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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華甄 -【牝雞司晨-絕世風流(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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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2:53
標題:
華甄 -【牝雞司晨-絕世風流(下)】《全文完》
牝雞司晨-絕世風流(下)
作者:華甄
「就這麼決定了,立刻向百越冼氏那位女酋長求親!」
「你不是開玩笑吧?要我娶那個『番婆』我反對!」
飽讀詩書、教養良好的翩翩君子馮君石赴任這化外之境已經夠委屈了,
更讓他苦惱的是,身為亡族後裔的他竟淪落到要娶一個「蠻夷婆子」?!
為了拉攏百越族,獲得地方勢力支持,他也只能勉為其難犧牲一下。
沒想到這女酋長非但不如他想像中虎背熊腰,還才貌兼備、文武雙全——
女中豪傑的她上戰場不成問題之外,就連出廳堂,入廚房也駕輕就熟。
深感挖到寶的他開心準備迎娶美嬌娘,她卻嫌他手無縛雞之力不肯屈就!
為了讓她乖乖上花轎,他奏請皇上賜婚,誰知她為了抗旨拒婚花招百出,
甚至在大婚之日當場給他難堪,塞了個「代嫁新娘」給他後就逃之夭夭!
他定得將這逃妻千里尋回,再好好教她什麼叫做「男子漢的威嚴」……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3:08
第一章
暴風雨橫掃山嶺,豆大的雨點在泥濘的道路上形成無數個跳動的水窪,雨水打在樹木上發出瀑布般的聲浪。
護衛隊隊長藍谷對騎在前面的馮君石大聲地道:「大人,雨大大,要不要先去山洞避一會兒?」「不要,繼續趕路。」馮君石頭也沒回地說,絲毫沒有減速或尋找山洞避雨的打算,他銳利的目光穿過濛濛雨霧凝望著前方,絲毫不在乎雨水撲面。
想到不久前與冉隆升的會面,他甚至歡迎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希望它能澆滅心頭的怒火,穩定失控的情緒。
「沒必要再查下去,那些東西正好可充作新稅。」當他將近日破獲多處藏匿糧草、兵器的秘洞之事如實呈報給高州刺史,表示將順此線索追查幕後主使人時,躺在竹榻上,由兩名侍女打著扇取涼的冉隆升不假思索地說出口。這話令他當場氣結,憤然指出那些東西不僅有糧草布匹、兵器藥材,還有不少奇珍異寶,而且經查證,那些東西都是韋檠及其手下從各部落強取豪奪來的,應該歸還給被掠奪者,否則等於助紂為虐,與強盜行徑無異。
一聽說有奇珍異寶,懶到骨子裏的刺史大人頓時雙目發亮地從躺椅上蹦起,急不可耐地命令道:「將秘洞所藏送入高州府,追查到此為止,不得再節外生枝!」面對那般貪婪無恥的上司,他的憤怒和沮喪又怎是一場暴風雨所能平復?
藍穀帶著四個士兵緊隨其後,他本想騎到前面去,這樣如果遇到任何突發事件時,可以及時通報大人或立刻消除危機。但馮大人的騎術相當高明,他無法超越。
看著大人的馬上英姿,他讚歎不已。大人騎的「魔王」是隊裏脾氣最暴躁的一匹烈馬,在牠的主人、一個老兵不久前病故後,更是無人敢靠近牠,僅僅因為對去世同袍的追念,牠才一直被留在隊裏。
今天清晨,當刺史大人派人前來傳令,要馮大人立刻到高州見他時,大人拒絕乘坐對方帶來的轎子,放棄太守府的馬車,堅持選擇這匹無人能駕馭的烈馬。
看著大人翻身上馬時,眾人都捏了把冷汗。可令人無法置信的是,暴跳如雷、尥蹶子甩尾巴的「魔王」在馮大人的低聲細語和溫柔撫摸下,很快就噴著響鼻、豎著馬鬃在原地轉起了圈,片刻後即全然安靜了。
看大人馴馬是種享受,他堅決果斷、乾淨俐落的身手令人驚歎不已。尤其是不久前在高州府,目睹了大人與狂傲懶惰的刺史大人針鋒相對的較量,及面對貪婪無恥的刺史所爆發出來的男兒「火氣」,更是讓人欽佩不已。
人說「好兵愛勇帥」,能跟著這樣一位溫文儒雅,謙虛有禮,卻人品耿直,威武不屈、富貴不淫的大人,是為將為兵者的褔氣。
此刻,藍谷看到大人策馬躍過一道淺溝,他一夾馬腹,招呼士兵們緊緊跟上。
就在六名騎士冒雨匆匆趕路時,冼百合正在太守府焦慮不安地等待著。
她是不久前才從信使口中得知,馮君石大清早就被刺史叫去高州了。因為深知冉隆升人品惡劣,嫉賢妒能,她非常擔心他會對馮君石做出不好的事來,因此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趕來良德查問消息。
可惜馮大人還沒回來,留守的阿宏和士兵們除了告訴她,前來傳令的刺史府主簿大人十分傲慢外,並沒說出更多的細節。她不想去高州府,又擔心那樣會給馮君石帶來更多麻煩,只得耐心等待。
看著門外的滂沱大雨,她渴望能與他分享——好的或不好的。經過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她越來越離不開他,她真希望自己已經嫁給了他……這個念頭立刻讓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
那天從西佛寺回到雷峒村,爹爹一見面就責駡她,並要他們立刻行禮成親。
那時如果不是馮君石堅持等秘洞案了結後再辦喜事的話,她會答應父親的要求。
秘洞的案子!想到這個,愁緒鎖住了她的雙眉。
是的,再耐心等等,等手頭這些事辦完後,她會嫁給他,永遠不離開他!
克制著心中的焦慮,她回想起過去幾天發生的事情。
那夜在西佛寺找到地下秘道後,他們發現了與之相連的兩處秘洞,其中之一正是他們從瀑布逃生的那個山洞。此外,還發現一條穿過西佛寺地下的暗河,這條河直通鑒江,是沙彌們停泊船隻、上下糧草的秘密碼頭。
為了從阮老大口中探聽消息,兩天前,馮君石以表彰他協助官府平定龍溪村騷亂有功為由,特意在太守府設宴款待他。當坐著太守府刻意裝飾過的轎子,在一隊威武的士兵護送下來到良德時,愛慕虛榮的阮老大可謂出盡了鋒頭。
想起「請客」時的情景,她忍俊不住。那天,馮君石展現了他的足智多謀。
一進入大堂,他即恭恭敬敬地將阮老大迎入正席,並親自陪同歡飲,還不時稱讚他的「功績」,讓那個傻瓜興奮得腦門發光,雙頰通紅,而藍隊長和其他士兵們則熱情無比地將阮老大的護衛們拖到外間狂飲。
滿桌佳餚令人垂涎,盈壺佳釀誘人開懷。素來對官府又懼又恨的土著豪強,面對如此禮遇,在受寵若驚之餘備感痛快,於是乎,蠢笨的阮老大對馮君石的勸酒來者不拒,尤其在席過一半,看到美麗優雅的百合酋長來到桌邊時,已有七分醉意的阮老大更加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不僅有問必答,還說了不少瘋話。就連他那些護衛們也在眾士兵的勸酒助興中,個個喝得醉眼迷蒙。因此,當席罷散場時,阮老大和他的護衛沒有一個是清醒的,最終自然是由藍隊長派兵將他們安全護送回村。
次日,她按照阮老大提供的線索,果真又找到兩個藏有糧草布匹的秘洞。面對這一切,她深感震驚。她絕對沒想到,當她忙著帶領族人在崇山峻嶺中修築石牆、建立防禦工事以保護家園時,在她的身後,駱越酋長竟放任其族人從她族人身上竊取大量的財富,更可恨的是,那些財富將用來毀滅她辛辛苦苦保護的家園!
今天她本要帶人去龍潛灣,那是阮老大提供的最後一個地點,據稱那裏有兩個山洞。除了藏有糧草兵器外,還有銅器和金銀玉石等價值不菲的奇珍異寶。可是,突如其來的暴雨拖延了她的行程,同時,她得知馮君石被冉隆升招去了。
被上司找去應該不是怪事,可是她卻感到不安……門外的響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從敞開的門望向院子,見幾個騎士正在院中下馬。她剛站起身,渾身濕淋淋的馮君石就跳上臺階,跨進門來了。
她蹙眉走向他。「這麼大的雨為何不到山洞去避避?」一看到她,馮君石冷硬的五官變得柔和,毫不掩飾的喜悅將他眉眼間的怒氣一掃而空。「我猜妳會來,又怎能讓妳久等?」「即便如此,你也該先照顧好自己。」她輕聲埋怨著,舉起手輕輕擦拭他臉上的雨水。他被雨水洗過的眼睛更亮更黑,淋濕的黑髮貼在他額頭上,他的嘴唇有點發白,當他向下望著她時,她有一股想要觸摸他、親吻他的衝動。
「先別碰我。」彷佛讀出了她的思想,他阻止道:「我可不想讓這身雨水泥漿弄髒妳美麗的身子。」話雖如此,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在她嘴上印了個吻,兩天沒見面,他實在很想她。
「我不在乎。」她對他揚起臉,微張的紅唇顫抖著。
「大人洗洗吧……」阿宏端了盆熱水進來,看到他們倆親昵的行為,不由得尷尬地站在門口。
「送進房裏去吧。」馮君石給她一個溫柔的微笑。「等我,我很快就好。」說完,他大步走向後殿。稍後,當他乾爽整潔地出來時,百合正站在門口與藍谷和跟隨馮君石去高州城的士兵們聊天。因為雨聲,他們並未聽到他的腳步聲。
藍谷和那幾個士兵正以生動的言語和動作,把他今天在高州府的表現講述給百合和那些不得身臨其境的士兵聽。
他逕自走過去對百合說:「妳到書房來,我有事跟妳說。」百合轉過身來,驚訝地問。「你今天真的跟冉隆升吵架了?」他沒說話,直到兩人進了書房,關上門後,才說:「真要那樣就痛快了。」「什麼意思?」「意思是刺史大人甚至懶得吵。」「可是藍隊長他們說,你用很激烈的言詞痛駡他,還當著他的面踢翻了凳子,他被你嚇得半天沒吭聲,是這樣的嗎?」「是的。」他苦笑。「當他想染指那些珍寶時,我被氣壞了,確實有點失控。
不過我一點都不後悔,只是遺憾那一腳應該踢到他肥胖的屁股上,看看能否讓他離開那張躺椅,好好坐下來說話。」「他總歸是你的上司。」百合憂慮地看著他。「聽他們說,冉大人威脅要向朝廷參你一本,我可不希望他得勢。」「我卻希望他那樣做。」他說,看到她不解的目光時,又解釋道:「因為那樣的話,我才有機會與他對簿公堂。」聽了他的話,她更加憂慮。「他是士族出身,又為官多年,在官場和朝廷內一定有眾多關係,你與他……」見她姣美的五官皺成一團,馮君石愛憐地安撫道:「不必杞人憂天。士族的勢力已大不如前,當今皇上要的是能安邦治國的人才,不是那些不思進取計程車族。
況且就算他朝廷內有人脈,我也有,要比告狀,我可是一點都不怕他。」他的語氣堅決,她注視著他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憂鬱和憤怒的眼睛,好奇地問:「既然這樣,是什麼事困擾著你?秘洞的貨物嗎?」「那只是其中之一,主要還是妳。」「我?為什麼是我?」她困惑地問。
「來,過來這裏,」他牽起她的手,帶她走到窗前的長條凳上坐下。
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一絲緊繃,百合坐下,以專注的眼神等待他的下文。
他緊握著她的手,認真地說:「我知道妳有多麼希望抓到當年出賣妳哥哥的內奸,也知道妳對駱越人有多不信任,特別在得知駱越人幫助韋檠搶劫妳的族人後,妳更加痛恨他們,可是我們今後不能再盯著阮老大,以免引起駱越人鬧事。」「是冉大人的命令嗎?」她的表情平靜,馮君石卻感到緊張。
「是的。」他謹慎地說:「除了那是高州府的命令外,我也覺得阮老大不可能再說出什麼事來。上次將他留了大半夜已引起駱越人的不滿,在韋檠的底細沒有查清,孫、盧威脅大增的情形下,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內部的動亂。」「我明白。」百合無意放棄,但為了他,她會改變策略盯住那個蠢酋長。她身子前傾,用額頭摩挲著他英挺的鼻子說:「你以為我想見阮老大嗎?不,對他,我只想看到他遭天譴。而且你說得對,他已經告訴了我們他所知道的秘密。」「妳真是這樣想的?」她親昵的動作令他分神,他將她拉得更近,尋找到她的嘴,以熾熱的親吻彌補兩天沒見面所帶來的空虛。
「是的。」她輕輕掙脫他熱情的擁吻,看著他。「從他口中,我們已經知道藏糧和兵器是替孫、盧準備的,證實了七年前出賣我哥哥和族人的正是他的表哥。
雖然他說不出誰是他表哥,也說不清為何駱越人要聽從韋檠的指使幫他打劫,還私藏貨物,還堅稱兩百多年前奪得寶劍的並非他的先袓,但那些都沒關係,寶劍已經回到了我們手中,其他疑情我們可以繼續查,不必再去找他。」從離開高州府後,馮君石一直為如何說服她而煩惱,此刻聽到她的回答,緊繃的神經頓時放鬆了。「謝謝妳沒有生氣。」看到他開心的笑容,她也笑了。「你真傻,我們發現秘洞,切斷了孫、盧的供給線,揭穿了韋檠的真面目,我的族人會更安全,我為什麼要生氣?」他略微退開,端詳著她,她的笑顏和明亮的眼,讓他積聚心頭的怒氣淡去,他靠近她,攬著她的肩,開心地說:「我知道目前仍有不少疑點與駱越人有關,可是很多事我不能不聽冉隆升的,只要妳能理解我,其他的我都應付得來。」「我理解你。」她深深地看著他,一股狂野洶湧的熱流驅使她將他拉近,把自己火熱的唇覆上他的嘴。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吻他,雖然動作僵硬,但她唇瓣甜美的滋味立刻奪走他的呼吸。他擁緊她,溫柔的回吻她。然而,他並未忘記另外一件令他煩惱的事。
「百合……」他壓抑著自己高漲的情欲,輕聲喊著她。
「不要,現在不要說話。」她嬌喘著阻止他,再次將他拉下。
長久以來,她一直將家族和整個部落的利益放在首位。她告訴自己,身為被父親和族人們依賴與信任的酋長,她不需男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更不會將自己的心交付給任何一個男人。因此她一向對男人,尤其是那些膽敢覬覦她美貌的男人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但馮君石這樣一個最不符合她期望的柔弱男子,卻引發了她內心的反應,使她不由自主地沉淪在他的溫柔中。
他的唇像馬兒柔軟的羽翼一樣拂過她的唇際,使她更加渴望他,她不願匆匆結束這個甜蜜的吻,遺憾的是,她沒能得到他的配合。
他的手臂環繞著她,將她顫抖的身軀緊貼在他男性堅實的胸膛上,可是他的嘴再次離開了她。「百合,這件事很重要……」「我們現在做的事也很重要。」她仰起緋紅的臉,雙目含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灼熱的嘴輾轉於他飽滿的唇間。
她嬌豔的紅唇和迷蒙的雙眼立刻使他體內充斥了激情四溢的熱浪,他禁不住如此火熱的挑逗,喃喃地說:「是的,妳說得對。」他用一個笑容向她表示歉意,再用一個久得令人窒息的熱吻封住她的香唇。
他的吻如暖流般沖刷過她的全身,讓她顫慄。這個吻足以將他們倆燒焦,那高漲的熱情如同火山岩漿般將他們之間熾熱的欲念引爆,導致兩人更加激烈的顫抖。
「大人,有人求見百合酋長!」門外傳來的聲音讓他們幾乎同時驚跳而起,但兩人的身子仍依偎在一起。
「噢,他可真會選時候。」他懊喪地咕噥。
「是啊,不過別擔心,我們還有長長久久的日子。」迅速恢復神智的百合親親他的下巴,放開他快步往門口走去。
當看到被稱為「快腳」的信使時,他們立刻將個人私情拋到了一邊。
這個信便是百合來此前特地派去向龍潛灣族人傳信,要他們務必守護石洞。
這時見地出現在這裏,即知事情有變。
而一看到她出來,那個「快腳」立刻說:「百合酋長,杜陵郡府軍守住了龍潛灣,不許我們族人靠近。」「怎麼會這樣?」百合看向馮君石。「阮老大承認那些貨物全部是搜刮自高涼各部,再由西佛寺打包從水路運到龍潛灣,如今為何讓杜陵郡官兵奪走?」馮君石看到百合不悅的目光,沒提起冉隆升要他將所有密洞藏品送往高州府的事,只是解釋道:「這正是我剛才一直想跟妳說的重要事情……」「可是你並沒有說!」百合的面色陰沈。
他看著她依然紅潤潮濕的唇。「是妳沒有給我時間。」他的暗示是如此明顯,百合當即羞紅了臉,但她迅速恢復鎮定責備道:「不管怎麼說,你仍有責任。」「是,妳說得對。」聽到他用與方才相同的話回應她,百合的臉色變了。他立刻意識到她誤會了,趕緊補充道:「我那樣說沒有任何意思,只是真的覺得我有責任該先告訴妳這件事,可是我沒想到冉大人這次的動作會這麼快。」聽到他的解釋,百合沉思了一下,知道此刻追究「責任」沒有意義,便問:
「他怎麼會知道龍潛灣的事?」一聲輕微的歎息後,他說:「妳叫我不要上報冉大人龍潛灣石洞的事,可是龍潛灣處於高涼與杜陵兩郡交界處,而山洞所在的位置屬於杜陵郡,因此我不能越限去處理那裏的事,只好將實情報告冉隆升,也說明所藏糧草珍寶皆出自高涼,應該歸還高涼郡百姓。可是他不同意,堅持由杜陵郡接手。」「他為何這麼做?難道是想報復你?」百合不悅地說。
「就怕他不是報復。」他的話和深沉的目光令她心中一凜。「什麼意思?」「暫時還說不清。」他含糊帶過,慎重地說:「無論怎樣,他仍是我與社陵郡太守的頂頭上司,我們都只能按照刺史令辦事。」「你儘管去聽他的話,我可不會就此罷手。」百合不甘心族人辛苦得來的財富被官府奪走,語氣冷淡地說:「昏官如此做事,地方如何能安?龍潛灣山洞裏的貨物明明是屬於高涼百姓的,如果我對此無動於衷,如何能讓族人信服?」馮君石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在得知這個荒謬決定時,不也是怒氣衝天嗎?
可是他不能由著她跟官府對抗,尤其是在冉隆升握有一方大權時。
「想想石牆外虎視眈眈的孫、盧大軍,妳遇事得權衡利弊。」他提醒她。
她深吸口氣對他說:「這事你別管了,我知道該怎麼做。」說完,她朝「快腳」一揮手,想要離去。
「百合!」馮君石一把拉住她,顧不得有人在一旁,嚴厲地說:「妳如果愛妳的族人,就不能跟官府對抗。一直有人想給妳定『自立王國,與皇上分庭抗禮,圖謀不軌』的罪名,妳如果為這些貨物與官兵開戰,只會更加落人口實!」百合因過於激憤而忽視了他的關心,冷笑道:「我已經跟官府對抗了七年,否則你以為西江都護府的兵馬會乖乖地縮在雲霧山以北嗎?」「那不一樣,以前妳只是防禦,並未進攻。」「結果都一樣。」她堅定地說:「數百年前,土著勢力欲獨佔五嶺,秦王派趙佗前來治亂。趙佗聯合冼氏與企圖稱王的高涼雷人展開了慘烈的戰爭,最終使雷王敗退瓊崖。其後趙佗不顧信義自立為王,欲與我先祖平分江山,遭到拒絕。但我先祖為了讓飽受戰亂創傷的族人休養生息,放棄了征戰,忍辱負重,接受趙佗委派治理高涼,自此成為百越各部尊敬的首領。身為子孫,我永遠不會違背先人之志與朝廷為敵,更不會自立王國。可那狗官欺人太甚,我不能置之不理!」她的這番話說得馮君石熱血沸騰,也為自己無法說服她而氣餒,他放開她的手說:「好吧,如果妳執意如此,那麼我會去招兵買馬。」「招兵買馬?」她一愣。「幹嘛?」「準備跟高州刺史和杜陵府軍、甚至是朝廷軍隊對抗哪。」她美眸圓睜盯著他,吃驚地說:「你那是公然抗上,不怕丟官坐牢嗎?」他淡淡一笑。「我只想看到妳和妳的族人都平平安安,那就夠了。」他的話說得輕鬆,卻讓百合莫名感動。為了她的平安,他竟然置個人生死和前程於不顧,這怎能不打動她的心?
她定定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但最終什麼都沒說,便往外走去。
「百合?」他再次拉住她。
她輕輕撥開他的手。「我聽你的勸告,但仍得去龍潛灣,以防族人鬧事。」他笑得像個得到大人獎賞的孩子。「我隨妳去。」「你的公務呢?」「確保轄區的和平安寧就是我的公務。」說完,他們走出大堂。藍穀已經準備好雨具等在門口,馮君石從他手中取過一件用粗麻與棕櫚葉混編的兩披替百合穿上,對藍穀說:「你跟我走。」藍穀點頭,各人穿戴好蓑衣斗笠後冒雨出門。因百合告訴他們,龍潛灣一帶怪石嶙峋,水流湍急,於是他們放棄騎馬,步行前往。
「大人!」剛走出太守府,一個跟隨孟大山巡視村落的士兵,氣喘吁吁地跑到馮君石的面前。「埔口河堤潰決,那裏成了一片湖泊,孟副隊長讓我回來報信!」「埔口潰堤?!」馮君石與百合幾乎同時出聲,大家都想到埔口以北的千頃良田和其中尚未收割完的稻穀。
「潰堤面積多大?」馮君石面色凝重地問。
「大概有十來丈。」士兵拉緊身上的蓑衣回答。「孟副隊長正找人搶救。」馮君石馬上對藍穀說:「你快去召集所有士兵,帶著能用的工具去埔口增援孟大山,我先走一步。」看到藍谷踅回太守府後,他轉向百合,歉疚地說:「事情緊急,我不能陪妳去龍潛灣……」「我知道。」百合打斷他。「潰堤事大,我先跟你去埔口。」隨即她對「快腳」說了幾句話後,便拉著馮君石往埔口奔去。
無情的雨水讓他們身上的雨具形同虛設,泥濘的道路濕滑難行,但憑藉著百合的武功,他們很快就趕到了那裏。
滔滔水勢果真駭人,讓他們欣慰的是,已經有不少人在積極搶救。大塊的山石被人從山坡上推落,再由山下的人將它們與成筐的泥土一道填入河水潰決處,形成水壩阻擋住氾濫的河水。因搶救及時,漫入農田和附近低窪處民宅的洪水並未造成太大損失。
「太好啦,妳的族人做得不錯。」他備感欣慰地對百合說。
「如果沒有你的朋友幫忙,我的族人也許不能做得這麼好。」百合的話讓他一愣。「我的朋友?」「是的,你看哪里。」她指著前方。
馮君石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濛濛雨幕中最初並未看出什麼,直到見百合笑著往那邊飛躍而去時,他才發現山坡上有個男人正將一塊塊山石堆滾下來。
「董浩?!」他難以置信地拭去眼睛上的雨水,以便讓視線更清晰一些。
山上那個忙碌的人不是他的朋友兼護衛,還會是誰呢?在這關鍵時候,他強壯的臂力發揮了大作用,若非他,那些巨大的石頭很難從山頂移下來。
可是,他現在不是應該好好照顧著碧籮嗎?那個不安分的女孩呢?
他轉而注視著在山坡上奔跑的百合,當看到她與一個嬌小的女孩相擁在半山腰時,得到了答案。看來他的朋友一直按照他的指示,在陪著那個小丫頭呢。
「大人,決口快堵上了。」孟大山欣喜的聲音拉回了他的視線。
他轉過身不吝言詞地表揚道:「是的,你們做得很好,特別是你,在巡視中能及時發現災情並解決,我會為你向上司請賞。」「謝謝大人!」受到大人表彰的孟大山,興奮得漲紅了臉,更加努力地和同伴們一起搬石填土。
馮君石也與忙碌的人群一同搶救。
不久後,暴風雨如同來時一樣突然停了,天邊出現一道彩虹,如果不是眼前這濁浪翻騰的河流和積水過膝的田壩,誰會想到不久前這裏曾有暴風雨肆虐。
藍谷帶著士兵和更多的村民趕到時,決口已完全被堵住。
除掉身上的雨具,馮君石安排村民們搶收稻穀,要藍谷和孟大山帶領士兵疏浚縱橫交錯的溝渠,將淹沒農田的河水引出。
隨後,他來到位於低窪地的民宅前檢視災情。這裏雖被洪水圍困,但因為房屋高出地面很多,加上吊腳樓的底層是空的,因此房內並未進水。積水正在緩慢地退去,他要住戶輪流看守潰堤處,如果有警訊立刻擊鑼報告。
「君石!」就在他與村民說話時,董浩熟悉的呼喚讓他開心地回頭,看到正跑向他的大個子時,他幾個大步迎了上去打趣道:「董浩,你總算還記得我。」董浩來到他面前,對他深鞠一躬,抱手作揖道:「大人果真貴人多忘事,小的是奉大人之命去保護那小妞的,如今怎說是小的忘主了呢?」馮君石看到百合和碧籮正手牽手走近,便輕拍他的肩膀警告道:「可不要亂說話,小心又惹她生氣跑掉。」他哈哈大笑,將剛好走過來的碧籮一把搜到身邊,扯扯她的發辯說:「她再能跑,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碧籮面紅耳赤地用雙手拍打他的胸脯,惡狠狠地說:「死大熊,小心胡言亂語咬斷舌頭。」「又在撒野。」他瞪著她,毫不在意地將身高只及他肩窩的她夾至腋下,再單手抓住她不規矩的雙手,警告道:「小丫頭,不要以為妳姊姊在我就不敢打妳。
別忘了,我可是有妳爹爹特許的管教權喔。」令百合和馮君石看傻眼的是,碧籮雖然日光凶凶的,但居然悶聲不響了!
見她安靜了,挾住她的「大熊」才將眼睛轉向他的朋友。「君石,你的花轎準備幾時再起轎?我可不想成天和一個屬猴子的毛丫頭綁在一起。」被他挾持著動彈不得的碧籮用手指頭掐他,可他運眼皮都不動一下,只是看著馮君石和百合。
百合的臉熱了,馮君石則笑了,對他的朋友直言道:「我當然希望越快越好,也許等查出韋檠的下落吧。」「不必讓他壞了你的好事,他現在是過街老鼠,我會去替你把他揪出來。」馮君石開心地說:「有你這句話,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董浩促狹地對百合說:「百合酋長,妳行行好快點進大人的門吧,有妳日夜守候身側,大人懸著的另外一半心方可以放下。」在他那般高大威猛的男子漢臉上出現這種調皮表情顯得十分滑稽,本不想在妹妹面前談及婚事,以免刺激她的百合也忍不住笑了。「你說得沒錯,可人家花轎不來,我總不能自己走進沒開的門吧?」她的話讓董浩更加放肆地大笑起來,他腋下的碧籮忽然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馮君石,可是後者絲毫沒注意她,只是兩眼灼灼地望著她的姊姊。
百合注意到了妹妹的變化,立刻將話岔開,對馮君石說:「大人,這裏的事情既然已經處理好了,我得去龍潛灣了。」「我隨妳去。」他拉住她。
「我也要跟妳去。」碧籮幾乎與他同時開口,但立刻遭到董浩的反對,他可不會在費盡心機套住她後,再讓她去破壞她姊姊和他好友的親事。
「不可以,小丫頭,妳得跟我去追蹤韋檠。」「不要,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彷佛沒聽到她的話似的,董浩逕自對馮君石和冼百合說:「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大都老和馮老大人那裏我會去通報,你們抓緊時間辦事喔。」「不要!」倔強的小丫頭又跳又叫,但魁梧的大個子毫不費力地挾著她,連跑帶跳地上了剛才推落巨石的山坡,導致她更加尖銳地罵了起來:「放開我,沒規矩的大笨熊,我不想跟你在一起——」然而,「大笨熊」開心的笑聲壓住了她的咆哮。「妳當然要跟我走,否則妳如何能學到猴子上樹的功夫,又怎能湊那麼精彩的熱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3:23
第二章
百合看著他們消失在山后的背影,有一瞬間想去把妹妹拉回來,可那回蕩在山坡上的說笑聲阻止了她。妹妹尖細的聲音混合在董浩粗獷熱情的聲音裏,從那大喊大叫中,她分明感受到了快樂和逗趣。
「他們……」她看向馮君石,他正定定地看著她。「你說他們能好嗎?」她的話有點詞不達意,但是馮君石能聽懂,他點頭道:「他們很好,董浩粗中有細,做事穩重,耐心極佳,碧籮與他在一起,只會幸福快樂。」是嗎?百合回憶著與童浩有限的幾次見面,發現他確實不是個粗人。可是她對他的瞭解實在有限,於是她問:「你與他認識很久嗎?他家是做什麼的?」「路上我再告訴妳,趁現在沒有下雨,我們快走吧。」這次他將藍穀留下,讓藍谷與孟大山一起帶領村民疏浚溝渠,搶收稻穀,自己則獨自隨百合前往龍潛灣。路上,他也沒有食言,將董浩的事說給她聽。
等他們接近目的地時,百合已經對那個顯然對她妹妹有獨特影響力的男人有了諸多瞭解:他是京城富商董府的獨子,十六歲時父親去世,他在寡母教導下獨攬大權,做了董氏大掌櫃。八年前與初到京城求學的馮君石相識,漸成好友,兩年前因與母親發生齟齬而負氣離家,放棄大掌櫃不做,自願做馮君石的護衛。
「商人」與「護衛」?這樣截然不同的身分巧妙的安在了那個身形魁偉的男人身上,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便說:「看不出董浩竟是個大掌櫃,而且他的武功好像很不錯呢。」「是的,他武功很好,有信義,是個難得的好商人。」她默然無語,心裏卻在想,如果這樣,那麼妹妹跟他在一起就不會有問題。
可是,她還是對董浩兩年來有家不回,有業不守的原因感到好奇。
「百合。」手心忽然一緊,她轉過臉。馮君石正對她展露出足以令她心跳加速的微笑。「我的門總是為妳開著,妳隨時準備好進來了嗎?」她笑著回握他的手。「是的,我準備好了。」隨即她又回到了他不想繼續的話題。「董浩與他的母親因何事鬧到這樣的地步?」馮君石無奈地歎息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妳想替他家斷是非嗎?」「沒有,只是好奇而已。」百合並非多事之人,只因牽扯到自己的妹妹,才有了探問究竟的興趣,不過龍潛灣到了,她的注意力立刻轉到了前面的族人身上。
見她不再詢問董浩的身世,馮君石大大松了口氣。他不願對她說假話,也不想將朋友的隱私和盤托出,一則那是他對董浩的承諾;二來,他不希望那些陳年舊事影響到董浩將來的幸福。
從今天的巧遇中,他可以肯定,朋友對那位倔強又頑皮的碧籮姑娘動了真情,否則,他怎會對她如此用心地陪伴十多天而不倦?
龍潛灣一側是由峭壁組成的山巒,溪流由山頂直沖而下,彙入山腳下河中,水流湍急,拍打岸石,水花四濺,水聲巨響,景色十分壯觀。此刻,官兵似乎把整座小山都包圍了,手持兵器的士兵利用峭石和樹木架起了木柵欄。
一群聚居在山下與官兵對峙的村民一看到他們出現,立刻圍了過來,百合成了眾人的核心,他則站在人群之外,心有餘悸。如果不是他先說服了百合,以她如此大的影響力,帶領族人與官府對抗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百合酋長,官兵扣押我們的稻穀和好多布料,還打人哩!」「酋長,洞裏藏的是我們的東西,可官兵不讓我們拿回來,我們不服!」「他們連這座山都不讓我們上去!」聚集在百合身邊的村民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要求她代大家伸張正義。
百合要他們安靜,並與領頭的寨老們低聲交談。
聽到他們的交談,馮君石知道她正在說服族人回去搶收田裏的稻穀、果林裏的果樹和山林中放養的牲畜,否則這場暴風雨造成的損失會比山洞裏的東西多得多。
看到在她的說服下,族人們不再那麼激動,馮君石為她感到自豪,能娶到這樣溫柔美麗、天賦異稟又深明大義的女子,是他今生的福氣。
他往山坡走去,看到全副武裝的士兵,發現其中有兩個眼熟的,便緩步走向他們。
「馮大人!」他尚未開口,那兩個曾在欽差大臣來時,陪同杜陵太守李大人前往高涼的士兵已經先行向他問好。
他詢問李大人是否在山上,得到肯定的答復後,便請他們帶他去見李大人。
他溫文爾雅的氣質讓人無法拒絕,兩個士兵中年紀較大的那個答應帶他上山。他則請年輕的那個代為轉告百合,說他去見見李大人,很快就下來。
「青銅鏨花古劍兩柄,銅鼎三隻——」轉過半山腰凸起的崖石,馮君石就看到山洞前停有車馬,洞口堆滿他早已見過多次的竹筐,李大人正站在洞前與屬下開箱驗貨。開箱的人大聲執著,一個文吏模樣的人登記在冊,然後再封箱裝車。
當士兵上前向李大人通報馮君石到來時,他回頭,帶著大大的笑容迎了過來。
「馮大人親自前來,恕李某失禮,不曾迎迓。」馮君石回禮道:「李大人公務繁忙,君石因得知有村民鬧事,特來巡查,得知大人在此,故特來拜見,還請勿怪唐突之過。」「何過之有?來來來,你我何不坐下聊聊?」李大人讓其他人繼續驗貨,自己則叫隨從搬來兩個木樁,與馮君石坐下交談。
李大人年長馮君石幾歲,出身寒門,為人穩重,做事頗講原則。他一向欽佩在嶺南三世為吏的馮氏,因此在陪同欽差大人巡視時,他有意與馮君石結識,並發現兩人頗為投緣。
這次石洞藏物的歸屬問題,他內心是反對冉隆升的作法,但個性使然,他無意反抗上司,卻也不願意因此而與馮君石產生矛盾,因此心中始終不安。此刻見馮君石主動前來,正好給了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因此他當然十分開心。
簡短的會晤後,兩人都很滿意。善於察言觀色的馮君石三言兩語化解了李大人心頭的隱憂,李大人投桃報李,也將馮君石關心的事主動告訴了他。
「所有藏物原封不動即刻送入高州屏,不得有誤!」走下山時,馮君石想著李大人告訴他冉隆升的話,鄙棄地在心中暗罵:這個貪得無厭的卑鄙小人,現在可得意了!
六月末,夏如火,百越人敬慕的女酋長終於要出嫁了!
雷峒村的公廟內銅鼓齊鳴,盛裝的族人們在頭髮上插上羽翎,有的手執斧頭,有的手捧葫蘆笙,有的則雙臂舒張,邁著雄健的舞步,跳著熱情奔放的舞蹈,以誇張的舞蹈動作盡情表達內心的喜悅和祝福。
從村頭到大都老家院子,到處是飄揚的彩旗,和光著腳板、濃妝豔抹的人群,無論男男女女都以傳統方式歡慶這遲來的大婚之禮。
身穿簇新長衫、帽沿插著簪花的馮君石笑容燦爛地站在竹棚外,等待著他正在行沐浴更衣、開面化妝兩大「落閣」儀式的新夫人。竹棚內,他未來的岳父和族裏的長老們,還有主婚的祭師都坐在那裏等待良時的到來。
「這次你可以放心拜堂了。」陪在馮君石身側的董浩笑望著他說。片刻前,他發現好友從樓上溜下來,心想他准是趁大家忙亂時,偷跑上樓與新娘子見面,目的是確定蒙在蓋頭下的新娘無誤,不由覺得好笑。
「是的。」馮君石滿意地揚眉而笑,不在乎朋友語氣中的揶揄。
董浩被他的神情感染,快樂地說:「百合酋長一個頂我十個,有她在你身邊,我完全放心。大禮後,我就暫時不跟你回去了。」「你不用擔心我。」他俊目一轉,瞟向用腳樓圍欄上的女孩,對好友說:「還是多擔心那位『屬猴子的小妞』吧,她可是個麻煩人物呢。」董浩的目光隨他落在了坐在那裏的嬌小人兒身上,嘴角露出笑意。「是的,我會看著她,她是天下最會惹麻煩的女人。」朋友臉上的表情讓馮君石頗感新奇,已經很久了,他不曾見他如此笑過。他似有所悟地說:「那你去陪她吧,她看起來很不快樂。」「不會吧,那猴子似的女孩快樂著呢。」董浩話是這麼說,但人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地往「猴子似的」女孩奔去。
看到他急切的模樣,馮君石詫異地想:這段時間似乎發生了不少新鮮事!
「哥哥!」一聲甜美的呼喚讓他回過頭來,看到妹妹正笑容迷人地走過來,身上穿著不露肚臍也不顯腰的華麗衣裙,優雅又大方。
「媛媛,妳怎麼來了?」他驚訝地問。
「我本來是想跟爹爹在良德迎你們,可是崇梃非要我先陪他送妹妹出嫁,再陪我去良德迎接嫂嫂。」馮媛語氣不滿地說,但眼神卻出奇溫柔地轉向院子東面,臉上還帶著美麗的笑容。
這也是一件讓他想不到的「新鮮事」!馮君石鬱悶地想。
幾天前,當他陪冼百合回家後,曾去羅洲看望爹爹。不料爹爹竟告訴他,大都老幾天前親自上門替兒子冼崇梃提親,要娶媛媛為妻,他已經接受了這門親事,如今兩個家庭正在商量著辦另一場婚事。
得知此事,馮君石備感震驚和失望,他一直認為他美麗溫順,知書達禮的妹妹應該嫁給京城某個兼俱才學品貌的青年才俊,而絕不是那個粗魯蠻橫、身帶匪氣、女人一大堆的冼崇梃。
可爹爹卻認為冼崇梃耿直憨厚,粗中有細,而且真心愛媛媛,因此就算過去有幾個女人,在娶了媛媛後,也一定會善待她,因此認定冼崇梃會是個好女婿,對馮冼的再次聯姻充滿期待。對爹爹的決定,一向孝順的他只能把遺憾埋在心底。
此刻,看到妹妹多情的目光和羞澀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隨著她,將目光轉向東面院牆下。那裏,冼崇梃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中有如鶴立雞群,當迎上馮媛的目光時,那大漢竟旁若無人地對她揮手大笑。
馮君石不滿地看了眼那個笑歪了嘴的男人,轉向妹妹抱怨道:「那個傢伙綁走妳後可一點都沒浪費時間啊!瞧他那一臉賊笑,爹怎能把妳許配給他呢?」馮媛白皙的雙腮像染了胭脂般紅潤,她轉回頭不安地推推他的胳膊,低聲央求道:「哥,他是好人,爹和我都喜歡他,你別討厭他好不好?」聽到妹妹的哀求,看著流轉在她眼眸裏的愛意,他猶豫了。
想起父親對冼崇梃的稱讚及百合得知此事時的歡欣,他暗自歎息:為了這事與親愛的妹妹為敵,與慈父愛妻唱對臺戲?不,他可不做那樣的蠢事!
再次轉頭看向東面那個眼睛片刻不肯離開妹妹的大個子,他轉念又想,從那熾熱的目光看來,那個蠻漢果真很受媛媛,既然如此,他何必偏要做個惡人?
「只要妳和爹喜歡他就行。」儘管心裏的硬塊難消,他無法再反對。
馮媛立即向他保證:「我真的很喜歡他,就像你喜歡嫂嫂一樣,真的!」聽她提起自己與百合的感情,他不由得心軟,一抹笑容出現在他英俊的臉上。
他低頭迎向妹妹熱切的目光。「那麼我會接受他做我的妹夫。」「我就知道哥哥最通情達理!」聽到他的話,馮媛興奮地抓住他的胳膊。
他猛地縮回手,訓斥道:「斯文點,大家閨秀行為怎能如此放肆?」可這次馮媛對他的訓斥毫不在意,因為她正忙著用目光安撫正眼巴巴地看著她的冼崇梃。而那個大漢在得到她的暗示後,立刻咧著嘴笑開,幾個大步就從院子那頭走了過來,伸手將她摟進懷裏。
馮君石立刻把妹妹拉離他,不悅地說:「如果你想順順利利地娶到她,就得對她溫柔點,媛媛不是你所習慣的那種女人!」「當然,馮大人放心,媛媛是我的小心肝,我會好好疼她。」冼崇梃一改往日的粗門大嗓,他的手溫柔但堅決地將馮媛拉回胸前,滿足地對瞪著一雙秀目看著他的准妹夫說:「你別苦著臉,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該笑著迎接我妹妹,不然,她會以為妳在後悔娶她。」「誰後悔……」剛想反駁他荒謬的言論,院裏的銅鼓突然響起,良辰到了。
馮君石再也顧不上教訓他未來的妹夫,因為他心愛的女人出現了。
他的目光跟隨所有的人轉向木樓,看著他的新娘身著一襲繡花羅裙,頭頂著長及腰部的細紋紅絹,在大妗姐的攙扶下緩緩走下樓來,走到他身邊。
他的心有一刻停止了跳動,滿溢的幸福感淹沒了他。此刻,他的眼裏、心裏都只有她美麗的倩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和事。
「銀燭輝煌,慶洽華堂,鸞翔鳳翥,桂馥蘭芳。」一聲高亢悠揚的吟誦使四周的鑼鼓笙笛、歌舞歡笑全都安靜了,靜得只聽到人們的呼吸聲和激動的籲氣聲。
大妗姐拉起新娘的手,放在新郎的手心。
馮君石撫摸著那修長的手,熟悉的感覺讓他確定這次的新娘不會再出錯,他緊緊地握著她,而她也悄悄回握住他。
悠揚的祝福聲在院子裏回蕩,但他一個字都沒聽進耳朵裏。他的心在幸福甜蜜的浪潮中起伏,完全沒有注意到美妙的吟誦聲和讚美歌,也沒看到他知書達禮、純真可愛的妹妹正毫不淑女地依偎在粗壯魯莽的冼崇梃懷裏,更沒看到他的好朋友正拉著情緒低落的冼碧籮離開歡樂的人群走向村外,甚至沒注意祭師正為他們的結合祈求神靈保袺,沒發現許多人的眼裏飽合著喜悅的淚水……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邊這個他彷佛等待了一輩子的美麗女子身上。
有人將一隻青白玉角酒杯塞進他手中,他暈陶陶地照著指示端起飲了一口,再掀起新娘蓋頭的一角,喂百合飲一口。然後拉著她跪在放置了家神圖騰的香案前,用酒拜祭天地,參謁祖先,叩拜父母尊者和主婚者。
隨後,在囫圇吞下幾個甜蜜蜜的果肉後,他們被扶起,並被分開帶出院子。
在一片鑼鼓笙笛和歌舞聲中,百合被送入花轎,他則被抬上馬背。
當她的手從他手中消失時,他很不情願地抗議,可歌聲、鑼鼓聲中,沒人注意到他的聲音,他只能被動地、恍若做夢似的騎上馬,雙眼盯著漂亮的花轎。
幸好有人替他牽馬,有人為他引路,有人代他說話,否則他不知該做什麼。
蓋頭下的百合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樣如騰雲駕霧般地捱過了繁瑣的儀式,此刻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搖晃不定的轎子內,只覺得腦袋暈暈的。
蓋頭外的夕陽照耀著她,她傾聽那歡快的鼓樂聲,跟隨著那動人的節奏一路來到她今後的家,良德太守府。
在這裏的儀式簡單多了,向公公跪拜後,直接被引入洞房。
終於,頭上的蓋頭被掀開,她與他並肩坐在床沿,四日相望,兩情相融。
「大人,拿著這個,明早日出時我會來取。」蹲在床前為新人脫鞋的大妗姐忽然將一個軟軟的東西塞進馮君石手裏。
「這是什麼?」他展開手,看到一塊潔白的細絹布時,茫然地問。
而他身邊的百合忽然起身走向窗邊,他瞥見她漲紅的粉腮,甚感不解,再將目光轉向表情曖昧的大妗姐。後者見他確實不知,忙站起身,將他手中那塊白布拿來鋪放在床中央,輕聲說:「這是你們新婚之夜的見證物,大人不要忘了,所有族人都期待著明天能吃燒豬肉呢。」大妗姐說完後,帶著其他人離開了新房,並為他們將門關上。
「呃——」馮君石尷尬地輕歎,怪自己竟然把百越人最重要的婚俗忘記了。
在當地,燒豬不僅是出嫁女回門時的重要禮物,更是新娘貞潔的象徵。婚前失貞的新娘不得享受燒豬肉,只有冰清玉潔者才能得到夫家的燒豬。因此娘家人從女兒上轎後一直惴惴不安,要等洞房夜的次日,男方家的燒豬送來後,才可放下心來大肆慶祝。而女方家收到燒豬後,會分送親友族人同享。
看著放置於床上的「貞潔帕」,他的心像打鼓似地「咚咚」跳著,以往那些偶爾閃過腦際的。對女性柔媚體態的遐思和男歡女愛的旖想,霎時變成了具體的影像出現在腦海裏,而每一個過去無形的女人都成了實實在在的可人兒——百合!
此番意念翻騰於心,他聽到自己細小、但充滿無可言喻的渴望的聲音,正穿過腦海的迷霧,穿過奔流於全身血管裏的血液,穿過心底黑暗的密道沖口而出:
「百合,我要妳,現在就要!」他唐突的話將百合嚇了一跳,她猛地轉回身來瞪著他。
看著她比平常更大更亮的眼睛,馮君石意識到自己的表達太直接,可是此時此刻,他想不起更合適的詞語。於是他起身走過去,站在她的面前凝視著她,雙目氳氤,充滿激情,但他沒有碰她,只是輕輕地呼喚她。「百合——」他強烈的目光和氣息吸引著她,她情不自禁地靠向他,他強壯的胳膊立刻將她擁在胸前,他用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一隻手托著她的頭,激情澎湃地親吻她。
她嚶嚀一聲,張開雙唇熱情地回應他,歡迎他以任何方式侵入。
這個吻點燃的火焰,迅速地燃遍他們全身,帶給他們未曾有過的快樂,讓他們在分享彼此的同時渴望得到更多,兩人在極度的快樂中顫慄。
「喔,大人……」她虛弱地靠在他的身上以免癱倒在地,急促地喘息道:「我希望你能教我如何做,讓我們儘快停止這該死的顫抖。」他將她緊緊地抱住,讓她貼在他起伏的胸前動彈不得。「我也希望我能,可是我一個人不行,我需要妳的配合。」她抬起頭來,對他微笑。「我會配合,可是我得躺下。」她嬌美的笑容和信任給了他甜蜜的鼓勵,她是這麼純真和熱情,他不能讓她失望,他要教導她、帶領她,還要滿足她、安慰她……可是,他該怎麼做?
憑藉著人類天生的本能,他抱起她,走離窗口。雖然一路走得踉踉蹌蹌,但他還是成功地將她抱到了床上。
燈火在床幔四周形成的陰影逐漸將他們包圍,他將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跟著躺了上去。可是他們的顫抖並未結束,反而更甚,但她信任地看著他。
他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喃喃地說:「我想我們應該先把衣服脫掉,然後才能終止這討厭的顫抖……」他的手緩緩解開她衣服上的系帶,雙目片刻也未曾離開她的眼睛。
顫慄中,他輕輕鬆開她的發,手指埋入她柔軟濃黑的秀髮中按摩她的頭皮,雖然這個動作令她顫抖得更加厲害,卻也在她身上引起了一陣陣快樂的波瀾,因此她沒有抗拒。當他的手愛撫過她的臉和脖頸,來到她的胸襟,將她的衣服扒開時,他看到她白皙的胸脯上紋了一對可愛的小青蛀。那是百越人的圖騰,他崇拜的用指尖撫摸著它們,輕聲問:「會疼嗎?」「不……」她的手壓在他手上,將其留在原處,憂慮地看著他。「你會……討厭……我的紋身嗎?」「不會,牠很美。」他俯身親吻那對栩栩如生的青蛙,探索她敏感的肌膚,當他的唇以漸增的親昵磨蹭著她時,導致兩人更為激烈的顫抖。隨即,他們在不願有片刻分離的情形下,艱難地脫掉了身上不多的罩衣。
「百合……」他想對她更溫柔點,可是她熱情的雙眼粉碎了他壓抑已久的自製力,同時她的雙手正在他的身上,彷佛要盡情感受他的一切般地滑動著,那或輕或重的撫摸就像火上加油,更加燒旺了他們身上的熱情之火,所有的思念和愛慕都在熱情的催化中產生出無與倫比的快樂。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看我的眼神,也喜歡觸摸你肌膚的感覺?」她閉上眼睛大膽地撫摸著他,覺得深深的渴望在體內滋長著、燒灼著她。
他的肌肉在她的手指下變得堅硬,但他需要她親昵的撫觸,需要她動人的甜言蜜語。他的嘴輕輕擦過她的芳唇喃喃地說:「沒有,不過我知道。」「如果我沒有說,你怎麼可能知道呢?」她心蕩神馳地問。
「在西佛寺後出的秘洞裏,當妳撕開我的衣服時,我就知道。」他克制著沸騰的激情,用愛慕的目光深深地探索她,以發抖的手輕輕地摩挲她,用心熟悉著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她窈窕的身段令人血脈賁張,而她那凝脂般的肌膚同樣教人目眩神迷。
「那時我是要為你療傷……」她的笑聲在他忘情的親吻她時消失了。
他的溫柔和試探,終結了她多年來心頭空虛的渴望,濃濃的愛意在他那帶著熱度的愛撫中昇華,令她彷佛花朵般對他綻放。她緊緊摟抱著他的頸子,抵著他的唇情難自禁地懇求:「大人,要我……因為,我也要你……」她率真的要求和灼熱的呼吸,令他全身每一個部位都為之一緊。
「可是……我不確定怎麼做才是對的。」他虛弱地喘息著,像捧著一件易碎的玉器般捧著她,害怕稍一不慎就傷害了她。此刻,她不再是令人畏懼的武林女傑,不再是威嚴冷靜的女酋長,她是沉浸在愛中的女孩。
她拉他。「抱著我,讓我們一起探索。」他欣然從命。當他修長的軀體覆蓋著她纖細的嬌軀時,她以無比快樂的心情歡迎他的重量,而他熾熱的嘴在她的四肢百骸點燃起無法控制的愛欲之火。她在他的親吻中申吟,在他的撫摸中融化,當她以為自己再地無力回應他的時候,她的身體卻本能地在他發起的激情攻勢中迎戰並反攻。
當她感覺到某種不適感時,高漲的熱情稍退。她慌亂地用手擋在他們之間,推拒道:「不要……會痛!」「就像蟲子咬一小口,不會太痛。」他抱緊她,柔聲誘哄。
「你怎麼知道?你又沒有做過!」她很固執地指控著,惱怒地發現一滴眼淚不爭氣地滑出眼簾。
他費力的抬起頭來看著她,呼吸急促,額頭佈滿汗珠。他吮去那滴淚,熱情地親吻她,在她唇邊說:「我不知道,所以找也害怕,可是我們都不需要害怕,因為我愛妳,妳也愛我,不是嗎?」他熱情的親吻和誠實的告白安慰了她,她一邊回應著他的吻,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是的,我愛你。可是你怎麼能不知道?你都這麼大了,又在京城住了那麼多年。秦淮河邊煙花地,難道那些女人不碰你?你真的從來沒有要過女人嗎?」「我可不是被女人碰一下就把持不住的男人。」他懲罰似地輕咬她的唇。「而且妳也不小了,成天混在男人堆裏,妳為什麼也不知道呢?」她猛地抽氣,在他懷裏扭動,但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他正對她做的事。
「你這個該死的壞蛋,你以為我會跟其他男人亂來……」他在她身上調整著更合適的位置,喘著氣阻止她。「好啦,停止這些傻話,讓我們慶賀自己成為對方的第一個男人和女人——」他最後的話音消失在她的失聲尖叫中,而他飛快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又一個充滿歉疚和愛意的吻,令她的痛呼變成歡愉的嗚咽。
歡愉與痛苦相攜而來,百合分辨不清哪種感覺更多一些,唯一感覺到的是,在那之後緊接而來的是無邊的狂喜和彼此身心相融的寧靜。
「呃,蟲子……咬一小口,你真會騙人。」良久後,當她依偎在他懷裏,啃齧著他的肩膀時,她滿足而甜蜜地說。
「我可沒騙妳。」他擦拭著她鬢髮間的汗水,溫柔的眼中盈滿快樂。「而且那是值得的,妳說對不對?」她沒說話,更緊地偎進他懷裏,用四肢纏住他,表示自己的贊同。
而他沒有讓她失望,立刻展開雙臂抱緊她,配合著她的節奏,讓他們再一次親密地結合為一體。
而這一次,他相信他一定做對了,因為他美麗的夫人除了甜蜜的吟哦和歡笑,再也沒有皺眉喊痛,而他則覺得自己正變成強壯而狂亂的大鵬鳥,帶著她展翅飛翔至無垠的高空,一起探索他們為彼此開啟的醉人仙界。
夜深人靜,良德城外的漁女灘,一座座水上吊腳樓,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沉睡著,部落最尾部一座小樓內燭光溫暖、被褥淩亂的床榻上,韋檠在嬌喘的女人身上移動著,雖大汗淋漓卻難以盡歡。
他緊閉雙眼,試圖從女人挑逗的愛撫和貼著他肌膚的溫熱呼吸中喚起往日的力量,可是最終他失敗了,他的男性雄風今夜如同遭遇霜凍的秋菊般毫無生氣。
「韋主兒……」感覺到他因無能而怒氣騰騰,女人戰戰兢兢地撫摸他,想提供安慰,可他忽然拍開她的手。
「不要碰我!」他怒氣衝天地翻落地上,走到敞開的窗前瞪視著夜色迷離的山水,彷佛透過它們能再次看到折磨著他的燈彩、迷人的洞房和美豔嬌俏的新娘。
冼百合竟敢對他做出這樣殘忍的事:背叛他、拋棄他,還想抓他!
可他,仍然想得到她。
從第一眼見到她起,他就深深地迷戀著她。為了她,他改變計畫,不僅沒有取她爹的性命,還將他救活;為了她,他放棄享樂,甘願蝸居在深山村峒的樹屋內做個小郎中;為了她,他規避女色。可是七年來,她無視他對她的好,漠視他的甜言蜜語,踐踏他的愛,卻將自己獻給了那個沒用的文弱書生!
文弱書生!他摸著臉上坑坑窪窪的傷痕,眼裏閃過兇狠的銳光。那該死的書生竟敢用竹棍打壞他俊美的臉,讓他留下終生恥辱的印記,他發誓一定要報仇!
不過此刻,最讓他痛苦的是那個無恥的書生正與他心愛的女人同床共枕,那情景彷佛一道魔咒束縛著他的身心,他努力瞪大眼睛望著遠方,茫茫夜色中,他似乎聽見了她誘人的喘息,看到她因獲得滿足而綻放的美麗……怒火燒灼著他,他的身體竟奇跡般地復蘇。
他返身撲向床上的女人,撕開她身上的衣服,以強悍粗暴的方式,想像著她就是「她」,將所有邪惡的淫念與狂熱的情緒都發洩在她身上,在絕望與憤怒中他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奇妙體驗,最終潰決在面呈痛苦之色的女人身上。
許久之後,當他抬起頭來,看到一對驚惶失措的眼睛時,怒氣再次不可遏制地爆發了。他,儀錶出眾、武功超群、醫術蓋世的韋檠,駱越人真正的酋長,居然需要在一個替代品身上尋找滿足,這是怎樣的一種恥辱?
「瞪著我幹什麼?」再次成為他出氣筒的女人挨了一掌,瑟縮到床角,而他鄙視地看了眼他留在她豐滿身軀上的斑斑瘀痕,倏地跳下床,撿起地板上的衣褲穿上,陰沈地說:「以後妳是我的,敢找別的男人,妳就死走了!」他拉開門沖出去,在狂亂的憤怒中發誓:他們害他陷於痛苦深淵,那他一定要他們相伴,就算到了陰曹地府,他也要得到冼百合!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3:36
第三章
馮君石不知何故忽然驚醒,感覺身上發冷,心跳紊亂。
他睜大眼睛,百合恬睡在他的懷裏,溫暖平緩的呼吸熨貼著他的心。案幾上的紅燭已經熄滅,月光從敞開的窗外淌入,寂靜的屋內流動著甜蜜溫馨的氣息。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是他仍對自己的突然醒來感到不安。
他輕輕抽出被百合壓住的胳膊,挪離她誘人的身體,聽到她嘴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咕噥,他立刻用被子填補他離去的空缺,而她則滿足地抱住它繼續沉睡。
望著她安詳、甜美的睡容,他的嘴角不禁漾起深深的笑意。平時的她總是那麼有警覺心,可今夜她累壞了,而且她是如此地信任他,否則怎會睡得這麼沉?
懷著濃濃的柔情,他走到窗前。月色下的山巒寧靜而莊嚴,可他的不安更甚。
他走回床邊穿上衣服,決定出去看看值夜的衛兵。
出門前,他又踅回床邊,注視著朦朧月光下恬然安睡的嬌妻。
她已經是他的夫人了,從今以後,她不會再離開他。帶著這份甜蜜的認知,他細心地為她拉好被子。
然而,就在他直起身來時,一道白光帶著銳利的風聲擦耳而過。「碰」地一聲紮進他們新婚的床柱上,箭端釘了一張紙條。
「兔患子,你休想跑掉!」窗外傳來一聲厲喝,馮君石絕對不會認錯那是董浩的聲音。
「什麼事?」床上的百合猛地坐起,臉上仍帶著乍然驚醒的慵懶嬌態,雙眼卻已恢復清明。看到馮君石衣著整齊地站在床前時,驚訝地問:「你怎麼了?」馮君石指著床頭柱上的箭。「大概是刺客,董浩已經追去了。」那箭鏃的位置隱含著致命的訊息,而且也是線索。百合跪起身將箭矛拔下,取過那張小小的紙條快速讀罷,冷然道:「韋檠!」聽到這個名字,馮君石臉色一沉,並接過她手中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要解謎團,獨上奇峰;三掌為限,敗者臣服。」在紙條末尾還特別加注道:「明夜寅時,不現身者為敗。」「那傢伙竟敢給妳下戰書!」他將紙條揉作一團生氣地說:「別理他!」「不可能不理他。」百合接過他遞給她的衣服穿上。
他幫她把長髮從衣領中拉出,憂慮地問:「妳是說妳會去赴約?」「是的,我會去。因為這是規矩,如果不去,就表示我服輸,今後都將臣服於他,那樣會損害我的尊嚴,讓人恥笑,絕對不行。」門外傳來更多的腳步聲,馮君石顧不上與她爭論,忙對她說:「妳慢慢穿,我先出去看看。」剛跑出院門,他就看到藍穀等人從樹林裏跑來。
「大人,是韋檠,他想行刺,被董浩發現阻止了他。」「董浩呢?」他問。
「追韋檠去了,他要屬下轉告大人和夫人,注意奔馬關。」「奔馬關?」馮君石困惑地問:「那是什麼地方?」藍穀搖搖頭。「不清楚,董浩沒說就跑了。」「我知道。」百合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月光下的她腳步輕盈,雖然頭髮有點淩亂,但在馮君石的眼裏,卻更增添了嫵媚的感覺。
「奔馬關在青松嶺東邊。」她走到他們身邊,眼睛注視著她的夫君。「那裏地勢很險峻,董浩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我會去那裏看看。往後幾天,『快腳』會把我的行蹤告訴你。」說完,她已快步離去。
「等等!」見她說走就走,馮君石急了,快速追過去抓住她的手,彷佛害怕她轉眼就消失掉似的。「妳現在要去哪里?」「去安排一下,再上奇峰。」見她執意要走,馮君石知道無法阻止,只好退而求其次。「我隨妳去。」「沒必要,你是太守大人,有你自己的責任。」「可妳是我的夫人,我對妳同樣有責任。」他的固執讓她有點不耐煩地想:這就是成親的麻煩!
看到藍穀等人正在不遠處好奇地看著他們,她壓抑著脾氣對他說:「你的人都在看我們呢,快放開我。」「不放,除非妳同意我倆一起去。」唉,她真的開始後悔嫁入了。可是看著他充滿愛意的日光,她無法對他生氣,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你是地方官,不能整天都跟著妻子轉,還有很多政事等著你去處理,也許董浩很快會回來找你,你不能跟我去。」她果真知道他的難處。「可是,妳獨自一人……」聽他把自己想成像碧籮或馮媛那樣嬌弱的女孩,她很不高興地提醒道:「別忘了,沒有你以前,我已經獨自在崇山峻嶺中行走了許多年。」馮君石當然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也知道她個性獨立,不喜歡被約束,可是如今他就是無法放心讓她獨自面對艱險。
她輕輕掙脫他的手,勉強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放心,我很快就回來。」說完,她飄然而去。
沒法拉住她,也沒法跟上她,馮君石只能看著她的背影大聲問:「那個該死的奇峰在什麼地方?」「犀牛穀。」她的聲音飄來,而她的人已經與月光融為一體,消失在山坡盡頭。
犀牛穀?他在腦海中搜索著他的地圖:喔,那地方說在九重天附近。
他轉身對隨從說:「天快亮了,去把各位大人請到大堂來。」又對站在廊簷下的阿宏說:「你幫我把『魔王』準備好,我等會兒需要牠。」「大人要去追夫人嗎?」耿直的阿宏說話不會拐彎抹角。
「是的,我要去找她。」「大人應該去,剛成親的新人分開不好。」憨厚的阿宏笑著跑向馬廄。
馮君石看著他的背影暗自一笑。沒錯,他與百合的洞房花燭夜就這樣被人攪亂確實掃興,不過他要去找她有更重要的原因:抓住韋檠!
想到陰險狡詐的韋檠,他心情沉重地走回大堂。
「大……大人有事嗎?」年近五旬的韓功曹是太守府的帳房兼文書,負責郡中人口戶籍的管理及年稅抽丁等事務,此刻他正打著哈欠走入大堂。
而藍谷和孟大山也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
馮君石指了指亮著燈的八仙桌要大家坐下。「我有幾件事與各位商量。」隨後,他針對前幾天暴風雨導致的災害和穀物收穫情況等,要韓功曹準確記錄下來,他將上報朝廷以求減免賦稅;還要孟大山加強巡視,每天定時向部落的「快腳」查詢各村落情況,吩咐藍谷坐鎮太守府,處理日常雜務……等事情一一安排就緒後,天已經大亮。
陽光在濃密的枝葉上跳躍,山林在晨風中低唱,天空飄著幾片烏雲,不時將陽光遮蔽,讓山谷變得半明半暗,恰似冼百合此刻複雜的心緒。
她剛從雷峒村出來,因為韋檠的突然出現,她想與三哥談談自己的憂慮,可三哥昨夜就離開了高涼,因此她只能讓「快腳」送信給他,要他加強防禦。
董浩留下的口信雖然語意不明,但她絲毫沒有大意。因為她知道那裏是她佈防上的弱點。奔馬關距離良德很遠,地勢十分險峻,一面臨海,一面是懸崖峭壁,因此她一直無法把石牆築到那裏。
她希望找到董浩,親耳聽他說出那個口信的含義,同時,為防萬一,她必須在去奇峰「赴約」前把軍墟等重要防禦區的事情安排好。
看看日頭,她知道自己的時間很緊迫。
她身形利索地在樹林、溪流和岩石間奔跑。忽然,她停住,銳利的黑眸掃視著樹影幢幢的山林,豎起耳朵,當聽到熟悉的聲音和平穩的馬蹄聲時,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並跳上一棵樹耐心等待著。
不一會兒,林木發出很大的響聲,輕聲安撫著坐騎的馮君石,騎著「魔王」穿過橫垂的枝葉出現在她眼前。因太過專注于易怒的坐騎,他沒發現樹上的人兒。
「我的大人,這麼早你要去哪兒?」當他行至樹下時,百合突然出聲。
馮君石猛地勒住馬抬起頭,看到樹上的她時,臉上綻開欣慰的笑容。「嘿,我的好夫人,這就是妳迎接夫婿的方式嗎——爬到樹上?」「我沒想過在這兒迎接你。」百合說的是真話,她不希望他涉險。
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又如何能讓她獨自去冒險。「我以為經過昨夜,妳不可能這麼快就扔下我。」他含情脈脈的眼神,令她憶起昨夜他溫柔的碰觸和所有美妙的感覺,一陣悸動差點兒害她掉下樹來。「你明明知道我沒有扔下你。」她抓緊樹枝俯視著他,擺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卻無法掩飾她真實的情感。
他看著她娟麗的面龐,柔聲道:「看到我,妳真的不高興嗎?」他眼中閃亮的奇特光芒在她身上產生甜蜜的暖流,她紅著臉不說話。
「難道妳不想對我成功地追蹤到妳,說點什麼嗎?」他微笑著逗她。
「說什麼?」「當然是讚美囉。」「讚美?」她瞪著他。「連護衛都不帶就獨自跑進大山,你還想得到讚美?」「當然想。」他理所當然地回答。「我相信能很快追上妳,而妳就是我最好的護衛,這個判斷難道不對嗎?」看著他激情的眸光,一股突發的欲望湧來,令她只能癡癡地看著他。
見她雙頰嫣紅,馮君石笑著對她招手。「下來吧,我陪妳去奇峰。」「你不能跟我去那裏。」百合跳下地。「從來沒有朝廷官員看土著比武。」他不贊同地說:「難道妳忘了,除了朝廷官員,我還是妳的夫君,有權參與妳的一切。再說,有哪個新郎會在新婚第二天就離開新娘?」那股欲望更加有力地衝擊著她,讓她感到雙頰發熱,口乾舌燥,匆忙道:「那你的事情怎麼辦?你可不像會扔下正事不理,整天陪伴女人的男人。」他咧嘴一笑。「此一時,彼一時,只要那個女人是妳,陪伴妳就是我的事。」他對她伸出一隻手。「上來吧,時間很緊迫,如果妳願意,關於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我們可以在路上繼續討論。」看著他伸向她的修長大手,她覺得難為情,這又是一種新體驗。長這麼大,她從未與男人同騎過。「我不需要騎馬,在大山裏,步行此騎馬更方便。」「可是我需要。」他柔聲勸道:「我知道妳不喜歡被拘束,但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陪妳走這趟的,如果步行,我會成為妳的累贅,而我不想那樣。」他堅持伴她同行的誠意讓她感到快樂,而他確實說對了她的個性,她不喜歡被拘束。多年來她總是獨來獨往,因為能跟上她步伐的人實在太少。可是此刻面對他堅定的目光,她知道不可能獨自離開,因為她不放心讓他自己在山裏轉。估量情形後,她終於將手放在他的手掌上,輕鬆地跨上高大雄壯的駿馬,坐在他身前。
「我來控馬。」她抓過馬韁,希望握著一樣東西來阻止自己的雙手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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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他毫無異義地將馬韁交給她,雙手自然而然地圈在她的腰上,把她摟緊,並在她側邊的臉頰上落下一串吻。
與他接觸讓她渾身輕顫,身不由己地轉過臉來用嘴迎接他的吻,但當他熾熱的唇碰到她時,彷佛被火燙著,她猛地扭開臉。她這個細小的動作驚動了他們胯下的馬,牠立刻踏出猛烈的步伐,似乎想將他們甩下背。
「不要。」百合本能地想拉緊韁繩,但馮君石壓住她的手,不讓她對馬施加任何外力。他的手臂繞過牠的身軀輕撫馬頸,那份輕柔讓她想起昨夜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不由得渾身躁熱地僵坐在他身前,看著在他的安撫中平靜下來的坐騎。
隨後,他直起身,將百合抱得更緊,讓她的背脊完全貼靠在他胸前,輕聲對她說:「別怕,『魔王』是匹好馬。」「我不怕。」百合似乎無法穩坐在馬背上,抵靠在他胸前低聲說,心裏有種怪誕的感覺。接受他人的安慰對她來說就像讓她愛上一個男人一樣,是非常新奇的經歷,是她在過去從來不屑去想,更不會接受的行為,可是如今,她不僅愛上了馮君石,還欣然接受他的撫慰。
怎麼會這樣?她不懂自己為何突然間有了這麼大的改變,難道是他與眾不同?
心裏想著,她不由得回過頭來看他。
抓住這個機會,他再次低頭輕啄她的唇。「怎麼了?有話要說嗎?」那只是個短暫的親吻,可她卻品嘗到了濃烈甘醇和情意綿綿的滋味,也讓昨夜他們經歷過的快樂記憶重新復活,她的胸口熱辣辣的,渴望再次體驗他那溫暖的肌膚,享受他帶給她的極致快樂。
「妳恐怕得給馬兒一點指示,不然牠不知該往哪里走呢。」他的話讓她驀然一驚,立刻從欲火中清醒,看到馬兒正在一個三岔路口前躊躇不前,不由得面紅耳赤,暗罵自己的分心。
「往右走,先去軍墟。」她輕提韁繩,引導坐騎轉入正確的路,暗自慶倖自己是背對著他,否則自己漲紅的臉一定會讓他看穿她不久前的胡思亂想。
她迅速調整好情緒,把注意力集中到他們眼前的事情上。
「你很善騎。」兩人在崎嶇的山裏走了一會兒後,她真心地評價道。
「馮家人個個善騎。」他淡笑,沒告訴她騎馬射箭是馮氏傳家的規矩,無論男女自幼都得學。「妳還準備去奔馬關嗎?」「今天來不及了。」她沉思片刻後問道:「你猜董浩會去哪里?」「一定正緊追著韋檠。」「你怎麼敢肯定?難道他不會半途改變計畫嗎?」「不會。」馮君石保證道:「董浩答應過的事絕對會做到底。」百合望著遠處的山巒。「如果是這樣,我們今夜在奇峰准能見到他。」「是的,只要韋檠真的去那裏。」「他會去。」「妳為何如此肯定他不是設一個騙局將妳引開?」「因為韋檠自尊心強,發出挑戰卻不敢出戰是最丟人的事,他不會做。」馮君石語氣沉重地說:「但願妳是對的。」他的語氣讓百合一怔。「你在擔心什麼?」「西江都護府。」她握著他的手臂,回頭對他一笑。「我倆想的地方相同。」他開心地說:「我早說過我們心有靈犀。」「是的,我也這麼想。」百合笑道:「如此我們定能擊敗他。」隨後他們加快馬速在山道上奔跑。烈日炎炎,風沙撲面,他們無法再交談,但他們的身體仍緊密相連,因此即便不說話,那份親密無間的聯繫所產生的情愫仍激蕩在他們心頭,讓他們感覺到甜蜜和興奮。
不久後,山道變得狹窄崎嶇,樹木繁茂、岩石凸起,他們下馬步行。翻過陡峭的山丘,樹木岩石外傳來水流聲和女人的說笑聲。
「太好了。」百合快樂地說:「山下就是河邊,過了河很快就到軍墟了。」果真是好消息!馮君石心想,率先繞過岩石下山,卻忽然止步返到岩石後。
「怎麼了?」見他滿臉通紅,神情困窘,百合好奇地問。
「還有其他的路嗎?河邊有女人……」他狼狽不堪地靠著岩石低聲說。
「有女人怕什麼?」百合不解地拉他走,可他執意不肯轉過身。她探頭往岩石那端看了看,不由「咯咯」她笑了起來。「只是過河,你怕什麼?」他瞪大眼睛。「怕什麼?那些女人赤身裸體,妳居然還說怕什麼?」百合仍在笑。「夫君難道不知道我們這裏有裸浴風俗嗎?」「我當然知道,可這是另外一回事。」「因為有那個習慣,所以這裏的男男女女從不避諱裸體,只要守規矩,不摸不碰,大家都沒事。」她指著河水說:「你看看他們就會發現,每個過河人只是為了不讓衣服濕掉,所以過河前把衣服脫掉舉在頭上,等過河後再穿上,這樣既不會因穿濕衣而染病,也能保持身體的乾淨清爽。」所有的道理馮君石都明白,可是聽到河邊的說笑聲隨風傳來,他仍本能地往岩石後再縮了縮,愁眉苦臉地說:「不行,我可不能脫得像他們一樣……」百合因他苦惱的模樣笑得樂不可支,拉起他就往山下走,嘴裏還愉快地說:
「入鄉隨俗,人家大姑娘都能脫,你害什麼羞?快脫了過河,我們趕時間呢!」被她拉出岩石的馮君石看到眼前白條條的人影時,立刻背對河水堅決不走,嘴裏急切地說:「使不得!使不得!古人有訓:『非禮勿視』,那個地方我去不得,這身衣服也脫不得啊!」「閉上眼,不用你脫。」她的這句話讓他放心,可還沒來得及有所表示,就被她緊接而來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我會幫你脫。」此刻他才注意到她臉上的笑容有多麼燦爛,她眼睛裏的火花有多麼閃亮,這對他是個很大的刺激。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裏,低聲吼道:「妳這個女人真大方,我們成親還不到一日,妳就想把我剝光了給眾人看!」看著他高聳的眉峰和懊惱的雙眼,愉快的笑聲從她口中逸出。
她真的好愛他,有他在,他們今後的生活一定會很有趣。她笑著繼續逗弄他:
「看看又不會有什麼損失,為何不可?再說我的夫君如此俊美,不讓人看不是很可惜嗎?」從她美麗的笑容裏,他終於明白她並非真的要他脫,而是想看他出洋相。他決定以牙還牙,雙手很不規矩地在她腰帶處徘徊,賊賊的說:「那我先幫妳脫。」她抓住他的手,收起笑警覺地問:「什麼意思?」「入鄉隨俗,婦唱夫隨,既然過河要脫衣,為夫自當跟隨夫人囉。」他得意地將了她一軍。
他火熱的眼神讓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得意地說:「我不必脫,因為我能衣裳不濕地過河,可是你不行,所以你必須脫掉衣服。」「才怪。」他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近,用力親吻她洋洋得意的小嘴。「不管夫人如何過河,我都會緊隨不離。」他的吻是如此熾熱和饑渴,立即煽動她的原始衝動,她伸出雙臂抱著他,緊緊依偎在他懷裏回以熱辣辣的吻,忘記了不遠處還有其他過河人。
直到河邊的嬉笑聲傳入馮君石耳內,終於提醒了他,這裏並不適合做眼下他們正在做的事。他艱難地離開她的嘴,喃喃地說:「妳的美麗總讓我情不自禁……」他拉開她圈在他腰上的手,正經地說:「好好聽著,夫人,不管這裏的風俗如何,妳這輩子都別想讓我赤身裸體地出現在其他女人面前,而妳,也永遠不准像那些女人一樣在其他男人面前脫掉衣服。」她含笑點頭,表示服從,這大大地滿足了他初為人夫的虛榮心,立刻威風凜凜地下命令:「一定還有別的路可以到達軍墟,妳快帶我去。」「你怎麼知道有路?」她仰起臉看他。
「猜的。」他輕點她的鼻尖。
她略顯為難地說:「可那是一條很危險的路,甚至不能叫路……」「不管它叫什麼,帶我去。」「好吧,可是我們得先走下這座山才行。」看看前方的河流,他終於一咬牙。「那就下去吧。」「那夫君必須走過那些沒穿衣服的女人面前喔。」見他一副壯士斷腕的痛苦神情,她促狹地對他擠擠眼。
「妳走前面,我們走快點就是了。」他皺著眉頭說。
她又想笑了,但怕傷到他的自尊,只得非常辛苦地忍著笑意,走在他前面。
他低著頭牽馬緊跟在她身後,眼睛緊盯著腳下的路。
看到新婚的酋長夫婦出現在河邊,那些把衣服舉在頭頂準備過河,或正涉水過河的族人都神色自然地跟他們打招呼。
「百合酋長、馮都老……」聽到人們用那個尊敬且親切的新稱呼向他問候,馮君石本能地對他們回禮,可目光一接觸到那些赤條條的身軀,便急忙轉開,紅著臉咕噥了幾聲,托起百合的腰將她推放到馬背上,然後翻上她身後,策馬離去。
百合只得與族人倉促道別,而她夫君局促的神情引起更多逗趣的笑聲。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些渡河人,馮君石才籲了口氣放慢馬速。他摟著她的腰,將她拉靠在胸前,俯身輕咬她的耳垂。「看到我出糗妳真的很開心,是嗎?」「是的,我很開心。」她承認。
「為什麼?」「因為你是我一個人的。」一個簡單而自信的回答,讓馮君石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幸福的男人,他心滿意足地代替她抖動韁繩,騎著雄壯的「魔王」往前跑。
可是當他們離開河岸,登上一座險要的山巒時,兩人輕鬆的神情都變了。這裏的樹木多為雜木,林中陰暗潮濕,充滿落葉腐爛的氣味。
走在那遍佈石礫、荊棘和青苔的林子裏,馮君石承認百合沒有誇大其詞,這條「路」根本不能稱為路。林中多有嶙峋巨石和灌木茅草,到處是青藤掛蔓和糾結相纏的樹木老藤及潮濕的苔蘚,行走起來相當困難。
百合勒住「魔王」對他說:「前面是懸崖,我們得下馬。」「妳說得對,這樣的路況就算飛鳥也難通行。」他翻身下馬後將她抱下,彷佛她是個不會騎馬的弱女子。
百合對他的細心呵護已漸成習慣,不僅不生氣,反而有種甜蜜的感覺,她沒有掙脫被他緊緊握著的手,平靜地說:「這條山道非常難走,恐怕你的馬並沒有行走這種路的經驗,由我來牽馬,你跟著我們就好。」「妳是在說我不能掌握『魔王』嗎?」他故作驚訝地問。
她俏皮地瞟他一眼。「事實上,走這種路你也是個……新手。」他低嗄地笑了一聲,不再與她爭辯,但也沒有如她所說的「緊跟」在她後面,而是握著她的手走在前面,設法為她和馬「開路」。
可惜爬滿路面的苔蘚和濕滑的腐葉讓他很難展現大丈夫氣概,不僅走得極不穩當,而且不會擇路,害他們不時步入泥淖或坑洞間。最後,他緊握著百合的手成了他的指引,和每次當他滑倒或遇到危險時有力的救援。
蹣跚地攀過山巒,當看到一條宛如銀色緞帶的河流蜿蜓于谷底時,百合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雖然她因有武功底子並不感覺特別累,但看到馮君石和「魔王」汗流浹背的樣子,她知道走過這段山路對他們真是一大考驗。
她抓著馮君石,讓他不穩的身軀靠向自己,由衷地說:「大人,你做到了!」「喔,我真高興聽到這話。」她的話使他相信他們離目的地不遠了,不由得開心地看著她,深情地說:「如果妳喊我的名字,我會更有成就感。」她臉紅了,默然無語。
他托起她低垂的臉,看到她嬌羞的模樣,不由得心頭一熱,啞聲問:「叫我『君石』很困難嗎?」「不……只是不習慣……」她羞澀地說。
他吃吃一笑。「那就習慣它,從現在開始,喊一聲試試。」她檀口緊閉,可看到他焦慮等待的眼神時,終於小聲開口:「君石——」想不到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她口中柔柔逸出,會帶給他如此巨大的震撼,他覺得雙膝發軟,一把將她摟進懷裏歎息地說:「很好,這樣親切多了。」「君石……君石……」她依偎在他胸前輕聲呼喚,馮君石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由她嘴裏逸出,竟帶給了他無窮的暖意。
他用嘴將她的呼喚封住,直到兩人都需要空氣呼吸時才放開了她。他抵著她的額頭看著她說:「夫人,我雖然欠缺登山過河的傲人能耐,可是我愛妳,希望妳不會後悔嫁給了我。」「永遠不會。」她的凝視一如他那般專注而深情,她抬起手為他擦拭額頭的汗水。「我很幸運能做你的夫人,因為我也好愛你。」他的雙頰出現激動的紅暈,他的雙目綻放出耀眼的光芒,但他仍克制地抓過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地說:「我希望能有更美的詞語表達我是多麼高興成為妳的夫君,我希望此刻我們不是在這個又濕又滑的地方,而是在舒服的床上,我希望我能用行動證明給妳看……」她試著保持冷靜,可是當他對她傾訴著充滿激情的話語時,當他用帶著豐富感情的目光凝望著她時,她只想融化在他懷裏。
「不要再說了,雖然你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可現在不是實現它們的時機。」她用手蓋住他的嘴,喃喃地說。
她希望他閉上嘴巴——在她被融化之前。
他繼續凝視著她嬌豔的面龐,嘴唇輾轉於她的手心,沙啞的說:「我有好多希望,可現在,我最希望的是親吻妳誘人的唇。」「不,最好不要。」她的手輕輕蓋住他的嘴。
「為什麼?」他拉開她的手端詳著她。
「因為……現在不合適。」因為那些親昵的言語會讓她變得虛弱無力,讓她失去理智,讓她產生更多的渴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3:48
第四章
她尚未表達完畢,他已經靠近,溫暖的唇擦過她的唇瓣,然而就在此時,他踩到了青苔,腳下一滑,身體失去平衡。她原本護著他的手此刻正爬上他的肩,因此當他仰面倒下時,她來不及抓住他,就被他的重力帶著一併倒下。
「哦,你看你……」她趴在他身上驚呼,但他不予理會,堅定的雙手捧著她的臉,繼續完成他摔倒前正要做的事——熱情地吻她。
四周彌漫著苔蘚和藤蔓的味道,他們忘記了身在何處,只是忘情地向對方索取和付出。良久後,他舉起手輕柔的用拇指摩擦她的芳唇,喃喃地說:「夫人,如果不吻妳的話,我會瘋掉的。」這個強烈的熱吻很快就使得他們體內躁熱不已,欲念翻騰。馮君石終於在感情氾濫得不可收拾前意識到如果他不停止的話,這塊潮濕泥濘的石頭地就會成為他們的床鋪,而他不能這樣對待她。
他不情願地抽離她,雙手仍捧著她臉龐粗嗄的說:「我得停下來了,我好想愛妳,但不希望把妳弄得滿身都是苔蘚和瘀傷。」她迷離的目光注視著他,似乎對他的話茫然不解。「在苔蘚上不會有瘀傷。」他輕笑。「可是苔蘚下面的石頭會讓妳受傷。」他不敢看她的紅唇,怕再次克制不住吞噬她。「妳還是快把我們弄起來吧,不然我又會為妳失去理智了。」「我喜歡你為我失去理智。」百合喃喃地說:「而且我不在乎苔蘚和瘀傷。」他發出一聲類似痛苦的咒駡。「該死的韋檠,我真想殺了他,是他害我們洞房花燭夜就得離開溫暖的床!」「是啊,可是看看我們現在在幹什麼?這裏是野外啊!」他的憤怒申吟喚醒了百合,她猛然睜大眼睛,從他身上跳了起來,並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遺憾地撫摸她的手。「夫人,記住今天,以後我們得加倍補回來。」下了山,他們在河邊清洗,讓「魔王」飲足了水後,騎上馬進入青松嶺。
有過前面的艱辛,後面這段路簡直如履平地,他們中午時分到達軍墟。
出入意料的是,包括君長在內的族人都沒有外出,因為他們正在擺宴慶祝。
但看到宴席上的半隻燒豬時,百合頓時面紅耳赤,羞答答地躲在夫君身側不發一言。而族人們則大方地祝賀他們,尤其祝賀馮君石得到了貞潔的新娘。
從大家口中,他們得知馮家送了三隻燒豬,連同那塊昨天大妗姐鋪墊在他們婚床上的「貞潔帕」,一起送到了雷峒村,現在村民們都在分享燒豬肉呢。
面對大家的祝賀,馮君石得意地拉著他嬌羞的新娘與眾人分享豬肉,還一直笑個不停。百合暗地裏用力掐他,他的驚呼令歡慶的族人笑得更加熱烈了。
直到飯後她終於將話題導向正事,族人們不再圍著他們打趣,她才恢復了一向辦事利索、說話簡潔的常態。
軍墟是百合指揮族人防禦外長的戰略中心,與君長等人談過後,他們又登上石牆巡視了各處瞭望塔,最後安排「快腳」到各處傳信嚴加防範,還讓君長派人去奔馬關設置障礙和烽火。
所有安排就緒後,她與馮君石先去九重天,為晚上的比武養精蓄銳。
月色中的犀牛谷幽靜而森然,單調的馬蹄聲顯得格外響亮。
馮君石觀察著四周,詫異地發現這個距離九重天不遠的山谷有著迥然不同的景色。穀中遍佈著形狀各異的巨石,它們或豎于高崖之上,令人望之心驚膽顫;或臥于穀底,如伏牛巨犀擋道。稀稀落落的樹木與矮小的灌木叢交相混雜,與高低錯落的岩石在月光下形成一個個暗黑色的陰影,有點猙獰可怖。山谷中不見山花綻放,卻馨風撲面,滿鼻花香,讓人行走于穀底,有種迷迷糊糊的感覺。
但當他們騎馬來到峽谷深部時,視線變得極其狹窄,觸目所及皆是又長又濃密的茅草和野花,四面山巒,似有霧氣繚繞。「魔王」對這個寬不過三丈,如天開一線的空間似乎有點不安,牠豎起的雙耳頻頻顫動,尾巴也不耐地用動著。
「快到了嗎?」看到馬的反應,馮君石壓低嗓子伏在百合耳邊問。
她也悄聲回答:「快了。」不久,他們停在一道刀削斧劈般的劍形山峰前。沒有樹木掩飾的山峰顯得格外陡峭高聳,馮君石輕聲問:「是這裏嗎?」百合點點頭。「對。」他翻身下馬,站在馬旁邊朝她伸出雙臂。
「我可以自己下馬。」她鬆開馬韁,示意他退後,但他不動。
月光下,她看到他的眼睛炯炯發亮,知道自己最好照他的話做。
她伸出雙臂俯身向他,右腳繞過馬背,寬大的百褶裙順著她的腿滑向大腿處,他立刻將她的裙子拉下蓋住裸露的部分,並抓住她的腋窩將她抱下馬。
「妳確定韋檠會來嗎?」他輕聲問道。
「會的。」她將「魔王」牽到陰影處,拴在石柱上,而他緊跟在她身後。
「妳有點憂慮,為什麼?」他輕聲問:「是因為今晚的比武嗎?」她點點頭,知道自己的任何心情都難逃過他的眼睛。
「他的武功很高嗎?」「是的。能在我面前掩飾內力達七年之久,足見其功力深厚。」她拴好馬,轉回身來對他說:「今夜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插手,好嗎?」他沒說話,只是用深沉的目光看著她。
她再次強調:「我是說真的,他欺騙我,還充當孫、盧的幫兇,今夜我得與他有個了斷。你如果捲入,他必定對你不利,而那會讓我分心。」「我不會讓妳分心。」他終於點頭答應。「但妳必須保證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保證。」她感激地拉著他的手。「走吧,寅時快到了。」他跟隨她往雲霧最重的劍峰下跑去。
筆直的峭壁上,垂吊著幾根粗長的藤蔓,估計有十幾文長。
百合抓住其中一根藤蔓拉了拉,然後借助它飛身躍土石壁,確定藤蔓穩固無礙後,輕快地跳下地,看著他說:「我們得從這裏上去,你行嗎?」他學著她的樣子抓著藤蔓拉了拉,抬頭看看直插夜空的劍峰,心裏並無多大把握,這是他過去從來沒有做過的事,可是當他回望她時,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月色下的她美麗而蒼白,眼裏充滿了愛與憂愁。為了她,他一定要做到!
他放開藤蔓抱住她,狠狠地親了一下,說:「妳的眼睛比月亮更美麗,可是妳現在最好不要再那樣看著我,否則我恐怕會無法抓牢這根老青藤,更遑論爬上這座該死的峰頂。」她發出一聲壓抑的輕笑,而他則迅速將她推開,懊惱地咕噥道:「不公平,等擺平這些事後,妳得陪我鎖在房間裏,直到妳厭倦我為止!」「那你得鎖我到天荒地老。」她笑著在他耳邊吹氣。
他咧嘴笑了,伸出右手。「擊掌為誓,就這麼說走了,天荒地老!」「說定了!」她將手掌放在他手心。
兩人四目相望,誓言和愛意與月光相融,彙入各自的心田中。
他放開她的手,轉向石壁上的藤蔓。
「等等。」百合喊住他,從崖壁另一端扯下一截藤蔓捆綁在他腰上。
「怎麼了?」他茫然地問。
她抓住另外一端在手心纏了兩圈,微笑道:「沒什麼,只是以防萬一。」看到她手中的藤蔓,他明白了她是想保護他,不由得歎氣道:「妳不必為我擔心,我不想成為妳的累贅。」「你不是累贅,而且我喜歡為你擔心。」她說著飛身往石壁跳去,停在丈許高處一塊突出的小岩石上等他。
夜色中,她就像飛燕般靈巧地在陡壁上翻飛,那曼妙的身姿激勵著他,讓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是的,他必須做到!
他雙手抓住藤蔓,雙腳登著石壁往上爬去。開始數丈還算順利,可是漸漸地,他的掌心發麻,雙臂酸痛,身子沉重得像個石錘。爬過一半後,他的動作愈來愈遲緩,身子似乎被一種引力拉著直往下墜,藤蔓也變得滑溜而脫手,幸好腰間有股力量不斷地拉扯著他,將他往上提,否則他擔心自己會滑下去。
「抓住藤蔓的結就不滑了。」上方傳來甜美的聲音,他仰頭,看到他的夫人正貼著石壁低頭望著他。
他想對她微笑,告訴她他可以做到,不料才略微分心,他的手就一滑,身子往下溜去,他猛抽一口冷氣,但隨即發現自己被騰空吊在石壁邊,百合不知用什麼方式來到了他的身邊,她的一隻手勾著他腰部的藤蔓,一隻手抓著石壁上的藤蔓,帶著他往上竄去,不過眨眼間,他已經像長了翅膀似的「飛」上了峰頂。
「哦,如果妳能這麼輕鬆地帶著我上來,幹嘛還費事讓我出糗呢?」躺在峰頂石板上,他喘著粗氣抱怨,心裏卻十分高興有她的幫助。
「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歡我那樣做。」百合知道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打擊,因此好言寬慰他,並找來一把藥草為他擦拭被藤蔓勒傷的手心。
忽然,百合的動作停止,猛地拉起馮君石跑到附近的灌木邊。幾乎同時,一個人影從懸崖下飛躍而上,站立在馮君石剛剛躺過的地方。
月光下,他張開雙腿面向他們,發出陰沈的笑聲:「哈哈哈,冼百合,妳果真有膽量,不僅自己來了,還把妳沒用的男人也帶來了。很好,今晚我們就把所有的帳一起算清,省得以後麻煩!」韋檠!看著這個穿得全身上下一身黑的邪惡男人,馮君石的身子一緊,抓起地上的粗樹枝,但百合將他攔住,低聲提醒道:「我們說好的,你不得干涉!」馮君石只好垂下手,她轉身走開,將懸崖邊的韋檠引向稍遠處,以免他們打起來時,傷害到馮君石。
「韋檠,我來是因為你對我下了戰書。你我都知今夜的決戰難以避免,馮大人乃朝廷命官,在此可充當證人。你我就按你的要求,三掌定勝負,敗者臣服。」「當然。」韋檠傲慢地說:「如果我敗了,妳自然可以得到妳想知道的所有秘密,如果妳敗了……」他故意頓了頓,以輕蔑邪惡的目光瞟了馮君石一眼,色瞇瞇地說:「妳將是我的女人!」馮君石腦袋一熱,真想用手中的樹棍狠狠將那個淫賊打下山峰去,是百合及時投給他的一瞥阻止了他的衝動。
「等你贏了再說這些廢話吧。」百合冷冷地回應著,走到距離馮君石更遠一些的樹林邊。
「好,我們開始吧。」狂妄自大的韋檠立刻跟隨她移動,並在話音方落之時忽將身子一偏,往側倒轉,雙掌以虛左實右的方式猛然劈向百合。
百合對他早有防備,知道這個居心叵測的傢伙不可能按照武林規矩比武,因此當他側身時,已快速掠至他的身後,發出一掌。
剛猛異常的天雷掌雖然以虛實方式發出,但剛柔並濟的八卦掌本是追求天圓地方,伸而在前,曲之則後,因此當兩掌相擊時,韋檠的虛實掌皆為八卦掌所破。
奇峰頂上石飛木揚,月晦光點,馮君石甚至無法看清他們的位置。
而在他們各發一掌後,卑鄙的韋檠不等對方有所防範,立刻緊跟著再出一掌,想借對方力有未逮時搶佔先機。可是,他低估了百合的功力。
當他偷襲的第二掌發出時,百合感覺到其中的暴戾,當即以一招八卦掌的「乾坤八合」破解。
頓時,韋檠感覺到對方的掌力直襲門面,其威力之大非他能敵,而且百合那一掌在他眼前幻化成無數雙手,無論如何躲,那忽前忽後,上下翻飛、能伸能屈的手掌緊跟著他,讓他避無可避,旋即胸口一窒,雙腿癱軟地跪倒在地上。
百合並未乘勝追擊,而是收掌安靜地注視著他。
他摀著胸口強咽下湧入口中的血,怨恨地盯著百合。「我從不知妳的……八卦掌,已爐火純青……」她淡然笑道:「正像你一樣,我也不喜歡到處顯示自己的武功。」「可是……還差一掌定勝負……」此話一出,他煞白著臉猛然跳起,但出乎百合意料的是,他的目標並不是她,而是正離開灌木,走向他們的馮君石。
「君石!」她失措驚叫,飛身向韋檠沖去,試圖阻止他對馮君石的攻擊,而在她的聲音之後,緊接著響起另一聲如雷怒吼。
「韋小子休得逞兇!」只見月光下的絕壁邊,多了董浩高大的身影。看到韋檠欲對馮君石下手,他不等腳跟站穩即怒不可遏地對韋檠拍出一掌。
百合在前,董浩在後,兩人雄厚的掌力立刻化解了馮君石的危機,並讓陰險狂妄的韋檠嘗足了苦頭。
他大吼一聲吐出一口濃血,再次癱倒在地。但隨即又挺身站起,靠在樹幹不甘心地狂吼:「冼百合,妳以為贏了嗎?不,沒有人能贏得了我!七年前,是我把妳的哥哥們送上了死路,我就是妳一直要尋找的『表哥』!為了得到妳,我放棄計畫沒有殺死妳爹,還救了他,可妳卻從不把我放在眼裏。如果妳接受我,嫁給我,我本可放妳一馬,可現在,妳後悔去吧。就算妳找回一劍平天也沒用,因為我就是插向冼氏的一劍平天,是毀滅妳的真神!來吧,讓我們來場真正的決鬥!」他身形忽然詭異地晃動,以極快的速度沖到百合身邊,而他手中已然多了把鋒利的銅劍,那劍在銀色月光下閃動著白色寒光。
「百合小心!」馮君石心一緊,跑向百合。
「你去只會讓她的危險更大。」董浩拉住他,面向百合高聲提醒道:「那把劍上有毒,千萬不要碰劍鋒!」百合在乍聞韋檠就是「表哥」,並發現他知道「一劍平天」被找回來時,深感震驚,因此動作略顯遲緩。當身後兩個男人大喊時,她猛然醒悟韋檠正舉劍向她刺來,於是迅即騰空而起,避過那致命一擊,並順勢回腳踢中他的後心。
此刻的韋檠已是強弩之末,受此一踼,當即匍匐倒地。但他硬是掙扎而起,奮力向百合擲出手中的毒劍,趁她躲避之時閃身跑進樹林中。
「董浩保護大人下山,我去抓韋檠!」百合豈能容忍他逃逸!扔下這句話後,她飛也似地緊隨其後,消失在月色中。
馮君石又憂又急,本想跟去,卻被董浩拉住,不容分說地帶到懸崖邊,用藤蔓纏住他,然後拉著藤蔓往山峰下蕩去。
他氣惱得很想對董浩大吼一通,可也知道自己生氣毫無意義,因為憑他的腳力想跟上她,根本就不可能,於是等落地站穩後,他對朋友說:「韋檠詭計多端,你快去跟上她,保護她!」董浩說:「放心吧,韋檠也是我的仇人,我要親手宰了他!」馮君石雖不太明白他的話意,但此刻無暇顧及,見他雖怒氣衝衝,但腳步卻似有遲疑時,急切地催促他。「那你趕快走吧,我會在這裏等你們。」董浩走向石壁,又忽然站住對他說:「君石,我需要你的幫忙。」聽到他異乎尋常的低沉嗓音,馮君石十分驚訝,他這才注意到一向穿著整潔的他,今夜身上只穿了件緊身短褂,而且神情嚴肅,眉宇間似有種難以化解的凝重和憂傷,那低啞的嗓音彷佛正承受著某種痛苦。
「你說吧,上刀山下火海,我絕不含糊。」他慎重地表示。
董浩勉強擠出個淺短的笑容。「沒那麼嚴重。」可他的表情給人相反的結論,馮君石神經緊繃地等待著,聽他幽幽地說:「碧籮柀韋檠打傷,我把她藏在穀口那棵老柳樹後的石洞裏,你去替我守護她,天亮前我會帶百合酋長回去找你們。」碧籮?原來碧籮受傷了!
「嚴重嗎?」他擔心地問。
「只有合她姊姊的功力,我方可能救得了她。」朋友痛苦的眼神讓他的心不由得抽緊。「你去吧,把百合找回來。知道她妹妹受傷,她一定會立刻趕來,韋檠早晚可以收拾,眼下碧籮更重要。」董浩點點頭,轉身抓著藤蔓穩定而利索地登上奇峰。
「她的內傷很重,別讓她太激動。」山頂飄來董浩不安的叮嚀,可當他仰望山峰時,只看到月光照耀的星空。
他找到「魔王」,騎著牠往穀外跑去,沿路注意尋找那棵老柳樹。
在山谷口一側的半山坡上,他發現了目標——枝葉茂盛的老柳樹,那是一個很醒目的標誌,難怪董浩只告訴他這點就足夠了。
他下馬,牽著馬登上山坡,繞過大樹看到長滿灌木和長長茅草的石洞。因為有這些植物遮掩,因此若非當心留意,很難發現洞口。
他撥開灌木草葉走進去,月光下可看出這是一個溶洞,洞內有一泓池水,山泉正沿著石壁一點一滴地墜入池中,水聲「叮咚」響個不停。水池兩邊的石壁上,有各式各樣的石乳、百花、石簾、石柱,潔白晶瑩,冷豔奪目。
他將馬牽入洞中,拴在池水邊的石筍上,然後沿著石壁往裏走。越深入洞內,光線越暗,他扶著石壁往前走,終於發現石柱後淡淡的火光。
他小心地繞過突兀的石柱,慢慢地走進去。
開始時他沒有看到碧籮,甚至看不出有人來過的跡象,但因深知董浩細心周詳的個性,因此他繼續往前走,終於在石簾後看到了那堆火,而碧籮正躺在鋪墊著厚厚樹葉的地上,身上蓋著董浩的長衫,雙目緊閉。
火光在她蒼白的臉上跳躍,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他所熟悉的那個活潑可愛,又魯莽大膽的姑娘。
「碧籮!」他小聲地喊她,但她文風不動。他湊近她,看到她的嘴唇發青,眼眶深凹,眉心扭成痛苦的結,散亂的頭髮上沾滿塵垢和落葉。
天哪,韋檠那惡徒究竟對這個女孩做了什麼?!
他心驚地蹲在她身邊,輕輕擦去她臉上的塵土。她的肌膚涼涼的,如果不是感覺到她淺短的呼吸,他會以為她已經失去生命了。
「碧籮……」他心痛地再次呼喚她,希望她睜開明亮快樂的眼睛。
她沒有讓他失望,那長長的眼睫毛顫抖了幾下後,倏地張開了。
當看到俊美的他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她以為自己又在做夢。好多次,她都夢見自己與心愛的馮大哥這樣靠近地在一起,因此她相信這次同樣又是一個夢。可是等她的視線從頭頂模糊的山洞和身邊燃燒的火堆上再轉回他時,他依然在這裏。
喔,她不是在做夢!她黯淡的雙目綻放出火花,忽然抓住他的手,蒼白的臉上佈滿驚喜的笑容。「馮大哥,真的是你?」「是的,是我。」他微笑著回應她,並將她的手放回她身上。
「馮大哥……」她猛地挺直身子想坐起,卻發出一聲痛苦的申吟,並用力摀住嘴,但沒能止住殷紅的血從口鼻中湧出。
不能讓她太激動!想起董浩離去前的叮嚀,他趕緊扶她躺平。
「躺下。」他撩起衣襟為她擦拭臉上的血汗。「妳受傷了,不要再亂動。」「你會在這兒陪我嗎?」她的聲音輕得難以辨認,但他聽見了。
「我會。」他溫柔的眼神和擦拭她臉頰的動作溫暖著她,讓她雙眼迸出淚水。
「很痛是嗎?妳想不想喝水,我去弄給妳喝。」「不要……」她眨去眼裏的淚花,向他伸出雙手。「馮大哥,我好冷、好痛,你能抱著我嗎?」馮君石楞住,可是她眼裏的那份渴望讓他無法拒絕她。他坐在她身邊,將她抱起放置在自己的腿上,而她立刻摟著他的脖子,溫順地依偎著他,無神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的臉看。他頗感不自在地對她說:「閉上眼睛好好睡覺吧。」「我睡著後,你會離開嗎?」她的眼神黯淡,卻有最坦誠火熱的情感。
馮君石覺得承受不了這樣的目光,他轉開臉,注視著火堆回答她:「不會,我會守護著妳,直到妳姊姊和董浩回來。」她眼裏的光彩倏閃即滅,她的手垂下,搭在他的胳膊上,閉上了眼睛。可是很快又睜開來癡迷地看著他。「馮大哥,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我喜歡你!」他明亮的眼睛看著她,認真地說:「妳是個好姑娘、好妹妹,只要妳用心,會發現世上有更優秀的男人值得妳喜歡。」她無神的眼睛用力地撐開看著他。「我知道,可是我的心太小,只能裝下一個好男人……我為姊姊高興……我……還是可以喜歡你的,是嗎?」「如果妳願意,妳可以。」他將她的頭髮理順,溫柔地說:「可是妳要明白,當妳真的愛著一個人時,那種感情是任何人或事都無法取代的。」「就像妳……對姊姊?」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是的,就像我對妳姊姊的愛。」他補充道,也表明了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姊姊值得……」她笑了,眼裏含著淚。「我愛你,姊夫……」「妳永遠是我最可愛的小妹妹。」馮君石看著她充滿稚氣和真誠的小臉,希望她真的明白,那樣她的心才能感受到董浩的愛。
她的眼裏有火花閃過,雖然短暫卻很耀眼,她冰涼的手指嵌入他的肌膚,帶給他一絲寒氣,而她對著他微笑,那美麗的笑容裏有種讓人不敢漠視的癡情。「馮大哥,我就算死,也知足了!」「不,妳不會死。」他厲聲阻止她。
她仍在對他微笑,儘管臉色蒼白,眸光黯淡,但她的笑容是滿足而快樂的。
她的手指以讓人心驚的力量抓著他。「韋檠說,沒人能活過他的天雷掌……」她低沉的聲音難以辨認,嘴角再次溢出鮮血,沉重的雙眼終於閉上。
他為她擦去嘴邊刺目的血,發現自己的眼裏滿是淚水,那滾燙的液體正滴落在她冰冷的臉上。
他按照她的心願抱著她,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面對她的痛苦和死亡,他多麼希望自己能有辦法救她,而不是這樣束手無策地看著她的生命漸漸離去。
他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害怕自己的移動會加深她的創傷,他默默祈求老天,讓百合與董浩儘快趕來,讓這個快樂開朗的女孩好好活著,讓愛她的人不要心碎,她還不滿十七歲,不該這麼早死去。
他祈禱著、哀求著,睜著眼睛看著山洞由黑變亮,知道天亮了,太陽出來了。
火堆上的火早已熄滅,可他仍不敢動,甚至不敢查看懷裏的女孩是否依然活著。
當董浩和百合來到山洞中,看到他僵硬地坐著,懷裏抱著雙目緊閉、面色如土的碧籮時,都大吃一驚。
「碧籮!」他們同時撲向她。
董浩一把將她抱過來,百合則神情悽惶地迅即抓起她的手腕把脈。
「快點,董浩,快扶她坐起,救她!我們一定要救活我妹妹!」看著他們一前一後將毫無活力的碧籮夾在中間,以掌心抵住她的前胸後背各處大穴,竭盡全力替她注入新的力量時,馮君石神情黯然地離開了石洞。
洞外旭日東昇,霞光萬丈,山嶺充滿生機,就連冷硬的岩石也似乎充滿了生命力,可是他感覺不到溫暖和喜悅,他的雙臂不再抱著碧籮,但他的心裏依然沉甸甸地壓著她沒有活力的身體,那份寂靜的沉重帶給他無法述說的痛苦。
拖著沉重的腳步,他走過老柳樹,沿著山坡走進樹林,倒在沾著露水、濃密高深的茅草叢中。
無論碧籮是生還是死,他知道她都已經走出了錯愛的陰影,不會再為對他盲目的情感所困。如果她活下來,她會是個快樂的女孩,並獲得幸福美好的愛情;如果她死了——他仰面看著藍天,不在乎眼淚流滿面龐。
如果她死了,他哽咽地想,那是天上的神靈要她去做仙子,帶給天界與人間更多的歡樂!
過於明亮的陽光令他暈眩,他仰望著天空,注視著那紅豔豔的太陽一點點地爬上高空,將整個峽谷照亮。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有人靠近。
轉動眼睛,百合蒼白而娟秀的面龐出現在眼前,他展開手臂發出無聲的邀請。
她溫順地躺進他的臂彎,他手臂一收,將她擁至胸前。
「她怎麼樣?」他陰鬱地問。
「她會活下去。」她喃喃地說,想起剛才在石洞中拯救妹妹的一幕,不由得眼眶一熱,將臉埋進他的懷裏。「董浩把她帶走了,他會讓她活下去。」「我相信他會。」感覺到她滾燙的淚,他的心臟緊縮,忽然將她整個抱起放在自己身上,用雙手圈住她的臉龐,熱情地親吻她。
「大人……」「君石,我的名字叫君石!」他在她唇邊低聲命令。
她紅潤的唇瓣輕輕分開,吐出一聲甜美的輕吟。「君石——」這聲甜蜜的呼喚催生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原始情欲,馮君石發出一聲低吼,緊緊攫住她,以熱烈的親吻吞噬了她的聲音。
然而轉瞬間,濃濃的深情戰勝了原始的衝動,他的唇不再激狂,而是以一種溺愛和崇敬的方式,輕柔又珍惜地輾壓著她的,那甜蜜的溫柔在她心裏注入了愛的狂潮。
她勇敢地迎上他,讓他們的唇緊緊地貼在一起。在深切地感受過生命的脆弱與痛苦後,他們都需要盡情地釋放。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4:02
第五章
她奔放地回應安撫著他的靈魂,舒緩了他緊繃的心。
他捨不得放開她,此刻,他亟需要這份激情,他發現自己完全失去了一向的冷靜,愈來愈控制不了來勢洶洶的衝動。他被自己突然間爆發的、難以遏制的激情震撼,也被她毫無保留的回應吸引。
彷佛瞭解他的需要,她摟緊他,抵著他的唇歎息:「我想要前夜那樣的快樂,可是,我們還能像那樣嗎?好多事等著我們去做,韋檠逃跑了,碧籮受了重傷……我好擔心碧籮,好擔心董浩……」「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安慰著她。「我們會快樂,會比前夜還快樂。讓我們珍惜現在的時間,別再想其他的事。」他再度尋獲她的嘴,熱情地引導她。
愛火迅速燃燒,可是當和熙的山風撫過他們的肌膚時,馮君石挪開了與她緊貼在一起的嘴,懊惱地長籲一聲。「可惜這裏不合適,怕有人來。」「也許不合適,可是誰在乎呢?」面對他的克制,她意亂情迷地拉近他,雙手更加大膽地在他身上游走。「現在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她顫抖的聲音和充滿激情的撫摸瓦解了他的自製,他張著壓抑的眼睛,看著她充滿愛與渴望的黑瞳,忽然翻身將她壓住,一邊熾熱地親吻她,一邊呢喃道:
「是的,誰在乎呢?我現在就要妳,我需要妳!」「我也要你,我的夫君,好好愛我吧,只有愛能讓生命永恆!」她抓著他的衣襟,用力回吻他,陽光、樹木和山野,甚至會有人經過的可能都被他遺忘了。
他所有的感覺中只有她的存在。兩人索求的手饑渴地探索著彼此的肌膚,距離上一次他們親密地躺在一起,彷佛已經過了一輩子,他們是如此想念對方。隨著一陣顫慄的、如暴風雨般的擁抱和愛撫,他們終於在迫切和焦躁的需求中融為一體,在紛亂和快樂的激情中,釋放出所有積壓在心底的痛苦和悲傷、憂慮和壓力。
「噢,百合,我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失禮。」過了好久,當一場銷魂奪魄的雲雨過後,他與她的衣服仍散亂地披掛在各自身上時,馮君石充滿歉意地說,而她立刻用一個火辣辣的吻堵住了他。
「你沒必要道歉,如果你想按照禮數,中規中矩地做,那麼我們再來一次。」她風情萬種地用唇舌描摹他的唇形,用甜美的笑容煽起他蓬勃旺盛的愛火。
「夫人的需要是為夫的責任,可是我希望在柔軟的床上再考慮禮數,現在,我只想滿足兩顆饑渴的心。」他微笑著,將手探入她的衣內,而她立刻有樣學樣,全力仿效。這次,他們控制住了激情,輕柔而大膽地碰觸彼此,不再那麼狂亂地品嘗著真愛的滋味。
喜悅自靈魂深處源源不絕地湧出,在大自然的懷抱裏,他們盡情釋放情感,在愛與被愛中分享著極致的快樂。
當激情的浪濤漸漸平息後,他們擁抱著彼此,在暖暖的陽光下,在濃密的草木野花中睡著了,兩人臉上都漾著平靜而安祥的笑靨。
山裏盛夏知秋,絲絲涼意喚醒了百合,她睜開眼,看到自己正躺在夫君的肩窩上。她悄悄抬起頭,發現他仍然沉睡未醒。
他睡著時與醒來時一樣安靜沉穩,看著他白皙的面腮上正悄悄滲出的胡渣,她心裏充滿了無以名狀的感動,她只能說那源自於愛。
白晝的光影使他眼角的皺紋和挺直的鼻樑上細小的斑點都十分清晰,也使他的臉一半發光,一半陷入陰影中,他最能撼動她心的溫柔秀逸的眸子,此刻被緊閉的眼簾覆蓋著,但她相信,當眼簾張開時,她會看到它們那宛如被湖水洗滌過的、動人心魄的眸光。
但是讓她心痛的是,即便在熟睡中,他的嘴角仍繃得很緊,彷佛正為什麼事苦惱。她忍不住伸出指尖輕輕撫摸那裏的肌肉,試圖讓他放鬆。
可她的指頭被他輕輕咬住。她抬起眼,看到他溢滿愛的雙眼正注視著她,立刻不好意思她笑道:「是我把你弄醒了,可是,我忍不住想摸你。」他抓住她想抽回的手,輕輕舔吻。「我喜歡妳的撫摸。」她輕吻他,調皮地說:「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因為我不敢保證以後的每個早晨醒來時不會這樣做。」他注視著她優雅地坐起來,有條不紊地整理著身上的衣服。
「夫人,妳端莊冷靜的氣質總是讓我吃驚。」他幫她理順頭髮,輕聲地說。
她臉上浮現紅暈,低垂著眼簾為他系緊腰帶,羞愧地說:「端莊的女人不會在草叢裏跟男人做出瘋狂的事來。」「如果那個男人是她摯愛的夫君,她就無罪。」他從容地抬起她的下巴,用勾魂攝魄的眼睛注視著她。
百合抬起眼看著他,被他飽含著快樂和愛的目光所感動,微微一笑,嫣紅的面頰上出現兩個盛滿感情的酒渦。「是的,妳是我摯愛的夫君。」她低聲說。
「所以我想我們還可能再做更瘋狂的事。」他從喉結處發出一聲輕笑。
她掩飾著羞澀,岔開話題問道:「你說我們該去找董浩,還是去追韋檠?」「不要找董浩,他需要專心照顧碧籮。」「可是,那樣妥當嗎?」「為什麼不妥當?董浩有心,也有能力照顧好妳妹妹。如果沒有把握,他是絕對不會將她帶走的。」馮君石肯定地回答她,見她面帶疑慮,又勸解道:「妳還有很多事要忙,無法專心照顧碧籮,給董浩一個機會吧。」百合黯然道:「他帶走她,也許只是想幫你。」如果是那樣就太糟了,不僅損害了碧籮的聲譽,也會讓她對妹妹永遠充滿內疚感。她這樣想著,心頭不由得一沉。
「妳錯了。」馮君石正色道:「就算開始時董浩是為了我而照顧妳妹妹,現在也絕對不是。妳有一雙觀察入微的眼睛,應該不難看出他們兩人的感情不一般,只是碧籮尚未明白而已。給他們獨處的時間,他們會像我們一樣幸福。」會嗎?百合想起昨夜董浩對傷重的碧籮所表現出來的焦慮和悲傷,那是真實的情感,可那也許只是出於同情,一旦碧籮康復,情況又會不同。
「董浩真的喜歡碧籮嗎?」她憂慮地問。
「我相信是。」他伸出手,百合自然地將手放在他伸出的手心。
「你認為碧籮會像喜歡你那樣喜歡董浩嗎?」他點頭。「當然會,董浩很優秀,她當然會喜歡他。」「可是感情很難說,何況她心裏有你。」百合沉思地說。
馮君石立刻停下腳步,摟緊她的雙肩,嚴肅地說:「以後我只是她的姊夫。
為了避免大家尷尬,妳最好從現在起就把以前她說過的話忘掉。」她定定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堅定地說:「你說得沒錯,我們最好忘掉。
現在不管誰來搶你,我都不會再退讓,因為你是我的!」她的神態讓馮君石的心先是一緊、再是一松,隨即開心地笑了,將她緊緊扣在懷裏說:「是的,我是妳的,妳也是我的,我們的情緣是天註定的。」「這話我爹早就說過了。」她揚起臉親親他可愛的下巴。
看到她的笑容,他終於放心了,立刻拉著她大步往坡上走。「現在,讓我們去把韋檠找出來吧。」百合跟上他用力的腳步,眼下,她確實該把抓韋檠放在首位,因為如果韋檠投向孫、盧那就麻煩了,畢竟韋檠熟悉軍墟和石牆,瞭解她的很多部署。昨夜,如果不是董浩告訴她碧籮受重傷,需要她救援的話,她一定能抓住韋檠。
然而,韋檠彷佛從人間消失了似的,那一夜後,再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人找得到他,就連最擅長追蹤的百合和董浩都想不出他去了哪里。
大都老發出的追捕令讓各個部落都行動了起來,馮君石也讓藍谷帶領士兵們參與了搜索行動。可是人們花了三天時間,搜索各部落的村峒集鎮,每座山中的奇石深洞,卻毫無收穫。
三天過去後,大都老、馮君石和許多人都懷疑韋檠已經離開了高涼郡。
傍晚,在太守府書房內,當馮君石提出這個可能性時,百合立刻表示了相反的意見。「不會的,他受了那麼重的內傷,不可能跑遠。」對此馮君石完全同意,可是三天的無功而返讓他難以找出原因。「是的,他傷得不輕,按理說一定會急著躲在附近某個既安全、又安靜的地方練功養傷,恢復元氣。可是我們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怎麼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呢?」既安全、安靜的地方?
他的話在百合心裏迴響,她突然咒道:「該死的,我怎麼這麼糊塗!」「怎麼了?」馮君石見她雙眉深蹙,立刻關切地問。
「不是所有地方。」她大聲地說:「我們漏掉了最重要的一處。」「哪里?」馮君石訝然地問,在他印象裏,這幾天太守府的士兵和各部落的勇士可是將郡內所有可疑的地方都翻遍了。
「漁女灘。」她眸光一閃,看著他說:「那天清晨董浩帶碧籮離去時曾對我提過,那裏有個女人是韋檠的相好,我居然把這麼重要的線索給忘記了!」看到她自責,馮君石忙安慰她。「這不能怪妳,那天妳的精力都花在挽救碧籮的生命上,這幾天除了尋找韋檠外,妳還在忙其他的事。」他的安慰令她微露笑顏。「是的,我確實太忙了。新的耕種季節到了,我們要祭神問卦、選種燒地,還有石牆的修築得加強、哥哥的婚事得籌辦……」在她換氣時,他立刻接上:「還有妳胃口太大,為夫得滿足妳。」她猛地抽了口氣,轉過頭看看敞開著的門,漲紅了臉瞪他一眼,低聲說:「你小聲點,阿宏他們就在門外。」她的神情讓他露齒而笑,將她拉近親了一下她滾燙的面頰,說:「怕什麼?
我們是夫妻,當然要親熱,這又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閉嘴,你開始有點像部落男人囉。」她湊近他,以警告的眼神看著他。
他依然在笑。「部落男人有什麼特點?」「色欲、大膽,而且言語無所顧忌。」她對著他皺鼻子。
「那我喜歡做妳的部落男人。」他的笑容更加放肆,讓她想起這幾天夜裏與他纏綿的每一個瞬間,她的臉更紅了。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漁女灘。」她大步走出去,他自然是一步不離地跟著她。
當看到門外果真站著阿宏和藍谷等人時,不僅百合,就連馮君石也覺得臉上如同火燒。他瞪著藍穀,氣惱地說:「別咧著嘴像個傻子,跟我們走。」藍穀笑著跟上,看了眼低頭疾走的夫人,悄聲對他說:「大人不能怪屬下們耳朵長,實在是大人該選在後殿跟夫人說私房話。」馮君石的不自在消失了,他愉快地笑道:「你說得對,不過我想最好的辦法是以後當我與夫人獨處時,你和其他人最好都給我走到十丈之外去。」「遵命!」見他沒有壓低嗓音,藍穀大笑,百合則加快腳步將他們甩下。
「百合,妳等等!」見他的夫人飄然而去,馮君石大喊,可只看到她融入暮色中的身影,不由得歎道:「唉,這下可好,等我們趕上她時,事情都結束了。」「不會的,漁女灘沒有那麼遠。」藍穀安慰他。
可是他們內心都知道,縱使他們是以跑步前進,也不可能趕上她的腳步。
看到百合酋長忽然到來,漁女灘的頭人驚愕極了。
漁女灘是鑒江三條支流的連接點,位於黑頭山腳。部落的十幾戶人家雖屬於駱越族,但長期以來不問世事,散居在這片淺水區的用腳樓內,與山水為鄰,靠捕魚養殖為生,以物易物,自給自足,與世無爭,是當地最安靜溫順的部落,也因此常常被人遺忘。
當得知百合酋長的來意後,頭人立刻將所有女人招來追查誰是韋檠的相好。
結果很快出現,因為在小部落裏,忠誠永遠占第一位,特別是看到百合酋長也在時,更沒有人敢反抗。於是當頭人問誰是韋檠的相好時,一個相貌平平,豐滿而膽怯的年經寡婦立刻走出人群,承認自己是他們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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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再進一步問她關於韋檠的事時,她三緘其口。即便面對頭人兇狠的目光和百合犀利的言語,她也低頭不語。
看到她如此維護韋檠,百合知道逼她沒用,便讓她離開,並告訴頭人以後不要再追究此事,隨後她來到那個女人家中。
正在織網的女人看到她,仍舊沈默寡言,但眼裏帶著驚懼。
百合坐在她身邊,告訴她不必害怕,沒有人會為難她。等她不那麼防範時,又坦誠地告訴她自己急於找到韋檠,是為了避免朝廷軍隊對高涼的征伐。
百合的誠心終於說服了那個女人,她承認韋檠前兩天確實是在她這裏養傷。
「他什麼時候離開的?」聽到女人說出真相,百合心裏一陣高興,但她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她一邊輕聲地詢問,一邊拿起另一把梭子與寡婦一同織網。
她熟練的動作和親切的神態,讓膽怯的寡婦漸漸輕鬆自在了起來,爽快地回答道:「今日淩晨。」「妳知道他會去哪里嗎?」看著她,百合猜想韋檠看上她,一定是因為她動人的身材和溫順的個性,更重要的是她新寡獨居,與她交往不受干擾。
女人搖搖頭。「他從來不說,也不准我問。」「他會再來找妳嗎?」「不知道,他一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像風一樣,我不能問。」看著她畏懼的神態,百合想起在西佛寺遭到韋檠粗暴箝制的那幕,不由得同情這個軟弱的女人,於是邊陪她織網,邊跟她隨意地聊天,從中得知,此女是在韋檠為她患絕症的丈夫治病時,被他強佔的,等她丈夫死後,她更成了韋檠的禁臠。
「妳為何稱他『韋主兒』?」當聽她在述說中無意間如此稱呼韋檠時,百合的心猛然一跳,但仍似漫不經心地問。
「因為他才是真正的駱越族酋長,阮老大是他的弟弟……不過他不喜歡別人知道這個。」年輕寡婦被百合輕鬆的語氣感染,絲毫沒有防範地說,卻不知百合在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時,震驚不已。
這消息果真令人震驚,但百合仍神色平靜的繼續談話。「原來他是阮老大的哥哥啊,那怎麼姓了韋呢?」女人放下手中的梭子,用力解著打結的網線,不經意地說:「有一次他來時喝醉了,一直大罵他爺爺當年太狠心,在他出生時就不准他爹娘認他,還將他送給南海甌越人,逼他習武學醫,要他做駱越人插向仇人的一把劍。」一把劍?百合猝然一驚。
「我是插向冼氏家族的一劍平天。」韋檠的咆哮迴響在耳邊,許多零星想法在她腦海裏閃現,可惜都無法形成完整連貫的思緒。看著緊皺眉頭的女人,她伸手替女人解開了那個令人煩惱的結,淡淡地問:「甌越人中姓韋的很多,不知是誰家有幸收養了駱越酋長的繼承人?」理了理不再打結的線,女人平凡的臉上閃過一抹淺淺的笑容,使她看起來有幾分嫵媚。「收養韋主兒的是韋氏酋長,不過養大他的則是天元觀的道士。」見她如此自信,百合也露出了笑容。「妳如何能知道得這麼清楚?」「因為我娘家就是甌越韋姓,我自小常到觀裏去。」百合恍然大悟。「原來妳早就認識韋檠?」女人的目光變黯,輕聲說:「是早就認識,不過他以前從來不在意我。」「妳很早以前就喜歡他?」百合帶著試探的口吻問她。
她的臉紅了。「那是傻女孩的胡思亂想,他長得好俊,可他眼裏沒有我。」百合明白了,這才是剛開始時她那麼維護韋檠的原因。「如今他會娶妳吧。」「不會。」女人哀怨地說:「他不會娶我,也不許我找其他男人。」「妳有其他男人嗎?」她輕輕地點頭,又趕快補充道:「不能讓韋主兒知道,否則他會殺死我們。」看到她驚惶的眼神,百合知道她很怕韋檠。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混亂的足音,女人十分惶恐,百合安撫她:「別怕,是我的夫君來找我。」她沒有用馮君石的官職稱呼他,而是用尋常女子交談時最常用的親昵稱呼,這讓緊張的女人放鬆了,隨後當看到馮君石出現在房內時,女人居然面帶微笑。
可是馮君石只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就將目光移到了百合的臉上。
他焦慮的目光讓百合雙膝發軟,心兒狂跳,喉嚨哽住,只能沈默地瞪著他。
「妳跑那麼快幹嘛?害我跑得要斷氣了。」見她看到自己卻不言不語,表情麻木,他匆匆走過來拉起坐在地上的她,關切地問:「妳沒事吧?」他這一句話,不僅讓那個膽怯的女人摀著嘴笑了,就連百合也覺得好笑,她清清嗓子。「你覺得我像有事嗎?」馮君石不理會那個偷笑的女人,只是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夫人,承認道:「看起來不像,可妳為何這麼嚴肅?」百合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對那個女人說:「看,這就是男人。妳緊張時他像沒事人似的,等妳沒事時,他又窮緊張。」馮君石拉著她往樓下走,百合回頭對那個仍摀著嘴偷笑的女人說:「一個人生活太寂寞,韋檠不會再來傷害妳,妳去找妳喜歡的男人,讓別的男人娶妳吧。」「謝謝百合酋長。」女人跪在地板上行禮,可她已經消失在黑暗的樓梯口。
是夜,隆隆雷聲宣告著一場大雨正逐漸逼近沉睡的雷峒村,雖然周圍陡峭的山巒庇護了整個村落,但空氣中仍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百合與馮君石手拉著手,快步往良德走去。
「你為何總要拉著我的手呢?讓我都沒法跑快點。」百合不習慣這樣親昵的牽絆,好幾次都想甩開他的手,但每次都沒法做到,只得無可奈何地抱怨。
馮君石握緊她的手,神色自若地說:「如果不拉著妳,此刻妳恐怕早就跑得沒影了,要我怎麼跟上妳?再說,雷電之夜正好可以思考問題,走那麼快幹嘛?」聽了他的話,百合覺得確實是那樣,於是不再堅持,當即回握住他的手,放慢步子配合他,並試著如他所說的,在雷聲閃電中整理著紊亂的思緒。
離開漁女灘後,馮君石讓藍谷帶著士兵先回良德,他與百合則回雷峒村找大都老和叔叔。見面後,她將在漁女灘與年輕寡婦的交談告訴了他們。
「年代太久了,要斷真偽還真不容易。」大都老對這消息感到很吃驚,但想不起阮氏曾有過一個韋檠那般大的兒子。「阮氏男人多好色,歷代酋長到底有幾個女人,多少個孩子,誰都說不清,更別說要斷定誰是長子,誰是幼子,恐怕只有生韋檠的女人才知道他到底是誰。」不過記性好的冼琥伢卻記得駱越阮氏酋長年輕時,確實娶過甌越族長的一個女兒為妻,那個女人婚後不久便有了身孕,可後來傳說,孩子生下來就死了,而韋酋長之女因傷心過度也回了娘家。大約一年後,阮氏酋長又娶了一位甌越女子,而那個女人連生三個孩子都是女兒,後來總算生了個兒子,但自己卻因難產死亡,從此這個兒子被嚴密保護著,三年前成了駱越酋長。
經他這一提醒,大都老也記起確實有過那樣的一段故事。可是再多的細節,兩位老人都說不清楚。即便如此,與父親和叔叔的一番談話,讓她意識到,韋檠的出生隱藏著一個陰謀,如果不把那個陰謀揭穿,她無法安心。
馮君石輕聲說:「別擔心,我的腦子裏已經有一張韋檠的出生脈絡圖。」她轉過臉對他輕笑。「你真的有能力看穿我的思想,是嗎?」「我還在嘗試,儘管功力還不夠,但總有一天必會爐火純青。」他俏皮地說。
她搖動他們相握的手。「跟我說說。」「說什麼?脈絡圖嗎?」他明知故問。
「沒錯,就是那個。」「那我們得從『一劍平天』說起。」他將她拉近,避免她過快的步伐干擾他的思緒。「妳說過駱越阮氏早有取冼氏而代之的野心,兩百多年前攻打南越,盜取了寶劍。可是我們幾經盤問,阮老大始終否認其先祖盜得寶劍。因此,我假設當初妳的先祖在被駱越人追殺時護劍逃亡,卻在山裏遭到另一個心存邪念的人攔劫,最終身負重傷被此人奪走寶劍,我們姑且將傷妳先祖之人稱為第三方。」他頓了頓,轉頭看她。見她正專心地聽他說話,不由得高興自己能與她漫步而行,並將她從煩惱中解救出來。
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夜若是明月在天該多好啊。他遺憾地想。
「繼續說。」見他停下來,百合催促他。
「好。」他趕緊言歸正傳。「第三方深知自己趁人之危、奪財害命是不可饒恕的罪,為避人耳目,他將寶劍就近藏匿于水洞中,想等風波過後再取回。可是他最終卻未能取回寶劍。詳細原因我們不得而知,但我猜是妳劫後餘生的族人和奪劍失敗的駱越人,都在暗中追尋寶劍,又都礙於各種原因不能將失去寶劍的秘密宣之於口。在此情形下,力量相對較弱的第三方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一直拖到死前,他才將秘密告知繼承者,而繼承者也因同樣的原因無法取回寶劍,如此代代相傳,這個秘密成為三個家族兩百年來明爭暗鬥的根源……」一陣勁風吹來,揚起的細石撲打在臉上,隱隱發疼。他迅即轉身,將百合抱在懷裏,用背脊替她擋住迎面而來的風沙。
風勢減弱後,他轉過身。「讓我們繼續……」而她選在這時抽回手,拍掉他肩頭的樹枝,這個動作讓他有點分心,他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繼續道:「基於三個理由,我認為第三方就是甌越韋氏,韋檠正是韋氏與阮氏兩個家族共同的繼承人,或者說,是兩個家族尋找寶劍的執行者。」「說說你的三個理由。」百合急切地問。她開始捕捉到他的思路,他清晰的分析有助於她重組儲存在腦子裏的龐雜訊息。
受到她的鼓勵,他接著說:「第一個理由是奇峰上,韋檠道出『一劍平天』的失而復得,說明他對寶劍非常關心和熟悉。第二,他說自己是駱越族的真正酋長,這點小寡婦也說到了,我相信那是真話。第三,生他的是阮氏,養他的是韋氏,他自幼師從道士,修練上乘武功和醫術,可見兩家對他的期望之大。由此可見……」他忽然停下腳步看著她。「從出生之日起,或者在那之前,韋檠的一生就已經被安排好,他是為毀滅冼氏而生,妳明白了嗎?」「是的,我明白了,而且我還可以補充你遺漏的部分。」百合拉著繼續往前,緩緩地說:「第三方在盜得寶劍後藏匿不傳,直到某一位娶了阮氏女的繼承人無意間將寶劍之事洩漏給對方,從此,阮氏對韋氏青睞有加,意圖探知寶劍下落,但韋氏為了自身的利益而三緘其口。兩族既為姻親,又各自防範,寶劍因此始終未能露臉。到了阮老酋長這輩或上一輩,因嫉恨實力更甚從前的冼氏,才與韋氏勾結,圖謀取回寶劍完成他們祖先沒完成的事——取冼氏而代之。」「沒錯……」他欣喜地說,但被她以眼神打斷。
「別打岔。」她阻止道,怕腦子裏的線索斷掉。「寶劍藏匿地最初並非水洞,只因七十年前一場天災使得河流改道,將兩百多年前的石洞淹沒,從此寶劍深埋其中。阮、韋兩酋長因對彼此均缺乏信任,於是阮老酋長娶韋酋長之女,生下長子後對外宣稱新生兒死亡,暗地將他送回南海讓韋氏教養,既為人質,也為棋子。」馮君石連連點頭。「他們這樣做各有目的。阮氏要利用親兒子取得寶劍,韋氏要利用親外孫拉住阮氏這個靠山。同時,在冼氏追查寶劍越來越深入,與阮氏的矛盾日益公開之時,他們還可以避開冼氏鋒芒,保住自己的繼承人。」「正是。」她握緊他的手,激動地說:「冼氏與阮氏結仇兩百年來,兩族間多次發生械鬥,冼氏勝多敗少,這讓阮氏又恨又怕。你知道嗎?在他們的酋長繼任禮中,擊敗冼氏一直是新任酋長的咒誓。又毒又狠的韋檠果真沒有讓他們失望,但他知道,沒有寶劍,百越入不會服他,因此他偽裝成郎中,潛伏在我家人身邊,目的就是要探聽寶劍下落,並毀滅我的家族。」他不甚高興地斜睨著她。「除了那些,他還有很重要的理由。」「什麼理由?」她裝傻地轉開話題。「不就是為了寶劍和權力嗎?為了這些,他可真是費盡心機啊!」「別忘了,他想得到妳。為了這個理由,他可是繞在妳膝邊裝了不少年的小可憐呢。」他輕蔑地說,語氣裏充滿酸溜溜的味道。
百合笑了。「你吃醋也看對象好不好?我堂堂冼百合,可不會看上小可憐。」「那麼,堂堂冼百合會看上什麼人?」他盯著她問。
她搖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抬頭挺胸地說:「自然會看上一個有著聰明腦袋,卻老做蠢事;長得風流倜儻,卻專愛出糗的文弱書生……」她的話沒能說完,身子就被他猛然抱住。
「哈,小女人,妳膽子不小呢,敢嘲笑妳的夫君做蠢事,專出糗?看來我得動用這個『聰明腦袋』,好好治一治妳的膽大妄為。」說著他用力親吻她,讓她再地無法說話。
天邊劃過一道道閃電,隆隆雷聲如催征的戰鼓震得山嶺發顫,烏雲翻滾著壓向山林。百合掙脫他的雙臂。「別鬧了,快走吧,大雨真的要來了。」她拉著他往太守府奔去,馮君石沒拒絕她的帶領,此刻,他只渴望儘快回到家中,將她納入懷裏,與她合而為一,根本不在乎天是否下雨,路是否崎嶇。
在接下來的回程中他們不再說話,同樣的渴望和期待,如同臨近的暴風雨般急切。一跑回太守府,來不及與為他們開門的守衛說話,他們直接奔入後寢。
回到臥室,將門鎖上,馮君石一言不發地拉過她,脫下她身上的衣服,而她以同樣的方式拉扯著他的,兩人不時用火熱的目光、熾熱的親吻表達著愛意。當他們雙雙倒在床上時,他們用盡靈魂深處蘊藏的熾烈情欲愛對方。
很久之後,當大雨終於降下時,房間裏已經一片寧靜,百合沉睡在馮君石的臂彎中,他傾聽著雨聲,注視著她美麗的容顏,想起自己還沒跟她分析完韋檠的「脈絡圖」。不過,他知道即便不再說,她和他都已經明白其中的意義。
現在,他心滿意足地抱著她,渴望當她睜開眼睛時,他能再次看到燃燒在她眼裏的熱情之火。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4:14
第六章
「妳不能獨自一人去那裏。」「為什麼不能?我習慣獨往獨來。」「現在妳不再是獨自一人,獨往獨來的歷史已經結束。」「我必須去,你不該阻止我!」「我能!」臥房內,衣衫不整的百合正與馮君石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
「君石,你講點理好不好?」她一面跟身上因濕透而糾纏難脫的衣服奮戰,一面對她固執的夫君瞪眼睛,長這麼大她很少像這樣尖叫。
她真後悔下河解救那頭被水草困住的小牛時,為何沒想到衣服會濕透,後悔多事跑回來換衣服,如果她直接從雷峒村離開,讓別人轉告夫君一聲不就沒事了?看看現在,她給自己惹來了什麼麻煩!
「就是因為我講理,才不讓妳獨自去冒險。」馮君石知道她的想法並沒有什麼不妥,她早已習慣獨自面對一切,可是他無法放心地讓她獨自跑到南海,去確定韋檠與韋氏酋長的關係。
一想到她將孤獨一人跋山涉水,遭遇預想不到的兇險,面對虎視眈眈的仇敵,他就覺得心裏慌得緊。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親人,他如何能看著她獨自涉險而不管?對他而言,她就像他的生命,珍貴得超乎想像,他絕對無法忍受她受到一丁點兒傷害。
她將身上的濕衣脫下,扔在凳子上,惱怒地說:「你為什麼這麼固執?」看著她僅著濕淋淋的裏衣褲,曲線畢露的苗條身段,讓馮君石的全身彷佛被熊熊烈火燒過,灼熱得要命。他深吸口氣才終於說:「妳到現在才發現?」百合煩惱地揮揮手。「得了吧,要比固執,我比你更厲害,如果你再這樣不講理,我以後什麼都不告訴你。」「妳是在威脅我嗎?」馮君石向她逼近一步,臉上醞釀著怒氣。
正在氣頭上的百合沒注意他驟然改變的臉色,賭氣地道:「那不是威脅,你知道的,如果我想走,沒有人能攔得住我。」「我不知道。」她的語氣刺傷了他,他冷硬地說:「我只知道就算妳是武功蓋世的女俠,是一呼百應的酋長,妳仍是我的夫人,我對妳的安全負有責任,妳必須照我的話去做。」「為什麼我一定要聽你的?」她激烈地說,因為他的態度而生氣。「我的安全我自己可以負責,我都這樣子過了二十三年了,你為什麼一定要改變我?」她本該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個性很強的她此刻只想到他阻礙了她的行動,破壞了她的計畫,而他冷冰冰的口氣也讓她心痛難耐,因此她必須儘快離開這裏,否則她會控制不住眼裏的淚水,而她已經很多年不哭了。
「改變妳?我嗎?得了吧。」他對她說的話嗤之以鼻。此刻的他同樣被她犀利的言語所傷,因此兩個彼此關心、深愛對方的人變得針鋒相對。「在妳眼裏,我就是這樣一個沒用的人,一個不值得妳尊重的人,對嗎?」他苦澀的語氣讓百合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太重,讓他誤解了,不由得又氣又急地解釋:「不是,我從來不認為你無用,我只是不喜歡做事被干擾。」不善言詞的她氣急交加中更加不知該如何措辭,她挫敗地走到牆邊的木櫃前,取來要換的幹衣服,心裏既恨他固執,也恨自己嘴笨,只想趕快離開,以避免兩人說出更多傷感情的話來。
馮君石跟著她走過去,生氣地說:「妳怎麼能將我的關心看成是對妳的干擾?
難道這就是妳對愛的看法……曖,妳在幹嘛?」他猝然住口,因為她正將身上的裏衣褲脫掉,誘人的同體害他差點兒咬到舌頭。
「我幹什麼?我在換衣服,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她一甩頭,原先盤在頭上的秀髮立刻似瀑布般地披散而下,將她胸前美麗的起伏遮蓋住。
他忘了自己正在說、或者想要說什麼,只覺得下腹傳來一陣無法抑制的興奮。
他連想都沒想就伸手將她拉進懷裏,撩起覆蓋在她胸前那黑緞似的長髮,俯身親吻那裏的青蛙紋身。
百合最初的反應是僵硬地站著,她被他突然改變的語氣和神態弄得茫然無措,可他的親吻和撫摸很快在她的身上產生了強烈的需求感,當他的嘴摩擦著她頸部敏感的肌膚時,她聽到自己的喉嚨裏發出深深的愉悅聲。
她抓在手中的濕衣服掉在地上,她的雙手攀上了他的肩,緊緊摟著他,將他拉得更近,似乎想將他嵌入自己的身體內。
她的這個動作讓他欣喜,他的手指穿過她濃密的青絲,那柔軟的觸覺撫慰了他的壞情緒。「嗯……妳真美,不可思議的美。」他的聲音模糊,鼻音很重。「我愛妳,關心妳,難道這點對妳來說那麼難以接受嗎?」眼淚在他的柔情低訴中緩緩墜落,她哽咽地將臉埋在他身上。「我也愛你。
你曾說過成親後不會干涉我管理部落的權力,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還說你會讓我快樂。可是你卻處處為難我,讓我難過……」她的指控和眼淚刺痛了馮君石的心,也讓他意識到自己確實沒有完全兌現婚前的承諾。可是,那時他對她的感情並不像現在這麼深,因為這份深刻的愛,他無法完全信守承諾,對此,他只能對她說抱歉。
他閉了閉眼,控制住恨不得將她帶到床上去好好安慰、說服她的念頭,平靜地托起她的臉。她淚濕的眼睛讓他再次感到心痛,對自己居然弄哭了個性堅強的她而深感內疚。可不管怎樣,他不能讓她誤會他的愛,忽視他的存在,即便他能力不如她也不行,因為他是她的夫君,是深愛她的男人。
「妳真的認為我處處為難妳,讓妳難過嗎?」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不知怎地,他平靜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個孩子,而她知道自己剛才對他的指控並不真實,不由得羞愧地承認。「是我說錯了,你只是有時會為難我。」看到他目光中的不悅,她又趕緊補充。「很多很多時候,你對我很好。」他渾身赤裸,眼裏含著淚的美麗嬌妻就在他的懷裏,而他身上的每一處都燃燒著對她的愛火,可是他卻冷靜地放開她,拿起櫃子上她放好的裏衣褲替她穿上,再為她穿上小褂和長裙。
在他做這些事時,他沒有說話,神情十分專注,他的眼睛只在相關的部位做必要的停留,絕不到處亂看。
百合站在他身前,看著他一絲不苟地為她穿衣系帶,眉峰因迷惑而聚起。長這麼大,她不記得是否有誰幫她穿過衣服,更沒見過有人以如此慎重的態度為她穿衣服,因此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麻木地站著,看著他。
「妳錯了。」當穿衣儀式完成後,百合一身整潔地站在他面前,她相信自己看起來一定非常清爽亮麗,因此她渴望得到他讚美的目光或親吻。
可是她只聽到他平淡的話語:「我說不會干涉妳,並不是說會縱容妳的冒險行為;我讓妳做妳想做的事,並不等於看著妳把頭伸到人家的刀刃下而無動於衷。」「我沒有那麼蠢……」他伸出一根指頭抵在她唇上,面色緊繃地說:「妳確實不蠢,也許是我蠢,但我就是無法讓妳獨自去冒險。我希望妳平平安安,絕不想看到妳受傷。所以妳自己選擇,看是不去,要去就帶上同伴,其他的不要再多說。」「好吧,我會帶幾個『快腳』同行。」百合終於讓步了。
他緊繃的下顎放鬆了一些,臉上仍無表情。「很好,那妳路上多多保重。」他客氣地說完,轉身往門外走去。
「君石!」見他就這樣走了,她在他身後大叫,不想讓他們在誤會中告別。
他轉過身來看著她。
她扯扯已經很平整的衣服,遲疑了好久終於說:「我可能會去好幾天。」「我知道。」他語氣平淡地說。
百合愣愣地看著他,失意地想:還說他愛她,可他此刻的神情哪一點像愛她的樣子?她知道是自己先前說的話傷害了他,因此他才表現得這麼冷淡。她很後悔說了那樣的話,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道歉,也不知道該如何補救。
過了好半天,她終於紅著臉低聲說:「我已經聽你的話,不單獨一個人去了,你難道不能抱抱我,親我一下辭行嗎?」「妳需要嗎?」他的眼眸變得黝深。
「要,我需要!」百合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濕濡。
「那妳還在等什麼?」她淚眼模糊地撲進他張開的雙臂,緊緊摟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肩上連聲道:
「對不起,我愛你、敬你,我不該亂說話。」他將面頰貼在她絲緞般的頭髮上,發出深深的歎息。「我不怪妳,是我不該對妳太嚴厲。可是婚姻不是獨自一人能維持好的,如果我們想幸福美滿,就得兩人一起努力。我也愛妳、敬妳,這是我們最好的起點,我們只要再多學著為對方著想,不說傷害對方的話,這樣的誤會就不會再有,妳同意嗎?」「同意。」她伏在他肩上點點頭。「君石,從認識你以後,你帶給我好多幸福和快樂,帶給我安全感,我很後悔說了那些混賬話,你能原諒我嗎?」他抱緊她,將臉埋進她的頸窩,立刻醉倒在她柔柔的體香裏,胸中激蕩著強烈得讓人窒息的柔情。「是的,我原諒妳,因為我是如此愛妳,可是我要妳知道,夫人,妳有張能撕碎我心的利嘴。」她抬起頭來,馮君石看到她盈滿淚水的眼睛裏同時也盈滿了笑意,不由得心頭暖洋洋的。「可是我也有張能帶給你快樂的利嘴,難道不是嗎,我的夫君?」她說著,吻住了他,而他也以萬分雀躍的心情迎接著她的吻。兩人間的誤會在這甜美真摯的一吻中冰釋,只有純然的喜悅源源不斷地流淌在兩人之間。
嶺南七月末的天氣潮濕而炎熱,凝滯的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不安的濕氣和壓力。
當百越各部落在大都老的號令下,四處尋找試圖殺害百合酋長,盜取「一劍平天」的韋檠;當百合酋長帶人前往南海查訪韋檠的身世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把高涼郡鬧得鳥煙瘴氣的叛賊正在高州府充當座上賓。
高州府東西依山,南北臨水,院牆高三丈五尺,原為前朝官宦所建的私宅,冉隆升入住後,上百越之地暴亂頻發需要保護為由,重築石牆,加固院門,還在四角增加了角樓,整個府邸戒備森嚴,防禦工事十分完善和堅固。
此刻,四面牆壁上有瞭望孔的角樓內,悶熱得如同蒸籠,彷佛所有的風都被石牆外連綿不斷的山巒阻斷,既缺少空氣,又缺少陽光。
「你算什麼東西?我不想見你,叫他來!」午後驕陽下,韋檠正在角樓頂層對著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大吼大叫,那個軍官身後還站著兩個抬著躺椅的士兵。
士兵面露怯色,但軍官則面無表情地說:「在下徐某乃高州府參將,奉冉大人之令前來傳信,大人已在路上,即刻就到,請韋主兒稍安勿躁。」「去他的『稍安勿躁』!」早已失去耐性的韋檠吼道:「後院到此地不過數牆之隔,需要那麼久嗎?少說胡話,立刻去找他來!我要見他——立刻!」「不是胡話。」徐參將面無表情地說:「冉大人得知韋主兒的要求後,即動身離開大堂,再乘坐轎子,此刻正由三個侍衛輪流由樓下背上來……」「他真是好命,連這麼幾步路都懶得走!」韋檠譏諷地打斷他,臉上數道淺色疤痕隨之收縮,令他原本俊美的五官扭曲,看起來彷佛地獄鬼差般猙獰可怖。
面對他兇狠的咒駡,徐參將只是垂手而立。氣得他一腳踢在牆上,一陣碎石和泥土「沙沙」地灑落,徐參將連忙跳開。
「他要是再不出現,我就燒了這座樓!燒了他的溫柔窩!」他狂吼。
彷佛回應他的怒吼似的,樓下傳來騷動。
他走到樓邊往下看,只見順牆而上的狹窄石梯上,一個魁梧高大的男人肩上扛著個圓鼓似的東西,費力地走上來。由於樓梯陡直而彎曲,肩上的負擔過於沉重,大個子男人移動得十分緩慢。
突然,他肩上的「鼓」發出驚呼:「你掐到我的屁股了!」大漢喘著氣。「實在太窄了,大人,我要不掐緊你,只怕您再動一下我就會摔倒,那時,您高貴的屁股一定會被摔成兩瓣……」「哈哈哈……」站在樓梯頂的韋檠爆出大笑。「冉大人的屁股早已是兩瓣,如今該摔個四瓣、八瓣才好瞧咧。」「閉嘴!」趴在大漢肩上的冉隆升低吼,但壓不住韋檠張狂的大笑。
好不容易,大漢走上了頂樓,喘著粗氣把冉隆升放倒在那兩個士兵早已展開的躺椅上,而徐參將立刻幫忙攙扶肥胖的大人。
韋檠走到冉隆升身前,嘲弄的目光盯著他說:「早知道移動尊駕如此艱難,我就該聽你的,到大堂去見你。」「你當然應該那樣做。」冉隆升從袖子裏扯出一條布巾擦拭臉上的汗。
「天下沒有當然的事!」看著這腦滿腸肥的父母官,韋檠厭惡地想:如此貪婪的肥豬竟然能做朝廷大官?可見賊官皆該殺!不過,現在他需要借助這賊官的貪婪來成就大業,因此他會容忍他的頤指氣使。
「你要我當眾說呢,還是讓他們出去,給你一點隱私?」他冷冷地說著,將冉隆升躺椅上的軟墊抓過來,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
冉隆升氣惱地瞪著那個軟墊正要開口,韋檠則搖搖手。「不要吵,這裏很熱,你坐著會比較好,躺著會讓你喘不過氣來。」「無禮!」冉隆升說,眼皮沉重地垂著。
「讓他們離開。」看到他冷酷的目光,冉隆升對徐參將說:「下去等著。」人走光後,冉隆升說:「你不請自來,如今傷養好了,還有事嗎?」「沒事就不能跟你救敍舊嗎?」「少來!」無意與他多寒暄,韋檠面色一整。「我顯貴的時候到了。」他的虛張聲勢只換來冉隆升喉結處的咕噥一響,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次是真的,我要你的『刺史令』助我成事。」他瞪著眼前的胖臉說。
冉隆升懶洋洋地擦著汗。「我會助你恢復酋長之位。」「酋長之位?」韋檠發出怪異的聲音。「誰希罕那個!」「你要什麼?」「王位!」「什麼?!」冉隆升耷拉的眼皮猛然翻起,驚駭的目光讓韋檠得意地笑了。
「你以為我三十年不得認祖歸宗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酋長之位嗎?別傻了,那會把我爺爺、我爹氣得從墳墓裏跳出來!」「你想做越王?」冉隆升臉上的贅肉彷佛要掉下來似的。
韋檠冷笑。「當年漢人趙佗可以做我百越人的大王,我為何不可?」「犯上作亂,要殺頭的!」冉隆升雖然貪婪,但從未想過與朝廷為敵。
「你早已犯下此罪,可大人,你的腦袋不是還好好地長在脖子上嗎?」冉隆升聞言,頓時面頰變成豬肝色,全身的肥肉瑟瑟發抖。「我冤哪!」「你不配喊冤。」韋檠冷笑。本來他並不想將自己的計畫告訴任何人,但現在他已經沒有時間,冼百合、馮君石,還有那可惡的董浩實在將他逼急了。
「做酋長可以,做王不行!」冉隆升不準備背叛朝廷。
「大人如果執意為難我,那這個——」他像變戲法似地取出一冊白色本子,拿在手中抖了抖。「你的死敵,馮君石大人可能會很感興趣喔。」「你不可以給他!」冉隆升的臉色變得灰白,他哆嗦著身子伸出手,想奪那本本子,但韋檠指頭輕輕一彈,他立刻痛呼一聲縮回了手。
「我當然知道不可以,這上面記錄著你每次從我這裏得到的好處,或者說你從皇上底下掏走的財富。哈,稅收,這可真是貪官的好路徑啊。」韋檠像逗耍老鼠的貓一般玩弄著他。「馮君石早就在查你的底細,如果有了這個,呵呵,你知道他將會多麼感謝我。」「你、妳不能那樣,如果不是我命令他停止追查,你那個蠢蛋弟弟恐怕早已掀了你的底!」事態緊急,他終於不再那麼懶散,可他的聲色俱厲只換來對方輕蔑的一瞥。汗水成串地從他肥胖的面頰滑落,他氣急地問。「你到底想要什麼?」「我要的不多,你的『刺史令』和我所有秘洞的藏物。」「『刺史令』可以給你,但糧草等物不在我手裏。」「別騙我,我知道你已取得其中一部分,先把它們還給我。其他的,你不必擔心,給我『刺史令』,我自己會去取。」「其他東西馮君石拒絕上繳,我並不知道東西在哪里。」冉隆升試圖脫身,但韋檠早就瞭解他欺軟怕硬的個性,立刻兇狠地說:「少囉唆,那些東西是我費盡心機一點一點搜刮來的,你別想私吞!」冉隆升不語,心裏卻在計算著自己的得失。
韋檠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害怕,便說:「那是我為完成大業籌措準備的物資,你必須還給我,等事成後,我定報答你。」「你真能成事?」「當然,已經準備就緒,就等孫、盧兩位將軍入陣。」他自信滿滿地說。
「原來你與他們早有聯繫!」冉隆升如夢初醒。「那麼說,七年前冼氏兩個兒子遇難也是你的傑作?」韋檠手中轉玩著那本讓冉隆升恐懼的本子。「你還不算笨,雖然晚了點。」「你真是個惡人。」冉隆升的身子往下墜,恐懼地瞪著他。
「與惡人同類的你沒有資格評論我。」他站起身,將屁股下的軟墊踼到他身上警告道:「明晚月升時,我等著你送來我要的東西,遲了別怪我出手無情!」說完,他走出去,對著樓梯下喊:「送你們大人回去!」看著他的背影,冉隆升心中感到一陣寒意,知道貪婪終於給他帶來了厄運。
在他看來,貪財好利是人之通性,屬於「小不善」。但竊國竊位,自立為王則是逆天「大惡」。他有膽巧取豪奪,卻無膽逆天而行,因此,面對韋檠的謀反,他整日惴惴不安,思而想後,無奈之餘想出一招「自保」的滑頭招數。
深夜,馮君石獨坐書房對著地圖沉思。又有一段石牆完工,下午他剛去看過新築好的牆,回來後馬上將這段新牆補加在地圖上。此刻,看著越來越完善的地圖,他心裏既有喜悅,也有憂慮。
連綿起伏的山嶺中,官軍與山賊都是他們的威脅。近來西江府的軍馬不時出現在雲霧山下的集市,而他妹妹幾天而被南梁山的賊王綁走,幸好冼崇梃及時趕到救回了妹妹,否則他不敢想像妹妹的遭遇將是怎樣。
身為地方官,他的責任不僅要避免與官府發生戰事,也要防止山賊作亂,這兩大威脅一日不除,此地的百姓就一日難安。
他的視線在地圖上徘徊,思索著該如何防範,當目光掃過圖上那些藏糧草珍寶的秘洞標誌時,他的思緒轉到了百合身上。如果她在該有多好啊,以她的能力,一定能看出山賊此次劫持馮媛的真正目的,也能與他合計如何加強對孫、盧的防範。
她離開已經十天了,他非常想念她,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除了兩天前一個快腳回來報信,說她已平安到達南海外,其他的什麼都沒說,他理解這是為了確保行程順利的需要,但他仍希望多知道點她的行蹤。
雷峒村的大都老和族人們不僅早已習慣她的遠行,而且個個對她的武功極具信心,因此並無人為她擔心,然而他卻無法安然度日。白天忙著處理各種雜事,尚且可以排解對她的思念,可是晚上,這種寂寞和憂慮讓他難以安眠。
這幾天冉隆升不斷派人來催,耍他將所有秘洞收繳的東西上繳高州府,可他一直以百合酋長外出,暫時無法取得為由拖延著。
一邊思考著,他的手指一邊不經意地在地圖上沿著這些秘洞畫著圈,忽然,他的手頓住,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留在布上的軌跡。一個念頭閃過腦際,他拿起筆將這些秘洞連接,地圖上出現一個圓,中心點不明,但橫跨石牆,大半部分位於牆內,而且山洞均靠近河邊,地點較集中。
這個圓讓他感到奇怪,不免對糧草物品的藏匿目的起了疑心。
難道他們以前被阮老大誤導了嗎?他看著地圖思索:如果這些物品是為孫、盧大軍準備的,那麼從常識上看,藏匿點應該在石牆附近成直線排列,才能起到「漸進漸取」的援助作用。可是從地圖上看,這些藏匿點是圍繞著一個中心點設置的。
中心點?這是最令人費解,也最重要的地方,他得找出來。
挑亮燈火,他伏在地圖上,在圓圈內搜尋,終於發現圓心——虎仔村。
他記得百合曾告訴過他,這裏是駱越人與南越人混居的村子,村老是南越人,本性憨厚,村民相處融冶,從來沒出過什麼大亂子。
他再次將目光集中到地圖上,希望能從中看出韋檠感興趣的地方。可是,他沒有看出任何特別之處。
那麼為何這裏又成為藏糧點的中心呢?是巧合?還是它真的意味著什麼?
他盯著地圖上的圓圈思索,確定這樣的佈局絕對不是給長線作戰的軍隊提供補給。他心一動:難道韋檠私藏食物珍寶並非為孫、盧,而是另有目的?
正在此時,窗外傳來隱隱的說話聲,他暗自一愣:這麼晚了,誰在說話?
他將地圖小心地卷好放回安全處後,走出門外去查看。
屋外沒有人,聲音是從院子傳來的,他走過去,看到藍穀正在跟一個人說話,身邊有兩個守夜的士兵。
「你不說出是誰,為誰跑腿,我不能讓妳見大人。」藍穀的態度堅決。
「馮大人身為朝官,理當為民辦事,怎能因天晚而拒見小民呢?」那人長得精幹,說話文質彬彬,似頗有教養。
馮君石走過去對他說:「閣下是誰?為何深夜來此?」那人一見到他,立刻退後半步,雙手抱拳作了個揖。「大人恕罪,只因受人相托深夜送信,還請大人不計小人打擾之過。」馮君石淡然一笑:「出門在外,時早時晚皆是自然,先生不必介意。既然是送信,信在何處?」那人從懷裏取出一竹管遞給他。
馮君石接過來,發現是一支前後封蠟的細竹筒,正想詢問來者替誰傳信,卻見他已撒腿跑到了三丈外,嘴裏還嚷嚷著:「小人只管送信,其他一概不知。」士兵想去追,卻被馮君石喊住。「由他去吧,如果他願意說,早就說了。」「這信可真送得有點神秘啊!」藍穀看著模糊的黑影說。
「確實神秘。」馮君石附和著走進堂內,就著燈火燒熔竹筒封口,從中倒出一張紙,只見上面草草寫著:
明晚三更,袂溪斷尾,韋船兩艘,欲截必得。
「韋檠!」讀著這簡短的密信,他知道其中提到的人正是韋檠,而「船兩艘」雖未指明,但他相信那必定與秘洞藏物有關聯。於是略加沉吟後對藍穀說:「此送信人來得蹊蹺,寫信人沒有具名,可是信中內容非常重要,無論是真是假,我們都得跑一趟。今夜你好好睡覺,明天我要你做大事!」隨後,他再次回到書房,對著地圖和密信認真思考一番,認定此送信人不管出於何種動機,所言之事不會有假,於是他精心策畫著明晚的行動。
次日,為了隱藏行蹤,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馮君石要大家白天的一切活動照舊,等到天黑之後才動身,並將所有戰馬的嘴套上嚼口,蹄子包上消音的獸皮。
當夜幕終於降臨時,良德太守府內的兵馬早已準備就緒。馮君石一聲令下,藍穀首先帶了二十個機靈、水性佳的士兵,身背魚網,悄然上馬往袂溪東岸而去。
身背弓箭,跨上「魔王」的馮君石顯得英姿煥發,他親自帶領孟大山和另外十五名士兵往袂溪西岸的山林走去,其中幾個士兵同樣背著魚網。
今夜,藍穀將負責扣船,他則要親手抓住韋檠。
袂溪屬於鑒江支流,河中有很多分岔,而且水流快,彎道多,最險的彎道在斷尾村。河兩岸風景優美,樹木繁盛,茂密的林中有許多不知名的飛禽棲息,林地裏夾雜著許多奇形怪狀的石頭,因此一向比較僻靜。
馮君石帶著隊伍,沿著月色籠罩下的幽靜小徑來到靠近斷尾村的河西畔時,一棵大樹上忽然跳下個人影,孟大山見狀立刻舉起弓箭。
「不要動手,是自己人。」馮君石眼明手快,趕緊勒住馬阻止他。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4:28
第七章
「好眼力!」樹後閃出董浩高大的身影。他幾個跳躍來到馮君石面前,斑駁的月光照在他臉上。「君石,我猜你會來!」「你怎麼來了?碧籮呢?」看到朋友閃閃發亮的眸子,他既開心又擔心地問。
「她沒事了,只是比較虛弱。」董浩低聲回答。「我碰巧認識冉隆升的一個侍衛,因此得知韋檠的行蹤……你們都下馬吧,這片林子正好可以藏馬。」馮君石正有此念頭,於是讓大家下馬,在樹林裏隱藏好坐騎後,到河邊尋找合適的位置埋伏,監視寧靜的河面,等待號令行事。
當董浩伏在他身邊的草地上時,他問:「密信是你送給我的嗎?」「密信?」董浩一愣,隨即了然道:「原來你是得密信而來,不過送信人不是我,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找你,一得知此事就趕來了。」聞言,馮君石便將昨夜有個怪人送信的經過告訴了他。
「送信的人也許是高州府內某個還有良心的官吏。」他說:「不過他告訴你的事是真的,因為我親眼看到韋檠上船。」馮君石點頭,遂想起另一事。「『奔馬關』在哪兒?你為何要我注意它?」董浩皺眉道:「那是我在跟蹤韋檠時,多次偷聽到他和屬下提到的地方,具體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心想也許百合酋長會知道,所以留話給你們。」正說著,一聲鷓鴣聲從東岸傳來,馮君石一凜。「藍穀的信號,他來了!」兩人立刻轉向河面,目光穿過草木注視著前方。
月光下,兩艘大船、一艘獨木舟出現在河面上。
夜,如眼前的河水般緩緩流淌;船,似天邊的彎月般悄悄滑動。
今夜的袂溪格外寧靜,看著遠處月光下朦朧迷人的山嶺,再看看河面上安靜移動的兩艘裝滿貨的船,韋檠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過了今夜,他會將所有秘洞內藏著的東西,尤其是那些價值連城的金銀銅玉等寶物全部取回。那些寶物是他十年來利用各種機會、從各種管道,或偷或騙收集得來的,是他立國稱王的錢財後盾,他絕對不會讓人奪走!
因為有冉隆升那樣的貪官相助,他已經知道那些寶物全都在原處,並未被人搬走,他相信自己能找到高人破解冼百合設置的迷陣,奪回自己的財富。
摸摸腰間掛著的高州刺史府與西江都謢府之間秘密通行的「護身符」,他得意地想,他當然可以做到這一切——讓他得以從高州境內取回寶物的「刺史令J就在他懷裏的羊皮袋裏,當然,還有掐著冉隆升脖子的「帳本」,這些可是他未來要控制那些不可一世的賊官的重要武器,他可一定要保存好。
河水在一個彎道前分成兩條,一條往東直向斷尾村,一條往西彙入鑒江。
看著前方的彎道,韋檠的獨木舟漸漸離開了兩艘滿載貨物的木船。過了彎道就是斷尾村,那裏有他忠心的屬下接船,他沒有必要再繼續護航,因為他得去做另外一件同樣重要的事——面見西江都護。
看著兩艘貨船消失在彎道處,他撐著獨木舟轉向西岸,由這裏啟程,日出前他可到達西江都護位於雲霧山大坪鎮的大本營,這次,他將得到應有的禮遇!
想著過去幾次與西江都護府的來往,他心裏悶了一肚子的氣,那些賊官欺負他是「蠻夷之流」,只想從他這裏得到好處,卻一點好處都不給他,但他會忍著,總有一天,他會讓那些漢狗對他卑躬屈膝,唯唯諾諾……他憤懣不平地想著,在距離河岸還有十多丈遠時,便縱身一躍,跳到了岸上。
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腳跟還沒站穩,忽然眼前一花,幾張魚網從天而降,他心知不妙,當即運功,但隨即被一股勁風擊得東搖西晃。
就在這一瞬間,身上的網猛然收緊,他被小小的魚網套住。
「混蛋!」他怒氣衝天地大吼,並迅即調整姿勢暗自運功。
「真正的混蛋是你!」馮君石從樹林裏走出來,董浩和孟大山等跟在他身後。
一看到他,韋檠的腦袋「嗡」地一響,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賊官,又是你!」他在網中瞪眼怒駡。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書生不僅奪走了他最愛的女人,搶走了他祖輩幾代追尋的「一劍平天」,還破了他的相,堵了他的好運……自從高涼來了這個見鬼的太守爺,他的一切都亂了。他恨他!
恨,刺激著他麻痹的肌肉,形成一股力量聚集在他的四肢。
「真是做賊喊捉賊……」馮君石冷笑,但他的話尚未說完,忽聽董浩大喊:「君石!」隨即他的身子被董浩用力推開,與此同時被重重魚網束縛著的韋檠破網而出,一掌向他擊來,而將他推開的董浩出拳,迎上了那充滿恨意的掌力。
霎時,似雷鳴電閃,月光消逝,天昏地暗,林中樹葉飄落,棲鳥驚飛。
不過眨眼間,兩個高手已過招十餘掌,當馮君石等人終於看清眼前景物時,董浩與韋檠早已失去了蹤影。
「不用追了,我們不可能追上他們。」馮君石阻止想要追去的孟大山,吩咐他道:「你帶兩個人遠去東岸看看藍穀的戰況如何。」孟大山立刻帶兩個士兵,撐著韋檠留下的獨木舟離開了西岸。
馮君石並未立刻離開,他走到剛才董浩與韋檠打鬥的地方,看著地上深深的腳印和滿地狼藉的斷木落葉詫異地想:韋檠上次在奇峰受百合與董浩合力一掌,居然恢復得這麼快,可見百合判斷得不錯,他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忽然,他的眼睛隨著斑駁的月光望向一個躺在落葉上的黑影,那是個長條形的東西。他走過去撿起來,發現是一隻羊皮袋子。
「誰的?」他納悶地自問。董浩從來沒有這種東西,難道會是韋檠的?
懷著一絲疑慮,他解開袋子,取出裏面的卷軸和一本白色小冊子。打開來就著月光一看,竟是高州刺史的「刺史令」和一本白色賬簿。
翻開帳本細看,他的眉頭越鎖越深,臉上出現憤慨之色。
「官賊同夥,天下無道!」他恨聲罵著,將冊子塞回羊皮袋中,揣進兜裏,召集士兵們到樹林找來坐騎,上馬返回良德府。
他前腳剛進太守府,董浩後腳也跟來了。
「董浩,你受傷了?」見他袖子上有血,臉色也不太好,馮君石擔心地問。
「沒事,一點皮肉傷。」董浩脫下褂子擦著膀子上的傷,懊惱地說:「韋檠那小子有太多密道,今夜又讓他給逃了。就再讓他多活幾天吧,我最後一定會親手宰了他!不過我來是想提醒你,高州刺史不是好東西,得多提防。」「我知道。」馮君石拉他進了書房,將懷裏那個羊皮袋子取出讓他看。
「喔,這可比我想得還要糟!」看完帳本和有冉隆升印鑒的「刺史令」,董浩跌坐椅子上,蹙著眉頭說:「一個四品大官居然為了錢財與逆賊勾結,有了這些證據,你可以送他進大牢!」「沒錯,不過眼前我得先預防韋檠的狗急跳牆,和西江都護府的冒險行為。」「對,你說得沒錯。現在你是前後受敵,既要防高州府與韋檠勾結,也要防雲霧山的官兵,打聽韋檠下落的事就交給我吧。」董浩說著準備離去。
「等等。」馮君石拉住他。「你準備何時送碧籮回家?」「我已經送她回去兩天了。」「回去了?」馮君石驚訝地看著他。「那你住哪兒?為何不回來這裏?」董浩面色微赧,略微遲疑了一下說:「我在大都老家後出搭了樹屋……那丫頭一心想當英雄,我得看著她,否則我們都會被她鬧得天翻地覆。」看著她?馮君石直言問道:「你喜歡上她了,是嗎?」「不,我沒有。」董浩面孔微紅地否認,心裏卻一陣刺痛。「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因為莽撞行事而受到傷害,也不想讓她再破壞你的生活,所以才跟著她。」那樣的理由不是喜歡是什麼?馮君石看著朋友,從他黯然神傷的眼睛裏,知道他在說謊,很想揭穿他,可是怕會適得其反,既然他不想說,那麼何必再逼問他?因此他轉移了話題。
「碧籮太莽撞,確實需要有人看著。」馮君石淡淡地說,從書桌下取出一卷紙張推到他面前。「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在雷峒村吧,我正有件事想要你幫忙。」「什麼事?」董浩隨口問著,伸手展開紙卷,俯身湊近,在燈光下仔細地看了看,驚訝地說:「房舍草圖?你的?」「對,你找人幫我蓋在雷峒村視野最開闊的後出,因為百合喜歡那裏。」馮君石從抽屜裏拿出一隻沉甸甸的小皮袋遞給他。「用這些錢雇人買料……還有找人、算賬、讀書、工作……這些事應該難不倒你,是嗎?」「當然,我是天生的生意人嘛。」董浩眼裏的陰霾消失,笑著說:「你真的愛慘了百合酋長,這是一份新婚禮物,對吧?」「沒錯。」馮君石也笑了,炯炯有神的雙眸在月色中閃動著溫柔的光。「生活在她的族人中,她會更高興。」「你很用心,這是個好草圖。」董浩再低頭看了看圖稱讚道,隨後將它卷起與錢袋一起放入懷中。「我會找好工匠建起它。」馮君石風趣地說:「一定要好好做,那將是我和我的兒孫們紮根的地方。」「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董浩說完匆匆跑了。
看著他的背影,馮君石半喜半憂,喜的是朋友終於走出了往事的陰影,再次對女人放感情;憂的是怕愛鑽牛角尖的小丫頭碧籮不知珍惜,辜負朋友深愛著她的心而再次令他受傷。
「大人,我們回來了。」就在他為朋友擔心時,藍谷和孟大山帶著攔截貨船的隊伍安然返回,他的注意力立刻轉向他們。
「怎麼樣?還順利嗎?」他看著他的士兵們,並未發現傷亡。
「一切都很順利。」藍谷向他報告。「我們事先拉在河水下的魚網勾住船後,船上的駱越人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我們拉下水,一個個都被嚇傻了,沒怎麼反抗。
我們把四名俘虜、兩艘船及船上的貨物都交給了大都老派來接應的冼琥伢,我們雙方都沒有人馬傷亡。」「太好了。」馮君石興奮地說,雖然沒能抓住韋檠讓他感到遺憾,但能按照計畫將貨物安全奪回,沒有太大的傷亡,這是最大的成功。
此後兩天,韋檠沒再出現,高涼郡平靜無波,但馮君石並未放鬆警戒。除了每天到雷峒村與大都老兄弟二人見面外,還找董浩瞭解韋檠的下落,每天與「快腳」保持聯繫,及時掌握各地狀況,還關心著冼百合的消息。
第三天,他接到冉隆升的急召,要他立刻去高州府,有「要事」相商。
對他已經徹底瞭解的馮君石,對他的召喚只是冷笑,他已經將那夜拾獲的「羊皮袋」和自己書寫的奏摺交由可信的人,送到京城面呈皇上,如今,他不會做任何打草驚蛇的事,因此,他按照冉隆升的要求,前往高州府。
見面後,一切正如同他所想的,冉隆升的「要事」,不過是催促他將其他山洞秘藏的物品送入刺史府。
「我已經說過,那些山洞由我的夫人百合酋長親手所封,沒有她在,誰都無法打開。」他克制著厭惡感,淡淡地說。
「她已經離開很久了,如果她再不回來怎麼辦?」他悶悶不樂地問,對這個從一開始就很不賞臉的屬下惱恨不已,但也奈何不了他。
馮君石嚴厲地說:「她一定會回來!」冉隆升見無法左右他,氣惱地發了一頓牢騷,而馮君石冷然以待,不予置評。最後他自己也覺得沒趣了,便氣憤地說:「不管怎樣,你必須讓她交出秘洞內的東西。她是你的夫人,而你是朝廷命官,應該替朝廷辦事,那些東西都是朝廷急征的新稅,我等著你儘快將它們送來!」談話完,馮君石走出刺史府,正想大籲一口氣,卻見雷峒村的「快腳」正與藍穀等人守在門前,不由得一驚:為何一向跟隨在大都老身邊的「快腳」會出現在這裏?
「快腳」一看到他,立刻大步走過來,藍穀等人緊隨其後。
「出了什麼事?」看清對方緊繃的神情,馮君石有種不安的感覺。
「是的,出事了。」「快腳」對他說:「駱越人在韋檠帶領下,把我們住在虎仔村一帶的族人全部抓走,還封了他們的家,搶了他們的財富。大都老親自去找阮老大,要我來找馮都老,請官府介入。」「該死的韋檠!」想起地圖上的圓圈,馮君石憤怒地想,那小子果真在那個地方鬧事了!略一思索,他冷靜地問:「他帶了多少人?」「很多,而且奔馬關上插滿了駱越阮氏的族旗。」「奔馬關?!」他失去冷靜地驚呼。「奔馬關和虎仔村有何關聯?」「虎仔村就在奔馬關下。」說者無心,聽者震驚。「快腳」的一句話讓馮君石的心裏五味雜陳,原來那個圓心並非虎仔村,而是奔馬關!
唉,來此地上任半年多,原以為足跡已踏遍轄區內的每一座山谷,如今才知遺漏尚多。他內心自責著,轉身再回刺史府。
「你知道韋檠到底要幹什麼?」一看到冉隆升,他劈頭就問。
因為他的氣勢迫人,衛兵沒敢攔他,而冉隆升見他去而複返,語氣尖銳,也是一陣心亂,但仍沉穩地回答:「不知道,我跟他沒有來往。」「沒有來往?」馮召石發出冷笑。「大人心知肚明這句話有多麼虛假。但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討論它的虛實,我只要你好好想想,為什麼韋檠要在這個時候在奔馬關大樹族旗?他想幹什麼?」「樹族旗?我……」冉隆升心虛地白了一張胖臉,想起韋檠向他要「刺史令」時說過是要用它「助其成事」,不由得膽戰心驚,不敢多言。
看出他心中有鬼,馮君石厲聲道:「事情緊急,你還想一錯再錯嗎?」冉隆升一驚,結結巴巴地吐了實:「他、他要……嗯,稱王!」「稱王?!」「他本是駱越酋長的繼承人……只因長輩與南越族的矛盾而過繼甌越韋酋長,如今,他想……稱王……」他戰戰兢兢地說。
馮君石不想再聽自己早已知道的實情,猛地站起身。「把你的府兵給我!」「什……什麼?」他眨巴著眼睛似乎沒有聽明白。
「我說把刺史府的軍隊交給我使用,給我刺史令,容我進出附近的郡縣。我必須阻止他,否則你我都無法承擔後果!」又是一個要他的「刺史令」的人。冉隆升傲慢地說:「徐參將不會聽你的。」馮君石惱了,一拍桌子指著他的鼻子。「死到臨頭你還敢敷衍塞責?如果我是你,現在就該以項上腦袋向皇上、向百越人謝罪!」見他發怒,冉隆升心虛了。馮君石雖然官職比他低,但因為是皇上特拜,由朝廷出銜,因此官品與他相同,都是四品。此刻見他發威,只好照辦喚來徐參將。
得知暫時得聽從馮君石指揮後,徐參將轉向馮君石。「大人有何吩咐?」馮君石也不含糊,立刻命令他:「集合你的軍隊,騎馬前往奔馬關,我們得抓住韋檠,阻止他稱王!」說完,他轉身,對立在門口的下屬喊。「藍穀,快速回府召集全部人馬!」很快的,兩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分別從高州府和良德太守府出發,能在山路上會合,齊往位於青松嶺與雲霧山交界處的虎仔村趕去。
尚未到達虎仔村,在七裏峽,他們遭到大批埋伏在峽谷內的駱越人,以弓箭、石陣攻擊。那些人熟悉地形,動作靈活,又有樹林山石做掩護,因此這番攻擊給他們造成很大的麻煩。幸好他帶來的軍隊不算太弱,實際損失並不大。一陣對峙後,對方突然撤入山林。
馮君石以為他們是箭矢用罄而逃走,於是想下馬檢視受傷的士兵。不料就在這時,更多的駱越人叫喊著從峽谷前方向他們沖來,為首的那個長了一口暴凸牙,面相兇狠,舉著把明晃晃的大刀筆直撲向他,他急忙調轉馬頭準備迎戰。
一道身影彷佛由天而降,擋在他的前面,替他擊退了暴凸牙。
當看清楚那人是董浩時,馮君石心頭大振,那些在陽光下亮得刺目的刀刃不僅沒嚇住他,反而讓他覺得熱血沸騰。他忘記了危險,對身邊的將領們發令:「徐參將、藍谷、孟大山,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阿宏,帶幾個人,把傷者送上山!」說著,他取下弓箭,毫不手軟地向一個高舉銅劍的男人手臂射去。
那男人扔下兵器,抱著胳膊倒下,他則雙腿猛夾,一馬當先地沖入敵陣。
「魔王」吃痛,昴首怒嘶,揚蹄狂奔,那有力的鐵蹄聲和暴怒的嘶鳴,立刻將圍困著董浩等人的駱越人沖散。
在他的帶領下,徐參將和藍谷指揮著士兵奮勇向前。幾番廝殺後,駱越人漸露怯意,最後紛紛逃竄。
馮君石跳下馬,拉住滿身血跡的董浩。「碧籮呢?她沒跟你在一起嗎?」「她很好。」他看看兩邊陡峭的山坡,憂慮地說:「保護你是我的責任,你有危險我當然要來。韋檠想利用天險消滅你,那些駱越人都是他的忠實族人,我想你最好帶藍穀他們先離開,這裏交給我和那個徐大人。」「你說什麼?」馮君石不快地說:「我正是為他們而來,怎能離開?」馮君石知道惡戰還沒結束,便迅速整理和補充自己的弓箭。
不久後峽谷口出現了一隊快馬,但令所有人震驚的是,這次攻向他們的敵人不僅有駱越人,還有著裝整齊的西江督護府官兵。
「可惡,他早與他們勾結了!」看著那面西江督護府的帥旗,馮君石憤怒地痛駡,轉而對白己的部屬說:「現在我們要同時面對孫、盧的軍隊和駱越人的兵卒,唯有全力反擊,才可能拯救自己和村民!」言畢,他率先發箭,隨之藍谷和徐參將也帶著士兵們拉響了弓箭,峽谷中箭矛飛舞,人馬奔跑,處於明虛的敵人不時哀號墜地,但很快又有更多的敵軍湧來。
敵軍仗著人多勢眾而氣焰囂張,節節逼近,董浩憑藉一身奇功,以一檔十,一掌一拳地替馮君石化解了一個個險況,藍谷、孟大山和徐參將及他們的部下也靈活作戰。因此,當一輪進攻結束後,雖然敵眾我寡,但敵軍並未占太大優勢。
利用短暫的停戰間隙,馮君石一邊撿拾箭矛補充箭囊,一迸對大家說:「抓緊時間檢查兵器,他們等會兒還會進攻,我儘量突圍,如果不行就往山上走。崎嶇的山道可以消耗他們的體力,為我們贏得時間。」果真,新的一輪進攻十分激烈,盧子雄親自催馬上陣。馮君石見情勢緊急,立刻命令部下撤往山坡,借助山勢與敵人對抗。
「馮君石,放棄抵抗吧,你們全部被包圍了!」身後的山上傳來韋檠得意的喊聲。「只要你不再跟我作對,放棄冼百合,我做越王后,定會助你功成名顯。」發現駱越人在韋檠的帶領下由後出包抄過來,馮君石心頭一震,但仍鎮定地回道:「無恥之徒,停止你的胡言亂語,我就是戰死也不會屈服於你!」「大人,讓我去收拾這小子!」董浩一聽見他的聲音,當即怒氣衝天,拔腿往山上跑,他的動作極快,但就在這時,峽谷內的西江軍也開始進攻,他不得不收住腳,無論如何,此刻馮君石的安危是他最關心的事。
董浩只得返回,緊緊跟在馮君石身邊,為他掃除各種威脅。
韋檠見他無暇對付自己,知道機會來了,於是吆喝著帶領駱越人從山上奔來,與峽谷中的西江軍前後夾擊,想把馮君石的軍隊一舉消滅。
見敵軍攻擊太猛,馮君石指揮大家轉向右翼密林,借助樹木岩石為掩護,繼續與對方周旋,情勢十分緊張。
眼看一場貼身肉搏戰難以避免,董浩和藍谷都來到馮君石身邊。
「大人快離開吧,這裏由我們來對付。」滿臉汗水,眉峰有道血痕的藍穀說。
董浩別說:「離開已經來不及,還是到那邊的岩石後安全些。」馮君石憤怒地瞪著他們。「你們當我是什麼人?臨陣脫逃的膽小鬼嗎?」「不,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兩個男人齊聲說。
「什麼都不許說,我死也會與你們在一起!」馮君石怒氣騰騰地推開他們,抓起弓箭。
呼嘯的戰馬穿過峽谷,以不可阻擋之勢撲向山坡,身後的駱越人瘋狂地吼叫著奔來,弓箭失去了阻擋他們的作用。
他們不能再有猶豫,因為敵人已經殺到了面前。
「殺出血路,突破重圍!」馮君石高聲對屬下們喊,從未用過兵器的他從一個重傷士兵手中取過染血的刀,沉重的大刀提在他手裏異常刺目,卻有一種威嚴。
當他雙手握刀迎向敵人時,董浩無法阻止他,只能步步緊跟,將他面對的每一個敵人先一掌劈倒。
「你這是幹什麼?我不需要保護!」他怒駡著轉向另一個敵兵,但董浩不理會他的怒吼,依然故我地在他前後左右出擊,而他的動作總是比馮君石快了一步。
「董浩!」馮君石懊惱地轉向他,卻發現一個已被打下馬的男人正舉起手中的劍刺向他的後背,而他正專心對付前面的敵人,於是他立刻毫不示弱地揮舞著沉重的鐵刀欣向那個舉劍的士兵。
當感覺到手中的大刀切入對方的rou體時,那滾燙的血濺到了他身上,他覺得整個胃部都被翻了過來。
可是沒有時間察看那人的死活,又一個敵軍撲來了,他振作精柙握緊大刀。
就在這時,一陣高亢密集的銅鼓聲和吼叫聲傳來,原本將他們緊緊圍住的敵軍如同洩洪的潮水般忽然退卻。
「怎麼回事?」他驚訝地問。
董浩驚喜地大喊:「是百合酋長,百合酋長回來了,還帶來了援軍!」「百合來了?真的嗎?」心裏一陣狂跳,他拭去掛在眼簾上的汗水,抬頭尋找。一大群黑壓壓的人正從峽谷的另一端襲來,領頭的正是一身勁裝的冼百合。只見她騎在馬上,手裏揮舞著鐵戟,左劈右斬,將西江都護府和駱越人混合而成的敵軍一一打下馬來。而她帶來的援軍,那些面色黝黑,身穿黑衣的人們吆喝著,像捉小雞似地將那些被打下馬的敵軍抓住。有些想逃跑的,還沒逃到穀口,就被拎下馬,捆綁起來。
徐參將和藍穀也率軍衝殺過去,前後包夾,形勢立刻改變,原來占盡優勢的駱越人和西江軍成了被追殺的對象,轉眼間逃的逃,躲的躲,無人敢再戰。
「君石,我去抓韋檠!」董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同他似乎沒有聽見,他無法動彈,站在那裏注視著在敵陣中勇猛矯健的女人,此刻與她交手的正是身為武將多年的盧子雄。
看著她神勇的氣勢,他心裏充滿驕傲和自豪。那是他的夫人,丰采逼人、武功卓越的夫人!
「百合——」當百合將盧子雄打下戰馬時,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這些天來的思念化為無比的喜悅,他全身都沉浸在快樂之中。
他扔下手裏帶血的大刀向她跑去,可才跑了幾步就感覺到天旋地轉。明亮的天空、燦爛的彩霞全都失去了光亮,他的眼前變得一片模糊。
他伸出雙手想抓住什麼,可是卻什麼也沒抓到,只有沉重的黑影壓垮了他的身軀、吞噬了他的知覺……他覺得自己只昏睡了很短的時間,可是當他清醒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太守府房內的床上。屋裏亮著燈,顯然天早就黑了,四周寂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而一個熟悉的身影被燈火投影在床邊的牆壁上。
看著那道影子,他的心情一陣激動。
輕輕轉動頭,他看到百合正端坐在床邊,一隻手肘曲起撐著纖細的下巴,美麗的雙眼盯著桌案上的燈燭,彷佛那火焰中有什麼吸引人的東西。
他剛一移動,她就轉過身來了。
「君石,你醒了?」她伏在床沿握住他的手望著他,憂慮的眼裏充滿欣喜。
「我是怎麼回事……」他看看床,再看看自己身上換過的衣服,思緒有點恍惚,但很快就想起在他暈倒前所發生的事,於是倏地坐起。「七裏峽……駱越人與孫、盧勾結攻擊我們,韋檠要自立為王,我們得儘快阻止他……」「不要動。」百合將他壓回床上。「放心吧,他們誰都逃不掉,韋檠也休想稱王!」她微笑著握著他的手,把嘴貼在他的手背上輕吻著。
累積的思念因這輕輕一吻而失控,他用力將她拉過來,緊緊擁在懷中,渴望和欣喜的浪潮在內心激蕩,激情排山倒海般傾泄而出,愛如同燃燒的火焰般照在她的身上,明亮而灼燙。她舉起雙臂繞上他的頸項,摟著他,將身體緊貼著他的胸膛。
「妳為何去了那麼久?事情都查清楚了嗎?」他微微閉著眼睛問,不知是早先的後遺症,還是貼近他渴望已久的她的體香,他略微感到暈眩,只能用力抱著她,用力到彷佛不抱著她,他就會再次暈倒似的。
她投入他懷裏,緊貼著他,伏在他的頭窩急切地說:「全查清了,你的分析一點也沒錯,韋檠才是阮氏真正的酋長,阮老大是受他擺佈的,他妄想自立為王。
在調查他時,海南儋耳一千多峒諸越部落願歸附於我,我因此而耽擱久了點。可是我們現在不要再說那些,我想你,每天都好想你,好想回來……」她是一個內力深厚的人,一口氣跑百里也不會喘氣,可現在,依偎在他懷裏,她覺得呼吸困難。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她熟悉並思念的男性氣息誘惑著她,她渴望與他說夫妻之間才能說的綿綿情話,做夫妻之間才能做的親密事,而其他的,她現在不想去思考。她的手纏在他脖子上,撫摸著他頸後的肌膚,同時揚起頭,嘴唇沿著他的下顎線條往上移動,感覺到他的皮膚光滑而溫暖。
她說出了他尚未來得及說的心裏話,他也好想她,好想她!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4:41
第八章
他愛戀地摩挲著她頸部美好細緻的輪廓,隨後,他用手指梳開她濃密的黑髮,那宛如冰涼且富有彈性的絲綢般的長髮滑過他的指間,在他心底留下一絲絲無比溫柔的情感,那是無法用言語描述,只能用心體會的情感,他相信再也沒有人能激起他心中如此溫柔又無比火熱的情感。
他捧起她的臉,注視著她的臉——那張美麗的,一直讓他覺得應該屬於男人的堅毅、無畏、聰慧的臉。將自己的嘴印上那豐滿柔軟的嘴唇。興奮、渴望和期待混合成一股激情的洪流讓他頭暈目眩。
百合張開嘴,渴望得到更多,她大膽地在他的嘴唇上掠奪,迫使他不斷地加深這個吻,直到她和他都感覺到一種純然的喜悅溢滿心頭。
「君石……抬抬身子。」她懇求著,急切地在他身上移動,纖巧的手指在他的衣服上摸索,終於拉下了他的腰帶。
「慢慢來,我們有長長的夜晚。」他的嘴唇停在她的嘴角,柔聲安撫她。
而那樣的碰觸觸發了百合體內那股渴望的巨浪,她更加心急地拉扯他身上的衣服,嘴裏發出的呢喃比愛撫在他身上的手更加煽情。
「讓我來。」他吞咽著,克制住狂亂的心。「脫掉妳的鞋,其他的讓我來。」她如言照做,而他也非常快速地完成了他的承諾。
深切的話語和柔情的撫摸,讓他們在狂猛的愛欲中燃燒,所有的含蓄、矜持和羞澀都離他們遠去。他激烈地親吻她,她熱切地回應,他們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親昵、激烈、需索地交纏著,最後融化在彼此愛的火焰裏。
七裏峽的激戰在百合及時出現後形勢大轉,並很快就結束了。
狡猾的韋檠在看到百合出現時,就腳底抹油逃跑了,被百合打落馬下的盧子雄趁其忙於救夫之際也逃了,短短時間裏,西江軍折兵損將,狼狽逃竄,駱越人也逃回部落,逃入深山,虎仔村恢復了平靜,被抓走的南越人全被放回。
大都老對駱越族發出警告,不得再與官兵合謀屠殺同胞,可是情形緊急,部落並沒時間去按規矩嚴懲叛逆者。董浩很快就探得消息,韋檠已隨孫冏、盧子雄逃往位於高要的西江都護府,隨後「快腳」也證實了這個消息。
冉隆升在戰後第一天,就將他的護府軍全數調回了高州,徐參將臨走前對馮君石說,希望還有機會跟隨他作戰。對馮君石來說,一個真正的軍人願意跟隨他上戰場,這對他是很高的評價,因此他感到很高興。
山嶺再次恢復平靜,族人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農田、魚塘和桑地,而關於馮都老面對敵人毫不怯懦,見到嬌妻竟然暈倒的事,也被村民們當作美談傳遍各部落。
盛夏的驕陽下,起伏的山巒滿目蒼翠,百合與馮君石一馬雙騎,賓士在綠茵茵的草場上。他們剛剛參加了冼崇梃與馮媛的婚禮,此刻正要趕往奔馬關。
「真不可思議,冼崇梃居然將山賊變成了朋友。」回想著不久前接走妹妹的迎親隊,馮君石感歎不已地說。
坐在他身前的百合笑道:「你太小看我哥哥了,他其實很有本事,只是脾氣暴躁了些。看到他在馮媛面前像只沒有脾氣的小貓,那才真是不可思議呢。」「希望他能對媛媛始終如一。」「會的,放心吧,冼家人一向守信。」馮君石對那個妹夫仍心有不豫,憤然道:「如果他敢故態復萌,讓媛媛受委屈的話,我可不管他是不是妳哥哥。」「你能怎麼樣?馮媛已經嫁給他了。」百合知道他很維護妹妹,故意逗他。
「怎麼樣?」馮君石不滿地說:「我會讓董浩整得他連自己是誰都忘掉。」百合扳著他的手,將韁繩塞進他手裏,命令道:「拿著!」在馮君石還不明白她要幹什麼時,她已經抬腿轉身,在他身前換了個姿勢,與他面對面坐著,雙手摟著他的腰說:「你不能對哥哥抱有這樣深的成見。」馮君石很喜歡他們現在的坐姿,不僅控制坐騎的權力回到了他手裏,而且這讓他們更加靠近。他摟緊她,嘴唇貼著她的發際問:「是成見嗎?」「當然是。」百合與他稍微分開一些,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應該理解,在我們的部落裏,男女之事只要雙方願意,並沒有太多限制。身為酋長,他被女人注意和喜歡在所難免,對主動送上門的女人,你不能要求他這種快三十歲的男人像你一樣坐懷不亂,保持純潔。」她的話和此刻他們的坐姿取悅了他,他心情很好地說:「我很純潔嗎?」「對,你很純潔,也許那是因為你很挑剔。」她親啄他的鼻尖。
他如法炮製,回敬她一個吻。「是的,我很挑剔,所以找保持『純潔』直到遇到妳、娶了妳!」「我很高興你這樣做。」她依偎在他懷裏,感覺到「魔王」穩定的腳步。「相信我,如果你想讓你妹妹幸福快樂,就該信任我哥哥,他絕對不會辜負馮媛,否則我第一個不饒過他。」馮君石沒回答,他在想父親和妹妹對冼崇梃的評價,難道真是他看錯了人,冼崇梃不是花心、粗俗的男人?
「怎麼了,難道你真的那麼討厭他?」見他久不言語,百合抬起頭來問他,臉上帶著受傷的表情。
馮君石看著她,深深吐了口氣。「我不討厭他,也許妳說得對,是因為我太挑剔,才會對妳哥哥沒信心。」「不,是你太關心馮媛了,做妳的妹妹真幸福。」她真心地說。
他的眼睛熠熠閃光。「那做我的夫人呢?做我的夫人的妳覺得幸福嗎?」「是的,我覺得很幸福。可是,我希望你也能對我哥哥寬容一些。」他低頭親吻她的雙眼,吻掉其中的憂慮,輕聲說:「放心吧,愛屋及烏,我會試著像妳對他那樣有信心。」「謝謝你!」她的頭靠在他肩上,雙臂將他緊緊環住。
他抱著她輕抖韁繩,「魔王」飛快奔向奔馬關,而甜蜜溫馨的情感一直在他與她之間流淌,將他們緊緊環繞。
奔馬關是一段長長的海岸線,其三面環山,一面臨海。陽光下,洶湧的海浪閃著耀眼的波光。除了臨海一面的山崖陡峭筆直外,其餘三面是起伏的山坡,坡上沒有大樹,只有岩石、灌木和雜草。
層巒疊嶂的黑頭山與雲霧山相對而立,雄踞于奔馬關兩側,兩山交接點是位於山腳穀底的虎仔村。由於這裏有無法逾越的高山峭壁和滔滔大海,因此奔馬關成為險峻之地,從未被列入百合修築石牆的計畫中。
此刻,當她再次站立在懸崖邊,注視著波濤洶湧、一望無際的大海和兩旁層巒疊嶂、連綿起伏的大山,她的心中有了以前沒有過的擔憂。
「這裏前有高山,後無退路,形同死路,是用兵者的大忌,孫、盧不會以這裏為據點。」馮君石說。
百合看著雲遊霧繞的兩山,沉思說:「孫、盧不會,但韋檠則難說。」馮君石立刻提醒她。「這裏前幾天才由過事,韋檠不可能再在這裏起事。」「這是常理,但他一定會反其道而行,做出不同的選擇。」她指著起伏的山巒說:「看看那些山峰,不僅有埋伏奇兵的優勢,而且從這裏,左可越黑頭山通往高川、梁州,控引南海、瓊崖各部;右能穿雲霧山,連廣州、新州,直抵京都,占運輸聯絡之便。駐軍於此,可以左右控制數州,戰略位置極其重要。而且從你地圖上的神秘圓圈看,韋檠早已體悟到這點,在這裏儲存了大量糧資,我們所發現的秘洞藏貨,不過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因此,他不會放棄這裏。」她的分析不無道理,馮君石問道:「那妳打算怎麼辦?」「先設奇兵於山谷。」她果斷地說。此刻的她目光深邃,表情堅毅,再無半點女子的矜持與嬌柔。她指點著附近的地勢告訴他。「守住這裏,一旦孫、盧有任何動作,我們可以洞察其奸,同時,還可以以逸待勞,等他們找上門那天,正是我們全力以赴擊敗他們之時。」「可是妳得用多少人呢?」他憂慮地看著四周的山巒。
百合笑了。「我告訴過你,這麼多年來,我們的每座山裏都建有軍營,只要銅鼓一響,你會發現我們的孩子和老人都是不錯的士兵。」受她的鼓舞,馮君石立刻表示:「那好,我會去找冉大人,再次借用高州府的軍隊。」「不要。」她搖搖手。「不要讓高州府知道,冉隆升不是可以信任的人。」她本來就對那個刺史大人很不信任,回來後,馮君石又將從韋檠那裏得來的「帳本」和他與冉隆升的交鋒全部告訴了她,因此她現在對那個貪婪失職的大人更加反感了,怎麼能讓他知道自己的行動?
「那我們就在緊急時再去調集那支軍隊,我相信徐參將是可以倚靠的。」馮君石也認為她的顧慮有道理。「我得儘快給皇上寫奏表,將冉隆升和西江都護府瀆職貪污的事與這裏發生的事上奏朝廷。」「沒錯,這樣的賊官多在位一天,老百姓就得多吃一天的苦!」百合憤懣不平地說:「明天我們就分頭行動,爭取在韋檠再次動手前把事情辦好。」「那意思是不是說,我們又得分開了。」想到這個,他覺得很鬱悶。
「沒有辦法,誰教你是太守,我是酋長呢?只好委屈自己,善盡本分囉。」她安撫地摸摸他的手。
而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裏。「那我不要做這個太守了,做馮都老就好。」她急忙摀住他的嘴,連聲責怪道:「不許亂說!你這個太守是皇上親授的,怎可如此說話,讓人聽見了可是大罪啊!」「可那是我的心裏話,我不想與妳分開。」百合心頭甜甜的,但嘴上卻取笑他。「你是威震高涼郡的太守爺,怎能這麼婆婆媽媽的?」他皺著眉頭問:「難道妳很喜歡跟我分開?」「你怎麼可以這樣想?」她驚訝地望著他。「如果可能,我希望時時陪伴在你身邊,可是現在情況緊急,我們不得不顧全大局。」她的話讓馮君石深感慚愧,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沒有一個「小」女人那樣寬闊的心胸。
他抱緊她,羞愧地歎氣:「妳讓男子漢大丈夫汗顏,也許來生妳該做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她在他懷裏用力嗅著那熟悉的氣味,嘟嚷道:「來世如果我做男人,那你就得做女人,因為我還要跟你做夫妻。」她含糊不清的話似山崖下的海浪一樣有力地衝擊著他的心房。此生相守,再約來世,這是多麼深刻的情感啊,他又如何能辜負她?
「我們說定了。」他深情地抱緊她。「來世還要做夫妻,不過我還是要做男子漢大丈夫,妳還是做妳的巾幗英雄吧。」「說定了。」她揚起臉,以她酷愛的方式迎接他的嘴,用一個火熱的親吻封緘了他們對彼此的承諾。
這天,他們在奔馬關訪察地形直到日落,當晚就住在虎仔村。
翌日,他們按照約定分開行動。
此後幾天,馮君石在良德太守府忙碌,百合則在奔馬關與軍墟等地之間往返,他們很難見到面,但彼此的心中都想念著對方。
就在馮君石給朝廷的奏本送出去兩天後,一個讓所有人半信半疑的大消息在嶺南各地傳開:朝廷廢除了施行七年之久的「征越令」!
這是個星光晦暗的夜晚,月亮被雲層擋住,只發出淡淡的光輝,高要郡的西江都護府內氣氛凝重。
「撤銷西江都護府?狗屁,這不明擺著貶謫我們嗎?那我們這幾年的辛苦努力不都他媽的白費了?」粗魯的盧子雄將一份公函摔在桌子上大罵。
在他對面的孫冏同樣面色難看,但他城府較深,還能沉得住氣。他淡淡地掃了眼被盧子雄扔在桌上的詔令,轉向身邊盤腿端坐椅子上的韋檠。「韋主兒對此有何打算?這裏眼看也成不了閣下的擋風避難所了。」「我從來不需要擋風避難所。」韋檠冷笑道,燈光映照在他臉上,露出他猙獰的笑容。他的目光無所顧忌地在兩個曾經耀武揚威,如今被一紙詔書弄得失魂落魄的大人身上。「兩位大人何須發愁?嶺南得天獨厚,物產豐美,兩位何不與我共襄盛舉,續當年趙王之輝煌,創永世萬代之業?」「你還想稱王?」孫冏驚訝地問。
「那是我準備了整整十年、一定要實現的目標!」被百合擊敗過的盧子雄心有餘悸地說:「冼百合會阻止你,七裏峽……」「不要提七裏峽!」他厲聲道:「那是因為冼百合突然出現打亂了我的計畫,你應該看到在她出現前,我們幾乎已經要得手。」「是,我看到了。」盧子雄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實情。「可是現在她回來了,你失去了機會。」「我可以製造機會將她引開。」韋檠陰險地說:「七年前我沒有完成的事,這次一定要完成,而你們只要助我一臂之力,將來的天下,必將與兩位共用。」孫冏與盧子雄對視一眼,均沒表態。
韋檠看出他們在猶豫,他並不著急,因為他知道他們一定會屈服於他——在權力與財富的誘惑下。
他目前很需要借助他們的軍隊實現野心,而那道聖旨被他看作是天意,是他成功的預兆,因為它來得正是時候。於是他不慌不忙地說:「皇上的詔書明令撤除西江都護府,要兩位大人即日返回京城。撤了你們的職,要你們去見他,皇帝老兒的打算難道兩位還看不出來嗎?他是要你們吐出七年來偷挖的油水,要跟你們算賬!也許菩薩皇帝心好,不會殺你們,但那些早就嫉恨你們的官吏可就難說了,比如說馮君石,還有他的朋友們,可是巴不得將你們關進大牢呢!」他每說一句,孫、盧兩人的臉色就白一陣,到最後,兩人臉上都滲出了冷汗。他們當然知道這幾年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知道他們貪污了多少收繳來的捐稅,也知道一直有像馮君石那樣的官吏在盯著他們,因此在皇上撤除他們職務的同時,他們當然也在為自己擔心。
貪財的人多怕死,那是因為他們害怕無福消受財富。
因此經韋檠軟硬兼施的威脅利誘下,他們終於與他達成協定,為了各自的利益狼狽為奸,將惡毒的手,再次伸向看似平靜的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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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清晨,冉隆升再次派他的主簿大人來傳馮君石去高州府見他。
猜想這恐怕與傳聞有關,馮君石立刻隨他去了,果不其然,在高州府,他見到了朝廷的傳令官和親眼目睹了聖旨,從中確定了這個傳聞的真實性。
想到七年來壓得嶺南人喘不過氣來,導致漢越矛盾空前尖銳的「征越令」終於被廢除,他感到由衷地高興,恨不能立刻趕回雷峒村見大都老,再派「快腳」去給百合傳信,和他們及其他村民們一起分享這個令人激動的消息。
可是冉隆升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劣跡將要被揭穿,因此今天對馮君石格外的殷懃,又是訴苦又是討好的,弄得馮君石無法離開,只得耐著性子聽完他又長又無聊的表白,應付他令人煩惱的寒暄。
見他似乎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馮君石終於忍不住地主動提出還有要事在身,得立刻趕回去,他才不情願地放他走。
離開刺史府不久,他就被一個不認識的村民攔住了。
「馮都老,有人讓我來送信,大都老和祭師一大早就被西江都護府接走了。」一聽這個消息,他心頭大震,立刻問道:「是誰讓你來送信?」「他說他是董侍衛。」董浩?!他半信半疑地問:「他長什麼樣子?」那人描述了一番,他毫不懷疑那正是董浩,不由驚懼交加地謝過那個人後,策馬往雷峒村趕去,心裏一再祈禱這不是真的,董浩沒有讓人送這樣的口信給他:
祈禱大都老和冼琥伢還像往常那樣,好好地留在村裏。
可是,村裏大都老的家中空無一人,董浩也沒在村裏,自然,碧籮也失去了蹤影,這下他不心慌都不行了。
他找到平日常與大都老在一起議事的長老,從他們口中得知,大都老和祭師確實一大早就被接走了。
他急切地問:「大都老怎能跟他們去?為何不等我呢?」「他們說西江督護使要大都老前去商討廢除征越令後的稅收及退稅事宜,不能耽擱,因此大都老讓我們代理村務,就帶著祭師跟他們走了。」「什麼時候離開的?」「今晨早飯後。」該死的冉隆升耽擱了他大多的時間!
他感到心窩被人打了一拳,難道七年前的悲劇又要再次發生?!
他心情沉重地站起身,對身後的藍穀說:「立即召集所有能打仗的人,到村口與我會合,我們得快,越快越好!」兩個時辰後,藍谷將太守府的護衛隊和能打仗的人馬全都帶到村外時,馮君石臨時組了一支軍隊,並準備了足夠的乾糧,因為由此地到高要路途不近,為了節省時間,他們在半路上絕不能停留。
近百人的軍隊馬不停蹄地趕著路,可出人意料的是,在距離高要還有一半路程的盤陀村中,他們看到村口一座石木結構的瞭望塔在濃煙中坍塌,但它的底部仍頑強地屹立在上地上,村裏人哭馬鳴,箭飛狗跳,地上到處躺著傷亡者,董浩正帶領著一群手持棍棒農具的村民和揮舞銅劍鐵刀的護衛以殘垣斷壁為掩體,與身穿西江都護府軍服的士兵激戰。
於是他毫不含糊地命令藍谷、孟大山率領士兵從西江軍的後面殺過去,迅速解除了董浩他們的危機。
「君石,你收到我的口信了?」等敵人一撤退,董浩立即跑過來。
「是的,可惜太遲了……」「小心!」董浩突然撲倒他,一枝燃燒的箭矛擦過他的身子飛入斷壁中。
「馮君石,你是來送死的,今天我就成全你!」韋檠出現在他們側邊樹林前,他手中舉著弓箭,再次瞄準他們。
但更多枝箭矢飛向韋檠,令他忙不迭地跳開,這才發現自己利令智昏,忘記馮君石帶來的不完全是無用的村民,還有善戰的士兵。
「好吧,反正今天我已經達到目的,暫且放過你們,但小心點,很快我就會要你們的狗命。」他吼叫著躲進樹林裏。
「你才要小心自己的狗命。」馮君石大聲說:「從你想稱王的那天起,你已經替自己掘好了墳墓。」但韋檠沒有回答,而馮君石地無暇去追,因為他被董浩胸襟上大片的血跡嚇了一跳。「董浩,你受傷了嗎?怎麼這麼多血?」「沒有,我沒有受傷。」董浩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將染滿血汗的外衣脫掉,扔在草地上。「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血。」這時,馮君石聽到碧籮的哭喊聲,不由得渾身的血液凍住:他來晚了!
「大都老呢?我好像聽到碧籮的哭聲。」他的問話讓董浩面色一黯。「碧籮很傷心,她爹爹和叔父都死了……」「死了?!」馮君石腳下空虛,心宛如被刀刺入。「誰殺的?」董浩寬闊的肩膀垮下。「韋檠。我們趕到時,已經發生了……」「馮大哥——」一聲淒慘的哭叫聲傳來,碧籮嬌小的身子撲向他,馮君石只來得及轉過身,她已經靠在了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他,而她蒼白憔悴的小臉和傷心欲絕的淚眼,讓他不忍將她推開。
「馮大哥,他們用刀殺死了爹爹和叔叔,我再也看不到爹爹了……」她的哭訴還沒結束,人卻已經暈厥了。
「董浩!」當感覺到她抱著他的雙臂散開,身子往下倒時,馮君石連忙抓著她大聲喊著臉色不比暈過去的女孩好多少的朋友。
而他不須多說,董浩已在碧籮倒地前抱住了她。
看著她安穩地躺在朋友懷裏,馮君石知道她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因此略微松了口氣。看到孟大山在不遠處的人群中向他揮手,他心情沉重地對董浩說:「她太傷心,也太虛弱了,你先帶她離開,好好照顧她吧,我去看看大都老。」董浩黯然神傷地說:「也許你照顧她更好,她根本不需要我。」馮君石輕拍他的肩膀。「瞎說!她只是傷心過度,你要有耐心。」說完,他大步往孟大山走去。
看到他走來,人們自動讓出道路。
族人們已經用樹枝和野花綁了兩副擔架,將大都老兄弟放在上面。他雙足沉重地走過去,在他們的身邊跪了下來,看著他們血跡斑斑的遺體,端詳著他們平靜安詳的面容,心裏充滿了說不出的哀傷。
「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他像在問自己,又像在問他人。
一個渾身浴血的大都老的護衛淒涼地說:「是官兵,一大早西江都護使和護衛來接大都老,說要商議新稅額,還要退回多收的稅。可是當我們進村休息時,那些護衛忽然發瘋似地舉刀劈砍大都老,祭師第一個撲過去救援,也被刺中。而韋檠帶著他們早已在村外埋伏的軍隊殺進來,我們.……和村民太少……」說到最後,他已泣不成聲。「跟隨大都老來的護衛,死了大半……」四周一片哭聲,淚水中復仇的火苗在醞釀、在燃燒。
「馮都老,不是說皇帝已經廢止了征越令嗎?為什麼他們還要這樣殘忍地殺死我們的大都老?」一個淚流滿面的族人率先發問,引發了更多的怒吼和疑問。
「是的,皇上已頒旨廢除征越令。」馮君石雙目含淚,憤然道:「但就算沒有廢除征越令,孫冏、盧子雄這樣做也是犯法,是謀殺,我們絕不能放過他們!」「絕不能放過他們!」「報仇!」傷痛化為力量,淚水化為怒吼,群情激憤中,馮君石起身對大家說:「我們一定會要他們付出代價,但是現在,先讓大都老和所有族人的英魂安息……」咻!咻!
銳利的響箭劃過天際,馮君石和眾人的日光紛紛轉向天空。他想起曾從百合口中得知這種響箭所代表的意義,不由渾得身一緊。
「君石,趕快撤離!」遠處響起馬蹄聲,董浩的聲音壓過所有聲音傳來,其中的急迫不容置疑。
「董浩,不是讓你帶碧籮離開嗎?為何還在這裏?」他焦慮地問。
董浩跳下馬,急切地說:「快離開,盧子雄率大軍來了,沿途燒殺搶掠!」「天哪,官兵要像當年血洗石龍峒那樣血洗我們嗎?」村民中有人驚呼,立刻引起恐慌。
「大家不要慌,盤陀村絕不會變成第二個石龍峒!」馮君石大聲安撫民眾,等村民稍微安靜後,又問盤陀村村老。「婦孺老人可有逃生之路?」「有,山上有獨木梯!」村老回答。
馮君石心裏一寬,高聲說:「現在,大家按順序上山避難,不要緊張。」隨後,按照他的吩咐,村民們帶著婦孺老人、攙扶著傷者;雷峒村倖存的護衛抬起大都老和祭師的遺體,迅速進山避難;而藍谷、孟大山則帶著士兵們守在村中各個通道兩邊,迫在眉睫的戰火讓他們來不及移走散佈四處的屍體。
不久後,西江軍的大隊人馬出現在村子另一端,他們走過的地方便成為一片火海,沒有及時離開的村民被堵在火海裏,發出絕望的哭喊聲。
「可惡,他們這是狗急跳牆!」馮君石知道最緊急的時刻到了,他轉向他的部下。「藍穀,你帶人守在這裏,董浩,你留下幫助他,一定要盡力抵抗,等村民們撤離後再撤進山裏。阿宏和其他村民隨我去救人!」不顧董浩的阻止,他轉頭往燃燒著火焰的哭喊聲處跑去。
幾處房屋在燃燒,不少西江軍士兵在搶劫。
馮君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殺人,他發出令人心顫的怒吼,毫不猶豫地揚起手中的弓箭,向那些只顧埋頭搶劫的邪惡之徒射去,用赤裸的雙拳向那些沒有人性的劊子手猛擊,最後,抓起不知從那裏撿到的一根燒得很熱的木棒向那些放火的人打去。激戰中,他渾然不覺火苗燒著了他的衣襟,濃煙讓自己涕淚橫流。
一個村民拉住他,替他撲滅了身上的人,大聲說:「馮都老,不要救火了,讓它燒吧,以後我們再蓋。」是的,只要有命在,以後可以再蓋!
他喉嚨著火,呼吸困難,雙目刺痛,可心裏的悲憤絲毫未減。
村口傳來吼叫聲,他要被救出來的村民們到山上避難,自己往村口跑去,結果看到董浩和藍穀正與一個軍官正合力追殺四處逃竄的盧子雄。
「徐參將怎麼來了?」他驚訝地問一個墜馬的高州府士兵。
那士兵說:「參將得知馮大人遇險後,立刻要刺史大人准他趕來增援,刺史大人不同意,參將發火,才得到准許。」喔,這個參將夠意思。馮君石暗自讚歎。
此刻的盧子雄胳膊掛彩,血染紅了衣袖,握不住的兵器斜掛在馬鞍上,偷了個空檔逃出村去,而他那些貪財如命的部下見他逃了,自然也紛紛逃命去。
一埸冷血的謀殺結束,留下無數悲傷的人和滿目瘡痍的村子,在黑煙餘燼中哭泣、喘息……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4:57
第九章
深夜的雷峒村充滿悲哀,低沉的挽詞和壓抑的哭泣聲與夜色融為一體,深深地刻印在這片土地上。今天是所有族人們無法忘記的傷心日,由於韋檠的陰謀,孫冏設計誘殺了他們敬愛的大都老,今夜,他們剛舉行過神聖的葬禮,每個人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
葬禮後馮君石送趕回來參加葬禮的冼崇梃和妹妹馮媛離開。因為局勢緊張,百合要哥哥立刻回去守住南梁山,因此他們必須連夜離開。等送走他們,他要尋找百合時,卻怎麼也找不到她,他想她一定是回家去安慰太過傷心的碧籮了,自從被韋檠打傷後,碧籮的身體就不太好,今天又數度暈倒。
可是當他來到那座熟悉得讓人心痛的寂靜院子時,只看到獨坐在樓臺的董浩。
「她不在這裏。」董浩的聲音除了悲傷外,還帶著無法解脫的寂寞,那更加深了四周的淒涼氣氛。
馮君石無言地走上樓梯,來到他身邊坐下。
「去吧,去找她,雖然她比一般女子堅強,但今夜她會需要你的安慰。」董浩靠著身後的廊柱說。
「碧籮呢?她好點嗎?」馮君石轉而問他,月光下,他看到朋友額頭深刻的紋路和陰鬱的目光。「你為何不去陪她?」董浩仰頭望著月亮,低沉地說:「創傷好治,心病難醫。找個機會跟百合酋長說說,由你親自來照料她幾天吧,為了救她,我相信百合會同意的。」「可是我不會同意。」馮君石冷靜地說:「你不願意照顧她嗎?」「可是她需要的人是你,不是我!」董浩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收縮。
「你錯了,我永遠只是她的姊夫,如果你放棄,那我也愛莫能助。」「我還能怎麼做?當你深愛的女人,心裏時時刻刻想著另外一個男人時,當你付出的愛得不到絲毫回報時,你能做什麼?」董浩的聲音因激動而顯得低啞,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木廊另一頭,靠著柱子說:「我想離開她,離開這裏,現在你有了終生護衛,不再需要我,我該走了。可是,她的爹爹叔叔死了,她的內傷再次復發,我就是走了,心也沒法帶走……」他哽咽的聲音和絕望的語氣讓馮君石木然無語。這是他第一次說出對碧籮的真實感情,那份深厚的情感震撼了馮君石的心,而認識他這麼多年,這也是他第一次表現得如此傷心落魄。
「董浩,你不能這樣想,更不能就這樣離開,碧籮真正需要的人是你啊。」「不,別再說了。」董浩將額頭頂在柱子上,聲音混濁地說:「今天是個悲傷的日子,我失態了。你去找百合酋長吧,她一定在後山,你說過那裏是她最愛的地方,現在這個傷心的時刻,妳不該讓她獨自面對。新房子已經弄好,也許今夜你們該住在那裏,畢竟那裏才是她真正的家。」「董浩……」「你去吧,我會好好照顧碧籮。也許你說得對,目前她需要的人是我,因為我比你更瞭解她。」董浩轉過身,背靠著柱子對他微笑,儘管那是個無奈又淒涼的笑容,但馮君石知道有了這句話,他就不會離開,而只要他不離開,事情就有希望。
他點點頭。「你說得對,朋友,碧籮確實需要你。」說完,他走下樓梯,往後山走去。
原來只有石頭和土丘的半山坡上,現在已聳立起一座精緻結實的幹欄式木樓,它是馮君石親手設計和佈置的,本來想等擊敗韋檠後給她一個驚喜,因此最近他雖然已經開始往裏面搬東西,添置傢俱,但還沒有告訴過她。
此刻,他繞過房屋走上山坡,遠遠地就看到佇立於山崖上的孤獨身影。
月光下,她纖細的腰身,凝思的神態,都帶著深深的哀傷,有種難以形容的柔美,柔得教人心痛不已。他想喊她,卻在看到她眼眸裏奇異的光亮和面頰上細細的淚痕時,猝然忍住。
她在哭!他心痛地想,她的父親和叔父死了,這對她是個多麼大的打擊啊!
「百合……」他情不自禁地呼喊她。
聽到他的聲音,她微微一震,隨即轉向他。「你來了!」與此同時,她的手輕巧地拂過面頰,拭去那裏的淚痕。
他來到她身邊,用雙手捧起她的臉,注視著她水汪汪的眼睛。由於不想讓他看到其中的淚水,她微垂著眼睫,可是那一排像幼松般挺立著的睫毛上卻沾滿了密密的水氣,眼皮一抖動,那閃著光的水滴就從她眼裏滾落。
他輕輕擦去那些淚滴,說:「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妳不需要掩飾。」她的眼睫毛猛地顫抖,眼裏頓時充滿淚霧,但她瞪著眼睛看著他,努力不讓淚水湧出眼眶。當努力即將失敗時,她一抹眼淚將他的手撥開,走到山崖的另一端生硬地說:「我不想哭。」她聲音中所飽含的痛苦刺穿了他的心,他多麼和望她能像碧籮那樣投進他的懷裏盡情哭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僵硬地站著,面對夜色吞咽著悲傷的淚。
他默默地走過去,將她摟進懷裏傷痛地說:「哭吧,哭出來妳會好過一些。
是我的過失,我應該更留意雷峒村的,在聽說朝廷廢止征越令時,我就想過他們會狗急跳牆,卻沒有早點做出防範。如果我被冉隆升找去高州府前,先來一趟雷峒村該有多好,也許……」想起躺在墓穴裏的大都老和叔叔,他的聲音哽住。
「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保護我的族人。」她顫抖地說,再地無法控制地在她摯愛的夫君懷裏放聲大哭起來,那洶湧而出的淚水很快就將馮君石胸前的衣襟弄濕了一大片,可他不在乎,只是她的每一聲哭泣都扭絞著他的心,他將她緊緊擁在胸前,輕柔地吻她,為她的痛苦而悲傷,為百越人再次遭受的損失而痛苦。
當他的唇溫柔地、輕輕地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發現那是治癒痛苦的良藥,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君石,帶我進去,去你為我建造好的新家。」她顫抖地要求。
他錯愕地抬起頭看著她。「妳知道?」「是的,我知道,難道你忘了我是誰?」「是的,我忘了發生在這個村子裏的任何事,都瞞不過妳的眼睛。」他親吻她的眼,吮去其中的淚。「我本來想給妳一個驚喜。」她攀著他,將淚濕的臉頰貼在他臉上,輕柔地說:「我是很驚喜,現在,你願意帶我進去,給我更大的驚喜嗎?」「是的,我願意,非常願意!」他拉著她的手走下山崖,走到山坡上的新房,登上樓梯進了全新的臥房。
沒有燈火,只有從窗外透進的月光,百合來不及檢視這個專門為她而準備的新房,轉身撲進了他的懷裏,將積壓心頭的痛苦全部投注在他熱烈而熟悉的擁抱裏,揚起臉搜尋著他溫暖的唇。
他迎上她,接納她的付出,滿足她的索取。
熾熱的親吻激發了彼此的需求,他們倒在床上,直到愛欲完全交融……蒙矓中,一陣笙笛聲將馮君石驚醒,當他看到百合翻身下床時,他驚訝地拉住她。「是誰?這個時候妳要去哪里?」「是我的人在找我,今夜我得返回虎仔村。」「不,我不能讓妳走。」他抱住她,將她壓回床上。
她沒有掙扎,也沒有抗議,只是安靜地說:「韋檠今天殺害我爹爹和叔叔,絕對不只是向我示威,而是有更大的陰謀。西江都護府既然已經被撤除,我相信,孫冏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盧子雄今天逃回去後,他們會再次以強大的兵力越過雲霧山向我們逼近,韋檠與他們會裏應外合,相互勾結,因此我得儘快回去備戰。」「我隨妳去吧。」「不,你有更重要的事,我的精力將集中在奔馬關,而你要去軍墟駐紮,那裏是我們連接內外,防患外敵的戰略要衝,絕對不能失守。每天我會讓『快腳』與你保持聯絡,韋檠詭計多端,防不勝防,你、我和我哥哥,三足鼎立,各守一方,方可在危機時互相呼應。」門外又傳來短促的笙笛音,他只得放開她,看著她迅速走出門去。
馮君石起身穿衣,百合很快又回來了,手裏拿著個包袱。
「那是什麼?」他好奇地問。
「我的戎裝。」百合說著,在朦朧的夜色中換上包袱裏的戰衣。
原來那人是為她送衣服來的。馮君石邊想邊說:「可惜我找不到燈在哪里,不然我很想看看妳的戎裝。」黑暗中傳來她的笑聲。「你會看到的。」不久後,當他隨她走下樓時,看到山坡下已經有大約兩、三百名身穿黑衣的男人在等候,他們都是新近歸附的海南儋耳人,這些人大多驍勇慓悍,善於征戰,有他們與百合同行,馮君石安心不少。
他轉身看向她,隨即被她的丰采吸引。
月光下,她身穿錦緞戰袍,肩部到胸部有鎧甲護身,最顯眼的是,今天她的腰部佩戴了一柄金質小劍,背上多了副雙弩弓箭。
當她跨上一匹棕紅色牝馬時,所有黑衣男人都翻身上馬。
她回頭給了他深情的一瞥,雙拳抱胸對他說:「夫君,珍重!」「百合!」他跑到她面前,不在乎兩、三百個男人正盯著他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沒輕聲說:「妳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受傷!」「我知道。」月光在他們的眼裏閃耀,她輕輕掙脫他的手。「你也一樣。」說完,她雙膝一夾,棕紅色牝馬揚蹄而去,暴雨般的馬蹄聲緊隨其後奔離。
馮君石站在原地凝望著遠方,腦海裏仍是她躍馬佩劍,足踏馬蹬,威風凜凜的豪放神情。第一次,他對她少年成名,謀略過人的經歷有了直觀的感受。
與百合分別後,馮君石聽從她的建議,帶著藍穀駐紮在軍墟,將戰力安排在那一帶的石牆加強防守,太守府則由孟大山守衛,之間有「快腳」來往傳信。
兩天後,冼崇梃派人從陽春送來消息,告訴他孫冏和盧子雄在韋檠的指引下,由秘洞橫穿雲霧山,突襲了沿海平原和丘陵地帶的村寨,燒毀房屋,搶奪村民,使得沿途許多村寨成為廢墟,要他小心防範。
看來百合這次又對了,他們真的相互勾結越過雲霧山,向高涼郡逼近了!
他傳令要石牆各垛口、軍營、村落的首領加強警戒,並加緊訓練兵卒。
一個炎熱的午後,一個「快腳」趕來告訴馮君石,有村民在九重天附近發現韋檠,據說他好像正在尋找什麼東西。
馮君石一聽,立刻猜想到他要找的東西必定是「一劍平天」,現在他一心想做百越王,沒有那把寶劍是難以服眾的。
而這是個抓捕他的機會,有他在,孫、盧對高涼的威脅性就更大,對整個嶺南的威脅也更大。因此他簡單部署了一番後,帶著藍穀和一隊士兵匆匆趕往九重天。
韋檠確實正在九重天內搜尋「一劍平天」,他急需這把寶劍助他完成大業。
與所有百越人一樣,他篤信那把仙人共鑄的寶劍有某種靈氣,握有它的人能得到特殊的好運和法力,成為眾人之王,能傲踞天下,雄霸一方。
他認為自己屢次受挫,就是因為手中沒有這把寶劍,因此他急於找到它。
回憶多年來搜尋寶劍的經歷,他最終想起百合私人的隱居地——九重天。
由於百合擅長奇門佈陣之術,九重天宛若一個藏匿在神秘雲霧中的海市蜃樓,能看得見,卻摸不著,他以前每次前來都迷失在峽谷中,因此始終未能進入這個地方搜索。如今,百合守在奔馬關,該死的馮君石也許只能待在他的太守府,而最讓他煩惱的「影子」般的人物董浩也被小丫頭碧籮纏住脫不開身,這正是一探九重天的好機會。他希望今天能有從容的時間找到路徑,同時,他也有種預感,寶劍就在這裏,他過去就知道百合在這裏有很好的木屋,有時她會到這裏來小住十天半月,可是他從來沒打聽出,她的木屋究竟在什麼地方。
他已經在這裏轉了好幾個時辰,卻一直在險峻的懸崖峭壁和樹木花草間徘徊,根本沒看到任何房屋。這一帶山洞很多,他搜索了途中的每一個石洞,也沒發現有價值的東西。看看多雲的天空,他估計時候不早了,如果再找不到木屋,難道他得在山洞裏過一夜?
不,不行!他的大軍正在等待他的號令。他沒有時間耽擱,今天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木屋!
他盤腿坐地,閉目沉思,以道家的吐氣方法平定心神,期望慧眼一開,破解百合布下的詭譎奇陣。
忽然,靜謐中他聽見紊亂的馬蹄聲和急促的喘息聲,他猛地張開眼睛,眼前仍然是樹木岩石和陰沈沈的天,但他知道自己不會聽錯,有人來了,是為他而來!
他跳到一塊巨大的山石石上眺望,樹木擋住了他的眼睛,但沒有多久,他就看到一行人策馬出現在不遠處的山道上,而帶頭的,正是他的死敵——馮君石。
這小子怎麼這麼快就發現了他的行蹤?一看到馮君石,他臉上的傷疤就隱隱作痛,心裏的怒火狂燒不止。而對方也在此刻發現了他。
馮君石勒馬站定,他身後的藍穀等人立刻拉開弓箭,散佈在他的四周。
韋檠乾笑一聲,狂傲地說:「馮君石,你這就叫做『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闖進來』,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讓你去見閻王!」說著,他雙臂一展,躍下巨石,躲開了迎面而來的箭矛,又縮短了與馮君石之間的距離。
馮君石跳下馬,一拍馬臀讓「魔王」躲開,一面舉起弓箭瞄準他。
「沒有用的,那種兵器只能嚇唬小孩子!」他譏諷地說著,準備施展天雷掌。
「收起你的魔掌,那也是嚇唬小孩子的把戲!」一個聲音鎮住了他,當看清馮君石身前多了個高大的男人,而那正是讓他發怵的對手時,他臉色一變。「董浩,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老要與我過不去?」「錯,你與我的冤仇可大了!」董浩冷漠地說。
韋檠迷惑不解地想了想,問:「我與你有何冤仇?」董浩不屑地撇撇嘴。「想必你害人無數,難以記住。不過在你咽氣前,我會好心的提醒你。現在,亮出你的天雷掌,讓我們做一個了斷吧!」見他如此,韋檠怒氣大發。「來吧,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就在這時,天空忽然出現響雷,董浩冷然一笑。「看吧,連老天爺都要懲罰你的罪孽了。」又對馮君石等人說:「你們都退開。」「董浩,你不能獨自對付他。」馮君石不安地想阻止他。
「我說過我要親手殺死這混蛋,誰也不得插手!」董浩堅決地說。
在又一聲響雷中,韋檠得意地大笑。「哈哈哈,你們是在搶著送死嗎?兩人一起上吧,我是不介意送你兄弟倆一同上西天!」「閉嘴!等我死在你前頭時,你再逞能吧!」董浩一聲冷喝讓他面色陰沈。
「那就讓我順了你的願!」韋檠移動雙肩,不等董浩準備好,就立刻撲向他。
「卑鄙!」馮君石大叫。
「君石,讓他們退後!」董浩一邊化解了韋檠的第一掌,一邊大喊,他聲音裏透露著殺機,馮君石立刻讓大家返到樹林邊。此刻雷聲轟鳴,烏雲密佈。
董浩顧慮身後的馮君石等人,想把韋檠引開,韋檠則毫無顧慮,甚至想利用這一點贏得勝利,於是又發一掌不讓他換位。
董浩見他出掌,立刻挪步後退,迅速反擊,不料在他移位之時,韋檠的手裏突然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並以極其詭譎的方式刺向他肋下,董浩靈敏地閃開,隨即飛起一腳踢中韋檠的手,那把閃亮的匕首脫出他的手,兩人的貼身廝殺正式展開。
韋檠雖然比董浩略矮,但手臂很長,而且武功招式奇特,還不時會使用暗器偷襲,因此董浩非常小心地留意著韋檠的雙臂。當韋檠錯身下蹲時,他立刻屈身防守,以雄厚的掌力謢在前胸,兩人你進我退,你攻我擋,陰沈沈的天空更加昏暗。
就在兩人交戰正酣時,韋檠忽然跳開,雙臂朝天交握,再猛力向董浩打來。
「董浩小心!」馮君石情不自禁地大喊出聲,而董浩則猛然躍離地面,旋轉入空中,然後頭下腳上地向韋檠頭部迅速劈下,閃電中,他的手掌發出白色亮光。
「你——」才吐出一個字,韋檠即被掌力擊中,踉蹌地倒在地上,一場惡戰隨著這一劈而結束。
坐在地上的韋檠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癱軟的雙手。「你……你竟然破了我的武功……」他咳嗽,泡沫般的血從他嘴裏流出來。「我……早該殺了……你的!」他喘息,無神的眼睛恨恨地注視著他的對手。
董浩走到他面前,黑眸閃動著憤怒的光芒。「你殺不死我,這點你早知道。」「我……我們到底……有何冤……仇?」見他果真死不瞑目,董浩用足以殺死他的目光冷冷地盯著他。「碧籮,你傷害了碧籮。早在你將魔掌伸向她時,你就該想到會有今天!」「碧籮?」韋檠掙扎著直起上半身,用盡最後的力氣大笑。「你居然為了那個既蠢又笨的小妞……」一記有力的耳光使他仰面倒地,只能瞪著一對瀕死的眼睛,急促地喘氣。
「敢再侮辱她,我會讓你死得更痛苦!」董浩蹲下來兇狠地警告他。
「老天……我……」韋檠再吐出一口血。「我要報仇……」隨後,血水從他的口鼻中流出來,他瞪著一對不甘心的眼斷了氣。
董浩看著他寂靜不動的身軀,良久不能動彈。
馮君石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部。「你做到了,你為碧籮報了仇。」「是的,君石,我為她報了仇,我做到了我所承諾的。」他站起身,臉上帶著笑,眼裏卻流露出似有若無的悲哀。
豆大的雨點落下。嶺南夏季多暴雨,眼看一場暴風雨即將來到,董浩讓大家到山洞去避避雨。馮君石則忽然站住,腦海中響起當初軍墟那位君長告訴過他的話:「小雨進洞,大雨上樹。」「不,不能去山洞。」他大聲阻止道。
「為什麼?你想冒雨趕回軍墟嗎?」董浩抹去臉上的雨水問他。
雨越來越大,山坡上傳來「隆隆」的聲響,馮君石覺得那就像他被沖進水洞裏時聽到過的聲音,便急忙說:「來不及了,大家快爬到大樹上去。」董浩也聽到了那種怪聲,於是往山坡上跑去,馮君石來不及喊他,因為他正忙著搬運韋檠的屍體。可是屍體很沉,他搬不動。
「藍穀!」藍谷和士兵們跑過來。明白他的意思後,藍穀說:「大人,管他幹什麼?」馮君石說:「他雖然死有餘辜,但終歸是駱越人的酋長,你們設法把他放在大樹上,以後要將他送回給他的族人安葬。」百越人對死人有特殊的尊重,因此聽到他的話,出身百越族的士兵們都對他肅然起敬,一個異族官吏,能對死亡的敵人有此善舉,怎能不讓人敬重?
由於雨大大,藍谷帶著士兵們費了點勁,才將韋檠的屍體放到了一棵大樹的樹杈上。隨後,馮君石要他們各自爬到合適的大樹上避雨。
因為沒有看見董浩回來,馮君石不願上樹,對著山坡大聲喊他。
過了好久才見他從山坡上驚駭地奔跑下來。「君石,山洞裏全是水……」看著他此刻的表情,誰會想得到不久前那個鎮定自如的勝利者就是他。
馮君石笑道:「所以我告訴你要快點上樹嘛。」說著,只見附近山坡上一波波雨水攜帶泥石滾滾而下,那「嘩嘩」的水聲與雨聲、雷聲在峽谷中混合成極其驚人的巨響。兩人都是初見此景,不由得大驚。
「快,快上這棵樹!」馮君石拉著他跑到一棵大樹下,董浩手腳利索地一下子就爬上去了,可馮君石怎麼都抓不住濕透後滑溜溜的樹幹,最後還是董浩拽著他的衣領,將他從奔騰而來的洪水中拉到了樹上。
「好險,如果不是你,我肯定被水沖走了。」坐在樹枝上,馮君石恐懼地說。
董浩同樣對腳下奔騰而過的洪水驚悚不已。「你也救了我,如果不是你大喊大叫,我肯定會死在山洞裏。那倒是遂了韋檠的意了。」馮君石忽然大叫:「糟糕,我們的馬!」董浩也皺起了眉頭,隨即又寬慰他:「沒事,牲畜與大自然通靈,一定會知道該怎樣避過這場暴雨。」對他的說法,馮君石半信半疑,但也只能抱著美好的希望,期待這場暴雨很快過去,他們的坐騎能平安無事地回來。
「你怎麼會到九重天來的?」直到這會兒,馮君石才有機會問他。
董浩舉著一片闊葉擋住頭頂的雨,說:「跟蹤韋檠來的。」馮君石吃驚地問:「你是說,你一直都在跟蹤他?」「當然,我說過我一定要親手殺掉他!」「為碧籮報仇?」「對,為她報仇!」看著朋友積怨未消的模樣,馮君石似有所悟。「他還對碧籮做了什麼?」董浩憋了半天,忿恨地說:「他差點兒就糟蹋了她!」馮君石心頭一震,想起碧籮天真頑皮的圓眼睛,也想起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不由得憤怒地想:韋檠果真是死有餘辜!
董浩仍不平地咒駡著:「他惡事做盡,害死了太多人,你就該讓他腐爛在這個山谷裏,或者讓山洪把他沖走,讓野獸吃了他!」「他確實不值得我們把他送回去。」馮君石冷靜的說服他。「可是他的地位特殊,如果我們要讓駱越人、甌越人接受我們對他們的酋長的合理制裁,要讓高涼各部落和平相處,就不能只圖一時痛快。越人天性好鬥,如此冤仇如不終結,將會讓高涼郡永無寧日,也會使冼氏後患無窮。」董浩本是個明理的人,聽了他的分析自然不再意氣用事。
暴雨終於停住,可是積水並沒有那麼快退去。幸運的是,他們的坐騎果真有靈性,在雨停後不久,就一匹接一匹地回來了。
大家從樹上下來,蹚著及小腿高的水召喚坐騎。韋檠的屍體被綁在一個士兵的馬上,大家牽著馬,慢慢地往出外走去。
等到了穀外,大家才發現,原路已被洪水沖來的斷木、巨石和淤泥堵塞,他們不得不另闢蹊徑,摸索著往軍墟方向走去。
這段路很不好走,大家時走時騎,速度時快時慢,加上這是一條新路,沒人知道通往何處,因此,當石牆出現在眼前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沿著石牆繼續往前走,來到飛鷹峽時,董浩忽然叫大家安靜,不要出聲。
「君石,看前面!」他低聲說。
馮君石立刻來到他身邊,藍谷和士兵們也都圍攏過來,原來,前方就是軍墟,往日他們是從裏面往外看,而現在,他們是從外面向裏看。
令人驚訝的是,石牆外的陡坡和林地上,聚集了大批孫冏和盧子雄的軍隊,其中也有不少駱越人,他們正在準備連弩機和散石炮,準備對軍墟發動攻牆之戰。
山地裏到處飄揚著白虎幡,那是古代帝王用作詔令傳信或督戰之用的旗幟。陰冷的夕陽下,那張牙舞爪的白虎,正像眼前瘋狂地向石牆發起攻擊的人一樣兇殘。
看著眼前這一番景象,馮君石沉重地說:「現在軍墟內兵力不足,我們歪打正著,走了這條路,剛好可以成為奇兵從後面偷襲敵人,緩解裏面的壓力。」「沒錯。」董浩贊成道:「不過你不用擔心,石牆內的力量一定足夠應付。」看到馮君石不解的目光,他指了指石牆。「你看上面,那是誰的帥旗?」馮君石還沒看到,藍谷已欣喜地喊道:「是百合酋長在裏面!」沒錯,是她!
馮君石不僅看到了那飄揚在晚風中的旗幟,也看到了她的身影。
因為敵人的進攻開始了,她出現在牆頭親自指揮抵抗。
一枝枝飛箭向牆上射去,一塊塊石頭砸向牆體,而石牆上的勇士們憑藉石牆的蔽護,堅決地回擊著侵略者。
「董浩,你設法去破壞他們的連弩機和散石炮,我們在後面掩護你。」馮君石對董浩說。
「沒問題,我正有此意。」董浩彎著腰,利用樹林和岩石為掩護,向專心一致往前攻擊的孫、盧軍潛去。
當看到董浩已經靠近敵軍時,馮君石命令士兵將馱著韋檠屍體的馬匹牽到樹林邊拴在樹上,再命令藍谷帶著士兵們由另一個方向向敵人發射冷箭,擾亂他們的注意力,他則伏在一塊巨石後用雙手圈在嘴邊高聲喊道:「駱越人聽好,我是高涼太守馮君石,韋檠已經死了,他的屍體就在樹林裏,你們如果繼續作亂,將與他同樣下場!如果你們放下兵器立刻回家,我保證不追究任何人的責任。」他的聲音醇厚有力,穿過樹林在山地上迴響。紛亂的戰場忽然一片死寂,所有人、包括石牆內的冼百合都呆了,弄不清太守大人何以跑到了石牆外。
而他連喊幾遍後,又換個地方繼續喊道:「各位官兵聽好,立刻放下兵器,皇上已撤銷了西江督護府的建制。孫冏、盧子雄濫殺無辜,貪贓枉法,巧取豪奪,必將受到朝廷的嚴懲,你們若繼續跟隨他們作惡,必將以同案犯論罪!」如此連喊數遍後,對方終於有了回應。一陣密集的弓箭往樹林裏射來,但只是一輪就結束了,因為石牆上的冼百合向敵軍發出了更為密集的進攻,那激昂的銅鼓聲震得人心情激蕩,敵軍再也顧不得背後樹林內的呼喊。
駱越人困在樹林裏看到韋檠的屍體,於是不用任何人說話,全體撤出了戰場,背著他們未及正名身先死的酋長,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紛亂的石牆。
不久,敵軍的連弩機和散石炮失去了作用,在混亂中翻覆。而石牆上的冼百合此刻如壁虎般沿石牆而下,在她身後,大批勇士借助雲梯緊隨而下。
看到董浩將敵軍軍心攪得天翻地覆,百合也率軍走下石牆,馮君石興奮地指揮著自己的部下沖出了密林。
他用敵人的兵器向那些負隅頑抗的敵人殺去,用滿地的石頭向不肯投降的敵人砸去,汗水和灰塵在他臉上留下一條條的汗漬,但他的心情是亢奮的。
當他看到孫冏和盧子雄想騎馬逃跑時,他怒吼著,舉起弓箭正待向他們發射,卻見百合正徒步飛奔追趕他們,他立刻躍上「魔王」緊追而去。
不料一個正被兩個士兵抓住的紅色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碧籮!
心頭一緊,他放棄了增援百合的計畫,轉過馬頭向內傷未愈的碧籮奔去。
「放開她!」他在馬上一聲怒吼,那兩個士兵一愣,而他已經策馬沖了過去,手裏的弓箭用力射向其中那個高大的士兵,那士兵慘叫一聲倒下。他調轉馬頭再沖向另外一個倉皇逃跑的士兵,可那個士兵落得了比被弓箭射中更慘的命運,因為他迎上了董浩的拳頭,當即被打得飛了出去。
「董浩!」碧籮又笑又叫地跳到董浩身上,而他最初一僵,隨即緊緊地抱住了她。
馮君石看了他們一眼,笑著轉頭尋找百合。
戰場勝負已定,敵人大都逃逸,到處是殘兵敗將和散落的兵器。終於,他看到百合站在較遠的林地邊跟幾個人在一起,於是他策馬向她奔去。
「百合——」他的聲音在荒野中迴響,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
百合看到他,立刻向他奔來。當他們相遇時,馮君石並未減低馬速,可百合身形一晃,已飄到了他身前,他一把將她抱住,彷佛害怕她墜落馬下。
「韁繩給我!」百合從他手中接過韁繩,馮君石毫無異議地照辦,她再次回到了他的懷抱,這比什麼都重要。
「百合,結束了,韋檠在董浩手裏結束了生命,一切都結束了!」「是的,這個結局很好,我的兩個哥哥、爹爹、和叔父可以安息了!」她迎著風回答。
一場暴雨沖走了天空中沉積多時的烏雲。此刻天空中雖有烏雲朵朵,但卻擋不住晚霞滿天。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5:09
尾聲
午後,陽光明媚,冼百合漫無目的地在雷峒村前的樹林邊徘徊。
平定西江督護府和韋檠暴亂後已經三個月,她的生活安定而清閒。如今百越各部長老推舉哥哥繼任大都老,他向朝廷辭去南梁州刺史一職,攜妻定居雷峒村。
由於南梁山久治不靖的山賊現在已完全平定,因此朝廷追加哥哥「一等公」爵位並賞白銀萬兩,恩准他辭官回鄉,繼承祖輩事業。
而她也因抓獲孫冏、盧子雄和勘破韋檠自立為王的陰謀,而受到朝廷獎賞,得八百里驊騮寶馬一匹,戎裝金鞍轡十副……樹林裏傳來笑聲,她回頭注視著那裏,微微笑了。馮君石正帶著一群婦女在樹林裏尋找和辨識烏桕樹,這是最近幾天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想到夫君,她心裏充滿了對他深深的愛。
烏桕樹是一種枝條舒展,葉子呈菱狀卵形的細高樹木,因做不成好木材而不受人青睞。馮君石發現這裏有這種樹後,立刻教村民們認識它,告訴他們這種樹的果實可以製作蠟燭,甚至還答應等秋季果實成熟後,他會教大家制蠟。
蠟燭在當地是只有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奢侈品,因為用來製作蠟燭的蜜蠟十分珍貴,因此得知這種樹木的果子可以用來做蠟,那些用不起蠟燭的村民為能用上方便乾淨、成本低廉的蠟燭,都纏著他學習鳥桕樹的知識。
又是一陣歡呼聲從林子裏傳來,她知道一定是女人們又找到那種樹了。
她深為夫君的耐心和熱情感動,如果是其他男人,恐怕早就被那些嘰嘰喳喳的女人煩死了,又怎麼會願意花時間教她們學習新知識呢?
她很高興有這樣學識廣博、愛動腦筋,也樂意自把知識傳給別人的夫君。在嫁給他的時候,她又怎麼會想到,他會帶給她如此多的快樂。
當又一陣笑鬧聲傳來時,她緩緩地走離樹林,沿著石徑走向河畔翠竹。
深入竹林中,四周的吵雜聲消失,只有竹葉輕輕拂過她身軀的沙沙聲,她坐在竹墩上,背靠著青翠欲滴的竹子,揚起臉靜觀頭頂那片片翠綠的、幽幽的竹葉,心底深處散發出一種清涼的爽意和悠閒。
秋天的風乾爽宜人,沒有夏日的潮濕和冬季的寒冷,是她最喜歡的清風。
她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起來,但聽覺依然敏銳,因此當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時,她們閉著雙眼,直到柔柔的吻落在她眉眼、鼻子和唇上時,她才緩緩張開如夢似幻的眼睛。「你今天的事情做完了嗎,我的夫君?」「是的,除了與我的夫人有事沒做外,我不再有其他事。」馮君石摟過她,愛慕的目光停留在她嫣紅的櫻唇上,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厭倦對那裏的光顧。
「你與我有什麼事?」她嬌慵地依偎在他胸前,用手指描繪著他的下巴。
他俯身,貼著她的嘴唇說:「隨我回家去,我會做給妳看。」「我早就在等你這句話了,我們快走。」嬌慵之態一掃而空,她精神煥發地從竹墩上跳起來,拉著他往他們的新家跑去。
對她毫不掩飾的急切和熱情,馮君石發出快樂的笑聲。這就是他的夫人,要想與她在床上按禮數做事是絕對不可能的,然而,他喜歡!
很久之後,他們依偎在彼此的懷裏,滿足而快樂地說著永遠說不完的情話。
在她昏昏欲睡時,忽然聽他問:「百合,妳會天天陪著我,不離開我嗎?」「嗯,是的,我會陪伴你,不再離開你。」她保證。
他用一串熱吻表達了對她的感謝。
可是次日,一封急信傳到,信是大都督陳慶之親筆所寫。由於東魏定州刺史侯景南侵,犯楚、華、光諸州,令下廣州,特請冼夫人出兵相助,堵住其南下勢頭。
接到信後,冼百合立刻調兵遣將,整裝備糧,直到啟程前才找了個空檔與夫君私下告別。「君石,原諒我的失言,可是我會儘快回來陪你。」她歉疚地說。
「妳不需要道歉。」馮君石喉頭發緊,他將一件大紅斗篷穿在她身上,再用力抱著她。「我等妳回來,天涼了,要保暖。」當她的唇落在他嘴上親吻他時,他抓住最後一絲理智挪開與她緊貼著的身子,充滿激情的目光看著她。「去吧,為了我們的未來,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多保重!」「你知道我懷孕了?」她驚訝地問,她自己也是今天才證實的。
「是的,可惜我剛剛才知道,否則我不會讓妳去。」「你會的。」她含淚笑了。「等我回來後,你得為我做好多好多事。」「我期待著……」他的眼眶發熱,放開她的手。
望著英姿煥發的她騎上馬率軍而去,他既感到欣慰,也感到憂傷。
他知道她是對的,今後他們還會有很多次這樣的離別,無論他有多麼捨不得放她離去,他還是會忍受著相思苦,送她出征,因為這是她的使命,是她的責任!
天邊飛來一群候鳥,望著翱翔的馬兒,他的心在痛,因為他已經在思念她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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