霍海潮帶著幾個人走了上來,他今天穿著一件白色短衫,下著黑色寬口褲,顯得乾淨俐落,儒雅俊挺,就像他的臥室一樣,絲毫沒有海盜的氣息。
而且嘯嵐細看後發現他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光著腳,而是穿了鞋子。這點與她倒是不謀而合,就不知他腳上的鞋是否也像自己一樣,是特製的軟底鞋?
「阿嵐是我的隨從,他的活動由我安排。」霍海潮冷冷的語氣與往日相同,但當他的目光轉向正盯著他的腳看的嘯嵐時,不由心裏惱怒。
這小子依然如此放肆,看來昨晚的火銃還沒把他砸醒!
「是,老大。」除了嘯嵐以外,何成及眾人紛紛回應他。
「阿嵐,隨我來。」他簡單下令。
「為什麼?」嘯嵐防衛地問。
又來了!這小子哪來這麼多的「為什麼」呢?
霍海潮皺起了眉頭,晦暗的眼中閃過一道銳光。「因為你是我的隨從!」
嘯嵐不理會他的警告,直率地說:「暫時是,到了五嶼就不是了。」
「所以呢?」霍海潮希望自己兇狠的語氣能讓他想起「規矩」而閉嘴、服從!
可那該死的小子不上道,依然在挑戰他的權威。
「所以你最好不要太常使喚我,否則等我離開後你會很不習慣。」嘯嵐一副為他好的表情讓他恨得牙癢癢的。
「那是我的問題。現在,跟我走!」他咬牙說完,轉身欲走。
嘯嵐看出他很惱火,知道自己的不順從讓他在這些手下面前很沒面子,可是想到昨晚他眼看自己連番出糗還哈哈大笑,心裏就按捺不住報仇的衝動,於是她故作無知地問:「跟你去幹什麼?」
「跟我走就行了。」霍海潮壓抑著即將爆發的脾氣說。
「你不回答,我就不跟你走。」料定他不會把她怎樣,嘯嵐無畏地說。
眾人的驚喘聲在風中清晰可聞,長庚趨近低聲說:「在船上得服從老大。」
嘯嵐張嘴欲辯。
「阿嵐!規矩——你忘了嗎?」霍海潮的聲音溫和得讓人頭皮發麻,但秦嘯嵐依然揚著頭,張著無辜又無知的大眼睛看著他。
見這樣明顯的暗示都沒能達到目的,霍海潮明白這小子是在故意激怒他,不由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宏亮,驚飛起一群海鳥,目睹這一幕的人們都很好奇,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大膽地違抗老大的命令,可這個瘦小的隨從哪來這麼大的膽子?而一向嚴厲的老大今天被他一再挑釁為何不發怒,反而笑了呢?
「好吧,你既然還沒記住規矩,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笑聲一停,他立即抓住她的手。
他大膽的碰觸,引起嘯嵐的堅決抵抗。
「放開我!」她低頭想咬他。
「你要是敢再咬我,我會讓你更難看!」霍海潮俯視著她威脅道。
「那你放開我!」嘯嵐不退讓,依然用力掙扎。
這次霍海潮沒有為難她,放開了她的手。
驟然失去拉力的嘯嵐沒有防備,向後一仰,跌倒在甲板上,引起一陣哄笑。
「可惡!」她忍著屁股上的疼痛爬起來,狠狠瞪了面無表情的霍海潮一眼,轉身想離開這裏。
不料身後傳來他的一聲厲喝。「下去!」
嘯嵐一愣,回頭看著他指著舷梯的大手。「下去?」
「你一再違反規矩,難道以為可以不受懲罰嗎?」霍海潮的聲音不大,可是大家都能聽得到。
「懲罰?」嘯嵐看看四周,想起這畢竟是海盜船,不由心一沉,有點緊張。
她的表情毫無遺漏地洩露了她的心情,霍海潮的嘴角似笑非笑的揚起。「我該痛揍你的屁股,還是像懲罰其他人那樣,脫了你的衣服將你吊在桅杆上?」
他此言方出,嘯嵐的臉已經漲得通紅,這種侮辱人的話,她何曾聽過?
怒氣直沖腦門,她飛出一腳就往他的兩腿之間踢去,她知道那裏是男人唯一脆弱的地方。
可是她的動作雖快,霍海潮更迅速。他縮身出手,抓住她的腳踝輕輕一拉。
撲通一聲,嘯嵐再次摔倒。
這次更慘,因為腳被他抓住,她身體失去重心,整個背脊和臀部與甲板來了個親密接觸,痛得她想大叫,而周圍傳來的笑聲更讓她羞愧得想哭!
她躺在地上用力踢著腳,想要掙開他的大掌。
霍海潮放開她的腳,黑著臉訓斥。「是誰教你這種下三濫招數的?丟人!」
「以大欺小,你才丟人!」倒在地上的嘯嵐還是不服氣。
「起來!」霍海潮高聲命令。「不服氣就站起來,我讓你好好打!」
打他?看看他結實的身子,嘯嵐眼珠子一轉,活得不耐煩了才會找他打架!
她站起來想繞過瞭望塔跑到另外一頭去,可還沒邁步,人已經被提了起來。
「以卵擊石!倡狂的臭小子,我倒要看看你這身賤骨頭裏有多少傲氣!」霍海潮的臉幾乎貼到了她的臉上。
為了保持尊嚴,嘯嵐不再反抗,她昂起頭用力瞪著他,可惜身高上的巨大落差讓她只能腳尖碰地,身子像吊在他手腕上的布袋,實在沒有什麼威力。
看她面色赭紅,目光不再反叛,霍海潮放下她,抓著她的手往下走去。
嘯嵐來不及反抗,只得任由他抓著,跌跌撞撞地來到下一層。
那裏有幾個人正在用海水沖洗甲板,霍海潮大聲地對他們宣佈:「今天起沖洗甲板的工作就由我的隨從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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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魚眼睛,臭海盜,但願天妃娘娘懲罰你!」
寬大的銃艙內,前後門大開,秦嘯嵐正跪在地上用力擦洗著地板。她將心頭的恨都集中到手上,將所有的憤怒發洩在抹布上。
從前天早上惹到惡狼後,她就開始飽嘗勞役之苦。
先是被發配沖洗甲板,再就是被命令擦洗銃艙。
她本來是不怕做這些活的,可是當尋常工作被作為懲罰手段逼迫著做時,她就覺得特別窩囊和厭煩。
「阿嵐,我們來幫你!」幾個男人走進來,他們都是被替換來的萬通號船工。
「不要,你們還有別的工作,我可以自己來。」嘯嵐直起身阻止他們。
「沒事,反正大家在甲板上也是吹牛聊天。」男人們跪在她身邊幫忙。
好強的嘯嵐不領情,對他們說:「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得讓那惡狼看看,我們秦家人可不是泥捏的,我不要你們陪我受罰,快走吧!」
「都三天了,他每天都讓你做這樣的粗活,實在是欺負人!」其中一個男子憤憤不平地說:「我們得去找他說理。」
「別傻啦,跟海盜能講理嗎?」嘯嵐勸他們。「況且擦地板的活總是要有人做的,不是我,就是你,所以不能說這是欺負人。」
「他分明就是欺負人,昨天吃角螺肉時你吐了,我們去告訴他,你不喜歡吃那個,可今天大家都是吃臘肉,他竟然要廚子給你角螺肉,還逼你吃!」
想起中午的情景,嘯嵐又想吐了。
那時霍海潮逼她吃她最討厭的角螺肉,還嘲笑她不配做跑海人。為了自尊,她硬是吃了,可是等他一轉身離開,她就吐得苦膽都要破了,她知道那是霍海潮對她的「懲罰」。
想到這裏,她恨死了那個該死的海盜。如果說原先她對他還有一點同情心的話,現在也早被這番折磨消耗殆盡了。
可她不想讓這些兄弟們被連累,那是她與火海狼的戰爭,跟他們沒關係。
於是她故意板起臉來指責他們。「這都是你們的錯,如果你們沒有告訴他,我就不用再吃那鬼東西。還有,那天如果不是你們硬要幫我沖洗甲板,他也不會罰我擦洗銃艙。所以你們不能再幫我,不然只會害了我,快走吧!」
男人們聽到她的責備,只好按照她的要求離開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嘯嵐心裏很內疚,這些人都是她的好兄弟,他們幫她是不願看到她受苦,可她還這樣說他們真是過分了。
唉,都是死魚眼睛害的!
她咒駡著低下頭繼續被打斷的活。
舷窗外的霍海潮站在那裏觀察著裏面賣力擦洗地板的阿嵐,覺得不可思議。
他是去檢查水房路過這裏,無意中聽到裏面的說話聲。那時,他已經走過了舷窗,是那個熟悉的聲音讓他退後一步,納悶地偷看艙裏說話的人,果真聽到阿嵐與兄弟們的後半段對話。
他們在為遭受「苦難」的任性小子打抱不平,可那小子卻反而指責他們,而且說話的口氣再次令他詫異。
他真的只是普通船工或者艙房雜役嗎?霍海潮靠著舷窗,疑問再次浮上心頭。無法理解為什麼秦氏船上的所有人,都對他表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尊敬和保護?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伏地工作的瘦小身子,想起他爬桅杆和拉帆索的熟練手法,心中疑惑更深。
有如此身手的人,絕對不會是官宦人家的富貴公子,可是他的言談舉止又不時顯示出良好的教養,他還識字,因為他見過這小子翻看他的書;而且他對像自己這樣強勢又惡名遠播的人,表現出來的勇氣也是一般船工所缺乏的。
看著勤奮工作的他,再想起中午逼他吃角螺肉時他倔強又痛苦的模樣,霍海潮心裏不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情感。
這幾天,霍海潮確實是有意「折磨」他。派船上最苦的活給他做,拿他最不喜歡的食物逼他吃,做他最反感的事——碰觸他,明知他討厭見到自己,就偏要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裏接近他。
可是無論什麼樣的「折磨」,他似乎都能承受。雖然嘴裏一直在罵,但每件事都做得很好,贏得了所有人,包括廚子、雜役,甚至自己的尊敬。
這個阿嵐確實是他遇過最難纏,也最有趣的「對手」!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與他鬥嘴,甚至對他毫無敬意的挑釁期待了起來。
這真是令人難解!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霍海潮沉思著離開了舷窗。
傍晚,擦洗完銃艙後,嘯嵐回到艙內,決定今晚放棄晚餐,因為她知道那該死的死魚眼還會逼她吃難以下嚥的可怕食物。
船上淡水有限,但她還是從水房小廝那取得了半桶熱水。
在黑暗的小房間裏匆匆擦洗換了衣服後,她覺得舒服多了。
不去吃飯,就點燈看會兒書吧。
她想搬椅子爬上天窗放下布簾,卻發現椅子是固定在地上的。四處找了找,沒有可用的東西,唯一能用得就是那只將她「壓倒」的鳥銃槍。
於是借助那沉重的兵器,她費力地拉好了布簾。
當她放下鳥銃時,不小心碰落了書桌邊的一疊書。匆忙放好鳥銃,點上燈後,她將落在地上的書一一放回原處。
這時,她看到一本封面端正寫著《船規》二字的小冊子。
又是規矩!她不屑地撇撇嘴,抓過那本冊子來翻看,隨即被裏面清晰工整的字跡吸引了,看得出書寫者有很好的書法基礎。
這是誰寫的?應該是霍海潮吧?他最愛給人定規矩!
而且就這幾天的觀察,她發現他是個很愛讀書的人,這點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在她看來,海盜該是不識文明禮法、粗魯野蠻的江洋大盜,可他卻不是那樣的人,這讓她很欣賞。
小冊子裏的規矩不少,每一條都將獎懲條例寫的清清楚楚,沒有一絲含糊。規矩中除了上船那天長庚告訴過她的燈火管制和不許打架外,還有不許搶劫、不許無故殺人害命等好幾條。
其中最讓她興奮的是第六條:嚴禁女人和孩子上船,將女人,含喬裝打扮過的女人帶上船的人,將自砍一刀並扔下海處死……
「哇,好厲害的船規!」
秦嘯嵐暗自驚歎,帶女人上船者將受如此重的懲罰?由此看來,自己要脫離臭海盜很容易,只要用這一條脅迫他,他還敢扣著自己不放嗎?
得意的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所有的疲憊消散了,她感謝他,因為他讓她擁有了一件武器,一件足以毀滅他又保護自己的銳利武器,她要好好的珍藏著,到必要時拿出來,克敵制勝!
啊,太好啦!她期待著,不知當那個冷酷的海狼知道被他執意帶上船的她是個女人時,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臭海盜,最好不要再惹我,不然就讓你自殘、跳海自殺!她恨恨地想。
她將小冊子塞回書堆裏,躺在床上考慮著要怎樣利用這個武器,同時也自然而然地揣測起霍海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會制定這些規矩的應該不是壞人,可是為什麼……
還沒有結論,她已經呼呼入睡了,直到被一股濃郁的香味喚醒。
「好香!」她使勁嗅著空氣裏的香味,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淡淡的燈光,那是她睡著前點亮的。可是香味?
她轉頭從窄小的門看去,一眼就看見書桌上放著一個盤子,裏面裝著很滿的東西,燈影下冒著熱氣也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就是那東西香!她起身想出去,卻看到霍海潮的身影在牆壁上搖晃。
那一定是他帶來的!懷著遺憾的心情,她吞咽著口水再次閉上眼睛,希望能阻止盤子裏美食的誘惑。
可是一閉上眼,滿眼都是好吃的東西,讓她饞涎欲滴,越想越餓。那香味也一直往她鼻孔裏鑽,那好像是……是蔥油餅……烙餅……
她想著,唾液分泌更加旺盛。
不管啦,我得去看看耶究竟是什麼?只是去看看,看我猜對了沒有。
她下了床走出小隔間,雙腳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似地,往書桌走去。
果真是香噴噴的食物,油亮亮的還冒著熱氣。
這東西是什麼?黃黑相間,還帶點白色,一定很好吃!
她湊近那盤子,用力嗅著……
「吃吧。」她身後響起慵懶的聲音,嚇得她跳了起來。
被美食吸引,她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
「你怎麼回來了?」她凶巴巴地喊,以掩飾自己的窘態。
「快吃,那是給你的。」霍海潮指指桌上的盤子,態度同樣不好。
「給我的?你有這麼好心?」嘯嵐看著他譏諷道。
他出人意外地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那笑容讓他的面容看起來一點都不冰冷嚇人了。
「我本來就是好心人。」他用下巴比比椅子。「坐下吃吧。」
「那、那你呢?」他的笑容困擾了嘯嵐,讓她一時倒凶不起來了。
「我吃過了。」看來這小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傢伙,霍海潮想。
嘯嵐遲疑地坐下,再看看他,發現當他不板著臉時,真的很好看。
「放心吃吧,我再壞也不會對一個小廝下毒!」見她偷看他,他促狹地說。
嘯嵐嘴巴一瘍。「誰怕你?」
她抓起筷子,挾起盤子裏的食物就往嘴裏送。
「哇,真好吃!」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放進嘴裏立刻讓她覺得鮮美爽口、唇齒留香。「謝謝你,不然我就錯過這麼好的晚飯了。」她含糊不清地說。
霍海潮坐在床頭看著她狼吞虎嚥,竟有一種滿足感。
吃晚飯時因沒有看到他,問廚子才知道他沒來,於是霍海潮猜想一定是中午將他弄怕了,寧願餓肚子放棄晚飯。
看來自己確實把他逼得太狠了點,他輕輕歎息。
雖然想磨磨那小子倔強的個性,但他從不希望餓著或是傷著他。想起中午他嘔吐的模樣,他心裏浮上了一絲連他都沒能意識到的心痛與憐惜。
「明天起你不要再去沖洗甲板和擦洗銃艙了。」他輕聲說。
「啊?」嘯嵐一愣,剛想塞進嘴巴的筷子停在唇邊,她看著霍海潮,被他忽然轉變的語氣吸引,而他冷眸中閃過的暖暖光芒,不僅改變了他冷硬的五官,也在她心裏激起一股暖流。
「懲罰給束了嗎?」她呐呐地問。
「懲罰?」這次換霍海潮一愣。「什麼懲罰?」
嘯嵐把筷子一放,氣嘟嘟地說:「你都懲罰我三天了還裝蒜?」
「哦,那不是懲罰,是讓你學規矩,也多長點肌肉。」霍海潮無所謂地說。
「肌肉?我當然有肌肉!」
好勝心極強的嘯嵐放下筷子,正想挽起衣袖讓他看胳膊上的肌肉時,忽然想起「男女有別」和對爹娘的保證,馬上放下胳膊拾起筷子。
「繼續啊,掀開袖子讓我看,有多少肌肉?」
見他突然住手,霍海潮覺得很有趣,就故意激他。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撩撥這個易怒的小子,喜歡看他激動時臉上豐富的表情,當他生氣或罵人時,他的眉毛眼睛似乎都會跟著嘴巴動,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鬥的男孩。
嘯嵐搖搖頭。「算了,是比不上你。」
霍海潮點點頭。「所以說你需要多鍛練,從海裏提水沖洗甲板,既練了腿力,又練了臂力。在船上,缺了這兩項是很危險的,一陣風都能把你吹走。」
「那麼說,你並不是在報復我頂撞你?」嘯嵐驚訝地問,她一直以為他是在報復她。
霍海潮正色道:「當然不是。不過讓你吃點苦頭,也是為了讓你學規矩。在大海上,不守規矩是難以生存的。」
「你是個好人。」他的溫言細語使得他的相貌不再顯得冷漠兇悍,而且想起他訂的船現上有禁止搶劫殺人,嘯嵐由衷地稱讚他。
「我本來就不壞。」霍海潮臉上的笑容擴大了。
嘯嵐笑著要求。「那你以後都像這樣跟我說話,好不好?」
「怎麼說話?」霍海潮收住笑,瞪眼問她。
「別瞪眼。」嘯嵐舉手在他眼前揮揮。「就像剛才那樣輕柔地說話。」
「你發什麼神經?」經她一提,霍海潮意識到自己今天對這個極難馴服的阿嵐是有點反常,不由心裏微震,撥開她的手說:「吃你的吧,別多話!」
嘯嵐果真不再多說,反正她已經發現了他的優點,那是她喜歡的!
「這是什麼?」等吃得差不多時,嘯嵐問:「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海鮮。」
「我知道是海鮮,我是問這菜叫什麼名字?」
「名字?」霍海潮隨口道:「『你情我願』。」
「啊?」嘯嵐驚訝地看著他,嘴巴忘了動。
霍海潮很不自然地瞪她一眼。「啊什麼?是你問我這菜叫什麼,我告訴你,你幹嘛那麼吃驚?」
嘯嵐笑道:「原來這菜名叫『你情我願』呀?因為從來沒聽說過,所以有點驚訝嘛。其實這名字挺好的,想不到海盜也吃這麼雅的菜。」
霍海潮伸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小子,又出言不遜,記住規矩!」
對他的碰觸,嘯嵐不再抗拒,也沒有反感,只是說:「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要不你別幹海盜,那我就再也不這樣說你。」
這話讓霍海潮心情沉重,他歎口氣,低沉地說:「有誰想做海盜?」
他沉重的話語落在嘯嵐心頭,彷佛鐵錨拋下海,激蕩起巨大波浪。
「若不想,為什麼你要做?」他的神情讓嘯嵐心生同情,沖口就問。
「你太年輕,又怎會明白命運是怎麼回事?」
「那你跟我說說吧,不說,我自然不明白。」嘯嵐想更瞭解他,認識他。
可是霍海潮並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站起身走向大床,動作迅速地脫下了衣服。「有什麼好說的,太晚了,你快吃吧!」
專注於他言語間不經意流露出的痛苦,秦嘯嵐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脫光了衣服。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猛然看到他赤裸的身體,她頓時面紅耳赤,心跳激狂,卻也沒有阻止或回避他,反而瞪大眼睛注視著眼前精瘦健美的軀體。
「看什麼看?還不趕快吃完睡覺去!」套上另一條褲子的霍海潮感覺到室內突然出現的異常氣流,立刻申斥滿臉漲紅盯著他看的嘯嵐。
這一吼讓秦嘯嵐回過了柿,她不知所云地支吾了一聲,低下頭匆忙地吃著。
可嘴裏的美味不再吸引地,她眼前一直出現那具震撼人心、充滿力量和美感的男性軀體。
十九年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異性赤裸的身子,她的心不再平靜。而今晚他這樣和氣地跟她說話,也讓她對他有了新的感覺。
他做海盜一定有難言的苦衷,他絕對是個好人!
入睡前,這個念頭反看出現在她腦海裏。她忘記了幾天前對自己做的「與他保持距離」的警告,放任感情的天平向他傾斜,想著他溫柔的笑容,她沉入了夢鄉。
整個夜裏,纏繞在她夢中的都是黝黑的肌膚、隆起的肌肉,勻稱的四肢……
第二天因為夜裏睡得不好,加上清晨時霍海潮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將她從睡夢中拎起床,所以嘯嵐醒來時已快中午了。
她趕去洗甲板,可甲板早已被沖洗乾淨,船工告訴她那不是她的工作了。
原來霍海潮昨晚說的是真的,她以後不用再做這些粗活。
沒事做,她就去吃午飯,可一看又是她厭惡的角螺肉,她跑進了廚灶間。
這幾天擦洗地板,她跟廚子們都混熟了,於是她對廚子說想吃「你情我願」。
「什麼『你請我願』?」廚子見是他,自然不會怠慢,可卻不懂她在說什麼。
「就是昨晚吃的,很香脆的那個海鮮。」嘯嵐努力的形容著。
「他是說昨晚老大煎的炒角螺。」旁邊一個雜工提醒廚子。
「不!不是角螺,我不要吃那個!」嘯嵐立刻否認,但廚子已經明白了。
「昨晚老大在這裏做的就是那個。老大已經教過我,我會做,你等著,馬上就好。」廚子立刻動手。
「老大做的?」嘯嵐好奇地問:「你說昨晚老大在這裏做菜?」
「沒錯,是老大親自做的,還說要弄可口了你才吃得下。」廚子得意地說:「瞧,我可都記住了,先把浸透水除過腥的角螺肉用適量薯粉拌和,在薯粉漿裏摻上幹蔥末蠔仔,上鍋烙熟……噢,聞到香味了嗎?」
「嗯,是的,就是它!」當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嘯嵐不再懷疑。
想到霍海潮為了讓她吃得下而親自下廚做菜,她被感動了。
原來他並不像傳言中的那樣冷酷無情!懷著一半欣喜,一半感激的複雜心情,嘯嵐吃飽後,就跑去找霍海潮,她得當面謝謝他。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8:27
第五章
秦嘯嵐在船上遍尋不著霍海潮,就連他最常去的瞭望塔也不見人影。
「你在找老大嗎?」就在她失望時,身後有人問道。
嘯嵐回頭一看,她笑了。「是,長庚叔,你有看見他嗎?」
長庚也笑了。「這才對嘛,隨從就是得時時跟隨著主人才是,哪能對主人橫眉豎眼的?」說完再指指下方。「喏,那不是老大嗎?」
嘯嵐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看到很多人在檣桅處拉繩子,幾個人爬在桅杆上。
「爬得最高的那個,看見了嗎?」見她找不到,長庚指點她。
這下她看到了,爬在中桅最高處的那人,不正是她要尋找的霍海潮嗎?
「他幹嘛爬那麼高?」她驚訝地問。
「換繩。」
「換繩也要他做嗎?」秦嘯嵐知道換繩是船上最重要的工作,船上的繩索都是用來提起船桁和升降、固定船帆用的,在帶鹽的海風海水侵蝕下,繩索腐蝕很快,得經常更新,否則遇到緊急情況時會釀成大媧。
可她困惑的是,海狼號上有這麼多船工,難道連換繩這種事也要船老大親自做嗎?
「那是他的規矩。」長庚笑著對她說:「看到下面那些人嗎?他們都是很不錯的拉爬手,繩子是他們換的,但老大習慣親自檢查。他對船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瞭若指掌,曉得船上每張帆、每條繩子的編號和作用。」
聽完長庚的話,嘯嵐明白了。
「我去找他。」她轉身跑下舷梯,往檣桅跑去。
不過沒等她跑到,霍海潮已經從桅杆上下來了。
「喂,你今天沒有叫醒我。」一看到他,囑嵐就沒頭沒腦地說。
旁邊的幾個拉爬手聽到她不敬的稱呼,都吃驚地看著她。
霍海潮表情依舊,他看了她一眼,簡單地問:「讓你多睡一下不好嗎?」
因為幹活,此刻他上身只穿著一件無袖小褂,露出胳膊上糾結的肌肉,讓嘯嵐想起了昨晚看到他的裸體,不由面孔發熱。
「我到處找你。」她趕緊轉開視線,搖搖頭,力圖將腦子裏不潔的思緒驅散。
「找我幹嘛?」霍海潮抓過帆布上的衣服穿上,走向船舷。
「我……我……」跟隨在他身後的嘯嵐一時忘了要說什麼,只是看著他的窄臀削腰,漫納悶著如此精瘦的人,怎麼會有那樣壯碩的肌肉?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霍海潮停住腳跟轉向她,讓她趕緊收回了目光。
「呃——對,我想問你,你明知我不喜歡吃角螺肉,為何昨晚還讓我吃?」
霍海潮眼光一閃,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昨晚你不是吃得很高興嗎?」
嘯嵐仰望著他,發現他的眼睛越來越不像死魚眼了,而且今天他的聲音聽來也不再那麼生硬。
「可是你沒有說那是角螺肉。」嘯嵐語氣裏有責怪,但心裏並沒有任何受騙後的憤怒和委屈。
為什麼會這樣?她在心裏問自己,並立即給了自己答案:那是因為那東西改了做法後很好吃的緣故。是的,一定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她並不生氣。
霍海潮面色一整。「沒錯,我故意不告訴你就是為了讓你不存偏見地吃。那是很有營養的東西,吃了對身體只有好處,為什麼桃三揀四?你不是也說好吃嗎?」
「是,是好吃。」嘯嵐承認。「所以剛才我又讓廚子做給我吃了。」
霍海潮臉上出現了笑容。「這就對了,越是討厭的東西,你越得學會容忍它,吃下它,這樣你才能生存,才能茁壯。」
看著他的笑容,嘯嵐的心仿佛吹過一陣和風,舒坦而愉悅。
她相信他說的是實話,他「懲罰」她做苦力,逼迫她吃她不喜歡但是營養豐富的食物,實際上都是為她著想。
就憑這點,她的心情變得很好。
「那菜的名字為什麼叫做『你情我願』?」她突兀地問。
霍海潮好像沒有聽見似地轉身大步離開了,嘯嵐追在他身後再次問他。
「我願做,你願吃。這也要問?」霍海潮鼓著腮幫子對她吼。
然而,這次他的吼叫換來了嘯嵐美麗的笑容。
世人說要想征服男人的心,得先征服他的胃。也許,對女人也是同理。
自從吃過「你情我願」後,嘯嵐對霍海潮的看法大為改觀,兩人的關係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劍拔弩張。
漸漸的,就像接受了霍海潮是好人的認知一樣,她接受了海狼號的生活方式,甚至不再厭惡他的碰觸和粗魯的命令。
同時,她不僅再也沒有想過要利用那條致命的「船規」來對付霍海潮,反而更加小心地掩飾身分,潛意識裏似乎怕會因此而害了他。
隨著與他接觸的機會增多,她對他的個性也越發瞭解,發現要跟他愉快相處其實一點都不難。
霍海潮確實很冷酷,但有時又很有人情味。他不愛說話,但很細心,誰有過失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她能夠理解他這種矛盾的個性,也越來越喜歡他的敏銳和精明,欣賞他的嚴厲和寬容。她覺得他們在很多地方是相同的,就連他那很難討好、吃軟不吃硬的個性也與她很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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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霍海潮告訴她,如果沒有意外,明天他們就到五嶼了。
這才讓嘯嵐意識到轉眼間,她來到海狼號已經七天了。因為拖著沉重的「萬通號」,海狼號的行程變得十分遲緩。
這消息讓她既高興又憂愁,到了五嶼,意味著她可以回萬通號了。對此,她高興萬分,可是想到以後再也不能來海狼號,再也不能見到霍海潮,甚至再也不能跟他作對、鬥嘴時,她的心就很難受。
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像他那樣對她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力,而對他的這份感情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雖然對他有難以抑制的感情,但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為在他們之間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那就是他是浪跡海上、王法不容的亡命之徒,而她是家風淳厚、地位優越的秦氏長女。
雖然明白這點,可她的心情依然沉重得想哭。
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他,霍海潮只是她這趟出海中的一個小插曲,她很快就會回到萬通號,很快就能將他和海狼號,還有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遺忘!
她走到頂層瞭望塔前,趴在欄杆上看著甲板上忙碌的人們。
快要到五嶼了,每個人都很興奮。
對長年航行在大海上的男人們來說,船靠岸,意味著又可以腳踏實地地上岸,享受美妙的食物和女人,大口地飲酒和花錢。
「哦,不,我不會忘記這裏的一切!」看著興高采烈的他們,嘯嵐否定了先前的想法,她根本就無法遺忘。
在這裏生活的短短幾天會是她一輩子的回憶,她會想念跟霍海潮的爭吵,想念他為自己做的「你情我願」,想念他的……
「阿嵐,進來,外面風太大。」身後傳來霍海潮的聲音。
「不,我想在這裏看看。」
霍海潮走出來,站在她身側問:「看什麼?那些東西你們船上不也都有嗎?」
她克制著心裏的感傷,指著那些高高低低,式樣各異的風帆。「你船上的帆做成那種形狀,還有那個下風邊緣呈折角或曲線的帆,真是好看呢!」
「那不是為了好看。」霍海潮糾正她。「要增強行船穩定性,就得控制風壓中心。上小下大的風帆,所承受的風壓中心在下部,船就不易被風吹翻。」
「原來是這樣。」嘯嵐明白了。「那你讓風帆這樣排列也是有目的的?」
「沒錯,這樣有規律的排列是為了保證船在遇到風暴時能互相平衡,避開迎頭風,保持穩定。」
「哦,學問真不少呢!」她讚歎道:「是那些書上教你的嗎?」
「有的是,但大多是跑船時明白的。」
嘯嵐以前只知道採用風帆是為了借助風力快速行船,從沒想過還有平衡穩定、避險等功能。
由此看來,外界的傳聞不假,霍海潮果真是個有經驗又細心的討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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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嘯嵐又睡過頭了,當她醒來時感覺到船身穩定,沒有了那種搖晃感。
難道已經到五嶼了?她興奮地匆忙起床,穿好衣服就跑上了甲板。
甲板上沒有任何異常,船工們就像以往一樣在各自的位置上。
沒看見霍海潮,嘯嵐習慣性地往頂層跑去。
走在視野極其開闊的頂層,她看到了港口,遠處有高塔聳立在山巒間,這裏停泊的船隻不多,遠不及泉州港熱鬧,但她旋即注意到萬通號正緩緩駛進一座很大的船塢,此刻牽引它的不再是「海狼號」,而是兩艘不知名的中型船。
沒看到拆卸連接萬通號的纜繩錨鉤,嘯嵐有點遺憾,馬上要離開海狼號也讓她有點傷感,不過現在她顧不了這麼多,她得下去通知同伴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可當她去找萬通號的那十九名兄弟時,卻被告知他們已經走了。
「走了?我怎麼還在這裏?」她大驚失色地問。
雖然離開霍海潮讓她不舍,可是那並不意味著她願意被同伴們拋下,獨自留在這裏!
那個告訴她這個消息的船工抱歉地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想起那日曾被人遺忘在底艙的經歷,她相信是他們走時忘了她。
不行,她得去找霍海潮,他一定也忘了她還在艙內睡覺,忘了她並沒有隨大家離開,他一定有辦法讓她回到萬通號去!
船身猛地震盪,接著搖晃起來,「喀喀」的金屬聲告訴她,船正在起錨。
我還在這裏,怎麼就起錨了呢?
她心裏焦急的想著,可是一跑上甲板,卻看到前舵幾個船工正在起錨。
啊,他們果真是在起錨!可是霍海潮在哪里?
沒看見霍海潮,她又往尾舵跑去,那裏也同船首一樣,正在起錨。
霍海潮與長庚和那個叫何成的男人站立在尾舵邊的甲板,望著已經轉進船塢的萬通號,一邊在討論著什麼。
「該死的!」一看到萬通號遠去,嘯嵐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控制不住憤怒地奔過去就往霍海潮肩上擊了一拳。「我還在這裏,你竟敢不叫醒我!」
她的大膽舉動嚇到了在場的人,可是被她猛擊一拳的霍海潮卻文風不動,甚至連頭都沒回,繼續他沒說完的話。
「……記住尾舵要向西,到馬尾礁!」他繼續交代怒視著嘯嵐的何成。
「你為什麼不叫醒我?」嘯嵐又打了他一拳。
這次霍海潮有了反應,他反手抓住她的雙拳,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她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似的,然後又轉過頭去對長庚說:「其他的,就由你去安排吧。」
等長庚點頭後,他才拉著又叫又跳的嘯嵐往艙房走去。
一進房,不等她開口,霍海潮就將她壓坐在椅子上,俯身向她。「你安靜點行不行?船半夜就靠岸了,那時你睡得正香,喊都喊不醒,這能怪我嗎?」
他溫和的話語和暖暖的呼吸安撫了嘯嵐焦躁的心,她氣勢減弱地說:「那你還是該叫醒我……」
霍海潮打鐵趁熱補充道:「沒錯,可是我沒有時間了。你知道嗎,骷髏王就在眼前?我們隨時會跟他交手,我沒時間等你醒,我得讓我的手下全數回來。如果你一定要走,等滅了骷髏王,我會親自送你回萬通號。」
他誠懇的態度和真摯的語氣讓嘯嵐平靜了,聽他說起令人膽寒的「幽靈」就在附近,她再也無心發脾氣。「你是說骷髏王還想搶劫萬通號嗎?」
「對這塊肥肉,他是不會死心的!」霍海潮的面色變得鐵青。「這幾天他一直跟在我們身後,現在到了五嶼,我騰出了雙手,絕對不會放過他!」
「你確定是他嗎?」
「錯不了!」
「噢,對了,幾天前的夜裏,我在甲板上好像也看到有船跟在後面,那時還以為是看花眼了呢,那就是他嗎?」
霍海潮點點頭,知道嘯嵐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解釋,讓他松了口氣。
他絕對不會告訴他當船半夜靠岸時,不喊醒他讓他繼續安睡,正是他的主意。
為了不驚醒他,他還以不驚動骷髏王為藉口,命令大家動作放輕。
起初,他想留下他的目的就是因為不想放他走,他無法給自己一個充足的理由解釋他這麼做的原因,他只知道他喜歡這個專門愛跟他唱反調的男孩,喜歡看到他充滿鬥志的神情,他甚至希望將他從萬通號拉過來,成為他永遠的「隨從」。
後來,當船駛進港口,他看到停泊在船塢裏的朝廷官船時,他有了留下他的絕佳藉口。
憑他多年走避官府的經驗,他知道這是大明朝廷的「緝私船」,是專門對付他這種走私船的。為了保證海狼號的安全,他必須留下阿嵐這個「人質」,以保證顧正堂和其他萬通號上的人不會洩露他的事。這是他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知真相的嘯嵐聽他解釋後,確實不再生氣,反而為他擔憂。「你能打得過骷髏王嗎?」
霍海潮對她笑笑,可是笑容冰冷。「放心吧,八年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嘯嵐小心地試探道:「你和骷髏王都是大海盜,因此你們才結仇的嗎?」
「不!」霍海潮立刻情緒激動地否認。「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但我告訴你,我不偷不搶,不殺人越貨,怎麼能跟骷髏王那個惡魔相提並論?」
他罕見的激憤讓嘯嵐吃驚。「那你怎麼跟骷髏王結了仇?你恨他,對不對?」
「對,我恨他!我一定要親手殺死他!」霍海潮的聲音發顫,雙目發紅。
「為什麼?」嘯嵐追問。
霍海潮不回答,雙目注視著窗外遠方,緊握椅子的手指節青白。
「霍海潮?」見他半天不語,模樣可怕,嘯嵐小聲地喊他。
「不要再問!」他突然直起身子對她吼。「他殺了我的義父!」
「你義父?汪老大?」想起以往聽到的故事,嘯嵐不解地問:「汪老大是海盜,也是被海盜殺死的,你要替他報仇,別的海盜再找你報仇,這樣冤冤相報要到幾時呢?」
「閉嘴!」她的說法激怒了霍海潮,也揭開了他記億中最痛苦的傷疤。他厲聲喝止她。「你懂什麼?任性莽撞的小子!」
他的態度和語氣同樣激怒了嘯嵐,將她的火爆脾氣點燃。
她猛地站起來,仰著頭瞪視他。「那你告訴我,我說錯了嗎?汪老大不是海盜,他沒有殺過無辜的人嗎?你去為他報仇,誰又該為他殺死的人報仇呢?」
「閉嘴!你懂什麼叫報仇嗎?」霍海潮雙手抓住她的雙肩狂吼。「當你看到一個惡魔在你眼前將待你如子的老人無情殺害時,當你看到這個惡魔糟蹋了你才十三歲的妹妹,並將她殘忍殺害時,你敢說你不想報仇嗎?!」
「糟蹋?!」嘯嵐震驚地看著他,任他粗魯地抓痛了她的肩,搖暈了她的頭。他的聲音嘶啞,五官扭曲,可這並沒有讓她痛苦,讓她痛苦的是她所聽到的事,她從來沒聽說過火海狼有妹妹。「你妹妹?你有妹妹?」
「是的,我妹妹,我可憐的妹妹,我是她唯一活在世上的親人,她等著我回去陪她,回去看她,可是我回去時,她卻死了,全身是血,身無寸縷……只有手裏的一隻發簪,那是我給她的,她用它作了最後的反抗……」
霍海潮的眼裏閃動著淚,但他的臉上卻有笑容,那是抹讓人心碎的笑。「也許你說的對,我是個該死的海盜,我不該為義父報仇,不該將那狗娘養的逼得太急。我沒有保護好唯一的妹妹,還將災難引到了她身上,我是該死!」
他最後幾乎無法言語,神色更加淒慘。
「霍海潮,我……」嘯嵐愧疚地喊他,想安慰他,可是他猛地將她推開。
「你不要再說了,大道理對我沒有用!報仇是我唯一還活在這世上的理由,我一定要殺死骷髏王!」
他轉身大步離開了艙房,砰然巨響的關門聲宣洩著他的憤怒和痛苦。
嘯嵐站在回音不斷的房內,耳朵嗡嗡作響,為剛剛聽到的一切而心痛。
十三歲的女孩,該是怎樣的如花年華,卻被惡魔殘酷摧殘!
眼前是那幽靈似的身影,想到那魔鬼曾經蹂躪著一個無辜的少女,她不由得戰慄,她的心為那個可憐的女孩痛,也為承受著巨大痛苦的霍海潮痛。
如今她完全理解了霍海潮眼裏總是佈滿陰霾的原因,她為自己過去的出言無狀感到後悔。
是的,顧叔說的對,有的人是被迫成為海盜的,霍海潮就是這樣的人,他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報仇!
她跑出艙房,她要去找他,告訴他,她願意跟他一起為他妹妹報仇!
才跑出去,她就看到長庚站在舷梯處望著她。
「不要去,讓他自己冷靜一下。」長庚對她說。
「你知道我們說了什麼?」嘯嵐驚訝地問。
長庚點點頭。「只有提到阿菱,阿海才會變成那樣。」
「阿菱?」
「他的妹妹,一個可愛的姑娘。」長庚臉上哀傷的神情讓嘯嵐流下了淚。
那一整天,霍海潮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嘯嵐也沒去煩他,只是懷著同情與愧疚的心,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渴望能分擔他的痛苦。
為了引骷髏號上鉤,海狼號佯裝離開,卻在半途轉回,偷偷藏身於五嶼西面一個隱蔽的灣區內。這裏靠近海岸線,礁石密佈,位置十分隱蔽。
他們在靜候「魚兒」上鉤,可是兩天過去了,「骷髏號」始終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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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嘯嵐獨自在甲板上欣賞著大海晨景。隨著冬季的來臨,海風更涼了,但她一點都不在意,她喜歡這種海風襲面、海浪相隨的生活。
忽然,她看到遠處海面上出現了一道灰暗的黑影,她立即驚覺地仔細眺望,可是距離太遠又有礁石遮擋,她看不太清楚,不過她確定那是一艘船。
她得馬上去瞭望塔,把自己的發現告訴霍海潮!
而她一轉身就看到霍海潮正在甲板的另一方。
「喂,霍海潮,你快來看,好像有艘船來了!」她沖著他大喊。
他立刻快步走來,站在她身邊,一起往遠處看。
而此刻,那艘船又出現了,並突然改變了方向,往東駛去。
「咦,我明明看到它是往這邊來的,怎麼突然轉向了?」嘯嵐納悶地說。
「走,上瞭望塔!」霍海潮神情緊繃,拉著她就往頂層跑。
嘯嵐沒有拒絕他,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碰她,她的心竟為此而興奮狂跳。
一走進瞭望塔,身為火長的何成就向他報告。「老大,那邊有條可疑的船,八成是骷髏號,我一直盯著它,可它突然轉頭了。」
霍海潮看著遠方的船影,點頭道:「沒錯,是骷髏號,它正駛往五嶼!」
「會不會是老賊使的計?三天都沒出現,這時跑來晃一圈又溜了,是不是知道港內有官船,想引我們去?」緊跟上來的長庚擔憂地問。
「不會,這裏是海岸線,背靠山崖石壁,船上夜裏沒燈火,白天有礁石掩護,他絕對不會發現我們。」霍海潮果斷地說:「起錨,全速追擊,絕不能讓他靠近五嶼,咱們就在海上宰了他!」
命令一出,全船動員,起錨升帆後,海狼號全速向東駛去。
嘯嵐跟隨在霍海潮身邊,看著他下達一連串的命令,而他的手下們都熟悉他的作戰方式,就連那個讓她厭惡的何成都顯得十分幹練。
海狼號按照霍海潮的命令,順著上風頭駛近骷髏號。
「為什麼要走上風?這樣不是花時間嗎?」看到為了尋求上風頭,海狼號不得不繞路時,她終於忍不住小聲地問霍海潮。
「這樣在打起來前我們才能掌握主動權。」霍海潮回答她:「一旦火炮打出並與對手交火時,風會把火藥的煙和炮火掀起的大浪送到他們那邊去,讓他們開火和開船都很不利。」
「你果真聰明!」嘯嵐由衷地稱讚他。
「你也不笨。」霍海潮對她微笑。
這是三天來,她在他臉上看到的第一個笑容,那溫暖的笑容讓她雙膝發軟。
幸好身前有鐵柵,否則她懷疑自己會不會跌倒。
霍海潮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匆匆轉身去指揮他的戰船。
前面的船在天海之間漸漸露出了全貌,醜陋的骷髏符號隱約可見。
「全速靠近它,不用再隱藏!」就在遠方出現五嶼港時,霍海潮下令。
幾乎同時,前面的骷髏號也發現了他們。
隨即,骷髏號以讓嘯嵐想像不到的詭異方式快速掉轉了頭,向海狼號沖來。
海狼號不避不讓,也不減速,依然全力往前沖。
眼見兩船就要相撞,嘯嵐覺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她驚駭地瞪大了眼睛,驚詫在這生死關頭,海狼號上的每個船員依然鎮定自若、毫無懼色。
就在她以為霍海潮和骷髏王必將撞向對方同歸於盡時,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即將相撞的那一瞬間,兩艘船極有默契的同時向東西兩方轉舵,巨大的船身擦身而過,激起巨大的海浪撲打在甲板上,發出雷鳴般的響聲。
船身在海濤衝擊下傾斜,毫無防備的嘯嵐被拋起,猛地撞在對面的欄拄上,她無力地趺坐在地上。
「阿嵐,你沒事吧?」霍海潮急忙將她拉起。「到底艙裏去,那裏安全!」
「不,我……歇口氣……就好,我要……在這裏、陪你。」嘯嵐喘著氣說。
炮火轟鳴,霍海潮沒時間多說,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鼓勵道:「那你就坐在這裏看我怎樣收拾那個王八蛋吧!」
嘯嵐看著他走下舷梯,往船尾炮臺跑去,她猜想他是要去親自開炮。
沒錯,霍海潮正是要去親手執炮。此刻是他們進攻的好時機,剛才那樣玩命地撞擊,就是為了逼退骷髏號,堵住它進入五嶼的路徑。
現在,兩船交換了位置,他佔據了主導,得儘快從船尾攻擊敵船。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龐大的海狼號來不及掉轉船身,而相對靈巧的骷髏號卻可以,所以他只有用船尾炮才能應付對方的炮火,以他對骷髏王的瞭解,現在他一定是急著掉頭,恨不得立刻萬炮齊發殺了他,好去劫奪萬通號。
為了讓船舷炮也投入戰鬥,霍海潮命令船身擺成一字形,所有火器手、配藥手和船工都守住自己的位置,同仇敵愾擊敗仇敵。
他的所有調度都是利用骷髏號調頭的短暫時間完成的。
看著骷髏號擺正了船身,嘯嵐的心不由自主地緊抽,還來不及細看,一陣激烈的炮火已經在兩船間的水域爆開。
霎時間,海上白浪滔天,煙霧彌漫,海狼號在驚濤駭浪中起伏搖擺。
然而霍海潮依然鎮定自若,舵手們操縱著舵輪,按照他的命令不斷轉動船身避開敵人的炮火。船上的火器手則抓住每個機會開火,給予對方致命打擊。
隆隆炮聲夾雜著海浪的咆哮聲震耳欲聾,那種感覺就像被關在一隻滾動的鐵桶裏,外面有人不斷用鐵棒敲打桶身。
老天,原來海盜就是這樣不要命地廝殺的!
嘯嵐緊緊抓著欄杆,竭力控制住搖晃的身子,不理會耳膜的振痛,只是努力地瞪大眼睛,想透過籠罩四周的一片白霧看清作戰的雙方,更想看見霍海潮。
可是,除了煙霧她什麼都看不見,劈頭蓋臉的巨浪讓她無法靠近船舷,整艘船上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霍海潮!」她在驚天巨浪中大喊,但那聲音遠不及一朵拍打在甲板上的浪花。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順著欄杆走下舷梯,想走出白色煙霧,看看周圍的人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一聲聲巨響和木板爆裂聲讓她辨不清方向。
「趴下!趴下!」一隻手用力將她按倒在甲板上。
「霍海潮?!」她驚喜地抓住那只手。「我想找你,可什麼都看不見。」
「找我幹嘛?我正忙著。」霍海潮想甩開她的手,但她抓住不放。
「帶著我,我要跟你在一起!」她抓住他喊。
霍海潮發出一聲不雅的咒駡,將她擄起,粗魯地拉著她快步奔跑。
嘯嵐此時什麼都不在乎,只要有他在身邊。
「坐著,不要亂動!」霍海潮將她放下,她雖然看不清這是哪兒,但知道自己正坐在一捆纜繩上,那麼這裏應該是靠近前舵的纜繩架。
「你要去哪里?」感覺到霍海潮要離開,她緊張地問。
「報仇。難道你忘了?」霍海潮不耐地說:「我就在附近,不要害怕,這裏是死角,沒人能傷著你。」
說完,他的身影又消失了。
炮火還在繼續,其中夾雜著叫駡聲。
嘯嵐坐在纜繩圈上,腦子被震得一片空白,鼻息裏全是炮火的硝煙和海水的鹹腥味。
可是她不想一個人被拋在白霧裏,任憑死亡籠罩著海狼號,籠罩著霍海潮!
她站起身,在彌漫四周的白霧中,在顛簸的船上慢慢地往船舷走……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8:46
第六章
煙霧漸漸淡去,炮火聲、巨浪聲也漸漸平息.她看見畫著巨大骷髏的船緊靠在海狼號的旁邊,接著她也看見了霍海潮,他就站在側舷炮座前控制著火炮。
可她還沒來得及喊他,就見他一躍而起往下跑去了。
此刻的骷髏號已被海狼號的「貓爪」鉤住,不少海狼號的人在那艘船上忙碌,甲板上有一大片黑衣人被成串捆住,而那些有骷髏符號的帆大都被炮火打爛。
哦,霍海潮贏了!她欣喜地想著,並回頭看,發現海狼號上的帆也差不多被毀了,船上也有不少地方冒著白煙。
「帶過來!我要活的!」霍海潮激憤的吼叫傳來,嘯嵐循聲往下看去,看到他就在下層甲板的船舷邊。
炮火停息,翻騰的海浪漸平,四周的景物開始清晰,他就像泥塑木雕的戰神似地,屹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海風吹拂著他染滿硝煙的衣襟,總是晦暗的雙目在日影中發出令人膽寒的冷芒……
忽然,嘯嵐眼角察覺到有人在動,急忙抬頭尋找,發現對面骷髏號的角落裏,有一個黑衣人正對著霍海潮舉起手中的鳥嘴銃槍。
這時也有人發現了危機,大聲發出警訊:「老大,閃開!」
可是那人躲在骷髏號的下方,骷髏號上的人看不見,海狼號上的人大都沒有注意到,就是看到也抓不著,霍海潮則因專注于仇人而毫無防備。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眾人乾著急的眨眼喘息間,嘯嵐已經拔出舷板上的一把船斧,用力投射過去。
一聲悶哼中,鳥銃開火了,卻是對著天空打出的,那人伴著絕望的號叫墜落大海,在波濤中沉浮了幾下就失去蹤影。
很多聲音在喊,但她眼裏只有鳥銃槍最後射出的火花,耳朵裏只聽到霍海潮的聲音,她趴在船舷邊問他:「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你救了我。」下面的霍海潮仰頭對她露出了真心的微笑,可是那抹笑容極其短暫,隨著浮板上過來的人群變成了殘酷和仇恨的冷笑。
嘯嵐的呼吸窒住,因為她看見面帶骷髏面具的「幽靈」骷髏王被何成抓過來,摔在了霍海潮的腳前。
「殺死他!吊死他!」
海狼號的人幾乎全都固在下層甲板上,義憤填膺地呐喊。
哦,不,不要殺死他!嘯嵐心裏急切地呼喊著想往舷梯跑去,可骷髏王突然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讓她又趴回了船舷。
「哈哈哈,來呀,火海狼,殺死我吧,燒了我吧,有種就用你的方口鐵炮轟了我吧!老子生而快活死而無憾!」骷髏王刺耳的笑聲充滿挑釁。
「啪!」何成一個大耳光甩在他臉上,頓時打掉了他的骷髏面具,止住了他的狂笑。
就在面具落地的同時,嘯嵐心驚地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是張缺鼻少眼,疤痕累累的醜臉,難怪他要戴面具。
「狗雜種!」何成大罵。「想痛快死?做夢!我們老大得親手砍下你的頭!」
「來啊!」骷髏王一甩滿頭散發,倡狂大喊。「霍海潮,沖著老子這張臉再痛快來一刀吧!哈哈哈,八年前你削了老子鼻子,老子沒死!五年前你妹妹刺瞎老子一隻眼,老子活得更痛快!如今,來吧,你砍了我的頭,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咱們大海上再接著鬥!」
他瘋狂的叫囂激起了霍海潮、長庚和更多人心頭的怒火。
「你得死,我要用你的人頭祭奠我富海幫百余兄弟!」霍海潮極冷的聲音在嘩嘩的波濤聲中更顯沉重。
骷髏王知道自己已是惡貫滿盈,只求速死,故而有意刺激他。「老子項上人頭今天送給你也值了,到了陰間還有霍海菱……」
「畜生!」聽他邪惡的嘴裏吐出妹妹的名字,霍海潮一拳將他擊倒。
倒在地上的骷髏王依然發出得意的笑聲。「想知道你妹妹有多甜嗎?」
霍海潮果真失去了理智,他一腳踹在那張猙獰醜陋的臉上,骷髏王立即唇破齒裂,滿嘴是血,可仍然發出刺耳的得意笑聲。
「統統退下!」怒極攻心的霍海潮大吼一聲,舉起了手中的火銃槍。
知道他要開火了,眾人紛紛退下,甲板上充斥著冷肅之氣。
「不要殺他!」就在這緊繃的時刻,秦嘯嵐的聲音突然響起。
「為什麼?」霍海潮沒有抬頭看她,仍緊握著手中的火銃。
「將他交給朝廷,讓朝廷辦他!」
「不可能!」霍海潮怒吼,他的憤怒似乎能將手中的火銃點爆。
「哈哈哈……」骷髏王狂笑起來。「真是作賊的喊捉賊!這位小老弟難道不知道,本王與霍老弟是烏鴉笑麻雀,半斤八兩……」
「閉嘴!」嘯嵐一聽他將霍海潮說成同類,立即厲聲訓斥。「憑你的惡行,霍老大殺你一千次也不為過,只是殺你白白汙了他的手!你的罪行天地昭昭,讓官府辦你是順天道合人心,有膽就去跟朝廷七十八般酷刑較勁!」
她的一席話說得義正詞嚴,霍海潮的心因此而震動。他不敢相信,幾天前還將他恨之如骨的阿嵐會在他的仇敵面前為他挺身而出。
「霍海潮,有種你就殺了我,堂堂火海狼任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擺佈,你不如撒泡尿把頭悶進去死了算了!」骷髏王再次挑釁,他是寧死也不願被朝廷抓住!
霍海潮舉起了手中的火銃……
「不可以殺他!」
嘯嵐大喊,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她隨之而來的動作更是讓人驚駭。
她竟不顧一切地翻過欄杆,從上面跳了下來。
有人驚呼,有人尖叫,霍海潮則反應靈敏地扔下火器奔了過來,還沒站穩就伸手抓住了她墜落的身軀,與她同時摔倒在甲板上。
「阿嵐,你怎麼這麼冒失?」長庚首先跑了過來,將壓在霍海潮身上的嘯嵐扶起,關切地問:「摔著了嗎?」
「沒有,我很好。」嘯嵐回應著,又回頭看著已經站起身的霍海潮,見他也沒事後才放了心。
「你找死!」霍海潮怒氣騰騰地瞪著她。看到她爬出欄杆時,他冷汗都嚇出來了,幸好二、三層間的距離不是太大,甲板上也沒有堆放鐵器。
嘯嵐搖搖頭,懇求他。「你這樣奮不顧身地救我,我很感謝,可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殺他,也不要燒骷髏號,行嗎?」
「不行!」
「你只是想報仇,就不想自己的將來了嗎?」
「沒錯,我活著就是為了報仇!」霍海潮的眼睛血紅。
「不,你不能這樣做!」嘯嵐情急地喊:「難道你沒看見,他正希望你一炮轟了他,讓他痛快地死,你難道願意成全他嗎?」
這句話讓霍海潮猶豫了,他看了眼正瞪著他的仇人。
「火海狼,你不是發誓要親手將我碎屍萬段的嗎?怎麼今天變軟腳蝦了?你別忘了是我殺死汪老大、滅了富海幫,整死你妹妹的!」
「閉嘴!」他的叫駡讓霍海潮忍無可忍,他抓起地上的火銃往他頭上砸去。
「不要殺死他!」嘯嵐撲過來,抓住他手中的火銃,逼得他不得不撤力收手。
「你為什麼總要跟我作對?」他猛力推開嘯嵐,怒不可遏地對她吼。
嘯嵐豁出去了,自從知道做海盜並非他所願之後,她就決心要幫他!如今這是幫助他脫離海盜圈子的最好機會,她絕對不會放棄!
於是她再次撲來抱住他的胳膊大聲說:「你冷靜點,如果殺了他能救回你義父和妹妹的話,我不會攔著你。可是人死不能複生,你殺了他也沒用。如今他完了,你已經報了仇,無論如何骷髏王都死定了,你不值得為他浪費這個可以幫助你和你的兄弟們的機會!」
「幫我和兄弟們?你胡說什麼?」霍海潮額頭青筋暴跳,他用力甩胳膊,想將她甩開,可是她死死抱著他就是不放手。
這真讓霍海潮後悔死了,當時沒將這個多嘴又膽大妄為的小子鎖在底艙內實在是個錯誤!
「我沒有胡說!」嘯嵐勸導他。「你們把這個萬民憎恨的海盜和海盜船交給朝廷,就等於幫助朝廷平了海禍,也是為民除害,朝廷一定會將功折罪赦免你們!」
「不要聽他的,老大!朝廷不會放過我們的!」何成堅決反對。
馬上就有人支持他。「沒錯,朝廷恨不得把我們斬殺乾淨,怎會放過我們?」
霍海潮也瞪著她,彷佛聽到天方夜譚似的。「朝廷怎麼會赦免我們?你簡直是在說瘋話!」
坐在地上的骷髏王狂笑。「哈哈哈,火海狼想金盆洗手啦……」
「狗雜碎,你給我閉嘴!」長庚揮動僅存的左手往他頸窩處猛擊,骷髏王登時白眼一翻,暈倒在地。長庚轉頭看著嘯嵐說:「阿嵐,把話說情楚。」
做海盜多年,看著兄弟們一個個淒慘死去,長庚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最主要的是,他不忍心看霍海潮過著沒有明天的日子。
自從舊港海盜窩被滅了後,他的憂慮更甚,曾多次跟霍海潮及老順等人商量過今後的出路,但是共同的報仇心願讓他們決心先報仇,殺死骷髏王后再作打算。
如今,仇人在手,大仇將報,這個看似平凡,然而氣質膽識皆不俗的阿嵐卻為他們指出了一條他們過去沒敢想過,但如今看來似平可行的道路,他焉能不心動?
但要說服報仇心切的霍海潮也不是那麼容易,因此他希望阿嵐能講得更具體、更有說服力。
得到了他的鼓勵,嘯嵐對面色陰沈的霍海潮和表情各異的眾人說:「把他和骷髏號交給朝廷,這是獲得赦免的必要條件!」
甩不掉她的糾纏,又見她如此固執,霍海潮不得不聽她說什麼。
見霍海潮冷靜了,嘯嵐趕緊分析道:「海狼號雖與骷髏號名列海盜之首,但大家都知道你們沒有搶劫過商船,也沒有騷擾沿海居民與官府,你們的罪主要是私造大船,走私貨物。如今的永樂皇帝開明仁慈,立功贖罪一定能獲得赦免。」
「那要如何與官府交涉?」長庚問。
嘯嵐指指五嶼港。「我知道那裏就停泊著一艘朝廷官船,我們可以將人犯和盜船交給他們,由他們押送回京,呈報皇上。」
聽了她的話,很多人的臉上都出現了猶豫不決的神情,反對聲也小了。
「朝廷真的會赦免我們嗎?」有人小聲問,口氣裏疑信參半。
「不跑船,我們能做什麼?」也有人問,語氣裏有希望,也有憂慮。
「能做的事很多。」嘯嵐急於說服他們。「有個自己的家,好好跟家人守在一起過日子,不是好過整日流竄海上的海盜生活嗎?」
「過什麼日子?少說得那麼好聽!就是過不下去了,我們才跟隨老大跑海的!」何成狠狠地瞪著她大聲嚷嚷,立即得到很多人的回應。
「很多人不是照樣在過日子嗎?」嘯嵐不去理會何成狠毒的目光,繼續說服大家。「海雖然被封了,但內河依然可以行船,討生活不是只能靠大海……」
「別聽他胡說!」她話沒說完,就被何成打斷。見很多人被說動了心,何成很是不滿。「他一個毛頭小子,知道什麼是討生活?大家不要聽他的,如今骷髏王完了,跟著老大,我們可以痛快地賺白花花的銀子了!」
「痛快什麼?各位睜大眼睛看看,朝廷官船就在那裏。」嘯嵐再指指五嶼港。「如今朝廷恩威天不,船堅炮利,早晚會派重兵像滅舊港海盜窩那樣剿了你們!難道你們真的想到死都背著海盜的罪名,讓家人遭恥、祖宗蒙羞嗎?」
她的話讓很多人沈默了,他們多是血性男兒,本性質樸,若非生活所迫,誰想做這被人唾駡的海盜?
頓時,甲板上只剩何成憤憤不平地叫嚷聲。
嘯嵐乘勝追擊道:「一旦獲得朝廷赦免,各位從此就可以上岸好好過日子,生活雖艱難,但起碼不必每日提心吊膽。」
經她一番富有說服力的分析和眾人七嘴八舌的爭吵後,霍海潮冷靜了。
這麼多年來他在風口浪尖上闖蕩,成為人們口中的大海盜,無非是為了報仇,如今仇人雖沒斷氣,但已是苟延殘喘。
今後他將何去何從?繼續飄蕩在大海上,等待被官兵捉住殺頭的那一天?還是聽阿嵐的建議,為兄弟們打算一下?
家,早就沒了,眼下除了孑然一身,他再無家人,大仇得報,他再無牽掛,死活無所謂。
可是跟隨他多年的人們就不一樣,他們有的有妻兒,有的有爹娘,做海盜走私終歸不是合法的事,遲早會被殺頭,禍及家人,對那樣的結局他又能阻止什麼?或者挽救什麼呢?
他看看鬢髮花白,空袖飄飄的長庚,心情更加複雜,而後者正用信任的眼光看著他,他知道這個長輩般的朋友會支持他作的一切決定。
再看看咆哮的何成,他感到厭惡。當初收留他的唯一理由就因他是個好火長,為人又狠絕。那時他的好夥伴兼火長阿慶剛死于與骷髏王的激戰中,為了報仇他需要幫手。可相處日久,何成的貪婪和殘忍讓他知道此人可用不可信。
最後,他將目光焦點放在甲板上沈默的人群,問嘯嵐:「你想怎麼做?」
「把骷髏王和骷髏號交給我!」
「交給你?!」霍海潮猛回頭,盯著她。「你是誰?憑什麼交給你?」
「憑我是……是秦家船上的船工。」嘯嵐略一猶豫,理直氣壯地說。
她希望能利用這個機會為霍海潮向朝廷求取「法外開恩」,幫助他脫離海盜生活,但她還不想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因為他的固執和嚴苛的船規讓她不敢冒險。
「船工?你在說笑吧。」霍海潮語氣裏有明顯的嘲諷。
「不是說笑,我是認真的。」嘯嵐不在意他的鄙現,懇切地說:「既然大家對朝廷有顧慮,那你們就不要出面,讓我去替大家辦這事,等朝廷下旨赦免時,大家再回去。可以嗎?」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朝廷會聽你的?」何成粗魯地問。
「是啊,你憑什麼認為你能做這事?」霍海潮也不信任地看著她。
「我會去找顧叔……」
霍海潮一揮手。「一個船務總管有什麼用?除非能讓秦大當家的出面。」
一聽他提到自己的爹爹,嘯嵐急忙點頭。「我正是此意,顧叔一定能說服秦大當家的出面,有秦氏出面作保,再有罪犯贓物交公,朝廷定會對你們網開一面!」
對這個建議,不僅霍海潮吃驚,船上所有的人都錯愕不已。
「可以嗎?」嘯嵐期待地看著他,她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只關心他的意見。
霍海潮也看著她,黝暗的眼眸沒有任何表情,讓她猜不出他的想法。
大家都懷著複雜的心情靜默地看著他們,有期待、有盼望,也有擔憂。
「用什麼擔保你不會搞鬼?」霍海潮的聲音又像她第一次聽到時那樣慵懶,好像漫不絕心,但她卻聽出了其中竭力掩蓋著的情緒。
他在考慮我的建議!她心裏確定地想,並因此而信心倍增。
「用我的人格擔保!」她大聲回答。「我不會騙你,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你們!」
「老大,不要答應他!他的狗屁人格值什麼錢?別上他的當!」
何成的號叫卻換來了不同的結果。
「好吧,我答應你!」霍海潮點頭,並轉頭對大家說:「這麼多年來,承蒙兄弟們鼎力相助,我霍海潮今日大仇得報,此生再無他求。阿嵐說的好,海盜一途終不是正道,如今我為海狼號,也算是為各位選擇了一條出路。願意跟我的,將來我們自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有不服者,等歸航後可逕自離去。」
他的語氣堅定,立刻得到大部分人贊同,可也有不少人不言語,持猶豫態度。
他知道事情發展得太快,得讓大家有時間接受這突然的改變。
「我唯一的條件,」他回頭看著嘯嵐。「你得留在我身邊直到事情結束!」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如往常般平淡無色,但他忽然緊繃的雙肩讓嘯嵐明白,如果他發現自己有絲毫欺騙的話,他會毫不留情地將她撕成碎片。
她立即點頭。「好,我答應。」
霍海潮在聽到她肯定的答覆時,那平靜的眼裏倏然閃過一道光彩。就為了這道光彩,嘯嵐覺得所有的冒險都是值得的。
就在他們四目相對,心情起伏時,聽到有人高喊。「老大,港內有船出來!」
眾人回首。果真,遠處有艘大帆船正快速駛來。
霍海潮立即跑到船舷邊眺望,其他的人也緊張起來,紛紛往各自的崗位跑。
「不要緊的,那是萬通號!」
嘯嵐愉快的聲音並沒有起到多大效果,霍海潮看著大海,大聲命令停靠在船舷邊、已經控制了「骷髏號」的手下。「撤鉤起錨!保持距離跟隨我。」
隨即他又調來幾個炮手,讓他們到骷髏號上去掌握火炮。
「你為什麼要這樣,那是萬通號啊?」嘯嵐不明就裏地質問。
「沒錯,那又怎樣?」霍海潮不理睬她,繼續下達指令。
何成突然抓住嘯嵐,對霍海潮說:「老大,不能相信這小子的話!得先將他綁到桅杆上,他在這裏胡說八道蠱惑人心,已經違反了船規!」
嘯嵐大罵道:「放開我!你這個壞蛋,我一心為你們好,你還想抓我!」
「臭小子……」何成揚起手掌。
「放開他!」霍海潮厲聲命令。
「可他……」
「放開他!」霍海潮不容他開口,再次命令。
他的聲音和冷冽的眼神令何成不得不放開了一直在踢他的嘯嵐,同時還以警告的口氣對霍海潮說:「老大,留下他,你會後悔的!」
霍海潮沒有理睬他的警告,轉身往舷梯走去。
「臭狗屎!野蠻人!」嘯嵐氣憤不平地甩著被抓痛的手,跟著霍海潮。
但是當她看到連接兩船的浮板被解除時,急忙問:「你要對萬通號開火嗎?」
「先開火的人永遠不會是我,可我不能不防。」
他的話讓嘯嵐想起顧叔說過,海狼號是你不去招惹它,它就不會惹你,看來果真是這樣。
不過她不喜歡他忽然間變得很疏離的樣子,但想到他剛才阻止了何成對自己的野蠻行為,也就不與他計較了。
「你答應要把骷髏王和船交給我的。」她提醒他。
「我答應了就不會改變,但現在不要再多話,讓我們看看萬通號究竟為何而來。」霍海潮大步走上了頂層。
「只會是好事。」嘯嵐憤懣不平地說。
但霍海潮裝做沒聽見,逕自上了頂層。
由於海狼號並未升帆,所以萬通號很快就趕上來了。在明麗的日光中,華麗的萬通號顯得格外神氣。
顧正堂和阿旺正站在船頭面對著海狼號,他們當然也看到了骷髏船上成串捆綁著的俘虜和海狼號旗杆上捆綁著的骷髏王。
「顧叔,阿旺哥,你們好嗎?」見到多日未見的夥伴們,嘯嵐心裏很高興。
「我們都很好。你呢?」顧正堂看著她關切地問。
「我也很好,兄弟們回去沒告訴你嗎?我已經會吃角螺肉了。」
「他們說了,這樣很好,早告訴過你那是好東西嘛。」顧正堂稱讚著她,又對她身邊的高大男人說:「霍老大,先前看到這裏炮火連天,我們就知道海狼號跟骷髏號打起來了,如今先恭喜你大仇得報!」
霍海潮憑欄而立,沒有回答,而他的眼睛注視著遠遠跟隨在萬通號身後的另一艘巨大帆船。如果猜得不錯,那正是那艘早先停在港內的朝廷官船。
注視著那抹船影,他瘦削的臉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感覺到他異樣的沈默,嘯嵐抬頭看他,看到了他陰冷的目光和那讓人心寒的笑容,於是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明白了。
「不是的,萬通號絕對不會做不利於你的事!」她拍拍他的手臂安慰他。
霍海潮低頭看看她輕拍自己的手,臉上還是沒有表情。
顧正堂也看出他神色不對,便朗聲說:「那官船前幾日觸礁,也是剛修好。」
「放心吧!」嘯嵐對他地笑笑,走下了舷梯,往最靠近萬通號的船舷跑去。
「顧叔,你們已經把船頭修好了嗎?」她急切地問顧正堂。
「好啦,全部好了!」顧正堂大聲說:「我們可以搭上浮橋嗎?」
後一句話是對著嘯嵐身後喊的,嘯嵐一回頭,看到霍海潮就在自己身後。
「喔,你也下來了?」她高興地問。
霍海潮沒看她,只是對身後揮了揮手,一個大漢立刻從船舷邊拋出纜繩,準確地將錨釘掛在了萬通號的錨樁上,緊接著一塊浮板架在了兩船之間。
「霍老大果真名不虛傳,手下船工個個訓練有素!」顧正堂誇讚著踏上浮板走了過來,身後跟了幾個萬通號的人,他們大多是交換船工時來過海狼號的人。
與嘯嵐見了面,大家免不了一番寒暄,只有霍海潮始終沈默不語,冷眼注視著顧正堂和留在萬通號上的阿旺等人的一舉一動,甚至當著顧正堂的面,指派何成到瞭望塔去監視遠處那艘帆船的動靜,又命令全船保持戒備狀態。
這一切看在顧正堂這個老江湖眼裏,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於是不疾不徐地說:「那是朝廷官船沒錯。但霍老大不必擔心,那位大人已經知道貴船救助鄙船的事,剛才也親眼目睹你們與骷髏王的海戰,他們不會為難海狼號的。」
「真的嗎?那太好啦,我正有事要請他們做呢!」嘯嵐一聽,非常高興。
「什麼事?」顧正堂好奇地問。
「就是那些賊人和那艘船啊!」嘯嵐得意地指指骷髏王和尾隨在後的骷髏號,對他簡單說了自己的打算和與霍海潮談妥的條件。
聽完全過程,顧正堂點頭對霍海潮道:「霍老大這麼做就對了。請只管放心,我家老爺古道熱腸,一定會幫助你的,可是,阿嵐能否由其他人替換?」
「不行!」
「為什麼?」顧正堂惱怒地問。
霍海潮看了眼遠處的那艘船,毫不諱言地說:「我已信了你們,將我的仇敵和戰利品毫無保留地交出了,但我不希望才一轉身就被人從身後暗算!」
這下顧正堂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想以嘯嵐做人質。「那你可不可以稍等一下,官船就在那裏,我這就去辦理移交事宜,取得官文來交換阿嵐?」
「不行!」霍海潮沒有表情的眼睛看向嘯嵐。「這是你自己答應的。」
「沒錯。」嘯嵐對顧正堂說:「顧叔放心去辦事吧,他不會傷害我的。」
顧正堂早已領教過霍海潮的固執,知道無法說動他,再看嘯嵐似乎很快樂的樣子,只好無奈地問:「那要什麼時候阿嵐才能回萬通號呢?」
「你的最後一站是哪里?」霍海潮問。
「阿魯。」
霍海潮點頭,他知道那是位於蘇門塔那北面的一個島國。「那好,阿嵐會在阿魯港與你相會。」
「貴船要去……」
「我的去處你不需要知道,只需記住冬至阿魯見,過時不候!」
對他近乎無禮的固執,顧正堂沒有不滿。作為老航海人,他知道秋冬季節下南洋順東北風穩且快,而待到颱風季節來臨前夕西南風起時,就得返航了。
如今冬至距現在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不算太久,於是他同意了。
「那我們就說定冬至阿魯見,請霍老大務必照顧好阿嵐!」
霍海潮點頭,算是給了他一個承諾,而顧正堂和嘯嵐都相信他的承諾。
就這樣,不管究竟是為什麼,霍海潮最終都順從了嘯嵐的意願,將他的死敵骷髏王及其全部活著的手下和骷髏號經由萬通號一併交給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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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萬通號、骷髏號和五嶼港漸漸消失在視野中,霍海潮的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按說大仇得報他該高興,可是他卻覺得心裏很空虛。
難道是因為沒有親手宰了那醜八怪?還是因為沒能目睹他血濺義父和妹妹墳頭的情景?
他不知道,只是默默地希望一切能如阿嵐說的,用這樣的交換為他的兄弟們安排個好的結局。
「阿海,給你,這是酒!」長庚走過來,將手中的酒壺遞給他。
「不!船規說不能喝酒!」一直站在附近的嘯嵐見狀趕來奪走了酒壺。
「船規?你知道我的船規?」霍海潮詫異地問。
「知道一點點,是、是長庚叔告訴我的。」嘯嵐呐呐道。
她可不會承認是偷看他的小冊子知道的。
長庚有點糊塗地問:「我告訴你的?有嗎?我怎麼不記得?」
「當然是你,剛來海狼號的那天,記得嗎?你還告訴我不可以點燈,不可以打架吵架的,想起來了嗎?」嘯嵐胡扯一通。
長庚也迷糊了。「哦,是嗎?我記不起了,也許吧。」他伸出單臂,想抓過酒壺,可是被嘯嵐閃過。於是他大聲對霍海潮說:「阿海,走,我們去找酒,今天大仇得報,我們得用酒祭海,讓大哥暝目,讓兄弟們安息了。」
「沒錯!阿嵐,拿酒來!」霍海潮對著嘯嵐大喊:「不要打擾我們,船規沒有禁止祭海!」
原來他們不是要喝酒!嘯嵐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趕緊將酒壺還給他。
就在他們莊嚴地跪在甲板上時,很多船工紛紛走來,他們全都整裝肅容,整齊地跪在霍海潮和長庚的身後。有人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束香,將它用纜繩捆綁在船錨架上點燃。
嘯嵐被他們推擠到了後面,只能默默地看著眼前莊嚴悲哀的祭奠場面,聽著霍海潮低沉的說著祭詞,感受著他們深沉的痛苦和報仇後的欣慰……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9:04
第七章
離開五嶼後,日子又回到了幾天前的模式,嘯嵐還是跟在霍海潮身邊做隨從。
雖說她是僕人、是人質,但那一點都沒有影響他們日益增加的感情。
嘯嵐發現,霍海潮越來越少對她瞪眼睛或吼叫了,而她也越來越願意跟著他。
雖然他不愛說話,可就算整天只是安靜地陪伴著他,看著他做事,她也覺得很開心。因為心情愉快,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一路上,海狼號不時要停靠岸邊裝卸貨,那些停泊點都是不起眼的山崖絕壁,而且通常是在午夜時分,沒有人跟她解釋,她也不問,她猜想那是因為他們運送的都是朝廷禁運貨物的原因。
沿途他們還遇到了幾次不大不小的暴雨襲擊,但每次都被霍海潮化解了。他果真是個善於辨別海上方向,聽風辨嶼的識海人。
他白天觀察太陽,晚上觀察星月,就能確定海狼號在海上的位置,只有在天陰時,他才會借助磁鍼(指南針)識別方向。而且他很冷靜,不會一見到風暴出現就驚慌,他總是等暴風雨來到時,才選擇風口突破暴風雨的包圍圈。
一個晴朗的早晨,海狼號停泊在一個熱鬧的港口,這裏比前幾次停靠的港口大了許多,顯得很熱鬧。
按慣例,入港前船工們就將海狼旗收起,興高采烈地上岸,嘯嵐也開心地跟隨長庚叔上岸去購買補給,原本她以為霍海潮也會同去,不料只有她和長庚,還有幾個當地的腳夫上岸。
傍晚,嘯嵐隨長庚從熱鬧喧嘩的集市回到船上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霍海潮,因為長庚叔告訴她,霍海潮極少上岸。而沒有霍海潮,她覺得逛起集市都少了很多的興致。
「你為什麼不上岸?」當看到他果真獨自守在瞭望塔里時,她好奇地問。
「沒什麼事情,上岸幹嘛?」他理所當然地反問。
「船上待久了,到陸地上走走看看感覺很不一樣的。」
「沒什麼不一樣。」
「可跑船的人不是都渴望上岸玩玩嗎?」見他興趣缺缺,嘯嵐想起在集市裏看到何成帶著一幫兄弟挑逗賣菜女,大把花錢、大碗喝酒的情景,不由納悶他怎麼跟別人不一樣?
「有什麼好玩的?不就是女人、酒肉和賭錢嗎?!我沒興趣。」他轉了個話題。「你們買了什麼東西?」
「很多。」她興奮地說:「有水果和新鮮蔬菜,長庚叔正在讓人收拾。」
霍海潮看看她開心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便問她:「幹嘛那麼高興,是不是買到你喜歡吃的東西了。」
「沒錯,我要謝謝你,是你讓長庚叔帶我去買東西,還容我自己挑選,我當然都選了我喜歡吃的東西。」嘯嵐快樂地拉起他。「走吧,我們找幾樣水果來吃,那都是多汁又味美的好東西呢!」
她的情緒影響了霍海潮,他欣然起身。「好主意。」
看著他倆神情愉快地走來,正在指揮人收拾蔬果的長庚很高興。
多少年了,他沒有看到過阿海像現在這樣輕鬆快樂過!
確實,近來霍海潮也感覺到自己的心情不再像以前那麼陰鬱,也越來越常笑了,而他知道,這都是因為有阿嵐的緣故。
然而,大海上的快樂畢竟是與風險攪和在一起的。就在他們離開這座美麗的熱帶島嶼繼續航行後,秦嘯嵐經歷了有生以來最難忘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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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飯後,甲板上很冷,霍海潮說不需要嘯嵐跟在身邊,讓她回給艙去休息。
與外面比,艙內溫暖許多。她掀開蒙在窗子上的布簾,讓明亮的光線透進來,然後坐在霍海潮的床上看書。
可正在她看得入神時,突然聽到外面響起急促又有規律的海螺聲。
她驚訝地下床往舷窗外看,可是只看到晴朗的天空和湛藍的大海。
難道遇到其他海盜了?她驚悸地想著跑出了艙房。
當地走上舷梯時,看到甲板上人來人往,那短促的螺號聲已經停止,但每個人都在忙,有的人用木板加固船舷,有的在整理鐵錨、鐵鉤,有的則在擦拭舵盤舵
看到霍海潮正在桅杆處,嘯嵐急忙跑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她問。
「很快會有風暴,得加固所有風帆和纜繩。」他簡單地回答。
「風暴?怎麼可能?」她看看晴朗的天空和平靜的大海,難以置信地問。
「相信我,它會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出現。」霍海潮說著叫住了正在下層甲板檢查設備的長庚。「長庚叔,帶幾個人去貨艙加固!」
「放心吧,我知道啦。」長庚大聲地回答他。
「怎麼可能?這麼好的陽光,這麼平靜的海面。」嘯嵐看著海水,還是不相信很快就會有大風暴。「你怎麼知道的?」
「風告訴我的。」霍海潮說著往瞭望塔走去。
「風告訴你的?」嘯嵐重複著他的話,驀然想起曾聽人說過,他是個識風辨雲的行家,用耳朵就能聽出風暴。
看他那麼自信的樣子,她想也許他真的是傳言所說的那種人。只是這麼好的天氣,要她相信一場大風暴即將來臨還是很困難。
然而,暴風雨果真如霍海潮所說,在人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出現」了。
午飯後,嘯嵐站在甲板上欣賞著天邊的雲霞,心裏正為平安地度過了一個上午感到高興時,忽然狂風驟起,剛才還美麗如夢的霞光被滾滾烏雲覆蓋。
就在一眨眼間,天空低垂,烏雲密佈,海霧彌漫在海面上。霎時,白晝成了黑夜,眼前的一切變化都那麼神奇,快得讓人無從反應。
狂風撕扯著風帆,發出驚人的「嘩嘩」巨聲,海狼號像被巨人的雙手推動般順風疾行,可轉眼間風向改變了,風帆隨之轉向,船身顛簸,劇烈搖擺。
不久前還平靜溫和的大海仿佛獸性大發的猛獅,咆哮著竄起數丈高的海浪撲向大船。
嘯嵐被這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幕吸引了,來不及躲避,就被突如其來的巨浪打了個正著,頓時倒在甲板上,幸好她始終緊緊抓著船舷,否則定會被捲入大海。
「退後,不要靠近船舷!」霍海潮的聲音在巨浪聲中顯得遙遠,嘯嵐無暇尋覓他的所在之處,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張開嘴,用力地喘氣,擺脫巨浪造成的窒息感。
一股力量用力將她拉離船舷,她抗拒著,更用力地抓住手中的木板。
「放手,這裏太危險了!」
原來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量不是來自海浪,而是來自霍海潮。
於是嘯嵐安心地放開了手,可顛簸的船體讓她再次跌倒,幸好霍海潮的手一直沒離開她的胳膊,她將全身重力都依附在他身上,終於逃出了被海浪圍困的地方。
「老天,你是對的,這風暴好厲害,也好壯觀!」一走到安全處,她立刻抹著臉上的海水,驚悸中帶著興奮地說:「如果不是你拉著,我恐怕就落海了。」
看到風暴來襲時,阿嵐竟站在甲板邊,霍海潮嚇得不顧一切地趕來救他,卻聽到他讚美風暴「壯觀」,不由對他的膽識頗為欣賞。
這時,又是一個巨浪打在船身上,船猛地傾斜,嘯嵐本能地抓住身邊的他。
看出她混合著欣喜與驚懼的表情,霍海潮安慰道:「這是橫向風暴,不能站在船舷。不過不必害怕,我們的船很穩定,不會有事的。」
長庚走來對她說:「阿嵐,去換身衣服,天冷濕衣服穿在身上會生病的。」
「不用,我喜歡看風暴!」她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如此氣勢磅礴的風暴。
長庚笑著對霍海潮說:「瞧,這可是當初你說過的話!」
霍海潮也笑了,他抓住嘯嵐的手說:「來吧,跟在我身邊,真正的風暴還沒來。」
「還沒來?」嘯嵐難以置信地問,在她看來,這已經是十分驚人的風暴了。
然而,正如霍海潮所預料的,她很快就見識到了真正威力驚人的大風暴。
就在她跟隨霍海潮走上頂層時,忽然天邊閃過耀眼的電光,一陣雷鳴伴著烏雲滾滾而來,「隆隆」巨響中海水激蕩起千層巨浪,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而下,挾呼嘯北風橫掃天地而來。
刹那間,海天相連,萬物再無逃匿之所。
與滔天巨浪、無垠海天相比,龐大堅固的海狼號彷佛只是一葉脆弱的扁舟。它在無情的黑色海面上隨波逐流,才被浪濤推舉起,轉眼又被風雨壓下去……
大自然的力量在這蒼茫間,在這風吼浪嘯的嚴峻時刻,才展現出其強大和不朽;而人的力量,也只有在這種與大自然最原始的較量中,才更顯其渺小與悲壯!
霍海潮從來不懼怕颶風,他是個敢與天地爭高下的人,他要再次戰勝風暴!
「降風帆,拉緊帆索!」他大聲喊著奔向後舵,親自接過舵輪,透過厚厚的雨幕觀察著四周。嘯嵐緊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穩定地引導著船改走「之」字形,避開崎嶇危險的礁石,循著暴風圈的邊緣緩緩前行。
狂風暴雨中,漸漸平穩的船體突然大幅度傾斜,偏離了航向。
「何成,察看主帆!」掌舵的霍海潮意識到問題所在,立刻大聲命令。
「老大,一號帆脫鉤,拉爬手摔傷了!」何成的回報讓所有人聞之色變。
一號帆是海狼號的主帆,面積大,層次多,是全船風力的主要來源,也是保持船身平衡、協調其他各帆的主要帆,如果失效,則意味著海狼號失去了動力。
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失去動力的海船,就如同失去雙手的戰士。
於是霍海潮二話不說,立刻將舵交還舵手,頂著狂風暴雨往主帆桅杆走去。
嘯嵐一步不離地緊跟在他身後。
風大浪險,沒人能穩當地站立在桅杆下的甲板上,更別說徒手爬上去,可是霍海潮做到了。
當看到他熟悉的身影爬上高高的桅杆,狂風吹亂了他的衣襟,彷佛要將他吹離桅杆時,嘯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抓著桅杆邊的木架,仰頭注視著飛舞在半空中的長方形主帆和桅杆上的身影,狂風暴雨撲面而來,令人呼吸困難。
「別擔心,阿海能辦到!」身邊出現長庚鼓勵的聲音。
可是長庚的安慰對嘯嵐沒起作用,因為她看到已經爬上桅杆的霍海潮還沒來得及抓住控制著主帆桁的繩索,那張巨大的帆前三層就已滑落了下來。
隨著帆落,船身在風浪中劇烈搖擺,船上的人都被拋得東倒西歪。
而讓嘯嵐驚駭得瞪大眼睛的是,這一波搖擺產生的巨大的力量將桅杆頂的霍海潮拋起,他的身子懸空,只有雙手還緊緊地抱著桅杆。
「老大!」如雷的吼聲超越了海濤聲,可是船還在搖擺,隨時有傾覆的危險。
「守著其他的帆,保持船行方向!」何成的吼聲傳遍甲板。
此刻桅杆上的霍海潮已經利用狂猛的風勢,重新用雙腿把住了桅杆,可是那該死的帆和繩子都被吹離了桅杆。
他必須抓住主帆索才能控制住帆!可繩子在眼前飛舞,他就是無法抓到它。
「霍海潮,你等著!」看著空中搖晃的繩子和帆,嘯嵐突然大吼一聲,不顧顛簸的船身和被巨浪捲入大海的危險,走到桅杆下。
在攸關性命的此時此刻,她驚覺到霍海潮的命運已經緊緊牽系著她的心,她不能想像他受到傷害的模樣!
濕重冰冷的棉背心成了頂風爬繩的最大阻力,她毫不猶豫地脫下它摔在地上,然後抓住升帆索開始攀援。
她知道風帆墜下,說明它的上升功能已經喪失,因此她唯一能利用的只有這根繩索。
「阿嵐,不要去!」長庚焦慮地阻止她。
在這樣的狂風暴雨中,浸透水的繩索又硬又滑,主帆既大且重,如果控制不好墜落,必定帆毀人亡!
所有人的眼睛都關切地注視著她,可是沒人能夠阻止她敏捷如猴地爬上繩索。而她此刻一心只想幫霍海潮,根本顧不上那麼多了。
「下去!這裏危險,不要上來!」霍海潮的吼聲在風雨中顯得微弱,但她聽見了,並感到高興,因為這說明她已經接近他了。
她不說話,只是用力地爬。狂風撕扯著她,想將她吹落,耳邊是帆桁在風雨中發出的啪啪聲響,可是她毫無畏懼。
她的心裏只有他——霍海潮!
終於,她靠近了那張懸掛在半空中的大帆。
她伸出手想抓住它,可是呼嘯的風不允許。狂風好像跟她有仇似地死勁拉扯著她,她的眼睛被吹得眯成了一條縫,吊在繩子上像蕩秋千似地在空中旋轉,恍惚中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空中飛舞。
「抓緊繩子下去!」霍海潮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她知道是風的原因。
她想回應他,可是一開口,風便灌滿了她的口腔。
「下去,該死的小子!」霍海潮繼續怒吼,可她依然不理,她在等待機會。
終於,一陣勁風將她吹向大帆,她用力往那裏蕩去,她要抓住帆桁!
「阿嵐!」霍海潮恐懼地大喊。
熟悉船就像熟悉自己身體一樣的霍海潮知道,在這樣的天氣裏這麼做會有多危險!如果阿嵐放開繩子後又沒能抓住帆桁,或者是抓住了,但帆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墜落的話……後果他不敢想像!
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覆蓋了所有的聲音,勁風巨浪和大幅度傾斜的船都離他遠去,他唯一在乎的是眼前正往大帆躍去的小小身子。
「我抓住了!」霹靂聲中,霍海潮看到巨大的帆在風中猛烈地翻飛,而早先阿嵐抓著的繩索空蕩蕩地在空中飄蕩。
「阿嵐?!」他揪著心大喊,不在乎聲音洩露了他數不盡的真實情感。
「我在這……」風帆下傳來微弱的聲音。「我會將繩子拋給你,接著!」
霍海潮還沒來得及說話,風帆已經帶著連接著主帆桁的繩子往他這邊飄來。
他趕緊伸長手,一把抓住那條連接著風帆的繩子大喊:「我抓到繩子了!」
「太好啦!」嘯嵐的聲音很小,劇烈的旋轉使得她頭暈目眩。
「不要緊張,抓緊帆桁,隨風搖擺,我會拉住你的!」霍海潮大聲鼓勵他。聽到阿嵐的聲音,他才略微安了心。
終於,他的手指碰到了僵硬的帆布,也碰到了阿嵐冰冷的身子。他用力拉緊繩子,將她扯近。
「阿嵐,你還好嗎?」他的聲音顫抖。
「我沒事,你怎樣……」嘯嵐急切地問。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她的臉,霍海潮的心頭頓時穿過一道熱流。
多少年了,他以為不會再為誰疼痛的心,竟在看到眼前這張蒼白的小臉時痛了;多少年來從沒有熱過的眼眶,此刻面對這個為了幫助他連命都豁出去的男孩而灼熱。
他克制著心頭的激動,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過來!」
嘯嵐一把抓住他伸來的手,緊緊握住不想放開,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覺到他的手所帶給她的安全感。「喔,你好溫暖!」
霍海潮也緊緊回握住她,希望能將自己的體溫盡可能地傳送給她。
十指緊扣,兩心相連,在這樣的狂風暴雨中,他們的心緊靠在一起。
「海潮……」嘯嵐忘情地喊他。
此刻,她不再計較她與他身分地位的不同,不再關心他的將來會如何,她要跨過那道橫亙在他與她之間的鴻溝,抓住他!
「來吧,這裏太危險,你得下去!」霍海潮的聲音從來沒像這樣富有感情,而他溫柔的目光更是讓嘯嵐情願永遠待在這裏,哪怕這是高高的桅杆並風雨交加。
電閃雷鳴中,她注視著眼前不再冷漠的眼睛,在那灼熱的黑瞳裏,她看到了風暴,其中挾帶著濃濃的情感;也看到了深不見底的夜空,那裏蘊含著讓她傾心不已的柔情。
她希望那不是幻覺,希望她能永遠抓住此刻看到的一切!
「下去吧。」霍海潮再次拉她,終止了她的漫天思緒。
「如何下去?」她茫然地問,隨即感覺到身體的搖晃。
巨大的帆招來更大的風,若不是被霍海潮拉著,她一定會被吹飛,因為她的四肢好像都麻木了。
「過來抱住桅杆,慢慢滑下去,底下會有人接住你的。」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下去。」她哆嗦著說。
這是第一次她主動表示要跟他在一起,如果不是高懸於桅杆上,霍海潮相信自己一定會開懷大笑。
可是此刻,他只能克制著心頭的激動,勸她道:「我沒辦法抱著你下去,再說我得掛帆和打繩結,你先下去,我隨後就到。」
他的耐心和溫柔讓嘯嵐心裏暖洋洋的,她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於是抬起滿是雨水的臉,對他說:「那你得小心!」
「我會。」霍海潮一用力,單手將她拽過來,一邊指示道:「先用雙腿夾緊桅杆——好了嗎?再抱著我的腰,行,就這樣慢慢下去。」
雖然同樣濕透,可是他的腰好溫暖,嘯嵐真想就這樣抱著不離開!但他的命令讓她不得不執行。
「好了,現在放開我的腰,抱緊桅杆,慢慢下去吧。」
嘯嵐無聲地歎了口氣,按照他的指示,一點點地順著濕滑的桅杆往下移去。可就在她以為將要落地時,突然船身傾斜,她早已麻木的手臂根本幫不上忙,她被一股強大的慣性帶離了桅杆,往甲板墜落下去……
「啊——阿嵐!」
驚心動魄的呼喊聲,幾乎將桅杆上剛結束升帆的霍海潮震下來。
碰!
一聲悶響,嘯嵐麻木的身子落在了一群人的身上,分不清究竟是誰最先接住了她,只看見長庚叔、何成還有幾個船工的臉在雨水中掛著關切和憂慮。
「你怎樣?」長庚以自己的身體墊在她的身下,何成的手則放在她腰間。
「我沒事,沒事!」感覺到腰部的手不斷往上移,她慌亂地推開何成的手,再從長庚身上移開,抱歉地說:「長庚叔,我沒壓傷你吧?」
「沒有,只要你沒事就好。」長庚在大家的幫助下站了起來。
這時,霍海潮也下了桅杆,並疾步奔來,從眾人手中接過她,當看出她沒有什麼事後,立刻責備道:「雖然你做得很不錯,可是以後不准再這樣冒險了!」
對他的話,嘯嵐毫不在意,因為從那責駡中,她聽出了他對她的關心。
「老大,風暴好像小點了。」
「沒錯,可是危機還沒解除,不可大意!」
說完,他要替補的拉爬手接替傷者的位置,守著主帆。「不許離開桅杆,風浪太大時,就用纜繩把你綁在桅杆上,所有風帆都不能失靈!」
他大聲交代完,就往船尾走去,嘯嵐仍一步不離地跟隨在他身後。
當他們離開眾人時,霍海潮伸出雙手摟住了嘯嵐的肩,將她擁入懷裏,動情地說:「好兄弟,謝謝你!」
此刻,霍海潮的心裏充斥著複雜的感情,其中有當看到阿嵐不顧危險爬上繩索時的震怒,有看到他空中抓帆和被風吹拋下桅杆時的極度恐懼——
那是從他懂事起就未曾有過的恐懼,更有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深刻焦慮和感激之情……
似乎語言已無法傳遞他的心聲,於是他做出了與他個性完全不符的熱情舉動,給了阿嵐一個熱烈的擁抱。
這不僅讓他自己吃了一驚,也讓被他摟住的嘯嵐大為震驚。
她先是一愣,但當體會到這是個真誠純潔的擁抱後,馬上也展開雙臂熱情地回抱他。
他的雙臂強壯有力,在他的懷裏,嘯嵐感覺到了來自他的憐愛和珍惜,這讓她的心裏激蕩起一股陌生又溫暖的情潮。
她側臉,想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是風雨太大,他太高,她無法看清。只好用力揚起頭,發自內心地對他說:「我很高興能幫到你。」
霍海潮低頭看她,正好迎上了她飽含感情的眼睛。
四目相接,火花飛濺,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在那一笑中,他們知道彼此之間的感情又往前邁進了一大步。
不久,風暴開始減弱,但船依然沒脫離暴風的威脅。
快午夜時,不忍看著面色蒼白的阿嵐跟著自己奔波,霍海潮硬逼她回艙睡覺。
知道他是關心她,但嘯嵐還是對他的惡劣態度很不滿。不過摔下桅杆和經歷罕見風暴的刺激,早巳讓她筋疲力竭,渾身酸痛,於是她不再爭辯。
換下濕透的衣裳感覺真舒服,她躺上床不久就睡著了,風暴、雷雨和顛簸的船都離她遠去。
當嘯嵐醒來時,覺得船搖晃得沒有那麼厲害了,艙內也有了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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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下床,發現霍海潮整夜未歸。
走到窗邊往外看,天已經大亮,看不見陸地,只看到灰暗的天空和深邃的大海。雨已經停了,但海浪不斷,因此船依然起伏不定。
她穿好衣服後走出了艙房。
沒想到才走出門,一隻手突然從身後拽住了她。
「誰?」她驚恐大喊,嘴巴立即被人搗住。
緊接著,不等她作出任何反應,那人將她拖進了舷梯邊陰暗狹窄的過道,將她壓在牆上,她的臉被迫貼在冰冷的牆上,鼻息裏全是海水的味道。
那人力氣很大,但她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於是她抬起腳往後用力踢去,可惜一腳踢空了。
「小娘們,安靜點!」身後的人得意地警告她。
聽出男人是誰時,嘯嵐心頭一沉,再聽他喊她「小娘們」,更是讓她震驚莫名。那麼說,自己的身分曝光了?
「何成?你這個混蛋!」嘯嵐利用他得意忘形時猛地回身想推開他。
不料何成一把攫住她,再次將她壓在牆上,身子也貼在了她身上。「難怪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相貌俊俏,原來真是個美嬌娘呢!」
「胡說八道,我是男的!」嘯嵐爭辯。
「誰胡說?昨晚你落下桅杆時,可是我親手接住你的。」何成捏捏她的臉,湊近她色眯眯地說:「我這雙手閱人無數,絕對不會把男人跟女人搞混!」
何成色迷心竅,全然不顧風暴的危險,一心只想親近眼前的嬌顏。「你好好伺候我,我就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也不會為難老大……」
他張著雙淫目向她逼近,嘯嵐立即屈膝用力一頂,這次正中目標。
「哎喲!」何成一聲哀號,立刻面色蒼白地搗著胯下彎下了身。
這本是逃脫的好機會,可是嘯嵐不走,她只想打暈他,將他捆起來,不讓自己是女人的真相洩露出去。因為她記得霍海潮的「船規」,她是霍海潮帶上船的,她得保護他。
可是何成畢竟不是尋常男子,這致命一踢並沒讓他暈倒。
於是嘯嵐再次抬腳,何成根本沒有料到會遭到如此激烈的反抗,一時躲避不及被踢中下巴,這下可把他惹毛了。
他張張嘴巴,揉著下巴跟艙兩步後站住。
「臭娘兒們,敢跟爺們鬥狠?那好,讓大爺我教教你怎樣伺候男人吧!」說著他忍痛撲向嘯嵐。
嘯嵐見兩次全力出腿都沒能踢暈他,又見他撲來,不由著慌。
她四處一掃,瞄到牆腳有塊木板,雖然大了點,但她無暇挑剔,一彎腰用雙手抓起,來不及看清對方,就揮手往撲來的黑影用力打去。
一聲悶響,何成倒在地上,可依然清醒,這下嘯嵐是又驚又怒,心想這壞胚子怎麼如此強悍?
於是她不由分說地再次舉起木板想將他打暈。
「你們在幹什麼?!」
這聲怒吼不僅及時地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行動,也讓何成嚇得變了臉色。
霍海潮屹立在舷梯上怒視著他們,在他身邊是長庚和幾個雜工。
嘯嵐不回答,她扔掉手中的木板,低頭查看被木板刮破的手掌。
「我在問,你們為什麼在這裏打架?」
還是沒人回答。
嘯嵐繼續檢視著手,何成則從地上爬了起來。
霍海潮克制著怒氣問:「何成,你又忘記船規了?在船上打架該做何處罰?」
他的聲音甚至可以說是很溫和的。
但何成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於是什麼都顧不上了,他指著嘯嵐說:「是她,是她違反船規,她踢我命根子,又踢我下巴,還用板子打我,她想打死我!」
聽到何成的指控,霍海潮跟長庚都是一驚。
何成可是海盜裏有名的兇神惡煞,就是男人又有幾個是他的對手?可眼前這個體格纖細,看似弱不禁風的阿嵐,如何能讓他連番受挫?
霍海潮感到有趣地問:「阿嵐,何成說的是實情嗎?」
「是。」嘯嵐隨口答著,依然低頭弄手。
「抬起頭來!」霍海潮命令她。
嘯嵐依令抬起頭來,她的眼裏寫著反叛和不馴,而她的回答更讓人吃驚:「你該晚一點出現,那樣我就能把他打暈!」
把他——那個力氣、塊頭都遠在阿嵐之上的海狼號副手何成打暈?他們有沒有聽錯?
霍海潮和長庚等人當即傻了眼,而長庚更是咧開嘴笑了。
但霍海潮不能笑,他依然板著臉,冷靜地說:「你不是海狼號的人,這些船規不能罰你,你可以離開了。」
「不!她不能離開!」知道自己今天必將遭到嚴厲的懲罰,何成怕了。
他嘗過被吊在桅杆頂的苦頭,不想再承受那樣的苦,於是他放棄了私下佔有阿嵐的打算。
何成孤注一擲地狂吼:「違反船規的不是我,是老大你!」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9:23
第八章
「什麼意思?」聽到何成的指責,霍海潮心頭一跳,冷然問。
「因為阿嵐……」
「你這條瘋狗!」正要離開的嘯嵐聽他要說出實情,馬上回頭撿起了那塊木板瞪著他。「我就該打死你!」
「讓他說!」霍海潮阻止她。「阿嵐你走開。」
「別聽他胡說八道!」嘯嵐將板子用力砸在何成面前,嚇得他連連閃躲。
「賤貨,算你狠!」他沖著嘯嵐冷冷一笑,回頭對霍海潮大聲說:「她不是男人,是女人!」
這話出口,恰好天邊劃過一道閃電,接著霹靂震天,傾盆大雨再次降臨。幸好他們站在艙簷下,避開了大部分的雨水。
閃電中,霍海潮的面目變得灰白和無情。
他看著嘯嵐。「他說的是實情嗎?」
這是他第二次問她同樣的問題,但這次卻讓她感覺到心驚。
「不是!我是男人!」為了保護他,嘯嵐堅決否認。
「臭娘兒們,敢對老大說謊,昨晚她從桅杆摔下來時,我親手摸到……」
「你這只豬!」嘯嵐一聲怒吼,再次抓起木板毫不遲疑地往他打去。
這次何成學精了,立刻跳到霍海潮身邊。
「扔掉那塊木板!」霍海潮的眼睛裏聚集著強過此刻天空的陰雲。
嘯嵐知道沒法掩飾了,無力地扔掉板子。
霍海潮冷冷地下令。「你們各自去守住自己的位置,這事等風暴過後再說!」
「老大,船規可是你自己定下的。」何成不服地喊。
「我自會公正處理。」霍海潮瞪著他。「現在,船上需要的不是問罪人,而是火長,你去守好後舵!」
「那好,我們就等著看老大如何處置這事!」何成悻悻地說,再憤懣不平地瞪了嘯嵐一眼,邁著不雅的步伐離開了。
長庚是最後一個離開他們的人,嘯嵐希望他能留下,因為從那對已經好久不見的「死魚眼睛」中,她看出另一場風暴正逼近自己。
可是長庚只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了。
「現在沒有人,你跟我說實話,何成說的對嗎?」
「不對!」嘯嵐依然抵死不認,她知道自己一旦承認事實,就等於把霍海潮推向了死胡同,何成那壞蛋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報復!
聽到她的再次否認,霍海潮沒有說話,只用那雙無色無波的眼睛注視著她。
他們在沈默中對峙,暴雨、狂風和烏雲蓋頂都不能與此刻壓抑的氣氛相比。
突然,霍海潮動了,他幾個大步就跳下舷梯,來到嘯嵐身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拉進了他們的艙房,反手將門關上。
「你要幹什麼?」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和緊握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量,嘯嵐知道他在生氣,而且很氣,不由有點害怕。
「你不承認沒關係,我可以自己查驗!」霍海潮將她壓在腿上,不等她質問或反抗就用雙腿壓住她的下肢,快速地脫掉了她的棉背心和其他衣物。
「啊,你幹嘛?」嘯嵐震驚地扭動身軀,可他有力地控制著她的身體,無論怎麼抵抗,就是比不上他強悍快速的動作。
就在她的反抗到達頂峰時,她已經全身赤裸,而他也震驚地將她推開了。
「你果真是女人!」他的驚駭遠遠超過嘯嵐的想像。
「是,我是女人。」她抓過衣服穿上,驚魂未定地回答。
她沒想到他會用如此粗魯直接的方式來「查驗」她,而他的觸摸帶給她的陌生感覺是如此讓她惶恐不安。雖然他的手已經離開,可是她的肌膚上仍留著他的溫度和一陣酥麻感。
「你到底是誰?」他的目光一閃,聲音裏的震驚絲毫未減。
「我、我是秦嘯嵐。」嘯嵐認命地坦白。
「秦氏長女秦嘯嵐?!」這次他沒有掩飾聲音裏的震驚。
原來自己的名氣那麼響亮?嘯嵐自嘲地想,並因他的語氣而感到很不舒服。
將頭一仰,她大聲說:「沒錯,我就是秦氏不守規矩的長女,怎樣?」
「我沒說你不守規矩。」霍海潮站起了身,眉眼間的惱怒顯而易見。
「可你……」本想為自己解釋,不料此刻船身猛地搖晃,她沒站穩,一頭撞在他的身上。
霍海潮本能的伸手扶她站穩,但立刻放開了手,轉身面對舷窗。
「萬通號的顧老總和船老大都知道嗎?」此刻,窗外的天空烏雲密佈,狂風暴兩再次襲來。無視風狂雨驟,他冷冷地問。
「知道。」懷著受審的心情,她老實地答。
「難怪所有人都那麼尊重你,原來是大小姐嘛!」霍海潮譏諷地說。
「聽著,霍海潮,」不理會他的譏諷,嘯嵐急切地說:「你得與我口徑一致,就說你看過了,我是男人!」
「為什麼?」霍海潮一愣。
嘯嵐急得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這都不懂嗎?你的船規第六條,記得嗎?何成因為把骷髏船交給朝廷一事已經對你不滿,如今他會趁這機會逼你自裁的!」
聽她如此說,霍海潮的神情反而輕鬆了。「我違反了船規,自然是要接受處罰的,這與他沒關係。」
「你這個笨蛋!」
可是霍海潮已經扔下她獨自走了。
他真是個笨蛋!
想到他要去公佈她的身分,將自己置身于險境,秦嘯嵐心裏十分焦慮不安,但是霍海潮的脾氣她已經非常瞭解,他是個耿直磊落的男子漢,絕不可能說謊。
如果何成想利用這個機會砍他的頭,他一定會把頸子伸直了放在刀架上讓何成砍的!
可是我能怎麼幫助他呢?
她的腦子裏急切地轉動著。
也許要他娶我?!
念頭一出,她當即一震,可隨後發現這是個很好的主意。
因為船規上只是說不得帶女人孩子上船,並沒有說不準帶「妻子」上船,這也許是他的疏忽,但卻是她能善加利用的唯一漏洞。
而且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不是嗎?他們的個性又那麼相像,如果能永遠待在他身邊陪伴他,那不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嗎?
是的,要他娶自己!一旦他有了妻室就無法毫無牽掛的去找死!
嫁給他的念頭也讓她格外興奮和快樂,因此她再也無法待在房間裏。她得找他說清楚,他如今無論如何都多了個牽掛——她!
她跑了出去,在頂層瞭望塔看到他,還有長庚。
「你得娶我!」一見到他,不管他正在做什麼,嘯嵐就大聲宣佈。
「娶你?」霍海潮一怔。「為什麼?」
「因為你看了我的身子!」理由如此簡單又理所當然。
霍海潮困惑地眨眼看了她一會兒,才爆出一聲大吼。「你瘋了!」
可嘯嵐不理會他的怒氣,她看了看長庚,後者顯然已經知道她是女人的實情。
她克制著心頭的羞怯,堅決地說:「我喜歡你,願意嫁給你有什麼不對?如今你看了我的身子,就得娶我。你不也喜歡我嗎?」
「那是兩回事!」因為生氣,霍海潮面紅耳赤。
嘯嵐忍著心頭的失望對他說:「如果不願娶我,那你就得承認我是男人!」
「你簡直是個任性的大小姐!」他訓斥她。「下去,待在艙裏,不要再跟我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沒看到我正忙嗎?」
說完他拂袖而去,瞭望塔內只留下嘯嵐和長庚。
「長庚叔,我該怎麼辦?」她沮喪地問一言不發的老人。
長庚確實已經從霍海潮口中知道了她的身分,便直言道:「阿嵐,你既為秦氏長女,親事不經過爹娘,合乎規矩嗎?」
嘯嵐灑脫地說:「我本來就是個不按規矩行事的女人,婚娶的事爹娘也早知道我的心思,如今霍海潮碰了我,他就得娶我。」
「真的只是這個原因嗎?」長庚注視著她。
嘯嵐知道瞞不住他,當即眼淚汪汪地說:「我看過你們的船規,知道帶女人上船是死罪,我不想讓他死!」
「所以你想嫁給他,牽住他的心,讓他就算要死都不能安心,而一旦他做了秦氏女婿,想害他的人就多了顧慮,這樣可以保護他,是嗎?」
「而且船規上沒說不能帶妻子上船。」聽長庚準確說出了她的想法,嘯嵐無言以對,只是悻悻然地補充著,眼淚流得更凶。
長庚也沈默了,他明白嘯嵐的用心,也很高興有人關心阿海。他喜歡阿嵐,知道她是個好女孩,有勇氣又聰明,配阿海正合適,可是阿海那邊……
他在心裏歎氣,阿海是個很有原則又很固執的人,要說服他可不易。
「長庚叔,你說霍海潮會按照船規處罰他自己嗎?」擦擦眼淚,嘯嵐擔憂地問。
「船規是他親手定的,海狼號上從來沒有人違規後能免於受罰。」長庚模棱兩可的回答更讓她心裏不踏實。
「如果我離開的話,他還會被懲罰嗎?」
「受罰跟你離開不離開沒有關係。」長庚還是不直接回答她,讓她很失望。
「長庚叔,你幫幫他吧,要是接受懲罰,在這種天氣砍自己一刀再投海的話,他只有死路一條。」
「那也未必。」長庚像跟她打啞謎似的,就是不好好回答她,把性急火爆的嘯嵐惹得如同燒了屁股的猴子似的坐不住,也不想再猜他的啞謎。
「不管,我得去說服他!」
可是霍海潮不給她接近的機會,他不見她,也不聽她說話。
怒氣難平的她只好獨自站在甲板上,讓冰冷的風雨平息心頭的焦慮。
她忘不了何成陰險的眼神和狠毒的話語,暴風雨一旦結束,霍海潮一定會當眾懲罰自己。
想到那個結果,她就無法平靜,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雨灑下來,打在嘯嵐的臉上,浸透她的衣裳,但她一點都不在乎,她屹立在那裏,注視著翻騰的大海,希望風暴不要過去,希望他們永遠面對這樣的危機,直到她說服他,或者想出能讓他接受的拯救他的辦法!
他為什麼那麼固執?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的提議好好活著?
焦慮中,一種既恨又愛的憤怒情緒在她心裏聚集。
冰冷的水柱順著她的頭髮流入領口及衣衫,幫助冷卻著她心中的怒氣。
霍海潮站在頂層炮臺邊,看著這個特立獨行的女人。
至今他仍難以相信那個爬繩索比一般船工快,升帆、使船斧靈巧無比,甚至可以為了維護貞節打敗何成的阿嵐會是個女人,若非他親自「驗明正身」,打死他也不會想到,這個倔強的阿嵐,就是傳聞中頗有幾分巾幗英雄氣概的秦氏長女!
難怪至今沒有男人能娶到她,就她那剛烈的個性,如豹子般敏捷的反擊能力,尋常男人誰又能與她相配?
可是,正像她所說的,他喜歡她,非常喜歡她。如果此生能與她相伴,那將是上天對他霍海潮的最大恩賜。可是,他知道自己沒有那樣的福氣!為此,他感到沮喪和悲哀。
在剛得知阿嵐是女人時,他確實被氣炸了。普通海船尚且禁止女人踏入,何況海狼號是艘威風凜凜的海盜船?!
他恨自己竟看走了眼,把一個假男人帶到船上,還費盡心機將他——不,是她,留了下來,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自罰是勢在必行的,否則難以服眾,也違背自己一向的為人原則。
但在憤怒之餘,他也感到松了一口氣,真心為她是女人而感到欣喜,否則自己對她那份越來越強烈的情懷該如何釋懷?
這個小傻瓜!他無聲地咒駡,她居然要自己睜眼說假話,說她不是女人。
雖然她的胸部不是很豐滿,可她絕對是女人沒錯。
想到她骨架勻稱,美麗動人的身子,他的手指似乎能再次感受到那細膩的肌膚,而他的心因此發熱……
可是他不會娶她,就算沒有眼前的危機也不會!無論再怎樣欣賞她,喜歡她,他都知道他與她就像光明與黑暗,像充滿生機的鮮花和瀕臨死亡的水藻,怎麼能放置在一起?
一個聲名狼藉的海盜如何能匹配家世顯赫的秦家大小姐?
何況,如今他已經觸犯了船規,必定自罰,此時此刻,他不想有任何牽掛!
強猛的海風從北方吹來,船順風而行,速度很快,也增強了風力。
寒風挾帶著雨水打在他赤裸的臉上、胸膛上,寒氣由頭皮直竄入心底,他打了個咚嗦。再看看下面的女人,依然一動不動地站立在船舷邊,面對著撲面而來的寒風冷雨。
「她不想活了嗎?!」他低咒一聲,不顧一切地竄了下去。
風雨海浪聲掩蓋了他的腳步,他一把抓住對他的出現毫無所覺的秦嘯嵐往船艙走去。
「你不是不打算理我了嗎?現在幹嘛要來拉我?放開我!」嘯嵐掙扎著捶打他,她站在這裏這麼久,可不是為了等著被他像抓雞鴨似地隨意捉來捉去的!
可是她幾乎已經凍僵的身子無法按照她的意願給予他重擊,而當她一開口,嘴巴裏就被灌進更多的寒風冷雨,也使得她無法罵出更能表示憤怒的詞語。
霍海潮不說話,連拖帶抱地將她拉進艙內,反手關上了門。
忽然消失的風雨,並沒有讓嘯嵐緩過氣來,頭髮上和衣服上的水珠很快就在她腳下形成了小水窪。
「脫下那身該死的衣服!」霍海潮放開她,聲音不大地命令。
「既然你不願聽我的,我又為什麼要聽你的?」嘯嵐努力控制著寒冷造成的顫抖,用力瞪著他。
她現在很想跟他狠狠大吵一架,可是被冰冷的濕衣服困住,四肢麻木得讓她徒生怒火。
霍海潮不理她,逕自扯來一條幹布巾塞進她手裏。「擦幹你的頭髮!」
嘯嵐將布巾用力擲回他身上。「誰稀罕你的關心!」
霍海潮看看她,那眼神彷佛要把她吞下去一樣。「你要是不服,我會幫你!」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抓起她扔過來的布巾擦拭自己的頭髮和身子,也不管她正瞪著眼睛站在對面,就彎腰脫下了自己濕透的衣服褲子。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做這種事,可是今天她是第一次以女兒身面對著他,又是在這樣足夠看清一切的光線下,秦嘯嵐氣瘋了。
「該死的你竟敢如此放肆,難道你不懂什麼是羞恥嗎?」瞬間爆發的怒氣讓她熱血沸騰,麻木的身軀不再僵硬,她抓過身邊桌子上的一本書往他打去。
「你這只好鬥的野貓!海盜也是人,也會冷,也會生病,也會死,你知道嗎?我縱使該死,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霍海潮迅速躲開攻擊,並撲向她,將她壓在桌沿,用雙腿夾住她正向自己攻來的腿,手中的布巾同時將她的頭臉蓋著。他一邊大聲吼著並用力替她擦著臉上、頭上的雨水,不管她是否能喘過氣來。
「不想死你就聽我的!」嘯嵐在布巾下的聲音顯得模糊不清。
「聽你的?該死的海盜會那麼聽話嗎?」他譏諷地問,而他的手毫不遲疑地移到她的胸前,在她剛想反抗時「涮」地一聲將她身上濕淋淋的衣服撕開了。
「該死的海盜!啊——」嘯嵐的尖叫聲被他有力的嘴堵住,之前的一切驚駭都遠不及這一下來的突兀和令人心膽俱裂。
這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嘯嵐緊閉雙唇,瞪大眼睛,卻看不清幾乎貼在自己臉上的面龐,她的心以雷霆萬夠之力擊打著胸腔,仿佛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心跳上,以至於除了有力的心跳外,其他地方都虛弱無比。
霍海潮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吻住她,當時他只想堵住她的尖叫,他討厭女人尖叫。
可是在他的手忙於脫去她的濕衣服和抓住她掙扎的雙手,腿又忙於控制她不斷的反抗時,他沒有多餘的力量制止那令人心煩的尖叫,於是他低頭,用嘴巴堵住了她的尖叫。現在看來,這方法果真管用。
感覺到她的安靜,霍海潮小心地直起身。「只要你安靜,我就……」
可他話還沒說完,那張嫣紅的小嘴就又張開了。
他立刻俯身再次將那聲不管是什麼的尖叫納入口中。
而這一次,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用力堵住她,而是急切又小心地用唇輕擦她,好像是在安撫她,告訴她,她很安全,沒有必要尖叫。
這一次,嘯嵐的感覺漸漸恢復,並集中在唇上,可是她的神志卻開始渙散。
他的嘴完全不像看起來的那麼冷硬,相反出奇的溫暖柔軟。
她不由自主地半啟芳唇迎合著他的移動,急切地想體會更多陌生的、動人心弦的感覺。
她的回應挑起了霍海潮心底的情欲,他饑渴地親吻著她的唇瓣,暢飲著她的甜美,給她新的刺激。
嘯嵐緊緊偎依著他,不再有任何反抗和保留。
他將她的濕衣服脫掉扔到一邊,抱著她倒在床上,一隻大手溫存地撫摸著她冰涼的身軀,將溫暖傳輸給她,而他的嘴片刻都未曾離開過她。
在他的愛撫中,嘯嵐融化了。兩人越吻越難解難分,對彼此的需求急遽升溫。
嘯嵐被激情沖得頭暈目眩,只覺得她需要他,渴望他,愛他——
愛他?她的心猛地一顫,旋即明白了。是的,她不僅僅是喜歡他,是愛他!她不顧常理地愛上了這個令人聞名喪膽的「火海狼」!
正是因為愛,她才會那麼喜歡接近他,忍受他的粗暴無褶,留在「海狼號」上聽他發號施令,任他折磨自己,也才會在看到他身處危險時,一次又一次地幫助他、救他!
正是因為愛,她才不願看到他喪命,才會要他娶她!如今,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永遠跟他在一起。
「海潮,我愛你!」她情不自禁地抱緊他,將心裏的話喊了出來。
隨著這聲呐喊,潛伏在心底的情感猛地爆發出來,把她淹沒。
她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從未體驗過這種渴望——把自己交給一個男人,讓他和她一起擁有彼此。
同樣的,她的熱情呐喊和用力擁抱,也將霍海潮一直以來被壓制在心靈最深處的激情之火點燃。
他一言未發,用更加激狂的親吻和愛撫表達對她的深情。
也許是感覺到他的急切,得到他的回應,嘯嵐的情緒更加高昂,她依然瞪著雙眼,但眼中除了全然的愛,不再有一絲怒氣。
她毫無保留的付出和投入對霍海潮的自製力是個挑戰,而他們彼此赤裸的身體毫無隔閡地相擁,更是對他的考驗。
就在他的理智即將全然崩潰時,船身一個劇烈的搖擺,將他從激情橫溢的欲望頂峰喚醒,讓他想起了此刻他們的處境。
他費力地找回了理智,壓抑住想立即佔有她的衝動,強迫自己從她的柔軟和甘甜中撤離。
他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唇,抬起頭,注視著她的眼睛。
「我愛你,霍海潮!」只剩下心跳和不平穩喘息的嘯嵐,張著被激情浸染得更加水靈的眼睛與他對規。「你、你得娶我!」
聽到這聲宣示,霍海潮的心裏蕩漾著無比溫暖的浪潮,嘴角出現了溫柔的笑紋。
此生,他從未曾料到會有人說愛他,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對一個女人有如此強烈的情感。
他想對她說,他早就已經喜歡上她了,他渴望永遠不跟她分開。
可是即便千言萬語湧動在嘴邊,他也無法說出一個字,因為他不能!
「海潮?」她撫摸著他寬厚的肩膀呼喚他,渴望得到他的允諾。
然而,他只是目光深邃地注視著她,很久之後才淡淡地說:「我不會娶你。」
「為什麼?」嘯嵐眼裏的深情被驟然冒出的霧氣遮蓋。
不願看到那令他傷感的霧氣,霍海潮從她身上躍起,抓過被子將她赤裸的嬌軀緊緊包住,克制著心裏的激蕩,故作冷酷地說:「娶你,那是老鼠舔貓鼻。」
說完,他取出一套幹衣服穿上。
床上的嘯嵐尚未從剛才那前所未有的激情中蘇醒,只是重複著他的話,麻木地問:「『老鼠舔貓鼻』,什麼意思?」
「找死!」霍海潮淡然回答,不再看她一眼,就「砰」一聲關上了門離開。
他說什麼?找死?!過了好半天,嘯嵐才從被他拒絕的極度失望中回過裨來。
「為什麼娶我就是找死?」想不到他竟如此輕視自己,嘯嵐的心好痛,她真的有這麼討人厭嗎?就連海盜都不想要她!「不行,他不能在對我做了那些事以後還看不起我!不能在我對他說出愛的時候用冷漠的背影對著我!」
心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她恨他的無情,更恨自己愛上了他。
可是,他真的對自己無情嗎?困惑地躺在床上,她回想著剛才那令人臉紅心跳的一幕。
不,他對自己有情!想起剛剛的一切,她心頭湧上激情的浪花,至今她仍能感覺到他的濃烈感情和對她的真心呵護。
如果厭惡她,他怎麼會有那麼熱情的表現?他的眼睛為何那麼多情,他的雙手為何那麼溫柔?
想著、憶著,她恍然大悟,他是故意裝出那種無情的樣子,為的是讓自己對他死心,不再去阻止他成就他所謂的「大丈夫氣節」。
狗屁!他竟敢這樣對我?!
這次她心裏的怒火不再是因為他對她的輕視,而是因為他不珍惜她的愛,不珍惜他們之間已經存在的感情。
她匆匆起身穿好衣服,想出去找他,可是門拉不開。這下她明白了剛才他離去時門上那聲巨響的原因:他把艙門從外面鎖上了!
她成了「囚犯」?!
像頭被因住的小鹿,她焦慮地在房內尋找出口,可是四壁緊閉,唯一的天窗狹窄又距地面極高,其上細密的鐵杆更是她不可能突破的障礙。
「霍海潮!回來!」怒火讓她不顧一切地撲到門上,用手捶打它,用腳踹它,可是堅固的鐵門只讓她的拳頭佈滿青紫瘀傷,讓她的腳痛得麻木。
她想用椅子砸,可是椅子被固定在甲板上,其他堅硬的東西無一不是被固定住的,而曾經壓倒她的鳥銃槍也從剿滅骷髏號後就不知被霍海潮移到哪里去了。
絕望中,她用力大罵,使勁拍門。「霍海潮,你這個大笨蛋!我愛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這個該死的海盜!你要是敢死了,我會追你追到墳墓裏去!」
不知捶打、踢踹、喊叫了多久,一直到她嗓子嘶啞,手指不能張開,腳趾痛得難以彎曲,也沒有半個人影出現後,她終於明白霍海潮真是決心不理她了。
「你這個大笨蛋!王八蛋!膽小鬼……」
她頹喪地倒在床上,無助地哭了,哭泣中也沒有忘記繼續咒駡他。最後哭累罵累,她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而就在她折騰自己時,她絕對想不到,霍海潮就在門外,與她僅有一牆之隔!
他靠在門上,仰頭看著陰沈沈的天空,任飄灑進來的雨水再次將他浸濕。
她的每一下敲打,每一次呼喊,甚至每一句咒駡和每一聲抽泣都像利刃般紮在他的心上。
天知道他有多麼渴望打開門進去將她抱在懷裏,給她安慰,更想讓她知道他早就愛上她了。
愛她的感情來得如此突然,他明白的也太晚。可他確信,自己對她的感情早在將她強行帶到船上來的那一天就已經萌生了,只不過那時他沒有意識到而已。
如今,他只能怨命運不公,讓他在死亡降臨時才遇見了她;同時他也感謝上蒼,讓他在生命快走到盡頭時遇見了她,讓他品嘗到愛的甜蜜。
現在要改變命運已經太遲,但他還可以在最後一刻為她做件事,那就是保護她、讓她平安離去。
他太瞭解失去約束力的海盜會做出什麼樣殘酷荒唐的事,尤其是拜何成之賜,她的女兒身已經全船皆知,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要保護好她,就必須確保自己的權威不受到任何質疑,因此將她鎖住,似乎是證明白己「執法」公正的唯一途徑。
他知道這場風暴即將過去,他馬上要面臨的就是擺平何成和已經被他唆使的部分下屬,同時,他得為阿嵐做出最好的安排,在確定她的安全得到保障前,他還不能撒手!
門內漸漸安靜了,但他的心卻更加不安,注視著冰冷的鐵門,他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平靜,他再也不是無牽無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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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輕輕的開門聲驚醒了嘯嵐,昏暗的光線中,她有一刹那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尤其看到進來的是個壯實的陌生男人時,她更加糊塗了。
她急忙坐起來,手上的痛楚提醒了她這裏發生的一切。
「你是誰?」她茫然地問。
「大家都叫我偉仔。」那男人把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拉上布簾,點了燈。
嘯嵐這才注意到已經是晚上了,不由驚歎道:「哦,已經這麼晚了。」
「是的,是很晚了。」偉仔憨厚地笑著指指桌子。「這是姑娘的晚餐。」
嘯嵐看到那個冒著熱氣的大碗,似曾相識的情景,可是今非昔比,她胸口一陣刺痛。「他呢?霍海潮呢?」
「老大在忙。」偉仔簡單地說。
嘯嵐跳下了床,往門口走去,可偉仔立即堵住了她的路。「姑娘要去哪里?」
「別攔我!」嘯嵐拉他。「我要去找他!」
「不能去!」偉仔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副戒備的神情。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嘯嵐憤怒地瞪著他。
偉仔二話不說,立即從腰部抽出一把錚亮的長刀對著自己的胸口。「那姑娘得從偉仔的屍體上踩過去!」
看到他眼裏的寒芒,嘯嵐知道他是認真的。「是霍海潮要你這麼做的?」
偉仔不說話,手中的刀子依然對著自己的胸膛。
嘯嵐歎口氣,走回桌子邊。「好吧,我聽你的,你也不要再拿那把刀嚇我。」
偉仔這才將刀插回刀鞘,可依然站在門口,好像隨時防備她會逃離。
「你不必那麼緊張,我打不過你的。」看他嚴陣以待的神情,嘯嵐苦笑著說。
偉仔咧嘴笑了。「大家都說你很會打架,連老何都被打趴了,我不得不防。」
他的話引起了嘯嵐更多的愁思,她淡淡一笑。「誰叫他想侵犯我。」接著話題一轉問:「你是做什麼的?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我是火炮手,總是在炮臺上。」
「霍海潮呢?他怎麼沒來?」她試探地問。
沒有回答。
她的口氣變得急切。「是他讓你送飯給我的嗎?」
還是沒有回答。
「是他不讓我出去嗎?」她覺得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也許是看到了她的淚光,這次他開口了。「老大這樣做也是為姑娘好。」
嘯嵐不再說話,她的心全在霍海潮身上,可是她知道這個忠於霍海潮的男人是不會告訴她任何事的,所以她也沒有必要再問。
「姑娘吃飯吧。」過了很久,偉仔遲疑地提醒她。
「我不想吃。」嘯嵐意興闌珊地回答。
於是沒有人再說話,艙內靜得彷佛沒有生命存在。
「你為什麼不離開?難道他也要你整夜守著我嗎?」嘯嵐心頭剌痛地問。
「不,姑娘吃了飯,我就走。」
嘯嵐看看他,知道他是個實心人,為難他也不能改變霍海潮的心意,於是她懶懶地吃了一點,就讓他拿走。
這次不是因為食物不好,而是她沒有胃口。
偉仔收拾了碗筷,謹慎地告辭而去。
當夜,霍海潮沒有回來,這本來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當感覺到外面的風雨聲減弱,船不再那麼搖晃後,她心頭的不安和憂慮不斷加劇。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9:42
第九章
早晨,嘯嵐掀開窗簾,看到外面天空烏雲散去時,真想痛哭一場。
霍海潮怎樣了呢?處罰已經開始了嗎?
就在她煩躁不安時,門開了,隨後進來一個人,嘯嵐希望是霍海潮,可是她失望了,進來的還是昨晚來過的偉仔。
「天晴了,霍海潮呢?」一見到他,嘯嵐就急切地問。
偉仔的情緒似乎也很沮喪,他陰鬱地看著她,放下手中的早餐,什麼都不說。
經過一夜的煎熬,嘯嵐已經失去耐心,她要見到他——立刻!
可是眼前這個高大魁梧的漢子,用他的眼神表達了他寧死也不會讓她出去的意志,她該怎麼辦?
憂心如焚,加上徹夜難眠,嘯嵐簡直要崩潰了。「大哥,求你告訴我,霍海潮呢?」
偉仔被她突然爆發的哭聲嚇壞了,他笨拙地安慰她。「老大還好,你不要哭,他正在跟長庚叔、老何和四大護法在銃艙,懲罰還沒有開始……」
「懲罰海潮嗎?」終於聽到了實話,卻更讓她著急。「你快告訴我!」
偉仔消沉地說:「所有犯了規矩的人都要接受處罰,老大從來不講情面,如今姑娘是老大帶上船的,他怎會不處罰自己?就算兄弟們不想,可是老何和他那幫兄弟又怎會答應呢?就是半年前,老何的結拜兄弟才被吊桅杆,逐下了船……」
不用偉仔再說,嘯嵐已經明白霍海潮將她關在這裏的原因,他是要不受她干擾地處罰自己!
這個沒心沒肝的笨蛋!她無聲地罵,心裏的憂慮到達頂峰。「大哥,請你讓我出去行嗎?這事是我引起的,要處罰也得連我一起處罰才對啊?」
可是她的祈求只換來偉仔的搖頭。
偉仔離開後,嘯嵐更加魂不守舍,她時而想到霍海潮定難逃一死,時而又想到長庚叔不會見死不救,船上的兄弟們也不會見死不救,大家都敬重他不是嗎?何況這艘船本來就是霍海潮的!
這樣想著,她心裏又充滿了希望。
可是她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霍海潮雖然聲望高,有魄力,也有足夠的能力拯救自己,可是當他自動放棄權力,放棄為自己辯護的機會時,就再也沒人能救得了他了。
寂寞有時是殺人不見血的刀!是逼人瘋狂的因!
就在嘯嵐被困在寂靜的底艙,彷佛被整個世界遺忘而幾近發瘋時,門開了。
「長庚叔!」當看到來人是長庚時,嘯嵐悲喜交集地拉住他。「海潮呢?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長庚看著一夜之間憔悴不少的她,心痛地說:「阿嵐,不要再想阿海……」
「不可能,我不可能不想他!」嘯嵐擦著眼淚大聲說:「你為什麼不幫幫他,難道你也願意看他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處罰嗎?」
長庚搖搖頭,三言兩語又怎能讓她明白霍海潮是那種說一不二、鐵錚錚的男子漢!若要他為了一個女人毀諾失信、苟活於世的話,那他寧願去死。
「走吧,你隨我來。」他輕聲對她說,率先往門口走去,沒被塞進腰帶的獨袖隨風搖擺。
嘯嵐注視著那只空袖子,心裏同樣也是空空蕩蕩的。
經過兩天暴風雨的洗禮,甲板上的空氣非常好,天空飄著厚厚的雲朵,陽光照射著海面,嘯嵐深深地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
「你要帶我去哪里?」當看到自己正被帶往前甲板的船舷邊,而那裏有艘被解開纜繩的小船時,她驚訝地問。
「你是女人,不能再留在船上,偉仔會送你離開。」長庚簡短地說。
「離開?那霍海潮呢?」她驚疑地四處看看,發現甲板上沒有一個人。
長庚沒回答她,將她帶到小船邊,交代道:「阿嵐,你放心,偉仔熟悉這一帶水道,不會有事的。」
可是嘯嵐沒應,因為當她的視線掃過後面的甲板時,她的心一沉,那裏正是當初她揮出船斧救了霍海潮的地方。
一個念頭閃過,她轉頭往那裏跑去。
果真,船舷下的甲板上黑壓壓一片人,人前背對著她的正是霍海潮,在他的身側,圍了幾個人,其中一臉得色的何成正在大放厥詞。
可是她不關心其他人的表情,不在乎何成在說什麼,此刻,她的心完全被霍海潮和他手中那把閃動著森森白光的刀抓住了。
「海潮!不——」她沙啞地叫著越過欄杆跳了下去,想阻止他的自戕行為。
這是她第二次從這裏往下跳,她的動作太快,後面緊追而來的長庚和偉仔沒能拉住她,而底下的人同樣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儘管兩層之間高度不高,可由於她太心急,加上晝夜焦慮,嘯嵐沒能控制好身體重心,於是這次結結實實地仰面摔在甲板上。
身子落地的瞬間,她的胸口彷佛被重物壓住,無法呼吸。
我要死了!這是第一個穿過她腦海的念頭,隨即她的身子被人抱起。
「阿嵐!不要閉上眼睛,看著我!」霍海潮焦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振奮了她的心,她用力睜開眼睛想看清他,可是只看到他胸前的衣領。
一陣按摩擠壓後,她終於呼出了一口氣,然後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裏。
「阿嵐,你這個傻瓜!」
他的嘴緊靠在她的太陽穴邊,她好想大聲對他吼,他才是傻瓜,可是當話語從她口中飄出時卻是無力的申吟。
「你怎麼樣?」霍海潮讓她雙腳著地,想看看她的臉色,可是她將臉深深埋在他懷裏,他看不見。
他打橫抱起她,看著她充滿愛意的臉,他眼眶發熱,抱著她往舷梯走去。
「海潮,我不能沒有你!」被他抱在壞裏,嘯嵐覺得心裏踏實,可是想到那把刀,她的心似乎又要停止跳動了。
她沙啞的聲音刺痛了霍海潮的心,他知道那是昨天她呼喊他、咒駡他造成的。
他低頭看著她,無法開口說話,這短短的一日一夜,他對她的愛已經如同決堤的洪水再難收回,可他的生命也到了最後時刻,除了更緊地抱著她,他還能對她說什麼?
而他溫柔的擁抱和服裏的憐惜讓她驀地淚水盈眶,她有很多話要對他說,一時竟不知要說從哪里開始。
「阿嵐,你怎麼如此冒失?」長庚迎了過來,擔憂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嘯嵐。
嘯嵐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開停留在霍海潮臉上的視線。雖然她仍然感到虛弱,但呼吸已經正常,可是她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將她抱進船舷外的小船內,霍海潮對身後的偉仔說:「送她走吧!」
「海潮,不要扔下我!」當他鬆開胳膊要離開時,嘯嵐抱住了他,眼淚早己濕透她的面頰。
霍海潮心裏翻滾著洶湧波濤,他心情複雜地看著眼前充滿愛意的嬌俏容顏,用溫柔的手笨拙地替她擦去滿臉的淚,再一言不發地掰開她緊纏在自己身上的手。
「海潮,跟我說句話!說啊!」她抓住他的雙手哀求。
可是他只是緊閉雙唇看著她,曾經如死魚般無神的眼裏充滿了感情,更帶著一種絕望的色彩。
「不要——不要什麼都不說就離開我!」嘯嵐哭喊。「快說啊,說你會娶我,說我是霍家的媳婦……」
她至誠至愛的呼喊終於讓霍海潮的自製力崩潰。
他抓起她的雙手,俯首親吻著那斑斑紫痕,隨即猛地將她抱進壞裏。「是的,阿嵐,你是霍家的媳婦,是我霍海潮的妻子!」
嘯嵐在他懷裏哭了,也笑了。「你去吧,記住,我會在大海裏等你,你一定要活著,不然這個大海就是我們的洞房,我會陪著你沉到最底下去……」
「不……」一隻大手蓋住了她的唇,一滴滾燙的淚珠墜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抬頭,而他已經站起身離開了這艘也許會永遠分隔他們的小船。
朦朧淚眼中,她只看到霍海潮眼裏閃爍的淚光。
「海潮,記得我說的,我會在大海等你!」
嘯嵐沙啞的聲音在海風中迴響,霍海潮沒有回頭,但他相信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他也能記住這讓人心碎的誓言!
小船降落在海面上,嘯嵐的心墜落到冰海裏。
偉仔將小船上的風帆升起,用力搖著櫓,追隨著漸漸離開他們的大船。
嘯嵐緊盯著大船第二層的甲板,可是除了大船船尾激起的巨大水浪和飛濺的水花外,她什麼都看不見。
「海潮!」她對著大海哭喊,對著遠去的大船哭喊,可是那嘶啞的聲音立刻被滔滔海浪吞噬。
她絕望地倒在小船上,覺得心似乎已停止了跳動。
忽然,小船劇烈搖晃,偉仔伏在船舷邊往海裏拉著一條繩子,她心裏一動,立即振作起來挪到他身邊,與他一起用力拉。
當看清繩子那頭浮浮沉沉的身影時,嘯嵐淚流滿面,好像在作夢。
「海潮?!是海潮!」她用力拉,與偉仔一起將霍海潮冰冷的身軀拉抱上船。當看到他青白的面色和烏紫的唇,還有胸口大片血跡時,她大驚失色。
「海潮,你不能死!不能死!」她用手搓揉他冰冷的面頰和四肢。
偉仔遞給她一個包袱。「這裏有藥和乾淨的衣裳。」
嘯嵐接過那包袱,感激地說:「謝謝你準備得這麼周全。」
「不要謝我,是長庚叔安排的。」
「真的嗎?」嘯嵐驚喜交加,本來她還怪長庚叔不幫忙,看來是自己錯怪他了。
現在憂傷和絕望都離她遠去,她快速地替他換下濕衣褲。
當看到他赤裸的身體時,她不再羞澀不安,因為這是她的夫君,是她將終身相伴的男人!她坦然地替他穿上褲子,再從包袱裏取出夾襖蓋住他,讓他保暖,然後處理他胸口的傷。
這時,先前被冰冷的海水凍住的傷口開始湧出鮮血,她急得用手壓住他的傷口驚呼:「天啊,他的傷口在流血!」
「快用藥膏!」小船在大海裏搖晃,掌船的偉仔無法過來幫她。
嘯嵐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笨拙過,她過去給無數個受傷的船工包紮過傷口,可今天,看著鮮紅的血,她的手顫抖得厲害,眼睛也不停的被淚水遮蓋。
「傻瓜,哭有什麼用?你得給他止血,替他包紮,否則他會死掉!」她憤怒地罵自己,將藥膏塗抹在他胸口靠肩窩處深深的傷口上,再用乾淨的布條替他包上。
她一邊包,一邊流著淚罵。「笨蛋!天下第一大笨蛋!你真的很想死嗎?幹嘛偏要往心窩裏刺呢?」
「傻瓜配笨蛋正好!」
就在她顫抖著為他包好傷口時,霍海潮居然張開眼睛,開了口。
「海潮!你醒了?」嘯嵐激動地抱住了他,將臉貼在他冰冷的臉上,任眼淚沾滿他的臉,流進他的嘴。
品嘗著她苦澀的淚,霍海潮忍著傷口的痛,捧起她的臉,替她擦拭著淚。
「就是死人也被你罵活了,何況我還沒死……」他虛弱地說。
嘯嵐直起身,儘管眼淚仍然不斷地流,可是她笑了。「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長庚叔和偉仔哥也不會讓你死!你要是敢死,我就會一直罵,罵到你醒來為止。」
霍海潮微笑,可是當他的眼睛越過嘯嵐,看向船尾執櫓的偉仔時,笑容消失了。
「偉仔,是誰的主意?」虛弱的聲音依然有威力。
憨直的男人擦擦眼,哽咽道:「是長庚叔。我們真怕接不上……」
「可是……」霍海潮正想指責,卻被嘯嵐打斷。
「你不可以怪長庚叔和偉仔哥,如果不是他們,現在我也死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霍海潮搗住了口。「閉嘴!」
嘯嵐生氣地將他的手撥開。「為什麼要我閉嘴?你這不知感恩的傢伙……」
「閉嘴,你沙啞的聲音實在很難聽!」霍海潮撐著船舷想坐起來,可是沒能成功。
見他面色青白,嘯嵐果真不再說話,趕緊扶起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說給我聽,你們怎麼安排的?」霍海潮對自己的虛弱很不滿意,可是如今也沒得選擇,只好半倚半坐地靠在嘯嵐身上。
偉仔說:「昨天夜裏,長庚叔要阿武兄弟和我去瞭望塔……」
「誰是阿武兄弟?」嘯嵐插嘴問。
霍海潮輕捏她的手想制止她打岔,不過偉仔還是回答了她。
「他們是船上最好的水鬼。」
偉仔繼續對霍海潮敍述長庚的安排,而嘯嵐也不再打斷他的話。
她知道水鬼是海盜船上專門潛水到敵船下配合進攻的人,要做水鬼必須有一身超人的潛水爬船功夫。如今看來,救了霍海潮的就是那兩個水鬼。
由此,她更加感謝長庚叔,決定日後一定要善待那個缺了一條胳膊、聰明又善良的老人。
「……就這樣,老大墜海昏迷後,他們找到你,用繩子綁住,我再把你拉回來。」偉仔簡潔地說完了經過,聽的人都明白了。
霍海潮輕歎。「既然你們都已經這麼做了,也只好這樣。」他轉頭看著身側的嘯嵐,目光變得溫柔。「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們背著我做了這樣的安排。」
他的目光讓囑嵐心頭暖暖的,地握緊他的手,讓他靠在自己胸前,而自己的頭則輕靠在他沒有受傷的右肩。
現在有他在身邊,她的心踏實了,不再擔心這麼小的船在茫茫大海上萬一遇到風暴怎麼辦,也不去想天黑後他們要在哪過夜。
只要有霍海潮在,她的煩惱就不存在!
確實,她不用擔心,因為不一會兒,遠處天空出現了一團彩雲,可細看就知道那不是雲,而是煙霧。
「老大,富海號來了!」正在她納悶那團煙霧所為何來時,偉仔快樂的聲音響起,而她懷裏的霍海潮也睜開了眼睛。
「我知道了,回應吧。」他簡單地說。
當看著偉仔取出弓箭,對天射出一隻火弩,那火弩在空中炸開,變成紅色煙霧時,嘯嵐驚訝地問:「富海號?那不是汪老大的船嗎?難道它還在?」
「不是同一艘。」偉仟興奮地收起弓箭。「這是老大的商船。」
「你還有一艘船?」她低頭看著懷裏的人。
霍海潮抬起眼睛看著她,輕聲說:「秘密。」
「你還有多少秘密?」
「很多。」無裨的眼睛因驕傲而充滿了光彩。
「告訴我!」
「為什麼?」
「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等到那一天,我會全都告訴你。」幽暗的瞳仁裏閃動著令嘯嵐心醉魂迷的波光。
「你保證?」
「我保證!」
隨後,遠方出現的一艘帆船中斷了他們的對話。
那是一艘與海狼號、萬通號不相上下的大船,不過它高翹的船頭上有個巨大的龍形木雕,船舷兩側分別寫著「富、海」兩字。
當大船靠近小船時速度放慢,因此海浪不大,幾根錨鉤落下鉤住了小船,之後小船就被它拖著進了一個寧靜的小島。
其速度之快,讓嘯嵐看得目瞪口呆。
但當兩個急切的男人要將霍海潮抱離嘯嵐懷裏時,她才驚醒,摟緊他表示反對。
「沒事,他們是我最值得信賴的朋友!」
霍海潮安撫著幾乎要尖叫的她,指著那個個子高大,年紀在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說:「這位是船老大老順叔,他也是長庚叔和我義父的結義兄弟。」
又指著身形較為瘦小的男人說:「這位是郎中林啟明……」
看到他面色蒼白,額頭不斷冒冷汗,嘯嵐阻止他說話。「你別多說話了,只要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她轉頭對那兩個瞪著她看的男人說:「我叫秦嘯嵐,是霍海潮的妻子。」
「妻子?」瘦小的林啟明大叫。「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想起自己還是一身男裝打扮,嘯嵐紅了臉,但馬上鎮定地說:「這事說來話長,你不是郎中嗎?快來替他看看傷口,我只是胡亂包紮了一下。」
她的口氣讓那兩個男人又是一愣,不過在看到霍海潮注視她的目光時,他們明白了,這女人確實是老大的。
這時幾個人上來,七手八腳地把霍海潮抬走。
很快,富海號的人都知道老大受傷和有關秦家大小姐的事了,而嘯嵐也知道這裏是那孤兒國海域,因為霍海潮的商船在這裏名聲極好,所以他們很安全。
霍海潮在船上有自己的艙房。當晚,嘯嵐就睡在他的艙內,因為霍海潮開始發熱,作為妻子的她理應就近照顧,所以大家沒有反對。
夜裏,霍海潮時冷時熱,夢囈不斷。嘯嵐陪著他,在他冷時抱緊他,將自己的體溫毫不吝嗇地給他;當他熱時,她不斷地用涼水為他擦身,替他降溫。
她小心地看護著他,不讓他碰到自己的傷口。
這樣折騰了兩天兩夜後,在第三天傍晚,霍海潮終於退燒了。
摸摸他溫度正常的前額,看著他不再緊皺的眉頭,老順叔和林啟明終於放下了心,而嘯嵐也如釋重負地笑了。
為了讓退燒後的他睡得好一點,她細心地替他擦了個熱水澡,再為他換了乾淨的衣裳。
半夜裏,當霍海潮終於清醒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滿室柔和的燈光和緊偎在自己身側睡得正香的嘯嵐。
看著她甜美安寧的睡容,他的心情難以平靜,幾天來他雖然一直在模糊與清醒的邊緣掙扎,在高熱與嚴寒間徘徊,但他記得每當痛苦降臨時,總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聲地安撫他、鼓勵他,那嘶啞的、飽含愛意的嗓音讓他既心痛又感動;當他在炙熱中飽受煎熬時,總有一雙小手及時給他送上沁涼;當他在寒冷中瑟縮時,那一個個溫暖的擁抱和火熱的親吻都讓他眷戀不已……
他知道那是她在照顧他,長這麼大,他不記得自己是否曾得到過這樣細心的照顧。
「阿嵐,你是我的女神!」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
也許是幾天來形成的習慣,他的吻雖然很輕,但嘯嵐還是立刻就張開了眼睛。
「海潮?你哪里不舒服嗎?」當看到霍海潮正注視著她時,她驚喜地問。
「我很好。」看著她眼眶下的陰影和臉上掩不住的疲憊,霍海潮雙目濕潤。
他無法用更多的語言表達翻滾於胸的情感。他用右手拉開被子,將嘯嵐緊緊摟在沒有受傷的右胸,用被子蓋住她。「我很好,你安心睡吧。」
他充滿感情的神情激起了嘯嵐胸中的萬千柔情。她小心地避開他的傷,捧著他的頭,在他臉上親了個遍。「快好起來吧,夫君,我急著要跟你回家。」
她沙啞的低喃和親吻強烈刺激著他,霍海潮立即擁緊她,更加熱烈地回應著,可是傷痛阻礙了他將熱情擴大,此刻他真後悔不該給自己那狠命的一刀。
不過他的回應對嘯嵐來說似乎已經足夠,因為當他停止親吻時,發現她嘴角掛著微笑墜入了甜蜜夢鄉。
看著她的笑靨,他好想知道她夢見了什麼?
他希望她的夢裏有他,希望他能繼續在夢裏與她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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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海潮的傷雖然重,幸運的是林啟明是個好郎中,而霍海潮的體格又很強壯,加上有好的照顧,幾日後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這天,富海號來到了一個寧靜溫暖,十分美麗的島嶼。
船靠岸後,老順叔和船工們都上岸去了,霍海潮本想讓嘯嵐隨老順叔去島上看看,但她想陪他,所以拒絕了。
隨著霍海潮的康復,她心裏的憂慮越甚,由於這是個大島,於是她請林啟明去替她查訪。
「你要啟明去當地官衙門幹嘛?」當林啟明告訴他此事後,霍海潮問她。
「去看看有沒有大明朝的官文通鑒。」嘯嵐輕描淡寫地說。
霍海潮已經感覺到了她的憂慮,他拉她坐在舷梯上。「你是在擔心用骷髏王交換我自由的事,對嗎?」
嘯嵐點點頭,遲疑地說:「還有萬通號,你答應顧叔冬至阿魯港見,可如今冬至都過了,不知顧叔他們怎麼樣了。」
「骷髏王的事我們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要看上天的旨意,不要太擔心。至於阿魯港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長庚會去辦的。」
「是嗎?那就好。」嘯嵐的回答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還有什麼事讓你擔心嗎?」霍海潮再問她。
「也沒有什麼,就是覺得不踏實。」嘯嵐知道他很精明,什麼事都難瞞過他。
「是不是擔心你爹爹不出面保我?」霍海潮將她開始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溫暖的大掌中,撫摸著只剩下淡淡青紫傷痕的手背,再捧到嘴邊用唇摩掌著。
「不,不是的,我爹爹一定會保的。」嘯嵐激烈地否認。
霍海潮輕笑,要套她的話並不難。「那就是擔心你爹娘不認我這個女婿?」
這話一出,嘯嵐的反應更加激烈。「不是,即使爹娘反對,我也要嫁給你!」
雖然她是在否認,但言辭裏透露出的意思足以讓霍海潮知道,這正是這幾天她焦慮不安的原因。
他笑道:「這就是你發愁的原因嗎?傻瓜!」
「那你保證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得娶我,行嗎?」她掙脫他的手,用雙手捧著他的臉,讓他的視線與自己的相接,急切地說:「你得保證!」
她認真中帶著憂鬱的神情讓霍海潮心裏再也沒有別的,只有對她的疼愛和珍惜。這個女人絲毫不知道自己是件多麼珍貴的寶物,他又如何能放手呢?
他不在乎是否會被路過的人看見,抓過她用力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妻命難違,你已經說過我必須娶你,所以我就一定會娶你!」
「真的嗎?」嘯嵐驚喜地問。
「當然是真的。」霍海潮揉揉她的眉間,不想看到她愁眉不展。
嘯嵐果真聞言喜笑顏開。「你真的會聽我的話嗎?」
「當然。」霍海潮摟緊她。「從認識你以來,我什麼都聽你的,可你連我定的規矩都破壞了。告訴你這個事實,你會不會高興點?」
「會,當然會!」聽到他假裝埋怨的話,嘯嵐開心地笑了。
可是他們的這份甜蜜和快樂只維持到了傍晚。
「阿海,我在西港看見了秦家的船。」當老順回來時,帶來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秦家的船?」霍海潮和嘯嵐都是一驚。
可這還不算最吃驚的部分,當林啟明回來時才真的讓他們失了方寸。
「老大,我在衙門裏沒聽到什麼,不過倒是有人托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霍海潮接過來拆開,飛快看完後迅速收起,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信是誰寫的?」嘯嵐急切地問,晃眼間,她覺得那字體很像爹爹的筆跡。
可是霍海潮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是什麼大事。」然後轉頭對老順說:「你留下照顧著,啟明陪我走一趟。」
「你要去哪里?」見他不好好回答自己,嘯嵐拉住了他。
他輕捏她的手安撫道:「去見一個人,別擔心,你跟老順叔在一起很安全。」
看著他大步上岸,嘯嵐的不安更甚。
終於在太陽落山前,霍海潮回來了,而與他同來的是嘯嵐意想不到的人。
「爹爹!」當嘯嵐歡喜地撲向來人時,大家都大吃一驚,只有霍海潮冷靜地看著眼前的父女相聚。
在剛才與朝廷大員見面時,雖然沒人為霍海潮介紹這位始終在座的「老爺」是誰,但當會面結束,「老爺」執意要來富海號時,他就有所醒悟了。
「阿嵐,你瘦了!」秦大剛眼裏閃著淚花,看到讓他擔憂不已的女兒安好無恙地站在他面前,他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爹爹也瘦了。」嘯嵐看著爹爹,納悶地問:「爹爹怎麼來的?」
秦大剛說:「官府大人押送骷髏號回朝時,你顧叔寫了信,也說了你做人質的事,爹爹不放心才趕來的……」
爹的話提醒了嘯嵐,她立刻回頭看看沈默不語的霍海潮,驚喜地問:「爹爹認識海潮了嗎?」
秦大剛臉上的表情一變,帶了幾分疏離。「見過,但不認識。」
霍海潮聞言立即抱拳俯身,對他行了個禮。「晚輩霍海潮不知老爺即為秦大當家的,适才實有不敬,還望前輩見諒!」
「那倒不必,你沒有什麼失禮的,今天約你見面的是朱大人,不是老夫。」
聽出爹爹對霍海潮似有不滿,嘯嵐趕忙說:「爹爹,你不能怪海潮,他沒有讓我做人質,是女兒自己要做的。」
「你這孩子!」秦大剛輕斥。「就為你這番任性,爹爹趕了一個月的船。」
嘯嵐回嘴。「是爹爹小題大作。」
「不要多說了,今天爹爹就是來接你的。你這就隨我走!」
「那海潮呢?」嘯嵐一聽爹爹是來接她的,急忙拉住霍海潮。「爹爹一定也知道,女兒已經把自己許配給他了。」
她的直言告白不僅讓秦大剛旋即變了臉色,就是霍海潮及老順等人都覺得唐突。
「阿嵐!」霍海潮拉拉她握著自己的手。「這事慢慢再講。」
「可是我要跟你在一起……」
「嘯嵐!」秦大剛生氣地一把將地從霍海潮身邊拉過來。「你與他的事爹爹並不知道,況且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我們先回家!」
「爹,我喜歡他……」
「你再不聽話,爹爹就不答應這件親事!」秦大剛威脅她,可她卻笑了。
「那麼說爹爹答應了?謝謝爹!」她笑著想跑向霍海潮,卻被秦大剛抓住,但她仍十分開心地對霍海潮說:「看,我說過我爹爹最好啦,相信了吧?」
被她戴了頂高帽子,秦大剛無奈地歎口氣,回頭對霍海潮說:「你是如何得到她的心的我不管,可你得按規矩來,先到泉州來提親,再娶親。」
「謝岳父大人恩准,晚輩定當遵從!」霍海潮立即跪地對他行了個翁婿大禮。
秦大剛看了他一眼,拉著女兒要離開,可嘯嵐猛地掙脫他的手,跑到霍海潮面前,把他從地上扶起,急切地說:「你一定要儘早來!不然我會因為想你而死!」
霍海潮緊緊握著她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雖然捨不得她離開,可是他自己現在也有很多事要處理。
「海潮?答應我!」嘯嵐眼裏盈滿淚水。「你一定要答應我!」
「我答應。」海潮極為不舍,但他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告訴她:「我剛剛見的是欽差大臣,接著還要上京面聖,你要等我,我定不負你!」
嘯嵐點頭,眼淚隨之墜落。「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看到他們難捨難分,秦大剛心中不忍,可他知道朝廷對霍海潮的期望,於是他過來拉住嘯嵐。「走吧,孩子,如果他真要你,他會來的。」
就這樣,嘯嵐被帶走了,留給霍海潮空蕩蕩的心。
然而他知道,他的心很快就會被幸福和快樂填滿,被那個牽扯著他所有感情的女人填滿。
因為他愛她、要她,所以無論有多艱難,他都會儘快娶回她,在他的餘生裏再也不與她分離!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39:55
尾聲
七月初七七娘生,乞巧節這天,泉州城有女兒的人家無論貴賤,都在大清早讓女兒把胭脂花粉用紅髻索捆紮起來,拋上屋頂,盼喜鵲銜送到天河邊,送給織女梳妝打扮以會她的情郎。
可是有兩個女兒的秦家大宅內,今年卻一反常態的冷清和寂靜。
前落四合院裏,秀髮垂肩,青衫綠裙,顯得十分素雅美麗的秦家長女秦嘯嵐正沒精打采地坐在水池邊,手裏揮舞著一節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打著池水,不在乎點點水花濺濕身上精美的衣裳。
「大姊不去紮胭脂粉嗎?」小妹嘯月張著可愛的圓眼睛,跑來趴在她身邊。
「不去!」
「可是如果不去,織女就不能見牛郎羅。」
「不見就不見,臭男人有什麼稀奇的?!」
「可是那個男人說他很想見大姊。」七歲的嘯月小大人樣地說。
「見什麼見?我誰都不想見!」
「可是……」
「別那麼多『可是』,告訴他請他滾遠點!」
但固執的嘯月似乎不比她姊姊好說話,她依然趴在她身邊,瞪著眼睛說:「可是他說,如果我告訴你他是『老大』,你就會見他。」
「『老大』?」像被蜂子螫了似地,嘯嵐猛地跳了起來。「他在哪里?」
「那兒——」嘯月的小手往身後隨意一擺。
嘯嵐回頭,看到樹下高大挺拔的男人時,頓時愣住了,隨即騰騰怒火由腳底直燒到頭頂。
「該死的死魚眼睛,臭海盜!」
她扔下樹枝,大罵著撲向站在距離她不過丈余的男人身上,拳打腳踢的,全然沒了剛才那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而她的小妹妹秦嘯月則一溜煙跑了——去向全家人報信。
那挨打的男人不說話,只是緊抱著她,反身將她壓在樹幹上,他的嘴迅速佔領了她罵聲不絕的嘴。
這個久違的熱吻立即阻止了所有的謾駡,也平息了所有的怒火,暴跳如雷的秦嘯嵐頃刻間融化在男人的懷中。
當重新找回呼吸時,她氣喘吁吁地問:「你為什麼現在才來?」
霍海潮沒有說話,他低頭注視著她美麗的容貌,手指輕輕摩掌著她誘人的紅唇,心裏激蕩著最狂猛的情潮。
半年多來,他每日每夜都在想她,想她穿上女裝後的模樣,想她思念他時的眼淚,想她因失望而咒駡他時的怒目……
他想她的一切,可是他絕對沒想到,當他終於見到她時,會看到一個美麗得不可思議的端莊女子,一個毫無生氣的溫柔淑女。
不,那不是他的阿嵐,他的阿嵐該是虎虎生威的女中豪傑,怎會是幽幽怨怨的小女人?
他困惑,直到她跳起來撲向他又踢又打時,他才安了心。
這才是他當初在萬通號壓艙裏尋找到並喜愛上的小野貓!
「為什麼不說話?」儘管他溫柔的注視讓她陶醉,他輕柔的撫摸讓她酥軟,但她還是渴望聽到他開口。
「阿嵐,我好想你,嫁給我!」他低嗄的嗓音是嘯嵐聽過最動聽的聲音。
「什麼時候?」她飄飄然地問,迷失在他溫柔的話語和熾熱的眼神中。
她完全忘了自己曾發誓等他來時要讓他吃閉門羹,要給他難看的誓言,反而踮起腳,急於送上自己的芳唇,感受他的存在。
「今天!」他貼著她的唇說。
「好,我答應。」明知他在開玩笑,但嘯嵐寧願相信那是真的,因為她已經不想再等待,不能再忍受與他分離。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霍海潮沒有在開玩笑,他說的是真的,他已經把迎親船開來了,就停在離家不遠的泉州港裏;聘禮與媒人正在大廳裏,跟爹娘在一起。
當從爹娘那裏證實這點,又從充當媒人的長庚叔那得知霍海潮遲來的原因後,她再也沒有一絲氣惱,也更加開心了。
皇上因霍海潮滅了骷髏王,上繳骷髏號而龍心大悅,特赦了海狼號及富海幫餘眾,並授他「鎮海指揮使同知」一職,駐守潮州,隸屬廣東承宣佈政使司直轄。
這幾個月來他有很多事要處理,加上海狼號眾船工在長庚的帶領下趕走了背叛他的何成等人,重新將海狼號開回潮州,他得安置大家,故無暇來迎娶她。
聽完一切經過,嘯嵐喜極而泣。「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若非海潮如今身負靖海重任,我也不會這麼輕易就同意他下聘、迎娶一起辦。」秦大剛說,如今他已對這個女兒自己選的女婿再無挑剔。
而秦夫人則拉過女兒的手,補充道:「還有,要不是看你整天哭喪著臉守著大門,娘也不捨得這麼快就把你嫁了。」
娘的話讓嘯嵐羞紅了臉,而弟弟嘯陽和妹妹嘯月的童言打趣更讓她又羞又惱。還好,霍海潮的胸膛夠寬,可以讓她埋進他懷裏,將所有羞澀掩住。
當夕陽落山時,一乘精緻的八仙轎在披紅帶彩的新郎護衛下出了秦家大院,在吹鼓手的熱鬧喜樂中,在沿途市民的夾道歡送下來到了港口,上了那艘華麗氣派的富海號。
從此,秦家長女有了新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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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燭繡帳間,裝飾一新的艙房充滿喜氣,當蓋頭被掀起,急切的新郎欲與她親近時,嘯嵐忽地閃開並俐落地將他壓在床上。「小子,我得先教你點規矩!」
她突然改變的神態讓「性」趣正濃的霍海潮一愣,又覺得她的語氣十分熟悉,略一回想,記起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在萬通號壓艙外的交鋒。
想不到這小妮子把他當時的話記在心頭,竟選在今天來報復他。
好吧,那他就陪她玩玩吧!
於是他也模仿她當時的語氣。「你是誰?憑什麼威脅我?」
嘯嵐更不示弱,學著他當初的語氣應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俘虜,你的小命操在我手裏,想要稱心如意的話,就給我乖乖的,明白嗎?」
被她壓在床上的霍海潮克制著內心的激情,不說話,想看她要如何玩下去。
嘯嵐煞有介事地直起身子,跪在床上,指點著他說:「你這小子什麼都不懂,我得給你定幾條規矩。」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海狼號他艙房裏的對話,霍海潮臉上出現了笑容,他挺起身想拉回她,可又被她靈巧地閃開,還瞪著美目警告他。
「慢著,你得守規矩,否則——」她威脅著眯起眼睛,那正是他常有的表情。
霍海潮見她玩得高興,便往身後床板一靠,看他頑皮的妻子要搞什麼鬼。
見他老實了,嘯嵐慢慢挪回他面前,用指頭一邊戳著他的身子,一邊脫下他的衣服。「記住,一、在床上時,你得微笑,還要說好聽的話;二、你得永遠愛我,不可以找藉口;三、我要你每天親我,還得非常溫柔。記住了嗎?」
霍海潮一言不發,儘管自詡是個很有自製力的男人,但是面對他可愛的妻子這充滿挑逗的「床規」,他也只能忍受這麼多了。
只見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大手毫不遲疑地解著她身上的衣裙。
「你記住了嗎……」嘯嵐意識模糊地問。
「是的,我多話的夫人!」霍海潮低聲回應她,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
「規矩一,說好聽的話……」嘯嵐在他唇邊呢喃。
「什麼是好聽的話?」他輕聲問。
「說你愛我……很愛……」嘯嵐的聲音已經模糊不清。
「是的,我愛你!很愛!」霍海潮低嘎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情愛,化成熾熱的吻封住了她的嘴。
嘯嵐身上的衣服盡褪,身體的熱度卻急遽上升,她融化在她的夫君製造的熊熊愛火中,他們融化在彼此的熱情裏,成為了完美的整體。
【全書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1 00:40:16
為愛而書
華甄
《妻命難違》是華甄「在家不從夫」系列的第一本書。
這是個計畫外的新系列,是由《在家要從妻》故事中衍生出來的。
《在家要從妻》男女主角秦嘯陽與陸秀雲的故事給我留下了很大的寫作空間,於是順著親親小編的提議,華甄就暫且停下計畫內的寫作,先來完成這個系列。
海盜,在明朝是個很突出的問題,寫海盜的生活和愛情,對華甄來說是個新的挑戰,但是在準備資料和感受那種「討海人」生活的過程中,我也學到了許多東西。如今交出這個新故事,希望讀者朋友們喜歡。
不過,在這篇後記裏,華甄想撇開故事不說,跟大家說說由故事結尾,泰嘯嵐對新婚夫婿定「床規」的情節聯想到的其他東西。
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華甄的寫作也是要依規矩而行的。
在第一本愛情小說《娘子馴夫》後記裏,華甄就給自己定下了規矩,那就是,要「用心抒寫愛情」。如今,這個寫作理念更加堅定,也不斷地滲透在我的每一個構思中。
愛是人類共同的情感,愛情沒有貴賤等級之分、沒有國界種族之隔,無論什麼出身,什麼人種,無論是窮人還是富翁,每個人都渴望愛情,這也是愛情能世世代代被傳唱不衰的原因。
身為一名小小的作者,我冀望自己的筆能寫出人類最普通的愛,寫出那種源自於人們心底的、最深最真的、具有裂山填海力量的情感。
我相信男女之間的小愛是彙集成人類大愛(博愛)的涓涓細流,如果我們呼喚愛,讓人人都懂得去愛,享受被愛,那麼,世界是否能平靜點呢?
在本書中,有不少筆墨落在大海上,落在狂風暴雨裏。
當我在描寫這些大自然的狂暴和強悍時,更加感受到凡人的脆弱和渺小,感受到大自然亙古長存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撓的意志力,這些都深深地感動著我,震撼著我,讓我更加體會到了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我想,這也是寫作者的優勢,在醞釀故事和寫作思索的過程中,很多對人生的理解和認識都會更加鮮明成熟起來。
寫作,是一個不同於其他工作的職業。在我不算長也不算短的生命裏,我從事過很多職業,但唯有寫作,讓我感觸最深。
因為,寫作是必須用心從事的一項工作。
雖然如今我仍然是兼職寫作,但並不影響我用心寫作和工作。
(這要感謝我親愛的老爸老媽,是他們給了我一個可以「一心二用」的大腦。老爸、老媽,非常感謝兩位喔~~)
用心做事不難,難的是將心碾碎,揉合在事情中;將事情切開攙和在心瓣裏,讓它們完全融合在一起,塑造出一個全新的東西。
寫作正是這樣,當我寫一個故事時,我最先想到的是我要告訴讀者什麼?要告訴自己什麼?而自此開始,我的心已經在接受碾壓。
在寫作的過程中,我的心隨著故事的發展而起伏,隨著人物的悲喜而哭笑。在與故事人物的情感糾葛中,那份痛、那份癡、那份喜、那份深、那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絕對是難以言傳的經驗。
令我深為欽佩、亦師亦友的封面繪圖者翔說:「希望有一天我能用自己的圖感動我自己的心,如此才能感動周圍的人。」他的話引起了我的共鳴。
是的,要想用自己的作品去感動讀者,我們得先感動自己,也就是說,我們得用心去創作!
我渴望我的心能和我的故事、我的人物融合在一起,儘管為此,我的心要承受無數次的破碎與重塑,我的生命也可能因此而提前消逝,但我心甘情願!
我相信,當我的文字水準提升到更高層次,當我架構文章的功夫不斷精進時,當我駕馭語言的能力更加純熟時,我揉合在故事裏的心會被每一位讀者朋友接受。
無論這個過程還要花多少時間,我都將堅持自己的創作理念,堅持用心抒寫愛情,堅持為愛而書。
即便那也許得花盡我的餘生,我也絕不後悔。若真如此,到那時,當我已經成為天使(當然,我死後一定是做天使上天堂的,這一點絕對不會錯!),我也會含笑九泉。
我相信有讀者們的支持,有編輯們的協助,我的夢想能夠實現——用心抒寫愛情,為愛而書!
最後,謝謝您的閱讀,也希望我們能相逢在下一個故事《夫命難從》裏,看看秦嘯月那個小丫頭會有段什麼樣的姻緣。
再見,祝您有一個愉快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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