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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潔 -【小姐不上轎(巧戲姻緣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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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0:59
標題:
季潔 -【小姐不上轎(巧戲姻緣之三)】《全文完》
小姐不上轎
(巧戲姻緣03) 作者︰季潔
平遼將軍項雪沉,堅毅冷漠,多年來無人能碰觸他的內心,
誰知,自己一時好心,隨手在路邊“撿”回的女子,
竟輕易地穿透他堅硬的防備……也罷,算他認栽了──
他不在乎她的身分,因為他已認定她是今生的唯一!
但為何她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殘忍而無情?
難道她恢復記憶後就忘了兩人的甜蜜柔情?!
從小接受殺手訓練的柳映雨,再也無力承受一身的罪愆,
所幸上天垂憐,抹去了殘酷的記憶,讓她人生可以重來。
她幸運的遇見這個男人,他的包容與寵愛,讓她充滿依戀!
就在她以為可以永遠與他相伴一生時,卻意外得知──
她……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1:11
楔子
一輪明月迤邐一地溶溶月色。
間著蟬聲唧唧,本該是清寧的夜晚卻沉著股窒人的氣息。
夜半被喚醒,年方八歲的小女孩柳映雨嬌憨地揉了揉眼。「娘!雨兒想睡覺!」
「乖!」愛憐地在女兒的額上落下一個吻,柳夫人不舍地撫了撫她嫩白的小臉蛋。「雨兒,乖乖跟著武叔,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那爹爹和娘呢?」眨著圓滾滾的黑眼珠,柳映雨不解地問,一雙小手往前一伸就要鑽入母親的懷裏。「雨兒要娘抱抱。」
瞧著女兒依賴的稚氣模樣,柳夫人隱忍不住地轉身欺向丈夫,淚水再也抑不住地撲簌簌落下。
握著拳頭,十二歲的柳單遠強忍著心中的難過,輕聲道︰「雨兒乖!哥哥抱。」
「娘不哭,雨兒讓哥哥抱。」看著娘猛拭淚,柳映雨以為自己做錯了事,乖巧地噤聲不語,鑽入哥哥的懷裏。
瞧著女兒貼心乖巧的模樣,柳凜松夫婦不禁為之鼻酸,擁著一雙兒女低啜著。
「遠兒,答應爹,長大後甯為平民也絕不為官,知道嗎?」
官場灰暗,倘若無法見著一雙兒女長大成人,他希望他們能過著凡夫俗子的平凡生活。
「爹爹不當官了嗎?」聽著柳凜松的話,柳映雨聰穎地反問。
那天真的話語,讓在場的人不禁為之鼻酸。
「孩兒謹遵爹爹教誨!」離開父母的懷抱,柳單遠強忍著淚,拉著妹妹雙膝跪地,朝父母叩首拜別。「雨兒跪下。」
「哥哥,為什麼罰跪呢?」扯著柳單遠的袖口,柳映雨以為是兩人做錯事,又要被罰了,怯怯的嗓音顯得稚嫩而無辜。
睜著圓圓的眼,哥哥的神情繃得很緊。
娘哭得淚眼汪汪,唯有爹,看來仍是一如往昔般的嚴峻。
揚起軟玉般的小手,柳映雨撫著爹的臉,期盼他露出笑臉。「爹爹不生氣。」
孰料,柳凜松卻朝女兒扯出一抹艱澀的苦笑,一雙大手則愛憐萬分地握住那小小柔荑,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爹爹……」那不同以往的反應讓柳映雨愣住,眨動著黑溜溜的眼,她感覺到家人那異於平常的氣氛。
此時一雙手堅定地落在父親的肩頭。「爹、娘,孩兒會保護妹妹!」
看著兄妹兩人,柳凜松眼底有說不出的悲愴。
此時明月高懸,一名身形極為壯碩的男子順著庭園月洞跨進裏院,沉聲打破了讓人悲傷至極的離別。
「老爺,卯時過了。」
以極度壓抑的嗓音,柳凜松不舍地交代。「沈武,孩子交由你了。」
「老爺、夫人請保重!沈武會竭盡所能保護少爺及小姐的安全,一個月後蒼山見。」抱起柳映雨,年約四十的柳家總管沈武,向兩人保證道,心中則掠過百感交集的辛酸。
明日過後,能不能再見,已非眾人所能預測。
想老爺身為兩廣巡撫,為朝廷與地方立下不少建設,孰料竟成為廠衛暴政下的犧牲者。
草率一個貪污罪名便革去柳凜松的官職,定了罪。
若不是朝中密友通風報信,他們恐怕連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於是柳凜松打算先將一雙兒女送走,再力諫朝廷查證自己的清白。
「武叔叔,咱們上哪去?」瞧著大人們一個個眉頭深鎖的模樣,柳映雨不解地問。
「武叔帶咱們看日出,你不是一直吵著要上蒼山看日出嗎?」
這是去年冬天他們一家四口共同擁有的回憶。
當時剛滿七歲的雨兒被那初出雲層的萬丈光芒給逗得合不攏嘴,自此,她愛上那宛若鑲滿漫天銀光的晨曦。
「去吧!」與丈夫慟然送走兒女,柳夫人割下心中千百萬個捨不得,竟說不出再見二字。
雲掩月朦,驀然落下的暗影已為柳府悄悄籠上黑暗。
偕著主子的一雙兒女,沈武駕著馬車疾馳出京城,豈料才行了幾裏路,尾隨至後的殺手便在近郊處攔下了馬車。
「小少爺抱緊小姐。」朝著身後大喊,豪邁粗獷的沈武手持大刀,以極猛烈的招式應對著這突來的襲擊。
「哥哥……發生什麼事了?咱們遇上匪子了嗎?雨兒好怕!」
「不怕!」或許是激烈的打鬥,馬兒受了驚嚇,讓馬車更加顛簸。摟著妹妹小小的肩膀,柳單遠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孰料一記馬嘶長鳴,駿馬脫離了束縛,被喚起的野性隨著不安失去了方向,少了馬的座轎順著山勢,被甩至崖邊。
「武叔!」馬車內兄妹倆已被震得七葷八素,在狂速下,柳單遠被震離妹妹的身子。
眼睜睜看著她落下山崖,感覺到握在手中的只剩下娘繡給妹妹的帕子,恍然間他駭住了。
「哥哥……武叔……」兄長驚恐的臉映入眼底,柳映雨那黑幽幽的眼除了恐懼,再裝不下任何思緒。
「雨兒!」
向來溫文儒雅的哥哥,聲音裏有著她所陌生的音調。
彎起秀眉,只有一個念頭閃過——
以後雨兒再也見不到哥哥、爹、娘及武叔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2:04
第一章
蒼茫草原上,崖邊勁風吹得人人衣袂翻飛。
矗立在崖邊,東廠三大殺手之一的旭見白狐嘴角揚起一抹冷漠的笑,淡淡覷著那團團包圍住自己的朝廷官兵,一股松緩的暢快思緒緩緩沁入心脾直至四肢百骸。
大局已定,東廠閹賊的殺手組織已敗,猶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背風而立,勁風帶起她如瀑般的長髮,映照在那寬廣青原上,劃出一道道淒冷的哀離氣息。
「旭見,歸依朝廷吧!」殺手之首的冷面蒼鷹,以沉穩的語氣開口。
憑著最後一股真氣,微揚起纖雅秀眉,她悲切的眼神落在一旁手持初鑄寶劍的俊挺身影上,默然不語。
絲絲情意扣住抑鬱思緒,纏繞難解,讓她頓時氣血一窒,唇瓣沁出鮮血。「我不歸順朝廷,寧死都不歸順!」
在她午夜夢回之際,總有一幕模糊的影像在腦中掠過。
夢中有誰、又在何處,她根本不復記憶,只知道那低沉悲痛的聲音,不斷重複說著甯為平民也絕不為官。
這樣一句話無形中成了她奉行的圭皋,堅定了她永不歸順的念頭。
「采竹,你是好姑娘,給自己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凝著那修長的身影,鑄劍郎古放雲鐵青著臉,肅然開口。
至今他仍難以置信,當日他無意救得的姑娘竟是個武功高強的冷血殺手。
「雲大哥,來生再見!」輕掀唇,化名采竹的旭見白狐以倔傲的語氣開口,臨死前那顧盼的倩眸仍是離不開情意彙聚的終點之上。
「旭見!」不解旭見白狐何以倔傲地寧死不歸附朝廷,冷面蒼鷹與赤焰騰龍同時低喚出聲。
孰料語方落下,眼前那一抹飄然身影便毅然決然地往崖下一躍。
誰也沒來得及阻止,只能任由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風在耳畔呼嘯,柔細發絲化做蝕心的鞭笞狠狠刮落在臉頰、頸肩,一幕幕往事也在眼前倏然翻掠而過。
她的記憶始於八歲,被帶進東廠的那一年。
摔下崖的她除了頭部受了點傷外,四肢竟僅有輕微的擦傷。
讓她害怕的是,她忘了自己是誰?家在何處?
是一個路過的公公好心救了自己,她才得以存活至今。
只是一口飯後,那非人道的殺手訓練便漫無止盡地伴隨著她成長,嚴苛地實行著。
倘若早些明白吃下那一口飯後,她純潔的心靈將淪落至萬劫不復的地獄,她寧餓死也不貪那一口飯!
十五歲及笄她接獲第一次任務,滅了駐守邊境護軍之府。
誰料得到,長年冷酷的訓練卻磨不去天性裏的善良。
那一夜,她對守護重病在臥的項將軍獨子身旁,十餘口人產生悲憫之心。
於是天真的她竟以利刃劃破自己的手腕,讓鮮血染上被她削下的發冠,作為交差之證。
她以為可以不讓自己的手染上鮮血,卻沒想到那些被她放過的人,在她轉身之餘,便被一同執行任務的同伴給一一殺死。
而在那一夜,她因為心軟受到的嚴厲處罰自此桎梏住她的良心,冷卻她溫熱的血液,漸漸的,取人性命對她來說已成家常便飯。
她以為自己的良知情感,會讓那隨劍噴烙在她頰上的溫熱鮮血逐漸掩沒,卻沒想到十七歲接獲的任務,讓她體會到愛情的滋味。
進入四川鑄劍世家,取得四傑庫之鑰成了她的任務。
豈料,古放雲沉穩磊落的氣度,喚醒了她心底深處被刻意冰封的溫純善良。
他曾說過,她有著官家千金的嫻雅氣質……
曾經她天真地以為兩人的心口系著同心結,原以為她會嫁予他為妻……孰知,一切的一切竟只是她所編織的幻想。
當夢碎了,無止盡的冷再一次蔓延心口,疲憊的心靈讓她有如晚暮老嫗。
心既已死,那失去溫度的身軀又哪裝得下胸口無處可宣洩的情感呢?
不哭、不笑、不語,旭見白狐將那段她所厭惡、唾棄的過去留在塵世,冀盼換來一身純淨墜入地獄,償還染滿鮮血的恩怨情仇……
晴空朗朗,萬里無雲的好天氣迤邐出湛藍無比的美麗天色。
騎著一匹高大駿馬的男子,以極緩的速度踽行在山坡上,瀏覽著岩山峻嶺的雄偉壯闊。
望著那有別於甘肅的大漠景致,項雪沉悠然沉浸在自己翻騰的思緒中。
在半個月前,他接獲聖命,前往京城參加第一把以宦官之血開刃的授劍儀式。
而他正是第一位授劍者,如此莫大榮耀亦可表示,在鎮守邊疆九位將軍中,他備受皇帝青睞與器重。
如此榮耀讓他悲喜交集,朝政敗壞、北方列強不斷,這對向來責任感極重的他亦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縱使這由京城至甘肅的回程是他常年帶兵中唯一清閒之刻,卻依舊無法讓他緊繃的情緒完全鬆懈下來。
思緒稍歇,項雪沉卻被山坳處的一團雪白身影給攫住視線。
眯起眼杵在原地凝視著前方,他發現那一團雪白身影似乎以極微細的動作蠕著身子。
當一雙白玉小手吃力扶在佈滿細石的地上那瞬間,項雪沉終於可以確定,那雪白身影是一名姑娘。
瞧她身處之地,再仰望直沖天際的嚴峻山勢,項雪沉那兩道斜飛入鬢的濃眉正懊惱地微蹙著,倘若這姑娘由這麼高處跌下來,恐怕僅剩一息之存吧!
雖如此思忖,頎長的身軀卻翻身下馬,準備上前去一探究竟。
踩著沉穩敏捷的步伐,項雪沉迅即出現在姑娘面前。「姑娘……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連喚數聲,那姑娘仍伏在地面沒有動靜,他暗暗擰起眉頭,伸出手打算將她抱起,心頭已有最壞的打算。
無論是生是死,既能相遇便是緣分牽引,倘若她真回天乏術,那麼他會幫她找個安身之所葬了。
攬腰抱起姑娘,項雪沉被她輕若似羽的身體給嚇了一跳,她的身子,恐怕比自己身後這把「碔釋劍」還輕吧!
再一次,他為她正值花樣年華的早逝感到可惜。
「爹……娘,雨兒不走……」霍地,一抹細碎的嗓音由她口中吐出,而那雙雪白的小手竟緊緊扯住他的衣襟,不肯鬆手。
項雪沉駭然一驚,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才發覺,原來她還活著!她的氣息雖薄卻依舊溫熱。
「姑娘……你撐住,我帶你去找大夫。」知道她仍有一線生機,項雪沉快步走向馬兒,矯健俐落地飛身上馬,爭取她重見光明的機會。
枕在那寬大的胸懷當中,她全身上下已疼得沒法答話,合上眼前,只見一張剛毅的臉及一雙謙容的溫朗眸光,包住她心頭所有不安的思緒。
是誰抱著她呢?
抵不過縹緲虛無的思緒,她再一次暈厥在那暖暖的懷抱裏。
因為身處郊區,項雪沉在距離與時間的考量下,決定將那姑娘帶回他座落在四川與甘肅交界的衛所。
這衛所其實已可謂為一小鎮了,由於項家世代皆從軍,長年征戰沙場,上至將軍下至家兵等所有家眷均在此農耕,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只是礙於十七歲那年幾乎奪走他性命的一場大病,及慘遭滅府的回憶,他並不常回衛所。
在這裏有他承載不了的痛苦回憶啊!
拋開紛亂的思緒,眼底落入那由皇帝親筆揮毫落款的「衍恒將軍府」匾額,心竟不覺沉重了起來。
這匾額流傳了幾代,卻也將他困在保家衛民的囹圄裏。
馬兒在大門前落定,守夜的兩名項府家丁隨即向前探詢。
「平順、利安,幫我開門!」小心翼翼地翻身下馬,項雪沉對那兩張熟悉的面孔道。
一瞧見是鮮少回府的將軍主子,那名喚平順的家丁立即忘形喊道:「將軍您回來了!」
顧不得已過子時,他的大嗓門在黑夜中顯得突兀。
「別驚動其他人。」似乎對於他的訝異不以為意,項雪沉輕揚起唇,對著另一名家丁吩咐道:「利安,去把魯大夫找來。」
「是!將軍。」利安喜形於色地領命,提著燈籠便直往府外而去。
「這姑娘傷得不輕,讓馬回廄後帶幾名丫頭到西廂梅苑幫忙。」將韁繩交給平順,他抱著她往西邊客房走去。
行走間,他擔心地以指探了探她的鼻息,縱使方才在路途中他已喂她吃下兩顆續心丸,但他還是怕她會突然停止呼吸。
當腳步接近西廂房時,那一一亮起的油燈提醒他,主屋裏的丫頭及家丁已全都不敢怠慢地起身迎接了。
還未進入客房,項雪沉的奶娘已聞聲而至。
「沉兒,怎麼會在這時辰到?咦!這姑娘……發生什麼事了?」
一瞧見項雪沉手中負傷的姑娘,月嫂連忙進了西廂房,室內裏外的燭火也跟著亮了起來。
「我見到她時已是這副模樣了。」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擱置在床榻上,輕聲道。
「真可憐啊!摔成這模樣還能活嗎?」輕走近那姑娘,月嫂喟歎地替她撫順紊亂的發絲,赫然發現姑娘有張絕美的容顏。
「活不活得成就順天命了。」轉身步向窗櫺,他順勢推開窗,希望藉由那沁著莫名花香的空氣掃去廂房內久未住人的黴潮味。
凝著那繁星熠熠的浩瀚星河,他心口被一種莫名的感歎重重壓上胸臆,既沉重又揪心。
終究他還是得回到這久違的府宅啊!
「算來你已經整整兩年沒回來了。」或許是太過瞭解項雪沉心中的痛,月嫂的語氣裏沒有責怪,只有濃濃的不舍與心疼。
想起這由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因為家中慘遭遽變而將心思寄託在沙場上,她的心便有訴不盡的心酸。
「奶娘!孩兒對不起您,沒辦法在身邊照顧……」將月嫂逐漸年邁的身軀攬進懷裏,項雪沉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愧責,或者他真該分些心思在這唯一的家人身上。
「說什麼對不對得起,奶娘在這有大家彼此照應著就夠了,倒是你只要不大傷、小傷回來見我,我就阿彌陀佛嘍!」笑著打斷他的話,月嫂那笑臉依舊如記憶中般和藹又溫暖。
「累不累?要不要讓廚子給你煮些夜宵?」
「奶娘別勞師動眾了,這姑娘傷得不輕,熬不熬得過今晚還不一定呢?」瞥向床榻上的人兒,他語重心長地開口。
「那你也早點去歇著吧!我讓丫頭準備些熱水替姑娘清理清理身子。」不忍他為這雜事操勞,月嫂連忙催促著他回房歇息。
「您先去歇著吧!孩兒還不累。」走出廂房,項雪沉剛毅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堅持。
瞧他一反常態的重視,月嫂不禁莞爾開口。「難得啊!奶娘幾時見你為姑娘家操心了?」
時光荏苒,轉眼間繈褓中的奶娃兒已是戰功彪炳的沙場老將,但他仍對娶妻之事漠不關心,說不擔心、不著急是騙人的。
聽出奶娘的弦外之音,沒想到話題會轉至此,他微蹙眉作出懊惱的模樣。「奶娘,我並不認識那姑娘……」
這些年來他從未動過娶妻的念頭,縱使奶娘已不只一次對他耳提面命,甚至自作主張地替他選了幾個嫻雅美麗的姑娘,他還是無法定下心去思考終身大事。
長久以來,他的心便以臨陣殺敵、護國衛土為重心,他不以為自己還有其他的心思可以被瓜分。
「好了……好了,奶娘不叨念你,只要你不要忘了傳宗接代這事便成了。」
深知他的個性,月嫂只是愛憐地握住他長滿粗繭的大手,撫了撫他粗獷剛毅的男性面容,適時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就在此時,身後雜遝的腳步聲傳來,睡夢中被喚醒的魯大夫仍是滿臉惺忪的模樣。
打起精神微微作揖,魯大夫連忙進了客房,替那重傷的姑娘診治。
幾個時辰過去,在這一燈如豆的深夜中,魯大夫在接觸到病患後睡意盡失,硬是在粗濃眉頭上打了好幾個結。
「這姑娘傷得不輕呀!」終於在半個時辰後,魯大夫放下姑娘的纖纖皓腕,喟然搖頭道。
「那……還活得成嗎?」
「我先開個方子,你派人同我回去取藥,回來後把藥煎了喂她喝下,成不成就看這之後幾個時辰了。」步向前廳,他低垂著頭振筆疾書,連用去了四大張紙,邊吩咐著。「她的腦袋受到重擊,就算醒了,還是得千萬留意她的病情變化!」
微揚眉,項雪沉露出不解的眸光。「會有什麼變化?」
「忘了自己是誰、姓啥名啥、家住何處都有可能忘得一乾二淨,也有的病人因此失明,總之這傷了腦袋瓜的毛病,可真是讓人傷透腦筋啊!」魯大夫司空見慣地列舉出他所見過的病例,語落筆停,方子也正好寫完。「那誰同我回去取藥呢?」
「平春同魯大夫您回去!」在得到項雪沉的同意後,丫頭便尾隨在魯大夫身後離開。
似乎是約定好似地,在片刻間,丫頭們拿藥的拿藥、換水的換水,一下子便讓紛擾的室內恢復了寧靜。
杵在床沿,項雪沉放下床幔,才想舉步離開,卻被姑娘無意識發出的囈語給滯住了腳步。
姑娘的囈語既輕又軟,若不是項雪沉耳力太好,還會以為那聲音是出於自己的幻想。
「不要……哥……武叔……雨兒要掉下去了……救命……
血……好多血……哥……救命……雨兒好痛……爹……娘……雨兒不想走,別丟下我……」
那血色盡失的菱唇微張微合,許多話都咕咕噥噥地含在嘴裏,即使項雪沉想推測她墜崖的原因,也無法得到完整的訊息。
當項雪沉目光落在那兩道緊緊蹙起的黛眉瞬間,他的心竟也不自覺揪痛得緊,到底她經歷了何種不幸的遭遇?
此刻,他強烈感覺到她的恐懼與不安。
就像當年項府被滅時,他看著一張張倒在血泊中的臉龐時,縱使男兒有淚不輕彈,也無從克制由眼角滑出的熱意在臉上狂竄。
幾百條性命在一夜之間化為塵土,只有護著他的月嫂及廣叔得以倖存。
彈指間,那竟已是十年前的煙塵往事了,杵在床緣,他忽然對這姑娘產生無比的憐惜。「不會有事的,你安全了!」
在軍中他是引領殺敵的將帥,向來扯慣的嗓子一下子學不來如何輕聲、如何溫柔。
縱使姑娘仍處在昏迷狀況,他仍是不自在地清著喉,一張曬成淺麥色的俊顏竟染上一層薄赧之色。
「哥……你在哪里……雨兒好怕……你別走……」
處在茫然若失的縹緲意識當中,她在那其中不斷地跑著、追著、喊著。
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消失了,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被留在原地?
爹、娘不見了,哥及武叔沒等她就在她眼前消失了,只有雨兒……仿佛全世界只剩她一人似地,孤獨、恐懼、不安全在瞬間攬上心頭。
「嗚……不要丟下雨兒……」
天黑了,她的世界還有等待她回家的溫暖燭光嗎?
她的淚順著秀頰蜿蜒落至繡枕,一滴、兩滴……那淚珠似陰霾天空中突落下的雨滴,有掩沒天地的可能。
下意識地,項雪沉伸出手替她揩去淚水。「別哭了……」
他微蹙眉,細思許久,再開口,還是只有一句別哭了。
他真的不懂究竟該怎麼安慰一個昏迷中的姑娘。
兀自懊惱了好一陣子,就在他決定不再開口時,抵在她眼窩處的指卻不斷染上溫熱的濕意,還來不及撤回手,那氾濫的淚水已徹底讓他臣服。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一旦那儲藏淚水的閘門一開,勢必沒完沒了,或許他該找條帕子替她擦淚。
才移開手,他卻赫然驚覺自己的粗繭大手竟讓姑娘凝脂般的肌膚落下一道道泛紅的痕跡。
看著自己因為經年習武所留下的厚繭,項雪沉驀地有些恍神。
是姑娘的臉蛋太過嬌嫩,還是他皮粗肉厚的大掌已有風化的趨向?
在百思不得其解的狀況下,他凝著熒熒燭火映著下的柔美臉龐,竟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2:13
第二章
辰時過後,丫頭將煎好的藥讓她喝下,或許是人還未清醒,煎好的半碗藥竟只有幾湯杓是她真正喝下的。
「將軍!」那名喚平春的丫頭有些無奈,卻又無計可施,只好向徹夜未眠的項雪沉求救。
「再去煎一劑,直到她喝到大夫所指定的藥量為止。」
她的狀況讓他不自覺地猛捏著眉心,在沙場他也未曾如此煩躁過,可偏偏一遇上這攸關性命的事,他卻一刻也不敢鬆懈。
理應他已仁至義盡,但為何心頭卻縈回著放不下的思緒?
仿佛沒見她醒來他便無法安心……歎了口氣,他對自己為這姑娘產生的莫名心情而感到不知所措。
「柳絮……翻飛三月天……遠山映景雨……綿綿……」
恍然中,一抹細碎的語音落入耳底,打亂了他的思緒。
拼湊著她口中的詩句,他竟覺得有幾分耳熟,仿佛他曾在哪里聽過這首詩。
「我……好難受……」
他拼命在腦中搜索,竟發現姑娘秀眸半掩,緊蹙的眉頭在痛苦的咽音下顯得脆弱無助。
「別動、別動,你受了傷。」瞧著她秀白額間細布的薄汗,他取來帕子儘量輕柔地替她拭去汗水。
「我……受傷?」蹙起黛眉,她仍死白的臉龐蒙著茫然的神情。
「對。」
他話才落,她卻猛然坐起身,抓著他的肩頭道:「對不起……我……好暈……好想吐……」
「等等……」
項雪沉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痛苦萬分地伏在他的肩頭大吐特吐。
翻了翻眼,項雪沉只有任由她吐在自己身上,一雙手還溫柔地在她曲線動人的背脊上輕拍著。「好些了嗎?」
「對……對不起……」那激烈的動作仿佛折騰掉她的小命,她伏在項雪沉身上,根本沒有起身的力量。
其實她還想同他說話,想仔細瞧瞧讓她吐在身上的男子是生得什麼模樣,豈料那仍不安定的靈魂讓她虛軟無力,連說話也顯得吃力。
未多時,她的神志再度陷入昏沉,開始變得渾渾噩噩。
「不打緊,我讓丫頭進來替你換衣服。」項雪沉感覺到那纖瘦卻不失嬌軟的身軀,他尷尬萬分地扶著她躺回床上。
儘量放柔手中的動作,他想問她關於那首詩的事,卻發現她一沾枕,那雙澈亮的眸也跟著疲憊不堪地合上,那虛無的氣息簡直讓人感覺不出來。
「將軍,您……」前廳裏,初踏進門的平春丫頭看著項雪沉一身的狼狽,詫異地連忙擱下手頭的東西,轉身就要出門打盆水讓他梳洗整理。
「平春別忙了,我自己處理便成了,你看著雨姑娘吧!」婉拒丫頭的好意,項雪沉走出廂房才發現,蒙亮的天空已透著薄薄沁藍,想必今天會是晴朗的好天氣。
沿著石徑而行,他舒展著身骨,一進主屋便以冷水沐浴淨身。
孰料尚未來得及稍作歇息,一封突如其來、由邊疆發來的軍書,迫使項雪沉什麼也來不及交代,便飛奔回到軍營。
而那被他救回的姑娘,則在他離開後整整又昏迷了好幾天。
「平春,你瞧這姑娘是不是就這麼睡下去,不醒了啊?!」
替姑娘又灌了些藥,名喚夏安的小丫頭忍不住睇著那若凝脂般美麗的臉龐,不禁微歎了口氣。
夏安頻瞧著姑娘的花容月貌,心想若她就真這麼香消玉殞,那著實可惜。
「呸!呸!童言無忌,姑娘可千萬得醒啊!說不準她可是咱們未來的將軍夫人呢!」接過夏安遞來的藥碗,平春擔心地皺緊了眉。
她自小在將軍府長大,一瞧當日將軍為姑娘徹夜未眠的在乎模樣,她還真期盼姑娘能早日蘇醒,當她們的主母,為項將軍府開枝散葉。
聽她說話的模樣,夏安忍不住掩嘴取笑道:「瞧你的口氣和月嫂多像啊!平春姐姐,你老了哦!」
「去!你這可惡的小丫頭……」
兩人一如往昔地嘻鬧著,卻絲毫沒發覺床上的人兒已睜開了眼,茫然而靜默地盯著前方。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她瞥過頭望向那兩名丫頭,輕輕開口道:「請問……」
那聲音雖細且微,但平春卻注意到了,她馬上欺向那美麗的姑娘問:「太好了,雨姑娘你終於醒了!」
雨?是我的名字嗎?
眨了眨眼,她的目光落在蹲在床前的丫頭身上。「那……你們是……」
「我是夏安,她是平春。」睜著圓圓的眼,夏安俏皮地接口。「你的身體好些了嗎?我們好擔心你醒不來呢!」
「我……睡了很久嗎?」
恍惚中,她的身體一直處在飄蕩擺動中,微微煽動覆在眼上的美麗黑色小扇,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呈現一片空白狀態。
平春點頭如搗蒜。「是啊!雨姑娘,你整整昏睡了十天呢!」
「這麼久啊!」她輕咬著稍恢復血色的唇,為難地望著她們。「那你們可以告訴我……我是誰?又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她突如其來的話讓兩個丫頭面面相覷,就連她自己也為這莫名的問話感到懊惱不已地緊鎖著秀眉。
偏了偏頭,夏安思索了好半晌,才指著她道:「你是雨姑娘,將軍說的。」
「我是雨姑娘,那將軍是?」重複著丫頭的話,她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
怪異的是,腦海卻掠過一張模糊的男性臉龐。
「將軍是正義耿直,威名遠播的平遼將軍。」揚起眉,夏安可得意了。
「平遼將軍……」她重複呢喃,卻怎麼也沒辦法藉由這幾個字,想起任何關於自己的事。
為什麼……為什麼……一醒來後,那在迷蒙昏睡時糾纏她的奇怪影像,全都跟著消聲匿跡?
下意識地,她發覺自己的身體因這突來的空虛而顫慄不已。
「雨姑娘,你沒事吧?」平春伸手探向她那佈滿冷汗,不停顫抖的纖軀,對夏安道:「夏安你去把月嫂和魯大夫找來,雨姑娘的情況不太對。」
「好!」夏安微微頷首,轉過身便跑了出去。
拉回注意力,平春不敢大意,擰了帕子替她把汗擦幹,又加了幾張被子才停下手中的動作,凝神注意她的反應。
「雨姑娘,你還很冷嗎?」
「我不知道……」
是否心中闃暗虛無的不安主使著身體的反應?否則她怎麼在瞬間有種跌入萬丈深淵的錯覺?
腦中輾轉掠過千思萬緒,好多張臉以她無法掌控的速度在她面前倏然飛過。
是誰?那些人是誰?為什麼他們的表情那麼哀怨?
雨兒……再見……
殺人兇手……你這妖女……殺人兇手……
「好痛!我的頭好痛!」
捂著頭,她覺得腦中的影像朝她撲面而來,她不自覺地尖叫、嘶吼著。
她的腦袋似乎快炸開了,耳旁卻恍若有抹急切而溫柔的嗓音拼命安撫著她。
天啊!我是誰?
那在眼前掠過的千百張面孔又是誰?
「走開!」從夢魘中驚醒,旭見猛然睜開眼,卻被床邊一張張望著她的臉給嚇著了,她努起唇想開口,那擁有慈靄笑容的臉龐卻制止了她。
「孩子,別浪費氣力說話了,我讓平春去替你熬些粥,讓你暖暖胃!」
伸出手,那女人溫暖的手包覆住她的手,恍然間,旭見有種想落淚的衝動……那是一種屬於娘親的溫暖。
為什麼她會特別懷念那種感覺?
斂下秀眉,她的小臉佈滿無奈。「你是誰?對不起,我忘了……好多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你就同大家一起喊我月嫂吧!」月嫂笑吟吟地不斷揉著姑娘的手,繼而對著她道:「魯大夫才剛看過你,他說你這失憶現象是暫時的,過一陣子就會沒事了。你就安心在這裏住下,別急,知不知道?」
月嫂溫柔的笑容讓她鬆懈了緊繃的情緒,腦海霍地又沖進平春及夏安和善的笑容,她不自覺地安心了許多。
雖然將軍府裏全是善良又熱心的人,但她又怎能毫不在意的住下?
身旁全是一些她不認識的生面孔,她的心底總不踏實,又哪能什麼都不想,專心當個病人呢?
咬住唇,她遲疑地道:「可是我……為什麼我一個人也不認識,是我真撞傻了腦子,還是根本不屬於這裏呢?」
「傻姑娘,這你就別多想了!」瞧見她的神情,月嫂又迭聲安撫著她惶恐的心情。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受傷?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呢?」為什麼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望著月嫂,她的眸中有著急切。
「我們只知道沉兒喚你雨姑娘,其他一概不知,本來想同他好好問問你的事,那孩子卻隔天便被急召回邊疆去了,臨出門前只吩咐丫頭們好好照料你。」月嫂不疾不徐地說,語氣裏有著濃濃的歎息。
這些年來為了駐守邊境,沉兒像只錯把家當旅店的歸雁,雖然永遠不會忘記回家,卻也只是匆匆而過。
倘若有個姑娘能瓜分他一些懸在邊疆的心思,那鐵定好極了!
「這麼說來是將軍救了我嗎?」旭見不確定地望向月嫂,心中的忐忑全清楚地顯在臉上。
「是他帶你回來的……」話才到嘴邊,月嫂卻赧然地打住了話。「唉呦!都說讓你好好歇著了,才一轉頭卻又淨扯些無關緊要的事,有什麼話想說,等你身體復原了再說吧!」
笑著站起身,她的目光卻仍在姑娘的臉龐上打轉。
瞧她那雙清澈若湖的水眸,一眼便可看透眼底反映的思緒,月嫂對她的好感又更添了幾分。
人說眼睛可看出一個人的靈魂,而這孩子有雙純真無邪的漂亮眼睛,由此她更加堅信眼前的姑娘有顆純正善良的心。
「不要走!」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旭見感受到她身上如娘親般的溫暖氣息,竟不自覺想與她多說一點話。
「怎麼了?」綻開笑顏,月嫂的眉目慈祥和靄。
「如果您不忙,可以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嗎?」
或許是藥發揮了作用,她的頭已經不暈也不痛了,或許也就因為如此,她想多聽一些關於恩人的事。
這些日子來,除了夢魘、囈語外,還有張男性面龐總會不請自來沖入腦海,然後伴隨著那過分低沉的嗓音縈回在耳邊,給她安定的力量。
一得知救她的人便是大家口中的將軍,她更加好奇了。
他會不會瞭解自己多一點?他會不會幫她找回那些失去的記憶?
究竟她是怎麼受傷的呢?
太多太多的疑問增添了旭見想見他的渴望。
「傻丫頭,這麼快就怕悶了,魯大夫都已經說了,你身上還有傷,沒有十天半個月你是別想下床走動了。」以為姑娘耐不住煩悶,月嫂不禁取笑地開口。
微微牽動唇角,她沒否認,卻鼓足了勇氣問:「那……我幾時可以見到將軍呢?」
「呵!這事可沒個准,那孩子領國家奉餉,鎮守邊境可是克盡職守,咱們能盼得他一年回來個三、四趟已叫人驚奇!」月嫂揚起眉,外表看來豁達,心底卻難免有些捨不得。
「原來,他是不回家的……」一聽到這答案,她竟感到有些失落。
「或許為了你,他會回來也不一定。」目光落在姑娘臉上,月嫂對她投以一抹了然的笑容。
孰料旭見卻是不明就裏地眨了眨眼。「為什麼?」
「這月嫂也沒法給你答案,搞不好你是他帶回來的媳婦也說不定!」
話一說完,旭見隨即爆出羞赧的緋紅,一雙眼竟因這句話失了焦距,瞬間她根本不知自己的眼睛該往哪瞧。
瞅著她害羞的模樣,月嫂心底踏實了許多。
說不準……說不準這美麗的小姑娘就是他帶回來的媳婦啊!
掩不住的心花怒放,月嫂明白地握住她的小手道:「若你能當咱們家的媳婦也挺不錯的,除了出入戰場較危險外,沉兒可是讓你挑不出半分毛病、值得託付終身的對象啊!」
「月嫂……」
「好啦!你歇著,待會平春會替你送粥過來,我先替你去打點幾套衣服,別下床知道嗎?」
「我知道了,謝謝您。」
她微微牽動唇角,那笑容為她更添幾分惹人疼惜的羸弱氣質,月嫂愈瞧愈滿意,噙著笑容出了門。
微微歎了口氣,她望著窗外早發的梅蕊,竟不自覺茫然了。
雖是初春時分,但一練完兵,那渾身的汗水已輕而易舉濡濕了項雪沉身上的衣衫。
在九鎮將軍中他之所以會被皇帝器重,乃因他強調紀律與武藝並重。
一來是因他以身作則的行為足以表率,二來他認為士兵在作戰時若可以發揮平日所學,在戰場上除了自保外亦可殺敵,繼而立功。
項大將軍縱橫沙場的威名便是因此建立的。
只是無奈朝政腐敗、外敵又不斷,總給他一種沉重無比的無力感。
近來他更時有想離開軍隊,甚至撒手不管的想法。
細想自他十八歲接任以來,已有整整十年的光景是在沙場上度過的。
那殺戮讓他不厭倦也難啊!
脫去上衣,他徐步走回主帥營帳內,卻被系在腰際的玲瓏小劍給分去了心思。
是「旭情劍」,聽那鑄劍師傅說是「碔釋」的餘燼所鑄成,因為費時九日,所以稱它做「旭情劍」。
又因兩劍皆是短時間所鑄出的劍,因此於雙劍鞘口處可相嵌合為一劍,互補其不足。
「碔釋」與「旭情劍」是一對。
當他細看著那造型精巧的青銅短劍,腦海不禁浮上一張美麗細緻的臉龐,一顆心竟不自覺地微微發熱。
自回營至今已十多天了,不知道那姑娘熬過難關、醒了沒?
倘若醒了,會不會如魯大夫所說,發生失憶的現象?
又或者她已痊癒,離開了呢?
千百萬個猜想揣測在腦海中翻掠,還來不及理出頭緒,理智已率先制止了他滿腦子的妄想。
不知怎地,留在腦海的竟是那日她伏在自己身上狂吐的狼狽模樣。
當她柔弱無骨的嬌軟身軀伏在自己身上時,心口那突然的悸動足已教他心慌意亂。
他無奈歎了口氣,為自己心頭浮上的莫名思緒感到煩悶。
這是他第一次為一個姑娘牽腸掛肚……
想再見她一面啊!
瞅著自己映在木盆中微赧的臉孔,項雪沉尷尬地撥去那倒影。
項大將軍,你在想些什麼?該以軍事為重啊!
對一個初識的姑娘產生如此綺思是好?是壞?
他已無法斷定,只是心底有一抹細微卻不容忽視的情感騷動不已,久久無法平復。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2:29
第三章
風挾著微凜的寒意,吹得人忍不住哆嗦,唯有廂房外的新梅不畏寒意地綻放出屬於它的美麗。
打量著自己在銅鏡中的模樣,旭見這才滿意地走出門,往大夥聚集的地方走去。
「嘿!雨姑娘,你真早。」繞過前庭,正在門口掃雪的家丁平順抬起頭對她打招呼。
俏皮地吐了吐舌,她輕喃:「被窩太暖和了,險些起不來呢!」
「和平順一樣,哈!」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害羞,平順那張稚氣的臉竟帶著幾分宛若新梅般的緋紅。
揚起瑰色紅唇,旭見輕掩而笑,腳步則不自覺緩了下來。「要不要我幫忙?」
她話一出口,平順驚訝不已地連忙揮著手。「不成!不成,這粗活是我們的工作,你是客人,哪能讓你做這事呢!」
就算他向天皇老爺借膽也不敢讓雨姑娘做這雜事,雖然將軍一直沒再回府也從未言明,但在將軍府中的人幾乎都把她當成未來主母般對待。
偏偏這雨姑娘在能下床走動後,竟直嚷著要和大家一樣分擔做事,搞得大夥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努了努唇,笑容隱去,那美麗的臉龐有著深深的落寞。
其實她並不是和大家搶著做事,而是她不想讓自己有可以胡思亂想的時間。
有事可做是她目前唯一可以讓自己安心的方法,可是這將軍府的人卻一個個把她當嬌客,半分活也不讓她沾手。
「再不找些活做,我就快變成大肥婆了。」無奈地吐出這句話,她往廚房走去,雖然早預料到平順會拒絕,但失望還是在所難免。
「雨姑娘……」瞧著她孤寂的背影,平順抓了抓頭,有些愧疚,最後還是只能低喃:「其實你這麼瘦,想吃成大肥婆也很難……」
他轉過頭,暗歎了口氣,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
沒聽見平順的咕噥,她往廚房走去,心想就算沒活可做,至少找個人說說話也好。
若有所思地踩著步伐,平春的驚呼落入耳底。
旭見回過頭瞧見平春,一張發愁的小臉立即亮了起來。「平春!」
「雨姑娘不聽話。」一大早瞧見旭見的身影,她不禁皺起眉頭。「被月嫂看到又要叨念你了。」
「平春,你是最瞭解我的,再這樣下去,我會被自己弄瘋。」
在她臥病在床那段期間,平春不間斷的細心照顧讓兩人逐漸熟稔,年齡相仿的兩人開始互傾心事,成了手帕交。
「我才會被你給氣死!」瞧她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一大早就起床找事做,平春又氣又同情地翻了翻眼,一副快暈倒的模樣。
旭見扯出笑容,視而不見地問:「你要忙什麼,我和你一起去!」
「我去雞舍裏撿蛋,讓廚娘做早膳。」話方落,平春便一臉了然地道:「早知道你會這麼說。」
「就當幫我一個忙嘍!平春……」晃著她的手,旭見耍賴著,反正她黏平春黏定了,怎麼趕她都不走。
「雞舍裏臭死了哦!你確定你要去?」
「去!我當然要去嘍!」旭見哪管臭不臭的問題,一知道自己有事做,她可開心了。
這怪人!暗暗瞅了她燦爛的笑容一眼,平春就算有氣也提不起來了。「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樣?」
美人就是有這點好處,朱唇一抿、秀眉一壓,她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任由她擺佈。
穿過廚房邊的小徑,兩人徐步走向那養著雞的小屋子,在手忙腳亂的狀況之下,平春終於完成任務撿完雞蛋,相對的兩人也沾了滿身的雞毛。
「天啊!我怎麼會帶你來做這種事!」看著旭見凝脂般的手臂不小心被雞抓了道傷口,平春既懊惱又自責地不斷咕噥著。
「不打緊啦!這和我前些日子的傷比起來算小傷,不礙事的!」替平春及自己揀去沾在身上的雞毛,旭見不以為意地道。
「真是猜不透你在想什麼!」平春嘟嚷著,眸光不自禁地往她身上打量。
大家都在猜,失去記憶的雨姑娘鐵定是家道中落的官家千金。
瞧她那落落大方的言談舉止,以及無形中流露的優雅氣韻,便讓大夥更加肯定了臆測。
然而平春無意間說出的話卻讓旭見不自覺微頓了下,心裏那被刻意隱藏的不安竟順著平春的話,蔓延至四肢百骸。
失憶的不安又重新浮上心頭,但瞬即她佯裝不在乎地揚高音調應道:「就只是一片空白呐!」
「對不起,雨姑娘我不是有意的。」聽出旭見那刻意佯裝的不在乎,平春愧疚不已,為自己的唐突懊惱萬分。
微微掀起唇,旭見朝她綻出一朵笑花。「不用在意,這是事實。我是真的連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啊!」
那笑容雖美,卻仍不自覺透露出她的無奈,因為她的眉眼間染上的不是笑意,而是些許的微愁。
「唉呀!瞧我嘴拙又惹你傷心,我真是氣死自己了!」雖然善良的雨姑娘沒有責怪她,平春卻為自己無心的話惹雨姑娘傷心而自責不已。
「別惱了,再不把蛋給廚娘送去,大家都得餓肚子了。」
旭見挽住她的手,望著那漸亮的天色,這才明白,她壓抑了多少自己未察覺的情緒。
因為夜裏揮之不去的夢魘,因為失憶而摸不著邊際的惶然,讓她總是期待黎明的到來。
她不明白,就算是失憶,又怎會忘得如此徹底呢?
只要一思及此,她便會忍不住想,項雪沉幾時才會回來,她幾時才能找回自己遺失的記憶?
她斂下眉低頭盯著鞋尖,任由百轉千回的思緒在腦中擰轉成結。
「原來等一個人的感覺是這麼難受……」輕喃出聲,待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此刻的話有多不合宜。
想收回話卻又發現平春睜著眼,饒富興味地瞅著她。
「你、你……怎麼這樣看人呢?」明知道自己不該心虛,她卻抑不住結巴,一張美麗的臉則拼命躲著平春的視線。
那舉止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哦!我終於明白了。」掩不住心中的得意,平春曖昧地揚高了語音。
「你明白什麼啊!」她揚起下顎迎向平春的目光,不願讓她有任何聯想。
「你在等將軍,掛念著將軍對不對?」平春神秘地附在她耳畔,一字一句清楚地跟她說著悄悄話。
當那些話語清楚落入耳底時,旭見竟驀地緋紅了頰。「誰、誰掛念著將軍……我……我才沒有呢?」
垂下螓首,她連話也說不清了,分明她是可以告訴平春她等他回來是要問清自己的事,可怎麼……怎麼一瞧見平春促狹打量的眸光,一切都變得曖昧了起來?
咬著唇,她為自己莫名其妙的臉紅與心悸感到心虛。
「你有、你有!雨姑娘臉紅了!」在平春看來,一提起將軍,雨姑娘女兒家的嬌怯便無所遁形,不用說也明白雨姑娘心裏是掛念將軍的。
噙著笑,平春開心極了,將軍果真是雨姑娘的心上人,雖然雨姑娘什麼都不記得了,但至少喜歡的情緒是隱藏不了的。
「你……你在想什麼?我才沒有……」
沒有什麼呢?她是在等著將軍回來沒錯啊!但她等待的是一個答案,才不似平春想得那般曖昧。
她急著想解釋,平春卻了然而貼心地握住她的手道:「好啦!你不用說了,這種心情我明白的。」
落下話,平春倏然轉進廚房,把旭見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置之腦後。
還來不及開口,平春又探出頭道:「我要忙了,你先回去,待會咱們再一起用早膳。」
「我可以幫忙!」
斂下眉,平春沉聲道:「你不准再幫忙了。」
「為什麼?」無辜地輕攏著秀眉,她語帶抗議地反問。
這該怎麼說呢?轉了轉眼珠子,平春顯得十分無奈。「沒有為什麼耶!總之我要忙了,待會見!」
瞧她縮回身子,旭見的腳步不自覺地往外移動。
望著懸在晴空中的雪白棉絮,她暗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又像一抹身無所歸的幽魂,茫然不知所歸。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當她回過神時,發覺自己正杵在一座小亭前。
除了積雪,放眼望去四周沒有什麼特別的造景,只有亭簷處懸著一塊上書「善至亭」的匾額。
是心善而至的亭子嗎?
她沒細思,只是緩步拾階而上,卻發現有一隻箏置在石桌上。
微側首,她打量著那造型雅致卻陳舊的古箏思忖著,這箏似擱置已久等著修整,卻又似準備丟棄。
素手不經意地撫過琴弦,那清亮的弦音竟隨著指間的滑動而躍動出美麗的樂音。
詫異于古箏發出的清亮音色,旭見情難自己地低喃:「你好美啊!」
輕撥動了幾條弦,稍試了試音色,她抑不住心中的衝動,索性拍去石椅上的薄霜,坐正在石桌前開始撫箏。
原來自己會彈琴啊!隨著宣洩的琴音,她的思緒融入弦中,發出了一聲聲充滿生命力的醉人樂音。
心底的不安虛幻,全都落在指間傳遞到冷冷清空中。
低幽的琴音仿佛風卷珠簾,似幽如怨;高亢時卻又似行雲流水,悠悠揚揚,沒有花俏的琴音,只是自然地傾吐她心間的想法。
「好美的琴音啊!」
她渾然不知此時正值用早膳時分,自己所在之處又是將軍府的中間地帶,那優美的樂音已讓府中的眾人如癡如醉地忘了手中的動作。
「可在將軍府,除了月嫂外沒人會彈琴啊!」
當眾人疑惑之際,一道正準備驅馬進府的高大身影,竟因那琴聲霍然棄馬,飛身翻入牆內,直奔往「善至亭」。
除了娘和月嫂外,這只箏已多少年沒人去撫彈過了?項雪沉擰著濃眉,震驚至極地在心中不斷臆測著撫琴之人。
當他到達「善至亭」,亭中一抹月白身影落入他的視線時,他的心也跟著漏了幾個節拍。
是她嗎?
是他忍不住掛念的姑娘嗎?
杵在原地,項雪沉深怕驚嚇到她,竟連呼吸也不敢用力。
在他準備邁步往亭中而去的同時,琴弦驟斷,那悠然的樂音在瞬間中止。
隨著繃斷的弦,一滴清冷的淚緩緩延著她的頰順勢滑落,一滴、兩滴似斷線的珍珠落在弦上。
凝視著坐在亭中那抹清靈雅致的修長身影,項雪沉心口有著說不出的悸動。
她是因斷弦落淚,又或者是為情緒所至而泣?
他沒出聲,一雙漆黑若子夜般的眼眸卻感受到她心頭的思緒而微微泛著愁。
不知過了多久,旭見緩緩回過神,一抬眼便瞧見矗立在自己眼前的高大身影,竟不自覺震懾在地。
是項將軍嗎?
由他身披魚鱗軟甲、颯爽不凡的偉岸英姿,旭見輕而易舉推斷出他的身分。
心念一轉,她卻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不會的,大家都說將軍鮮少回府,所以眼前的影像鐵定是出自自己的幻想,只是……倘若只是幻覺,為什麼她能清楚描繪出男子俊挺非凡的容貌呢?
睜著眼,她倉皇無措地等待幻像消失。
在無語的凝視當中,項雪沉首先打破了僵局。「不冷嗎?」
輕煽著眼簾,當旭見聽到那熟悉的嗓音,竟不自覺對項雪沉露出了笑容。
她記得這個聲音,在她的思緒最混沌、最飄渺時,是這個低沉溫柔的嗓音在耳畔盤旋。
原來眼前的身影不是出於她的幻想,而是大家口中鮮少回家的將軍,此時此刻正真真實實地站在她面前。
難掩心中的喜悅,她的笑容未曾間斷地懸在那美麗的小臉上。
不明白姑娘霍然轉喜的原因為何,他只清楚感覺到她的笑顏,仿佛是春天裏飛揚的柳絮,騷得他心頭酥酥麻麻的。
定睛瞧著她那出水芙蓉般的纖長倩影,項雪沉定聲道:「看來你復原得很不錯。」
「月嫂、平春、夏安和魯大夫為我付出了不少心力,我很感謝大家。」
絲毫沒有初見的扭捏,凝著他那剛毅分明的英挺臉龐,她的心頭竟因他的關心沁入了絲絲甜意。
微揚眉,他有些不是滋味,不明白為何獨獨沒感謝他。
他向來不是小氣的人,但在她面前卻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氣度。
當然他沒言明,只是揚聲問:「應該還沒過用早膳的時間,一起吃?」
輕輕頷首,她輕移蓮步地拾階而下。「大家都說你很少回家。」
秀足一落地,她與他並肩而行,才發覺自己只及他的胸口,同他說話,她得吃力地仰頭才能瞧清他的表情。
「是不常,怎麼?」覷著她,項雪沉發現她有雙透澈清亮的眸子,雖不是十分顯眼,鑲在她那張凝脂小臉上卻有著獨特的美麗。
沒有察覺他緊盯著她瞧的神情,低垂著螓首,旭見的語音有些懊惱。「我在等你回來,給我答案。」
「什麼答案?」不明就裏地凝望著她,他只瞧見綴在她烏黑發間的素雅珠花,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著,那珠花襯著她柔軟的側臉,形成了幅讓人賞心悅目的美人圖。
恍然間,他竟有種微醺的錯覺。
緩緩抬起臉,旭見完全不知道項雪沉心裏的想法,只是滯住了步伐,以一種急切不安的神情仰首瞅著他。「我只是想知道,在救我之前,你認識我嗎?」
迎向那滿含期待的雙眸,項雪沉微蹙起眉。「這……很重要嗎?」
「對我而言很重要。」她試著平緩思緒,平靜自己的嗓音,孰料當話一出口,那起伏的胸口已洩露了她的不安。
項雪沉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便落寞地續道:「我不知道當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是不是該慶倖,我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魯大夫說過,你撞傷了腦子,這種現象過一陣子便會逐漸好轉的。」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撥開她額上發際內側的傷口認真審視,輕聲喃道:「傷口很小,應該看不見疤痕才是。」
語落,他滿意地扯開笑顏,卻發現自己彎腰的動作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吐氣如蘭的氣息輕輕落在他的喉結,而自己略顯粗重的氣息則撫著她的發絲微微翻飛著。
感覺到這曖昧的氛圍,項雪沉的心不禁一蕩。
「我……我沒事了啦!」似乎是感覺到他獨特的男性氣息,旭見羞澀萬分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一張小臉沁著醉人的紅暈。
「嗯!沒事就好!」尷尬地清了清喉,項雪沉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吃姑娘豆腐的登徒子。
一轉過身,他頓時傻了眼。
在通往正廳的廊前,一群丫頭、家丁瞠目結舌地連避嫌都忘了地愣在原地——發呆。
由他們的角度看來,他們最尊崇的將軍親了雨姑娘!
一大早的大夥都眼花了嗎?
「我沒看錯吧!將……將軍親了雨姑娘?」結結巴巴地吐出這麼一句話,平順詫異得下巴都快掉了。
「是!將軍親了雨姑娘耶!」利安恍恍惚惚,連遮都來不及遮,將那一幕全納入眼底。
他們極少回府的將軍竟在短時間內又回到府中,並與自己心愛的姑娘在眾人面前上演了一出真情流露的戲碼。
看來將軍府就要辦喜事了,呵!可喜可賀!
擰起眉,項雪沉全被那一張張詭譎的笑臉給惹惱了。「全杵在那做什麼,備膳!」
「備膳!」夏安覆誦著,語音微揚地往廚房而去。「是!備膳,將軍和少夫人要用早膳,快備膳!」
少夫人?這新鮮的稱呼讓項雪沉微微一震,然而只見他俊眉微揚,不以為意地輕扯著唇,笑容雖淡,卻不見慍意。
旭見凝著他,赧然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微聳寬肩,他露出一個莫可奈何的表情。「夏安這心直口快的毛病啊,可是一點也沒改!」
輕嗔了他一眼,她迅即垂下秀顏,燒透的頰完全沒辦法像他一樣,坦率地對這「少夫人」一笑置之。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2:45
第四章
「你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很懊惱?」凝視著那張美麗的容顏,項雪沉不解地問。
撇了撇唇,旭見看著他沉穩的面容,竟不知該不該為他面不改色的氣魄喝采。
方才那一屋子的家丁、丫頭,全以為他們一大早就當眾上演了出如膠似漆的恩愛戲碼。
她連躲都來不及躲,只能任由他領自己入座。
不用說,項雪沉那舉止,無疑更為眾人增添不少茶餘飯後的話題。
「你羞是不羞啊!」躲開朝她咧嘴大笑的平順,旭見咕噥著。
「羞?」斂起眉,項雪沉露出不解的神情,隨即才恍然大悟道:「這些年我都習慣了,只要我一回府,就是這熱鬧的狀況。」
「不是啊!」氣得跺了跺腳,她突然覺得這人人口中推崇至極的驍勇將軍,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他才想開口細問,就見她遲疑了會,最後才壓低嗓音道:「大家都誤會我和你是……是一對……」
終於將話湊成句,她白皙的臉蛋也不自覺地漫起羞怯的紅霞。
瞧著毫無半點人工綴飾的臉龐,項雪沉的心也隨之怦然擺蕩著,勉強定了定思緒,他有種啼笑皆非的無奈。
「原來時間一久,大家都和月嫂一樣,希望我早日為項家傳宗接代、延續香火,這……讓你困擾了嗎?」
旭見心弦一震,一時間竟被他的話給問住了。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心地善良、為人耿直的護國將軍,倘若要她以身相許並不為過。
只是失去記憶的自己,真能就這樣順應心裏的想法嗎?
「我不知道這樣的自己,對將軍府會不會是一種負擔?」她柔柔地開口,語氣裏卻有說不出的愁緒。
她的神情讓項雪沉想起了昏迷中的她,與惡夢囈語不斷的事。「怎麼,你還常常做惡夢嗎?」
「你怎麼知道?」瞠著眼,她難掩訝異地驚呼出聲。
「我帶你回府那一整夜,你的思緒都是渾渾噩噩的,像是作夢又像是說話。」
項雪沉的話讓她大為吃驚,一直以來她都覺得那些惡夢是自己的幻想,她沒想到項雪沉竟然知道。
如果他能給她一些訊息,說不定……說不定她能拼湊一點回憶,找回屬於自己的歸屬感也說不定。
她急切激動地捉住他的手問:「我有說什麼嗎?當時你聽到我說什麼了嗎?」
「雨姑娘……」項雪沉看著她急切的神情,凜著眉仔細回想道:「柳絮翻飛三月天,遠山映景雨綿綿。就這幾句話,你有印象嗎?」
「柳絮翻飛三月天,遠山映景雨綿綿……」喃喃重複著那幾句詩,旭見只覺腦中緩緩浮現出詩中所描述的情景,然後是有張美麗的小女孩面孔倒映在眸中。
這小女孩她見過,在哪里?
輕合上眼,旭見拼命在那掠過的影子裏尋找蛛絲馬跡,無奈那身影卻離她愈來愈遠,愈來愈淡。
緊接著眼前一暗,那撕裂的疼痛跟著沖入了腦海。
天!別又來了,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想起來的……我會想起來的!
刻意忽略那痛不欲生的感覺,旭見捧起秀眉,試著衝破那橫阻在記憶深處的痛楚。
霍地,肩上大掌傳來溫暖,那熟悉的嗓音飄入了耳際。「如果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一切上天自有他的安排,強求並不是好事,你懂嗎?」
搖了搖頭,旭見沒睜開眼,只是任由一顆清冷的淚珠進出眼角。「我知道,只是心裏害怕,那惡夢總讓我分不清是真是幻,又或者那真是我的過去。」
淚是因痛而落,或者是為不安而流,連她自己也弄不清。
「傻姑娘。」為她揩去淚水,項雪沉不禁為她的無助感到心疼。
「對不起,你替自己揀了個麻煩回家了。」睜開眼,她的眸光適巧撞入項雪沉那滿是柔情的黑眸,心口瞬時漾滿了無限的暖意。
「別說傻話了。」他微微一笑,笑容裏揉著寵溺。
看著他的笑容,她心一暖,覺得漫著無限感動。「謝謝你,將軍!」
為什麼對於初次見面的他,她完全感覺不到陌生?
是因為他救了自己,並且徹夜未眠地守在她身邊嗎?
「叫項大哥吧!這樣喊我,讓人挺不自在的。」輕揚俊眉,他打斷她的凝思。
「我知道了。」回過神來,她對項雪沉投以燦然的笑容。
話告一段落,旭見才發現夏安已在他們渾然未覺的情形下備好了膳。
「夏安,你的手腳愈來愈俐落嘍!」項雪沉似乎也發現了這情形,忍不住打趣道。
「是將軍同少夫人聊天聊到忘我了,險些早膳就要變午膳了。」夏安笑吟吟地答話,直率地讓旭見不禁羞紅了臉。
旭見對項雪沉投以一抹無奈的眼神,孰料他卻無所謂地微聳著寬肩,臉上帶著她無法理解的高深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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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用過早膳後,項雪沉利用著難得的空閒,到衛所去見見那些他所熟悉卻陌生的親兵家屬。
他一離開,旭見竟開始覺得悶得發慌,卻又不敢找平春說話。
想來早上她與項大哥的事早已在府裏傳得沸沸揚揚,偏偏他卻雲淡風輕地不願去解釋什麼。
攪得她那找不回記憶的腦袋瓜,也渾沌地理不出一點思緒。
她刻意避開在府中來來去去的家丁、丫頭,一轉出正廳長廊,便瞧見月嫂那溫柔慈祥的笑臉迎面而來。
「月嫂!」硬著頭皮開口,她已大抵明白月嫂要說什麼了。
挽住她的手,月嫂笑吟吟地問:「聽丫頭們說沉兒回來了?怎麼還沒見到人呢?」
「將軍說到衛所走走。」相偕走出長廊,旭見忐忑地道,心裏祈禱著月嫂別再提起關於他的任何事了。
在這曖昧不明的情況下,她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誤會。
「怎麼不和沉兒一起出去走走呢?說不準和他多說說話,會幫助你想起一些什麼也說不定。」似乎是希望兩人能多爭取些相處的時間,月嫂說得委婉,心裏的期盼卻不言而喻。
「月嫂,其實我和將軍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我們並非舊識……」她思索著該如何開口,雖不願意打破老人家的期盼,但她還是開口了。
「那又如何?」反覷著她,月嫂不以為意地問。
眨了眨眼,旭見半點也看不透月嫂的心思。
瞧著她一臉茫然的模樣,月嫂撫了撫她的手,不疾不徐道:「就算不是舊識,月嫂還是瞧得出沉兒對你的心思,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什……什麼心思?什麼感覺呀!」低垂下螓首,月嫂那直挑明的話不禁讓旭見詞窮了。
「傻姑娘,喜歡一個人並不可恥,更何況你和沉兒是如此匹配,這門親事月嫂可是樂觀其成、求之不得呀!」
「月嫂……」抬起眼望向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旭見心頭有著憂喜參半的矛盾。「要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太委屈將軍了。」
「天老爺啊!你怎麼能如此妄自菲薄呢?!」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她修長的身影,月嫂繼而道:「打由你把那只破箏撫出天籟般的音色時,月嫂就心裏便明白,你是當定項家的媳婦了。」
旭見不解地揚起那澈亮的秀眸,把她的話當玩笑。「月嫂,您別尋我開心了,那只箏是舊卻不破,學過音律的人都會知道該如何讓它發出聲音的。」
搖了搖頭,月嫂臉帶愁容。「你知道嗎,在項夫人還未遇害前,那把古箏是她的最愛,當時她直嚷著要把那箏傳給未來的媳婦。只不過世事難料啊!在夫人過世後那箏似乎感覺不到主人的氣息,也跟著舊了、毀了。」
聽見那萬分感慨的歎息,旭見在月嫂眼底,瞧見了強忍的傷心。
「項夫人是怎麼遇害的?」反握住月嫂的手,她竟不自覺感到心微微泛疼。
「東廠滅府……」緊擰著眉,月嫂想起昔日的慘劇,微顫的語音裏挾著幾分悲愴。「十多年前,項將軍府上上下下百餘人口被殺,當時只有我和丈夫及少將軍由密道逃了出來。」
「東廠……滅府……上上下下百餘人口被殺……」月嫂的話落入耳底,她踉蹌地險些站不住腳,搗著胸口那突然襲來的揪痛,秀美的臉蛋在瞬間血色盡失。
感覺到手心微傳來的濕意,月嫂歉然地抬起眼,旭見那蒼白無比的臉龐立即落入了眼底。「怎麼了,嚇壞你了是不?唉!這事是陳年往事了……」
「不!月嫂……我沒事。」強扯出一抹笑容,她不知為何自己會有如此奇怪的反應。
是太過震撼嗎?
為何她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盤旋、徘徊,就像是被一條繩索緊緊勒住似地,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或許是這將軍府有太多沉兒承載不了的過去,所以他並不愛回家。」抬頭望著天際,月嫂有著說不出的淒涼。
強壓著心頭的異樣,旭見默默陪著月嫂,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轉過身,月嫂臉上愁緒梢緩,扯開了笑容。「不過幸好你讓沉兒心動了。」
「月嫂您別又笑話我了。」輕撫羅裙,旭見在淺鋪霜華的石階上坐下,無法認真思索她的話。
望著那氣質典雅的嬌滴滴面容,月嫂實在難掩心中對她的喜愛,管不了階上冰冷也跟著坐下,與她並肩閒聊。
在輕鬆的氣氛下,旭見稍稍將心底的不安給暫且拋去。
枕在月嫂溫暖的肩膀,她竟有種幸福的錯覺,心裏卻不自禁地想,倘若自己的親娘還在身邊,應該也是這種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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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一場小雪讓稍暖的氣溫驟降,空氣裏儘是冷冷的寒意。
星眸半掩地擁著被子,旭見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回房的,只是隱約感覺,有個像暖爐般的胸膛給她無限暖意。
只是當她一回到床上,那暖意驟撤,取而代之的是忽然襲來的寒意。
她明明醒了,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地任由思緒脫離軀殼,往她陌生的方向飛去。
是夢魘嗎?
圓瞠著眼,她被不安與恐懼操縱著,漸漸的,她發現自己來到一座大院前。踏上石階,她知道往左穿廊而過會有間屋子,屋子裏主兒正是項家少爺,往盡頭處會有間書房,書房前則有片偌大的空地……
依著腦海中浮現的景象,循著記憶而行,眼前一一呈現的景物印證了腦海中的想法。
她來過這裏!
她來過……滯住步伐,旭見被腦中突然鑽出的記憶給牽引著,究竟她為什麼會到這裏來?又是為了什麼事?
小心屏著氣,她閉上眼努力回想,當腦中浮出另一個畫面時,她駭住了。
一個渾身染血的男人臨死前扯住她的袖子,以無比怨恨的眼神直瞪著她。「妖女……你會下地獄……」
誰?誰是妖女?
畏怯地退了一步,旭見搗著唇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也感覺到雙唇無法抑制的顫抖著。
在那死不瞑目的眼中,映出一張冷然無情的面容——
那張臉竟是她自己?!
她殺人?
不!不是!她不會殺人,她自小讀書、識字、練箏,習武向來是哥哥的事……這是恢復健康後殘留在她腦海裏的唯一印象。
而那個淒慘憎恨的面容應該只是惡夢……是惡夢!是她不安的幻想……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會做這樣詭譎的夢,但她告訴自己那只是夢!
不自覺地放聲尖叫,劇烈的頭疼撕裂了原本的影像,將她帶入另一個無止盡的黑洞裏,無比快速的穿筋入骨,侵蝕著她的思緒。
抵不住心頭那無法壓抑的恐懼,她霍然轉身搗著耳拼命地跑,卻還是躲不開那如影隨形的糾纏。
「妖女……你會下地獄……」鬼魅般的聲音在她耳畔回蕩著,無比的淒厲與怨氣掠奪著她的思緒。
「不要!不要!」她尖叫、嘶吼,渾身冒冷汗地任由那雙含恨的眼控制她的意識。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夢那麼真實,真實到讓她不寒而慄……拼命用雙手抱著自己,她無法克制,不斷地低啜著。
難道一直糾纏她的惡夢不是夢,是真真實實發生過?
她殺了人……一個或許與她完全不相干的人,可……為什麼她完全沒印象?為什麼?!
哆嗦地攤開自己的手,她看到掌心緩緩溢出鮮紅,縱使她拼命擦、拼命洗,那沭目驚心的血色依舊有如烙在掌心的紅花,頑強地褪不了色。
擰著眉,她不停顫慄、抖動著,忽然湧上的認知讓她好害怕,究竟在失憶前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她掌心,穿過指間染濕了衣裙,心頭的恐懼如同落在衣裙上不安的淚花,再也回不到最初單純的心境。
「雨姑娘……你醒醒,醒醒!」輕撫著她細緻的臉龐,項雪沉濃眉微蹙地喚著被惡夢糾纏的她。
「不要,別過來……不是我……不是我……」無助地嗚咽出聲,旭見身心俱疲地不斷低喃著。「我好累……走開!」
對那低切溫柔的嗓音恍若未聞,她握緊拳無意識地槌著床。「……走開……」
「放鬆,雨姑娘你該醒了。」扳開那因為過度緊握而泛著死白的拳頭,項雪沉著實被她的行為給駭住了。
究竟是怎樣的惡夢促使她這麼傷害自己?她說她常常做惡夢,那是不是表示每一天、每一回,她都與夢中的影像拼命對抗著呢?
定定瞅著那細緻無瑕的秀容,他思緒淩亂地無法思考。
「你是誰?」微側著臉,凝望著那刀鑿似的深邃臉龐,旭見蒙朧的眼神既茫然又無助。「我記得你嗎?」
那雙溫朗和善的眸光,她記得。
那張輪廓分明的剛毅線條,有著剛柔並濟的俊逸灑脫,她也記得。
只是為什麼,身旁的男人卻讓她有如此陌生的錯覺,被識或不識如此簡單的問題攪亂了思緒,讓她在瀕臨瘋狂的臨界間遊走。
「傻姑娘你睡暈了嗎?我是項大哥。」輕輕撥開落在秀額上的發絲,他疼惜地開口。
孰料,項雪沉話一落,她的淚水卻似斷線的珍珠,不斷地滾落而下。
是啊!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嗎?為什麼才一場夢醒,她便忘了。
幽幽瞅著項雪沉,她輕喃:「項大哥,我一定是瘋了,是不是?該記的、不該記的我全忘了,會不會下一次夢醒後我發現,連你也只是我夢裏的一部分?」
項雪沉聞言不禁心中一震,再也管不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猛地將她攬入懷裏。「傻瓜!你不過是受了傷,再服幾帖藥,一切都會好轉的,別怕。」
是錯覺嗎?只因項雪沉一句話,旭見竟覺心頭的不安稍稍舒緩,那急欲往她撲來的黑影也頓時褪去。
「你不會消失,對不對?」輕揚秀睫,她的聲音輕緩,圈著他身體的雙手卻有著不相符的氣力。
「不會。」回以她的是堅定的口吻,項雪沉心裏卻有著不確定。
不知道他會不會馬上就得回軍營?
可他又該死地放不下她,項雪沉懊惱地暗忖著,這是這麼多年來他頭一回心裏有掛念、有著不舍。
突然間他竟感到愧疚。
「項大哥,謝謝你。」把臉枕在那溫暖的胸膛,旭見有種捨不得離開的感覺。
如果他能一直在身邊,那該有多好啊!
「謝我什麼?」濃眉微揚,項雪沉因懷中的軟玉馨香而有著心猿意馬的騷動。
「不要把我的話當真,我知道你的心始終懸在邊疆……這一回能有你陪在身邊,我覺得自己好幸運……所以要謝謝你。」
她的語氣明明是揚高的,可為什麼在他聽來,那軟軟嗓音卻透著揮不去的抑鬱?
垂下頭,他想看清她的表情,而她想離開他的懷抱,陰錯陽差下,雙唇相觸的距離悄悄拉近了兩人的心。
彼此的呼吸交織著急促的心跳,迤邐出難掩的情生意動。
「項大哥……」
她不知所措地喚著,唇才微啟,項雪沉便順應自己的感情攫住了那抹朱紅。
瞠著眼,瞪著那在眼前放大的粗獷俊顏,旭見愣在原地。
她……又作夢了嗎?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3:01
第五章
這樣的情感來得又急又促,原本只是輕輕的觸碰,沒想到卻似野火燎原,有著一發不可收拾的趨勢。
項雪沉的吻蠻橫地縱遊在她的唇舌間,進行攻城掠地的宣示,霸氣在無形中表露無遺。
強烈感覺到男子的氣息是如此直接地撲在臉上,旭見悸動地整個人溶在那既溫柔又強橫的繾綣中。
心頭的喜悅肆無忌憚地以不著痕跡的方式悄悄穿膚入骨。
霍然間她明白了,她是喜歡項大哥的!因為他對她的好給了自己安定的力量與被愛的呵護感。
她可曾嘗過如此備受珍愛的感覺?她忘得徹底,卻無法不為他的溫柔所折服。
希望能一輩子不分離啊!
唇因沁了蜜的心而輕揚,然理智卻在瞬間萌起,她被自己對項雪沉產生的依賴與佔有給撼動。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此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一思及他將邊疆戰地視為家,她一顆心便轉不出離別的淒惻。
她喜歡他卻不要離別、害怕離別。
究竟是何時的記憶左右了自己的想法,她無從得知,卻明白自己是害怕別後可能永遠再也無法相見。
她那幽轉的思緒讓自己的雙掌下意識抵住了肌理分明的偉岸身形,拉開兩人的距離。
「雨姑娘……」她的動作猛然拉回了項雪沉的理智。
咬了咬唇低垂下首,她那瑕白臉龐有幾分局促。「我……我並不是……」
凝著他那張不解的俊顏,她只覺得千言萬語哽在胸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將她的欲言又止的懊惱捺入眼底,項雪沉卻誤解了她的意思。
項雪沉啊項雪沉,你向來冷靜自持,怎麼一沾情,未弄清姑娘的心思,便亂無章法地一頭栽進,還輕薄了人家?!
他懊惱地微蹙眉峰,僵冷了俊顏。「是我莽撞了,雨姑娘,請你原諒項大哥的情難自禁。」
揉了揉她的柔荑,他笑得有幾分尷尬,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此刻更是沙啞地教人分辨不清其中的情緒。
他旋身毅然離開床榻。
「不、不是。」扯著他的衣袖,旭見蹙起秀眉,氣自己弄擰了兩人間的氣氛。
「成了,項大哥明白,你好好歇著!」項雪沉悄悄掩飾心頭忽湧而上的失落感,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縱使兩人並沒有深厚的情感基礎,對彼此也沒有了若指掌的熟悉,但下意識地她就是不想讓他離開,不願觸目所及看不到他的身影。
一瞧見他那不聽她解釋、還愈走愈急的身影,旭見連繡鞋也來不及穿,連忙下榻往他奔去。
聽見那細碎的聲音,他滯住了腳步回過頭,適巧將她撞入懷的身子給結實抱住。
「你答應我,不會走的。」緊緊圈覆住他碩壯的身子,旭見的嗓音有著濃濃的責備。
「我只是……」面對她的控訴,項雪沉那梗在心口的情感有說不出的落寞,僵住身子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續話。
將臉貼著他的心口,旭見苦思不出該如何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心一橫,索性動也不動地賴在他身上等他開口。
浮亂心緒、漫漫情潮圈覆住兩人,刻劃出一圈曖昧不明的空間。
終於,項雪沉仰起頭歎了口氣。「我知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項大哥無意讓你為難,真的,你不用感到愧疚。」
「那……項大哥喜歡雨兒,是不是?」試探性地推敲著他的話,旭見因為他霍然加速的心跳,感覺到心中沁入一道喜悅的曙光。
沒料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接,項雪沉完全沒招架能力地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
答與不答都掩飾不了那昭然若揭的情感。
「那……你親了我,是不是就該負責到底?」揪著他的衣襟,旭見眉眼染上笑,雙頰微泛赭地瞅著他問。
「啊?」那峰迴路轉的轉變雖然讓他的腦子像被抽空似地少了思考能力,嘴角卻是抑不住地往上飛揚。
心裏的喜悅誠實地浮映在臉龐,睇著那張帶笑的臉,旭見的心底有著說不出的踏實感。
「你永遠不會是我的負擔,不管你會不會恢復記憶,我會照顧你一輩子!就算離得再遠,我的心也會永遠系在你身上。」撫著她觸感極佳的柔頰,項雪沉深情執著地許下了承諾。
說荒唐也好,誇張也罷,他心甘情願為自己所救的姑娘神魂顛倒。
凝著那雙蓄滿柔情的灼灼目光,旭見渾身一震地倒抽了口氣,只覺自己的心口因為他的話而有著感動萬分的顫然。
所有的疑慮、不安與顧忌,全因他的話而煙消雲散。
往後她不再舉目無親、不再是無所依歸的浮萍,項雪沉是她的依靠,她不會再孤單……不會再孤單啊!
「項大哥……」激動地擁住他,旭見的眼淚又再度氾濫成災。
「別哭!」忙著揩去她臉上的淚,他心底已開始盤算著要何時將她娶進門。
***鳳鳴軒獨家製作******
「什麼?!你打算和雨兒成親?」詫異地揚高語音,月嫂心頭有著難以平復的激動。
「經過上次一役,北方應暫時不會再有戰事,我想趁此時把婚事辦妥,也省得您時時叨念。」
無視月嫂感動得險些老淚縱橫的誇張神情,項雪沉不疾不徐地開口,一雙眸則落在旭見身上,揚起一抹無奈的笑。
揚起袖,月嫂煞有其事地抹了抹眼角,欣慰地仰首歎道:「天老爺啊!您知道我盼這天盼了多久嗎?項家……終於要辦喜事了……我……」
「奶娘,儀式簡單即可,我和雨兒只想讓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似乎可以感覺到月嫂那山雨欲來的情緒,他驀地插口,眸底閃爍著溫柔的火光。
菱唇溫柔勾勒出柔美的笑容,旭見握住月嫂的手說:「雨兒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喚你一聲娘了。」
她懇切軟嗓說出的話可讓月嫂疼進了心坎裏,反手握住旭見的柔荑,語帶哽咽地說:「好姑娘,可委屈你願意嫁到項家來。」
嫁與沙場男兒為妻,身心都得背負著相當的壓力,這一點她心裏明白,卻是一直不敢言明的。
月嫂語氣裏的愧責反倒讓她心疼,她搖了搖頭綻開笑,坦誠道:「在這裏我感受到愛與善良,就算項大哥無法隨時陪在我身邊,但我還有你們啊!我會學習成為一個勇敢的將軍夫人。」
自從打算將終身託付給項雪沉後,她的心思開始轉移到他身上。
因為他對自己的體貼與愛,她相對地願意花時間去瞭解他、體諒他,以愛回報他的恩情。
按捺不住心中的撼動,項雪沉情難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心口霎時湧出萬千柔情。
欣慰萬分地將兩人情意流轉的眸光納入眼底,月嫂若有所思地低喃著。「說起來也巧,這一兩日你廣叔他便會打京城回來,不如就等他回來再定日子,你說如何?」
「廣叔是月嫂的丈夫,幾年前離開沙場後便成了家中的總管,每半年會上京呈報衛所情況。」知道廣叔是雨兒唯一沒見過的人,他心細地解釋道。
旭見微微頷首,心裏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將軍府上上下下熱情和善,想來廣叔該也如此吧!
「是啊!他倒是挑准了良辰吉日回家。」月嫂喜上眉梢地笑得開心極了。「好了,你就帶著雨丫頭培養感情,我得好好想想這門喜事該準備什麼才是。」
說著說著,她就這麼叨念地轉出兩人的視線。
***鳳鳴軒獨家製作******
折回旭見的廂房,他們並肩坐在石階前賞著滿園新梅。
瞧著那點點飄落下的雪絮,輕緩覆住了天地萬物、落在枝椏上,旭見偎在項雪沉的身邊,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寧靜。
「這送你。」那漫天的雪白不由得讓他憶起了那把青銅短劍,項雪沉掏出不離身的短劍,將它遞給旭見。
「為什麼送我劍?」接過劍,她不明就裏地眨著秀睫問。
「這是當日參加『碔釋劍』的授劍儀式時,鑄劍師利用餘燼鑄成的贈劍,他說雙劍鞘口處可相嵌合為一劍,這把叫『九日劍』也叫『旭情劍』。」
鑄劍師……望著手中的短劍,她的腦海猛然掠過一張眉目清朗的俊逸臉龐。
那張臉好熟、卻又模糊地讓她憶不起男子的真實面容。
腦海中映入的是,自己凝著素格窗櫺出神的模樣。
在那熾熱的火光掩映下,那麥褐色的結實肌理間著沉重的打鐵聲,重重地敲入腦海。
他是誰?為何想起他時,心口總會揉著股苦澀的酸意?
「怎麼了?不喜歡?」發現她默不作聲地猛盯著旭情劍,項雪沉出聲打破了她的凝思。
「啊?不,不是……」恍然回過神,她低喃:「看著這把劍好像想起了一個人,可那影像卻很模糊……」
「如果想不來就別強求,別又犯頭疼了,知不知道?」扳過她沉思的臉龐,他低沉的語氣透出一絲急切。
「知道了,嘮叨相公。」輕笑地捏了捏他挺直的鼻樑,旭見把玩著劍,順勢枕入他溫暖的懷裏,一臉享受。
項雪沉不以為意地輕揚起笑,為了讓她枕得舒服,他略移動了身子,讓自己的背抵著樑柱,讓她毫無間隙地緊貼著自己。
「它很美,護手是東周的古龍紋、劍鏢用梅心絞氣紋收尾收得十分細緻又漂亮。」不自覺地審視著手中的短劍,她欣賞的讚不絕口。
然而,那縈回的思緒卻千旋百轉地轉不出原有的記憶。
心中暗歎了聲,她定了定思緒,決定拋去那擾人的五味雜陳。
「所以才讓你配戴著防身用啊!不覺得這把短劍的氣質和你很像嗎?」他愈瞧便愈有這種感覺,真不知這劍是為了與她相遇而被鑄出,還是那鑄劍師預言他會遇上這麼個美麗的姑娘而為她所鑄。
不管是旭情劍又或者是雨兒,都是因有緣分才能遇上。
「人家哪里像劍了?」感覺到他細膩的心思,旭見雖然努起唇抗議,心裏卻有著說不出的甜意。
離開他的懷抱,她難自禁地躍入雪中與紛落的雪花共同漫舞。
「快進來,若不小心受了風寒,你可別掛著鼻水和我拜堂。」看著她率真的舉止,他的眼底儘是那間在紅梅白雪裏的修長麗影與燦爛的笑容。
此時的她,仿佛是落入凡間的梅花精靈,不只一次地撼動著他的心。
「不行!我愛上雪,沉淪了。」對著那矜持的男子,她語帶雙關,毫不掩飾心中情感地對他笑著。
面對那赤裸裸的真心告白,項雪沉心口霍然一熱,就這麼沖入雪中將她攬抱入懷。
或許是霜滑,也或許是沖勁過大,兩人就這麼跌落在地。
「項大哥,我們要做永遠的夫妻哦!」不急著起身,旭見將手搭在他的寬肩上,瑕白臉龐上懸著抹嬌美無比的笑容。
「好!」
對兩人而言,這一刻是幸福的。
雪不斷飄然落下,項雪沉撐起身子為她遮去風雪。
「項大哥,地上好冷。」感覺到他漸濁、漸深沉的呼吸,她覺得自己快要融在項雪沉那深邃的黑眸裏了,秀頰不禁燒燙著。
「誰讓你調皮,這是懲罰。」他揚起邪佞的笑,俯身吻上她的唇。
直到那雙唇被他吻成有若新梅的赭紅,他才攬腰將她抱起。「你是我的。」抵著她的額,項雪沉宣示地對著她重申。
「你也是我的。」勾住那給她無限溫暖的寬肩,她將臉枕在他的頸窩,學著男子的霸氣道。
沉穩而滿足的低笑傳出,旭見明白兩人有著相同的心思,那深埋在彼此心頭的情絲,已糾纏成解不開的同心結。
***鳳鳴軒獨家製作******
雪霽初晴,這一日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難得露面的軟軟金光映在雪面上,迤邐一地金閃的燦爛。
「利安,今兒個是好天氣耶!」
掃著門前雪,平順與利安一如往常地閒話家常。
此時遠處傳來馬蹄雜遝聲,尚不及回神,一匹雪白駿馬已往兩人的方向急奔而來。
那迅捷讓兩人以為馬兒會在面前呼嘯而過。
沒料到馬上之人卻猛然勒緊韁繩,駿馬驟止蹄步,仰首長嘶著,那不安紛擾的馬蹄瞬即揚起雪塵,直撲利安與平順的臉上。
突如其來的雪塵讓兩人愣杵在原地,只能呆呆地承接了滿臉的冰冷。
驕縱的笑聲響起,那馬上的姑娘俐落翻身下馬道:「瞧你們兩個奴才,雖然動作癡緩了些,卻還是逗得本公主挺開心的,有賞!」
朝兩人擲了錠碎銀,那自稱公主的姑娘以傲然而尊貴的姿態走進「衍恒將軍府」。
瞪著那落在地上的碎銀,平順制止她自然至極的步伐,質疑起她的身分。「站住!」
停下腳步,祥淩公主難以置信地揚起描繪得精緻的秀眉反問:「你讓誰站住?」
「這裏除了你,還有誰不是將軍府的人?」抬起眼,平順瞧著那自稱公主的姑娘氣焰高張的模樣,毫不客氣地說道。
眯起細長鳳眼,祥淩瞪著他。「好!好個將軍府的狗奴才,小心你的項上人頭!」
滿不在乎地聳著肩,平順舉臂擋住門,故意揚著微諷的語音道:「懇請公主靜候,待利安進門通報,再為您備紅帛鋪地,免得貴足染塵啊!」
「你!若是在宮中一定先讓人以廷杖伺候一頓飽,哪容得你如此放肆!」祥淩哪聽不出平順話裏的嘲諷,一時間也拿他沒辦法,只能頻跺蓮足怒嚷著。
「請公主稍候。」平順再一次重申,語方落,目光越過那蠻橫公主,竟瞧見了廣叔策馬趨近的沉穩身影。
「廣叔!」褪去肅然面容,平順熱絡地揚笑迎向他。
近日來將軍府喜事頻傳,該回來的全都到齊了。
「平順你失禮了,怎麼讓公主站在門口?」不疾不徐翻身下馬,廣慶臉上有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
一瞧見祥淩公主蠻橫依然的模樣,他揉了揉眉心,不明白皇上體恤邊陲重鎮的將領,特准公主喬裝入軍營以慰軍心的聖意為何?
難不成他不明白這千金之軀的寶貝女兒,打著怎樣的如意算盤嗎?
在沉兒授劍儀式後,多少官家幹金、皇孫貴族拜倒在項雪沉英雄出少年的神勇威武之下。
沒有一般武將的魯莽形象,外貌俊挺非凡、態度正直磊落的項雪沉成了眾人矚目之處。
想當然耳,祥淩公主此次打著慰勞軍心,隨他回將軍府的意圖是何等的昭然若揭。
他心下明白,卻無法推拒。只因皇恩浩蕩啊!
「她真是公主?堂堂千金之軀怎會紆尊降貴親臨將軍府?」挾著幾分輕屑,平順詫異地附在廣叔的耳畔道。
搖了搖頭,廣慶千言萬語只化為聲聲輕歎。「先伺候公主入府再說,月嫂在嗎?」
思及因公主無理蠻橫要求所下的聖旨,廣慶頭痛地無以復加。
「月嫂和平春出門辦事去了,對了,公主來咱們將軍府做啥?」
廣慶尚未接話,祥淩卻氣急敗壞地打斷兩人的對話。「你們還杵在那嘀嘀咕咕個什麼?到底想讓本公主在這等多久?」
兩人莫可奈何的相視而歎,平順吞下想對廣叔報告府裏的事,全都化為訴不盡的不滿嘀咕。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3:18
第六章
一走進將軍府,祥淩公主那驕縱的性格便得罪了一群家丁、丫頭。
在這蠻荒的邊陲之地,府裏雖有著主仆之分,卻無真正的主仆區別,若真要說,那感覺還比較像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住戶,是相敬而互助的。
「嘖!嘖!廣爺,您這將軍府可真是一丁點規矩也不懂,瞧這些家丁、丫頭全都一個個要爬到主子頭頂上了,這成何體統啊!」
氣呼呼地坐上大廳主位,祥淩仗著尊貴身分,將看不順眼之處毫不留情地批評著。
「將軍府不過處在邊陲地區,是比不上京城裏的規矩,還請公主見諒。」斟上一杯茶,廣慶避重就輕地道。
不以為然地輕哼了聲,祥淩環視四周問:「那項將軍人呢?」
「將軍向來駐守在軍區,軍務繁忙又需帶兵操演……」
難以置信地挑眉,祥淩斥道:「你是怎麼辦事的,早在十日前不是已遣人通報了?難道還要本公主等他?」
廣慶隱忍地微微頷首,聲調略僵地開口。「請公主恕罪,屬下再差人前去探探。」
「廣叔!」突地一抹健碩身影徐步入廳,項雪沉低沉的嗓音響起。
兩人一進府,利安便向他通報了,雖不知公主為何事駕臨,他還是得出面相迎。
「你……幾時回府的?」掩不了乍見的錯愕,廣慶隨即笑開了臉。
「回府有幾日了。」握住廣叔的手,項雪沉唇角淡揚地回應他的話。
正襟危坐著,祥淩偷偷覷著那與廣爺交談的偉岸男子,一顆芳心無法克制地撲通狂跳著。
她沒料及原來人稱「平遼將軍」的項雪沉竟有著宛如神只般的英俊面容,莫怪上一回「授劍儀式」時有幾位公主偷偷溜進去,一睹將軍威武風采。
「末將參見公主。」沒敢忽略廳上嬌客,項雪沉眉心微攏、神情凝肅地朝著祥淩公主恭敬行禮。
「項將軍免禮。」祥淩強壓下心頭的悸動,下顎微揚地睨著他。
「不知何事勞駕公主來此?」按捺下心頭的煩躁,他只想趕快打發公主,好去應雨兒的約。
鳳眸輕移向在一旁的廣慶,她以眼神催促著他應話。
「聖上體恤邊陲重鎮的將領,特准公主喬裝入軍營,以慰軍心。」
「這太危險了!」薄唇一抿,項雪沉拒絕了這荒謬可笑的要求。
心頭卻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聖上在「授劍儀式」後還會有如此詭異的舉動。
「大膽!父皇已應了我的要求,豈容你拒絕!」祥淩柳眉緊蹙,沒料到會得到如此回應,氣惱地怒吼著,忘了皇家閨秀該有的氣度。
不斷吐納以壓下心中的狂怒,項雪沉沉聲道:「還請公主打消主意,儘早回京。」
「哼!我不回去。」雙手環胸,她倔強而跋扈地把項雪沉的話當耳邊風。
「恕末將難以從命。」俊容染上薄怒,他絲毫不買公主的帳。
「信不信我讓父皇賜你個滿門抄斬的罪名!」猛然揚高語音,祥淩傲然地撂下威脅。
她深知這招是管用的!
瞧瞧滿朝文武百官一聽到這話,誰不俯首稱臣?!
她不信世間有人能將生死置之度外,更何況是涉及數百條無辜性命的「莫須有」罪名。
「倘若皇上真因此落罪,末將無話可說。」望著那嬌蠻面容,他冷冷道。
項雪沉的答案大出祥淩意料之外,她欣賞地覷著他那寧死不屈的傲氣,吃了秤砣鐵了心地揚起嬌笑。「本公主說不走便不走,你區區一名將軍又能奈我何呢?」
「明日末將便會遣人護送公主回京。」項雪沉努力壓抑住自己久未發怒的脾氣,他揮袖對著平順吩咐:「送公主進東閣休息。」
「哦!」倏然被點名,平順猛拉下臉咕噥著。要他伺候這刁鑽難纏的壞脾氣公主,倒不如讓他清馬廄還快樂些。
苦壓下眉,平順懶懶地揚高語音。「狗奴才磕請公主移駕東閣。」
「你……可惡!可惡!」領教了項雪沉強悍不屈的性子,再聽見平順那滿是譏諷的言語,祥淩氣得幾欲暈厥。
真想將他們一個個處以廷杖,可偏偏這不是她的深宮內苑,在此處她的權威絲毫無半點作用。
虎落平陽被犬欺便是如此吧!
跺著憤懣的步伐,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隨平順往東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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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這樣做好嗎?」相偕步入後院,廣慶擔憂地問。
「在戰場上可是半點胡鬧不得的,若我真應了公主的要求,才是不妥。」思及公主的任性,項雪沉極為不快地暗歎了口氣。
驀地思緒一轉,他擔心在這突如其來的嬌客搗亂下,與雨兒的親事不知是否還能如期進行。
「唉!為這事我也惱了好些日子,國道衰敗,在如此荒誕不經的亂世下,咱們的處境兩難啊!」每上京一回,心中的感慨便如萬馬奔騰般翻攪著他保家衛國的理念。
「盡人事聽天命,未走到最後一步,我是不會棄守職責的。」廣叔的心思他豈不瞭解,只是一旦放棄,局勢只會更糟。
凝著那張凜然的臉龐,廣慶有感而發道:「你這耿直的性子與你爹是如出一轍,無論好壞一旦認定,便堅持到底永不改變。」
低笑出聲,項雪沉認同地微微頷首。霍地耳畔傳來悠悠箏聲,雖輕且柔,卻直直地旋繞入心田。
乍聽箏聲,廣慶直覺地開口,一雙眼還享受地輕合起。「這老婦怎還有那閒情逸致呢?」
「不!是媳婦的撫箏聲。」項雪沉掩不住語氣裏的甜蜜,低柔地說。
猛然睜開眼,廣慶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疑惑地打量身旁的人。「媳婦?誰家的媳婦?」
「咱們項家的媳婦,我未過門的妻子。」此刻的項雪沉少了沙場上的果決強悍,倒像個手足無措的孩童,微赧地對廣叔說著。
「啥?幾時……是幾時的事?」他不過才離家幾天,沒想到這孩子就親口說出了他們夫妻倆心之所盼的事。
「就最近,大家就等您回來主持大局。」
瞧著廣叔激動的神情,他不禁心中有愧,身為獨子的他理應早日成家,為項家開枝散葉。
孰不知他向來稟持著戰死沙場、衝鋒陷陣的理念,讓兩老是又氣又急啊!
廣慶尚未平息心中的震撼,逕自自語著:「咱們項家有兒媳婦了!這……我是不是在作夢?」
「廣叔!晚些我再帶她去拜見您。」隱忍著笑意,項雪沉拍了拍他的肩,清晰地落下話。
「好!」似乎還處在震驚當中,廣慶不禁揚起一抹笑低喃著。「不是作夢,咱們項家有兒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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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撩撥著箏,旭見一瞧見項雪沉那挺拔的身影,便抑不住直沖著他勾出甜美的笑容。
自從月嫂替她請師傅修整過箏後,項雪沉又替她將箏搬回了梅苑裏。
一則她纖弱的身子,不宜在外吹風;二則是不願讓人瓜分窺見兩人相處的甜蜜濃情。
為此,她又氣又笑。
氣他的霸道、笑他的柔情似水。
思及此,那心口蜜意涓滴入指,化成了濃濃情樂音色,流轉出扣人心弦的曲調。
「推開窗不冷嗎?」隔著素格窗櫺,定神凝著房裏那清柔面容,項雪沉心口被嬌蠻公主撩起的不快倏然間煙消雲散。
微微搖頭,她眨了眨明亮黑眸嬌瞠著。「項大哥遲到了。」軟軟的語氣聽不出有絲毫的不悅。
「廳前來了貴客,不得不應付。」微斂眉,他杵在素格窗櫺外,語氣裏有著說不出的憂悒。
「是來參加喜筵的貴客?」瞧見他那眉蹙成峰、輪廓緊繃的表情,她的心不禁一窒。「要進來嗎?」
俊眉輕揚,項雪沉俐落的翻入窗內,片刻便拉了張圓凳偎在她身旁。
瞧著他的動作,旭見忍不住嫣然一笑。「哪有人像你這樣進房的,讓月嫂瞧見,不嚇暈才怪。」
在眾人眼裏,項雪沉是沉穩、內斂的男子,殊不知卸下將軍頭銜,他也有顆直率的赤子之心。
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才想開口,旭見卻輕悄起身轉至他背後,纖指落在他的髮鬢間為他按摩著僵冷的面容。
感覺到那冰冷纖指以適宜的力道撫著太陽穴,他舒坦的忍不住想歎息。
將頭往後一仰,他的後腦勺靠著她的腰腹,雙手包覆住那嫩白的柔荑,眷戀地抵著自己的頰道:「真希望咱們的親事能如期進行。」
低垂下臉,旭見覷著他略顯疲憊的面容問:「是廣叔有什麼事耽擱了嗎?」
她的姿勢讓黑髮垂落在他肩頭,一抹馨香悄悄鑽入鼻息間,長歎了口氣,項雪沉霍然轉過身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怎麼了?」無辜的眨著長睫,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止給嚇住了。
「你怎麼能輕而易舉地騷動我的思緒?」欺向芙蓉臉龐,他懊惱地道。
一聽到如此坦白露骨的言語,她赧然的羞紅了瞼。
瞅著那染滿紅霞的俏臉,項雪沉心神微之一蕩,收緊手臂將她緊緊攬在懷裏。
如此貼近的距離,讓彼此感覺到雙方強烈的心跳與呼吸。
旭見情難自禁地低垂下螓首,感覺到他的唇在頸邊摩挲、徘徊著,一股莫名的悸動在心間蔓延,讓她止不住地顫抖。
項雪沉扳過她的身子對上她的眼,旭見著實被他轉深的眸光給震住。
「項大哥……」
心口微微一怔,她的唇在瞬間被攫取,那排山倒海似的情潮隨著吻,迸出熾人的火光。
蹙起眉,項雪沉有些懊惱。「遇上你,我的自製力潰不成軍。」
雙手自動勾上他的寬肩,她瞠著那深邃晶瑩的黑眸,羞澀道:「那就淪陷吧!」
「雨兒……」
緊緊熨貼著彼此滾燙的肌膚,兩人的衣物竟不知何時已褪盡地相偎在床上。
霍地,旭見那由左肩延伸至腕的長疤讓他嚇了一跳。
「這傷口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我想了好久,還是沒答案。」感覺到他遲滯的動作,她輕喃地說道。
當項雪沉細碎的吻落在那道疤上時,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我是你的……這一輩子……」旭見感動而柔順地任由男子在她身上撒落下情動的熾熱火種,腦中掠過的唯一想法,是她將成為他的妻。
「我愛你……雨兒……」
濃濁的情意隨著啞音聲聲落入她耳畔,十指交扣地握住彼此的手,她將自己交付於他……直至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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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膠似漆了一整個下午,項雪沉幾乎已忘了祥淩公主的存在,直至晚膳兩人才相偕至廳前,他打算先讓雨兒見過廣叔,再一同用膳。
豈料才至廳前回廊,一抹尖銳的嗓音便由兩人身後響起。
「這丫頭是你的妾嗎?」
祥淩眸光銳利地瞪著兩人十指交扣的親密模樣,一把妒火在她胸口猛竄著。
掃過祥淩公主,項雪沉的雙眼變得陰鷙。「你說什麼?」
「是暖床的侍妾吧!瞧她那平凡的姿色也難登大雅之堂,合該是侍妾的命。」祥淩見不得她被項雪沉呵護的幸福模樣,冷嘲熱諷忍不住就成串逸出。
「她是我項雪沉未過門的妻子。」緊握住旭見的手,項雪沉眉目肅斂地讓人瞧不出他隱忍的怒意。
「你……誰准你娶妻了!」難以置信地揚高嗓音,祥淩拼命跺著蓮足。「不准!不准!」
斂下眉,項雪沉開始質疑祥淩公主的真正來意。
感覺到那明目張膽的惡意,旭見揚起眉望著身旁的男子問:「這位姑娘是?」
「無需理會。」強壓住心底沸揚的情緒,他對旭見輕揚起一抹撫慰的淺笑。
「項大哥……」踩著碎步,旭見疑惑地猛瞧著身後面色鐵青的貴氣女子,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一轉入正廳,他歎道:「她就是讓我頭痛的嬌客,真不知皇上怎麼會答應讓她來這裏,祥淩公主的話你千萬別信以為真,知道嗎?」
「她是公主?」旭見訝異道。
側目覷著她一如往昔的臉龐,他退了一步低頭深深凝視她。「我的話你到底聽進了幾分?」
「傻瓜!我不會當真的啦!」捏捏他挺直的鼻樑,旭見燦爛地揚起笑保證著。
其實由他緊張的神情,旭見便已知道自己在他心中佔有多大的份量,更別說他那雙黑眸裏閃爍的情意有多明顯了。
吐了一口氣,項雪沉終因她的話而放下心來。
重新握住她的手,兩人一轉身便對上廣叔灰眉緊擰的震撼神情。
不解地望著老人家血色盡褪的模樣,項雪沉敏銳地嗅出廳中漫揚的詭譎氣息。
「她……是你……的新娘?」顫抖的指著項雪沉身旁纖弱嬌柔的姑娘,廣慶面色僵冷,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廣叔……」
微挑起眉,他有些驚訝廣叔暴戾的面容。正疑惑間,驀然一道身影由他身旁倏然掠過。
幾乎是一瞬間,廣慶已曲手成爪扣住旭見纖細的頸子,厲吼道:「你這妖女,竟然還有膽走進項將軍府!」
「唔……」感覺到咽喉住被緊掐住,旭見被這突然發生的狀況給震懾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驟地失了方寸,微啟著唇發出痛苦的喘息,完全不知廣叔顛狂的怒意因何而起!
「廣叔!放手!」按住廣慶的肩頭,項雪沉語氣陡硬地制住他的身子,卻無法拉開他抑在雨兒頸間,勁力彙聚的奪命意圖。
「她一條人命抵不過項家百條人命!」緊緊瞪著那張他永遠忘不了的絕色面容,廣慶的雙眼蒙上嗜血的紅霧。
擰起眉,旭見痛苦的擠出破碎的句子。「你……說什麼……我……不懂……」
好痛苦!窒息的感覺襲上,薄汗悄悄佈滿秀額,在意識逐漸渙散之際,一張張猙獰帶血的笑容在她面前扭曲、擴張。
妖女……你要償命!你要償命!
哈!哈!報應!這是報應!哈!哈!
許多聲音在耳邊縈回,旭見依稀感覺到自己即將陷入那渾沌之中。
「廣叔!」眼見著雨兒的表情由痛苦趨向寧靜,他大驚之下只有施展內力震開廣叔。
一股強勁的力道分開了兩人,廣慶與旭見相繼倒地。
窒人的感覺逐漸遠去,旭見被猛灌入鼻的清新空氣嗆到,不住猛咳著,尚不及回神,廣叔便淒厲地吼著:「那妖女是十多年前,滅府的東廠殺手之一!千萬不能放過她……千萬不能放過她啊!」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3:33
第七章
「她是東廠殺手!當年你重病在臥,整個人糊裏糊塗,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是她削去你的發冠,假意要放走我們,卻趁眾人鬆懈之際將在場的大夫、丫頭全都殺死,無一倖免……」揚起悲傷怨懟的眼眸,廣慶深惡痛絕地落下淚。
他不甘啊!那場滅府的屠殺肇因於東廠覬覦項府彪炳輝煌的戰績,僅僅因此啊!
「不……不是!不是我……」無意識地拼命抗拒著那聲聲指控,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做惡夢了。
揚起氤氳淚眼,她求救似地轉向項雪沉。「項大哥,我又做惡夢了是不是?!你告訴我……是不是?」
她不能相信,她的夢,不!不是夢……是真真實實發生過!
她……是個殺手嗎?
那隱藏在失去記憶的洪流裏,她的真正身分……是個殺手?
項雪沉望著那張茫然不知所措的臉龐,感覺到自己的心被撕裂成千百萬片。
無語的靜默流轉在彼此之間。
驀地一抹淒厲號叫猛地爆出,廣叔撲向前去隔開兩人情意流轉的視線。「我聽他們喚你旭見白狐,在你的手腕是不是有一道兩寸長的傷口?當時你拿著短刀傷了自己,還直嚷著要我們快走!你忘了嗎?
哈!我們還以為自己躲過一劫,卻沒料到一轉身,所有的人都被她的黨羽給殺死了……那時我幾乎就要相信她的虛情假意……但事實證明,她的血是冷的……太可怕了……」
廣叔的話讓項雪沉的心猛然被撞擊了下,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雨兒除了左手臂上的長疤,腕上的確還有一道傷疤……因為今日的歡愛溫存,他才知道的。
因為那道疤,她的身分在瞬間被證實。
「旭見白狐……」當這四個字撞入耳中時,似有千百萬根針同時刺中她的胸臆。
為什麼,這個名字讓她感到痛?!
為什麼腦海裏搜尋不到任何足以讓她大聲反駁的話,為什麼?!
「殺了她!」
一道炫人的閃光落入眼底,項雪沉瞥過頭見到廣叔粗嘎地開口嘶吼。
悲愴的嗓音讓旭見的心猛地一緊,那椎心之痛絞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瞧不見他的臉龐,在瞬間她仿佛跌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悲苦至極啊!那空空蕩蕩的回憶讓她啞口無言地擠不出半句話。
唯一的感覺只有無止境的陰鬱,澀然封鎖住她的無奈。
「殺了她!為你的父母,為項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報仇。」廣慶痛心疾首地催促著。
恍恍惚惚接過長劍,項雪沉被胸口劇烈起伏的思緒擾得無法思考。
信是不信?是廣叔?又或者是雨兒?誰是誰非?
究竟他該如何解決眼前的亂象?
「動手殺了那妖女!」瞥見他眸中少見的猶豫,廣慶錯愕萬分,控制不了心中的怨憤。
「廣叔……」項雪沉遲疑著,不願因為腦中混沌的思緒而做下錯誤的決定。
眼前的女人是他的最愛……卻同時也是他的殺父仇人!
強壓下心口氣血翻騰的灼熱,他頭一回憎恨起自己的懦弱與無能為力。
透著失落至極的慘澹笑容,廣慶仿佛在瞬間蒼老了好幾歲。「你在猶豫什麼?!你不報仇是不是?」
「廣叔……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的腦子亂得沒辦法判斷目前的狀況。」縱使他為自己紊亂的思緒找了藉口,但心中的矛盾卻無法輕易消弭。
倘若那一道橫亙在彼此間、流著血海深仇的仇怨鴻溝,真是她造成的,那……他滿腔的綿綿情意是否會因此灰飛煙滅?
他長歎了口氣,尚未想出解決的辦法,直到那劃破凝滯氣氛中的信煙,連連在空中發出了三聲巨響。
項雪沉眸光一凝,立即奔出正廳,發現空中彌散的紅煙,全身緊繃地對尾隨而出的廣慶道:「敵方又發動了戰事,我必須趕回去。」
廣慶緊繃著下顎,沉默不語地微微頜首。
臨行前,項雪沉不放心地道:「廣叔請您答應我,我們暫時先給彼此一點時間厘清事實,在真相未明前請別為難她好嗎?」
怨怒地瞅著項雪沉,廣慶過了好久才開口答允。「孩子,你或許懷疑廣叔老眼昏花辨不清真偽,但當年發生的事卻像是用烙鐵深烙在我身體、心裏,是磨滅不了的事實……」
「倘若事實如此,我會讓事情有個了結。」
僵冷地落下話,他以為只要先按捺住廣叔的衝動,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個人。
項雪沉急促地往馬廄奔去,未曾安撫雨兒的不安,一切的一切,唯有在戰事過後才能有所定奪。
合上眼甩去腦海中她那空洞、木然的臉龐,他把心痛累聚為殺敵的力量。
***鳳鳴軒獨家製作******
她是東廠殺手!當年是她削去你的發冠,假意要放走我們,卻趁眾人鬆懈之際,讓她的黨羽將在場的大夫、丫頭全都殺死,無一倖免……
我聽他們喚你旭見白狐,在你的手腕是不是有一道兩寸長的傷口!當時是你拿短刀傷了自己,還直嚷著要我們快走!你忘了嗎……事實證明,她的血是冷的……太可怕了……
旭見動也不動地愣在原地,廣叔的話似魔咒般反覆在耳邊盤旋著,細細咀嚼著那一字一句,她的雙唇已因過度用力而滲出一道血絲。
這雙手曾經染過多少鮮血?
空洞地瞪著自己的雙掌,她的內心被漫天揚起的恐懼、怨憤、不安與茫然給拼命擠壓著。
那深刻的沉痛,讓她有種靈魂就要被擠出軀殼的錯覺。
十多年前,項將車府上上下下百餘人口被殺,當時只有我和丈夫及少將軍由密道逃了出來。
還未揮去廣叔令人駭然的言詞,月嫂低幽的語氣亦緩緩飄入,瞬時幾百種怨懟穿梭在腦中,佔據剝奪她的思緒。
她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
「天!雨姑娘,你沒事吧!」平春才剛由廚房忙完,一瞧見恍然失了魂的旭見,連忙往她走去。甫一靠近,她即驚呼道:「你怎麼了?衣服亂了,嘴角流血了,發生什麼事?」
見她完全不搭腔,平春才發現她恍若未聞地直視前方,原本紅潤的臉色已褪成紙般灰白。
突然,旭見猛抓著發頹喪地低下頭,置若罔聞地低喃著:「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怎麼那麼沒用……為什麼想不起來……」
「雨姑娘……」拉下她的手,平春連忙安慰道:「大夫都說過,這是要時間、急不來的不是嗎?你別自責啊!」
「真的是這樣嗎?」微微扯出悲愴的笑容,她想哭卻擠不出一滴眼淚。
睜著茫然找不到方向的空洞眼神,她感覺到四肢百骸充斥著空蕩蕩的感覺,一種無止盡的冷鑽入心脾。
「平春……我好冷……頭好痛!」
「是受了風寒嗎?」微攢著眉,平春正想伸手探向她的額,卻被廣慶勃然大怒的嗓音給嚇得縮回了手。
「春丫頭,把她帶回房,落上鎖。」不知何時廣慶來到兩人身後。
難以置信地猛眨著眼,平春怔怔地問:「廣叔……您說要把雨姑娘鎖起來?」
她沒聽錯吧?!
「除了送三餐,其他時間都不准靠近她。」
「廣叔……為什麼?」
「照我的吩咐做,這是將軍下的命令,晚些我會對其他人傳達這個消息。」不願多做解釋,廣慶暗聲開口,覷著姑娘冷凝無辜的臉龐,一股不該有的憐惜在心中氾濫。
究竟他有沒有認錯人?
斂下眉,廣慶茫然地失了神。
***鳳鳴軒獨家製作******
月色朦朧,空氣似乎也懂得人心,在這孤寂的夜裏,更顯殘冷淒清。
扶著旭見踽行在卵石小徑上,平春頻望著身旁似失了心魂的人兒,卻始終問不出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短短的路程對在這靜默的時刻,竟顯得格外漫長。
終於,兩人在西廂梅苑前停下腳步,平春的眼神落在手中的鎖,愧疚道:「雨姑娘,對不起……」
旭見雙目空洞地瞅著平春道:「平春……如果我沒被將軍救回來就好了……」
「什麼?」以為自己聽錯了,平春的語氣有著詫異。
今夜究竟是怎麼了,仿佛天地倒置似地一切都亂了。
「如果死了,應該就不會這麼痛苦了……」旭見虛弱地扯著唇,發出了幽幽的歎息,落寞地推門而入。
望著旭見纖弱的背影沒入未點燈的屋子裏,平春心頭驀地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與不安。
杵在門口好半晌,她才鬱鬱地在門上落了鎖。
鎖扣碰撞發出尖銳的聲響,直撞入旭見心扉,也將她纏繞不清的情緒全鎖入那空幽而淒冷的無底深淵當中。
***鳳鳴軒獨家製作******
緊鎖著眉,主帥軍帳在黑夜裏散發著肅冷的氣息。
敵方突如其來的攻擊讓項雪沉感到十分不安,是朝中黨爭四起、地方不斷的禍亂,讓他們覺得可以趁亂而起嗎?
在他趕到前,對方已藉突擊達到讓他們損兵折將的目的,若他再遲些回營,情況或許會一發不可收拾。
輕揉著眉心,拋開那些讓他萎靡不振的思緒,他淨空自己的腦袋,專心在泥塑的地形圖上研擬著敵方的戰術,希望藉由周密且細膩的思慮,盡速擊垮敵陣。
此時簾幕被掀起,項雪沉望著那未經通報卻輕易闖入的身影,綻出了一抹驚喜的淺笑。
「此鎮由你鎮守,或許我不該擔心。」縱使身上有著風塵僕僕的疲憊,柳單遠依然不減氣勢,那炯亮的雙眸有著淩人的精明。
掃過散落在案上的地形圖,柳單遠揚起讚賞的笑。
「倘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出現呢?」他一出現,項雪沉便嗅出了其中不尋常之處。
若非必要,依柳單遠灑脫淡泊的性格看來,他是不會輕易出現的。
腦中不經意憶起四、五年前他領聖命前往遼東,輔佐袁將軍打滿州人時,初見柳單遠的情形——
當時他以絕頂的武藝輔著袁將軍的戰術,立下汗馬功勞,在攜手抗敵的同袍情誼下,兩人在那場戰役中結成莫逆之交。
戰後袁將軍獲升任遼東巡撫,本欲提拔柳單遠,卻被他以「世代不為官」的家訓給推卻。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藉此覲見聖顏,請求洗去亡父遭蒙汙的罪名,與尋查失散多年的妹妹下落。
半年後柳家沉冤得雪、柳父追封了官職,而他一達目的便兩袖清風地回到民間當個濟弱扶危的俠客,繼續打探妹妹的消息。
如此細算來,兩人闊別已有兩年之久。
「的確不樂觀,邊疆九鎮已有三鎮淪陷。」薄唇輕揚,柳單遠透露來意。
「你的出現讓我有如虎添翼的安心。」
「我只是不忍老友身處孤掌難鳴的局勢,這世道不會因你我的壯烈犧牲而有轉圜的餘地。」聳聳肩,柳單遠對項雪沉過分的執拗不以為然地冷哼著。
項雪沉不怒反笑,或許該慶倖他未忘兩人生死與共的兄弟情誼。
縱使不願為這腐世效力,為老友,柳單遠仍有兩肋插刀的豪邁俠氣。
「先飲一杯,明日再讓對方嘗嘗咱倆的硬拳頭。」解開懸在腰際的酒囊,他先灌—口酒,再丟給項雪沉。
俐落接過酒囊,項雪沉豪飲著,任由酒香流出唇角,浸濕衣襟。他笑道:「這小酌勝過千杯……」
他揚起手,才想拭去唇邊的濕意,卻霍然震懾在原地。
他終於想起,為何當日會對雨兒在昏迷時的囈語意有所感了。
因為在柳單遠身上有一方素雅帕子,上面繡有兩排絹秀的字,內容正與雨兒念的詩不謀而合。
他記得當他發現柳單遠身上帶著秀氣的帕子時,既驚愕又懷疑。試問有哪個男人有如此奇怪的癖好?
結果卻出乎他意料之外,柳單遠說這是失散妹妹唯一留下的信物,只要她還記得那首詩的內容,便是兩人相認的證物。
原來他一直沒忘記柳單遠的話,因為記在心裏,所以才會對那首詩感到熟悉。
仿佛冥冥之中有雙手,拉近了他與雨兒間的距離。
發現到項雪沉的異樣,柳單遠不禁警覺地凜起眉問:「怎麼了?」
「你身上的帕子還在嗎?」強壓住心中翻騰的思緒,他持平著嗓音問。
掏出那已泛黃的繡帕,柳單遠狐疑地反覷著他。「怎麼?對我的帕子起了相思?」
微顫地接過那帕子,當「柳絮翻飛三月天,遠山映景雨綿綿」十四個字落入眼底時,他如遭電殛地僵在原地。
雨兒會是柳單遠失散多年的妹妹嗎?
好不容易從那混亂不已的情緒當中回過神來,項雪沉略略沉吟,終於說道:「老友,我想我恐怕真是對你的帕子起了相思……」
「什……什麼?!」聽到他莫名的回答,柳單遠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我想我找到你妹妹了。」揚起眉,定了定心神,項雪沉一口氣把胸中的話一股腦地吐出。
柳單遠愣在原地,項雪沉的話讓他如受重擊,失了原有的鎮靜與灑脫。
當年眼見妹妹墜崖卻無能為力的心痛重新湧上心頭,緊緊揪住他心口,抑不住的顫動著。
「不過我並不是很確定。」
「為什麼不確定?倘若不確定你又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覷著好友眉宇間不確定的疑惑與陰鬱,柳單遠迅即提出疑問。
「因為她失去了記憶,把過去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煩鬱地揉了揉眉心,項雪沉苦澀的嗓音裏帶著一絲無奈。
「當年雨兒是自馬車裏跌入山崖……」
「你喚她什麼?」激動地握住柳單遠的肩,項雪沉隱隱感到自己被推入五里霧中,思緒仿佛更加紊亂了。
「柳映雨,小名是雨兒,我記得當時我娘給我們出了個隱喻詩的考題,重點是得在詩裏鑲入自己的名字。當時才八歲的雨兒才華洋溢,一下子便吟出了這兩句詩。而我重武藝,根本沒吟詩作對的天分……當年她才八歲啊!」徐徐道出多年前的往事,柳單遠仿佛回到了當年,與爹、娘及雨兒共處一堂的和樂融融。
雖然那個夢已離他好遠、好遠,他卻未曾忘懷那一段美好而短暫的時光。
瞅著柳單遠浸淫在回憶裏的神情,項雪沉輕撫著額,胸口緊窒地輕喃著:「我的雨兒應該就是你的雨兒妹妹,但……她會是東廠殺手嗎?」
初聞那四個字,柳單遠努力穩住自己心底的翻騰。他說什麼?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是……東廠殺手?
不!不會的!推翻項雪沉那飽含飄忽的言語,他直覺否決掉那可能性。
他那溫柔善良的可愛妹妹,絕對無法過著殘忍的殺戮生活,不會的!
斂起眉,柳單遠望向他。「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柳、項兩家同是被東廠迫害而遭逢巨變,柳單遠知道對項雪沉而言,這是無比沉重的打擊。
再也難以忍受內心的酸澀折磨,項雪沉沉痛地合上眼。「因為在我家被滅府前,廣叔目睹她進入我房裏,準備動手……」
柳單遠聞言頓時僵在原地,再也難以忍受地微微張口,調整心頭紊亂的氣息。
他怎麼也沒料到,再得到妹妹的消息時,竟是如此不堪地讓他難以接受。
一股和著苦味的悲涼在帳中彌漫。
兩人還來不及平復紊亂的心緒,帳外烽火突起,映照出如白晝般的光亮。
他們頓時撤去眸中情愁,釋放快進出體內的狂飄怒意,一場殺戮即將展開——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3:49
第八章
曙光透過素格窗櫺,映在伏桌而眠的纖弱身影上,灑落了滿地的冷然氣息。
不知是腦子輾轉的思緒使然,旭見睡得並不安穩,一抬起眼便被那初露曙光的朝陽給刺痛了眼。
還來不及遮掩那白花花的光,一個陰沈銳利的中低嗓音已於腦中響起。
「還睡!快起床,練劍!」
「練劍?娘說姑娘家不用練劍!」揉著惺忪睡眼,床上的娃兒不解的嬌憨道。
「你以為自己還是千金大小姐嗎?你沒有家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教你武功、給你飯吃,你就得替我辦事……」
「可是……」
在她仍猶豫之際,竹條已倏然落在她身上。「你已經吃了咱家的飯,是宮裏的人,咱家說一是一,不容反抗!」
瞠著圓圓的眼,眼淚滑下,那竹條又落了下來。「誰准你哭來著?殺手是沒有眼淚的,不准哭!」
「雨兒不吃你的飯了,讓我走,我要找哥哥……」
她的下顎猛然被粗暴的扣住,痛得她想哭卻不敢流淚,拼命忍著淚意。
「你沒有哥哥!打你吃咱一口飯起,你便是豫宮的人,你的名字是旭見白狐,記住了!」
「我不要!我不叫那怪名字!我要爹、要娘、要哥哥……你別打我……別再打我了……雨兒好痛……」
顫著身子,旭見仿佛能感覺到竹條落在身上的抽痛,心口泛著訴不盡的酸楚。
天啊!她……想起來了?
原本殘留在腦中的兒時記憶與殺手生涯頓時串起,回憶在瞬間回籠。
雙手搗著自己的臉,眼淚透過指縫滴落在紫檀圓桌,她難以置信只是一道曙光,便輕而易舉喚出了那段痛不欲生的過往。
以往她對初露朝陽的光明氣息有著莫名的喜愛,誰知進入東廠豫宮後,曙光變成了惡夢的開始。
不服從被打、反抗被打、流淚也被打,好像所有人都遺棄她似地,讓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剛開始為了反抗,她絕食了十天,在眼睜睜看著同樣命運的同伴被活活餓死後,她冰封起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面對現實。
那一年她才八歲,就殘忍地體驗了生、離、死、別的無奈。
那一天之後,她咬緊牙關捱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
原來她真的是個冷血殺手,一個沒血、沒淚,把人命視為螻蟻的妖女。
淚水瞬間止住,她臉上揚起笑,她的心再一次被這個無法抹滅的事實冰封了。
項大哥,廣叔沒錯,錯的是我,我對不起你啊!
的確是我負了你……
緩緩拿出捺在腰際的短劍,她拔去劍鞘,冷然絕望的神情映在明晃晃的劍身上,顯得諷刺。
將劍尖抵在胸口,她毅然合上眼,打算讓那銳利穿過胸口,劃破那始終縈回在其中的愧責與不安。
動作尚未完成,胸臆間那隱隱傳來的絞痛卻讓她頓時松了手勁,一陣空茫的感覺掩去她原有的思緒。
就在此時,那逐漸趨近梅苑的嗓音趁隙鑽入,她定住思緒,停止了原本的動作。
「聽說魯大夫已經趕往疆界,這一回的狀況實在教人擔心!」
「嘻!難道你沒聽過明有儒將袁崇煥、北有武將項雪沉這句話嗎?坦白說我才不會擔心哩!」皺起鼻頭,那名喚福冬的丫頭俏皮地開口。
「呵——經你這麼一說才想起,將軍領兵多年,打過不少硬仗,這一次有『賦釋』神劍護身,必也能化險為夷。」
輕盈笑聲逸出,兩人繼續閒話家常著。「奇怪,怎麼最近都不見那刁蠻公主呢?」
「莫不是尾隨著將軍上戰場去了吧!」
許是已習慣戰場殺戮,兩個丫頭像談論天氣似的,輕鬆將話題轉至別處。
而她們的談話卻讓旭見的思緒驟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斷回繞著。
項大哥在疆界的狀況很教人擔心嗎?
雖然丫頭們說得稀鬆平常,她卻無法以平常心看待,她實在沒辦法啊!
只要一想到項大哥可能有危險她就背脊發涼,腦海中只剩下一件事——她得上戰場去,她不能留在這裏!
「好了,別再瞎扯下去,雨姑娘會餓著的!」
輕推開門,那名喚福冬的丫頭瞧見旭見那張血色盡褪的臉龐,不禁驚呼道:「雨姑娘……你怎麼杵在門口呢?」
詫異地撫著胸口,她完全沒察覺旭見的出現。
想是廣叔為了防她,索性把送飯的丫頭換成她不熟悉的面孔。
冷冷地瞥了她們一眼,旭見以飄渺的語音說道:「告訴廣叔,我會還給項府一個公道。」
「什麼公道?廣叔說你不能出去的。」張開雙臂,福冬天真地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瞧著福冬天真純樸的模樣,旭見抑不住眸中的欣羡,感到酸澀不已。
仿佛唯有她,無力地連最基本的單純也留不住啊!
輕點蓮足,旭見輕而易舉地閃過她的阻擋,像只雪雁般展翅躍上簷梁。
那俐落的身影,足讓兩名丫頭瞠目結舌地杵在原地。
「福冬是我眼花了嗎?雨姑娘變成雪雁飛走了……」
站在紛落而至的雪中,她們傻了眼。
在那瞬間,沒有人知道旭見心頭做了什麼樣的決定。
***鳳鳴軒獨家製作******
大明與蠻族旌旗翻揚交織成海,在朗朗晴空之下,馬嘶聲與兵戎交錯聲,間著震天喊殺,形成一幅慘不忍睹的人間煉獄。
觸目所及儘是屍橫遍野,若仔細推算激戰已持續進入第五日,此次戰役久攻不下,敵人的頑強令項雪沉陷入苦戰。
策馬進入混亂的戰場,旭見漠視眼前哀鴻遍野的慘狀,清冷的目光搜尋唯一的目標——項雪沉。
凝神之際,北方倏然射來一支長箭,旭見側身躲過,冷眸凝向發箭處,翻身一躍瞬間便取了對方性命。
依裝束判斷,那突擊該是北方蠻族所為。
雖然記憶並沒全部恢復,但至少她的武功仍保有該有的應變能力。
無奈地微擰秀眉,驅馬踏過屍體,終於在震天價響的廝殺聲中進入了戰場中心。
秀眉遠眺,在雙方人馬中,那身披魚鱗軟甲的挺拔身影登時落入她清冷的眸底。
刹那間胸臆漲滿的情意湧至眼眶,濕了眼亦潤了心,教她心顫不已地亂了方寸。
對他的情,怎會如此輕而易舉地根深蒂固?
她踢著馬腹,抱著必死的決心,將擋在身旁的障礙一一解決,往他的方向馳騁而去。
未半刻,她已俐落地殺出一條血路,嬌軟唇上揚著抹自嘲的諷刺笑容。
旭見白狐啊旭見白狐,你果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在取人性命的瞬間,竟是冷然鎮定地感覺不到一絲恐懼。
而在另一方面,明軍莫不被這霍然殺出的素衣男子給吸引了目光。
那匹棕栗馬是項將軍留在將軍府的坐騎,想來也與柳單遠一樣是特地前來協助將軍的高手吧?!
瞧馬上那手持長劍的俐落身影,眾軍心裏莫不震盪,受到無限鼓舞,原本低迷的士氣在瞬間飄漲。
橫過眼,項雪沉險些沒因震驚而跌落下馬。「你該死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雖是男子裝束,飛揚的長髮掩去了她那雅致的臉龐,卻仍掩不住那秋水凝眸的嬌軟神態,只要距離稍近便可瞧出她的性別。
思及此,怒意隨著長劍橫掃,敵方再被他滅去一兵。
凝望著他疲憊眉宇間的怒意,旭見只是怔怔地睜著那雙翦水秋瞳,無語地瞅著他。
那眼眸中流轉著千絲萬縷的情意,時間、空間仿佛在此時靜止了。
「聽話,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回去!」
當他那異常溫柔的嗓音一落,旭見心頭驀地一陣酸楚,竟衡量不出自己對他的愛究竟有多深。
下意識的縱手揮劍傷敵,她的眸光仍落在他臉上。「此處是人間煉獄,也是我旭見白狐的歸處。」
恍然間,項雪沉的思緒被扣在那輕軟卻悽楚萬分的話語中,久久無法回神。
「你……恢復記憶了?」唇辦微揚,他已忘了自己仍身處戰場。
旭見朝他輕扯唇,她的無奈全融在那淒冷淺笑裏。「或許沒有回憶會比較好一點……」
「你們在做什麼!」瞧兩人在沙場上旁若無人的凝視,柳單遠不禁驅馬介入兩人之中。
縱使現下氣氛詭異萬分,他的一雙俊眸還是忍不住落在那俊秀非凡的男子身上。
定睛一瞧,他才發現素衫男子該是女兒身。
讓人無法栘視的是那鑲在雪肌凝脂上的眸子,清冷地彷佛是黑夜長空裏澈亮的星子,閃著燦奪的光芒,而那張姣美臉龐像極了逝去的……娘!
「她是不是你攢在胸口的那方帕子?」
柳單遠思忖著項雪沉的話,愣在原地,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她是我們的雨兒。」項雪沉試著想冷靜下來,卻發現自己在見到她之後已失去了向來自豪的沉穩。
「雨兒!」激揚起嗓,柳單遠被這突如其來的相見給撼住了。
旭見不明白這兩個男人打什麼啞謎,冷然地打算再解決幾個蠻兵,卻突然見到一個藏身在軍中的弓箭手,藉著掩護朝項雪沉發出羽箭。
「項大哥……」旭見迅速翻身淩空躍離坐騎,她的身子落在項雪沉之前,雙手環抱護住他廣闊的身子。
在電光石火間,朝項雪沉射來的羽箭,就這樣以銳不可擋的氣勢嵌沒入她的胸口。
「呃……」旭見低喊一聲,秀眉吃痛地蹙起,無力地伏在項雪沉的寬肩上。
感覺到穿透她身軀的箭尖抵在自己胸口,項雪沉猛然一驚,略略推開她的身子,低頭一瞧,幾乎被那穿心一箭給奪去了呼吸。
鮮紅的血緩緩沁出,才不過片刻,那刺目的血色已將她身上的素白衣衫給染濕了半邊。
一種莫名的恐懼緩緩攏至心口。
「雨兒!」項雪沉聲嘶力竭地吼出聲,當機立斷封住她心口附近的幾個穴位,止住大量流出的血。
「這一箭就當是我還給項家的……」她艱澀地吐出這句話,生命力隨著流出的血漸漸消逝,只留下教人心碎無比的言語。
「我不要你還,不要你還……你不准死,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你到底聽到了沒有!」
暗啞著嗓,他感覺到椎心刺骨之痛,發了狂似地勒馬轉回營帳。
柳單遠見狀,連忙將領兵權交給了項雪沉的副手,跟著策馬尾隨在後。
「此處是人間煉獄,也是我旭見白狐的歸處。」再一次痛心低喃著,她向來澈亮的眼底竟映著不相符的笑意。
瞅著那抹悽愴不已的笑容,項雪沉的心仿佛被碾碎般,遍尋不著心痛的源頭。
「不要笑……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你還要笑呢?」將她擁入懷裏,項雪沉心疼地在她耳畔低語著。
「對不起……項大哥,是我負了你……」似乎感覺不到身體的痛楚,她的心仿佛處在無比平靜的狀況下,讓她有著說不出的放鬆。
「不要說話,拜託你別再說話了!」用力抱著她,項雪沉揚劍退敵,硬是開出一條血路。
她的身軀怎麼透著教人不寒而慄的冷?猛踢馬腹加快速度,他不斷祈求上天,再多給雨兒一點時間。
他不能失去她!
終於回到紮營處,他心魂俱裂地翻身下馬。
將她安頓在自己的軍帳當中,項雪沉焦慮地緊握她的手,等待魯大夫的到來。
松了松秀眉,她睜大眼,眼神茫然地落在遠方。「我不痛……真的不痛……」
此時一個身影跟著進入帳中,原來是一直不放心而尾隨在後的柳單遠。
欺向那張美麗卻蒼白的小臉,他輕啞著嗓,自責道:「雨兒……你是雨兒……哥哥終於找到你了……」
可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找到雨兒……
苦澀地眨去眸中的濕意,柳單遠迭聲哽咽著。「對不起……一直以來哥哥便沒盡到保護你的責任,對不起……」
「哥哥……」努力蠕動著毫無血色的唇,她絲毫感覺不到周遭人們的呼喊,只是把思緒定落在遙遠的回憶當中。
她不動不哭,眼神木然空洞地低問道:「我有親人嗎?」
柳單遠瞠目結舌地聽著那問句,滿懷悲愁地失了方寸。還沒開口,那人兒卻持續地說著。
「公公說我沒有家人、沒有哥哥……他才是我唯一的親人……可雨兒記得……我有哥哥、有爹、有娘……
只是不明白他們怎麼都在一夕間消失了……只留下我一個人……
雨兒不是有意當壞人,雨兒根本不想殺人……可是……公公說我才八歲,沒有他救我,我是活不成的……我吃了他一口飯,理該報恩、替他辦事……可是雨兒不想為了殺人而練武啊!
我不肯練他便打我……天天打我……
打到我就快麻痹了……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不懂得痛時,他把我和一個不聽話的姐姐關在一起,直到看著姐姐被活活餓死,他才放我出來……也許雨兒應該在那個時候死掉會比較好,對不對……」
柳單遠沉痛的合上眼,哽咽地說:「別再說了,是我不好……哥哥沒保護你,沒人怪你……沒人會怪你的!」
柳單遠被自責緊揪著,胸口因為拼命壓抑而泛著椎心之痛。
然而旭見的唇卻還是無意識地動著。「可是我卻怪自己……我該死……為了生存,我用別人的生命換取自己的地位……
我的雙手染上永遠洗不去的鮮血……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要殺人啊!雨兒天天做惡夢……卻不能哭……只要流淚就會被打……公公說在東廠是不能有眼淚……不能單純……不能善良……只有自私……只有踏著弱者的屍體來成就自己……我真是該死……」
感覺到那嗓音愈來愈輕,項雪沉屏著氣,因為她的話猛握著拳,卻無法壓抑心頭無止盡的痛。「雨兒,求求你別說了……」
一思及一個才八歲、根本不經世事的小女娃要承受那種痛,她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兩個大男人悲切難語地被那心酸痛楚折磨著。
猛然一咳,她乍然劇痛地咳出了口鮮血,那語音卻始終未歇。「我沒有愛……也不能愛……因為公公說一個殺手是不配擁有愛的……所以……雲大哥才會選擇了沐姑娘……
自從劉公公的殺手組織被搗毀後,我以為自己會死……卻又沒如願……另一個愛我的人出現了……而我還是不配擁有那麼正直完美的男人……因為……我是個殺手……我滅了他的家……
為什麼?我想起了所有的事,卻獨獨忘了這件事……
我想不起來……
難道我……真的是廣叔口中的妖女……所以這是一個殺手該有的下場,是不是這樣?這是報應……」
吐出最後一句話,她的唇懸著一朵笑花,那雙曾經晶瑩流轉的美麗眸子卻疲憊地合上了,徒留一聲無謂的歎息在唇邊。
項雪沉陡然瞠眼,探了探她薄弱的鼻息,心魂俱裂地朝她吼著:「柳映雨你給我起來……起來!你不能就這麼走了!」
那強烈的恐懼與心痛讓項雪沉幾乎要崩潰。「老天爺啊!求您救她……求您救她……」
這輩子他從未如此害怕過,在雨兒合上眼的瞬間,他終是難以自持地落下男兒淚。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4:04
第九章
如果真能聽到心碎的聲音,項雪沉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身心已因柳映雨而傷到體無完膚的境界。
他不知道,為什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她還是不哭、不喊痛。
有別於上一回他救她回府的狀況,現在的她儼然像是個毫無生命跡象的布娃娃,除了淺淺的呼吸聲,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還是因為恢復記憶,讓厭惡過去的她再一次放棄自己,只是任憑身體的痛一點一滴吞噬知覺。
這是她對自己的懲罰嗎?
「她的情況如何?」項雪沉問著剛診視完傷口的魯大夫,雖已強自鎮定,但語氣裏仍透著緊張。
即使已見慣戰時傷兵大傷小傷的各種狀況,魯大夫還是不由自主擰著眉,輕歎了聲。「這箭若再偏個半寸就正中心口,屆時恐怕藥石罔效啊!」
頻搖著頭,這可憐的姑娘怎會這麼坎坷,上一回失足墜崖,而這一回為救夫婿而中箭。
他接著喃喃道:「這傷口老夫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先把箭頭取出再說吧!」
魯大夫四處尋著自己的醫藥箱,往往只要一遇上打仗,軍營中就充斥著吃痛的哀號聲,如今這麼安靜,他感到有些不習慣。
這一回狀況實在是特殊。
「撐不撐得過,就得看她的造化了。」魯大夫先喂她喝下一碗具有麻醉功效的蔓陀羅藥汁,魯大夫開始為她處理那沭目驚心的傷口。
焦灼地杵在軍營外,項雪沉仰望著暮色漸掩的天空,瞬時心口被種莫名的感歎給攫住。
「與其咱們待在這裏乾著急枯等,不如先擬策略速戰速決,再送雨兒回府療傷。」覷著項雪沉一反常態的急躁,柳單遠當下決定奮然應戰,早日解決邊疆問題。
柳單遠的提議猶如當頭棒喝,讓項雪沉驚覺目前的狀況根本無法讓他顧及兒女私情。
肅斂著眉,項雪沉心中五味雜陳。「沒錯!不能再拖下去,是該速戰速決。」
眸光落在帳內,他強壓下不舍,毅然地與柳單遠討論起戰略。
而那一仗,他們又拖了幾日才真正打退敵軍。
大明是打了勝仗,可損兵折將的程度,恐怕在短期內再也經不起另一場戰役。
縱使有「碔釋劍」加持,但那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力感就仿佛如大明的局勢,讓項雪沉有著無力回天的無奈。
等戰事一緩,項雪沉帶著蘇醒的柳映雨再次回到項府時,時節已緩緩進入春季時分了。
***鳳鳴軒獨家製作******
「將軍,雨姑娘是醒了,可還是老樣子。」捧著藥碗,平春懊惱極了。
這將軍府是怎麼了?月嫂已經病了好一陣子,連雨姑娘也為了幫將軍擋那致命的一箭而負傷回府。
一想到雨姑娘雖然僥倖死裏逃生,但醒來後卻是不言不語,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平春的心便泛著說不出的酸楚。
她才不管雨姑娘真正的身分是什麼,她只知道與她們相處在一起的雨姑娘是個性情純真、善良的平凡人。
「辛苦你了。」沒忽略平春語氣裏的苦澀,項雪沉信步進入梅苑,微微頷首地對她開口。
自從他把她由疆界帶回項府,她平靜無波的容顏便仿佛槁木死灰,絕望地不給人靠近的機會。
推門進入房內,他轉向古箏前,憶起她撫箏的典雅氣質,再看看躺在床榻上的蒼白臉龐,那雙睿智的俊眸瞬時充滿著無限的哀傷。
緩緩走向她,項雪沉雙目沉靜地凝望著她。「我知道你的心很痛,可是……你還在嗎?」
那少了喜、怒、哀、樂的臉龐,像覆上一隻白面具般,除了默然還是默然。
由她中箭那一天所說的話,他知道她的心傷得很深、傷得很重,那沉重的過去令他心碎也心疼啊!
情難自禁地低下頭,項雪沉將耳朵貼在她仍裹著繃布的胸口。「就算你不要回憶、不要哥哥……但你怎能不要我……你中的那一箭已經讓過去的罪孽一筆勾消了,你知不知道?」
因為她,項雪沉那哀痛逾恒的臉上已失去了該有的意氣風發。
而床楊上的人兒,依舊瞬也不瞬地睜著茫然空洞的眼神望著遠方。
「你在嗎?」握著她略冷的手,他幾乎要以為她的靈魂事實上已脫離了軀體,落在眼底的倩影僅是他的幻覺……
心痛地蹭著她凝脂般的臉龐,他不斷低喃著。「不要這麼對我……雨兒!」
「將軍!將軍……公主……公主她領了官兵,說是要來緝拿東廠殺手組織的餘孽……」顧不得是否打擾了兩人,利安匆匆闖進門大聲嚷著。
項雪沉抬起頭,語氣緊繃地道:「項將軍府豈容得她在此造次!」
思及他領兵在沙場上出生入死,朝政卻日益腐敗,心底不由得揚起一抹不值的思緒。
他怎麼也沒想到,祥淩公主不但驕橫,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古怪脾氣。
她的心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利安你立刻帶柳少俠到梅苑,情況危急時請他務必帶雨姑娘由密道離開將軍府。」
略過兩人的交談,旭見的耳邊僅回蕩著「東廠殺手組織的餘孽」這一句話上。
那話似熾熱的紅鐵猛然烙進心湖,震得她不得不面對現實地回過神。
思緒緩緩回流,項雪沉方才那真情流露的嗓音像顆石子,在她胸口激起了淡淡漣漪。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既知有情卻又得強裝無情,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項大哥,是雨兒無力償還你的深情啊!
有了這一次死裏逃生的經驗,她腦海中古放雲的影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項雪沉那深情又挺拔的俊容。
由他眸中盛載著千絲萬縷的愛意,她明白,他的愛傾心而注,只給自己一人!
原來這便是幸福的滋味。只是……她不要讓自己的罪孽由他人來承受。
勉力撐起身子,她相衣而起,當眼角瞥向「旭情劍」時,心裏已有了決定。
深深凝視著項雪沉挺直的背影,她吃痛撐起身,往他撲去。
「雨兒!」掩不住語裏的驚喜,他輕柔地扶住她仍虛弱的嬌軀。「你現在還不能下榻……」
「我不愛你!」僵硬地吐出話,旭見冷然的神情撕毀兩人間的似水柔情。
「什麼?」眯起眼,他勉強維持自己將要爆發的情緒。
「我說我恨你!我根本就不愛你!接近你只是我的另一個任務!」極力將眸中的溫度降至冰點,她的眸光掠過項雪沉的寬肩,瞥見往梅苑行來的人群,她慌亂地分不清來者是官兵還是府中之人。
腦中紛亂不已,使她開始有著語無倫次的跡象。
努力平復激蕩的情緒,項雪沉啼笑皆非地扯開笑容,儼然把她的話當成玩笑。「我知道!」
難以置信地揚起眉,她完全讀不出在他高深莫測的眼底,有著何等迂回的思緒。
「你的任務便是填補我生命裏的不圓滿。」他抵著她秀白的額,深情款款地開口,神情再認真不過。
那趨近的雜遝步伐讓她來不及消化他話中的綿綿情意。
揚起手,她冷淡絕然地揚高嗓音。「錯!是殺了你!」
劍鞘落至地面,旭情劍雪亮的劍身映出她的無情,一使力,項雪沉的肩頭倏然染上血色。
「住手!」聽到那高揚的語音,廣慶情急推門而入,映入眾人眼簾的是項雪沉震懾至極與肩頭染血的恍然神情。
「你這心狠手辣的歹毒女子!」廣慶怒不可遏地聚氣揚掌,後侮莫及聽信了項雪沉的話。
「廣叔不要!」項雪沉擋在她面前,眸光陰鬱地制止了廣叔的動作。
「沉兒,別再執迷不悟了,那妖女沒有心,她的血是沒有溫度的!」
「不是!雨兒沒有……」一察覺到雨兒製造假像的心思,項雪沉面色陡沉,想向眾人解釋事實的真相;孰料嬌聲響起,幾名官兵已左右紛至,迅速地替旭見扣上鎖具。
瞧著異常順從的蒼白臉龐,項雪沉竟低笑出聲,那笑揉著蒼涼與心碎。「你狠、狠到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我對你的恩情……」
他的話擊中旭見的心口,緊握著拳,她拼命壓抑心口難平的澎湃的情緒,只是冷漠無語地覷著他。
項大哥,唯有你深知雨兒!是的,這便是我回報給你的恩情,與我牽扯上關係,只會為項府帶來更大的麻煩。
她不要使項府和樂的景象添惹上任何麻煩啊!
更別說她喜歡平春的善良、熱情;平順的憨厚、誠懇;月嫂待她如女兒般的疼惜……項將軍府上上下下全都讓她感受到人間溫情。
對項家已有太多、太多的愧疚,她又怎麼捨得讓眾人也被捲入江湖的恩怨情仇當中呢?!
掩不住的眸光緊緊鎖住他的悲切,她朝他淺淺漾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容,在他陰霾遍佈的俊眸裏,她知道他會懂她的。
目光掠過項雪沉、廣叔、以及隱身在角落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健碩身影,她的眼仿佛細訴著,請眾人忘了我!忘了我吧!
回過頭,她的長髮輕揚,在空中劃下一道灑脫的飄逸。
這一回恐怕真得永別了吧!
斂下眼眉,旭見貪婪地吸著苑裏春至雪融,透露著春信的氣息,心窒了……
是掌上的傷口、或者是胸口的傷裂開了嗎?
她感覺到暈眩緩緩朝她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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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淩得意地看著事件輕而易舉解決,氣勢淩人地道:「光是窩藏朝廷欽犯這一條罪,恐怕就要拿你整個衛所的命來抵!」
祥淩捉了人後正要下令撤兵,一抹清潤略沉的嗓音卻霍然響起。「請公主立刻放人!」
祥淩柳眉橫豎地瞥過頭,正想開口斥責,卻被那男子遠勝過項雪沉的俊美無儔給震懾,飆揚的氣焰瞬時微微斂住。
「你……你以為自己是誰?敢違抗聖諭,小心落得砍頭的下場。」
唉!又是這一句!翻了翻眼,幾名在場的家丁、丫頭均不以為然地露出鄙夷的眸光。
「在下柳單遠,是兩廣巡撫柳凜松之子,當年柳家被東廠以貪污罪名污蔑入罪,導致一雙兒女失散。在兩年前因助袁將軍剿匪有功,故請皇上重審此案,半年後證實兩廣巡撫是遭東廠以子虛烏有的罪名冤枉,故追封先父官職,並賜免死金牌一面。」簡述御賜的免死金牌由來,柳單遠硬將整個局勢扭轉。
縱使妹妹不幸被牽扯入東廠,但這塊免死金牌足以讓她有洗心革面的機會。
當那閃耀的金光躍入眼底時,祥淩瞬間竟亂了方寸。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整個將軍府的人全都要與她作對!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東廠殺手惡貫滿盈,理該嚴懲,項將軍府是受害者,最該有資格說話!」漠視柳單遠眼底竄著的兩簇陰鷙眸光,祥淩聰明地挑起了項將軍府遭滅府的恩怨。
所有的注意力瞬間全都轉移至廣慶身上。
「旭見沒有殺人!」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突然響起一道陌生的嗓音。
一張十足粗獷的臉龐驀地出現,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那人的眼神已落在旭見臉上。「旭見,好久不見了!」
「你是……騰龍?」強忍著暈眩,她不確定地輕聲反問。
沖著她扯開大剌剌的笑容,他豪氣道:「你墜崖後,我和蒼鷹一直在找你,近日幸得祥淩公主大肆宣傳捉拿東廠殺手組織餘孽之事,我才混進來準備伺機救你出去……」
話還沒說完,祥淩已被眼前突發的狀況給激得暴怒大吼:「你……你又是誰!為什麼本公主奉命捉個人,也得遭到再三阻撓……她不是殺人不眨眼的妖女嗎?為什麼這麼多人幫著她!」
難以忍受祥淩那歇斯底里的吼叫,項雪沉點住她的啞穴,眉目稍緩地開口。「說下去!」
「本人乃之前東廠三大殺手之一的赤焰騰龍,我歸順朝廷後推卻官職,落發到寺裏當了和尚。」提起自己過去的名號,赤焰騰龍蹙起眉頭,粗獷的面容上有著有說不出的感傷。
取下頂上假髮,露出了已烙戒疤的大光頭。「旭見,你忘了那幾乎廢掉你左臂的傷了嗎?」
低歎了聲,他對著那一臉憤恨的老人開口。「項府滅門案是旭見頂替受傷的我首次出任務,當她負傷回來時,我便知道情況不妙。
她竟然因為心軟而寧願製造出自己被傷因此無法達成任務的假像,而欲放走在少將軍房中的人。
單純的她以為如此便可以蒙混過關,卻沒想到此舉還是救不了任何人。相反的,一回到豫宮她便受到公公最嚴厲的懲處。
公公當時看到她手腕上的傷,登時勃然大怒賞了她一劍。那一劍險些取了她的性命,也造成了她由左肩至手腕那足以連結成線的傷痕。
那時她一滴淚也沒流,只是倔強地問是怎樣的深仇大恨,一定要弄得血流成河、家破人亡?而她又為什麼有取人性命的資格?」
如此單純、善良的她又教人怎能不心疼!歎了口氣,赤焰騰龍續道:「她就像一朵淤泥中的清蓮,縱使在泥濘中求生存,身上永遠綻放著最純真無邪的氣息……每一次的任務,傷最重的永遠只有她。」
一吐心中的鬱結,他終坦承心底曾經對她有過的疼惜與愛憐。
騰龍所說的那段過往卻讓旭見猛地回過神。
下意識撫著自己左臂,她恍然不知手上的傷口已在衣料上迤邐出一道血痕,只是逕自思量著。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是因為不願回想那段記憶,索性抹去所有有關的點滴嗎?
微牽動著唇,她竟然感到眼眶發酸,不斷氤氳著熱意。
心頭被一種莫名的感動給輕輕攫住,她不是項大哥的殺父仇人……不是……
「你曾經是東廠殺手,對你的話老夫又可信幾分?」
若這是為旭見白狐脫罪之詞,那這個故事可真是編得扣人心弦、賺人熱淚。
廣叔的質疑絕對合理,項雪沉闊步走向那被他揉進心坎裏的人影,倏然扯開她的半隻袖,露出了烙在雪白素肌上的醜陋傷疤。
「項大哥……」那突來的涼意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將她輕攬入懷,他把她的臉壓進自己的胸膛中,不讓她去面對。
「這就是這個傻姑娘的決定。」單手輕執起她被利刀劃破的傷手,他也扯破自己染血的衣裳,沉定地開口。
眾人倒抽了口氣,柳映雨掌心皮開肉綻的口子,與項雪沉寬肩上完好如初的皮膚形成了強烈對比。
霍然間廣慶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他瞠目結舌地找不到可以形容自己目前心情的話。
他的情緒因為眼前所見而澎湃不已。
「為了不讓我們受到牽連,她讓大家誤以為她與我仍處在敵對的狀況,是她刻意誤導廣叔的想法,說來心機的確頗重的。」低啞笑著,項雪沉瞅著好友道:「不過單遠你大可放心,雨兒那單純的性子縱使進入東廠,卻始終未曾變過……她還是你捧在掌心裏呵護的可愛妹妹。」
眨去眸中的感動,柳單遠對祥淩下了逐客令。「如此說來,這算是我們兩家的家務事,可能要勞煩公主移駕離開,又或者改往疆境撫慰軍心?」
蠻橫公主沙場慰軍心的笑話他已聽過,只是不明白她哪來的體力,再一次回京,帶領大匹人馬緝拿東廠殺手組織的餘孽。
「此事貧僧可代勞。」知道旭見已平安,赤焰騰龍終於了卻一樁心願,揚起釋懷的笑容。
所有朝廷官兵則面面相覷,對這件公主領軍的烏龍緝拿事件,默然不語。
「騰龍!謝謝你。」偎在項雪沉的懷裏,柳映雨朝他揚起一抹感激的微笑。
「這是你頭一回對著我笑。」心中一陣激蕩,他真心道:「柳姑娘,這是你應得的,願你幸福。」
雙掌合十,朝她逸出淺笑,他領著一群人離開了項將軍府。
後續便是柳、項兩家之事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19 00:04:15
第十章
眾人離開後,項雪沉半坐在床榻上,為她的傷口纏上棉布。「你真是個是名副其實的大麻煩!」
「對不起……」動了動蒼白的唇,她眨著眼,總算是能坦露自己心裏真實的情感。
心裏漲滿著幸福的感覺,讓她有些虛浮的不真實感。
她的罪惡被赦免了嗎?
輕抬起軟軟柔荑,她哽咽地撫著項雪沉那疲憊的俊顏。「我讓你難過了,對不起!」
反手握住她的手,他語重心長地道:「只要這一次之後別再讓自己受傷了,那我便不會再傷心、難過了。」
「雨兒知道。」
微揚長睫,輕然出聲,一感覺到他的氣息襲來,她的唇已被他攫住,溫柔至極地注入無比的蜜意柔情。
淚水潸然落下,她雙手攀在他的寬肩上,全心全意把自己交付與他。
「恩哼!」霍地清喉聲不識相的介入,柳單遠毫不避諱地硬杵在兩人視線範圍內。他置下手中的藥碗,旋身坐下,支著下顎道:「無賴惡漢!我已經可以完全確定,我攢在身上的這方繡帕已經讓你給搶走了。」
項雪沉輕揚起笑,坦誠道:「那方繡帕現在的確是我的了。」
挑起眉,柳單遠俊雅的臉龐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什麼繡帕來繡帕去的,你們在打什麼啞謎?」瞧著兩個大男人明裏來暗裏去的眸光,她不解地扯了扯項雪沉的衣袖直問道。
「有人在抱怨好不容易找到了妹妹,卻連一丁點久別重逢的相認時間也爭取不到,嚴格說來是應該是嫉妒的表現。」
按捺不住地輕笑出聲,她才抿了抿唇對柳單遠道:「哥,對不起,是雨兒不好。」
面對柳單遠,她始終懷著一種忐忑的心情,尤其恢復記憶後,她更加覺得自己無法面對摯親。
哥哥是俠士,而她卻是殺手……
縱使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一切,卻總是因為如此強烈的身分反差,讓她根本沒辦法抬起頭來正視他。
一聽到妹妹歉然的語音,他毫不留情地將項雪沉攆到一邊去,而項雪沉也識趣地暫時離開,不打擾他們久別重逢的團聚。
「早說過不怪你了!傻妹妹!是哥哥不好,當初如果我拉緊你、抱緊你,咱們就不會失散了……是哥哥不好……」噙著笑替她撥開頰邊的發絲,他寵溺道:「知道嗎,你和娘長得好像,在沙場上匆匆一瞥我就有這種感覺了,只是沒想到……你會是阿沉口中叨念的心上人。」
她低垂下頭,掩不住兩頰泛起的羞澀,轉開了話題。「那武叔叔好嗎?」
「武叔幾年前過世了,臨終前還掛念著你。」談起沈武,柳單遠心口有著遺憾,俊眉因此染上輕愁。「這些年武叔為了我根本沒過過好日子,他為柳家做的,咱們一世也還不了。」
握住他的手,柳映雨也不禁紅了眼眶。「找一日帶我去給武叔上香,告訴他,你找到雨兒,接雨兒回家了!」
哽咽了嗓,她終於能如償所願回到家人的懷抱。
那曾經怨懟、憤恨的心情,已驟轉為對上蒼無限的感激。
「這事急不得,眼前的大事是你和阿沉的婚事得快快進行。」
「哥……」微微一怔,她心口發熱地喃道:「其實我壓根沒想過和項大哥的婚事,我知道廣叔心頭有著橫越不了的鴻溝,再怎麼說,我是東廠殺手是抹去不了的事實,他無法接納我,是可以理解的。」
她低幽的話讓柳單遠霍然大叫。
「這可糟糕了,經你這麼一提才想起來!」取來藥碗,他神秘兮兮地對她笑道:「月嫂特別、特別囑咐我,這碗藥一定要親眼監督你喝下的。」
狐疑地輕揚眉,她不解地問:「是什麼?」
「放心吧!哥拍胸脯向你保證,廣叔絕對會歡歡喜喜准你過門的。」
「為什麼?」
瞧她又是一副傻呼呼的純真模樣,柳單遠都快忍不住想要像小時候一樣偷偷親啄妹妹粉嫩嫩的小臉。
「這就要問項大將軍對你做了什麼事嘍!」聳著肩,他俊秀儒雅的臉龐有著避重就輕的嫌疑。
人家閨房裏的事,不是他這個做兄長的可以隨意提起的。
掠過她仍未意會過來的神情,柳單遠頭痛地做了總結。「總之這些日子你就乖乖養傷,準備當新嫁娘,知不知道!」
「哥!」她那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個性,還是想知道哥哥支吾其詞的真正原因。
「乖!你先躺好,我去交藥碗,順便找項大將軍回來,你自己問他。」搖了搖頭,他決定將這個燙手山芋丟回給肇事者。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乖乖聽話,誰知才一沾枕就迷迷糊糊地睡著,殊不知外頭已熱熱鬧鬧地吵成了一片。
***鳳鳴軒獨家製作******
夜深了,就著明月清風,以月嫂為中心的丫頭們,繞在她身旁你一言我一語地細述著項雪沉與柳映雨這對苦命佳偶的波折情事。
「月嫂你知道嗎?在你生病的那一段期間,府裏發生了好多事!」
或許是老了,病了十來日,月嫂終於能下榻同丫頭們說說話、聊聊天。
「莫不是廣慶那老頭子回來,沉兒的婚事……這些我都知道了。」輕揚著笑,她被暖暖春風吹得極為舒暢。
「那你一定不知道雨姑娘是東廠殺手!」
「啊!」蹙起眉,月嫂輕呼出聲。
「那你也不知道廣叔以為雨姑娘是咱們的仇人,硬是把雨姑娘關了起來。」
什麼?怎麼會這樣?她只知道魯大夫來替她看病時,提到了雨兒的「特殊狀況」,可她倒不知在她病得昏沉的時候,發生了這些事……
「是啊!雨姑娘在一氣之下上戰場找將軍,結果為將軍擋了一箭,回來後又險些被那個喜歡砍人頭的公主給捉回宮裏去了。」
此時已經有人為柳映雨的遭遇發出了同情的泣語。
在那吱吱喳喳的談論下,月嫂出聲道:「停!別你一言我一語的,月嫂聽得腦門都發漲了,來,平春丫頭,你聰明,腦子清醒,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說清楚!」
「是!」揚起笑,平春開始將事情的經過對著月嫂娓娓道來。
故事才說到一半,她就被柳單遠那突然出現的俊逸身影震住,竟忘了自己說到哪了。
顯然不知自己對於丫頭們造成的影響,他對月嫂使了個眼色後,就把她帶到一旁道:「月嫂,我沒說……」
詫異地瞅著俊逸的臉龐,月嫂問:「那……你怎麼讓她喝下藥的?」
「就催她喝下!」
「你……天啊!」原以為他們家沉兒耿直,卻沒想到這處事圓融得體的柳家大少也精明不到哪去。
果真應證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一句話,什麼性子的人交什麼性子的朋友,這道理果真千古不變。
「不過別擔心,那話留給阿沉說去,我等著喝喜酒便是。」
莫可奈何地瞥了他一眼,月嫂問:「餓不餓?我讓平春去替你下碗面,如何?」
瞧著他與項雪沉相仿的年紀,月嫂也不自覺把他當兒子看待了。
「謝謝!」輕揚起笑,他沒推拒,只覺得自己飄泊多年的心,竟在項府找到了安定的歸屬感。
***鳳鳴軒獨家製作******
半個月後
這一日是月明星稀、清風徐徐的好天氣。
到處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項雪沉與柳映雨在眾人的見證下拜堂成親,正式成了夫妻。
在喝完交杯酒後,項雪沉終是如願地將美嬌娘給娶進門了。
掀了喜帕,柳映雨一反常態地躲開他那欲覆上的唇問:「項大哥,有件事我得問你。」
「一定得現在問嗎?」微蹙起濃眉,他有些不甘心地覷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龐問。
「是我哥要我問你的,成親前幾日你都不在府裏,我問了平春、夏安、甚至連月嫂都問了,她們就是沒一個人願意告訴我,只說這事只有你知道。」努起唇,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哪有什麼事只有我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可不想浪費。
腦中只有一種深沉的渴望將他緊緊勒住。
「就是說啊!天天給我喝藥,問他們喝什麼藥,也沒人肯回答我。」咕噥地對著夫婿細訴心中的疑惑,她自然地偎在他懷裏,享受著專屬於她的溫暖體溫。
「你說藥的事?」翻了翻眼,項雪沉簡直要被這群無聊的人給打敗了。「沒人告訴你?」
簡單一句「你懷孕了」,真這麼難以啟口?
無辜地搖了搖頭,柳映雨顯然沒將心思放在自己的身體變化上,才會被眾人哄得團團轉。
溫柔解開她的繡扣,他將大掌探入她胸前,輕撫著那滑若凝脂的軟玉馨香。
感覺到自己的肌膚因他的觸碰而泛起微微地輕顫,她不安地蠕著身軀。「項大哥……你還沒告訴我……」
一一褪去那阻礙的衣物,他的吻似熾熱火焰,溫柔地落在她的雪肌上。「我說了啊!」
他說了嗎?為什麼她連聽都沒聽到,是因為腦子被他的吻給擾了思緒嗎?
「我沒聽到……你……」雖不是第一次與他有如此親密的接觸,她還是極為害羞,努力克制著自己那燃燒殆盡的理智。
「噓!別說話。」
明日她便會明白,明年在項家會添個小壯丁或小千金。
用吻封緘住她欲語還休的小嘴,他不打算解釋,只緊緊纏繞住心愛人兒的嬌軀,溫柔而小心地與她共譜最美麗的樂章。
這一夜是屬於他的,沒有人有打擾的權利。
噓!一切的一切等明天再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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