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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李葳 -【好野人談戀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6:16     標題: 李葳 -【好野人談戀愛】《全文完》

好野人談戀愛 作者:李葳

何簞生懷抱著一個不為人知的野心,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無論頂頭上司是根廢柴或惡棍,
他都能把對方伺候得服服貼貼,絕無雞蛋裡挑骨頭的餘地。
可是……這個新來的BOSS是怎麼一回事?
明明不笨,卻老愛做蠢事;
明明不傻,卻老愛咧嘴傻笑,
害得他頭昏腦脹、心臟怦怦跳,
暗藏的野心都快被揭穿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6:34

序幕

狂歡的週末夜,在數小時前靜悄悄地溜走,蓄勢待發的Monday Blue——憂鬱星期一,在人們不知不覺中已造訪大地。
但是,在這間一晚要價數千美金、奢華的五星級飯店總統套房內,外界車水馬龍的上班塞車潮與喧擾塵囂,全被厚重的窗簾與高效率的隔音玻璃給屏除在門外。
要價不菲的一夜住宿,自然提供了國內首屈一指的超值服務。無論是房間的寬敞度、絕對的隱私及不受外界干擾且舒適的休息環境等等,各種服務莫不臻至完美境地,讓入住房客獲得難忘的VIP體驗。
可惜,再昂貫的飯店、再貼心完善的服務、再密不透風的安全防線,依然阻擋不了無所不在的萬惡手機電波入侵。
嘟嘟嘟的鈴聲吵醒了她,女子抬起趴在年輕男子胸膛上的頭,循著擾人清夢的「噪音」,找到了罪魁禍首——躺在床腳下的一條破舊牛仔褲。一小截的黑色機殼,正慢慢跟隨著搖滾樂的鈴聲,從牛仔褲的屁股口袋中邊抖動、邊現身。
「噯,電話……」
女子輕輕地拍了拍男人結實平滑的肩膀。
但是,擁有這一副令同性嫉妒、異性心動的虎背熊腰好身材,同時也是手機主人的男人,卻敷衍地用鼻息嗯哼了聲,絲毫沒有起床接電話的意願。
女子挑了挑眉。好個大膽的傢伙!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敢無視于她的存在,呼呼熟睡到這種地步,更別說是犯下了「忘記關掉手機」的滔天大罪!害得她的—場好夢,硬生生被這擾人至極的鈴聲給打斷了。
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她早已經把腳伸出去,將這沒禮貌的笨東西從床上踹下去,但是……看在昨夜是長久以來她覺得最開心的一次,現在身心仍充滿著美好的筋骨酸痛與甜美的卷怠感的分上,她決定大人大量地原諒他這一回。
幸而手機鈴聲也很識相的停了。
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閉上眼想再補眠,但緊接著響起的卻是飯店的內線電話。
這可稀奇了。
在這間飯店裏,董娘的她所講的話就是聖旨,而她明明吩咐過櫃檯,哪怕天塌下來了也不許吵她,為什麼有人會冒著丟工作的危險,觸犯她的禁忌?
帶著一絲的好奇心,她撐起懶洋洋的身體,捉起話筒。「喂?」
『早安,鄭夫人,這裏是櫃檯。』
陌生的年輕男子透過話筒向她打招呼,她挑高單邊黛眉。
「你是誰?我沒聽過你的聲音,你不是我們飯店的員工。」
『鄭夫人真是好耳力,我確實不是貴飯店的員工。』
女人拉開唇角。「我的耳力是不錯,但也沒有好到能記住全部職員的聲音。我能說得這麼有把握,是因為你有一副容易吸引人注意的優雅好嗓子,而我一直想找有你這種聲音特質的人,來擔任櫃檯的服務人員。我保證本飯店的待遇優渥,你有興趣嗎?」
顯然沒預期到自己會在這通電話中被挖角,男子遲疑了幾秒後,回道:「多謝夫人的抬愛,我會好好的考慮。」
不愛客套的她,繼續追擊。「不能立刻給我回答嗎?我是個急性子,想要的東西,都想立刻弄到手,不想浪費時間。」
『那麼,恐怕現在我能給夫人的回答,只有「遺憾」兩字,因為目前我對自己的工作並無不滿,也無意更換。』這次男子的回答也很爽快。
她不接受「拒絕」,追問道:「一個月薪水要多少,你才願意辭了那份工作,換到我這邊來呢?十萬?二十萬?說出個價碼來吧。剛好今天開始,我的櫃檯服務人員多了個空缺出來,需要人遞補。」
無論理由為何,只要是違抗她命令的員工,都得捲舖蓋走路。
『夫人慷慨的提議令我受寵若驚,不過……』
「這份空缺可是你製造出來的,你不覺得自己有責任賠償我一個好人才嗎?對了,你還沒報上名呢!」
『真是抱歉,我疏忽了。我叫何簞生,任職于「侗華集團」臺灣分佈執行長直屬秘書室。』
「『侗華』……」她愣了愣,接著呵呵笑說:「好吧。很不甘心,可是對手是「侗華集團』的話,我挖角的勝算太小了。但我現在更好奇了,為什麼『侗華』的秘書會打電話給我?最近我們有什麼合作的計畫嗎?或是剛好相反,你們打算收購『喜東福連鎖飯店集團』?」
『不是的。』
她呵地一笑。「不然你找上我的理由是什麼?別賣關子浪費時間了。」
男子順從地打開天窗說亮話。「請見諒,我調查了一下您昨夜的行蹤。您在昨夜十一點左右的時間,於貴飯店的大廳中,邂逅了一名年輕人。兩位一塊兒在地下一樓的小酒吧喝了杯酒,約三十分鐘後又相偕離開了酒吧……有人目擊到兩位走進總統套房的專用電梯。』
喲?居然調查潯這麼仔細。
「我很健忘的,連五才鐘前發生的事都會忘記了,何況是好幾個鐘頭之前的事。」裝傻道。
「您不必擔心,關於夫人的行蹤,我無意透露給任何人知道。」
「擔心?一點也不。我不認為堂堂的『侗華集團』,會像地痞流氓一樣,使出勒索之類的下三流手段。況且,我偶爾心血來潮,到外面找點樂子解解悶的這件事,可是連我丈夫都默許的,這可算不上什麼把柄。」投出牽制作用的一球。
『鄭董與夫人真是鶼蝶情深。』四兩撥千斤地巧妙移轉話題。『不過我想跟夫人打聽的,是昨夜那位有幸與夫人作陪的年輕男子的行蹤。我極需與他取得聯繫,不知夫人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女子瞟一瞟佔據著這張Kingsize大床的另一人。該不會地心血來潮撿到的「流浪狗」,其實是身分特殊的「名犬」吧?
「我認識的年輕人可多了,怎麼知道你要找的年輕人是哪一個?你要不要描述得更詳細一點?」
「是。根據我的資料,他年約二十,身材高大,發色深黑微鬈、棕眼,有四分之一的非裔血統,五官深邃。最大的待征是笑的時候——』
「右臉頰上有個很深的小酒窩。」她乾脆替對方補完。「是啊,我想起來了。昨夜那個可憐的小朋友在櫃檯Check in時,因為找不到他預約房間的紀錄,又沒有其他空房,一副很苦惱的樣子,我便邀他去喝了一杯。」
這時躺在她身畔的人一個大大的翻身,一條修長健壯的手臂打橫地抱住了她的腰,跟著頸窩處傳來一股刺刺的感覺——男人以半蘇醒的鼾息與冒出沒多久的新鮮胡渣,摩擦著她的柔軟香肩。
『多謝鄭夫人提供的協肋,那現在石先生他——』
「但是我和他喝完酒之後就各走各的路了,我不知道他接下來去了哪里,或現在人在哪里耶!」壞心眼地笑了笑。「抱歉幫不上你的忙。」喀地掛上電話。
剛睡醒的野獸,慵懶地在她耳邊輕語。「唔,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謊?」
她在他懷中轉了個身。「你也沒有告訴我,你和『侗華集團』有關係。所以我們是半斤八兩吧?」
黝黑的帥氣臉龐上,一雙巧克力色的惺忪大眼浮現稚氣的困惑。「咦?我是誰和芸姊你說謊有關係嗎?」
「沒有。」她呵呵地笑著。「是我在牽拖,要怪就怪電話裏那個自稱是『侗華」秘書的男人聲音太性感了,讓我獸性大發,忍不住想要吸光天底下所有年輕男人的精力……」
她屈起滑膩白皙的小腿,蹭著他蓄滿晨間活力的下半身,他惺忪的眼漸漸被醒悟取代,一抹狡黠閃爍其中。
「……而我剛好就在你身邊。你是要我熄滅由別的男人所點燃的火嗎?」
噘起的紅唇近在他唇邊,挑逗地微笑道:「我說『是』的話,你會不會生氣吃醋呢?」
「不會啊。」他一手緩緩地遊走在她絲綢睡衣底下,雪白的大腿後方。
她的每寸肌膚還記得很清楚,昨夜這雙靈巧的手,是怎樣撩撥出她的快感。此刻,皮膚底下的每個貪婪細胞,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期待著再次體驗那種絕妙的歡愉,微微地發燙、顫抖著。
「你不必假裝,我知道男人都很孩子氣,尤其是正值你這個年紀的男人。世界在你們眼中不過是一個巨大的玩具箱,你們認為裏面的一切都是你們所有的。自大、傲慢、狂野、奔放、劇烈起伏的情感像是把烈火,不顧後果地把周遭的人都捲進去,弄得一團糟。」就像久遠久遠以前、被她忘懷已久的那個人一樣。
看似天真的野獸,卻一針見血地咧嘴笑說:「我怎麼覺得雖然你口口聲聲說天下男人『都』很孩子氣,聽起來卻更像是在說某一個你所認識的人很孩子氣呢?」
「我有嗎?」眨著長睫,似笑非笑地閃躲這個話題。
急著否認只會讓自己看來更糗,她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容易驚慌失措、動不動就害羞的稚嫩少女了。迅速地以食指豎在男人不服氣、再要爭論的雙唇前方,火熱、饑渴地以視線吞噬對方,宛如他是地球上剩下的最後一個男人。
「你說你沒有吃醋,那更好。快點熄滅這把火吧……我不要昨天晚上的那一種方式,給我真正的男人……」
野獸舔了舔舌,扣住了她的食指,雙唇慢慢地靠向她的頸項。藏在薄薄肌膚下方、激烈脈動著的血管,感受到男人征服的硬牙即將要咬齧上來之際——
「好像不錯玩,可惜,我沒時間了。」
她耗費了幾秒消化掉這句話,才理解到自己竟然吃了閉門羹。
她——堂堂時尚圈內的話題教主、連續三年榮登男性性幻想尤物NO.1的臺灣第一名媛——投懷送抱,卻被拒絕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男人離開她,起身、下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衣物,把一雙強健的長腿套進破牛仔褲中。
「謝謝你的收留,芸姊。」
他毫不矯揉造作的快速動作,轉眼扣好褲襠上的金屬鈕扣,然後以一件陳舊的、不知洗了多少次而泛黃,工人階級常穿的棉質削肩白汗衫,遮蓋住猛禽般優雅、猛獸般壯碩的健美上半身。
「你們飯店的床很好睡,托你的福,今天我應該不會因為打瞌睡而挨?了。」
拎起簡單的帆布行囊,他朝著床上的她揮揮手。「那我走嘍,掰!」
竟將她孤零雩地丟下!傳出去豈不大大折損地名媛的顏面?
她衝動地裹著被單走下床,不太高興地追著他來到玄關處,諷刺道:「走?昨天你不是無處可去,現在你就知道該去哪里了嗎?」
「嗯,來接我的人已經到了,」他指指門口。
「蛤」了好大一聲、她不禁失笑地說:「你要是說電話裏的那位元秘書,我已經打發掉他了,你不也聽見了?」
年輕男子甩甩一頭蓬鬆鬈曲、宛如柔軟獅鬃的短髮,棕眸熠熠地回頭一瞥。
「那是你目以為是罷了。那個男人……可沒那麼容易被打發。」男子動手握住門把,笑道:「還有,你說得對,我同意你的看法,他的聲音真的很性感,所以我毫無生氣吃醋的理由。」
她挑高右眉的同一時間,門開啟了。
外面出乎意料之外的,聚集了不少的人,鬧哄哄的不知在爭論著什麼。只是當門打開的瞬間,那嘈雜的聲響頓時消失。門外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門內的人則一個是一頭霧水,一個是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率先有動作的,是一名身著樸素深藍色西裝、梳著古板的三七分西裝頭、容貌相當秀麗、皮膚白皙的高挑男子。他將原本握在手中的電鋸,交給身旁的飯店警衛,跨出一步,一臉平常地對年輕男子點個頭行禮。
「早安,石先生、您的就任派對要開始了,請馬上跟我來吧。」
「終於見到你了,簞生,真高興,」
容貌秀麗昀男人抬起視線,與年輕男子對望著,輕蹙了下眉頭。
「有誰,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麼狀況?或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不喜歡遭到冷落的第一名媛,插入他們兩人之間,說道:「為什麼這麼多人聚在這邊?為什麼飯店的警衛不好好地站在大門門,卻站在我的套房門外?還有,為什麼有電據在這兒?」
男人扯開與年輕男子相連的視線,回過頭,朝她深深地一鞠躬,以那蘊含蓄性感音線,但卻冷漠公式化的口吻,說:「鄭夫人,先前茌電話中失禮了。因為本公司昀新任執行長就任派對,訂在十一點半於貴飯店的松濤廳舉行,距離現在只剩不到十五分鐘。我急著帶新執行長過去,一切的解釋等稍後再說,我們先失陪了。」
「慢著!」她目瞪口呆地叫住男人,眼神飄往一旁那名與自己共度一夜的二十出頭小夥子身上。「你說的新執行長難道是……」
「石亞瑭,『侗華集團』亞洲地區新執行長,請多指教。」
「噢,麥尬……」
身穿著比普通流浪漢好不到哪里去的破衫破褲,這名年營業額超越一般小國總和的國際財閥執行長,才剛介紹完自己,馬上就發揮了他俐落的手腳血高雅的紳士風度,挽救了一名不小心被嚇暈過去的社交名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6:54

好野人的戀愛觀



即便是最愛雞蛋裏挑骨頭的社交達人,以最挑剔、嚴格的眼光來審核這場政商名流齊集一室,萬眾矚目、盛大的執行長就任派對,也找不出一丁點兒的缺陷。
會場佈置走低調奢華風,看似樸素的淡雅,卻有著行家才懂得品味的特別用心,塑這出不落俗套的好印象。
派對上供應的餐點,則是結合了亞洲各地特色的小品點心。從越南的涼粉春捲、韓國的泡菜血腸,到日本的鯨魚沙西米、臺灣的小籠湯包等等,且餐點全部都是貼心的一口大小的尺寸,方便客人走動中取用。
但籌畫者的用心還不只於此。
除了以嘴巴享用的美食之外,為了滿足與會者視覺上的饗宴,端著大銀盤子、以美麗傭懶的貓步來回穿梭於眾人之間的,全部是男的俊、女的俏,走秀等級的新人模特兒們。
這些宛如活動藝術品的年輕美麗花蝴蝶們,身穿巴黎名設計師為本次派對所設計的今夏流行最前端的服飾,配合全場講究的燈光效果,高雅的派對會場登時化為絢麗繽紛的舞臺。
讓人不知這究竟是模特兒扮演著服務生的服裝發表會,抑或是服務生們偽裝成名模舉行一場服裝發表會的派對。
但是,只要觀察一下派對上男士樂得欣賞美女、女士樂得挑選下一件衣櫃裏的新寵的表情,便可知道無論這是場派對或發表會,這新穎的點子都已經成功地達成目標,使派對的氣氛在嚴肅中有輕鬆,華麗又不招搖。
無庸置疑地、這場新舊執行長交接、兼新執行長的繼任派對,是此地近年來所舉辦的各種上流社交派對中,最為出色的一場。
「阻止這場派對變成一場笑話的功臣,怎麼躲在這麼偏僻的角落中呢?」
何簞生把目光由會場中央收回來,抬眸一瞥。黑發藍眼的中美混血兒前老闆王萊鋒,正揶揄地瞅著他。
偏僻?一點兒也不,否則自己怎會被逮到呢?簞生忍住歎息,本想把握時間休息一下,順便填飽一早上唱空城計到現在的肚皮的,看樣子得暫時延後了。
「聽說我們何秘書處處長大人的都市傳說又增添了一樁。這次是帶著電鋸勇闖飯店頂級套房,不惜破門而入也要把失蹤的老闆給揪出來。」格格笑著,掀著幸災樂禍的唇角道:「遺憾啊遺憾,如果我能早幾分鐘到,就能親眼目睹這締造傳說的一刻了。」
傳說不過就是把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以穿鑿附會加上誇飾法的方式,以訛傳訛地傳揚出去。反正謠言終止于智者,所以簞生根本懶得花時間去澄清事清的真相。
扣除掉加油添醋的部分,真相其實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就是秘書經常要面對的工作之一——處理突發狀況。
話說,今日上午九點,按照時間前往機場預備接新老闆的下屬,卻撲了個空。下屬緊急聯絡到簞生,查遍國內外航班資料,才曉得是中間聯絡的過程出了錯,某人傻傻地am、pm分不清,不知道新老闆抵達機場的時間,整整早了十二個鐘頭。
即使秘書室沒接到機,新老闆也不是三歲小孩子,相信他會自己找方法摸到臺北的分部,與他們取得聯絡才對。換作平時,簞生才不會為了這點小疏失而大驚小怪。
糟就槽在,一場訂在新老闆抵台之後,立刻要舉辦的交接派對。
這可不是普通的派對。光是籌畫便花了半個月,會場佈置與各項準備也整整耗費了一個禮拜,而發送到各界顯達、名人政要手中的請帖,更是早在一個月前就送出了。事到如今,要喊停辦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眼睜睜地看著派對的「唯一主角」缺席,到時候損壞的可不只是「侗華」亞洲分部的名聲,恐怕還會成為商業世界裏的全球笑話。
放下原本正如火如茶進行的派對最後準備工作,簞生十點即趕回辦公室,立刻進行危機處理。他命屬下兵分三路,各由機場、辦公室與臺北五星飯店等路線,進行新老闆的下落搜索。
他自己則透過關係,聯絡到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終極大老闆,取得了新老闆的私人手機號碼。
十一點,幾番折騰後,根據手機的GPs定位系統,他確信了新老闆人就在派對會場的同一飯店的總統套房內,偏偏沒辦法透過電話與新老闆聯繫上。為了不耽誤這場接任派對的進行,他只好使出強勢手段。
當然,現在又不是原始時代,簞生也不想使出野蠻人等級的手段,逼迫該飯店的管理人員就範,替他打開總統套房的房門。
奈何分秒過去,而對方又過度死腦筋、不接受任何苦口婆心的「說服」——相形之下,櫃檯經理願意接受轉換人生跑道的建議,可聰明多了——在沒有能更快速達成使命的方法下,簞生只好別無選擇地以「電鋸」來表達他堅持要打開那扇門的決心。
簞生是希望對方看到電鋸時,能聰明地放棄抵抗,取出備用鑰匙。但著不幸對方無論如何都不想扛起擅自開門的責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這非常手段。
排除萬難,使命必達,今天他才能攀爬到秘書處處長的位置。
「是說……奇怪了,你這得力的左右手,不跟在新老闆的身邊不要緊嗎?我還以為你會怕非洲來的土包子新老闆凸槌而亦步亦趨地跟緊他呢!」
「不會比卸任的執行長跑到我這邊來混水摸魚更奇怪。應該很多人等著你去道別吧?」簞生輕啜著手中的烏龍茶,道。
咧咧嘴。「你錯了,我可不是來混水摸魚的。我是來感謝這五年來,無論公、私生活,在各方面都予以我諸多協肋的優秀秘書處處——敬你,最難搞的厲害秘書,何簞生。噢,我說『難搞』是指敵人眼中最不好對付的,絕對沒有雙關語的意思。別誤會嘍!」
對於這個在幾分鐘前,成了自己「前」老闆的男人,簞生也一如往常地冷淡點頭,舉杯道:「我瞭解。所以我也要敬你,我的頂頭上司裏面最難搞的一位——密斯特?王。」
王萊鋒嘖嘖地搖頭一笑,喝下了這滿滿一杯的「敬意」。
「嘻,真有你的,這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完全全展現出你虐待狂的本色。話說,這些年來你就是不肯稍微巴結一下我這個可憐老闆,淨會虐待我。你沒聽過一手糖果、一手鞭子的收買人心政策嗎?簟生。」
「秘書的重要工作之一,是確保老闆的一切工作能按表操課的完成。巴結或虐待,用何種手段能更有效地達成目標,我就會使用何種手段。」
「喂喂,簞生,你言下之意是我沒被虐待,就不會乖乖工作似的。」
何簞生詫異地揚高一眉。「我有這麼說嗎?」
王萊鋒不滿地攤開雙手。「好,我鬥不過你的牙尖嘴利。我很好奇,你對新來的幸運灰姑娘,是不是會用同樣的態度?」
他仰起下顎一指,指向被眾人包圍中的新任執行長,簟生也跟著瞟往他所指的方向。
十幾分鐘前,那個身穿輕便牛仔褲與T恤、踩著破布鞋,和隨處可見的年輕背包客沒兩樣的毛頭小夥子,此刻藉著洗辣的高級義大利訂制西裝、強力定型塑發慕絲與真絲領帶,裝飾出豪門企業家那種年輕多金英俊的典型王子形象。
相信明日早報出刊後,這張臉在報紙名人要聞頭版上曝光的那一刻起,單身又懷抱著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懷春少女們心目中,金龜婿候補的排行榜又將重新大洗牌了。
「為什麼不回答?」王萊鋒眯起眼,咬牙切齒地說:「你要是對他和對我不一樣,那我可是會吃醋的!」
「吃醋不錯啊,能中和肉食性動物的體內酸鹼值,身為你的前秘書,我非常推薦。」
「法克他X的酸鹼值!」將手中的空杯子往身後一甩,王萊鋒一手搭在簞生背靠著的牆上,邊咄咄強人地靠近他的臉,道:「你賞了我五年的閉門羹,卻一下子讓那個幸運灰姑娘達陣的話,我保證我會——」
「零五年十月七號。」簞生不慌不忙地,呷了口烏龍茶。
王萊鋒臉色一白地閉上嘴。
「我記得那時候是右手骨折,完全治好復原得花上兩個月時間的傷。」簞生的口吻中沒有嘲笑、諷刺、也不是訓斥,僅僅是在陳述一件往事,但這已經足以侵犯到對方最禁不起刺激的一環。
王萊鋒的唇角抽搐,整個人像刺蝟般豎起尖銳的自衛裝甲,口氣強勢地說:「那時候會被你過肩摔出去,是因為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現、現在可不同了!我每週都接受武術指導,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個我了。你要是以為我還會簡單地被你摔出去,可是大錯特錯!」
簞生沒漏看他暗中後退一步的膽小舉動,不著痕跡地給了他一個臺階下。
「我會把閣下的話,牢牢放在心上。我也認為,以閣下的聰明,應該是不會重蹈當年的覆轍才對。」
「唔……」發現簞生不打算以當年的事來威脅,男人的臉色從戒備轉為遲疑,囁嚅地說:「嗯,當年我也有點魯莽,雖然……我不曾說出口,不過我想你知道我一直對當時……呃……一時的鬼迷心竅感到……我無意造成那樣的情形……」
簞生知道,這已經是他最接近道歉的道歉了。要求一個從小到大沒學過怎麼說「抱歉」的富家大少,像普通人一樣地認錯賠不是,對他是一種苛求。簞生絲毫不想把寶貴的時間與精力,浪費在扭轉他人的性格上頭。
「我們何不把那件事給忘了?」簞生主動舉杯,給他一抹難得的微笑。
王萊鋒的表情霎時有如撥雲見日。「這真是個好提議!」
再若無其事地,把方才的未爆彈丟回去給他。「那麼,回到之前你說的,你保證會——然後呢?」
這兩、三下的攪和,王萊鋒早丟失了放話威脅的莽勇,不管方才他想威脅什麼,都只是說說、逞口頭之勇罷了。早年吃過的苦頭,王萊鋒已經深刻體會到,自己不是黑帶高手何簞生的對手。這一點簞生也很清楚,卻故意向他追問「我保證會——」的下文,不能不說這招真是狠毒。
王萊鋒啞然了妤一會兒後,再一次地搖頭。「你是個惡魔。」
「不,我只是個秘書。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恪盡一個秘書的本分,輔佐上司。確保上司的公、私生活,都能依計畫的行程表順利地進行,進而締造公司最大的利益。過去在您的身邊是如此,來來在密斯特?石的身邊也會是如此,希望這樣的回答,令你滿意。」
唉地一歎。「你的確是最好也是最棒的——魔鬼秘書。」
簞生實在不覺得目己對王萊鋒做了什麼值得被冠上「魔鬼」或「惡魔」的大事,一切應該是王萊鋒個人對他的「偏見」。
但是偏見、冤罪,不管王萊鋒想在他頭上冠什麼都好,只要老闆開心就行。因為老闆開心,秘書日子才好過。
「恭喜你,等你回紐約本部之後,就可以不必再受邪惡的秘書荼毒了。」
豈料,王萊鋒大喊了一聲「歐諾——OH~~NO!」後,激動地握住他的雙手,道:「回紐約之後,我就再也聽不到你這目無『老闆』的毒舌回應,再也嘗不到被你戳中弱點的受虐快感,我心中油然生起一股寂寞感啊!現在還來得及,你就跟我一塊兒轉回紐約本部去工作吧,我帶你一起走!」
嚇一跳兼?眼的簞生,覺得自己替王萊鋒扛了一個很大的黑鍋。
照正常人的標準看來,倘若自己身邊有個惡魔、有個虐待狂,理所當然會想盡辦法遠離惡魔、遠離虐待狂吧?像王萊鋒這樣主動要把惡魔帶在身邊,還嚷著缺乏被虐快感的傢伙,基本上已經不算是正常人了吧?
——明明自己是個M(被虐狂)不說,不要硬走把S(虐待狂)掛在我頭上!
說句不客氣的,你求本大爺,大爺我還不屑虐待你!
看樣子,不跟他把話說清楚不行。
「抱———」
「歉」字還在喉嚨,簞生就驀地被另一股蠻力拉走!
「哇!」
身材不輸NBA長人的高大年輕男子,伸長手臂往簞生的腋下一扣一提,做出了在籃球場上屬於犯規的動作——帶「人球」走步——輕鬆地把簞生從王萊鋒面前拐走。
「逮到你了,何簞生!」
這裏不是遊戲場,沒人在玩捉迷藏吧?何簞生看著自己懸空了幾公分的腳下,自己還能保持冷靜,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很好,你『逮到』我了,石執行長。現在麻煩你讓我『腳踏實地』,我習慣讓腳底板黏在地面上,感受地心引力。」
「你好輕!」
「根據我上次秤體重的結果,吻合一般成年男子的體重平均值。」換句話說,六十五公斤的體重絕對不「輕」。
「你該多吃一點東西。」
「等執行長大人一放我下來,屬下會立刻飛奔到食物旁邊。」
「我帶你過去!」
新上任的執行長大人,語尾明顯上揚的興奮情緒(雖然簞生不懂他在興奮個什麼勁兒),讓人有些擔心。莫非整場派對結束之前,自己都得處於「人球」狀態,讓執行長大人拎著四處走?
一時間,簞生的腦海中除了產生「成何體統!」、「荒誕」、「胡鬧」等等批評謾?的幻聽外,秘書的本能讓他更擔心才上任不到半個小時的頂頭上司,會不會以最快的速度顛覆自己辛苦為他締造的「形象」?
——年輕有活力、令人耳目一新的企業家,成了年輕怪異,令人匪夷所思的秀逗接班人。
「不——」
「不行!」
簞生又被搶臺詞了,這次是王萊鋒。
即任者皺緊眉頭,擋住繼任者的去路,「我和何秘書處處長的話才講到一個,我們還沒說完。」
明亮的巧克力色眼眸,露骨地由下往上打量了王萊鋒一遞,接著跳回簞生身上。
「這個看起來屁X很小的傢伙,是你的誰?」不遜地問。
王萊鋒瞪大眼,將這句話視為莫大的挑釁,反唇相稽道:「哈哈,兩年的訓練或許能讓一隻非洲人猿看來有模有樣,可是人猿畢竟是人猿,那一丁點兒的腦容量,大概裝不了香蕉以外的東西吧?不過三十分鐘前發生的事情,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了不起!」
「……」
簞生看不到石亞瑭的反應,但他感覺得到,王萊鋒接近侮辱的臺詞,改變了空氣中的因數,氣氛變得凝重而緊繃。得在事情鬧大、在場的媒體記者嗅到這股不妙的空氣,如搶食腐肉的鬃狗般蜂擁過來之前,拉開雙方的距離,給他們彼此一點冷靜的空間。
可是要怎麼做?
簞生還在思考,石亞瑭已經有了動作。
「噢,你對非洲人猿有興趣嗎?你等我一下。」
他放下簞生,兩手翻遍上衣、褲子裏裏外外的口袋,最後從西裝的隱藏口袋中找到了皮夾,掏出一張名片。
「給你。『石博士保育基金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接受國際捐款,網路刷卡也可。或歡迎你為非洲的野生動物、人猿的保育工作,盡一分心意。」
強硬地把名片塞到王萊鋒的手中,還大力地拍拍對方的肩膀。
「我代替非洲的動物感謝你!」
咧嘴,一眨右眼,石亞瑭轉身,再次扣住了何簞生的肩膀,帶(拖)著他離開。
整體動作一氣呵成,迅速敏捷,等王萊鋒從愕然中驚醒時,眼前早已看不到他們兩人的身影了。

「想和你單獨講上一句話,還真是困難。」
簞生的新任老闆瞪著四周狹小的空間,喃喃地抱怨著,「這裏的擁擠程度不下於紐約地鐵站在尖峰時段的隋況,我恨透那個地方了。」
可以想像得到,像新老闆這樣長手長腳的人,搭乘為一般大眾設計的公共運輸系統時,想必不會有愉快的體驗。在尖峰時間去搭乘……一定更像場惡夢。
不過,簞生現在的「處境」也和惡夢沒兩樣。
先被當成人球挾持,挾持完了以為能解脫,不料這回輪到在大庭廣眾下被當成行李箱般拖著跑,然後硬是被推進廁所裏——還不小心嚇到某個正在小解中的歐吉桑,被白了兩眼——關進其中一間個室裏,和新任老闆一起。
「石執行長,我可以說句話嗎?」冷冷地抬眸。
「蛤?」
「這間個室,原始設計就只限於一人蹲馬桶使用,現在你我兩人硬擠在一間,不擁擠也難。如果你能不要擋在門口,讓我出去的話,我保證你可以獲得更舒適的使用環境。」他的聲音中難掩壓抑的怒火。
在工作當中,簞生極力不把自我感情——譬如「喜怒哀樂」,或「個人好惡」等情緒置入其中,因為它容易影響工作的成效。
比方說機器人,它的工作效率為何這麼好,不正因為它不會鬧睥氣、也不會挑剔環境,一心只想完成工作嗎?
可是,再完美的機器人,若碰上惡意胡搞瞎搞的使用者,也是有當機的可能——就像是現在簞生的處境。
「……」面對簞生的「提議」,與那張霸氣的臉形成強烈對比的酒窩,倏地浮現在右臉頰上。
「還有一點。」被他看得快要燒斷保險絲的簞生,聲音更冷地說:「除非我的臉上多長了一個眼睛、或少了鼻子,否則身為秘書,我必須建議您,請不要在離對方的臉不到十五公分處,目不轉晴地注視對方。」
「為什麼?」長而鬈翹的睫毛眨了眨。
還問為什麼?簞生發揮冷面笑匠的功夫,皮肉都不笑地說:「對方如果是單身女性,她說不定會在兩個月後投訴八卦報,說她被『侗華』的執行長給視X而懷孕了。你不會希望因為這種新聞上報吧?」
「沒問題。」颯爽一笑。
「沒問題?」
簞生不是故意要學九官鳥,他和新來的老闆還沒有熟悉到能像他肚子裏的蛔蟲一樣,弄明白他的「沒問題」,是說「我懂了,沒問題,以後我不會再犯。」或是「登上報紙頭條,沒問題。」。可是,偏偏簞生覺得這兩者都不是正解。
「你是公的,濕煎乾煎都不會懷孕。」
「……」
該說他的回答令人毫不意外嗎?簞生想了想,斂肩淡道:「我鄭重地為我方才不恰當的例子道歉,自以為是幽默的說法,反而造成您的誤解了,請容許我更正一下。雖然機率很低,但很不幸的是,這種行為在一小撮的本地人眼中,可以視為挑釁的舉動,並招致嚴重的後果。」
「喔?」
見他似乎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簞生決定為了老闆的人身安全著想,最好還是給他來場震撼教育。
先清清喉嚨,撥亂自己的頭髮,接著掀眉豎目,右手一把揪住石亞瑭的領帶,用力—拽,兇神惡煞狀地咆道——
「更!你是在看啥小?再看,恁爸就尬你的目瞅挖出來!」
——左手豎成鷹爪,威嚇地在那雙訝異瞠開的巧克力眼眸前晃了兩、三秒,然後收回&放開。
「比如像這樣子的,或是造成直接的傷害,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您不得不防。」再恢復平常的口氣,說道。
石亞瑭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簞生都已經犧牲色相地實際扮流氓給他看了,這下子他總該懂得沒事不要亂「青」別人了吧?
「哈哈哈哈……」
誰知道,過了一陣子,男人竟驀地捧腹大笑,還笑彎了腰。
「我的預感是對的!你真是個令人驚奇的驚喜!我真等不及要帶你回非洲去見外公了,他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簞生一抿嘴。他正式進入「侗華集團」工作時,曾發誓過,為了達成夢想,縱使得應付廢柴的老闆、混帳的上司,他都會忍辱負重地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個無可挑剔的得力助手、無法取代的秘書。
這十年來,在幾任老闆底下工作過,他從來覺得守住誓言是件困難的事,可是今天,他的信心有點動搖了。
這個人,這個叫石亞瑭的人,他的言行充滿了許多令簞生無法理解的謎!
「謝謝。不過我暫時沒有想去非洲的計畫。」
石亞瑭搖著頭,很自然地伸出手。「非洲很美、很狂野,你一定會愛上那裏的,就像我一眼就愛上你一樣!」
什……?!
「做我的愛人吧,何簞生!」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7:06

2

制服員警甲困惑地左看看破損的門,右看看破裂的大片鏡子,握著筆的手,在小便條紙本上點了點。
「嗯……所以……再向您確認一次……這全部的破壞……是因為小強?」
「是的。」自稱是「侗華集團」秘書處處長的男子,面不改色地回答。
「呃……蟑螂不是很普通的嗎?有必要因為蟑螂而這麼大驚——噢啊!」
制服員警乙暗暗給了員警甲一記拐子,陪著笑說:「抱歉,他是新員警,不懂得規矩,老會問些有的沒有的。」
「什麼有的沒有的?我是想更確認清楚整件事的來龍——」
「來龍去脈,人家秘書先生不是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嗎?我這邊也還有錄音呢,有什麼好再問的!」
斥責完甲後,員警乙朝那位秘書舉個手,表達歉意。「不好意思,耽擱到您的時間。我們要問的已經都問完了,回頭根據這些錄音做個筆錄,再送過去請您過目簽個名,一切就OK了。」
「有勞了,謝謝。」
點頭致意過後,那名秘書在一小群表情寫著「生人勿近」的私人警衛簇擁下,離開了這間廁所,並把這個宛如歷經一場小型恐怖攻擊,但據說只是被「小強」嚇到而不小心破壞成這副德行的現場,丟給了甲乙兩人。
甲忿忿不平,他是人民公僕,領人民的薪水,有責任追查清楚。
「為什麼你對那傢伙那麼客氣啊?明明這個案子就有很多可疑的地方還沒有厘清,你就放他走了!」嚷道。
「嘖,你這鍋號呆,我是在幫你省點力氣、減少點工作,這也不懂啊?」從口袋中拿出一片替代煙草的口香糖,拆掉鋁箔,放進口中。
不滿地翹出嘴,「我不覺得現在的工作有多吃重啊!」
乙聽到這回答。不禁張嘴愣住,口香糖從口中掉下,半晌後才說:「講你號呆是我不對,你可能是外星移民來的!你是不曉得『侗華』有多大是吧?」
「他們公司有多大,關我們什麼事?人家報案,我們前來處理,一切依法行——好痛!」乙在甲的額頭上狠狠地彈了一記爆栗。
「更!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面對那種世界級的金融財團,首先想想,人家有可能不認識我們上面的『大老闆』嗎?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佔用人家寶貴的上班時間,萬一被人家抱怨一句『遭到刁難』,你的報告就寫不完了!這種事用得著我明講嗎?」
「可、可是都有人受傷了……」甲很委屈地說。
「受傷的先生自己也說是場意外了,你不也聽到了?」乙道。
甲一臉錯愕,提高分貝地說:「普通人有可能會為了打一隻蟑螂而踹破這扇廁所門,然後被踹破的門,又這麼『剛剛好』地打斷了站在門後面的倒楣鬼的手嗎?最好天底下有這麼巧合的意外事故,騙肖維!你摸摸良心,講給你聽.你能相信?」
「我信不信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是唯一在場、唯一知道事情經過的兩個人的說詞。由於他們口徑一致地說這是場意外,那它就是意外。沒有被害者與受害者,甚至連現場的一切損壞,秘書也說會全額陪償給飯店,飯店也接受了。這件事裏頭,完全沒有公權力須介入之處,換言之,你再繼續調查下去,也只是在浪費時間罷了。不要忘了,你領公家的薪水,你的時間就是大家的稅金。」
知道同僚說得有道理,甲垂下肩膀,不再抗議。
乙見狀,拍拍他的肩膀,道:「其實你沒錯,隨便看看都知道他們在鬼扯。假如真的是踹到門板,還能再打傷人,這門板早就凹出一個大洞了,又不是在拍電影。但是真相歸真相,現實歸現實,我們沒辦法一一去查不成立的小案子。我們趕快拍完照,回局裏吧!」
甲點個頭,不多廢話,動手將那塊殘破——看得出原本是很高級堅固——的木板門拍攝下來。
越拍,越覺得不可思議。
那名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的秘書,能夠一腳踹壞這樣的門板?即使是叫個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來踹,能在瞬間把門與洗手台破壞成這樣,也很令人吃驚了,更何況是外表荏弱的書生。
也許那秘書是個包裹著人皮的怪力超人吧?甲為自己荒誕的想像而失笑,無論如何,能把此處破壞成這樣,他一定是個怪力男沒錯!

在VIP專用診療室內,醫生自手邊的螢幕中診斷著X光掃描出的結果,不一會兒便說:「這邊到這邊的骨頭有裂傷,放著不管的話會發炎腫脹。先戴個護具固定一下,儘量不要去動到這只手,應該幾周內就可痊癒了。」
一旁聽到這情形,王萊鋒諷刺地說:「不愧是非泛長大的,骨頭非比尋常的硬、可是不要以為每次運氣都會這麼好,所以牢牢地記住,不想被打斷手骨的話,別亂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想到自己得充當這傢伙的保母,王萊鋒就有氣。
「抱歉,萊鋒,我必須留下來善後,你能不能代替我送他到醫院檢查一下?」
「把他交給其他秘書不就行了嗎?」
「我不放心,拜託,勞駕你……」
真不懂何簞生有什麼可擔心的,王萊鋒怎麼看,都不認為這傢伙有「脆弱」到需要被保護,他敢打賭這傢伙的命硬得很。
但是王萊鋒就是沒辦法「拒絕」簞生的要求……
唉,你真是太賊了,簞生。只有在這種為難的時刻,才會以那種聲音、那種眼神、那種口吻說話,叫人無從拒絕。
王萊鋒不得不承認,何簞生跟在自己身邊的這些年,早已經把自己的性格掌握透徹,說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也不為過。
「哈哈……」咧口炫耀著雪白的牙,挑起半邊濃挺的劍眉,石亞瑭獰笑著說:「那要是用一根手骨去換,就可以招惹他嘍?」
看吧、還說得出這種話。王萊鋒無言地做出「你這瘋子」的表情,然後揮一揮手,不耐地對醫師說:「麻煩快點幫他治療治療,該上什麼護具的就上什麼護具,該打針就打針、該換腦袋就換腦袋!這傢伙看起來不怎麼怕痛,你們可以省點止痛藥,放著讓他痛死沒關係!」
醫生很禮貌地漠視了王萊鋒的最後一句話,招來了護士,這:「密斯張,麻煩你準備—下器具。」
接下來的半小時,全部使用在安裝與調整上面,最後,醫師固定好傷肢,對他們說:「雖然明顯的傷勢,照目前看來已經都處理好了,不過頭部受到的撞擊,有時候不會在第一時間顯現,最安全的建議是入院觀察一天,但是想回家休息的話,也不勉強非住院不可。只是,在出現任何異狀時——像嘔吐、視線模糊等等——記得立刻與我們聯繫。」
「哼,這傢伙全身骨頭都很硬,頭殼更硬,怎麼可能會有事!」雙手抱胸,一直站在角落觀看的王萊鋒,不耐煩地放下手說:「不必住什麼——」
「煩請姚醫師安排石先生的入院事宜。」
冷然的聲音切入了王萊鋒的話尾,何簞生一出現在診療室門口,室內的目光全移到他的身上。
「簞生?你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嗎?」
他從王萊鋒面前走過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直直地走向醫生,掏出名片,打招呼。
「您好,我是石先生的秘書,這是我的名片,關於住院一事……」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宛如他方才和他們同在診療室內,對一切了若指掌般,迅速地進行交涉。
不到五分鐘,石亞瑭已經住進不亞於豪華飯店頂級套房的VIP病房中,裏頭各項影音、電腦網路、醫療監測設備皆很俱全。另外還有二十四小時輪流、全天候地在病房中進行看護的護理人員。
「太誇張了吧?」
王萊鋒以拇指比比身後那個根本不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沙發椅上,啃著外送來的脅排,大口喝著啤酒的「病人」。
「這傢伙活蹦亂跳的,哪一點像是需要全天看護的人?」
「執行長的身體健康管理是屬下的職責,況且此次執行長的傷,我必須負一部分的責任。全職看護是為了替代我,在此確認執行長的狀況穩定興否,因此我願意負擔這筆費用,請王前執行長不必擔心。」
兩人身後,前一刻還看著電視哈哈大笑的男人,驀地插口說:「我不需要看護。」
何簞生冷靜地轉頭,直視著那張狂放不羈、野性四溢的臉龐。
「你擔心我,就自己來看護我。」
「……屬下有許多工作必須完成。特別是像現在執行長缺席的時候。」
「這裏有網路與電腦,你可以在這邊工作。」
「……」
兩人互不相讓地對望、以視線角力,以意志力拔河,短短五秒鐘也有如五分鐘般漫長。
最後,簞生讓步了,緩慢地說:「老闆是你。」一個轉身,朝VIP病房門口而去。
王萊鋒目瞪口呆,不瞭解為什麼?
從前倘若是這種情況,他一定會開始向自己丟出難以抗拒的條件,來換取自己的點頭,總之絕對不是由他何簞生先讓步。
「有什麼好吃驚的?」
倏地轉頭,王萊鋒瞪著老神在在的石亞瑭,他仿佛早料到簞生不會拒絕他似的。
不可能!王萊鋒心裏拒絕認輸地想著,這一定是他碰巧遇上了簞生心情好、懶得和他計較的日子!他絕對不可能比自己更瞭解簞生,自己可是認識簞生很久很久了,打從他還是「侗華集團」的小工讀生開始,自己就一直注意著他了。
「這不是什麼運氣,我是用我的眼睛和他溝通,野獸對野獸的眼睛。」把啃完的骨頭丟回盤子裏,石亞瑭很沒禮貌地舔著手指道。「哼,說際自己是野獸我沒意見,但簞生哪一點像你這種野獸?!」
「他是野獸。美麗的、難以被馴服的,孤獨的獸。」深棕色的眼瞳底部,閃爍著堅定的自信。
「笑話!一個認識他不到半天的傢伙,少在那邊亂膨風了!」
石亞瑭笑了笑,不說話,繼續拿起另一根肋排啃。這時候,先前離開的何簞生帶了一群助手,手捧著各種資料箱,檔盒及兩台二十寸的筆電回來、不到幾分鐘,在這些人的幫肋下,病房的某個角落儼然被改造為辦公空間。
「簞生,你幹麼這麼聽這傢伙的話?」王萊鋒氣得跳腳。
「他是老闆。」
「我是老闆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有把辦公室搬過來陪我?」
「你沒有住院過,我也沒有收到過這樣的請求。」
「那我現在要求的話,你會聽嗎?」
「現在你有其他的秘書,可以替你處理這些事。」何簞生朝他行了個禮。「多謝你代我送石執行長到醫院,現在一切已經安排妥當,我們也不多耽擱你的行程了。我已經請司機在醫院的停車場內待命,蕭秘書會送你回到府上的。」
站在門外的大美女秘書盈盈一笑。「王執行長,車子都準備好嘍!」
「咦……」
王萊鋒最大的弱點就是女人,特別是漂亮的女人,也許是從小在英國受教育的關係,紳士風度令他無法對女人(不分年紀大小)說「不」。在腦海中掙扎了幾秒鐘,懊惱地咬咬牙。
「知道了,我走就是!」
隨著王萊鋒與那些助手們的離開,病房內變得安靜了許多。何簞生默默地在兩台超大筆電前坐下,專心地處理菪手上的工作,不時利用手邊的電話聯絡、交涉。
他絲毫沒有發現,曾幾何時電視喧嘩吵鬧的聲音消矢了,那一直盯著電視機在觀賞的男人,則早已經把觀賞的目標,放在簞生工作時候的一舉一動上,
和兩年前,第一次隔海「見面」時作比較,石亞瑭非常驚訝歲月幾乎沒在簞生身上留下什麼老化的痕跡。
甚至,也許和當初網路視訊鏡頭中模糊的影像,所給予自己的印象比較起來,面前「真實」的何簞生,顯得更加年輕、更加的纖細而清俊——宛如終年翠綠、筆直而立的雅竹,遺世而獨立。
但是,石亞瑭認為那只是外貌的假像,這名看似植物般冷靜自持的男子,本質上和自己同樣是野獸。不是被動地佇立不動,他們都是主動在大地上狩獵追逐,為了滿足自己體內狂奔的欲望而戰鬥著的野獸。
「我的背,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在經過石亞瑭好一陣子的注視之後,簞生蹙起了眉。
「我的求婚無論什麼時候都有效,不過能夠儘快的話,請儘量快一點,阿公的年紀也大了,我想早點娶妻讓他安心。」
「……」快速敲打著無聲鍵盤,「如果沒事可做,建議你早點上床休息,明天晚上出院之後,兩個星期內你的行程已經都排滿了。」
「你要是擔心住在阿公那裏,得照料他老人家的飲食起居,大可不必擔心了。阿公那裏有很多研究生,像日常生活的家事都是大家分工合作完成的,絕對不會讓你負擔沉重。」
「還是說,你擔心的是夜生活的問題?呵,其實那裏的夜生活很刺激喔,有盜獵者,還有夜行動物出沒,光是散步就有生命危險,很酷……」
也不管簞生有回應沒回應,石亞瑭開始以滿腔熱血的口氣,描述著非洲老家的自然景物、風土人情、講動物、講人、也講大地,任何人都聽得出他對那塊土地的熱愛。
簞生停下手邊的工作,在他說到一個段落之際,開門見山地問道:「我以為你離開非洲,等於接受王董事長的安排,這次也是以繼承人的身分進入『侗華』,一步步瞭解公司運作。可是,你如果不打算留在『侗華』,為什麼會在這裏?」
「為了什麼,你猜不到嗎?」
石亞瑭走向他,站在他椅背後面,以兩手扣住桌面,將他鎖在椅桌及自己之間。
有了上次的經驗,向後仰著頸,簞生戒備地凝視他。
「你,是讓我離開非洲的唯一理由,不是『侗華』幾千億的資產,更和那個自稱是我父親的傢伙無關。我是來見你的,見了你之後,我更確信了自己的直覺,你將會愛上找,我要帶你回非洲。」
當他的臉再度靠過來時,簞生冷冷地說道:「之前的一次教訓不夠,你還想把裂傷擴大嗎?」
「你討厭接吻嗎?」
石亞瑭不死心,雖然在五星級飯店的廁所中企圖偷香不成,還連人帶門地被何簞生一腳喘了出去,但是那時候,微微擦過他白皙臉頰的感觸,反而更勾起亞瑭一親芳澤的欲望。
「你這麼喜歡骨折嗎?」
「恨死了。但是為了一嘗你雙唇的味道,值得我冒險。」
「我看起來像是女人,或臉上寫著我是GAY嗎?」
「沒有女人能駕馭你的心,你也沒有辦法對任何女人產生憐情蜜愛,我看得出來。」
步步逼近的唇,已經到了沒有辦法閃躲的距離。倘若簞生要逼退他,唯一的方式,就是像中午的時候一樣,直接踹或直接揍過去了。
可是石亞瑭篤定的口氣,令簞生頓陷迷惘。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傢伙哪來這麼大的自信,竟敢說他看得出來……要命的是,還被他說中了。
下一秒,簞生的雙唇,已經被肉感又充滿彈性的豐唇佔有。
「唔……」
他人的器官在自己口腔中恣意橫行的顫慄感,衍生出一波波淩駕理性與本能的官能波濤。深深探入的舌尖,除了加強了男人在口腔內的存在感外,交換的唾沫中還有著不屬於自己的味道——
野蠻又原始的……大地的味道。

兩年前 非洲 K國賽馬拉國家保護區
「亞瑭?亞瑭——」
白髮蒼蒼、皮膚黝黑的年長學者,在基金會的木造辦公室兼宿舍內,拉長了喉嚨,喊了又喊,卻不見回音。他掉頭走到屋外的寬敞陽臺上,幾名研究生正圍著一大張的長桌而坐,埋頭苦幹地整理資料。
「嘿,你們有沒有誰看到亞瑭那小子的?」
其中一人抬起頭。「我好像看到他跟著研究隊說要去附近村子逛逛。石爺,怎麼了?你找他有事嗎?」
石介楷,身邊大多數人都昵稱他為「石爺」的老動物學研究專家,仰天歎了口大大的氣。
「曖,這哪用得著問嗎?絕對是和亞瑭他那個超級有錢的老爸有關吧!」另一人直接挑明著說。
這麼一說,四周的人立即紛紛點頭,你一言,我一語地說——
「原來如此!」、「怪不得!」、「亞瑭落跑也不奇怪,他超級討厭他爸的!」……
石介楷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內,重新接起越洋電話,道:「不好意思,讓他跑掉了。」
『……是嗎?……真是遺憾。』聲音低沉、穩重的中年男子在另一頭歎了口氣。『也許只有改天再找機會和他談談了。』
「是啊,亞瑭現在也才十八歲,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改變他的想法——」
「很多時間並不代表可以無止盡地等待下去。」
「你誤會我了,我的意思不是拖延。」老人家皺起眉頭。「我不知道『現在』讓他到你身邊去,對他是不是件好事,他愛這塊土地,他瞭解且對本地的生活適應良好,而你那邊有許多許多複雜的——」
「石博士,我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並在律師的見證下,有了白紙黑字的同意書。這十年來,你們一直對我隱瞞亞瑭他母親的死訊,讓我沒能善盡對亞瑭的監護權。縱使看在亞瑭他母親的遺言分上,對這段過去的事我可以不提,?現在亞瑭再過一個月就十八歲了,我希望他能離開那裏、離開非洲,到世界各地看看走走,不要被局限在一個框框中,這也是為他著想。」
「我只是不想勉強那孩子……」
「那就讓我和他談談,我們可以談完後再作決定,也請你代為轉達。我會再打電話來的。」
老人家掛上電話之後,男人堅定的語氣中存在著「不死心」的涵義,讓他不由得再歎口氣、伸手拿起放置在書桌上的木制相框。
「寶貝,你真的給老爸爸找了一個燙手山芋啊!老爸爸這輩子都是個讀書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像他那樣子的狠角色。你為什麼就不能夠找個平凡一點的、普通一點的人去愛呢?」
相框中的女子,一雙燦笑的黑瞳與編貝的白齒相互輝映,四射的活力透過那神采飛揚的表情,清晰地傳達給觀看的人。縱使拍攝的技巧不是很好,但那巧妙捕捉到她神韻的鏡頭,將經典的一?那留在底片上,列印為永恆的記憶。
凝視著相框,石介楷微紅了眼眶,一個歉笑地摸摸相框。
「抱歉、抱歉,別理會老爸爸的胡言亂語,喜歡上誰,是無法以理性去控制的,這當然不是你的責任。」
即使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往事,當時沉醉在愛河中的寶貝獨生女,是多麼快樂地訴說著自己是如何地愛著、與被愛的表情,迄今他仍是歷歷在目。可惜,戀愛的時候,誰都無法去預料接下來的結局會是什麼。再轟轟烈烈的愛,也不見得個個都有完美的結局,有時甚至是令人遺憾萬分的落幕——女兒與王的戀愛便是如此。
故事的開頭總是千篇一律的。
一名喜愛冒險的大富翁,心血來潮地到非洲度假,與當地的嚮導——這是窮研究生賺外快的好方式——墜入愛河、陷入熱戀。
但是再怎麼如膠似漆、童話般的戀愛,當大富翁的假期即將結束之際,最終仍得返回腳踏實地的一面。
富翁決定不帶走這朵「非洲之花」,因為他認為她的純樸、她的活力、她的美麗,都是來自這塊孕育她的土地。倘若將這朵花帶走,移植到別的地方,這朵花也只會漸漸地枯萎。
他給了她一大筆的錢,數字龐大到一個長命百歲的人可以在非洲過著一輩子衣食無缺的生活,並說他會不時地回來這塊土地看她,她也接受了。
雖然身邊有些人批判著,說這分明是富翁的推託之詞,她不過是被玩玩且最後被對方用錢給打發了。
然而,她沒有被這些傷人的話打倒。利用了那筆錢,她替一直苦無經費研究的父親創立了動物保護基金會,建造了足以容納所有研究生居住的宿舍與專門研究室,自己也辭去導遊一職,全心投入保護動物的工作。
幾個月後,她又獲得了另一項天賜的禮物——流有她的非洲之血與他的冒險之血的健康壯碩的男寶寶。
最初她掙扎過該不該通知孩子的父親,她不知道對方會作何反應,而且許多人異口同聲地反對。大家認為富翁先生離開非洲之後便音訊全無,擔心這時候冒出一個孩子,只會讓對方誤以為她圖謀對方的金錢云云。
但是,後來她還是寫了一封信,告訴對方關於孩子的事,但也在上面寫得清清楚楚,這孩子將由她自己獨力撫養長大,希望對方能尊重她的這個決定。
不知道是她的這封信造成的影響,或是信寄到半途失蹤了,總之這封信發了出去,卻宛如石沉大海般,一去多年不見任何音訊,連當初說會不時回來的諾言也一併跳票了。
因此,十年前當石介楷坐在發生意外事故而瀕臨垂死邊緣的女兒床畔,聽到女兒隔著呼吸器拚命地說「亞瑭拜託你了,爸……把亞瑭帶大……再告訴他,父親是誰……還有……我的死……不要通知亞瑭的爸……拜……托……」的時候,石介楷明知這樣是不應該的,還是答應了她,
也許不聯絡亞瑭的父親,硬是從中奪走了他們父子之間能夠相聚的這十年,就是女兒給那個男人食言而肥的最大懲罰吧。
「阿公!」一路飛奔進來的高大少年,一手捉著野兔、一手捉著野雞,道:「我回來了!」
石介楷抬起頭,望著孫子這張遺傳了女兒的活潑樣貌、也同樣繼承了其父親俊挺輪廓的臉龐,感慨萬千。
「亞瑭,我不是說過,今天早上你的父親會打電話來嗎?為什麼你不聽話,還跑了出去?」
少年一聳肩,搬出面對這話題時的一零一種態度,道:「我跟那傢伙沒什麼話好說的。我拿東西去廚房嘍!」
看這樣子,石介楷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樣替這對父子化解存在于兩人之間的多年鴻溝。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7:20

3

石亞瑭打開黑猩猩收容所的大門柵欄。
這裏是安置保護一些國家公園的動物管理員在巡邏時所發現到的、受傷體弱的大猩猩,或是被遺棄、尚無法自力求生的猩猩寶寶們。
整個收容所的占地廣大,使得僅有的一棟百坪紅磚瓦建築物,相形之下很狹小。
其實目前在收容所內僅有兩、三隻不滿周歲的小猩猩。
成年的黑猩猩即使受傷了,為了不妨礙它們傷癒之後重返森林,融入同伴生活的機會,在獸醫施予治療後,便安置在面積約有三公里的寬闊保護區內,採取不定時、不定點的供食方式,讓黑猩猩們可以方便地覓得食物。
進入收容所之後,有一座專供眺望與觀察的三層樓高塔,方便工作人員透過望遠鏡來觀察紀錄收容區域內受傷黑猩猩們的活動與進食的情況。
可是,到了下午觀察的時間結束,變得空蕩無人的這座高臺,就成為亞瑭想一個人獨處時的秘密基地了。
攀上頂端,一如預料,沒有半個人在。環繞在周遭的,放眼望去淨是一片原始翠綠,乾燥的空氣裏有著新鮮純淨的泥土芬芳。
他將手中的包裹隨意一扔,雙腳一蹬,跳上去扣住了頭頂的橫樑,做起了吊單杠的動作,讓大量的空氣湧入肺部,想一口氣衝開堵塞住腦海的煩惱。
「亞瑭,不管怎麼說,他總是你的父親,你不能永遠逃避他。」
一、二,一、二……全身的重量壓迫著上臂二頭肌,胸腔也回蕩著緊迫的喘息指數,血液激烈地在血管中奔流著。
十幾年來不曾聞問,現在跟我說什麼父親……
一條條的筋肉被運用到最大值,上下拉扯的鍛鏈已經到了苛刻的地步,一道道汗水開始從頭頂、腋下、胸膛往下流,將白色T恤染濕,透明地貼在褐色、光滑又緊繃的皮膚上。
沒有父親,我不也好好地活到了現在,幹什麼非得要我去認他不可?
蓄積在體內的不滿。
堆積在腦中的困惑。
累積在心中的傷害。
不停地舉起又放下、舉起又放下,透過單調的運動,要把全部、一切、所有的情緒,全化為汗水,揮發殆盡。
直到手臂的酸疼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他才允許自己鬆手跳下來。他一把捉起水壺,先往頭上灑水,淋得滿頭濕答答的也滿不在乎,甩甩頭後,大口大口地把整壺水都喝光。
呼!真爽快。
將空的水壺住天空一拋,他整個人往後一倒,呈大字狀地躺在地板上,仰望著平臺外頭的湛藍蒼穹,一道薄薄的白晝之月在尾端若隱若現。
他知道再過不多久,天空會填滿了橘紅色、紫紅色、棕紅色的光譜,最後鮮紅的落日將替這片原始的粗獷大地染上最豔麗的色彩。像這樣動人心魄的美景,每日都在上映,俯拾皆是。
他根本不考慮離開這裏——不想離開這塊能讓他盡情地奔跑、揮灑熱汗、不停給予他挑戰的土地,到其他地方去生活。
外公與母親的夢想是為了保存這片原始世界,可是他對這塊土地的夢想並非是待在這塊保護區裏。他想要更澡入沒有人曾到達的地方,想探索未破開墾與破壞的淨土,冒險挺進各地的原始森林,帶回更多物種新知。
為什麼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夢想,得為了一個有錢有閑的大富翁心血來潮地想起自己有個兒子,而受到干擾、遭到影響呢?
與其說是對「父親」長久的忽視冷落而感到憤慨不平,亞瑭心中其實只有一個字——「煩」。
如果一個父親可以十幾年沒想起他這個兒子,他很希望他乾脆就別想起來了,縱使想起來了,生日的時候送張卡片也就可以了。
叫我接電話,說要和我談一談,我還不知道要跟一個形同陌生人、卻自稱父親的那個人,說什麼才對。
但是另一方面,亞瑭也知道阿公說得沒錯,一直拒接電話也不是辦法,早晚他都得而對那個人。
咋咋舌、兩手用力地搔搔頭發,亞瑭坐起身,目光落在那個來自臺灣、指名要寄給他的包裹。他本來以為這包裹是父親寄來的,因為外包裝很明顯地掛著「侗華集團」的字樣,但是寄件人的部分卻是一個署名「何簞生」的人,亞瑭這才改變主意,沒有當場把它退回去,而是帶了回來。
他不認識半個姓何的人,對臺灣的印象只有小時候隨外公返鄉探親過的那一次,微薄印象中,那是個很熱鬧、人聲鼎沸的島,以及空氣很糟。因為當時的年紀實在太小,真的談不上什麼回憶。
瞄著那包裹幾秒鐘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地把它拿起來,拆開……

問簞生覺得自己彷佛變成了野獸口中的獵物,任憑饑渴的獸大口大口、毫無憐憫地啃食,野蠻的長舌毫不遲疑、貪婪地吞噬著,而自己只能在野獸狂狷的死亡之吻底下,做著瀕死的掙扎。
「嗯……嗯……」
試圖阻擋強勢探入的舌更深入,然而自己的舌尖卻反過來遭到挾持。
推擠著……吸吮上來。
閃躲著……順勢竄入,攪動著。
火熱舌尖特有的微粒突起,不住地摩擦著口腔中潮濕的黏膜。交疊的豐滿唇瓣轉換著不同的角度,碾壓著、含吮住他薄薄的唇瓣。
「唔……唔……」
驟然變調的呼吸、撲通撲通急遽跳動的脈搏,甚至是血液的流速,全部跟隨著這狂放的深吻起舞,匯流在身體的中心點悸動、亢奮。
早已警鈴大作的腦內,像跳針的唱盤,不停地播放著「快推開他」、「快扁他」、「阻止他」,卻喚不動已經癱瘓的指揮系統,得不到發軟手腳的任何配合。
為什麼一向防固得有如銅牆鐵壁般,絕不會出現任何破綻的自我防衛系統,在這個小了自己好幾歲的男人面前,宛如自動失靈?
為什麼這個男人已經逾越雷池好幾步了,他的拳頭卻沒辦法狠狠地朝他揮過去?
為什麼他還在這個男人的雙唇底下顫抖?還在男人的雙唇底下嘗到快感?還在男人的雙唇底下興奮了起來?
難道是因為眼前的他,血液裏面有著「那個人」的基因?
難道自己還沒死心?還在夢想著……
不、不、不,絕對不是!
——太過堅決的否認,更顯露出作賊心虛的實際心態。他只能對這樣的自己苦笑。
可是,假如這是那個人的吻……
「啊——」
倏然中斷的吻,令簞生不禁錯愕地發出小聲驚喘。
俯視他的溫暖棕眸,多了分嚴厲指控的光芒,但是石亞瑭並未訴諸言語,僅是無言地望著他。
簞生一口氣梗在喉嚨處,往下吞也不是,往外吐也不對地轉開視線。
過了幾秒鐘,石亞瑭微眯著眼,以拇指緩慢地磨蹭、壓過他潮濕的唇,像在抹去上頭淫穢的水澤,也像在愛撫仍處在腫脹與敏感狀態的唇瓣似的。
一波微小電流迅速竄過了脊椎,直達腳尖,簞生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眼,等著他的下一步。
但是石亞瑭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他突兀地轉身,走回沙發,彷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地重新捉起啤酒罐,一手則握著電視遙控器,讓喧嘩的綜藝節目中的罐頭笑聲,驅逐了病房內原本的安靜無聲。
突然被丟在一旁的簞生頓感錯愕、羞惱,心中升起無處可去的一把火——其中百分之八十的責難是針對自己而來。
簞生怪自己給了他羞辱自己的機會,方才才會鬧出丟人現眼的尷尬場面。
縱使他是那個人的兒子,也只有血緣上的關係,他們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父與子,別說是外貌不相似了,兩人連基本的性格也完全不同。
我怎麼會苯得……哪怕只是一瞬間……將他們兩人聯想在一起!
簞生霍地站起來,連椅子都差點翻倒。他快步進了盥洗室,扭開水龍頭就往自己的腦袋猛衝水,試圖將方才的愚昧念頭全都沖入下水道中。
幾分鐘後。
頂著隨便擦過、仍舊帶著濕氣的黑髮,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後,簞生再度全神貫注地投入手邊的工作。
數小時過去。
亞瑭早就注意到了何簞生敵不過睡意,趴在桌上睡著的那一刻。
但他按捺著第一時間就想行動的天性,等了又籌,直到簞生進入完全熟睡、叫也叫不醒的狀態,才採取行動。
輕手輕腳地來到他身旁,一手扶著頸後,一手勾起兩腳膝後,將他一把攬入懷中,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不顧固定好的護具、不管手臂的痛楚,踏著小心翼翼、不驚醒懷中人的步伐,到達房間裏面僅有的床邊,把他放下。
「唔嗯……」儘管發出了含糊的夢囈,但簞生深囚在睡眠狀態中的意識,毫無鬆動的跡象。
亞瑭安心地替他脫去拘束的西裝外套,解開領帶,打開幾顆襯衫的鈕扣,希望能讓他睡得更舒服一點。
雖然他必須承認,在解開簞生鈕扣的時候,他險些管不住自己好色的手,差點就去擰弄那顆綴飾著白皙胸口的櫻紅小乳頭,那種硬生生地把送上門的「肥羊」往外推的痛苦……問問現在他的下半身最知道。
亞瑭不是柳下惠,也沒練過什麼坐懷不亂的高超紳士風度。他現在沒動手,原因無他——他沒自信萬一再一次地發現到簞生和自己接吻(或親熱)的時候,心中想著別的男人,自己是否還能像剛剛那樣地急踩住煞車?
在他體內,雄性動物的天生獨佔欲已經在咆哮著快把簞生據為己有。現在,任何一丁點兒火花的助長,都很有可能燒斷他的理性,讓他在一時的衝動下,失控地強了簞生……
亞瑭怕的不是觸犯法律,或道德的拘束,他也不畏懼上天或人為的制裁。他不想走到那一步,是因為他不希望簞生將這一切簡化為純粹肉體的行為,卻忽視了另一樣更重要、更不可缺的東西。
——亞瑭知道,在簞生的心裏面,有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誰,亞瑭大概也猜測到了。
雖然根據他的觀察,那個男人實在和自己沒得比,不僅老、又是個花心大蘿蔔,光靠耍嘴皮與講好聽話在騙人情感。就算那個男人床上經驗豐富,但亞瑭有自信靠著體力與誠心來彌補……不對,是勝過那個男人。
總之,論「好情人」的條件,自己絕對不會輸的。
所以……
亞瑭抿著唇,將高漲的激情壓抑在心中,所有的渴望濃縮在深深凝視的雙眼內,動手揪住簞生熟睡的下顎。
「快快把你心中的那個人淘汰掉,選我吧!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我有自信能讓你幸福的。」這句話聽起來臭屁,但亞瑭有百分之兩百的決心去達成。
低下頭,就在雙唇即將碰觸到他的唇,距離不到一公分之前,亞瑭戛然而止,
懸崖勒馬地把岌岌可危的欲望堵在理智之牆內,改以一記不帶任何欲望成分的額頭之吻替代。
好好睡,簞生,希望你有一場好夢。
亞瑭為他蓋好被,關上夜燈。

好溫暖。
仿佛被包裹在軟軟的棉花雲朵間,身體裏面累積的壓力自然而然地釋放了出來。
作了個夢
一望無邊的綠色大地,強勁的風不停地撲打著身體,灼烈的日照仿佛燒融了皮膚,可是這些都比不上心中沸騰滾燙的欲望,止不住、停不了,無法再靜止不動,四肢躍向大地,奔向前方。
?那間,風再強勁也成為他四足下的降臣,日頭再熾烈也燙不了他千錘百鏈的皮,他是大地的王者,自由地馳騁在自己的王國中。
腳掌所感受到的每一寸大地,毛細孔中所灌入的每一寸空氣,每束筋肉舒張到最極限,透過運動神經的完美連結,五體同心地發揮出最高效能,讓他奔得更快,更高,無人能及。
——才這麼想,挑戰者就出現了。
他回頭,看見了那急速狂奔、緊追在後的金色野獸。
修長健壯的四肢,提供了獸充分的動能,讓它龐大的體型構不成減緩速度的障礙。
陽光底下,熠熠生輝的濃密深棕色長鬃環繞著頸項,如波浪般緩緩地飄動著,咧開的嘴露出了閃閃發亮的尖銳長牙,彷佛能瞬間撕裂開血肉,粉碎根根的骨頭,令人望之生怯。
金色野獸直立豎起了兩邊的圓耳,在風中宛如兩組雷達般,精密捕捉著獵物竄逃的方向,迅速地追逐著他。
危險!
會被殺掉!
被追上的那一刻,他將難逃被分食殆盡的命運!
頓悟的一?那,他不由得放足狂奔,遠遠地將風拋在腦後,為了不被逮到而死命地逃。耳邊聽到的淨是呼嘯的風與偃草而行的寒車聲,頸後的汗毛先一步察知追捕音步步逼近的神速。
驅使著四肢到無法再快的速度,不顧心臟可能爆炸的危機,快,快、還要再快地疾馳著。
可是不行,可是沒有辦法,他清楚地感覺到野獸的氣息逼近,他的耳朵聽見了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臟疾鼓,也聽到了另一個強而有力的咚咚、咚咚聲。那聲音越來越近,他在明白自己終究逃不掉的瞬間,也預作了下一步該怎麼反抗的準備。
吼地,黃金的獸從背後撲了過來。
他順勢地向前滾動,一個翻身,迅速爬起,從喉嚨內部發出恫嚇的聲音,亮出自己的牙、豎起全身的毛髮、張開全部的爪,迎戰對方。
他們的眼對著眼,緩慢地繞著圈圈,勢均力敵的眼力對抗,令空氣為之凝結,任何的一點鬆懈,都有可能成為致命的失誤。
——轉捩點來得既快且突然。
知道自己無法在急促的呼吸、無力顫抖的膝蓋等等的惡劣狀態中,靠著虛張聲勢支撐太久,於是他選擇了一著險棋。
趁著敵人的注意力全在凝視自己時,故意假裝膝蓋一軟地向後倒,在對方咬緊機會撲過來的千鈞一髮間,他以爪子刮起大地上的砂石,襲擊對方的眼!
突然受到攻擊而吃痛的眼,令金色猛獸激動地甩著棕色的長鬃,震怒地吼著。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忙不迭地竄逃。
但是,龐大的黑影迅速地從上方壓了下來,同時尖銳的牙穿透了頸項的第一層皮膚,只要再施加點壓力,穿透底下脈動的主血管,即可為他短暫的生命劃上句點。
奇怪的是,齧咬住的牙,並未再深入。不過,只要他試圖掙扎,鬆開的牙便彷佛在訓斥他似的,重新再咬住。
征服者的壓制與懲罰,以及他的蟄伏與反抗,在不清楚有多久的時間中,他們反復著這拔河般的競逐,直到他終於領悟自己逃不掉的現實。
他悲愴地嘶吼,以爪子在地面摳抓著。
假使終究得一死,他寧願征服者給自己一個痛快的了斷。
征服者呼應的低吼聲,卻訴說著不同的意見。咬齧的牙移開,取而代之的是懷有其他貪圖的舔弄、嗅聞。當雄獸潮濕的鼻端在後肢頂弄時,再次向他壓過來的雄體,已起了明顯的變化,強烈的雄性體味籠罩了他的鼻腔。
不要!
踏入未知領域的恐懼,佔據了他僵硬的身體,拒絕被馴服而企圖從雄獸的身體下逃脫。
起初還耐著性子,溫柔地銜住他的後頸,安撫地舔弄他身軀的巨大雄獸,在他幾次地踹地、匍匐前進的溜逃動作之後,終將笨重的兩的足安置在他的肩胛處,主導一切地騎上他!
不要!不要!
在他豎起脊椎處的細毛,弓起恐懼的腰之際,沉重的、微潮的、濃烈的雄味排山倒海的入侵。
膨脹的欲望以驚人的品質,拓開了他的處女之地!
他聲聲喑嗚地哀鳴著,淚水滾燙地滑下。
可是征服者的腳步並未停歇,縱使雄獸憐憫地舔走他的淚水,但是進駐在他體內的兇器卻未放慢節奏,大幅度地在他體內抽送、撞擊著。
他腦子一片空白,衝擊著內臟的龐大力道、纖細內壁被粗暴摩擦的痛楚,已經填滿了他所有的意識,宛如一枚隨強風暴雨到處飄零的孤葉,無力自救,只能隨風擺蕩。
不要!不要!不要——
縮短了的節拍,連綿不停地在兩獸交接處小幅振動著,較之前更激烈而短促,一種不停被推上去、再上去的飄浮感,引領他去捕捉那道看似觸手可及的解脫之光。
只差一點、再差一點,就快要到了……啊嗯嗯嗯嗯——
「哈啊!」
簞生滿身大汗地驚醒過來,他倏地睜開眼,心臟急劇地跳動,下腹糾結疼痛著。
他局促不安地探向發疼的部位——羞恥地緊緊壓住半硬的腿間。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心理有毛病,怎麼會有那樣荒唐的夢?自己化為一頭野獸,還和另一頭雄獅……簞生紅了紅臉,更難堪的是,在夢境中那樣痛苦的感覺,
現實中的自己居然亢奮了。
自己的欲求不滿,已經到了這樣離譜的狀態嗎?簟生打了個冷顫。他一直把自身的欲望放在工作之後,以為只要將全部的精力投入於工作中,便可忘記身體的需求。
如今看來,他最好還是別太忽略身體的訊號……
「嗯……」
忽然間,有股溫熱的氣息在簞生的頸後流動。他嚇了一大跳,立即坐起身回頭瞧去。
咦?石亞瑭怎麼會睡在他的床上?記隱頓時紊亂,片刻後,簞生才冷靜地想起自己是待在醫院中,而這裏本來就是石亞瑭的病床。
大概是自己趴在工作桌上唾著了之後,被石亞瑭運到這張床上的。簞生又在床畔的沙發椅上找到了自己的西裝外套與領帶。他不記得自己曾脫下它們,除非衣服會自動脫逃,否則罪魁禍首就是同一人。
真是的。
簞生撩起額前被冷汗浸濕的發。
誰要你多管閒事?睡在工作桌前,我早就習慣了。
瞪了瞪一旁呼呼大睡的年輕人,年輕人那大刺剌地將半個人都靠在他身上的姿勢,倏地在簞生腦底勾出了一個念頭——
該不會是因為剛剛睡覺的時候,這傢伙的腿一直壓著他的腰,所以他才會作那場莫名其妙的「惡」夢吧?
簞生捉起一顆大枕頭,住石亞瑭的臉上砸了下去。
「嗯……唔……」
美夢正甜的年輕男子,懶懶地以手揮了揮,像在驅趕蒼蠅似地夢囈了兩聲,接著又酣酣入睡了。
簞生看到他這樣的反應,一把怒火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說實在的,再氣也氣不起來了。
扳開石亞瑭繞在自己腰間的手,簞生翻身下床,到盥洗室去冼了把臉,而後走向沙發。
時間雖然還早,但他記得醫院大廳有間二十四小時的咖啡屋。他需要補充一點咖啡因,幫助自己面對新老闆在這新的一天中,將要丟給他的新挑戰。
他一把抽起了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卻不小心把石亞瑭放在沙發上的隨身大背包弄掉了。拉鏈沒有拉好的背包中,一大疊的資料像倒下的骨牌般咻地滑出,簞生趕忙蹲下來整理。
「CAU化妝品」、「大導儀器」、「快樂屋家庭」,這一份份的資料,全是目前「侗華」亞洲區正在研討是否要購並的公司。
雖然石亞瑭口中宣稱自己對「侗華」一點興趣都沒有,無意繼承王董之位,但卻沒有忘記執行長之責,乖乖地研究著亞洲區分公司的業務,沒有擺出要「放爛」這間分區辦公室的態度,相反地,他很認真——這讓簞生感到相當的意外。
說不定石亞瑭沒有他所想的那樣「惡質」?
「啊,這不是……」
簞生的目光被夾在資料當中的某片光碟所吸引。他把它從紙堆中抽了出來,看著上面貼的日期小標籤——不會錯,這日期是他自己親手寫的。沒想到石亞瑭還帶著它,他以為光碟片早已被丟掉了。
想到兩年前,自己雞婆地錄了光碟片,只希望多少能幫王董解決一點煩心事.也不管冒昧不冒昧,硬是把東西寄到非洲去的行徑,簞生便臉紅不已。
本來他很擔心,要是這件事傳進王董耳朵裏,也許又要令王董困擾了。可是王董從未就此事和他討論,他還一廂情願地以為光碟片沒派上用場,沒想到……
終於見到你了,簞生……
……昨天剛見面的時候,石亞瑭似乎有說過這句話。可想而知,簞生錄的光碟片的內容,他的的確確是看過了,可是他似乎沒跟王董——他的父親提起這件事。
為什麼?簞生已經有覺悟,得為這次的擅作主張而挨王董的罵了說。
不管了。
既然現在光碟又回到自己手上,而當初錄製它的「理由」已不復在,簞生便將它收進西裝的口袋中,預備帶回家中銷毀。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7:34

4

氣度恢宏的挑高門廳、精緻的玄關,充沛日照下折射出繽紛光彩的九層水晶燈,以及正對著入口的金色旋轉門上、一幅由已經仙逝的國寶級書法大師親筆寫下的「侗華」兩字墨寶——這是每個踏入「侗華集團」亞洲區臺北總部的人,首先映入眼簾內、懾人心魄的景象。
這一整棟高達二十層樓的臺北總部,在十幾年前于新興商業精華地段剛落成時,曾被誤解為是專門銷售給富豪階級的億萬橐宅。在建築期間,聽說也不斷地有人向工地打聽一單位的售價:在落成之後,更是經常性地成為攝影鏡頭、媒體閃光燈捕捉的焦點。
二十層樓的總部內,一到十樓各千坪的辦公室,設有總管理處、國際營業部、金融投資部、產物保險部及秘書處等等部門,合計約有三百位員工:十一樓為員工休閒交誼兼運動中心:十二樓以上至頂樓,則為公司提供給高階管理層級的員工宿舍、依據職等分配的宿舍大小,由最小百坪起跳,各樓層不同,而最高執行長則獨佔頂樓豪宅。
這樣的安排固然可以縮減高階管理職的上班通動時間,但是考慮到同一棟樓的通勤生活,或許會造成員工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壓力感,因此十二樓以上的住戶皆可使用獨立於公司以外的出入口進出,同時也嚴禁金融投資部以外的員工超時加班。
公司注重員工福利的程度,由此可見一班。通常只要「侗華集團」列出職缺,往往在頭一、兩天即可收到世界各地急件飛來的應徵資料。縱使競爭激烈,但優渥的待遇與完善的員工福利,讓求職者們個個認為擠破頭去搶這鑽石飯碗也值得。反過來說,「侗華」的員工亦可說是萬中選一的企案戰鬥菁英。
話說,今天的上班時段,「侗華」上上下下皆彌漫著一股活絡的八卦氣氛。
「早安!」
「早!……噯,就是今天了吧?」
「今天?噢,你是說新執行長的第一次圓桌會議啊!呵呵,不說我都給忘了,是今天沒錯!」
「喂喂,我聽說九樓的頭頭,七早八早就在摩拳擦掌,準備要給新執行長來場震撼教育呢!」
「不會吧?幹麼要這樣?九樓是總管理處的那些人嗎?」
「哎喲,還不是因為他們自詡為前執行長的人馬,而現在新來的執行長又剛好是前執行長繼任終極頭子之路的最大程咬金,怪不得他們護主心切地想跳出來給新執行長好看啊!」
「嘻嘻,希望他們不要偷雞不著蝕把米。他們想要狂電新執行長,是不是忘記了執行長後面還有秘書處在救援呢!」
「唉,內部的人都知道,亞洲區執行長是王董用來訓練下一代接班人膽子用的位置,上上次、上次和這次,哪次的執行長及得上歐洲區、美洲區執行長的實戰能力強?說穿了,臺北總部強的是底下的組織,特別是秘書處那群一人能抵十人用的悍將特助,從來就不是上頭的頭兒強。我說那些人是吃飽撐著沒事幹,才會想去電新來的執行長!」
「有什麼關係?讓他們去電嘛!這樣我就可以親眼目睹簞生處長冷酷無情地回擊那些人的畫面了,多棒啊!」
「呵呵,你是幾歲了?一提到秘書處長,講話就跟個國中女生沒兩樣。」
「我三十五歲啊,那又怎樣?有誰規定三十五歲就不能像國中小女生?管他年紀大或年紀小,只要我高興,我就可以高唱『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好了、好了,你不用那麼驕傲自己三十五了,光聽你講那句老掉牙的臺詞,人家也知道你幾年次的。」
「噯?你可以出席這次的圓桌會議啊?」
每週一召開的,通稱「圓桌會議」的經理級會議,一股是由各部門經理出席的,偶爾遇有特殊專案,或經理出差趕赴不及的情況,才會由代理人、專案負責人出席。
「我手上『CAU化妝品』的專案,要在這次會議上提出最終報告,讓高層作出最後的決定。」她看了看手上的表。「糟糕,離會議時間只剩半小時了,我還沒有去補妝呢!我先走嘍!」
幾名同儕望著她飛奔的背影。
「去補妝有那麼重要嗎?大家是要聽報告的,沒人會管她臉上的妝吧?」其中一人不禁納悶地問道。
「你們男人不懂的啦!」
「好好喔,這時候就很恨我是會計部的。除非我家老闆掛病號,否則根本沒機會參與圓桌會議,一睹秘書處處長大人主持會議的幹練風采。唔……不知道哪里有瀉藥可以買?」
「藥房就有了,不過我勸你不要浪費這功夫給你們老闆下瀉藥了。」
「哈啊?我、我沒有這樣想啊!」
「想想你們會計部有多少人?即使經理拉肚子拉到進醫院去,也不見得能輪到你代理他去開會吧?」
「嘖,我差點給忘了。」
瞭解地拍拍她的肩膀。「身為前會計部職員的我,鄭重地告訴你,這就是會計部經理到現在還能活著、沒有拉肚子拉到死的理由了。」
在場唯一的男性員工一路聽下來,不敢置信地搗著耳朵大喊道:「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什麼都沒聽到!我拒絕相信這就是『侗華』內部的真相!這種國中生等級的對話,我絕對沒聽到!」
女同事們哈哈一笑地說:「誰在乎你的意見啊!平常上班處理公事的時候秀出真正的手腕,就算偶爾拿何簞生來美夢一下又有什麼關係?何處長搞不好還會說『能提升諸位的工作效率,我很樂意』呢!」
「沒錯、沒錯!」、「就是說呀!」的聲浪,完全壓過了男員工的抗議,寡不敵眾、好男不與女鬥,最後反而是他腳底抹油、速速撤退、落荒而逃了。

底下的員工對高層長官間的權力鬥爭難掩興趣,同時間,高層長官們則忙著研究新任長官對自己是有害無害,以及摸索將來該如何應付他。
前任執行長是社交家,只有在派對等社交場合派得上功用,但相對地給予各部門主管足可發揮的空間,算是好應付的了。
如果像前前任那樣,是個無能的好事家,專門在各部門的工作上挑些雞毛蒜皮的小毛病,扯主管們的後腿,那可就傷腦筋了。幸好,他只做了一年左右,就被調走了。亦有傳言,這是王董安排在公司內部的「眼線」,把前前任執行長所幹的一件件好事,直接上達天聽(直接轉達給終極大頭頭),才會老天有眼地換下他。
目前,新任長官只在就任酒會上有過短暫露面,還很難論定他難纏與。不過在他於會議露面之前,關於新執行長的謠言,早已傳得滿天飛了。
「大頭到底是有幾個繼承人啊?真想拜託他別再把我們亞洲區總部當成嬰兒搖籃,把一些稚氣未脫的小鬼丟來這裏了,我們可不是托嬰中心!」
合得來的經理們,趁著會議還未開始前,聚在一起閒聊道。
「我認為大頭這麼做的理由,是因為歐洲和美洲是『侗華』的老本,不能有個萬一,所以當然是交給熟手去經營。反觀咱們亞洲區,本來就是變化大、風險也很大,有心經營很容易做出好成績,沒本事經營一下子也可看穿手腳,所以才會丟到我們這兒吧!」
「我對於大頭要把這兒當托兒所或養老院都沒意見,只要不要再來一個張用禾就行了。那種沒本事又愛鬥爭,搞不清楚自己的敵人在哪里的笨蛋,有過一個就夠多了。」
「同感。」
講到前前任執行長張用禾,經理層級的員工各個都有刻骨銘心的感受。有些人甚至是那段時間被鬥到辭職,事後又由王萊鋒重新禮聘回鍋的。可是,當然也有一部分再也不想回頭,直接投效其他公司的高階主管。
——基本上,有著「侗華」的「前」主管頭街,要再找到下份工作並不難。
喀啦!
秘書處長何簞生打開了連接著執行長辦公室那一頭的會議室大門,交頭接耳的主管們立即迅速地分開,各自回到原位入座。
何簞生靜默地以眼神掃過了全場,確認各部門主管都到場後,朗聲道:「大家早,現在開始本月第二次例會。我想在交接酒會上,大家已經見過了新任執行長——石亞瑭。」
跟著他的介紹,體格高大的黝黑青年不慌不忙地走進了會議室,朝眾人點個頭,入座。
這時,會議室內起了波小小的騷動。
簞生不解地轉頭一看,額邊的青筋瞬間無言地爆了出來。
他已經再三地「勸」誡過石亞瑭,這畢竟是他上任後的首場會議,為了讓部門主管感受到初次出席會議的「誠意」,最好是把領帶打好。由於會議時間緊迫,簞生還特地為了沒有帶任何一條領帶下來的石亞瑭,從自己的員工更衣櫃中調出十幾條的領帶,幫他挑了一條系上。
結果……
簞生迅速地瞥了下石亞瑭敞開的襯衫,抿緊了嘴。
他還是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瞧,現在各部門主管臉上出現的表情,除了訝異之外,還有非難與質疑,恐怕不少人心中正動著「新執行長是瞧不趄這場會議嗎?」、「這邊走度假體閑中心嗎?為什麼我們大家都穿得這麼正式,這傢伙卻……」的念頭。
但是木已成舟,現在簞生也只能假裝沒有看到石亞塘缺了領帶的隨意穿著,板著臉開始主持會議。
哎呀、哎呀,果真氣得冒火呢!
石亞瑭無聊地轉動著手中的原子筆,耳朵聽著枯燥的經營議題,眼睛則不時地瞄著坐在一旁、勤作筆記的簞生的側臉。
繃緊的下巴,將他清麗的輪廊勾出了冷冽的線條,更加凸顯他那股凜凜不可侵犯的威嚴感——普通人絕不敢隨便靠近這樣的他。
但,亞瑭可是知道,他在睡著的時候,神情鬆懈的模樣有多惹人疼愛。真要比喻的話,就像是人人畏怯的大貓,睡著時也會顯露出小貓般的可愛嬌態。
突然間,簞生「咳、咳」地輕咳了兩聲,亞瑭好奇地把臉正大光明地轉過去,結果不偏不倚地對上他「警告」的一瞪。
亞瑭唉地一歎,有種回到小學時代,動不動就被老師糾正的感覺。但太過激怒簞生也不好,氣壞他的身子,心疼的還是自己,於是亞瑭乖乖地收起玩著原子筆的手,像個「大老爺」般地雙手盤胸,預備閉目養神。
「……請問一下石執行長有什麼好的意見嗎?」
嗯?亞瑭睜開一眼。怎麼會有人問他的意見?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那帶點得意洋洋的姿態、彷佛「逮到你了」的發問者,亞瑭心中已有了七、八成的領悟。
該是給他這個新執行長的震撼教育吧?
「我沒什麼意見。」亞瑭平淡地回道。
那人又站起來追問:「怎麼會沒什麼意見呢?王董事長是個舉世聞名的金融天才,相信他親自指名接任亞洲區執行長之位的石先生,必定有過人的才幹,方能獲得賞識。我真的非常希望能借重石執行長之力,聽一聽您針對此投資案所給的寶貴意見。請務必讓我們參考一下。」
雖然眾人心知肚明,這是明著捧、暗中要亞瑭出糗的策略,但在場的人都袖手旁觀著事情的發展。
說是看好戲,倒不如說他們想藉這機會,掂掂亞瑭的斤兩與氣度罷了。
「林經理,石執行長剛接任沒多久,尚未完全進入狀況,你想徵詢他的意見,不妨先將資料整理上來,再讓石執行長予以回覆。」
「何秘書處長的說法,好像我林某某在刁難石執行長似的,這絕對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認為剛好今天我們討論這議題、剛好今天石執行長也在,那何必繞圈子拐彎抹角地用文書往來這種緩不濟急、誰來寫也不知道的意見來充數呢?」
間接點明了秘書處在代執行長捉刀批報告,想讓簞生無法再替石亞瑭護航。
「代替執行長搜集必要的資訊,並提供足以判斷各件投資案的情報、建言,也是秘書處的職責之一。因此即使是經由秘書處擬出了意見草稿,只要經過執行長的批示,那就是執行長的意見。多年來一向是如此,不知林經理為何迄今才在質疑這一點?」簞生不為所動地將對方的攻擊又轟了回去。
「我不是質疑,只是希望能聽聽石執行長的真實意見。」
在簞生再次開口前,亞瑭已自己開口說道:「所以,我的意見就是『沒有意見』。林經理,對吧?抱歉,沒意見能讓你做什麼參考。因為今天我坐在本公司執行長之位的理由,既不是天分,也不是才華,是因為我是王忍冬的私生子。」
此言一出,會議室內頓陷尷尬的沉默之中。
「這是公開的秘密,我不講也有人會講,與其在背後指指點點,不如大方地說出來。」
眾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他們萬萬沒想到石亞瑭會自掀庭牌。
「順便一提,在這兩年之前,我一直待在非洲,不是南非那種經濟發達的地區,因此對於商業活動的概念,只有和村民買賣東西的範圍,可以說是和各位熟知的全融商品有天壤之別。
「一個在兩年前還不懂得什麼擔保品與抵押品差別的人,如果我說我在兩年內就把一切都搞懂了,這反而對在場的各位金融專家、商界菁英們是種莫大的侮辱,把各位辛苦多年獲得的經驗當成放屁。所以我很坦白地向各位說,抱歉,我還不到能給予各位什麼精闢見解的地步。
「相對地,我知道你們可以信任什麼,好比信任這些年來一直輔佐執行長的秘書處同仁,他們的能力不會因為換了一個白癡執行長就跟著下降。有他們在,各位不心擔心交上來的專業報告,會被我以擲骰子的方式決定去留——沒辦法,何秘書處長比我的中學老師嚴肅多了,我不敢在他面前作弊。」
他一眨眼,幾位女性經理人不小心地笑了出來。
「那麼,我接任這執行長的職位,究竟是要幹什麼的呢?這個問題,在各位提出來之前,我已經以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去設想過了一遍,後來我找到了一個答案,既然我是王忍冬的兒子,起碼有一件事是不會錯的了——我是個好野人。別的沒有,一定有錢,就算錯誤投資,我或我老子應該也賠得起。
「所以,希望在場的各位,努力經營能讓公司賺錢的各項投資,努力地提出增加公司營收的各個專案。亞洲區營收增加,紅利大家賺,如果投資失敗,就算是我賠的,我一肩扛起,好不好?」
這番話換來了會議室內激烈的掌聲,而那些原本企圖使亞瑭難看、下不了臺階的少數兩、三位經理人,被亞瑭搶走了鋒頭不說,還反被亞瑭利用這機會攏絡了大部分主管的心,這可說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事。眼看大勢已去,他們也只好迎合多數人的掌聲,不情不願地拍拍手意思意思一下。
將這一切看在跟中,簞生覺得以石亞瑭敢講敢做的氣魄與不高估自己、不低估他人腦袋的態度,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會由目前的掛名執行長躍升成為「侗華集團」內舉足輕重、不可取代的新勢力。
虎父無犬子,簞生下次向王忍冬報告亞瑭第一次例行會議上的「作為」時,相信董事長會十分滿意他今日的表現。

幾天後。
「惠,執行長在裏面嗎?」
帶著一疊公文,站在執行長辦公室外的貼身秘書的桌前。
「啊,何秘書處長好!那個……他在裏面……不過從剛剛開始,裏面就一直傳出奇怪的聲響,我問他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他又說沒有。我不知道現在適不適合去打擾他,還是,我先撥通內線,幫你通報一下?」
「不必了。我直接進去沒關係。」
他是最清楚石亞瑭行事曆的人,不管現在石亞瑭在裏面做什麼,那絕對不是什麼重要大事。
「叩叩」地敲了兩下門後,簞生直接轉開辦公室的門把。
「執行長,你這是在做什麼?!」
放眼望去,不禁叫人傻眼。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抽屜全被人翻箱倒櫃了出來,兩百坪大的石英地板上鋪瞞了檔,一片片倒出來的CD則把那組瑞典進口的真皮原木沙發給埋沒了。
「唔?我在找東西啊!奇怪,我明明記得在看哪篇檔的時候,還有看到那張CD,怎麼現在卻找都找不到呢?」仍在書櫃前大肆翻找——或大肆破壞的石亞瑭,不停地重複著把書從櫃子上取下,翻一翻,再丟開的動作。
「請不要再扔了。」
上前兩步,簞生以些微無力的口吻說道:「你這種找東西的方式,恐怕只是讓更多的東西找不到。請替那些得要收拾這一屋子殘局的秘書們想一想吧!」
「可是那張CD很重要,我非找到不可!」擰著眉,堅持不讓地說。
「我瞭解了。那麼我調幾名內務秘書進來整理,並協助你有系統的尋找。你要找的CD是什麼樣的CD?」
「你寄給我的CD,上面有寫日期的那片。」
「……」簞生一愣。
「你知道對不對?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那張CD在你手上,對不對?你偷偷把它拿走了!」
「……那片光碟的確是我拿走的,它夾放在一堆文件中,被我發現。我想那片光碟當初只是為了要勸說你與王董談一談,既然後來目的已經達成,它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你……你把它給扔了?!」千真萬確的焦急,寫在黝黑、深邃立體的五官上。
那片光碟並沒有什麼重要的資料在裏面,簞生實在不瞭解他在緊張什麼?
「快告訴我,你把它扔在哪里了!」
他扣住簞生的雙手,搖晃了下他的人。
「快點說!拜託,也許還來得及救回——」
微蹙著眉,簞生緩慢地回答道:「我放在西裝外套裏,本來要丟掉的,但忙到忘了,所以它應該還在我的口袋裏頭。」
「太好了!謝天謝地!」
到底他在乎那張光碟片的什麼?縱使再好奇,簞生也不想問出口。他有預感,
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不要知道會比較好。
「這個是今天需要請執行長過目的公文,我放在這裏。」簞生把話題移轉到自己手邊的「要緊事」上頭。
「還有,今天下午我將前往印度、泰國等地出差,大約一周左右會回來。這段期間,副處長會代理我的職務。」
最後,他在石亞瑭面前擱下一個名片盒。
「另外,這是您的約會卡。顧名思義,就是為了方便安排您的約會行程。譬如您參加派對時,認識了某人,當您希望與他或她私下再見面時,就將卡片給他,讓他們與專門安排您行程的秘書聯絡。詳細的使用方式,您可以問文惠。」簞生合上萬用手冊,道:「大致上,今天的事清就是這些。執行長沒有問題的話,我還有其他事情要準備,要先回秘書處了。」
他一連說了幾件重要事項,聽得亞瑭目瞪口呆。「等等、等等!約會卡是什麼玩意兒?」
「就像我方才解釋的那樣,約會的時候所使——」
「我有聽見了,你不用再重複一次!」眯起眼,石亞瑭老大不爽地說道:「我是說,我已經有了你在,為什麼還需要這該死的約會卡?你要不要跟我解釋一下?還是說,我說得不夠明白,我喜歡——」
「就算你說一百遍,我也不可能會明白的。」斬釘截鐵的,簞生清清楚楚地說:「你怎樣是你家的事,對我來講,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我不會接受一個小我七、八歲的小鬼,一時激情、滿是狂妄的情感。對我而言,你是我必須輔佐的上司,我和你的關係永遠只會是公,沒有私。」
「……」
石亞瑭露出了遭人狠狠一擊的受傷表情,他咬了咬牙,再一次地沖上前,想抱住簞生。
簞生使出全力,動手一把將他推開,石亞瑭不敵他的力氣,後退了兩、三步才止住腳步,捂著作痛的肚子,滿臉的憤怒與悲哀。
但簞生強迫自己無情地說:「我記得你和『喜東福』的鄭夫人似乎一拍即合,你可以再去找她約會,或在派對上物色新的物件。你會發現『侗華集團」執行長的約會卡有多麼的炙手可熱,凡是收到這張約會卡的女性,都會樂於和你交往。請你好好地利用這些卡片吧!」
走到辦公室門口前,停下腳步。「等會兒就會有人來清理這團亂,請你不要再動它。」
低垂著頭,看不見表情的男人,以低沉的口吻道:「我的光碟昵?」
「……我今天行程很滿,無法折返家中去拿那片光碟,等我出差回來之後,再拿給你。」
啪噠一聲,門板將何簞生的背影隔絕在外。
石亞瑭憤怒地抬起頭,捉起自己的辦公用皮椅,高舉過頭往地板上奮力地一摔,「啊——」地大聲怒吼出心中的沮喪。
他敲擊著身後的玻璃帷幕,轉過頭望著那有如鋼鐵森林般的都市建築。
……除了原始森林之外,你不想挑戰看看鋼鐵的森林嗎?還是說,你沒有勇氣去挑戰自己父親曾經戰勝過的地方?
可惡。
可惡!
太可惡了!!
既然沒有那個意思,為什麼要把我從原始森林中拖出來?
一切只是為了讓我父親高興嗎?你為了取悅他,可以做盡任何的努力,那我呢?被你迷惑的我,被你的話給釣上岸的我,已經快要奄奄一息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不肯正視我和我的情感?
亞瑭以額頭撞擊著這道困住自己的透明圍牆,強烈的思鄉之情如滔滔巨浪來襲,將無力招架的他徹底淹沒……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7:50



出差的第一天。
簞生剛抵達雅加達的飯店,預備check in的時候,接到了秘書文惠的求救電話。
「不、不好意思打擾你,何處長。執行長他說要把這一周所有的餐敘、應酬的行程都取消,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耶!安排行程的姚秘書說,這裏面有和政府官員的餐敘,也有本公司大客戶的應酬,全部都取消的話,怕會衍生出其他問題,他不敢作主。」
重重地歎口氣。「我知道了,你把這周的行程傳真到飯店,我來看看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是,謝謝何處長!」
出差的第二天。
好不容易在緊湊的十二個小時行程內,緊鑼密鼓地與雅加達當地的兩間主要銀行簽訂了合作投資的契約,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到飯店的時候——
「何秘書處長,請問一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上次會議中我的發言讓你不高興,所以你要這樣暗中整我,是不是?」
簞生壓住耳朵,不懂為何有人偏愛把手機當成對講機,動不動就咆哮怒吼?真是個沒常識的人。
「林經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懂?你以為你人在國外開會,就可以一推了事嗎?你們秘書處的人怎可跳過我們總管理處,擅自去訂下『喜東福飯店』頂樓的場子開派對?而且這場派對的名義也沒講,只丟了張條子,說是執行長的『指示』!靠指示,我們出納組的人要怎樣開支票繳款?你說,你倒是給我說看看呀!」
「……非常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有這回事。請給我一點時間調查一下,我會立刻回覆你的電話。」
出差第三天,因為連轉兩趟飛機前往印度孟買,終於沒有急Call的電話。
出差第四天,一大清早。
「不、不……不好了!何處長!」
「文惠,是你嗎?」
揉著眼睛,簞生勉強撐起身體,邊講手機,邊拿起一旁的手錶確認時間,早上六點半,臺北時間差不多是九點多嗎?
「我,我被包圍了!」以手半捂住嘴巴,說。
「什麼?」簞生困惑不已,是他聽錯了嗎?他不懂,一名秘書會被什麼東西包圍?
『約、約會卡!一堆的人,有男、有女,大概十幾、二十個人都拿著執行長的約會卡片,說他們要見執行長!』
焦急的聲音後方,可以聽到七嘴八舌、宛如菜市場的噪音。
天啊……簞生一手撐著腦袋,已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救命啊,何處長!我、我動彈不得,連講個電話也快被搶走,整間辦公室要被這些人癱瘓了!』
簞生掛上這通電話,直接打電話到警衛室及秘書處,下指令讓他們將包圍文惠的人們,客氣地疏浚——不是,是引導到會議室去,然後慎重地安排約會的時間。
睡意被這通電話驅離後,簞生索性打開面向街道的窗戶。
呼……好平和的景象。
難以想像方才在電話彼端所發生的災難。
望著底下矗立著英式風情、印度風情這兩種東西文化相互碰撞出來的特殊景觀,建築層層疊疊,大街小巷中滿溢的人群在其間流動著。
外面街道的從容悠閒氣息,與臺北街頭的緊湊繁忙截然不同。回國以後,要調適這樣的變化,可能得花上兩、三天,甚至一周的恢復期吧?
那麼,假使需要調適的,是更劇烈的生活變化呢?
自由踩踏在非洲寬廣泥土大地上,與局限于一方小島上的灼熱柏油路面上,兩者之間的生活差異、習俗相左、人際關係的大變動——這裏面可想而知,有著許多不為外人道的艱辛與難熬之處。
「你,是讓我離開非洲的唯一理由。」
言猶在耳的這句話,在簞生的胸口上狠狠地擰了一下。
自己利用了這次出差的機會,逃避著、不想去面對石亞瑭熾熱的目光。同時間卻忘記了,當初出於一己之私——不想見到王董苦惱,而極力勸說石亞瑭接受王董好意的,也是他自己。
現在石亞瑭來了,出現在自己面前了,自己卻只想著逃避。
撇開他要不要接受石亞瑭的情感(他還是無法理解,石亞瑭「喜歡」自己的理由是什麼?」,他不能也不可以將石亞瑭一個人丟在臺北總部,這簡直像是硬把森林裏的獅子拉到了都市之中遺棄,放他自生自滅是同樣的道理。
簞生無法扛起「色誘」了石亞瑭,把他釣出他所愛的那塊大地的汙名,可是他必須對石亞瑭負起道義上的責任——起碼輔佐他的責任,絕對是身為秘書處長的自己所責無旁貸的事。
不能再讓石亞瑭製造出更多混亂,造成公司其他同仁的問題,也不能再放任這頭「迷路的獅子」,在鋼鐵的森林之中尋覓不到方向。
簞生回頭,走進房間裏,拖出衣櫃中的行李箱與公事包,開始整頓行李。
必須有人給那頭年輕莽撞、非洲來的公獅,系上一條禁止他恣意妄為的繩子。
如果沒有人能夠做,或者沒有人敢去做,簞生將自告奮勇地接下它,這是他應當做的事。

「喜東福飯店」,國際宴會廳。
上次踏入這會場,不過是上個月的事,然而此刻簞生望著這一場畢生僅見,最為混亂、瘋狂而沒有秩序的派對時,感覺卻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內心茫然,但臉色還算鎮定地以目光搜索著周圍的面孔,希望能找出幾個公司的員工——根據秘書處留守的員工所言,「石執行長幾乎把秘書處裏所有的人都動員出去了」。
但是在這間規劃可容納三百人的宴會廳內,擠進了將近一倍的人數,想在這樣高密度的人口中,找到秘書處的十幾名員工,可得費一番不小的功夫。簞生也只好耐著性子,鼓起勇氣地跨入人潮中,儘量往前走動、搜尋,
「抱歉、抱歉……」
口中不停地與碰撞到的人道歉,並在眾人蹙目怒瞪中,薄紅著臉向前擠、向前行,只是前進的速度相當緩慢,往往是進了兩步又得退一步的狀況,弄得他滿頭大汗。
驀地,有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簞生如釋重負地一回頭,卻嚇了一跳。對方不是他以為的秘書處員工,而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
「鄭夫人……」
「呵呵,很好,你還記得我呢!」
「不,這句話是我該說的,能被夫人記得,是我的榮幸。」
「呵呵呵,雖然是客套話,但是被美男子稱讚總是舒服的,我就把你的讚美收下嘍!」「喜東福飯店」的總經理夫人左右張望了下,「你想進去和石亞瑭及其他人合流的話,可能直接吊根鋼索會比較快。他們現在全在最前端的長桌那裏,要過
去就得和一條條排隊中的人龍奮戰,很辛苦喔!」
「長桌?排隊?」簞生不自覺地問出心頭的困惑。「這是什麼樣的一場派對啊?」
「……咦?作為秘書的你,沒有聽石亞瑭說過嗎?」
「我去了海外出差幾天。」硬把七天的出差行程縮短為五天,亙接從孟買搭機又轉機,連夜趕回來的。
「這樣啊!」鄭夫人突地一笑。「那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後,一定會嚇一大眺的。『侗華集團』可真是多了個非常特立獨行的執行長呢!在這邊看不到他們做什麼,跟我來,我帶你去個方便的地方。」
簞生在她的領路下,進入了「喜東福飯店」的中央監控室。
的確,在這個地方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飯店公共區域的各角落。
鄭夫人特地請安全監控人員調出幾具裝設在國際宴會廳的監視器所拍攝的畫畫,裏面清晰地拍攝到宴會廳內的一整排長桌後面,坐著一個個「侗華」秘書處的員工,而石亞瑭的身影也在其中。長桌的前面,則擺放著一張椅子。排隊的人們,一個個輪沆地坐上那張椅子,和「侗華」的人交談。
「三、四天前,我開車要到東區血拼的時候,在某個人潮洶湧的路口看到了他——他就站在道路中間的分隔島處,不知對著來往的行人發送什麼小紙片。我心想,堂堂『侗華』的執行長,總不會心血來潮在街頭發起了廣告小面紙吧?這麼新鮮的事兒,怎能錯過呢?於是我好奇地下車觀看。
「他那時候對著路人說『請把你這輩子最大的失敗,用一餐飯的代價賣給我。』呵呵,我聽到的時候,還以為你們家執行長瘋了呢!要買也該買成功的故事,怎麼買人家失敗的故事呢?
「可是他看來又很認真,還發給有意願賣故事的人一張『侗華』執行長的約會卡。哎喲,我的天,這不是以前一堆渴望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社交圈小女生們搶破頭都想拿到的無價之寶嗎?現在竟在街頭免費大放送,那麼我不過去搶一張怎麼行!」最後一句話,明顯證實了她在開玩笑。
「他看到我還滿吃驚的,但是我一問他這是在傲什麼時,他立即毫不猶豫地告訴我,他這麼做的理由。」
「是什麼理由?」簞生急著追問。
鄭夫人也不賣關子,微笑地說:「他說,這是一種解鄉愁的方式。他在故鄉的時候,遇到傷心、痛苦的事,就會爬到村子裏最高的地方,大聲地喊叫著,然後許許多多的回音就會由四面八方傳回來,彷佛有人分攤了他的痛苦,他也分攤了別人的痛苦。
「『可是這座水泥森林,沒有回音』,他是這麼說的,大家都把痛苦藏在心裏,沒有人關心別人的失敗,大家都忙著注意別人的成功,你失敗的時候大家都離得遠遠的,成功時才會來分一懷羹。所以他才想到,何不把大家巴不得忘記的失敗,以一餐飯的代價將它買下來。至少這餐飯留在肚子裏,不會讓你難過得睡不著、吃不下。他說他想要在這座森林裏,製造一點回音。」
簞生凝視著畫面裏,那積極傾聽著別人失敗經驗的年輕男子,一瞬間視線好像模糊了一下,他趕緊眨眨長睫,逼退那些水。
「聽他講得這麼有趣,於是我決定也參一腳,免費提供他場地和餐點。」
原來如此,所以總管理處的人是誤會……
「謝謝鄭夫人的鼎力相助,我代替本公司向您致謝。此次若沒有您的大力幫助,恐怕我們無法在短時間內消化掉這麼多的『約會卡』。場地費用與餐點費用,還是由我們——」
「不行、不行,這個有趣的活動,已經變成本飯店與貴公司共同合辦的,倘若我在事後又向貴公司收錢,會變成本公司的信譽有問題。你就老老實實地接受我賣給你的人情吧,我打算日後利滾利,討筆大的回來呢!」
簞生苦笑了下。「您別挖苦我了。」
「呵,誰叫你要先營造我『喜東福飯店』是死要錢的形象。」
招架無力地點頭。「我的錯,不會再提了,請夫人放過我吧。」
「很好。」她笑著,改口問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要是你想過去加入他們,我請警衛陪你,順便開道吧?」
「……不了。我只是來瞭解情況,多謝夫人的解說,讓我弄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簞生準備告辭地說:「在這段期間內,石執行長——不,是石亞瑭給您增添的許多麻煩,我以個人的立場向您致歉和感謝,私底下有任何我能幫得上忙的,請您儘管開口。」
鄭夫人挑高了雙眉,對「個人立場」四字頗為玩味地笑說:「你們私底下是好朋友嗎?」
簞生趕忙搖頭地說:「不,只是……執行長年紀太輕,很多時候做事不周全,所以在心中我經常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般看待。弟弟做錯、或給人添了麻煩,總會讓哥哥覺得過意不去。」
鄭夫人一笑。「我懂你的意思。不過我跟你持不同的意見,我並不覺得年紀是那麼重要的。年紀大而幼稚的,比比皆是,石執行長已經展現出同齡男孩沒有的成熟度了。」
簞生不禁要想,這是因為他們曾經共度一夜,所以鄭夫人才會如此「瞭解」石亞瑭的成熟度嗎?旋即,他為自己滿是「酸味」的念頭厭到羞愧,他自己將石亞瑭拒於門外,有什麼資格去酸他們?
「我可不是沒憑沒據這麼說的。光是他能和我整夜同處一室,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他有很強的自製力了。」她笑笑地,扭了扭自己的水蛇腰說道。
沒發生什麼事?!簞生吃驚不已,連頸後的汗毛都訝異地豎立,胸口騷動著多種難以分辨的情緒,一時不知該對這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報」作何反應。
鄭夫人將他的訝異無言,誤以為是他沒聽懂自己的證詞,逕自往下加以解釋道:「當時不知道他的身分,我只是想找個新鮮的玩具,陪我開心一下。於是藉著提供他住宿作條件,要他陪我玩玩。誰知他竟說我很可憐,是遭到公獅冷落的發情母獅,氣得我當場濺他酒……這就叫惱羞成怒吧?」
自嘲地一噘紅唇,她聳個肩,繼續描述著他後來澄清了「這不是在侮辱,我只想告訴你,這種情形大部分的問題是在公獅身上」,讓她稍微釋懷。
「說也奇怪,你們家執行長讓人無法對他生氣很久。雖然他說了那麼傷人的話,後來我還是原諒了他,還帶他回套房,洗掉那身的酒,順便也清洗身上的那套衣服,之後我們徹夜喝酒比拚,開心地喝到爛醉,我痛快地對著陌生小男生痛?我老公,呵呵,最後連自己怎麼睡著的都不記得了。」
最後,鄭夫人歎了口氣。
「其實早上醒來時,我有試著再次挑逗他一下,這是唯一一次我不是為了氣我老公,而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去挑逗別的男人。很可惜,我碰了軟釘子。假使我再年輕個十歲,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倒追他,絕對不讓他從我掌心中溜走。石亞瑭的另類魅力,大概就是他那份不造作、未經修飾的原始粗獷感吧。現在已經沒多少男人能給人這種『真男人』的感受了。」
站在同為男性的立場,鄭夫人的這番評語,可算相當令人尷尬。可是簞生突然發紅的耳根,並不是因為感到自慚形穢,而是他莫名地回想起被石亞瑭摟入懷抱中的時候,所嗅到的性感體味……
「今天多謝您的幫助,我先告辭了。」
無法再多待一秒的,簞生急急道了再見,像要甩脫記憶中的纏人氣味,忙不迭地離開。

亞瑭坐在有如樣品屋般一塵不染,卻也有如樣品屋般冰冷、毫無生活感的豪宅客廳中,翻著今天一整天收集下來的「失敗」。
透過這些東西,他看到了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每日為何而忙、為何而生、為何而夢,也幫助他瞭解更多居住在這座水泥森林中的人們,所在乎的事情及所渴望的東西。
他現在還不知道這些東西能為自己帶來什麼,可是他的的確確聽到了眾人宣洩的狂吼,及自己渴求的回音。
叮咚!
不期然的門鈴聲,打斷了亞瑭的思緒。他走到監視器前,查看訪客的影像,而後一怔——怎麼會是他?他人不是還在國外出差嗎?
再一次的「叮咚」聲,讓亞瑭猛地驚醒,快步走向大門,迅速地拉開。
真的是他?!
亞瑭親眼確認了這一點,因為門外的何簞生提著一隻大庋箱,手上拿著一張光碟片說:「抱歉,打擾了。」,便不顧發愣的屋主,逕自進入屋內。
他來做什麼?他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嗎?
困惑與些許的憤怒,亞瑭跟在簞生的屁股後面,不弄清楚他大半夜突然造訪的理由不行。
簞生仿佛對這裏相當熟悉,毫不猶豫地在玄關處右轉走到了客廳,把手中的光碟片放在音響架上,轉頭面對亞瑭。
「這是你在找的那片光碟。」淡然地說完後,簞生抬起下顎。「這一個禮拜,石執行長的種種行為,我都有所耳聞,所以才提早結束出差返國。」
「不必用這種弦外之音的說法,你可以直講,連在海外出差的你,都聽說了我惹出的麻項,所以特地趕回來!」口氣尖銳地頂撞回去。
「?,沒錯。」簞生微挑起一眉。「而我檢討過了,身為『侗華』的秘書處長,我無法坐視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從今天起,為了方便輔佐……也可說是協助石執行長於公私兩方面儘快融入本地的生活,熟悉且遵循公司的運作與制度,因此我決定二十四小時與您共同行動。這樣發生任何問題的話,您都可以立刻得到我的『建議』,降低混亂場面發生的機率。」
亞瑭為之語塞。這段長篇大論只有一個重點——
「二十四小時?你要住在這裏嗎?」
他不可能忘了吧,自己可是個「虎視眈眈」地「覬覦」著他的男人!
「我相信這裏有許多空房。」
所以呢?現在是怎樣?除了狠狠拒絕他不夠,現在還要在最短距離內折磨他?
把骨頭懸在他頭頂上,讓他天天望著它垂涎三尺,望得到卻吃不著?
不,不對。
亞瑭咬咬牙。「……根本沒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
簞生蹙起眉。「我想你誤會了什麼。」
亞瑭緩慢地搖頭,一語不發,倏地動手把他推向牆壁。
背部承受了這波撞擊,簞生悶哼了下,脖子受到亞瑭的箝制,露出痛苦的神情。
「是你搞錯了,何簞生。我不是乖乖銜著自己指頭,傻傻等著主人下令的狗。踏入我的地盤,自動送上門的香肉,我會大口大口地把他給吃掉。不管你多急著想在『那個人』的面前建功,勸你最好不要高估了我的紳士風度。」
「你的恫嚇對我無效。我知道你那一夜沒有和鄭夫人發生關係。」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不對一個我沒有多大興趣的女人出手,有很雞嗎?
可是顯然何簞生認為,這件事可以拿來和他們之間的情況相提並論。
亞瑭扭曲了唇角,一重的傷害如今變成兩重的傷害。何簞生不但沒把他的表白放在心上,還認為這份感情的強度與一夜情沒兩樣,他好想問,在何簞生眼中,他究竟有沒有一丁點兒昀分量?假使有,他怎會做得出這樣殘酷的事?
亞瑭把手從他身上移開,鐵青著臉。「回去。」
「……」白皙臉龐猶豫片刻後,又被新的決心取代。「我不會千擾到你的日常生活,等石執行長在這邊的生活步上軌道,有了對公司與本地的基礎瞭解……不再莽撞行事之後,我會馬上搬回去。」
亞瑭別開頭,掀起譏諷的唇,喃喃地說:「我是條欠缺訓練的遜狗嗎?」
何簞生不作任何回應,逕自提起行李箱,自己去找尋空房間,安置出一個短暫的居住場所。
暗潮洶湧的同居生活,就此揭開。

一天比一天,石亞瑭身上的「老闆」氣勢一直在增長中。
不但開始能在會議當中提出自己的「見解」,這些「見解」也都有令人激賞之處,幾個案子打不開的僵局也在他明快的決定下,不再拖延浪費時間。該停損的停損,該沖的沖,該撤案的撤案。
可是所謂的「氣勢」,不僅僅是公事上的順利推進,也包含了他自身的轉變。
石亞瑭初接掌執行長時,那種略帶天真的直率,已經被沉默寡言所取代。開口講話時,仍不改其一針見血的本色,但是不必要的剖心掏肺消失了、讓人有親近感的幽默消失了,剩下的是難以靠近、壓倒性的強悍氣勢。
隨興的服裝,也同樣不復見,一套套的手工西裝套在他頂尖男模級的健美身軀上,柔軟的梪鬈發也以髮油梳整為幹練古典的風格。
他一天比一天更像個稱職的執行長,卻也一天比一天更讓簞生不知所措。
簞生並沒有想要他改變得這麼多,可是簞生所想的,似乎與現實有了背道而馳的距離。
有一天中午,他外出用餐,返回秘書處的時候,意外地聽到了兩名秘書的私下對話——
「……何處長到底是對執行長施了什麼魔法啊?感覺執行長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
「呵呵,執行長已經夠高大了,還會長啊?真看不出來!」
「哎喲,你別挑我語病。我是說,你記得之前被執行長搞得快癱瘓,手忙腦亂的那陣子嗎?那時候我真的以為『侗華』總部會被他搞垮呢!可是自從何處長把一切有關執行長的業務全攬去做之後,執行長就脫胎換骨,很快地進入狀況了。所以我才好奇,何處長究竟是給他下了什麼藥?」
「呵,聽說何處長現在住在執行長家裏,進行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惡補、調教,所以有這麼大的轉變,一點兒也不奇怪。俗話說,強將手下無弱兵,每天接受何處長這位魔鬼教師的訓練,肉腳執行長不成英明領導者也難。」
「哈哈,你形容得好好笑,不過何處長真辛苦啊!」
「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公司,能者多勞嘍!」
簞生站在她們身後,一整個說不出話來。
太多的謬誤,讓他無從解釋起。其中最大的謬誤,就是石亞瑭的改變是他何簞生的功勞。
不,這和我—點關係都沒有!
自從簞生以「協肋」石亞瑭適應這裏的生活為由,搬進了頂樓的執行長宿舍以來,他們之間反而豎起了層層的高牆,石亞瑭完全拒絕了他的「靠近」。平常不是把自己鎖在書房裏,就是坐在客廳裏喝酒,如果簞生出現在客廳,他便馬上回自己房間去。
現在兩個人能正常對話的時候,只剩在公司的上班時間中。在公司的石亞瑭對簞生,就像目前大家所看到的那樣,沉默、只談論公事的大老闆。假如石亞瑭這兩周的表現在眾人眼中是完美而毫無紕漏的,這全部都是他自己努力的功勞,和簞生—點關係都沒有。
看樣子,他認為住進石亞瑭的家中,就是負起了當初把他由非洲蠻荒之地帶到這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的責任,這想法是過度一廂情願了。簞生反省地蹙起眉頭,
這兩周住下來,石亞瑭的表現是他不需要自己的協助。
這兩周住下來,外界以為石亞瑭的表現是他的功勞。
這兩周住下來,簞生感覺自己不但沒有把石亞瑭帶出迷宮,反而更被捲入了重重、黑不見底、沒有出口的漩渦之中——一日又一日,石亞瑭越來越陰鬱的臉色,給了簞生這樣的訊息。
到底該怎樣糾正這些錯誤呢?簞生斂起眉,認真地思考著。

「我回來了。」
即將簽下並購契約的一件案子,臨時出了某些狀況,所以簞生與金融商品部門的員工加班處理。等到處理完後,時間已經接近深夜了。
進入客廳之後,簞生本想直接進自己的房間,但電視發出的聲音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把公事包隨手放在回廊的玄關桌上,走嚮往下凹陷兩臺階、呈半弧狀的客廳中央的沙發區。
『……你不認識我,請容我自我介紹,我是何簞生,曾替你父親工作……今天冒昧……』
自己的臉被放大在五十寸的螢幕上頭,感覺真詭異,這就是兩年前自己錄製的「說帖」,簞生沒想到石亞瑭不僅保留著它,而且還真的在重看——居然浪費寶貴的休息時間,重看這種東西。
看了看已經橫躺在沙發上睡著的石亞瑭,以及他腳邊的酒瓶,簞生長歎了聲。
「石執行長?石先生?石亞瑭?」
動手搖了搖他笨重的肩膀,簞生邊喊道:「醒醒,回房間去睡覺吧,躺在這邊會著涼的。」
不知道是醉得太厲害,或是睡得太熟,簞生叫了又叫,男人的反應只有呢喃囈語,沒有回應。
『……你的父親曾跟我提過,他有一個兒子在非洲,當時王董還不知道您的母親已經過世的消息,他曾對我說,他很想去找你,但又不想……』
努力要喚醒石亞瑭的簞生,還得一邊忍受電視播放出來的自己的聲音,在那邊喋喋不休地勸說著,簞生邊聽,邊感到一整個煩憎與厭倦,自己當年為什麼會做這麼蠢的事呢?
實在沒法再忍受自己的愚蠢,簞生尋找著電視遙控器,拿起來對準自己的一張大臉,按下關機鍵——一隻大手忽然由他身後,搶走了遙控器,又把電視機打開來。
「不許關!」嘶啞地吼著。
「你醒了?」簞生松了口氣。
「你祈禱我最好不要醒來嗎?」石亞瑭轉開憔悴的臉,哼地回嘴。
「……你醒來就好、回房間去睡吧,在這兒睡會感冒的。」他直起腰,站起來說:「噢,還有要跟你講一聲,我看這兩個禮拜,你似乎已經步上軌道了,所以我明天一早會搬回自己家。」
「……」
連句再見也沒有嗎?簞生自嘲地笑笑,不速之客要離開了,高興都來不及了,怎會說「再見」呢?反正在公司還不是天天得碰面。
他拿起放在回廊玄關桌上的公事包,突然間,一道黑影撲了過來——
砰咚!後腦勺的劇痛,使得簞生「啊!」地慘叫一聲,而後倒地不起。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8:07

6

秋老虎的逼人暑氣,被隔離在厚重的隔音玻璃窗之外,藉著空調的變頻運轉馬達,圓桌會議室內的溫度,保持在宜人的二十六度——就像往常那樣。
「……根據各位手邊的資料,可以看出此次的金融風暴中影響到的本公司產險部分,實際上並未如預期的層面大及深……相反地,根據陸續出來的報告,我們可以樂觀地推測在景氣復蘇之後……產險的部分將相對穩定地……」
會議中,主講的產險部經理念報告的速度時時停頓下來,並且不時地抬起視線,窺看著前方。
實際上,仔細注意的話,不時窺視前方的人,不只他一個,應該說,整間會議室中的部門經理,心情都很浮動,無法專心。
「怎麼了?為什麼停下來?」
全場中最為冷靜、面無表情地主導著會議進行的人,也和過去不同。
年輕的執行長接替了過去的秘書處長角色。
「……」產險經理欲言又止地,再次窺看了下。
執行長挑起眉。「你一直看著何秘書處長,是不是有事要請問他?何處長,你起來聽聽看他的問題。」
被點名的人,像是被電到似地一顫,抿緊了微微發白髮青的唇角,動作遲疑地挺直腰。
「等一下,何處長。」產險經理被逼得出言制止。「我想你不要站起來的好,你看起來人好像很不舒服,是不是請醫護室的人員過來看一下比較好?」
他一說完,幾名同儕也附和著。
「真的,你臉色太糟了,何處長。」
「還等什麼,快點去叫!」
可是,由於這幾句的討論,瞬間變成「會議重點」的人物,卻沒有露出「獲救」的表情。
他已經盡了一切的努力,想讓自己「看想來」與平常沒兩樣。
沒敢讓眉頭皺、小心不讓緊咬的牙關繃緊了下顎的線條,可是控制不了的冷汗,以及藏在領帶底下的潮紅頸項,跟著時間的消逝,還是令他的偽裝破了功。
現在,此刻,自己的「不對勁」暴露在眾人面前了。
唯一知道他何簞生「看來身體微恙」的真相,因為他就是令簞生「身體微恙」的罪魁禍首——石亞瑭,將會採取什麼樣的下一個動作呢?何簞生只能隍恐地屏息以待。
石亞瑭看了看眾人,拋了下手中的金筆,終於轉頭看向簞生。
「你人不舒服嗎?何處長。」
冷淡的口吻,深棕色的眼瞳深處,隱藏著晦暗的激情漩渦。
「不……我沒事。」
挺了挺肩膀,拘謹地擠出同樣冷淡的回答,下垂的顫抖長睫卻俏悄地透露了他的恐懼?
但這樣的答案,顯然無法說服在場每個有長眼睛的人,於是底下還在騷動的時候,石亞瑭握著金筆「喀嚓、喀嚓」地壓了兩下,棕色的眼珠飄離何簞生的臉龐,看向窗外的景色,再次地開口。
「你確定嗎?」
何簞生的身子驀地前後一晃,並倒抽了一口氣,蒼白的臉頰突然湧現大量紅暈,彷佛有人在他的雙頰上翻倒了粉色水彩。
「我真的……不要緊。」
他交疊在桌面上的雙手,十指緊緊交握,緊到指關節處全泛白了。
這時,會議室內不再傳出騷動聲音,但是「擔心」、「不明白」、「無法理解」,及「在搞什麼東西呀!」的各種關懷或責難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全部集中在何簞生一人身上。
這當中,一直冷跟旁觀著眾人的反應、一臉置身事外的石亞瑭,讓簞生在眾多視線的攻擊下孤軍奮戰。
普通人面對這樣的「欺負」,恐怕早已經受不了地哭出來了。
不愧是何簞生,頑固的程度就是不一樣。
瞧,多壯烈、美麗的奮戰之姿。面臨了再怎樣的難堪場面,接受了再怎樣的恥辱,似乎永遠擊不退他的堅強頑抗。
同時,也讓亞瑭規劃出這樣的淩辱場景,好「死了這條心」,「看破他、不再渴望他」的計謀,再一次地失敗了。
何簞生沒有露出軟弱哭泣的醜態,也未曾報警將他石亞瑭捉起來。他只是繼續以他的犧牲小我來觸怒石亞瑭;繼續以他的深明大義來逼石亞瑭繼續傷害自己所愛的人。
——我實在無法原諒這樣死腦筋的他,以及看不破的我自己!
「喀嚓」地將金筆按鍵壓了下去,石亞瑭起身,在眾目睽睽中一把拉起了何簞生的手臂,硬將他從位子上拖起來。
「今天的會議先在這邊結束,其餘的下次開臨時會再討論。」
劈頭放話,接著連拖帶拉地將人帶入執行長辦公室內,不顧及他人將會作何感想,「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被拖入了辦公室內,何簞生面如槁灰的臉蛋,出現如釋重負的表情。
起碼,至少,他們已經脫離了眾人的目光。
「啊……哈啊……」
跌跌撞撞地勉強走了幾步,他便冷汗直流地跪坐在地。但石亞瑭冷酷無情地硬是扣著他的手臂,再次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不要……慢著……啊嗯、啊……」深恐屋內的聲音外泄,被外面的其他秘書聽見,何簞生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慘叫。
另一方面,宛如在對待一隻沙包似的,石亞瑭粗暴地將他拖拉到接待用的沙發椅前,把他揮到柔軟的庋制椅墊上。
「啊……」
修長的手指一下子就解開了皮帶,咻地抽著。
「不要……」
縱使簞生試圖合攏膝蓋抵抗,但石亞瑭下手毫不留隋地揪住鬆開的褲腰,連帶裏面昀底褲也唰地一口氣一併褪到膝蓋下方,卡在腳踝處。
去除了衣物的遮蔽,方才在會議室內眾人所不知道的真相,此時此刻完全赤裸裸地呈現在亞瑭的面前。
細小銀棒堵住的鈴口,楚楚可憐地滴著大顆大顆的透明淚珠。
茂密黑叢中昂揚的扮色欲望高抵到下腹,夾在兩側的蛋形電動玩具間,跟隨被動的馬達節拍顫顫抖動。
最後是……亞瑭眯細眼,故意撈起簞生的膝蓋,高高舉起他的小腿肚,讓簞生整個腰部懸空,露出了隱藏於雙臀間的秘花,
緊閉的羞花在灼人的視線中倏地緊縮,讓先前從珊瑚紅色的花芯涓涓淌出的金色液體驟地中止。
一咋舌,嘲諷地說:「還真濕啊……看這樣子,裏面的香油球已經完全融化了,沒剩半顆了吧?」
以拇指揉弄著花瓣,金色的油狀物又斷斷續續地從中滲出。
「住……手……不要碰……」
無視於簞生的抗議,以拇指揉弄開花瓣,石亞瑭接著送入了兩根長指,在柔軟火熱的內壁裏,咕滋咕滋地轉動著。
「唔——唔……」
簞生咬牙奮力抵抗著,但是長時間被玩具與緊張消耗的體力,讓他根本無力從亞瑭的褻弄下脫身。
而他越是扭動,內襞受到的刺激越是深刻,掀起的墮落快感越是強烈到無法掙脫,甚至喚醒了一股本能的饑渴。
渴求著被填滿的空虛感,纏繞著他敏感的肉體。
「哈啊、哈啊、哈啊……」
止不住地喘息著,彷佛怎麼呼吸,空氣都不夠用,好熱、好熱……
「你真差勁,何簞生。」
揚著一邊的唇,另一手探往深入鈴口的小銀棒,棕眸痛苦地瞅著他的「媚態」,說道:「明明給了你天大的好機會,讓我這個『壞蛋』得到制裁,你為什麼這麼安分?為什麼不採取行動?難道為了公司、為了那個人,就算我是個變態野獸,你也能無所謂地賣身給我?」
銀棒左右地轉動,尖銳的刺激從鈴口貫通整條輸精管線,快感一路竄往精壺底部,熱辣辣地炸裂開來。
長指深入的一個掏掘與摳搔,塗滿了香油、柔軟又敏感的器官,立即放射出波波強烈的官能電流。
前後夾攻的官能快感,攻佔他的五感,麻痹、灌破了自尊心的心防。
「啊嗯嗯嗯嗯……」
簞生恍惚地釋放了一聲聲近乎啜泣的淒喘,下肢宛如上岸的青蛙,抖動、抽搐,無法停歇,進入半失神的狀態。
「而我更差勁……」
亞瑭抽出了沾滿香油的手,撫摸著簞生纖細的下顎,抬超他淌著一絲銀沫的顫抖雙唇,將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說要你做我的愛人,說我有能力讓你幸福的,卻以交換條件逼你做了我的娟婦,完全背棄了我自己的諾言。
我們該怎麼辦?簞生。
再這樣下去,我們……
絕望地踩躪著嘴下的芳唇,饑渴地吮吸著每一滴的蜜唾。
「嗯唔……」
半蒙朧的意識間,簞生在舌尖嘗到了鹹鹹的味道,他困惑地微微打開跟臉,看到了晶瑩的亮光在亞瑭的臉頰上閃爍著。
這……是淚水?
是為了誰而流的淚?是為了什麼而流的淚?
不懂。不知道。腦子,不動了、思考不了,怎樣都好。
無意識地,簞生朝著亞瑭伸出了雙臂,環住他堅實的臂膀,像尋求他的拯救般,依偎了過去?
「簞生……」
他們像要以彼此的口沫淹死對方似的,交換了一次又一次的吮吻、噪吻、舌吻。
想要糾正錯誤的開端,已經太遲了。事到如今,誰能帶他們重回那一天、那一夜、那一晚,去更正崩壞的齒輪?
即使有機會重來、有機會再給他們一次抉擇的機會,亞瑭知道自己心中那頭執迷不悟的野獸,還是會踏上同樣的錯誤道路,重蹈覆轍。

幾個月前——
「現在才說要走,已經太遲了!」
簞生說要搬走的那一刻,不管是借酒壯膽或借酒裝瘋,種種驟變的壓力、多日累積下來的情緒,亞瑭內心有某種東西爆發了,他著了魔地撲上去。
「如果你非『那個人』不要,那麼我會成為你要的『那個人』,所以我不許你離開找!你哪里都不許走!」
他手臂由後方一勾,下方往上一鎖,使出過去在非洲時,土著村民教導他的,獵捕大型動物時快、狠、准的技巧,制住他們的喉嚨為先。
「住——」
簞生越掙扎,越容易讓亞瑭壓縮他的呼吸空間,縱使簟生自身的力量再大,處於這種情況下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亞瑭將一時氣虛無力的他=戰利品,一路拖進了自己臥室裏。
說來好笑,最初看到那片光碟的時候,他的想法是——
X的,哪里來的都市俗?
板著張冷臉,嘀嘀咕咕地在說些什麼啊?為什麼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會跑來勸說?這件事和他根本無關啊!
對付這種自以為是的知識份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孤零零地丟在森林裏,發揮他們唯一的作用——充當森林萬獸們的庫存糧食。
整張全長三十分鐘的光碟,亞瑭看不到五分鐘,就把它給關了。
誰曉得……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他,眼中除了何簞生外,什麼也容不下——甚至是簞生身上的這些累贅衣物,也不可原諒。
立刻動手剝下這些阻擋在他們之間的長物。
不一會兒,亞瑭滿意地打了個酒嗝,看著何簞生宛如被剝去硬殼的雞蛋般,一絲不掛、寸縷不著。
光滑白皙像牛奶的膚色,骨骼勻稱、四肢修長,處處讓人聯想起天鵝優雅纖細的體格。
纏繞在他身體上的淡淡味道不像是人造的古龍水味,而是如礦泉水般無色而透明、卻又甘甜的純淨清香。
亞瑭情不自禁地以鼻端汲取著他的氣味,以自己的身體覆蓄住他的裸體,以自己的體溫融化他的體溫。
這些日子以來,同住在一個屋簷底下,有多少次亞瑭都妄想著要踹破他的房門板進去,卻只能返回自己房間對自己發脾氣。
他對自己發誓,他不會去踹破那扇門,除非何簞生已經把自己當人看,而不是當一條需要監視、未開化的野蠻遜狗。
他也真的努力了。
——這些日子為了得到簞生的認可,他捨棄了自己認為舒服的衣服、他不分晝夜地在腦中塞進一大堆財務報表、分析資料、趨勢報告,他把所有的精力用來學習「做出一個執行長」給大家看。
他很痛苦。
因為他必須短期間內「做出」效果來,所以他只好偽裝自己的成長,模仿一個他最不願去模仿的物件。
他模仿了「那個人」。
他瘋狂地閱讀著那個人的著作,瘋狂地研究那個人的經營理念,瘋狂地想把那個人的東西竊取過來。
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自我。
可是,他賭一口氣。他希望自己的表現能讓簞生回過頭來正視他,能把他說的話當一回事,可以讓簞生對他說「你很厲害,你是唯一我想跟著一輩子的人」,就像在來往的信件中,他龍飛鳳舞地寫著「你有個很厲害的父親,他是唯一我想跟著他一輩子的老闆。」
他在癡人說夢嗎?不,人是會改變的。
當初乍看到光碟內容時,只覺得裏面錄了一個沒表情傻子的年輕人;隔天無聊再拿起光碟來看,才開始注意到看似拘謹的外貌底下,傻子有一雙洋溢生命力與野心的眼睛;隔周又看,年輕人發現了錄影中間有一小段傻子接聽工作上的電話時,無意間流露出了戰士的眼神,深深地吸引了他。
那時候起,他變了,變得想知道更多這傻子的情報,變得想更接近這傻子的世界。他追逐著一雙企業戰士的眼睛而來,渴望帶著能和自己並肩在原始森林裏冒險患難的另一半回去。
橫躺在床上,幾乎整個人趴在石亞瑭身上的何簞生,手腳抽動了一下。
「唔……」
蒙朧的眼神眨了又眨,幾次之後才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以及他身上是光溜溜、不帶片縷的事實。
「這是——啊!」
簞生急急忙忙地想坐起身,亞瑭一眨眼又將他壓回床上,並以自己的唇封堵他的小口,以自己的手指纏住他的手指,一腿半跨騎上他的腰間,靠身體體積的優勢,奮力地將他釘在床鋪中。
「唔!唔唔!」
掙開了被束縛住的口唇,簞生使出真本事與亞瑭角力。
「不要抵抗,接受我!」
「你喝醉了還說什麼蠢——」
亞瑭宛如溺水之人亟尋浮木,病急亂投醫地逮到第一個浮上腦子的念頭,毫無深思地說出口——
「讓我上,我會變成你要的『那個人』,徹徹底底地像他一樣,我會變成『王忍冬』!」簞生僵住了,表情錯愕。
「如果你不肯,我馬上就回非洲去,再也不會,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也不會和我父親再作接觸了。」
簞生的唇蠕動了下,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顫抖的唇。
「你自己選擇吧,你只要推開我、反抗我,一切就結束了。」
無恥地將最終的決定權、全部的責任,在最後一刻全都推到了簞生的身上之後,亞瑭放開了他的雙手。
他繃著臉,緊瞅著側著臉的簞生那陷入天人交戰中的神情。
他孤注一擲地把手伸向了簞生的腿間。
簞生驚顫著,反射地出手撥開——又停下。
那雙與亞瑭對望的黑眸,瞳心中兩枚不知所措的深黑瞳仁,在大張的眼床中顫動。
這一來一住的眼神交流間,亞瑭確信不管接下來自己要仿什麼,簞生都不會反抗的,他的力量已經被亞瑭的威脅所捆綁。
娼婦為了金錢而敞開身體,至少最後還剩下簽。不知道何簞生為了「侗華集團」、為了王忍冬而敞開身體,最後能得到什麼?
真傻。
亞瑭同情他,卻也恨他。恨提出這條件的自己,恨接受這條件的他。
……果然,端出王忍冬,是最有效果的。
這毫不令人意外的苦澀結果,使亞瑭在內心自虐的瘋狂大笑著,又或者是傷心地大哭著,反正這種哭笑不得的情況下,兩者並沒有什麼分別。
當他再一次地向下探去時,簞生的手指陡顫了下,卻終究沒有採取半點的對抗行動——自動放棄了救他自己的最後機會。
那場被金色野獸吞噬的惡夢情境,在這一夜成真了。
只不過,並不是在烈日豔陽下,而是在陰暗的房間裏。
只不過,並不是在蠻荒的大草原上,而是在最高級的白床單上。
只不過,夢裏頭的他還有逃的機會,而現實之中,何簞生卻放棄了逃亡。
……為了什麼?他不知道,
啃著鎖骨的牙,不知在他的身上刻出了多少的齒痕:舔著乳頭的舌,不知在他的肌膚上吮出了多少的yin mi吻痕。
在他看見野獸眼中痛苦的淚光時,他已經不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是錯、又做了什麼是對的事?
被迫做出了敞開腿間……這種身為一個男人的矜持所無法容忍的羞恥姿態。
被動接受著野獸以唇舌、以手玩弄著重要部位……不想勃起的,可是吸吮著敏感乳頭的舌,沿著平坦的小腹向下游走的瞬間,他的身體自有其意識地憶起了歡愉的滋味,掉入了久旱大地耽飲甘霖的狀態。不止勃起了,還連著兩次在野獸的口中釋放了出來。
……他在得到快感的瞬間,失去了「一切是被迫」的藉口,他再怎麼樣於嘴巴上說「不要」,事實上他自從作了那場夢之後,便無法不去意識到野獸的存在,身體不時莫名地發熱,像是罹患了某種不明病症。
可是。
火熱欲望撕裂開柔軟的身體,大舉挺進之際。
肉與肉在碰撞、摩擦的時候。
戰慄的、哆嗦的、汗毛直豎的、尖銳的、敏感的、痛苦的、苦悶的……萬千快感匯流的大水沖倒了理智的龍王廟之際。
夢境中被征服的自己與現實中被擁抱的自己重疊在一起,共同被金色凶獸昏天暗地的佔有欲穿透的時候。
不明病症卻不藥而愈了。
——因為,這根本並不是什麼病,他終於知道,自己只是發情了而已。

辦公桌上的商用電話,從剛剛就在狂閃紅燈,可是沒人理睬——也沒空理睬。
親吻過後,他們捨棄了無法增進彼此瞭解的言語,忙著縮短身體的距離。
賁張而滿布粗筋的物事,借助著早已透入每個角落的潤滑香油,不費吹灰之力地由下往上頂,濕熱蠢動的肉褽迅速地、貪婪地讓路,又緊緊地將它束緊,差點讓男人把持不住地泄了。
似要懲罰、又像在挑戰他淫蕩妖嬈的肉體,男人在幾個深呼吸後,囁咬著他的頸項、揪擰著他殷紅的乳頭說:「不要急,慢慢來,我們有很多時間。」
才怪。他們並沒有。
現在可是上班時間,隨時都有可能被敲門打擾!
但他的理智在腦中的回答,根本沒人關心,他整個人不安分地在男人的大腿上扭動著,因為男人緩慢的節奏正在慢性謀殺他的理智。
「啊……哈嗯……」
他摳著男人遊刃有餘地在胸前把玩乳頭的手,以背部磨蹭著男人壯碩的胸口,無言地以撒嬌的動作催促著。
男人得意又倡狂地一笑,「稍微」加快了節奏。
以坐姿交疊的人影,在日照的辦公室地板上,不住地上下振動著。笨重的五人長沙發椅也跟著發出了沉重的傾軋聲響。
「哈啊、哈啊、哈啊……」
不久,湍急更勝激流的換氣喘息聲、汗水淋漓的肉體摩擦聲也加入戰局。
「哈啊、哈啊……」
「嗯、嗯……」
不行、不行,不夠、不夠,更多、更多。
他狂浪地在男人腿上舞動起肉體,男人則如同野獸般地在他的肩膀激情地又咬又啃,激烈地在緊窄的甬道內抽送。
「啊、啊啊……啊……」
狂暴的官能快感沖出了他細細啜泣的浪吟。
男人也打算把握這一刻作最後的衝刺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外響起了清脆的敲門聲。
「石執行長,不好意思,總公司的緊急來電,能請您接一下電話嗎?」
這通電話打來的時機,宛如精心算計過時間點般,令人無法相信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巧合。
男人看見原本在自己身上意亂情迷、不能自我的他面露罪惡感的表情時,便知道今天的「墮落」,到此為止。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8:25



加勒比海 西礁島
『什麼事?』
聽到對方的口氣像是吃了炸藥,手握話筒的男人不以為忤地笑道:「你到臺北也快半年了,想問看看你的近況如何?我看到這次的季報,亞洲區的表現很亮眼,令我非常驚喜。你做得不錯。」
『你要講的急事,就是「這個」?』
男人對另一頭的不耐煩,報以寬宏大量的呵呵笑聲。
「不,我想到已經有陣子沒到臺北去視察一下狀況,看到近來亞洲區同仁的傑出表現,我太高興了,想要立刻過去感謝一下大家的努力。」
『不必!你來是浪費時間。』
男人似乎早有心理準備,會面對這樣悍然的「婉拒」。
「呵呵,你這樣替我的行程緊湊擔憂,我很開心。不過去慰勞與嘉勉同仁,怎能說是浪費時間呢?作為我未來的繼承人,你要改正自己的觀念才行。」接著,不等他的回答,繼續說:「總之,我已經讓飛機待命了,等會兒他們的準備工作完成,我就搭機出發。至於預定抵達的時間與地點,我再讓秘書通知小何。」
「喀嚓」地掛上話筒,男人對著手捧電話機、站在一旁的特別助理說道:「那小子聽來精力旺盛,應該是適應得不錯,沒有水土不服的問題,所以你猜錯嘍,裏奈子。」
「是。我怎麼不知道,原來水土不服可以用『聽診』的方式來判斷?謝謝老闆讓我增長見識了。」
「你挖苦人的功力,怎麼和年紀成正比呢?以前的你比較可愛的說。」
「那一定是老闆你記錯了,我過了一歲半以後,就和『可愛』這兩字絕緣了,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男人開心地大笑。「有時候我懷疑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怎麼我說什麼你都要跟我唱反調?」
「怎麼會呢?老闆現在說的一點也沒錯。」
男人抬高眉。「你休想騙我了,你真是這麼討厭我,又怎會在我身邊幹特助,一做就是三十年?」
「那是因為一、我不討厭鈔票,二、我想一路看下去。」
「看什麼?」
「像老闆這樣子的人,會是怎樣走完這一生,有什麼下場?」
「……你希望我會不得好死?」眯起眼。
年輕時是個性化美女的特助笑了笑,以年過四十的智慧型熟女的跟光同情地望著她的老闆說:「不、不、不,我反而認為你有很大的可能,會快快樂樂、我行我素地走完一生,有個好結局呢!」
男人凝視著她片刻,再度爆開笑聲。
「你知道我為什麼容忍你的毒舌三十年嗎?裏奈子。」
「?,知道。」
他挑挑眉,她主動地補充道:「因為你喜歡拿我的存在,證明給你自己相信,相信自己是個可以廣納百川的好男人。」
男人一笑,揮揮手說:「我要再去遊一回,等飛機來了,再叫我。」
她躬個身表示聽見了。
事情交給她,他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便從陽臺的躺椅上超身,脫下身上的UV防水隔離外套,隨意做著暖身運動,舒展著那具絲毫看不出來已是五十+N歲、完全沒有走樣的強健身軀,幾秒鐘後,以職業跳水選手級的完美姿勢,縱身投入陽臺正下方的海水游泳池內。
她俯瞰著在泳池內俐落劃水、快速來回遊動的男子。雖然她並不喜歡王忍冬,但也必須誠實地說,王忍冬之所以會是王忍冬,代表他不平庸,無論是人類最好的或最糟糕的特質,都能在他身上找到。
——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對他又愛又恨吧?

兩天后,一如電話照會的內容,大老闆「大駕光臨」了臺北總部。
除了成立初期的那一年頻繁地出現在臺北總部外,剩下的幾年來,大老闆露面的次數用一隻手就數得完了。
因此,當這一回他搭乘的加長禮車停靠在「侗華」臺北大樓的門口前時,還引起了內部員工的一場騷動。不少人都放下手邊的工作,聚集在一樓的入口附近,想要近距離地觀看這世界級的金融巨擘=活生生的傳奇人物的樣貌。
在他步出車外,進入大樓的時候,響起了一陣掌聲。
「歡迎來到臺北,董事長!」、「董事長,我們愛你!」之類狗屁兼肉麻的話語也熱情地拋出,宛如在迎接心中的偶像般。
王忍冬禮貌性地在大廳停下腳步,沒有使用美式風格的揮手,而是向大家鞠躬打個招呼。
如果他是個需要收攏民心的政治家,相信這點又讓他賺取了不少分數——但,不知是他聰明或太自私,縱使許多人都曾試圖要他進軍美國政壇,兩大政黨也曾積極對他關說,他對於政治卻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次他來到臺北,也僅預定停留兩天,除了在公司各部門的會談外,完全沒有安排其他政商交際或接受媒體採訪的行程。
王忍冬打完了招呼後,發現了已經站在電梯前等著迎接他的秘書處員工們,當然也一眼就看到了何簞生。
「小何,真高興見到你!」
他熱情地給這忠心的得力肋手送上一記擁抱——可是不到五秒鐘,便有人從中硬生生地中斷它。
石亞瑭冷著臉,將何簞生從「父親」的懷中一把拉了出來。
本來石亞瑭是不打算下來「迎接」王忍冬的,他也不懂,明明就是樓下到樓上的距離而已,簞生幹麼堅持非得到樓下大廳等候?
結果簞生說不動亞瑭,便退而求其次地說「執行長不去,就由屬下代替去迎接。」——這是五分鐘前的討論。
然而,一個人單獨地留在辦公室內,亞瑭越想越覺得不對。
「崇拜那傢伙崇拜得要死的簞生」,及「深諳掌握人心之術的那傢伙」,加上「許久未見的兩人,感動的相會」,這三個條件綜合起來,會產生什麼結果,用膝蓋想都知道!
暗自草了自己一馬,亞瑭火速地趕下樓,並從那傢伙的懷抱中,將簞生搶了出來。
「亞瑭?」王忍冬做出訝異的表情。
石亞瑭眯細了跟,冷冷地說:「公司員工這麼多,你每個都得抱一下,很花時間吧?我先帶何處長回樓上辦公室,你坐在那邊當聖誕老公公,和大家抱完了再上來,不急。」
哈哈哈地,王忍冬笑著。「古的(GOOD),非常幽默!這是執行長必備的技巧,你很瞭解了,這一定是小何輔佐有功啊!」
簞生黑瞳慍怒,耳根都紅透了,但仍是以「工作優先」地說:「會議室已經按照裏奈子姊的要求安排好了,王董。」
「好,那現在就到會議室去吧!」
王忍冬帶頭,眾人魚貫地進入電梯,亞瑭卻故意握住簞生的手,不讓他跟上去,硬拉著他往一旁兼作逃生梯的樓梯走。
簞生一直忍到爬了兩層樓,確定四下沒人之後,才使勁地抽回自己的手,一語不發地望著石亞瑭,過不久歎了口氣。
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口氣裏面,有「失望」、有「舉白旗」、也有「我已經無話可說」的無奈。
「你在氣什麼?氣我拆開你們,害你不能向那傢伙撒嬌、告禦狀嗎?」
簞生臉色一沉。「你該慶倖我們在公司裏。」
「否則你要揍我嗎?那你揍啊,管它是不是在公司裏面!可是你揍完後不要忘了,你是誰的東西!在你對王忍冬那傢伙拋媚眼、撒——」
彭——地,骨頭與肌肉受到撞擊的聲響,在空蕩的樓梯間回蕩,簞生收回拳頭,瞪著石亞瑭數秒鐘。
「會議室內還有眾多人等待著,請執行長以公務為重,私人事務下班再行處理。」丟下鏗鏘有力的一句話後,掉頭而去。
自己又搞砸了。亞瑭知道,但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
王忍冬的出現,為他內心的不安扇風點火。
三個多月的同居生活,他和簞生之間仍舊是曖昧不明的狀態,不管他們的肉體結合了多少次,他始終不曾真正掌握住簞生的心。而真正擁有簞生的心的那傢伙,
現在卻跑來臺北湊熱鬧了。
雖然知道簞生不是輕浮的人,也並不軟弱,但亞瑭忍不住疑心生暗鬼,腦中想像著簞生投入那個人懷中哭訴,或是簞生被那個人帶走的畫面,使得心頭如受萬蟻鑽心般之苦。
抬起沉重的腳步,走上樓,亞瑭在進入會議室之前,先到洗手間去洗了把臉,讓冷水衝衝腦袋。
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不能再一次地失控,繼續送分給自己的敵人,不然到最後,萬一真的把簞生送入了王忍冬的懷中,他也只能怪自己的失分太多。

何簞生先一步返回到會議室。
會議室內的氣氛,不像平常開會時那樣嚴肅,畢竟這場「會議」的目的,不是要討論業務或檢討各部門成績,而是大老闆的「談話會」兼「犒賞時間」,氣氛輕鬆也是應該的。
起著眾人圍繞著大老闆說話,簞生悄悄地走到自己的老位子。
「簞生,好久不見。」
「裏奈子姊。」
又是一個令人懷念的熟面孔。當年讓簞生決定畢業後投身秘書工作的理由,一部分原因是從她協肋王董處理公務的手腕,及王董倚重她的程度,讓簞生明白了秘書並不如一般人所以為的,只有泡泡茶、排排約會的事而已。
王董在哪里,裏奈子就在哪里。他們兩人比一股夫妻還更形影不離,在工作上的默契也是一流的。
一度,簞生還以為裏奈子也是王董的知心伴侶。
後來解開這個誤會的時候,裏親子曾這麼說——
「我對王忍冬的男女情感沒有興趣,我有興趣的是他這個人。他是最強的老闆、最差的丈夫、最棒的情人及最危險的朋友。他最喜歡說他這個人沒有敵人,和任何人都可以交朋友。這句話是一點也沒有錯,但他忘了加上一句——和朋友有了利益衝突的時候,就算是朋友也是他的敵人。因為這樣瞭解他,所以我和他也絕對不會產生感情。」
那時候裏奈子說得非常篤定,到現在還令簞生印象深刻。
「石執行長呢?」
「啊……嗯,我想他等會兒就會來了。」
裏奈子才點頭,便看到石亞瑭打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來。
「他的臉怎麼了?」
簞生勉強控制住抽搐的眉,故作平靜地說:「是不是去撞到柱子了?」
「……」裏奈子挑起半邊眉,眼神在簞生與石亞瑭之間來回看著。「他腫的不是額頭,而是臉頰,難道這裏有會轉彎的柱子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裏奈子瞅了他兩秒後,忽地清脆輕笑。
薑是老的辣,她的笑聲令簞生明白,這小小「謊話」被看穿了。
「你說謊的技巧,比起當年還是工讀生的時候,不知進步了多少倍。這應該也是多年的秘書經驗累積的吧。」
沒有硬去解釋什麼,簞生淡淡地說:「外表看起來或許如此,但內在的我還是經常在掐冷汗、邊做邊學習,犯下的錯誤也許少了,可是一旦犯錯,事情的嚴重性也增高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小何。」
簞生搖了搖頭。
假使在幾個月前、在石亞瑭擔任執行長之前、在自己的腦子被某人佔用了大半之前聽到裏奈子的這番話,一定會讓簞生喜不自禁的。
打從他在「侗華」工作,便一直抱有一個野心,希望有一天能成為與裏奈子並駕齊驅的集團中心人物,一起協助王董在世界各地拓展「侗華」的金融霸權。裏奈子及王董給他的評價好壞,攸關他夢想的達成,對他而言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可是現在親耳聽到了他最渴望的裏奈子=超級特助的讚美,簞生的心卻沒有在狂喜中撲通撲通的亂跳,反倒整個腦子、心思,全部縈繞在石亞瑭的「指控」上面。
突然間被擁抱,誰都會反應不過來,也沒有想到要推開,可是簞生發誓,自己並沒有「拋媚眼」的行為。
他怎能夠把一切形容得那樣猥褻?
……我是那種輕浮的人嗎?
簞生是崇拜過王董、是曾經對王董懷抱著淡淡的單戀,不管石亞瑭是怎麼看出來的,那是事實,他不會否認。
但是石亞瑭所不知道的,是簞生對王忍冬的情感,是憧憬大過於愛情,是野心大過於性欲的。
簞生來自於一個破碎的家庭,父親在他就讀小學之前就已經與母親離婚了。搬回母親的娘家之後,家族的構成人員是嚴格的祖母、改不掉大小姐脾氣的母親、同樣嬌生慣養的阿姨,以及入贅的軟弱姨丈、三個年紀比簞生大的表姊。
許多同學都以為他是家中唯二男丁,想必在那個家裏是吃香喝辣,殊不知大錯特錯。因為是少數民族,男人在何家是弱勢中的弱勢,像姨丈根本是連氣都不吭,完全被阿姨、表姊們吃得死死的。
獨生子的簞生,在家中的處境雖然沒有姨丈來得糟,可是同住一個屋簷下,天天看著姨丈像個出氣包,也難免有男兒氣短之感。那時候他周圍的「男性榜樣」不是軟弱姨文,就是落跑父親,他不知該以「誰」為榜樣去努力,內心對前途茫然,如同沒有目標的浮萍,欠缺野心、隨波逐流。
可是,簞生人生的第一個轉捩點,就在大三的那年,到剛剛成立的「侗華」臺北總部去打工時發生。因為手腳俐落、反應靈敏,他被指派到裏奈子手下,做負責打雜,飽腿的小弟工作。也因此,他才會和王忍冬有了交接點。
不必多說也可知道,精明幹練、野心勃勃、性格憂爽,集所有典型成功男性的特質於一身的倜儻風流的王忍冬進駐簞生的心目中、成為他的「偶像」,根本要不了多少時間。
今天令簞生憤怒的是,經由石亞瑭的口中說出來,自己與王忍冬的「關係」似乎變得不堪、完全被曲解了。
在他的眼中,王忍冬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近乎「神」的存在,倘若有人說你對你的神投懷送抱,你會不生氣嗎?
「你不必忒謙,小何。」
喚著簞生以前的昵名,裏奈子繼續說道:「王忍冬是多多精明的人物啊,要不是因為有你在,他怎麼敢把毫無管理職經驗的兒子,就這樣莽撞地丟到臺北來?不只石亞瑭,之前派來的堂甥也是。其實他早就知道王萊鋒的資質好壞,讓他來臺北接執行長,他也沒期待他能做多少事,只求他不犯錯,想不到他表現得還算中規中矩,比預料的好多了,他還曾很高興地在我面前稱讚,說是底下輔佐的人——你這個秘書處長很爭氣。」
「爭氣的是石執行長,臺北總部的表現,是他的實力。」
裏奈子翩翩一笑。「我相信石亞瑭是個有能力的人,他離開非洲後,在兩年內就取得紐約大學的金融管理學位,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在這短短數個月內就完全掌握這樣龐大的業務量,叫王忍冬回到二十歲來做,也不可能、論功行賞,你會是這次王董犒賞最多的人吧。」
這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惜除了與亞瑭同居的簞生親眼看到了亞瑭有多努力去拚工作——起碼付出了十倍於他人時間與精力在打拚——所以覺得他能獲得這樣的成果是理所當然而非運氣好以外,其他的人恐怕都不會相信這是他的實力。
大家太過講究「眼見為真」,因而忽略了眼前鐵一般的證據=「最終戰果」,只有以合理的邏輯去掩蓋可能的真相=石亞瑭的真本領。
簞生不由自主地看著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執行長的位置上,與被眾人圍繞的王忍冬恰成反比的石亞瑭。
他有股衝動,想站在會議桌上,告訴大家他做了多少的努力。
後來想想,簞生決定作罷。
在他跳上桌子的那一刻,無疑是告訴大家,他們之間有特殊的關係,而這只會徒增石亞瑭的困擾罷了。
就在簞生打消念頭的?那,石亞瑭仿佛心有靈犀地抬眸看向他,濕潤的巧克力眼眸,火辣辣地瞅著他。
……好熱……簞生,你的裏面……好緊……
簞生宛如遭到雷擊般地迅速挪開了眼神,但已經太遲了,腦中開始自動播放著許多兩人激情糾纏的場面,即使閉上眼睛都遮不掉。他得離開會議室,離開這個空氣稀薄的地方!
踩著倉促的腳步,簞生連去處也沒交代地中途離開了會議室。
隔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石亞瑭也跟著失蹤。
會議室裏面的人們,多數都把注意力放在王忍冬身上,沒有幾個人對他們的失蹤感到疑惑,但是有一個人卻把這兩幕看進了眼中,而且以犀利的眼神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
王忍冬摸了摸下顎,以手機發了封簡訊。

當天深夜,臺北某高級鋼琴酒吧。
獨佔著酒吧中最僻靜、又可遠眺入口的VIP座,男人在他一走入酒吧的瞬間,就已經遠遠地看見了。
但是男人並沒有立即起身或舉手喚他,而是以手支頤,握著酒杯以逸待勞地等著他自己發現、並走過來。
不過,像他這樣白皙而洋溢著知性美貌的俊男,在酒吧中左右張望著尋人,是不可能不引入注意的。
才想著,他走沒兩步,某一桌的客人——兩名外籍男子就突然起身,一前一後地擋住他的去路,還伸手捉住他的手肘。
男人觀察著他,好奇他會怎樣脫困。
只見他禮貌地微笑,搖了搖頭,然後以另一手反捉著外籍男子的手,大力地「握了握」,然後拍拍對方的肩膀,走開,在他身後,那名外籍男子彎著腰肢,緊抱著手臂,逃難似地離開了酒吧。
「王董。」
他找到了男人,些微歙張的端正鼻翼下方,微喘息的薄唇漾出高興的微笑。
「對不起,因為花了點時間找路,稍微遲到了。」
王忍冬搖了搖頭,比了個手勢要地坐下。「這是我私下找你出來,所以我們不要拘泥於公司的身分,我叫你小何,你叫我忍冬哥。」
他搖了搖頭。「我還是稱呼您王董比較習慣。」
「那就隨你了。要喝什麼嗎?不要客氣,我買單,儘量點吧。」
何簞生點了杯清淡的琴酒,王忍冬則替自己追加了一杯純釀威土忌。在等侍著服務生送上飲料的空檔中,何簞生睜著清秀黑瞳,好奇地打量著酒吧。
「很少來這種地方嗎?」
簞生嚇了一跳地轉回頭。「是啊,我不常逛夜店。」
「大部分的時間,你都是以工作為中心在生活吧?我聽萊鋒說過,他一直認為你是工作狂,還抱怨我加太多工作在你頭上。」
「不,怎麼會。」客套地回答,眼中出現困惑的神色。
這時,服務生送來了飲料。
王忍冬等到服務生離去後,率先拿著酒懷,舉起。
「敬你,小何。多年來謝謝你的幫助,讓我即使人不在臺北,也能快速掌握這裏的情況。」
「……不敢,我只是做我的工作而已。」
但王忍冬的話還沒有說完。「說到工作……你的工作項目裏,什麼時候包括和我的兒子上床了?小何。」
何簞生整個人愣住,手中的杯子直墜到地面,登時破碎。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8:37

8

何簞生連自己是怎麼回到這裏的,都想不起來了。
七魂失了三魄地站在漆黑的玄關處,不知經過了多久,因為手上所拿的鑰匙突然掉到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才將他驚醒。
今天似乎和摔東西特別有緣,他自嘲地蹲下來撿起鑰匙。
甩甩頭,清清腦中的雜念,走進漆黑的屋內,回到自己暫時借住,卻一住住了好幾個月的客房——啊,對了。
開啟房門,望著大大方方地霸佔著自己睡床的男人,簞生想起了出門前發生的小小插曲。
那時候簞生急著要出門,石亞瑭卻一直賴在他的房間內,藉關心簞生的身體之名,行騷擾之實,說不走就是不走。簞生不敢讓亞瑭知道自己與王忍冬有約,不得不用「美人計」,去泡了杯加料的牛奶,以嘴喂嘴的方式,哄石亞瑭喝下去。
現在床依然被惡霸佔領中,今晚恐怕得另覓睡覺處了,他不由得搖頭歎息。
「專門給我找麻煩。」
一屁股坐在床邊,簞生一手撐在床墊,斜眼瞥視著呼呼大睡的亞瑭。
其實仔細地瞧,石亞瑭與王忍冬相似之處並不多。也許是遺傳了母親中非混血的因數較強,亞瑭有著狂亂鬈翹的發、狂野性廄的豐唇、栗色眼眸與黝黑古銅色的皮膚。可以說,除了高大的骨架、筆挺的鼻樑明顯是來自父親以外,其他地方都和中美溫血的王忍冬大相逕庭。
你和我兒子上床的理由,該不會是因為過去我曾經拒絕過你的示愛,所以你才扯上了我的兒子?
簞生苦笑了下。他實在不該那麼「理智」地回答,他應該直接告訴王忍冬,去照照鏡子,答案就在那裏面才是。
如果說在今天之前,在剛才的那場對談之前,簞生對於自己與石亞瑭之間的關係,有感覺到一點點、一咪咪的罪惡感,在那場對談結束之後,罪惡感也已經蕩然無存了。
暫且把時間逆轉到一個鐘頭之前——
「你……說什麼?」
簞生以為王忍冬的第一個間題已經夠尖銳的了,沒想到第二個問題更不留半分情面,比當眾狠狠地甩他一巴掌更教他痛徹心肺。
「要我再重複一次嗎?我想知道你勾引亞瑭的原因,是不是因為當年我沒有辦法抱——」
「不是!」
簞生冷著臉否認。
他不敢相信王忍冬會以這樣傷人的方式,重新提起當年的事。簞生所珍藏的回憶,在這一刻變得愚蠢、污穢。
那是一個缺乏戀愛經驗,是憧憬、是戀慕都傻傻分不清的晚熟大學生,一時被沖昏頭的無謀之舉。
在「侗華」打工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簞生就像居無定所的遊擊部隊,哪里需要人手,他就去哪里幫忙。而且因為他是男生,加班方便,所以經常配合一些緊急事項,留下來協助,有時候一忙起來昏天暗地的,等簞生回過神時,常常已經到了深夜——那一天也是,他處理完人事經理交辦的事項後,才赫然發現整間辦公室的人早都走光了,
「咦?還有人在呀!你叫……小何,對吧?」
「是!」
看到大老闆突然現身已經夠訝異了,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小小工讀生的名字,老闆也沒忘記。當下心中對老闆敬佩的、景仰的,憧憬的程度,一口氣增加到了爆表的程度。
「就剩你一個?」
「是。」
「肚子餓不餓?」
「哈啊?」
「我餓扁了,走,陪我去吃清粥小菜,我請客。」
高高在上的大老闆,一點架子也沒有地邀一名工讀生去吃飯,態度親切得有如鄰居大哥。可想而知,這個邀約對一個亟需被肯定、接納與鼓勵的年輕人來講,可說是受寵若驚,心中早已感動落淚。
在餐廳裏,他們的互動就像朋友一樣,大老闆將許多他在商場上奮鬥的故事告訴他,還給了他許多有用的建議。而他也像塊海綿一樣,拚命將這些東西吸收到腦子裏,想成為金融企業的新生力軍的念頭逐漸萌芽。
甚至用完餐,大老闆還自己開車送他回去。
「停在這邊可以嗎?」
「嗯,謝謝您送我回來,還有剛剛的宵夜。」
「不客氣。你以後有什麼煩惱或問題,不須顧忌,可以找我商量。對自己有信心一點,以你的工作能力,不管畢業之後的出路是什麼,應該都能勝任愉快的。」
「多謝您的關心,我一定會好好參考您的意見去努力的。」
「嗯,加油喔,要相信自己。」
如果那時候不要那麼衝動有多好?事後回想,當時的自己一餐飯吃下來,滿腦子已經被談笑風生、自信成熟的男人給佔據了,眼中自動替男人加上一閃一閃亮晶晶的背景。在看到男人對自己眨眼、微笑,以及想到自己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像此時此刻般,能單獨佔有這個人的時間,愚蠢的街動便讓他不禁跨步上前。
「我……喜歡你……」
衝動地說了那句告白,他沒有期待能獲得回應,他只想替自己漲得滿滿的心,找一個宣洩的出口。
全公司的人,即使是小小的工讀生,都知道眼前的男人「花名在外」的輝煌戰績,因為男人每天總是摟著不同的女子出現。大家都很佩服他擁有即便再繁忙也能找到時間約會泡妞的精力與體力。
簞生則覺得男人宜稱「男人可一日不食肉,但不可以一日沒有女人」的時候,說話的那股酷勁,實為男性典範,即便他還被裏奈子笑說「別太神化王忍冬,就女人而言,那傢伙根本是最糟糕的榜樣」。
「嘿,過來……」
但,簞生再一次地被男人的善體人意感動。當他完全不知道男人把自己叫過去,是要做什麼的時候,男人勾勾指頭,示意他彎腰靠向自己。接著,突如其來地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你也很可愛,小何,太可惜你是個男人。但我很高興你的心意,你要繼續做我的好友,知道嗎?」
那時候的簞生,除了拚命忍住淚水,努力點頭之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王忍冬可以選擇假裝沒聽到他的告白,逕自開車離去,可是他不但沒那麼做,還很明白地回應了他的心意,接受了「友誼」,婉拒了「愛情」。
可想而知的,王忍冬在簞生心中的地位,驟地提升到最高點的理由。
簞生一直深信很難再有其他人能超越王忍冬,因為無論是作為老闆、作為一個男人或是作為一個人,王忍冬的格局都太高了,旁人無法比擬。
一個人能有那麼多死忠的部下(——包含簞生在內),絕對是有道理的。
這段彌足珍貴,可說是簞生誓死效忠「侗華」的理由的記憶,卻在十年後的現在被打破了。
「你沒有把亞瑭視為我的替代品,那麼,你是愛上了亞瑭嗎?總有一個理由,讓你們在一起。我這雙眼看得很清楚,亞瑭追你而去的樣子,完全為你神魂顛倒了。可是我還看不出來,你對亞瑭有什麼想法?」
看不出來嗎?
很好。那代表這些年下來,自己也不是毫無成長的。簞生苦笑著。
「我不認為我該和您討論我對亞瑭的想法。我認為第一個有權知道我的想法的人,應該是亞瑭而不是您。」客套而疏遠的,他說道。
先前的幾句問話,簞生的內心早已經受到無可彌補的重創,但他堅持挺直背、打直腰,把一切的失望、錯愕、破滅的痛苦情緒,以面無表情的冷靜全面覆蓋住。
縱使激動地反駁、怒指對方推卸責任,也只是白白讓否認的力量變得更弱,這是秘書生涯十載學習到的智慧之一——如果想讓別人把你的話聽進去,冷靜地應對會比非理性的叫囂有用。
當然,要不是簞生太古板兼死腦筋,嚶嚶哭訴委屈也是一個選項。
「呵,不傀是我的手下,不容易對付呢!」王忍冬搖搖頭說:「說對付也不對,小何。我不希望和你變成敵對的關係,我們不該是敵人,我只是太在乎我的兒子,你能懂嗎?」
怎麼不懂?
「亞瑭的母親是我這輩子愛過的女人裏面,唯一我考慮過要娶她回來的,可是我不忍將她從熱愛的非州帶走,只好尊重她的意願。在得知她往生的消息後,我不知後悔過幾千、幾萬次,假使當年我帶走她了,就算後來她發生任何意外,也不會因為待在那種落後的地方,無法獲得更好的醫療而走了。
「更叫我悔恨的,是我以為孩子跟著母親過著溫馨的小家庭生活時,原來亞瑭早已失去了母親的依靠,而我竟沒有收到通知,一無所悉,我可是他的父親啊!我當然要把這孩子要回來,我不會再讓他回到那個落後的地方,重蹈我失去他母親的覆轍。我花了多少功夫在勸亞瑭到我身邊來,你不也知道嗎?小何。」
是啊!接過了幾次王忍冬的訴苦電話,說他多思念兒子,睡不著又吃不下後,簞生才會採取行動,希望能幫忙勸說亞瑭離開非洲,回到王忍冬的身邊。
如果王忍冬知道,亞瑭離開非洲的關鍵是簞生,也許他就不會暗示簞生在勾引他兒子了。
「我對他寄予這麼大的希望,我還打算近期宣佈亞瑭是我唯一繼承人的消息,結果你們卻……」
簞生斂著眉,不發一語。他知道王忍冬在等待著,等他自己說出「我會自己離開石亞瑭」的這句話。
「你對公司而言是重要的人物,是寶貴的資產,簞生。你在很多地方都幫了我許多的忙,我不想對你說重話。所以……你自己放個假,去思考一下,該怎麼做吧?不要讓亞瑭知道你去了哪里,那孩子不夠自製,會做出什麼事很難講,臺北總部不能沒有他。」
自動放假……嗎?
去多久?去哪里?都沒有說。王忍冬的真正心意,也許已經隱藏在這裏面了——
他是要我自動失蹤,別再出現了吧……
簞生坐在床邊,回憶著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頗有人生不過夢一場的感慨。
是哪里錯了?
有什麼地方是他做對的嗎?
怎麼感覺好像自己犯下了天地不容的錯,遭到了放逐?
我錯了。
我不該涉入的。
從那片好管閒事的光碟算起,我一直在走錯的路。被放逐又何嘗不是重新思考人生的機會?遠離這個地方,好好地為自己,為亞瑭、為大家想想,我的下一步該怎麼走,才會更好。
從床底下拉出了行李箱,簞生將自己的衣物丟了進去。

亞瑭作了個奇妙而鮮明的夢境。
他夢到了簞生要離開自己,他看到簞生在整理行李,他伸手去阻止他,請求他不要離開,簞生卻什麼也沒有說,主動地親吻了自己。
溫柔地、輕緩地、輪流地吸吮著。
鹹鹹的味道,從唇縫中滲透到舌尖,再擴散到喉嚨。
——叫人心痛的味道。
亞瑭想看清簞生的表情,可是簞生的臉彷佛被一層紗隔在後方,怎麼樣都無法看清、接近不了。
不久之後,簞生移開了唇,消失了。
夢中的亞瑭不停瘋狂地喊叫著他的名字,希望能在一片霧茫茫的世界中,尋找到他的蹤跡,可是遍尋不著、接觸不到。
那股被夢境咒縛住,無法找到簞生的恐懼,逐漸地突破了意識的藩籬。
「……生……簞生!」
亞瑭大叫著醒來,一身冷汗,雙手發顫。
他幾乎立刻起身下床,邊大喊著簞生的宅字,邊在屋子裏面搜尋,宛如無頭蒼蠅般地打開每個房門,任何角落、櫃子、陽臺等地方也都沒有放過。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簞生不在這裏,不在那裏,到處都不在!
當他焦急地捉起客廳裏的電話,想撥簞生的手機找人的時候,橢圓狀的原木茶几上,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被折成兩半的光碟片。
一度曾經搞丟,差點進了垃圾回收場,後來簞生還給他的那片光碟——壞了,無法再復原了。
亞瑭瞪著它,是誰將這張光碟折成兩半的?亞瑭腦海裏只有一個名字,這是簞生留給自己的訊息,這是簞生已經離開自己的訊號,這是簞生髮給亞瑭的摩斯密碼——以麥克筆寫著Sorry,告訴亞瑭他要結束這一切!
不!我不接受,我不!
亞瑭聲嘶力竭地喊著簞生的名字,掀倒沙發、掀倒桌子、掀倒他眼前看到的一切,瘋了似地破壞著任何他所看到的東西,宛如一頭憤怒咆哮的困獸,在囚籠裏號哭……
「破壞成這樣,難道何簞生就會回來嗎?」
蓬頭亂髮、打著赤膊,雙腳上還有多處被碎玻璃割傷的血口,狀甚淒絕的石亞瑭在王忍冬帶著女特助走進這間執行長宿舍的時候,照樣一動也不動地,像失去電力的破玩偶般,雙眼空洞地坐靠著牆,神情木然。
「看你這副樣子,何簞生會來求助於我,完全不奇怪。」
突然間,斷電的玩偶變為兇暴的猛獸,石亞瑭縱身撲上前,揪住自己父親的脖子,血紅著眼咆哮著。「他在哪里?你把他藏在哪里?!」
「就算你掐斷我的脖子,難道他就會回來了嗎?你的這種醜態,才是逼走何簞生的最大理由,不是嗎?」
石亞瑭瞬間石化。
「不是他來找我哭訴,我還不知道你把人家逼到走投無路了。簞生這孩子,打從我十幾年前看他在『侗華』打工開始,就是個乖巧聽話又能幹的人。我讓他輔佐你,你卻逼得他來同我請辭,你有資格對我發怒嗎?」
臉色更形糝白。
「你……胡說……簞生不會向人哭訴。」
王忍冬哼地冷笑,「對你,或許。但我從以前到現在不知給過他多少的建議了,發生問題,他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來找我。」
亞瑭踉艙地向後跌了兩步,痛苦地抱頭蹲了下來。
「還……給我……把簞生……還給我……」
「能做到這件事的,只有你自己,亞瑭。你讓簞生失望地離開,如果你想要他自己回來,你必須讓他看到你的改變。」
王忍冬將一份書面資料丟在他的面前。
「放棄你重回非洲去的念頭,好好地在你現有的位置上奮鬥,讓簞生看到你的改變,他自然會回來。」
亞瑭沒有去撿拾起來,連看也沒看一眼。
「現在簞生不在,你好自為之吧。你要繼續擺爛,我無所謂,反正也只不過是賠掉個幾百億,但你卻是永遠都找不回何簞生了。」
王忍冬帶著女秘書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那份代亞瑭申請放棄「石」姓,正式入王家門下的律師文書,刺眼地、諷剌地平躺在那裏,他就忍不住將它拿起來,砸向空中。
嘩啦啦的,白紙四散紛飛……

坐在執行長辦公室內,王忍冬將下顎擱在交握的雙手上,揚唇微笑。
「無論臭小子多頑固,現在他也不得不簽下那張同意書,答應正式入我的戶籍了吧?裏奈子,我叫你準備的那個,應該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您指的是宣告石先生為正式繼承人的記者會的話,已經都準備就緒,隨時可以進行了。」
「很好。只要那小子一把同意書簽好,就儘快舉辦。」
「我瞭解了。」
「何簞生的去向,查到了嗎?」
「還沒有。如果很急的話,我可以再多聘些私家偵探。」
王忍冬想了想,搖頭說:「是我希望他暫時失蹤一陣子的,沒必要急著將他找出來。」
「是啊,如果現在找他出來,也只是多個沒有利用價值的累贅。」諷道。
他瞥瞥她。「你說話含針帶刺的時候,代表你很不爽我。你覺得我很過分嗎?」
「不,怎麼會過分呢?又不是第一次有人成為你的墊腳石而死。我只是忍不住地想,當初你看上了何簞生的外貌與性情和亞瑭的母親有幾分神似之處,所以故意利用何簞生對你的忠誠與愛,鼓吹他去接近你兒子,好將兒子釣出他的巢穴的計謀也成功了,如今回頭來過河拆橋,將好好的一個人才犧牲掉,這對公司就不構成損失嗎?」淡淡地問道。
「你既然注意到這麼多,怎麼不去向何簞生警告,叫他別被我犧牲了?」
「很久以前,我早已說過了。?我想他或許是忘記了吧?」
「你看吧!」地攤開雙手。「短暫的損失,如果能帶來更長期的利益,總體而言還是贏的局面,不是嗎?只要等接班狀況穩定了,何簞生的問題,委屈他的部分,都可以慢慢地處理。」
「你似乎很有自信,一切會按照你策劃的方向去進行?」
「你又幾時看到我失敗了?」傲慢地微笑?
裏奈子閉上嘴。
是的,王忍冬在操作人心上是天才,這結果並不令人意外。
可是,他在面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時,也能這樣徹底地冷血,嚇了她一跳。
親倩、愛情、仰慕之情,究竟這男人還有什麼是不能利用的?這個解答,大概只有王忍冬的良心才知道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8:55

9

紐約 帝國飯店
四人爵士樂隊在現場彈奏的輕音樂,替這場吸引了名流仕紳、貴婦淑女們關注的「慶生酒會」,注入了輕鬆愉快的氣氛。
眾人矚目昀理由,無非是這場生日派對中的主角,在正式舉行派對之前,便於各大社交媒體上透露了,他將在生日的這一天,宣佈一個重大訊息。雖然大多數的消息靈通人士早已知道此訊息的內容,但是正式宣佈所代表的重要意義,仍讓眾多專門捕捉名門八卦的小報媒體瘋狂競逐,爭相想搶得第一手的報導。
這也使得王忍冬以及他身邊的年輕男子一在酒會上現身,大批的鎂光燈便跟著殺到他們身邊,不停地連拍。
「王董,請您說句話!」
「請問一下,您什麼時候要宜布呢?王董!」
「王董,可以請您家公子針對你們倆的親子關係中斷了二十年之後,重新再建立的這一點,發表一下他個人的意見或感想嗎?」
「謝謝、謝謝大家的關心。」
王忍冬不正面回應,一逕地走向酒會中心,與熟識的朋友們打招呼。他會先感謝對方出席酒會,然後接受對方對他生日的祝賀,最後則一定會要求站在後方的男子上前一步,並介紹他給眾家親朋好友認識。
「這是我兒子,亞瑭,『王』亞瑭。」一手搭在亞瑭肩膀上,露出慈愛的父親笑臉,道:「現在我把『侗華』亞洲區的執行長位置交給他,日後我打算讓他到美國總公司任集團總執行長,最後接掌我的位置,請大家鄉多關照他,感謝、感謝。」
當然,眾人莫不給足了面子,紛紛握手致賀。
「這真是個妤消息,今天王董生日,又奇跡似地找回了自己的兒子,後繼有人,真是雙喜臨門,可喜可買呀!」
陸續閃爍的鎂光燈,積極地捕捉著預定登在明日社交頭版上的照片。
「王董,看這邊。」
「王公子,請再靠過來一點點。」
「好、好,大家不要擠,小心一點。」
眾多媒體爭先恐後的程度,連王忍冬的貼身保鑣都不得不出動,做出一道防線,維持住現場的秩序。
而在這樣喧嘩吵雜之中,緘默不語地站立在王忍冬身旁的高大年輕人,臉上則戴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冷然表情。
「王公子,請看這邊,笑一個。」
縱使聽到這樣的要求,年輕人依舊沒有浮現笑容,這使得在場較為跟尖的媒體驅動了起來,像是嗜血的禿鷹嗅到了可以議論的題材,拚命地將麥克風湊到亞瑭面的,要求他發表評論。
王忍冬暗自一挑眉,勾著高自己一個腦袋的兒子的肩膀,做出和諧笑臉,同時也小聲地在他耳邊叮嚀。
「不要忘了,現在你的一舉一動,都可能透過這些鏡頭,讓何簞生看見。你表現得好,他回來的機率就高。」
亞瑭把拳頭握得更緊,勉為其難地在嘴角邊拉出一個淺到不能再淺的微笑。
「很好,這樣就對了。」
王忍冬說完,轉頭笑得更燦爛地對著媒體說:「你們不要太嚇到亞瑭,他對這麼大的場面還不熟悉呢!哈哈哈,你們要拍就儘量拍我吧!」
?那間,就把之前令人起疑的空氣掃得一乾二淨。
毫無疑問地,這整場酒會被王忍冬一手控制著,不止是來賓自動送上祝福,難纏的媒體在他的五指山中跳舞,還有……
像是脖子上掛了條狗鏈,被這傢伙牽著繞圈,向全場的人打招呼的我。
亞瑭自嘲地把這股鳥氣往肚子裏吞,不管要做個跳樑小丑,或是馬戲團表演用的大狗熊,他都認了、也做了。
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自己的「配合」能讓簞生出面,只要有一點點的機會,自己的「演出」能讓簞生不搞失蹤,就算現在、當場、立刻,王忍冬要他跳火圈,他都會毫不遲疑地幹。
好不容易「繞」完了會場,和所有王忍冬認為該打招呼的貴賓都打完了招呼後,亞瑭得到了王忍冬的「恩准」,可以隨他高興地去逛逛,亞瑭立刻迫不及待地往門口走去,希望到外頭去換換空氣。
可是,突然間,全場的燈光一暗,垂掛在中央的一道巨大白色布幕緩慢地降下,接著布幕上出現了紊亂的雜訊,然後是王忍冬的特助戴著微型麥克風,手持著一疊主持稿現身。
「今日謝謝各位的參與,接下來是世界各地不克前來與會的貴賓們,將透過衛星
影像電話,直接在此向王董事長與王董的公子祝賀。第一位是……」
亞瑭前腳剛踏在會場出口處,耳朵卻聽見了「目前身在非洲K國的石介楷先生,他也是王公子的外公。」,立即訝異地回頭。
熟悉的臉孔透過超大布幕被放至最大。
「阿公?!」
亞瑭感到一股憤怒,利用自己還不夠,氣他們連外公也不放過!
『咳、咳!』銀幕中,慈眉善目的老學者小心地測了測麥克風。「聽、聽得到嗎?聽到請回答,這裏是「石博士保育基金會」。』
「是,我們聽見了。石先生,您可以說出您想說的話了。」
鏡頭中,老人家先嘀咕了一句『甘有影?』,接著老人家身旁的朋友又再幫老人家調了下耳塞式耳機,老人家才點頭說:『那,我要開始講了。亞瑭,你在那裏嗎?你在那邊過得決不快樂啊?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睡好?』
亞瑭的身畔,從一些人群裏傳出了嬉笑聲,亞瑭立刻橫眼一瞪,警告他們對於人家的「阿公」,態度要放尊重點。
『關於你和你父親的團圓,只要是你作的決定,阿公我樂見其成。王忍冬王董事長,請你賣我這張老臉一個面子,未來要好好地照顧亞瑭,千萬不要讓發生在亞瑭母親身上的悲劇,再重演一次。』
王忍冬紳士地笑了笑。
『還有一點,這我也是最近聽人告訴我,我才知道的。十七、八年來攏沒有想到你這個兒子的王董事長,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樣地積極找到你,其實那是因為他一直以為你不是他的兒子。』
噢,是喔?亞瑭不怎麼在乎這個「八卦」。
可是在他的附近、四周,原本熟絡交談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很多人把注意力轉移到白色布幕、以及站在布幕附近與朋友交談的王忍冬身上。
「那人說,在你一出生的時候,王忍冬已經透過了院方,取得了你的DNA,並在當地化驗。而驗出來的結果,顯示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所以王忍冬也就沒再出現了。時隔多年之後,當時負責檢驗的實驗室,因為做了假檢測來斂財的事被揭穿,王忍冬才知道那時候的實驗結果有可能是錯誤的,這才又積極地來找你。」
王忍冬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一點是叫亞瑭鄙夷的——
『阿公跟你講這件事,是因為之前王忍冬一直指控我們隱瞞你母親之死,害得他與你損失了這十年培養親情的時間,讓阿公心中有愧,而沒敢講出心中的話。現在阿公知道我不欠王忍冬什麼,我就老實地跟你說了……』老人家一手握著麥克風,一邊老淚縱橫地?喊道:『你可以回來,亞瑭!阿公很想你,大家都很想你,你要是不喜歡那邊,就回來吧!不用怕王忍冬,阿公可以不要這個基金會,只要有你這金孫在我身邊就好!』
亞瑭的眼睛緊黏著畫面,恨不能立刻藉著衛星電波,回去抱著阿公安慰他。這時候,畫面裏,有人朝阿公伸出了手,對方溫柔而仔細地替老人家拭淚的時候,亞瑭整個人一震,幾乎原地跳了起來。
可能嗎?我真的看到?……那是真的嗎?沒看錯?
他慌張地想再作確認,但這時衛星電話的畫面卻中斷了。
王忍冬親自切斷了那通電話,並且搶走女特助的微型麥克風,道:「我能體諒老人家愛孫心切,希望大家也不要見怪他。亞瑭是我『侗華集團』的正式繼承人,這是既定的事——給我站住,王亞瑭!你要去哪里?警衛,把他給我攔下!」
雙手撥開人群,亞瑭直奔會場門口,頭也不回地說:「我不姓王,這輩子我永遠都是石亞瑭!『侗華集團』的執廳長,我不幹了!」
「王、亞、瑭!」
首次看到自己的老闆氣得渾身發抖。裏奈子邊在腦中紀錄這一刻,邊望著身手矯健的年軒人扳倒了數名警衛,宛如出柙之猛虎,奔向自由。
去吧,回去屬於你的大地吧!
她在心底微笑著,她相信年輕人會在那裏發現他失落的寶藏。
「是你說出去的吧?裏奈子!」
王忍冬見大勢已去,咬牙切齒地怒視她,劈頭問這:「這件事,知道的只有經手過DNA報告的你!」
「不。我沒有說出去。」裏奈子心想:我只有證實過某人提出來的疑問而已。
「如果你壞疑我洩密,只管開除我,老闆。我會馬上收拾好東西,離開。」
王忍冬整整瞪了她三十秒。
「你不是要跟著我,直到看到我的下場為止嗎?我不會開除你的,你就好好地用你的眼睛看吧!」
「是,老闆。」
無論王忍冬是不是心狠手辣,作為一個世界級的老闆,他無疑是成功且最有魅力的一位。
明天、後天、大後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都將繼續跟隨他上天下海入地獄。

「何先生,要不要來喝下午茶?」幾名女研究生親切地邀請他。
簞生遲疑地看著懷中包著尿布、正在吸吮著奶瓶的黑猩猩小寶寶。
「寶寶交給我,你和他們去喝茶吧。」黑猩猩保育員伸出手,解決了簞生的困境。
於是,簞生將差不多快喝完奶、半進入睡眠狀態的小猩猩寶寶交回到專業保育員的手上,和女研究生們一同走回基金會的辦公室——也是石亞瑭長大的家。
一見到何簞生,負責準備下午案的研究生立即熱情地拉著他,說:「來、來、來,快到這邊坐下!今天的下午茶很特別喔!你知道這是什麼茶嗎?」
湊前聞了聞銀茶壺壺口的香氣,簞生揚唇一笑,「我當然知道了,這是臺灣的茉莉香片吧。」
他的答案讓女研究生們又是一陣喧嘩,吱吱喳喳的。
「哈!我就說吧,何先生一定知道的!」
「好神喔,為什麼能聞得出來啊?我怎麼聞都覺得沒啥不同啊!」
你一言、我一語的,完全把簞生晾在一旁。坐在簞生身旁的石介楷博士看了,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們這裏雖然都是些研究生,但是鬧起來的時候,和小學生也沒兩樣。你覺得很吵就跟他們講,沒關係的。」
「不會,看著他們,彷佛自己也回到了大學時代,很有趣。」簞生遲疑了一會兒後,又加了一句。「反倒是我,對於這些動物研究完全是大外行,卻厚著臉皮接受石爺的好意,在這邊住下來……我還擔心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不、不、不,你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石介楷緊握住簞生的手說:「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你幫我查出了事實的真相,否則我到現在還在愧疚著呢!多謝你啊,何先生。」
簞生搖頭,再搖頭。該說感謝的人是他,是他們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接納了他。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他任何能證明自己身分的東西都沒有,只靠著嘴巴說「我是石亞瑭的朋友」,他們就讓自己住了下來。
「這很簡單啊!」
石博士露齒一笑,用純樸的笑容回答他說出口的疑問。「亞瑭不止一次地拿那片光碟給我看,跟我講說他要把你娶回來當老婆,叫我等著看,所以你到村子裏的時候,我們早就知道亞瑭的老婆真的來了。」
老婆?我們?
簞生張大了眼,這裏的人難道看不出來他的性別嗎?
「博土,我……是男人。」有些屈辱地澄清。
「嚶?這個不要緊、不要緊!動物界裏面也有很多同性相戀的情況,你是很正常的。其實像我們這些專門研究動物行為的人,都不會覺得人類的同性行為有何奇怪。人類不也是動物的一種而已嗎?你想看這類文獻的話,我書房裏有很多……」
老學究一臉認真地說。
「不,不用了。」
簞生真不知該對自己是「正常的動物」這一點覺得高興、寬慰,或是釋懷?他想,他還是安分地喝茶吧。
身在非洲大陸的土地上,啜著來自臺灣的香片,真有種奇妙而不可思議的感受——乍見之下,文化衝突很大,可是當它融合為一,又成了拍案叫絕的絕配。
簡直就像是我和亞瑭剛開始接觸的時候……
簞生薄紅了耳根,被一口熱茶嗆到了,大咳特咳了起來。
「哇—你不要緊吧?」
「手帕、手帕!快找一條手帕來!」
唉,他不知道自己的腦袋裏出了什麼問題,最近怎會老是在一些不相干的問題中自動填上某人的名字,害得他動不動就尷尬得紅了臉。
有人將「手帕」遞到簞生面前,他道了聲謝,捉起來就往嘴邊擦……嗯?這條手帕怎麼卡卡的?另一邊是被卡住了嗎?
定睛一看。
天啊!這哪是什麼手帕?這是某人的T恤下擺!簞生發現自己錯得離譜,趕緊鬆開手。
「對不起、我搞錯了,我把你的衣服當成手——」抬頭,與站在他椅子前方的男人四目相對。
時間暫停了。
憤怒的、激動的、痛苦的、難過的……種種情緒濃縮在栗色的瞳心,像五彩繽紛的虹。
呼吸停止了。
愧疚的、抱歉的、悲喜的、喜悅的……種種心思在秀麗的臉龐、端整的五官掠過、飛逝。
「你……回來了。」簞生先主動開口。
太好了。
站在這塊原始蠻荒的土地上,親身體驗過這塊土地的魅力之後,簞生深深懊惱著自己鼓吹石亞瑭離開這森林,去外頭體驗其他世界的行徑,不是說他不該去體驗,向是這塊土地真的最適合他。
勾心鬥角的金錢遊戲、爭權奪利的水泥森林,並不適合石亞瑭生存。在這塊充斥著生命力與以命相搏的大地,才是石亞瑭最擅長的舞臺。
幸好,現在石亞瑭又回到他熟悉的土地上了,那麼簞生這趟懺侮的任務也完成了。
「你是對的,你的故鄉真的很美,來這一趟很值得。」放下茶杯,簞生起身靦腆地一笑。
可是,眼前石亞瑭憤怒扭曲的那張臉,並未跟著和緩下來。
能怪誰呢?
簞生知道自己三番兩次地傷害他,而總有一天他會再也受不了——今天,可能就是那一天。
不要多待在這裏惹人嫌了。
簞生下定決心後,做個深呼吸地轉頭看向石介楷。
「石博士,這幾天承蒙你的招待了。我沒有什麼能回報的,但我想,等我回國後,我會號召一些對動物保育有興趣的人,為你的基金會作募款的動作。我們繼續保持聯——哇!」
那個一臉憤怒的男人——不,已經變成憤怒的野獸,正以最原始的方式,將簞生扛上了他的肩膀,大步地住屋外走去。
「你幹什麼?放我下來!」
肇生槌打著男人的肩膀。
「救、命—」
掛在石亞瑭肩膀上的簞生,抬起左右搖晃的腦袋,發現整間辦公室裏的人,竟沒有一個打算拯救他。
大家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甚至還有人拿出預藏的小紙片雪花,在他們兩人身後撒著,像在慶祝一件大喜事一樣。
不,這不是開玩笑的!你們快點救我!
簞生很肯定、很確定——他會死!他一定會被石亞瑭整個半死,就算沒死也一定只刺半條命!所以,拜託一下,快救救人啊……

矗立在原始森林的秘密基地中,野獸從頭到尾保持沉默地侵犯著他。
「啊嗯、啊嗯……放……放過我……放了我吧……」
以四肢著地的姿勢,持續承受著硬挺欲望的抽送,雪白的雙臀因為持續好幾個鐘頭的、幾百次的撞擊,一整個呈現美麗的櫻紅色。
明明已經連一滴的精液都擠不出來了。
但是貪婪敏感的身軀,卻還不停地汲取著男人給予的快感刺激,轉入充血的海綿體中。
明明已經連一絲的體力都沒有殘存了。
但是當他無力地向前傾倒,反過來被男人扣住腰杆,加快節奏的深抽淺送的時候,又耗費了更多的體力,聲嘶力竭地求饒。
當快感過了體力的負荷,當刺激掀起了紅腫脹痛,當身體的四肢形同爛泥般又笨又重,連呼吸都是難以承擔之重的時候——
甜蜜的快感成為殺人的尖刀,一次次的高潮都是頗臨死亡的體驗。
他真的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可怕的懲罰。
從黃昏到完全的日落,從夕陽到滿天的穹蒼星斗,野獸的憤怒有入波波白濁的體液,從裏列外地淹沒了他。
「啊、啊啊啊啊……」
又一次的,滾燙的熱流噗滋地釋放在狹窄的穴道中。早已裝不下的體液從赭紅色的兇器與泛著妖糜色澤的穴口間,逆流溢出。
「嗚……」他的下腹緊跟著一陣抽搐,從完全無法再射精的分身鈴口,滴下了金色的體液。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持續了幾個鐘頭的瘋狂行為,直到現在野獸才氣息喘喘地停下腳步。
「……拜託……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都是我不好……不要再來了……」
當野獸動手扳過他的肩膀時,他忍不住掩面啜泣著。
「……那你要答應我,不會再次失蹤了嗎?」終於,野獸開了口。
他顫抖地點點頭。
「……還要答應我,無論是生病、是貧窮,你都會疼我、愛我,敬我、寵我,
永遠對待我就像是此生唯一的伴侶嗎?」
他懷疑有人在偷渡結婚誓言。
「快點說!答應不答應?」威脅地動一動腰。
他倒喘一口氣,迅速地回答:「答應、我答應!」
野獸滿足地做了個深呼吸,將他整個人抱入懷中,相擁躺下,不停地撫摸著他的發、他的眼、他的唇。
感覺好舒服……聽著逐漸趨緩的心跳,他漸漸地合上了眼。
「我就知道。」格格地笑了。
知道什麼?他只求野獸能遵守諾言,讓他好好休息,他真的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
「打從一開始,我就該這麼做的,因為天底下的牝獸都是心口不一,嘴巴說不要,心裏哈得很的動物嘛!」年輕公獸口無遮攔地笑著,滿臉得意地說。
……他錯了。
何簞生發現自己還有力氣教訓人,因為他不假思索地出了一拳,將自以為是的野獸打趴在地。
呼地,吹吹拳頭上的灰塵。
沒錯,打一開始,自己就該這麼做的。調教一頭野獸,完全不必跟他客氣,扁下去就對了!

——全書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0-11-21 00:09:35

後記

近來深受蕁麻疹困擾的葳子,跟大家請安(一鞠躬)。

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了蕁麻疹呢?老實說,我怎麼找都找不到病因。起初以為是對某種東西過敏,但是因為出現的時間飄忽不定,而且持續的時間很長,已經變成慢性蕁麻疹了,所以應該不是食物的問題。

也許是長年喜歡深夜趕稿,現在到了這種年紀,新陳代謝較為遲緩,所以一堆累積的舊毒入侵了也不一定。

總之,現在靠吃中藥調養身體中,希望這毛病能改善,否則一邊抓癢、一邊寫稿,還真是件困難的事——精神完全無法集中(崩潰ing)。

好啦,回頭聊聊「好野人」。

最初只是很單純的一個念頭,想寫一個很有錢卻又很野蠻的好野人,很自然而然的,石亞瑭這個人的形象就冒出來了。像是他在非洲奔跑的模樣,或是在都市叢林裏?喊的野人形象,還沒下筆前就呼之欲出。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他把人扛著走的那一幕。因為會讓我聯想到「摩登原始人」那部卡通(天啊,老片中的老片~~)——我超愛裏面的佛瑞德與葳瑪夫妻,有機會大家可以找來看看。

另一個本書中我個人偏好的角色,雖然登場很晚,但是和石亞瑭幾乎是同時冒出來的人物,便是亞瑭的父親。

關於他的設定,一言以蔽之,就是言小中多到氾濫的總裁中的總裁。像這種幾乎已經有了「刻板印象」的人物,可以是票房毒藥,卻也可以是票房保證。但是我敢說,如果有人敢當著王忍冬的面,說他是毒藥的話,他一定會讓那個人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我就喜歡他下手快狠准的狠勁(笑)。

不知道大家喜歡老的好野人,還是小的好野人?哈,Po信告訴我吧!

八月熱浪迷上噗浪的葳噗筆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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