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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中二隱修會] 轉生黑暗精靈後那些事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2:58:24     標題: [中二隱修會] 轉生黑暗精靈後那些事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teae 於 2020-12-5 00:36 編輯

轉生黑暗精靈後那些事 作者:中二隱修會

內容簡介】:

  為了得到真理,可以付出哪些代價?

  金錢?自由?健康?榮耀?

  你說靈魂?那種無關緊要的東西很久以前就已經捨棄了嘛。

  女主聰明強大,為了探尋奧法真理,把自己搞成能無限轉生的器靈。

  總之就是一個腹黑鬼畜女被忠犬治癒的故事- -+

  一句話簡介:腹黑BOSS系女法爺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2:58:42

第一章 一切的開始

  在地表世界數千尺之下的幽暗地域,生存與狩獵是永恆的主題,這裡絕大部分地方從未照射過陽光,無數畸形、邪惡的生物居住在此處,它們很久以前進化出了具備暗視能力的感官,以及在黑暗中悄無聲息行動的技巧。

  一隊騎手正靜默地駕馭著坐騎,在交錯曲折的洞穴中穿行,他們擁有尖尖的長耳、暗色的皮膚和銀白色的頭髮。和地表精靈那群熱愛藝術、親近自然的遠親相比,幽暗地域的黑暗精靈們更加擅長於陰謀和暗殺,他們身上的皮甲嚴絲合縫,關節處彎折流暢,不會發出一點磕碰的聲音;而座下的地底蜥蜴套著鞍具,四隻帶有黏著吸盤的腳掌無聲地滑行在石壁間,彷彿蜘蛛一樣輕盈。

  無光的黑暗中,任何正常生物都無法察覺他們的經過,然而幽暗地域沒有弱者,他們面對的敵人也同樣棘手。

  率領這隊騎士的是位黑暗精靈女性,她身披法袍,不時焦躁地用腳跟踢著蜥蜴腹部,足蹬垂掛尖角帶來刺痛,催促她身下的坐騎加快速度。

  太慢了,還是太慢了!

  黑暗精靈不需要光的指引,在熱感視覺的模式下,即使再細微的差異都會在視網膜生成生動的影像,所以只要回頭一瞥,她就能看見蜥蜴腳掌在冰冷石頭上留下的亮橘色溫熱足跡。

  如果不能在溫度散失前甩開距離,要不了多久那個怪物就會追上來。

  身邊縈繞的淡淡血腥味彷彿在提醒她前幾天那場遭遇,現在她的護衛幾乎人人帶傷,傷口附近的肌肉組織自癒發熱,散發出高於正常體溫的暗紅色光譜,讓她時刻焦慮不安,而造成這一切的黑手甚至連面都沒露。

  一定是被人出賣了!

  她按照家族安排的任務,從安杜斯城外的秘密走私集市運送一批物資,怎麼會那麼巧被奪心魔伏擊?

  奪心魔和黑暗精靈一樣,是幽暗地域屈指可數的頂階社會性智慧生物,這種類人生物擁有類似章魚的腦袋,傳說中,它最喜歡用心靈力量入侵敵人的思維,讓敵人陷入無助的顫慄,然後用觸鬚鑽破頭蓋骨,吸食裡面的腦漿。

  奪心魔視一切自己以外的種族為口糧和奴隸,這點倒和黑暗精靈不謀而合,他們同樣沒有和其他種族分享權力的習慣,除了戰爭,雙方勢力範圍一般不會產生交疊。黑暗精靈誤入奪心魔城市固然免不了成為一頓美餐,這不意味著奪心魔可在敵對區域來去自如,因為混亂邪惡的黑暗精靈女神厭惡奪心魔的守序立場,如果奪心魔在祂庇佑的地方遭遇祂的僕人,蛛后會賜下恩典幫助自己的祭司將其殺死。

  所以這位奪心魔的靈能大師為什麼恰好出現在這裡,而這個隊伍又正好沒有可以幫助解除負面狀態的蛛后祭司,不免讓人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異變發生時,幾乎毫無徵兆的,她和所有護衛都感覺大腦像是被重錘一擊,一些心智薄弱的人頓時失去意識,當他們拔出劍,鋒刃所向的竟是自己的同族!

  於是她當機立斷,放棄了部分心智陷入混亂的隊員,命令小隊迅速撤退,企圖遠遠甩開隱藏在黑暗中的敵人。

  然而這一切最終都被證明是徒勞的,未知的恐懼似乎就跟在腳跟後面亦步亦趨,寂靜的山洞常常發出邪惡的低語,疲憊的隊員不時看到可怖的幻影,無疑讓小隊士氣更加低落。

  【有人快撐不住了,是否休息下?】

  一名戰士驅使蜥蜴上前,與她並行,一邊用手勢比劃著無聲的寂語詢問。

  軟弱無能的男性,她在心中蔑視道。

  黑暗精靈是女尊男卑的種族,如果不是情況緊急,這名男性也不敢逾越到與貴族女性並行,但如今並不是追究這些繁文縟節的時候。

  她矜持地點了點頭,指向岔道口一個幽深的洞穴。

  男性戰士有些遲疑。

  【可是……那裡沒有空氣流動,看起來像是死路……】

  顯而易見的質疑讓她下意識摸向懷中的法杖,那名男性也意識到自己的違逆,畏懼地縮了縮。

  但她最終還是壓抑了怒火,用有限的耐心以寂語解釋:【就是這裡,普通的道路或許會給敵人繞路偷襲我們背後的機會,在這裡只用守住路口。】

  戰士低頭領命,降下速度一一通知後面的隊員。

  她滿意地看著卑下的男性一絲不苟的佈防,並告訴他們自己將準備一個高位的法術,不希望有人打擾她,就頭也不回地向洞穴深處走去。

  她遺憾地想,這次任務註定要失敗了,畢竟在下屬全滅的狀態,她無法將物資全部運送回城,現在只能把男性作為棄子,給自己爭得逃命的機會……

  如果不是情況緊急,她也不希望自己岌岌可危的評價再度面臨下調的風險,但以黑暗精靈的道德觀念,她心中幾乎沒有一絲決策失敗的自責。唯一的後悔大概是在拋棄隊員時候沒給他們慈悲一刀,以至於讓自己這位貴族女性法師身處險境。

  如今奪心魔或許已經操控了他們的大腦,所以她這方的步調才會次次都被掌控……她想著,懊悔於自己的仁慈,但也於事無補,如今也只能做最後的打算了。

  她布下一個無聲的屏障,才小心取出一枚黑色的寶石,用意念與之共鳴,呼喚寄宿其中的存在。

  這塊寶石是她真正的家族「默夜」傳下來的東西,也是祖祖輩輩諱莫如深,視為禁忌的存在,據說裡面囚禁了一名下層位面的強大靈魂,它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每當家族遇到困境,都會徵求它的意見,但絕不敢事事依賴於它,否則必定會遭到詛咒和背叛。

  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旋渦狀的暗色霧氣彌漫出來,扭曲成一個怪誕的不定形陰影,在空氣中微微波動。

  「貴安,公主殿下。」模糊的空洞聲音響起,陰影從中間的位置彎了下,彷彿對她致意。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謙遜有禮的未知靈魂在表達一種嘲弄。

  「你的愚蠢建議讓我遇到了一點麻煩,現在,你必須想辦法解決它。」

  「真是毫無根據的指責……」陰影搖搖頭,「我從您殘酷惡毒的姐妹中拯救了您,她們被徹底抹殺,而您則成了暗刃家族的小公主,您現在卻無端責怪我?」

  「都是你教唆我的!」她尖叫道。

  她的家族就像一切黑暗精靈家族那樣,永遠處於紛爭和陰謀中,而在蜘蛛女神羅絲統治下的教權社會,地位最高的必然是侍奉羅絲的女性祭司。作為法師的她不甘心在家族中被邊緣化,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了細細的耳語,引誘她偷走寶石。

  然後,她發現了其中的靈魂,並聽從於它的指引,在親生母親姐妹與暗刃家族的爭鬥中反戈一擊,以背叛的方式拋棄本來的姓氏「默夜」。

  為了獎勵她決定性的助力,暗刃的主母在眾人前緊握她的雙手,宣稱這是自己外出遊歷的小女兒「維蘭瑟‧暗刃」,無人敢置喙這顯而易見的謊言,這也讓她由此踏入第一家族,成為暗刃最年輕的公主。

  但隨後她卻發現,暗刃內部的爭鬥並不比默夜來的少,毫無根基卻引人矚目的她,在新家族暗流湧動的惡意中舉步維艱,她忘記了這是自己選擇的道路,卻把一切都歸咎於寶石的慫恿。

  就在這時,洞外的驚叫不合時宜地傳來,呼痛聲、垂死的喘息聲,經過石壁的放大和迴響,格外讓人心驚。

  跟蹤他們的怪物終於追來!沒有時間了!

  「你休想背叛我!不要以為我死了,你就可以選擇那個奪心魔當主人,在那之前,我會把這塊石頭傳送到最遙遠、最人跡罕至的地方,你就準備和你那滿肚子謊言過一輩子吧!」

  她一把抓起石頭,惡狠狠地威脅。

  或許是被她魚死網破的態度震懾,那陰影也不得不表示更加恭謹的態度。

  「或許您對我有什麼誤解,公主殿下,我只是一個建議者,超出我能力範疇的事情,我無法改變。」

  「閉嘴!你肯定有什麼辦法,別耍花招!不要忘了你現在被封印在寶石裡,幫助主人渡過困境是你唯一要做的,這是契約,也是我的祖先把你從骯髒的下界召喚來的唯一目的!」

  「好吧,我很榮幸為您效勞。」在女主人的命令下,陰影妥協了,「雖然我現在被囚禁著,但如果您需要我的幫助,我會把我的力量借給您。」

  「我要怎麼做?」她問。

  「請伸出手,公主殿下。」

  她聽從陰影的指示,將手平伸,而陰影也在同時凝出一根觸角,飛快地在她手心點了一下。

  頓時,一股龐大的信息在她腦中爆炸,未知的法術、傳說中的禁忌學識……哪怕一丁點都是會被法師視若珍寶。

  這就是力量?

  黑暗精靈的公主還沒從震懾中回神,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聯繫陰影與寶石的唯一一點束縛悄然崩裂。

  她來不及思考這代表的意義,只本能地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將至。

  「沒有你的事了,回去。」她警惕地厲聲叫到。

  「那可未必。」陰影回答的同時伸出了虛無的肢體,將她籠罩在內。

  「你想做什麼?!別忘了我是你的主人!」

  「是這樣沒錯,但公主殿下一定沒學到有關於下界的規則——等價交換。你接受了我的禮物,於是規則被打破了,我也不必再受你控制。」陰影陳述著,空洞的聲音難掩愉悅的波動:「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一個完美的時間和地點,羅絲僕人的耳目無法觸及到這裡,正是我重返主世界的時候……」

  說到後來,黑暗精靈公主意識愈加迷茫,她只能無助地感覺到自己被擠出這個身體,而另一個強大的未知存在將取代她。

  果然……禁忌是不可觸碰的……

  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藏著寶石的重重封印紋樣從腦中一閃而過,破解它們的喜悅現在看來無比的諷刺。

  然後,她就陷入了永恆的黑暗。

  搖搖欲墜的身軀慢慢軟倒,但這個變化只持續了十幾秒,當扶著額頭的少女再次站直了身體,眼中閃過的則是才智與從容的光輝。至於她手中的黑寶石早已褪色透明,一個縮小的女性黑暗精靈的幻影出現在裡面,正張開嘴巴彷彿在呼號。

  「5個金奧雷。」她準確估價,這種靈魂棱柱是下層位面的貨幣,通常囚禁的靈魂越強大也就具備更高的價值。

  洞外又恢復了寂靜,似乎戰鬥已經結束了,但她知道絕非如此。

  「我是維蘭瑟‧暗刃,安杜斯城第一家族的公主,前默夜家族成員,能熟練使用五環魔法……」這位全新的「維蘭瑟」輕快地向外走著,一邊彷彿催眠似的喃喃自語。

  它早已忘記自己原本叫什麼,家鄉是在何處,記憶裡唯一剩下的只有浩如煙海的學識。關於它本身的事,不知是在無數次的轉生中遺失了,還是追求真理之道所付出的必然代價。但它堅信,如果當初它做出了這種決定,想必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考量,「自我」這種不值一提的東西並非無法出賣之物,需要的只是一個合適的價格,所以換張皮、換個名字對它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沒有一絲心理負擔。

  當新的維蘭瑟走到剛剛戰鬥發生的地方,毫無懸念的是己方全滅的結果,死去的黑暗精靈戰士們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溫熱的血液在灰黑色的熱感視覺中投下大片的橘紅光譜,但隱匿的敵人仍然不見蹤影。

  這具身體……只能用五環以下魔法。

  「為我而戰吧,諸位,死亡並不是抗命的理由。」她雙手攤開,一股灰色腐敗的波動向周圍擴散,已經毫無生命的戰士屍體緩慢而蹣跚地拾起了武器。

  四環法術【操縱死屍】。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2:58:56

第二章 有趣的追逐

  維蘭瑟被法術造就的喪屍拱衛著,這種智力低下的忠僕在現在情況下反而比活人可靠。心靈異能影響的僅限於活物,不死生物以及機關造物沒有心智,則不會被奪心魔操縱。

  可惜喪失心智同時也限制了死屍本身的實力,原本黑暗精靈的戰士擅長致命而迅速的攻擊,但無論生前有多高的武技,變成屍體後,也和稍微強壯一點的普通士兵並沒有兩樣。

  喪屍恍惚搖擺的身體如同一支褻瀆的舞蹈,她站在死者群中雙手交疊撫胸,對著空無一人的洞穴微微欠身:「貴安,尊敬的心靈術士。」

  這是一個古老的施法者禮儀,與此同時,黑暗精靈種族能力妖火發出黯淡妖異的紫光,將洞穴照亮。

  頓時,一根鐘乳石後的隱蔽位置力場發生扭曲,一層薄薄的靈能膜消融在空氣中,將隱蔽其中的刺客呈現出來。

  維蘭瑟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對手,它一身黑色的絲質法袍,身形中等,藍紫色的皮膚反射著冰冷光澤,似乎體表有著海洋生物的黏液;腦袋類似章魚形狀,在常人鬍鬚的位置則是捲曲的觸手,一直下垂腹部,上面還沾著紅白色的腦組織,而且是來自黑暗精靈的大腦。

  「看樣子您已經用餐完畢了,不知道我的部下是否能讓您滿意?」

  奪心魔並沒開口,但它心靈感應的腦波卻直接映射在了維蘭瑟的意識。

  【遠遠不夠。】

  在奪心魔的社會文化中,用聲帶摩擦空氣發出聲音,是下等種族所用的粗鄙交流方式,他們只配被當做奴隸,或者打開顱骨作為一頓小食。即使幽暗地域實力最強之一的黑暗精靈,如果落到它們手中,也難逃被榨取大腦的命運。

  奪心魔沾著腦汁的觸鬚令人不安地蠢動著,再次以冰冷的心靈感應評價。

  【你具有形狀相當優秀的顱骨,更可貴的是,你沒有在你們愚昧的社會中成為一名向蛛后獻媚的神術乞討者,我對此相當滿意。】

  法師的能力來自探索以太的奧秘,術士為血脈天生,而祭司、牧師等神術施法者則是神明根據信仰程度和神明喜好直接授予,奪心魔稱羅絲的祭司為「乞討者」,固然表達了它的厭惡,但維蘭瑟卻從中捕捉到一絲忌憚。

  的確,黑暗精靈女祭司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像沉溺於唱詩和抄寫經文的孱弱人類牧師,她們侍奉的女神殘忍而惡毒,只能用殺戮與陰謀取悅,她們身穿甲胄,在戰場上頌揚著蛛后榮光,揮舞獻祭匕首和蛇鞭降下神罰,所到之處一片腥風血雨,無疑是所有人心中的噩夢。

  在奪心魔看來,這個隊伍唯一有點戰力的維蘭瑟也不過是一名普通法師,比起虔誠狂熱又難以對付的祭司,還是法師聰慧的腦子更符合自己的胃口。

  「感謝您的褒獎,心靈術士。」

  可惜這名獵物好像並沒意識到自己身處危險,這意味著或許她智力上存在一定缺陷?奪心魔有些敗興地想。但微小的瑕疵也無法掩蓋她形狀漂亮的小巧頭顱,從那裡傳來蘊含著奧法氣息……多麼完美的一道餐點!

  那麼進餐前來一點小小的烹飪吧?

  【過人的膽量有時候並非來自實力,而是愚鈍。但為了獎勵你的勇氣,我在用餐時會將我們的味覺感官相連接,讓你在臨死前也能品嘗到自己腦漿的美妙滋味。】

  意識到自己行將死去此事比死亡本身要可怕得多,奪心魔故意告知這一點,然後打算再對她進行非人的虐待和折磨,最後將自己的感官與獵物共享,這樣恐懼、痛苦,以及奪心魔強加的進食愉悅就會爆發式地在腦內瘋狂製造多巴胺,繽紛炫麗的情緒交相輝映,猶如雞尾酒一般可口,而奪心魔就是調製這種殘酷餐點的大師。

  「我很遺憾。」維蘭瑟歎息,隨著她的話語,七八名已經被負能量腐化的黑暗精靈戰士屍體揮舞著生前的武器,以喪屍特有的笨拙步伐向奪心魔靠近。他們每人額頭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空洞,透過它,任誰也能看到被掠奪後空蕩蕩的顱腔。

  奪心魔對使用後的「餐盤」並沒興趣,它用觸鬚伸進自己的袍子,糾纏著一枚拳頭大的水晶取出,心靈力量的奇異波動籠罩了它,水晶立刻碎裂為千萬片剃刀般鋒利的晶片,並在前方刮起一陣璀璨致命的颶風。

  喪屍的智能並不足以理解躲避的意義,當水晶風暴停歇,已經沒有能完整站立的屍體,他們手足被割裂,即使相對完整的身軀仍然固執地向目標爬行,但類似蠕蟲的動作過於緩慢,以至於奪心魔從容從他們中跨越,向維蘭瑟步步走去。

  【你無路可逃,法師。】

  「你的看法我無法贊同。」

  身後就是石壁,唯一通路是奪心魔所在的方向,但維蘭瑟以一個類似歌劇演員退場時的鞠躬,瞬間消失在了本來站立的方向。

  不是消失!

  奪心魔目視她腳底位置驟然出現的小洞,邊緣還有風化侵蝕的痕跡。

  五環法術【化石為沙】,可以把天然石頭轉變為等量的沙子。幽暗地域有著無數的洞穴,彷彿由岩石形成的蜂巢,黑暗精靈佔據了與地表空氣、水源流通最佳的上層區域,其下未探索的小道數不勝數。這個法術溶解了石塊,這樣她自然從站立的地方和沙子一起掉了下去,逃往更深處的洞穴。

  逃掉了?不,這只是徒勞的掙扎。

  奪心魔沒有多做思考,就跟著從中追了過去。

  幽暗地域絕大部分地貌都是天然形成的溶洞,十分複雜,各種小徑、洞穴糾纏交織,比老樹的根鬚還要盤根錯節,只要遁入其中,幾乎無法尋覓。當奪心魔穿過沙化的岩石,發現自己依然面臨數條岔路,並且目光所及之處,這些小路還在不遠的地方再次開枝散葉,更有好幾處不知真假、由魔法故意佈置的誤導痕跡,讓搜索難度更加雪上加霜。

  奪心魔靜立不動,章魚腦袋上無眼瞼的雙目閃耀著珍珠色的輝光。

  在下等種族眼中,泥土砂石是沒有生命的死物,但在精通探知的心靈術士洞察者看來,世界上萬事萬物都在傳達不為人知的訊息,其中,智慧生物片刻前經過,留下的精神印記便如同暗夜中的火炬一樣醒目。

  奪心魔視野變得朦朧,彷彿隔著淡淡的霧氣,透過它,奪心魔追溯著時間的河流逆向而行,將幾分鐘前的映像盡收眼底。

  這是心靈術士洞察者分支特有的靈能【時間印記】。

  心靈力量將正確的線索回饋,奪心魔獲得了影像:黑暗精靈的女性像一隻洞穴蝙蝠似的,從那條路輕盈掠過。

  獵手並未掩蓋自己的行蹤,它憑藉【時間印記】的指引,回避了所有錯誤的選擇,向倉皇逃竄的獵物追索。在一次一次的追趕中,奪心魔視野中的影像不斷變得清晰,也就意味著雙方的距離在變得更近!

  快了!現在它已能在幻影中看清那名法師臉上焦慮的神情,這種情緒能將恐懼和絕望放大,把它即將享用的餐點烹製得更加可口……

  這時,奪心魔卻猛地停下腳步,它觸鬚也在同時激射出數道能量束,蒼白的星光一閃而逝,幾段被截斷的蛇軀落到地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只垂死扭動了片刻,就變成一些弩矢的碎片,不動了。

  啪、啪、啪,維蘭瑟一邊鼓掌,從藏身的鐘乳石筍後走出來,臉上難掩欽佩和好奇,她由衷讚歎:「心靈力量另闢蹊徑,讓人歎為觀止。開始我誤認為您操縱了我的部下,利用他們開展追蹤,現在看來,似乎是您本身就能洞徹虛假的迷霧?甚至連蛇矢術也無法奏效,我是否可以妄下推斷:您具有比尋常生物更廣泛的視域?」

  蛇矢術是一個二環的小法術,把無機質的箭矢變作靈活轉折的蛇,因為本身沒有生命,通常情況下靈能者無法用心靈感知。雖然奪心魔身上袍子的魔法靈光表示這是一件有相當防禦能力的裝備,維蘭瑟並未覺得普通箭矢能對他產生威脅,用蛇矢術只是為了試探對手的實力罷了。

  蛇矢撞上靈能護盾,或是被魔化裝備擋下,維蘭瑟都不意外,或許奪心魔的高傲讓它不希望被這等小伎倆擊中,對方竟然擊落了蛇矢,給了她莫大的驚喜。

  「超感知覺?全知之眼?」她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興奮。

  【全域視覺。】奪心魔糾正。

  「啊,全域視覺……用心靈力量充當觸角,使自己擁有360度無死角的視線範圍,這個名字確實恰如其分。」維蘭瑟感歎著。

  奪心魔有些不耐煩了,這名精靈彷彿不知恐懼為何物,散發的異常腦波它從未在第二個下等種族身上見過,這讓它有種脫離掌控的焦躁。

  【比起這個,我認為你的大腦應該接受一些更加有意義的東西……譬如恐懼。】

  回答它的,卻是一個璀璨的電爆法球。

  奪心魔一怔,它沒料掉這名異常的黑暗精靈動手起來毫無徵兆,並且施法速度更是快的驚人,她幾乎手一抬,電球的雷光就咆哮著爆發出來。

  但無論法師還是術士,旁人永遠無法得知一位施法者隱藏了多少保命手段,即使奪心魔措手不及,身上預先施加的四環靈能【能量適應】也先它一步,將龐大的雷球融合包裹,並迅速把洶湧的奧法能量轉化為無害的閃光。

  對面的法師傳來一聲痛苦的呼喊,黑暗精靈的雙眼能在低光環境中無礙視物,但過於強烈的光也能將她眼睛灼傷,造成短暫失明。

  【在我的獵物中,你的意志與實力都算得上前列,但也不過如此了。】

  「感謝您的讚賞。」維蘭瑟捂著眼睛咯咯笑著:「可惜我見過的心靈術士不多,無從對閣下做出中肯的判斷……既然單一的屬性無效,那試試這個吧。」

  富有韻律感的咒文從她口中凝聚,宛如歌謠從琴弦傾流而過,一片繽紛的彩虹霧氣在二人之間形成,霧中漂浮著微小的七色光點,看似美麗,但十分危險。

  奪心魔正要前行,【能量適應】的防護層剛觸及霧氣的邊緣,卻突然迸發一連串的小爆炸,並且極大地降低了防護層灌注的靈能。

  它不得不正面審視這片迷霧的力量,發現其中的每個光點都是不同的奧法能量粒子,冰、火、閃電、風暴、強酸……過於複雜的能量構成遠遠超出了【能量適應】的處理能力,所以才將本該持續很久的防護抵消許多。

  「這個法術名為【棱鏡迷霧】,我認為同樣是恰如其分的命名!」維蘭瑟仍舊未從失明狀態恢復,但雙目的刺痛似乎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她一邊咯咯笑著,扶著石壁慢慢行走在曲折的洞穴中。

  【你選擇了最慘無人道的死法,精靈!】心靈異能的波動傳來奪心魔憤怒的咆哮。

  「我在期待一場有趣的追逐遊戲,尊敬的心靈術士閣下。」在身影徹底消失前,她如是說。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2:59:08

第三章 回城

  此後,奪心魔在迷宮般的幽暗地域,和那個狡猾的黑暗精靈小法師玩起了捉迷藏。一開始,奪心魔曾認為這是一場狩獵,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

  可惡的法師是前所未有的狡猾對手,縱然在追逐過程中他們進行了好幾次交手,無一不是奪心魔站上風,對方遠遁的結果,但她每次逃離都從容不迫,一擊即走,逼得奪心魔展露越來越多的手段。

  現在,奪心魔不得不在自己身上附加了諸多的靈能光環,以避免黑暗精靈法師層出不窮的打擊。

  【遙感術】讓它能感知更遠的地點,【全域視覺】則是擁有無死角的觀察空間,【回避偵測】使旁人無法用法術定位它的存在,【偵測遙視】能夠感知窺視它的敵人,【能量適應】可防禦絕大部分元素法術,【吸能場】將不致命的法術吸收為靈能……

  它已經放棄了之前傲慢的想法,將維蘭瑟真正視為勢均力敵的對手。這些靈能法術的加持,讓奪心魔偵查感知能力空前提高,法師慣用的元素法術也極難奏效,咒法和惑控則更是玩不過此道專家的奪心魔,一切突破口都被它完美地防禦了。

  果然,這次照面維蘭瑟只是遠遠看到奪心魔身上繽紛的能量波動,立即扭頭就走,不給它交手的機會,似乎打算把法術生效的時間拖過去。

  只可惜她這次錯了。

  奪心魔興奮地察覺到,從對面傳來四環法術【任意門】的能量氣息,讓它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體內每一根神經都立刻繃緊了。

  愚蠢的法師,不管哪一個,都喜歡用任意門不斷變換位置,在移動中向對手釋放各種法術。

  只可惜心靈術士的洞察者分支最擅長破解此道。

  它具有的【追蹤傳送】靈能,能夠鎖定傳送法術的目的地,並將自己一併傳送,於是當獵物換位到自己以為安全的地方,卻不知道早有吸腦觸手等待著送上一個死亡的熱情擁抱。

  它滿懷惡意地想著,立即發動了【追蹤傳送】。

  就像之前上百次做過的事一樣,奪心魔早已習慣空間投送的片刻恍惚感,即使不加以思考,也能準確鎖定身邊迅速凝成的人形,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將觸手向那小巧精緻的頭顱伸去。

  光滑的銀髮,柔軟的頭皮,還有輕薄脆硬的頭骨……以及裡面甘甜多汁的腦漿……

  就在它即將得手的時候,突然一股不明的戰慄從脊椎傳入腦海!這力量像是一陣電流,向所到之處的肌體傳播著震顫,帶來巨大的痛苦,甚至連奪心魔不常發聲的喉部器官也擠壓出古怪的嘶鳴。

  「此名為【痛苦徽記】,雖然沒有什麼傷害能力,只不過給人帶來痛苦,但普通施法者在它的作用下也無法集中精神釋放法術。」維蘭瑟對驟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奪心魔毫不意外,一臉淡然地撕扯下黏著在自己臉上的觸手,因為劇痛抽搐的吸盤無力發出「啵啵」的水聲,離開她光潔的暗紫羅蘭色皮膚。

  奪心魔不甘地垂下章魚腦袋上的大眼,只見她法袍的裙擺微微搖曳,露出掩蓋之下黯淡的法陣痕跡。

  痛苦徽記,如果如她所說,那麼她本人也是在法陣效果以內!

  「您很好奇?關於我沒受到影響這種事……」維蘭瑟有趣地微微偏頭,讀出了它的想法,「不,當然不會。便如同骨頭斷了再癒合,接口處就會更加地粗壯。肌肉纖維在撕裂後,也會更加地結實有力……多虧了諸神贈與的禮物,痛苦這種無謂的情緒已不會對我造成干擾。」

  奪心魔這時候才發現,她的雙目是不聚焦的,彷彿什麼也沒在看,傳達的思維腦波更是漫無目的,讓它彷彿正面對原初的混沌。

  我不可能失敗!我……還有機會!

  它顫抖的觸手探入懷中,捲起最裡層暗袋的卷軸,並用最快的速度撕碎了它。

  一陣奧法形成的柔和輝光覆蓋了它,在珍貴的【復原術】治療下,所有狀態都回復到正常,奪心魔似乎又找回了之前的從容冷靜,甚至為自己再加上了之前一直忍住沒用的最高靈能【高等預知術】。

  這個心靈異能可以有限預知片刻後將發生的事,即使只有1、2秒,但這意味著提前得知對方施放的法術,就如同猜拳作弊,對所有施法者來說,都將是無懈可擊的防禦!

  然而與此同時,奪心魔洞徹未來的雙眼卻第一次露出了人性化的驚懼!因為【高等預知術】為它展現了一個絕望不可逆轉的未來。

  這時,一隻纖細的手掌從黑袍中伸出,結束了這一切。

  維蘭瑟口中突出一個個玄奧晦澀的詞匯,把已注入奪心魔體內的法術能量扯離它的身體,並將其轉換成傷害性的爆裂能量。

  【魔裂驅離】,一種驅散對方身上法術並轉化為傷害的五環法術,於是所有增益性的法術紛紛變成了最難以防備的利刃,對片刻前的宿主進行了酷烈的刑罰。

  奪心魔此時已經化為一個閃耀的人形火炬,張開的章魚口器發出的不是呼喊,而是銀色的火苗,飽經摧殘的肢體扭曲著,彷彿在跳一支滑稽舞。

  贏了。

  一場輝煌的勝利,僅僅用五環法術,就戰勝了六環以上水平的奪心魔,但維蘭瑟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心靈異能果然是有趣的東西,真想知道成為一位奪心魔是怎樣的體驗啊……可惜我的魂壺解裂成了碎片,只能使用這具身體了。」

  剛才【痛苦徽記】造成的效力彷彿在撕扯著身體,手指神經末梢也因此微微顫抖,但這和記憶中的痛苦比起來並不能算什麼。

  靈魂消融,被世界遺忘,有個聲音在莊嚴宣告:此牆為汝罪孽之證,其罪當孤獨永世!

  永生的途徑有無數種,相比信仰諸神,成為神界的祈並者,意識被位面同化;或者擁抱死亡,以巫妖的身份拋棄肉體,精神失去制約在無節制的發散中瘋狂……以前還是主位面生物的它或許認為,用魔魂壺保存靈魂不斷轉生,是追求以太奧秘最好的方法。

  它腦中有著無比浩瀚的知識,充斥了無數禁忌的學說,卻仍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從何而來,更早的時候經歷過什麼,人類、精靈、巨魔、半身人……它並不關心。唯有晦暗死寂的城市,用以砌作牆磚的靈魂,還有在無盡絕望中消散的記憶……宛如飛鳥急速掠過的影子,在翻動的意識之海中留下一鱗半爪的痕跡。

  它僅剩的回憶,只剛好夠瞭解它已失去的部分,但唯有一點清晰無比:這個世界不過是神明用來豢養信徒的農場,它用謊言構架,以偽善粉飾。

  ……

  幽暗地域是一個荒蕪的世界。因為不會有雨水,所以淡水是最為寶貴的資源。無論地精、地底侏儒、鼠人……所有居民都必須依賴、搶奪任何從地表滲入的少量水源,不惜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在這所有種族中,黑暗精靈無疑是最有實力的一支,在巨大的洞窟中,他們佔據了水與食物資源豐富之地,並在此建起了夢幻般的城市。

  安杜斯就是典型的黑暗精靈城市,它坐落在一個大的讓人驚奇的穹窿中,傳說這裡是一個小位面崩潰時與主世界融合形成的,面積足有數百平方公里,廣闊、空曠得令人畏懼,彷彿一個微縮的世界,甚至擁有自己的溪流、湖泊、山丘和高地,因此生機勃勃,孕育了大量的植物、動物以及智慧居民。

  這裡是黑暗精靈統治者與眾多奴隸的城市,建築不僅精美絕倫,而且結構合理,具有精靈的獨特審美。巨大的鐘乳和石筍被雕刻成高聳削瘦的尖塔,有些類似地表世界哥特建築的風格,使得城市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石造藝術組成的森林。而相互搭起橫向的走廊和飛扶壁裝飾繁複,點綴著輝光岩、夜光水晶和發磷光的苔蘚、真菌等,它們將雕刻最精彩部分以柔和的光芒點亮,彷彿黑夜中繁星的輝光,表現出無比的壯麗。從各處掠奪來奴隸工匠的精湛技藝表現了神秘、陰鬱的強烈情感,對偉大的黑暗精靈庇護者——蜘蛛神后致以最崇高的禮贊。

  在這裡,就在各種美輪美奐的雕塑注視下,無數各種族奴隸被拷著手腳,在皮鞭抽打下魚貫進城,換來差不多等量的瘦骨嶙峋屍體,被運往城外不遠的真菌種植農場製作成肥料。

  突然間,負責盤查的黑暗精靈小隊長抖了抖耳尖,紅銅色的雙目微微眯了起來。

  不一會,一輛由地底蜥蜴拉著的四輪車穿過隧道,帶來安杜斯城門前,伴隨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屍臭撲鼻而來。

  守城的黑暗精靈戰士們紛紛拔出武器,嚴陣以待。

  蜥蜴上的騎士都是死了幾天的黑暗精靈屍體,破爛的衣甲露出鉚釘粗略鑲嵌的殘缺肢體,顯得醜陋而猙獰。而蜥蜴也是目光呆滯,似乎是為了對抗它們恐懼不死生物的天性,被人為加以操縱。

  正當守門衛士考慮要不要先發動攻擊的時候,小車停下了。

  它安靜有序地來到奴隸隊後面,似乎是準備排隊?

  即使如此,驚慌失措的奴隸仍然造成不小的混亂,爭相企圖衝進城門,逼得黑暗精靈戰士不得不砍死幾個,才暫時安靜下來。

  「什麼人?停下不許動!否則你們將被安杜斯城視為敵人!」隊長一面向角落的法師遞眼色,暗示對方啟動求援的信號,一邊厲聲喊道。

  車窗的帷幕被女性的手指掀開,一張美麗精緻的臉龐出現在他面前。

  「我是第一家族的三女兒,維蘭瑟‧暗刃,在我有限的耐心用完前,讓前面的奴隸快點。」

  隊長耐人尋味地將眼神在四輪車的標識和車轍上徘徊。車轍淺,表示這輛物資車必定沒有很多東西。

  或許應該稍微打探一下,事後稟報家族的女性當權者們?

  「這幾天臨近建城節,議會下令讓我們嚴格盤查,請您下車,我們看一眼裡面。」他不緊不慢地說,甚至重申了一遍:「這是規定,是的,遵守規定!我認為這很好。」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2:59:23

第四章 私生子

  規定?維蘭瑟饒有趣味地打量了一眼這位男性。

  黑暗精靈天性混亂而邪惡,如果有規定的話,必然只是留給被統治者的。

  只見她臉上綻開一個幽暗的微笑:「第四家族?」

  從很久以前,黑暗精靈就放棄了以一個國王統治全體的古舊方式,改為由每個城市數個強大的家族的族長組成的議會團來領導人民。這位隊長胸前的旋渦蛛網圖章,幾乎安杜斯所有居民都認識,屬於第四家族——裂念。

  但維蘭瑟現在已經屬於第一家族,並且是地位更高的女性,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血緣上的家族已經毀滅,但無人敢質疑第一家族主母的決定。

  她陰暗笑容像是黑色旋渦:「看來你家族的姐妹並沒有教會你該如何尊崇女性。或許你更應該在神后祭壇上被挖出心臟,而不是在這裡拋出許多愚蠢的問題使我困擾……」

  眼前的女性目光中有著純粹的惡意,卻和絕大多數女性蔑視男性的目光不同,更像是憎惡生者的幽靈。小隊長也不知道自己的恐懼究竟曾何而來,但他在這時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黏滑潮濕,像是陳腐的海洋。

  他沒有細想,立刻閃身退開,謙卑地低下頭:「請原諒我的冒犯……公主。」並趕緊打手勢讓身後的隊員放行。

  「逃得可真快。」維蘭瑟放下窗簾,自言自語說道,「看來只能請您到我家族宅邸中用餐了。」

  寬敞的車廂內,還有另一位乘客,它有著淡藍紫色軟體動物般的的皮膚,以及酷似章魚的腦袋,只是周身纏滿咒法符文,頜下的觸鬚被許多粗大的鐵釘「裝訂」成了一束,正往下流淌著藍色的腥臭血液,散發著腐朽深海的氣息。

  佔據維蘭瑟身體的思維體是一位不朽的靈魂,它渴求一切知識和禁忌,幽暗地域正是它以前從未探索過的新奇地方,所以它並沒有殺死奪心魔,而且還將它帶了回來。

  「是超人的直覺嗎?又或者……他曾接觸過您的族人?我很好奇,能活著辨識這個氣味的男性,又怎麼會在城門值守?」

  另一方面,驚魂稍定的小隊長粗重地喘著氣,旁邊一位隊員小聲說:「這就是暗刃家傳說中那位『遊歷回來的小公主』?」

  「什麼公主!這個冒牌……」隊長一咬舌頭,把那幾個字咽了下去,恨恨啐了一口:「她很快就完蛋了!不僅在學院表現平平,這次任務還丟失了物資,第一家族不會原諒她的!走著瞧吧,或許我們很快就能在建城節看見一位珍稀的女貴族祭品了……是的……貴族祭品,我認為這很好。」

  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恢復了平靜,只是腔調呆板得有些奇怪。

  建城節是黑暗精靈的傳統節日,雖然日期上與地表精靈的「勝利日」接近,但二者聲稱的歷史由來卻完全不同。

  勝利日是為了紀念將邪惡的黑暗精靈徹底打敗,驅除到暗無天日幽暗地域的歷史事件。

  但建城節則聲稱,遠古精靈背棄了全能的蛛后,改信偽神柯瑞隆,從那以後,天空出現了巨大的火球,刺目的光灼傷了精靈的眼睛,將地表炙烤為炎熱的焦獄,而仁慈的蛛后沒有遺棄仍然信仰祂的子民,祂指引僅存那些遵行羅絲榮光的信徒展開不朽旅程,逃離地表的災禍,來到永恆黑暗寧靜的樂土。每年的這個時候,所有黑暗精靈城市都將舉行盛大的儀式,並將最珍貴的祭品獻給偉大的蛛后。

  維蘭瑟那代表高貴血統的純正赤紅色眼睛隱藏在帷幕後,目睹地城兩旁的宏偉街道在車窗展開。

  為了迎接最重要的節日,安杜斯城早就徵發了大量的地精奴隸,這群身高不到半人的小東西在一位食人魔或者獸人的監督下,戰戰兢兢爬上了高高的腳手架,小心翼翼用抹布和細毛刷清除各種石雕上的灰塵。而它們唯一的安全措施卻只是脖子上的鐵鍊與項圈,但這種東西更可能在下墜過程中直接拉斷它們的頸骨。

  而代表蛛后本人的雕像或者徽記只能由黑暗精靈的男性清掃,他們要比地精更加謹慎地作業,因為假如他們膽敢把自己骯髒下賤的手指與雕像接觸,那麼在附近虎視眈眈的女性將十分樂於替蛛后懲罰這褻瀆的行為。

  隨著車駕的深入,安杜斯城的中央貴族區域逐漸顯露了它的真容,這片高地蔓生著無數巨大的石筍,許多權勢家族的住宅依靠石筍被精心雕琢出來,在數不盡的精金柵欄、石像鬼守衛以及生人靠近就會發出警報的尖叫蕈拱衛下,居高臨下俯視著整個城市。

  遠處傳來車軲轆傾軋在石板上「吱呀呀」的聲音,這是一輛運屍車,也是維持城市運轉不可或缺的一環,上面像是柴火一樣壘著無數乾瘦軀體。有已死的和即將死去的,但這對卓爾城市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幽暗地域缺少陽光,即使有少數畸形的植物能依靠輻射頑強生長,然而可食用的寥寥無幾,並且成長速度遠遠遜色於代代馴養且被精心照料地表作物。好在長久以來,大部分都植物進化出了肉食系統,一些合適的養料能幫助它們更快成熟。

  這輛沉重的推車正是替城堡外的蘑菇園運送肥料的,這種高大宛如喬木的肉食性菌類成熟時能灑出蕎麥大小的孢子,磨粉後烤成黑麵包,是這座城市平民精靈的主食。

  食人魔監工遠遠看見維蘭瑟的車,連忙指揮一群地精把車推到路旁,給它們的女主人讓路。

  兩輛車交錯而過,一點藍紫色的微光吸引了維蘭瑟的注意。

  那是一些微小的亮點,以極細的光絲連接,如果說是魔法文字又太過規整,反而有種幾何學極簡的美感。

  六分儀座,是六分儀座的星圖!

  藍紫色光點是黑暗精靈天賦能力妖火,比起這個,準確畫出地表世界星圖的黑暗精靈更讓維蘭瑟感到好奇。

  紅寶石的雙目在屍堆中流連,然後鎖定了一位被鞭打得皮開肉綻的男性精靈。

  星圖在他臉部上方變化旋轉,他一動不動,彷彿一具屍體,身上單薄的破衣被血液浸濕,緊貼在體表,顯得更加瘦削。一對紫羅蘭色的雙眸無悲無喜,不同於一般黑暗精靈燃燒的勃勃野心,反而帶著地表精靈似的澄淨迷惘,妖火在他瞳孔中映照出無機質的光,彷彿兩顆沒有生命的玻璃球。

  法術的構成無非手勢、語言、材料,熟練的法師能用更多的精神力減少這些條件,然而這絕非普通黑暗精靈士兵能掌握的。

  維蘭瑟可以確定,至始至終他都沒動過哪怕一根手指,詠唱出一個音符。

  「停下。」在她開口的同時,運屍車前方道路的石板豎了起來,拖著它的洛斯獸對突然地地形變化不知所措,前蹄不斷抬起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走下車,在奴隸們惶恐的目光中來到那堆「肥料」前,親手將滿身血污的男精靈抱起來,即使那些穢物蹭在她昂貴的絲質法袍上,也毫不介意。

  雖然屍體僕人也能做同樣的事,但可惜他們已經死去太久了,如果腐敗的屍液沾染上傷口,目測這個精靈或許能趕上明天的運屍車……

  那名男性無意識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像是抽空了全身力氣一樣沉沉睡去。

  他很高,但是體重驚人的輕,入手接觸到的部分散發著高燒的溫熱。

  「殿下!」食人魔監工驚叫一聲,在接觸到她目光的剎那又搓著手低下頭,「那是……那是長公主伊莫瑞殿下指名的肥料……」

  伊莫瑞?暗刃家族地位僅次於主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女,也是蛛后的寵兒,據說她最早在蜘蛛教院的學生時代,祈禱就常常得到蛛后侍女的回應,畢業的時候甚至得到了蛛后賜下六首蛇鞭的殊榮!

  這個平民男性為什麼能讓伊莫瑞如此憎恨?維蘭瑟撥開他臉上散亂的白髮,一個驚人的猜測浮現出來。

  遍體的鞭傷並未呈現在這張臉上,面容介於青年與少年,長相俊美絕倫,五官竟然和暗刃家族現任侍父、法師長索恩如此相似!

  侍父是掌控家族的女性統治者配偶的稱謂,然而這個位置並不固定,因為做黑暗精靈女性的配偶是一件高風險的差事,殘暴的女主人經常在一度春宵後,就把前一晚的枕邊人淩虐的不成人形。本是城中出名的美男子,最終成為菌類種植場肥料的也大有人在。

  而暗刃侍父數十年都不曾變化,也是令人嘖嘖稱奇,據說他在服侍主母的期間甚至與一位平民女富商過從甚密,最終被主母發現,女富商從此下落不明,但對索恩卻寵愛如故,有傳言,素來喜怒無常的主母甚至默許他帶回自己在外生下的野種。

  難道傳說中的那個孩子就是他?這樣算起來,伊莫瑞還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維蘭瑟輕輕一笑:「現在他屬於我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2:59:34

第五章 無意義的天分

  「可是……」食人魔監工還打算說什麼,但他大張的嘴裡凝結了一根一尺長的冰淩,剛好抵住喉嚨,只差一步就會從後頸破體而出,他適時地停止了這個話題。

  「或許被她知道你會死,但是如果阻礙我,你肯定得死,而且是立刻。」

  食人魔不由得冷顫……這種恐懼感,即使在它若干年前跪在主母腳下時候也不過如此,以前的她絕沒有讓它感覺到面對天敵的畏懼。

  維蘭瑟也就毫無阻擋地帶著那名男性……額,他目前的定位是貴重的研究材料,回到自己的方尖塔,迎接她的是一位裝扮得體的英俊男性,他對維蘭瑟懷中的陌生男人視而不見,自然而然迎上來,將手搭在她纖腰上。

  「比勒格。」 維蘭瑟稍微一回憶,叫出了自己現任配偶的名字。

  他深深一點頭,端著她的手貼耳低聲說著:「我曾見過女神鐘樓高的祭火,但此時的您更讓我目眩。」

  維蘭瑟的目光挑逗地在他身上若即若離,撥弄著懷中男性的長髮。

  感覺到了她欲擒故縱的冷淡,比勒格懊惱地歎息,流露一絲精心修飾恰到好處的嫉妒:「女神在上,她為何賦予您如此美貌,卻又給了您一副冷漠的心腸。」

  維蘭瑟不置與否地一笑,取悅高階女性是黑暗精靈男性獲取地位的主要方式之一,通常女性也十分享受某些容貌出眾個體的追捧,然而她對這種遊戲毫無興趣。

  「比勒格,你是我從姐姐手上贏來的戰利品。」維蘭瑟回憶著,學著身體主人告知她這件事時略帶得意的笑容。

  多年前,比勒格依靠自己的漂亮臉蛋和機智的談吐,以一介平民之身混跡於上流社交圈,成為許多女貴族的入幕之賓。本來他應該趁著名流對他追捧正盛的時候,把自己賣出一個合適的價格,從情夫身份上位,當上某權勢女性名正言順的固定配偶。

  而且當時誰也看得出,或許暗刃長公主伊莫瑞有這個意思。

  可惜一次女性間的爭風吃醋,讓他不巧成為她們之間的賭注,而賭約又該死地恰好讓維蘭瑟撿了便宜,畢竟魔法學科涵蓋如此之廣,比起一些偏門的應用,祭司的神術固然威力強大,但適用性難以企及。

  「正如只有女性才會擁有蛛后的垂青,而奧術天分則更多地出現在男性身上,我聰明的姐姐忘了我是一個少見的女性法師,這是她失敗的唯一理由。否則當時的我是贏不了你的諸多競爭者的……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心理就沒有任何不滿?因為我,你失去了成為長公主伴侶的機會。」維蘭瑟淡淡地說。

  比勒格吃了一驚,他嘴巴幾次開合,最終還是認真說:「開始時或許有,但是後來我想明白了,跟著長公主殿下固然風光無限,但是這麼多年來,長公主殿下的伴侶換了無數人,她丟棄的東西結局只有毀滅!我如果沒被您贏走,早就在某個角落默默無聞地死去了!」

  「你能明白這一點很好。你很聰明,而且依照我族傳統,搶奪自他人之物總是更能讓人心醉,你又是如此體貼,所以許多年來一直是我的配偶。」 維蘭瑟低頭看著懷中抱著的男性精靈:「他已經被人丟棄了一次,不過是我撿來的玩物,唯一的價值是與索恩相似的臉……法師長那可是母親的東西,我是絕對不能碰的,這個仿冒品倒是有一些價值,也僅此而已,或許很快就玩膩了,你的位置依舊穩固。」

  比勒格略微思索,通常黑暗精靈女性裙下臣無數,名義上的配偶想換就換。把男性逐出家族,讓他帶著恥辱的印記回到貧民階層是仁慈的做法,更多時候以男方的非正常死亡為終點。但以維蘭瑟的地位,如果讓一個被人扔掉的棄奴做公開配偶,還是與法師長索恩相似的臉,那她無疑將名聲掃地。想通了這一點,比勒格熱切的眼睛轉而打量她的身體:「看樣子您這次出去並不順利,或許應該讓我好好檢查一下,看看您高貴的軀體上是否有沒被發現的小傷口……」

  維蘭瑟食指輕點在他嘴唇上,浪蕩地輕笑著:「晚上有的是機會讓你表現,現在我需要處理我這次最大的收穫。」

  「是他?」比勒格嫌惡地看著她懷中的精靈。

  「不,真正的客人在馬車裡小憩。比勒格,你需要佈置一間足夠堅固的密室待客。」

  「是。」應答依舊俐落,想來也會和以前一樣,一絲不苟地完成維蘭瑟的要求。這些年,他不光是維蘭瑟的配偶,更是充當了她副官的角色,做事能力也算是不錯。

  而處置那位撿來男性的地點在維蘭瑟臥室內一個用暗門連接的房間,事實上很多女性貴族都有這樣的密室,畢竟爾虞我詐的生活為她們積累了過多的壓力,尋常的交歡已經不能撫慰被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有時候就需要用到更特別的方式。

  拷問台、痛苦之梨、九尾貓……種種駭人聽聞的刑具分門別類擺放好,許多形狀猙獰彷彿惡魔性器官的物品因為長期使用甚至被浸潤上黯淡的光澤。

  維蘭瑟把那名男性用拷問台的手銬腳鐐面朝下固定好,就徑直從魔法口袋裡面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開始調配起藥劑來。

  希澤爾在渾渾噩噩中醒來,落入另一個女貴族手裡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身下冰冷的石板,手腳上的禁錮都在提醒他,噩夢並沒有結束。

  夢境……對,夢境。

  自他24歲以後,這個漫無邊際的噩夢就一直存在。

  理論上黑暗精靈有500年壽命,80歲則是他們的成人禮,在希澤爾生命中,24是一個分界點,前面是無憂無慮的童年,他身為寶石商人的母親時常有機會行走於地表,因而與絕大多數的黑暗精靈母親不一樣,會帶給他許多光怪陸離的神奇故事,以及其他孩童從未見過積木玩偶。

  而他也不會明白,同齡人早早就把匕首當玩具,用各種手段終結某些鮮活生命的殘酷遊戲,然而事與願違的是,後者才是貫穿黑暗精靈一生的主題。

  「媽媽,你看,這是你說的天琴座嗎?」黑暗精靈語言中,「母親」僅僅是血緣意義上的名詞,希澤爾更喜歡用地表人類通用語的「媽媽」稱呼那位養育他的女性。

  24歲那年,還是孩童的他第一次試著改變妖火的顏色和形狀,讓它變成畫冊上星辰的圖案。

  「蛛后在上……這太令人驚訝了!你果然是他的孩子!」

  母親高興地抱起他,並告訴他,真正的星星之間,是沒有那些細絲一樣的連接線的。地表的星空,比安杜斯貴族區域林立的高塔上的魔法光焰更加浩瀚,讓人一眼就要陷入其中……

  「這個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下次給你父親一個驚喜吧!」

  然而這個時機來的如此突兀,以至於當他興沖沖跑到難得一見的父親面前時,正好趕上他懷中的媽媽垂死的痙攣。

  一條毒蛇咬中了她的脖子,它正奮力地扭擺著細長的身體,彷彿要把最後一滴毒液都注射進她體內。

  他無意識地張開嘴,只能發出悲涼的嘶聲,彷彿這條蛇扼住的是他的脖子。

  而那位血緣上是他父親的俊美男性則饒有興致地看著剛從他指尖消失的星辰光點,問道:「你做的?」

  「呲」,回憶被現實的撕裂生生打斷,他殘破的衣服被扯開,然後一個冰冷的口枷塞堵住了嘴,隨後一些涼涼的膏劑傾倒塗抹在他背上,但剛一接觸皮膚,它就迅速轉化成火炭般的刺痛。

  「疼嗎?這種藥劑癒合的速度很快,當然帶來的疼痛也是加倍的。」

  一個清冷的女性聲音說著什麼,但他聽不清了,意識裡只有火焰燒灼的痛苦。被禁錮的手什麼也也無法做,只能用指甲在銹蝕的拷問臺上刮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嗯?」維蘭瑟發現了有點不對,黑暗精靈對於身體的掌控力優於人類,極少發生劇痛下咬傷自己的情形,她給他塞上口枷,只是嫌即將發生的慘叫太吵,但這名精靈除了進出肺部的粗重喘息外,不曾發出任何聲音,連喉嚨裡的嗚咽都沒有。

  她抓著他頭髮迫使其抬起臉,透過口枷上的孔洞查看喉嚨,又摸了下喉結處的構造。

  「聲帶明明完好,希望別是個啞巴……」

  這句話與記憶中那個男性重合了,他親手殺死了母親,卻留下了他,並把他帶到這裡。

  「天分再好,無法誦咒也毫無意義。」

  那位也說過同樣的話,然後就像扔垃圾一樣把他扔掉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2:59:46

第六章 蜘蛛之愛

  「咚咚。」在禮貌的敲門聲後,傳來比勒格的聲音:「我已經按您的吩咐準備好了。」

  門外的比勒格其實對房間內發生的事很感興趣,然而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他沒有等多久,很快維蘭瑟打開了房門,雖然她身體正好擋住了房間內的景象,但可以看得出衣飾絲毫不亂。

  「很好,那就跟我去招待那位貴客吧。」維蘭瑟對他說。

  接下發生的事情大大超乎比勒格意料,維蘭瑟甚至拆掉了好幾處房門,讓那輛車能直接拖到密室門口,而車裡被秘銀符文禁錮的異形類人生物更是讓他驚疑不定。

  「這是?」

  「奪心魔。」維蘭瑟用一種今天吃什麼菜的平淡口吻回答。

  蛛后在上!比勒格本就走的是上層路線,比起戰鬥技巧,他更擅長管理家族事務、舉辦茶會晚宴等,並樂意把時間花費在學習如何取悅女性上,至於奪心魔這樣連精銳戰士都很難目擊後存活的異怪,對他而言幾乎是傳說中的魔獸了。

  一時間,比勒格想起了那些自兒時就塵封於腦海深處的陰森故事,幾乎要奪門而逃。

  「我做的符文枷鎖可以封印他的心靈力量,現在這位奪心魔閣下並沒有多大威脅。」

  維蘭瑟的話適時打消了比勒格的念頭,讓他又陷入一種尷尬的懊悔。

  確實,那沉重的精鋼手銬腳鐐戴著,再封印了奪心魔引以為傲的心靈法術,那他實在沒有什麼理由畏懼一個法系職業。更何況維蘭瑟站的位置離奪心魔那麼近,幾乎和冷餐會上能碰杯親切交談的距離無二,如果連她都不畏懼……讓女性喜愛的技巧可不包括展示自己的膽怯。

  於是他也整理了心態,從容來到維蘭瑟身邊,審視這個章魚腦袋的怪物。

  「真是難以置信,您竟然捉住了一隻這樣難纏的怪物。」

  「蛛后保佑,確實是相當稀有的戰利品。」維蘭瑟自矜地笑了笑,「據說建城節伊莫瑞辦砸了好事,讓一個地表的妖精逃掉了,家族因此損失了一個有分量的祭物。這時候我把奪心魔獻給母親,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的,真想看看因此伊莫瑞嫉妒扭曲的醜陋面孔!」

  「毫無疑問,您的名聲將傳遍整個城市!即使最受寵愛的女祭司都難掩您的光彩!」 比勒格也熱切地附和道。

  長公主伊莫瑞本就看不慣這個抱上暗刃大腿的喪家犬,和維蘭瑟矛盾由來已久,而且伊莫瑞身份更高,好幾次尋著維蘭瑟的錯誤,甚至當眾抽了她蛇鞭,讓維蘭瑟十分怨恨。

  維蘭瑟輕輕撫摸著寵臣的臉頰,從他明亮富有感染力的雙眸,到不斷說出動人話語的嘴唇,緩緩說道:「比勒格,你現在的地位和聲望都來自於我,我們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背叛我是不明智的決定。」

  「但是,理性並非時刻能戰勝本能……想在更優秀的女性體內留下種子,延續自己的血脈,是所有男性無法拒絕的天性,我想這大概就是你出賣我的原因吧。」

  比勒格的臉一瞬間變得蒼白,確實他曾向那位殿下提供過維蘭瑟的部分動向,那也是暗刃長公主的授意。他明白自己價值在於刺探女主人的消息,如果維蘭瑟死去,那他也失去了作用,就用一些自認為不那麼致命的密報維持著關係,他不認為這樣有任何錯誤,因為卓爾的諺語中有一條——「任何信任都是愚蠢的」。

  他唯一的失誤就是讓主人發現了他的不忠,他想彌補什麼,用他引以為傲的口才來挽回這一切,但一切都太晚了。

  冰涼的觸手迅速覆蓋上了他的面孔,從耳朵、鼻子、嘴、甚至眼眶,它們不顧一切地鑽進去,榨取顱腔中的腦汁。奪心魔被限制了靈能,但它本身肉體的強度對付一隻養尊處優的金絲雀絕無失手可能。這位蜚聲上流圈的美男子臨終時沒有生前絲毫的優雅美麗,他一隻眼珠已經被擠壓出了眼眶,面部表情扭曲詭異,四肢時不時抽搐著,但這已經是脊髓神經最後的反射了。

  「如果你真的是伊莫瑞想要的東西,怎麼還能活到現在?」比勒格當然不會知道,在維蘭瑟心中他早已是個死人,這位不朽的亡魂冷眼旁觀,已經清楚他在維蘭瑟身邊扮演什麼角色,卻故意沒有透露,但如果它一旦掌握了這具身體,首先要除掉的就是這位兩面三刀的面首。

  「招待不周,希望您在敝處用餐愉快。」

  黑暗精靈和奪心魔互為敵對,但這並不影響雙方故意透露些風聲,借對方之手處理掉競爭者以及政敵的「歷史傳統」。這位奪心魔目前是她階下囚,如果不是經過與她心靈交流得到許可,也不敢在她面前把這位寵臣捕食。

  「比勒格大人~比勒……」走廊裡傳來尖細的喊聲,一隻綠皮大耳朵的小東西蹦蹦跳跳跑進來,看到房間內的景象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地精是種懦弱、欺軟怕硬的生物,在黑暗地域到地表,都時常被更強大生物奴役,而且它們有一種愚笨的狡黠,稍不注意就會把交代它們的事辦的南轅北轍。

  「什麼事,直接告訴我吧。」

  「主母……主母說要召見您……」地精揉捏著帽子,怯怯地回答。

  「知道了,一會把這裡打掃一下。」

  地精發出一聲尖細的哀嚎,似乎已經預見到自己即將步入地上那具屍體的後塵。

  「你無須畏懼,這位閣下對你空空如也的腦袋不感興趣,我也沒有用劣質餐點虐俘的奇怪嗜好。」她頓了頓,突然想起來什麼:「我房間暗門裡有一位新加入的士兵,甦醒後為他準備食物和水。」

  ……

  暗刃家族作為第一執政家族,理所應當佔據了最廣的庭院,而主母就居住在中央的高塔上,建築緊靠著蜘蛛女士的祭壇,這樣主母可以很方便地隨時到禮拜堂禱告。

  維蘭瑟從車駕上緩步走下,而當她快要接觸地面時,卻彷彿踩上了無形的階梯,然後像一片羽毛般輕飄飄地飛落到高塔的拱門前。

  她現在扮演的是一位驕傲的貴族女性,黑暗精靈十分樂意用這種方式把自己和奴隸平民相區分。

  「主母召見我。」她說。

  但是回答她的卻不是面前的侍女。

  「這不是我們的法師小姐嗎?看來我太久沒有履行我作為長女的權利,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說話的女性有著冷酷的笑容和高大的身材,銀色長髮編成無數髮辮,梳攏成一個適合戰鬥的髮型,她眯著眼睛看著維蘭瑟的樣子,像極了她腰間長鞭末梢六隻嘶嘶作響的蛇頭。

  蛇鞭是蛛后賜予祂祭司的禮物,鞭柄是刻著符文的金屬,但鞭身則是活化的毒蛇,蛇的數量取決於蛛后的寵愛程度。在暗刃家族,擁有如此榮寵的,唯有地位僅次於主母的家族長女——伊莫瑞‧暗刃。

  真正的長公主嘲弄地將手指搭在鞭柄上,毒蛇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憎惡,興奮地昂首吐信,等待懲罰到來時將毒液和痛苦注入獵物的身體。黑暗精靈的社會祭司高於一切,即使貴族法師面對她們也只能低頭,事實上維蘭瑟本人就無數次因為一些小錯誤,在這柄蛇鞭上吃足了苦頭。

  「貴安,我親愛的姐姐。」

  回答她的是毒蛇狂舞的鞭影,但維蘭瑟緊緊握住了即將落下的其中一根,即使虎口被震裂,血液順著手腕流下,她的表情也絲毫不動。

  「你又辜負了家族對你的期望,連運送物資的小事都辦不好,你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來回報我們對你的信任,搞砸了事的你又做了什麼?赦免我要處死的男性?」伊莫瑞嗜血的表情伴隨著另外五隻蛇頭絲絲吐信。

  「我曾聽說,祭司中有一種儀式叫蜘蛛之愛。」維蘭瑟緩緩開口,令伊莫瑞勃然變色。

  「這是一種雙重獻祭,表面的祭品是這個男性本身,而隱性的獻祭則是主祭女祭司刀割一般的心碎。據說經歷過這個儀式的祭司將不再被凡俗的愛情衝昏頭腦,從而把自己虔誠的靈魂更全身心投入到侍奉蛛后……這樣說來,確實是一份上等的祭品,」維蘭瑟舔了舔手腕上的血,「母親大人的確相當有可能做出這個不利您的決定,特別是在您讓那個該死的妖精跑掉後。看來您和我看法相同,不然也不用急著想要殺死他。」

  對方的臉瞬間變得如同刀刃一樣寒冷惡毒,彷彿要穿過維蘭瑟的法袍和肌膚,將她整個人的溫度都剝奪。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2:59:58

第七章 幽靈蜘蛛

  伊莫瑞今年將第一次主持家族的建城節祭祀儀式,為此,她甚至花費不菲的代價從人類奴隸商人那購買了一名地表精靈,雖然血統不太純正,但根據代代相傳的知識,能討女神歡心的祭品通常有幾個特點:地表精靈、實力強大或地位高貴的個體、祭品的來源為欺騙或背叛、祭品自願奉獻……

  其中,地表精靈是她最為憎惡的種族,也是她最為喜好的犧牲者種族。

  然而這卻是伊莫瑞第一次領教到地表人類骯髒的把戲,在人類世界,旅行商人往往兼職了強盜和騙子,被他當做貨物的混血半精靈是被精靈社會放逐的棄兒,從孩童時期就靠扒竊為生。很快這兩人一拍即合,找到了更有前途的賺錢方法——假裝奴隸買賣,一旦錢到手,半精靈就會用隱藏的傳送道具溜走。

  「我有說錯嗎?沒有那隻妖精,您還有什麼彌補的方法?在眾目睽睽下與一名卑賤的男性交媾,然後在歡愉的頂點挖出他心臟,表示將生命中的摯愛獻給蛛后?」維蘭瑟歎息著:「我親愛的姐姐,你是我們這一代最有前途的祭司,以往舉行的蜘蛛之愛,祭品身份最低也是小貴族家庭次子。而現在你要向所有人表明,你愛上了一位卑賤的平民?你同父異母的私生子弟弟?這確實太殘酷了……偉大的蛛后雖然對近親之間的性不甚在意,但女神卻憎惡因此產生的劣等後代,被愛這種愚蠢的情緒衝昏頭腦,即使儀式圓滿完成,姐姐的聲譽將無可避免地受到影響。然而家族榮光高於一切,即使代價是姐姐的未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所以我讓他——那個差點被姐姐送到菌菇種植場的可憐男性活下來,或許您有機會挽回您犯下的過錯呢?」

  「不,還有一個選擇,能讓我們同時結束‧我‧們‧的錯誤。」伊莫瑞在我們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這個該死的婊子……名為憤怒的毒蛇撕咬著伊莫瑞的心臟,明明只是個默夜家的死剩種,她以為能趁這個機會爬到自己頭上嗎?希澤爾那廢物就算沒死,他的傷也已經不適合成為祭品,用垂死之人祭祀女神,就如同以殘羹剩飯招待貴客一樣失禮。

  處決希澤爾只是杜絕了蜘蛛之愛的最後可能,真正目的是幫助主母做出選擇……比如說獻祭掉同樣犯下過錯的維蘭瑟!她丟失了補給,還損失了家族一隊精銳士兵,將她作為祭品,既是對她無能的處罰,更可以避免家族最受寵女祭司聲譽掃地,主母知道怎麼選擇,才能讓家族保有最強的力量。

  所以她才會聯絡安杜斯城的地下掮客,將維蘭瑟率領的小隊消息送出去,幽暗地域有足夠多的危險可以讓小隊遇到麻煩,她並不關心究竟是灰矮人、寇濤魚人還是巨人襲擊了他們,反正掮客會找到合適的人選,法師總有辦法逃命不是麼?任務失敗的維蘭瑟正好是位合適的祭品人選。

  另一方面,維蘭瑟也在思考,看樣子伊莫瑞並不知道自己遭遇了奪心魔,只當自己孤身逃了回來,還打算把自己當做祭品。按照維蘭瑟本人真正的實力,沒有意外必定會成為奪心魔的點心,這並不符合伊莫瑞的利益。

  也就是說,這件事還有另外的人插手……能夠請動奪心魔中比較高階的洞察者,這隻黑手恐怕也不簡單。

  「不明白姐姐在說什麼,我也沒有什麼錯誤值得讓我彌補的,現在,我要去謁見主母了。」

  「正好,我也有重要的事需要請示母親。」

  伊莫瑞是一位典型的黑暗精靈女祭司,聰穎,傲慢,嗜血,對權力有近乎病態的渴望,但她在進入主母居室時候呼吸明顯變輕了,這是黑暗精靈族群中表示懾服的小動作,這在貴族家庭中也相當少見,在更多的時候,實力最強的女兒是主母隱形的競爭者,就像是蜂巢中即將羽化的新蜂后。羅絲女神混亂善變的天性樂於看到二者爭奪,以至於絕大多數的主母最終都死在自己親生骨肉手上。

  但碧綺絲‧暗刃的強大讓所有女兒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野心藏起來。

  穿過深沉迷幻的琥珀氣息熏香,在重重疊疊的帷幔後,一位正在祈禱的精靈少女佔據了維蘭瑟的視野。

  她面前供奉一尊下半身是蜘蛛,腰部以上是女性精靈的墨玉雕像,維蘭瑟知道那是蛛后行走在人間的形象化身,但是更加惹眼的反而是祈禱少女的膚色!她背對著兩人,雪白的及踝長髮因為跪姿鋪散在地上,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頭髮兩旁露出的雙肩不是黑暗精靈特有的紫灰、黑檀等色,反而如象牙潔白。

  她就是碧綺絲‧暗刃,在幽暗地域有著無數的稱號,蛛后寵兒、神賜之子、黑曜石玉座的女王以及——幽靈蜘蛛!

  每十萬個黑暗精靈嬰兒中,有時會誕生這樣純白色的孩子,傳說是蛛后降下的禮物,但這位殘酷的女神從不在子民內鬥中給予任何一方無償的幫助,這些孩子的白膚又不利於在地下世界生存,所以夭折率遠高於族群中其他個體。

  然而如果一旦有那麼一個例外,她有著無與倫比的好運,更重要的是她還在最高難度的生存遊戲中活了下來,順利成長,那麼她自兒時就源源不斷的磨難就成為了蛛后最寶貴的恩賜,讓她成為比所有黑暗精靈都更加聰明、殘忍以及強大的頂層掠食者。

  她就是蛛后之刃,美麗而強大,善於用毒蛇般靈巧的雙刀收割敵人的生命,傳說80年前與她爭奪主母之位的6個姊妹都被一刀割喉,因此她也被視為這座城市當之無愧的刺客大師。而純白的雪膚和不畏日光的天賦,讓她能自由行走於地表,向那群軟弱虛偽的妖精傾瀉女神的怒火。

  沒有人知道蛛后究竟有多麼寵愛暗刃主母,即使是祭司,在與女神溝通的時候,通常也只能得到神后的侍女蠟融妖代為轉述祂的旨意,但碧綺絲卻是例外。

  伊莫瑞不能打攪正在向女神禱告的主母,她安靜地垂首侍立在一旁。

  一刻鐘後,熏香燃盡,碧綺絲深深埋下頭,恭送冥冥中那個偉大的意志的離去。

  家族中的見習女祭司輕盈地把祭祀禮器恢復到原來的模樣,兩位更年輕一些的女孩上前為碧綺絲結辮。無論地上和地底,頭髮長度都標示了精靈身份的高貴程度,而黑暗精靈女貴族則喜歡把它們編成髮辮,高高束在腦後,因為她們並非只知誦咒的法術使用者,更是強大的戰士,這樣可以避免過長的頭髮影響近身戰鬥。

  「伊莫瑞,我的女兒。」冷漠是黑暗精靈的美德,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現在的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黑暗精靈80歲成年,至此他們的長相就被恒定在了青年期,只有壽命將盡才會迅速衰老。碧綺絲的臉龐猶如十七八歲的少女,甚至比看起來二十多歲的伊莫瑞顯得更加年幼,然而她嬌豔的臉上那對赤紅的雙眸像是爐中的炭火一樣靜靜燃燒,有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碧綺絲多半會毫不猶豫懲罰膽敢在建城節祭祀中瀆職的蠢貨,即使她的女兒也不例外。

  「我本不該打擾主母,但是這件事和建城節有關,我不得不儘快向您告知。」伊莫瑞惡毒的眸子閃爍著光芒,「我的妹妹似乎又辦砸了,不僅丟了節日宴會需要的地表香料、葡萄酒和魔藥,還讓家族的14名精銳戰士陣亡,她需要為自己的無能贖罪。」

  「維蘭瑟,你有什麼要辯解的嗎?」碧綺絲將目光轉向她。

  或許幽靈蜘蛛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特地召見她。

  維蘭瑟垂下眼,淡然回答:「正如姐姐所說,不過我已經彌補了我的過錯,或許還超出了一點點?」

  她從腰間取下一個裝施法材料的小皮口袋,露出裡面一小塊肉,那是新鮮割下的某種生物觸鬚末梢,淡藍色的血液還未凝固。

  奪心魔……還是活著的?伊莫瑞的瞳孔瞬間一縮。

  「吸盤的大小和色澤來看,應該是相當高階的個體。」碧綺絲審視著。

  「能使用六環心靈異能的洞察者。」維蘭瑟微笑著補充。

  「然而你似乎只是五環法師,維蘭瑟。」

  「是的,母親大人。雖然我只是法師,但是我對女神的崇敬不輸於任何祭司,或許這正是女神對我肯定的證明,尊貴的蛛后依然寵愛我們暗刃家族,才會降下福祉,護佑我戰勝強敵。」維蘭瑟緊握雙手,抵在額頭上,臉上浮現出近似狂信徒的恍惚。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3:00:10

第八章 首席法師

  「每個法師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你做的很好。」碧綺絲沒有深究,「這樣我們有了新的祭品,其他準備工作也不能懈怠。伊莫瑞,你妹妹剛擺脫危險,已經很累了,她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什麼?讓我和僕人一樣準備物資?!伊莫瑞緊緊握著雙手。

  「維蘭瑟,你的成長有目共睹,不過法師自身太過脆弱,你需要自己的直屬衛隊。這次如果你擁有十名士兵,或許傷亡就不會這樣。」

  「主母!」伊莫瑞驚呼,「我們本族的士兵都有重要的任務,抽不出人手。」

  蠢貨……維蘭瑟暗歎,自從暗刃的二女兒沃娜去蜘蛛教院學習後,伊莫瑞大概已經順風順水太久了。

  「你有36名直屬衛隊,籌措物資不需要太多人。」碧綺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或許是80年前,碧綺絲七姐妹爭奪主母之位的戰鬥太慘烈,折損了暗刃許多本族精靈,而重新培養忠誠的本族部隊還需要時間,現在暗刃家族在碧綺絲的帶領下雖然實力依舊雄厚,卻很多都是石蠻盲族、食人魔等奴隸組成的兵團或雇傭軍。所以暗刃家族上下對本族戰士都是很珍惜的,更何況除了主母掌握著400名黑暗精靈,家族剩下的女性權力者都只有少量或者根本沒有本族直屬衛隊,碧綺絲一下剝奪了伊莫瑞10名黑暗精靈戰士,足夠她肉痛很久了。

  「是……」伊莫瑞從牙縫裡擠出回答,輸給一直被她肆意揉捏的敗犬看來讓她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她不甘的紅瞳直直盯著地面,蘊含的怒火似乎要將地板燒穿。

  「但是建城節前,你的俘虜應當向家族移交,由祭司向女神獻禮是代代相傳的慣例。」碧綺絲的話讓伊莫瑞終於聽到一個有利於自己的消息。

  維蘭瑟沉默了片刻:「希望姐姐這次不要再搞砸了。」看樣子對伊莫瑞因此擺脫困境十分遺憾。

  ……

  維蘭瑟慢慢從高塔走出來,思索著剛才的事。

  想不到她借機會敲打了伊莫瑞,還向伊莫瑞和自己之間種下了難以磨滅的仇恨,碧綺絲果然有那個打算。

  在伊莫瑞看來,維蘭瑟當面讓她難堪,還奪走了她10名寶貴的本族士兵,按她眥睚必報的殘酷性格,恐怕維蘭瑟輕易死去都無法讓她解恨。

  以維蘭瑟的立場,自己抓獲的寶貴祭品最終還是要交給伊莫瑞主祭,就算正式儀式當天伊莫瑞只用走個過場,但一想起自己憎恨的對象因此逃脫蜘蛛之愛的當眾羞辱,如果按照以前那個蠢貨的心思,想必同樣心有不甘。

  這樣各打一板的做法,最大的受益人只能是主母了,賞賜維蘭瑟的本就來自伊莫瑞,家族也能避免一位前途無量的祭司失寵。

  之前暗刃家族6位高階女祭司的死亡,碧綺絲成為主母,她沒有精力掌握一切,權力真空會由別的人佔據。但現在已經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權力者想要壯大自己的力量,只能互相蠶食。

  除了碧綺絲外,家族中舉足輕重的權力者還有兩名,為了避免雙方達成共識,或某人突然被幹掉,剩下一人獨大的情況,在碧綺絲之下至少需要三駕馬車。

  維蘭瑟曲起一根手指,第一駕是伊莫瑞,十二年前蜘蛛教院畢業最優秀的學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被賜予六首蛇鞭,目前最後一例就是她,也是暗刃家族最受蛛后寵愛的女祭司(碧綺絲是少見的刺客主母,除了她以外其餘家族主母都是祭司)。

  第二根手指,暗刃主母侍父、首席法師、安杜斯術士學院導師索恩。

  所以碧綺絲才會等不及把我推出來嗎?怎麼好讓她的期望落空呢?

  我需要更高的地位,這樣才能更多接觸這裡的秘密。

  正想著,走廊對面出現了一位穿法師袍的高挑男性,精緻的刺繡和繁星般的晶石形成了抖動的光暈,讓他像是自深淵誕生的神明,兜帽下則是一張和希澤爾相似的臉,只不過沒有希澤爾的軟弱迷茫,是另一種容光煥發並帶有侵略性的美貌,更符合黑暗精靈社會的審美觀。

  第二駕馬車這麼快就出現了。維蘭瑟自覺退到一邊,索恩無論是首席法師還是主母侍父的身份都足夠讓她主動退讓。至於伊莫瑞,如果不是想讓碧綺絲看到她足以和伊莫瑞抗衡的力量,她都不會主動挑起對方的怒火,更何況伊莫瑞是真的想要置她死地,撕不撕破臉已經無關緊要了。

  但是,對方卻不打算輕輕放她過去。

  首席法師在她身邊忽然停下了,走廊並不寬敞,足夠他在瞬間鉗著她手臂,把她按在旁邊的牆上。

  「今天這麼冷淡,」索恩擰著她下巴,強迫維蘭瑟仰起臉對視著他,「我點完石柱回來,恰好看到伊莫瑞從這個方向離開,那張臉真是相當難看,讓我有點在意。是你的原因嗎?告訴我,究竟做了什麼?」

  維蘭瑟心中早就將身體之前的主人詛咒了一萬遍!它為那個白癡出謀劃策這麼久,她竟然從未告訴自己,她和這個傢伙有一腿!

  在能以刺客之身統治第一家族、實力與智慧同樣高明的幽靈蜘蛛身邊待了數十年的入幕之賓,這是能碰的目標嗎?!

  悲哀地發現自己佔據了一個傻瓜的身體,維蘭瑟沒有時間自怨自艾,要怎麼蒙混過去,避免引起懷疑才是當務之急。

  捏著她手腕和下巴的力道很大,應該到了普通人會覺得疼痛的程度,雖然她對痛苦的耐性很高,但是至少應該做出表示吧?更何況黑暗精靈社會中,男性處於下位,應該是馴服的角色,他們必須被動且順從地回應女性的要求,主動侵略和索取是禁止的。

  這麼說來……那個傲慢的蠢材應該是這樣的反應嗎?

  維蘭瑟臉上微微浮現出壓抑的痛楚,身體和聲音技巧性地加入一些顫抖,就像一位高貴的黑暗精靈女性突然受到男性的冒犯,自尊讓她感到羞辱,然而卻由於對方的實力不得不隱藏起真實的情感:「放開!對待女性你應該有更多尊重……」

  索恩的雙眼微微眯起,那是嗜虐的目光:「懂得欲拒還迎了?不得不說我十分喜歡你現在的表情。」

  該死……這個方式不對!他竟然是個叛逆者和虐待狂。

  當然不是所有的男性都屈服於女性,有些人只能將不滿的心暗藏起來,幽暗地域甚至有一座由男性法師統治的黑暗精靈城市,那裡女性精靈反而屈居下位,這些對現狀不滿的人都被安杜斯的女祭司稱作叛逆者。

  「那是因為我找到了一個更加溫順的替代品,和你有一樣的臉。」維蘭瑟冷淡地說,「我現在對您失去興趣了,首席法師閣下。」

  「真是無情,不過那個失敗作僅僅繼承了我的臉而已,恐怕無法讓公主滿意。」索恩吻了她的手背,放開了對她的鉗制。

  雖然不再緊緊貼著她,但索恩仍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沒有離去的打算,看樣子需要她做出一些解釋。

  黑暗精靈,尤其是貴族之間幾乎不存在親情,維蘭瑟當然不會認為首席法師會因自己親生女兒吃了苦頭向她興師問罪,相反他百分百為競爭者的失敗拍手稱快。

  「我遇到奪心魔洞察者,隨從戰死,不過對方被我活著帶了回來。由於她放跑了原本的祭品,主母懲罰她,把她的十個直屬護衛給了我。」維蘭瑟言簡意賅概括了經過。

  「奪心魔?」索恩盯著她,同是法師,他清楚維蘭瑟不具備這個能力。心靈異能發動速度快,即便是法師精神強韌,難以被奪心魔操縱,但在瞬發的心靈震爆下,許多沒學會以超魔技法省略誦咒程序的中低端法師甚至無法凝聚法術,就被奪心魔近身吃掉了腦子。

  「我帶了心靈防護符。」維蘭瑟隨口編了一個謊言。

  「為什麼突然準備這個?」心靈防護符是個比較冷門的道具,可以承受一定次數的心靈異能攻擊,不過製作比較麻煩,就算做好了不使用,封印在其中的抵抗力量也會逐漸衰減,安杜斯城這種奪心魔出沒極少的地方,很少有人會特意購買。

  「最近和裂念的人產生了些小小的誤解,這也是為了避免他們可能採取的手段。」裂念是城市中排行第四的家族,該家族的術士以擅長心靈異能聞名,這在黑暗精靈中是極為罕見的天賦。

  「於是建城節的祭品就變成一位少見的洞察者奪心魔?比原本的計劃更加好的個體。」索恩點點頭,「主母對你的褒獎也不算過分。」

  「奪心魔?比地表妖精更好?」

  「當然,不過是混血雜種。即便純血,也很難與主母當初獻上的個體相提並論,長公主想用這種程度的東西取悅女神,太過異想天開了。」

  它從原本的維蘭瑟那聽說過,碧綺絲還未成為暗刃主母的時候,曾經在建城節奉獻過一位地表妖精部族的王子,然而詳細細節並不清楚。

  「那次女神應該相當滿意吧?」

  「祂賜予主母在安杜斯前所未有的極上恩寵,別忘了暗刃是唯一一個不由祭司擔任領導者的家族。」他看到了維蘭瑟熠熠的瞳孔,「有興趣知道嗎?不過要複製主母當年的成功太過困難,或許獻上奪心魔主腦……不,就算是主腦也會遜色一籌。」

  奪心魔社會有著類似蜂巢的解構,主腦則是充當女王蜂的存在。

  「是嗎?我無法贊同您的觀點,無論怎麼看,由無數腦魔像、奪心魔長老以及眾多奴隸拱衛的主腦才是更加珍貴的素材。」維蘭瑟流露出一位野心勃勃的女法師應有的驕傲。

  「單論身份和實力的確如此,然而獻祭的方式也是重要的一環。那位王子還滿足了幾項重要的條件。」索恩手指輕點著她的嘴唇,「為謊言所愚弄,因信任被背叛,以及……自願奉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3:00:23

第九章 最苛刻的主人

  「主母的輝煌是無法超越的,我建議你不要輕易嘗試,」他舔了舔觸摸過她的指尖,「另外,那個失敗作只讓我證實了平民的子宮甚至無法生產一個合格的工具,希望你也能儘快認識到這一點,我隨時恭候公主回心轉意。」

  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獻祭是一個家族最隱秘的活動,畢竟所有黑暗精靈都不希望別人通過這方面消息推斷出自己家族獲得了女神什麼程度的恩寵。

  雖然首席法師語焉不詳,但維蘭瑟推斷大約是碧綺絲利用自己的白化天賦,偽裝成普通精靈讓一位精靈王子傾心於她,再誆騙他一同進入幽暗地域,暗中傳訊讓兩人都被抓獲,然後再玩上一個選擇遊戲,深愛她的精靈王子自願成為祭品,換心上人活下去。這樣就同時滿足了陰謀、背叛和自願奉獻,確實算得上精彩絕倫,並且無法複製超越。

  索恩的背影在黑暗中漸漸隱沒,走廊旁的鏤空石窗外,一根巨大的石柱從根部開始,代表熱度的紅色漸漸向上生長。在這個沒有季節晝夜的地方,城市地位最高的法師會用魔法火焰將其點燃,整根石柱從下往上完全變紅,再從下往上逐漸冷卻,一個循環恰好是一天時間,這是黑暗精靈記錄時光流逝的唯一方法,從石柱底部變紅,代表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

  ……

  暗刃家族作為第一執政家族,理所應當佔據了最廣的庭院,這意味著豐厚的作物產出。但即使如此,依靠地底輻射生長的食用苔蘚生長效率遠遠不如陽光下的普通植物,所以除了貴族女性外,幾乎所有的黑暗精靈家族都實行了配給制度。

  「我記得有為你安排補給,所以你在這做什麼?」維蘭瑟回到自己的高塔,看見一名細長的男性精靈蹲在庭院角落,呆滯的目光正對著一個倒扣的石碗。

  忘了他似乎不會說話……如果不是這張臉,誰能想到他竟然是索恩的兒子。

  細小的風刃擦過,石碗裂成兩半,它下面蓋著一株長勢不錯的菌類,翻倒的內壁則爬滿了細小的水珠。

  看來他是在用菌株的蒸騰作用收集散發出的水分,自己領悟的嗎?……等等,蒸騰作用?她不記得在哪裡看過形容得如此精準的詞匯,它一定誕生於某種完善的知識體系,而且是這個世界不存在的體系!算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看著希澤爾乾裂的嘴唇,維蘭瑟清楚地記得走之前確實為他安排了食物和水,看樣子那個狡猾的小東西又按照幽暗地域的潛規則私自扣下了。

  弱者是不配有食物的。

  命令衛兵帶來那隻地精,這個以欺軟怕硬聞名的種族此時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一把匕首被扔到它和希澤爾之間。

  「殺死對方,勝利者擁有失敗者的一切。」維蘭瑟說。

  地精是弱小的代名詞,在地表它們只能靠成群結隊襲擾路過的生物,通常數量在一打以下都不會對成年男子產生威脅,就算這位精靈大病初癒,也不至於輸給它。

  但瘦削的男精靈仍然呆愣著,彷彿夢遊未醒,而地精雖然不住顫抖,但卻慢慢一點一點地向匕首移動。

  終於,它一把抓住武器,用盡全身力氣向希澤爾撲去!

  就在精靈麻木的瞳孔中映出地精的獰笑時,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後者彈飛出去。

  「這似乎對你來說不是現實,以為自己是夢遊仙境的愛麗絲嗎?」涼薄的笑容在她嘴角蕩漾開來,「好吧,讓我來探索你藏起來的究竟是什麼。」

  【探查思想】是六環法術,她現在無法使用,然而魔法的巧妙應用可以有很多方法取代它。

  首先是【喪志凝視】,一個能被學徒輕鬆使用的零環幻術,作用是把自己的臉變成對方所愛之人的面孔。

  效果發動時,希澤爾那張死人般的臉終於動容了,紫羅蘭的雙眼像是裂開一樣睜大,伸手在虛空中抓著,彷彿想要留住什麼。

  這個幻術只是激發受術者的記憶,作用在他腦中,實際上維蘭瑟的臉沒有任何變化,這時候就需要一個二環的預言法術【視覺連接】。

  處於極度動搖情況下的希澤爾不可能抵抗她,維蘭瑟通過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位陌生的黑暗精靈女性露出的滿意微笑——那是屬於她自己的笑容。

  索恩之前私自勾搭的情人是位寶石商人,幽暗地域產的礦石珠寶在地表能賣上不菲的價錢。帶走礦石,再從地表購回葡萄酒、香料、魔藥、織物等特產,是往返地表與地底的走私商常用的方式。這個男性會在瀕死時描繪六分儀星座,看樣子那位經常接觸外界的母親給他帶來了十分幸福的回憶。

  「想起來吧,愛麗絲,某些東西在你心中中成形、扭曲,用盡力氣想飛出來,我只是將它喚醒。」她說著,思緒似乎已經飛向遠方,「愛麗絲」是誰?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任何一本童話或者小說……可是為什麼她彷彿從哪讀到過呢?

  略微的分神並不影響維蘭瑟手上的動作。希澤爾的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她只是稍微構思,就推斷出劇情的大致內容。這時,噩夢開始了……

  她按著希澤爾的頭,把精心構建的絕望幻影向其中灌輸,並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一次又一次地調整,讓劇本每一次都更加接近真實。

  「如果你內心足夠堅韌到得以倖存,那麼這只不過是場苦刑。正視你的弱點,那裡潛藏著真正的力量,等你發現它是你最後能夠相信的東西,就會徹底懂得它,戰勝它……然後變得更加強大!」維蘭瑟喃喃地說。

  不過對方卻聽不到她的自言自語,希澤爾的臉已經變成一個扭曲著、播撒眼淚和唾液的機器,明明那麼努力地自我催眠,讓自己相信那不過是個噩夢,現在藏在心底的痛苦傷痕被以最粗暴的方式殘酷掀開,幻象中的母親無數次被索恩殺死,並且一遍一遍永無休止地循環。

  到了最後,維蘭瑟甚至已經不用製造幻影,他仍舊受困於自己的枷鎖。

  「差不多到臨界點了,是就此崩潰精神死去,還是……」維蘭瑟說到一半停下了。

  「我好像喚醒的是一隻不得了的野獸啊……」

  那隻地精……不,那只是一團不可名狀的肉塊,它早已支離破碎,仍然承受著沉悶地打擊和撕咬,而男精靈臉上一直帶著浸透了血的笑容,他低聲念叨,吐字發音就像很久沒有說話的人。

  「媽媽……我終於保護你了!」

  黑暗精靈的詞匯中只有血緣意義上的「母親」,他說的「媽媽」是地表人類語言。

  「語言天賦看來也不差,算得上一塊值得雕琢的寶石。」維蘭瑟評價,她救下這名精靈自然是看中他的才能,每位黑暗精靈都有施展妖火用以照亮或者恐嚇敵人的能力,但是能無聲無手勢瞬發,並且將妖火凝聚成星座,這無疑展現了極好的奧法天賦和細膩的法術控制能力。

  它是個遊歷廣泛的不朽靈魂,判斷法師的強弱從來不單單以「能用出幾環法術」為標準,法術的應用熟練度同樣重要。事實上人類社會有許多貴族依靠財力和資源成為法師,這些象牙塔中的學院派並不懂得超魔實戰技巧,如果在沒人保護的情況下,還沒等冗長的連環閃電咒語念完,維蘭瑟自信能用普通佩劍將其殺死。

  但是這名男性,他有著掌握默發與瞬發超魔的潛質……

  在她陷入思考的時候,那隻死去的地精已經變成了碎肉,化身獸類的精靈仍然在狂喜中尋找下一個犧牲品。

  「夠了。」維蘭瑟照臉來了記弱化版的冰凍射線,讓陷入瘋狂的精靈冷靜下來。

  「我是一個苛刻的主人,希澤爾。但我對你有很高的期望。」她說,「你現在恢復了語言能力,要補的課程還有許多。」

  希澤爾臉上的狂氣早已褪去,又回到迷茫無助的表情。

  「我相信你能做到,如果你需要來自『媽媽』愛的鼓勵,我可以去城郊的異教徒墓地尋找,說不定她的屍骨還能製造出一具不錯的骷髏魔像,你會喜歡它的,我猜這應該是陪伴你入眠最好的玩具。」

  她說的「媽媽」用的同樣是地表人類語言,字正腔圓,熟悉的音調讓希澤爾迅速清醒。

  「不!」他第一次如此強烈地表達自己的願望,「我會遵從……遵從您的任何吩咐,公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 23:00:37

第十章 訓練

  「施法的要素是語言、姿勢和材料,語言和手勢是可以通過訓練省略的,去除語言要素的施法被稱為法術默發,該法術難度提升一環;去除語言與姿勢則是法術瞬發,難度提升兩環。這兩種通過提高難度的方式迅捷施法,即為法術使用者的超魔技巧,除法師外,術士、牧師、祭司、德魯伊等施法職業也同樣如此。」維蘭瑟這幾天在交際宴會之餘,總會抽空指導希澤爾法術知識。

  「你可以用瞬發的方式使用零環法術妖火,證明你至少具備學習二環法術的能力,隨著對奧術理解的深入,這個數字還會繼續提升。」

  希澤爾尖尖的耳朵抖了抖,這是他認真聆聽的小動作,也是最近養成的習慣。一開始他對這個給他帶來了巨大精神創傷的女貴族十分抗拒,只是在脅迫下被動接受,但維蘭瑟是一位相當高明的老師,他總是情不自禁被講課的內容吸引了。事實證明這位嚴格的教導者在他能順利完成學業的時候是十分好說話的,甚至會給他講一些更加禁忌隱秘的話題。

  比如他從小就感興趣的地表世界,她能說出許許多多難以置信的知識,比如晝夜、四季、雨雪,又比如地表最多的一種叫人類的生物,那是幽暗地域石蠻盲族的遠親,不像後者眼睛已經退化到沒有視覺,人類擁有只比精靈略差的視力,個體的性格差異是這個位面最複雜的……

  感覺就像母親一樣……不,她一定到過比母親更遠的地方。

  他搖了搖頭,把這個荒謬的念頭甩了出去,把貴族和平民相提並論是嚴重的冒犯,雖然公主不在意這些,私下不會追究他一些失禮的舉動。但是有旁人在時,她還是會像所有的貴族一樣,命人對他處以鞭刑。只是執法者的力道比他以往遭受過的任何一次都輕。

  他曾在塗藥時候告訴過維蘭瑟,她卻只是冷笑著說「不過是普通的察言觀色,他們知道如何揣測我的意思,這方面你要向他們學著點。」

  他有時候思索,或許公主並不是想認真處罰他,他被鞭笞的時候,她也不會像長公主那樣,用略帶興奮的眼神仔細品味。那為什麼公主要做她不想做的事呢?

  「你最近耳朵似乎可以動了?」

  提問把他的思緒拉回來。

  「是……是的!」長時間不說話的後遺症是日常對話有時候會口吃,在咒語方面,縱然因為他的努力背誦能完成的非常流暢,然而平時卻很少和人說話,以至於這個毛病一時間難以根治。

  「耳廓的下方有三塊動耳肌,在你出生時就處於休眠狀態,它可以控制耳廓朝向,以更好地警戒危險。部分精靈無法自主控制,只有少部分能重新領悟到技巧,在地表類人生物中,這個比例更低,畢竟他們不像我們,必須時刻面臨機遇和危險。」

  希澤爾又抖了抖耳朵,他不知自己什麼時候領悟的,或許是某次課程讓他聽得太入迷了……

  「奧法同樣如此,只有不斷地熟練,感受它的存在,也許在某一天,阻擋你的鐵壁忽然變成薄紗,你會像視力剛剛恢復般,體會到新的世界。」維蘭瑟說,「這就是法師的進階,或許個體感覺上存在差異,不過大致如此。」

  「這幾天我讓你練習的移動施法成果怎樣?」

  「學……學過的法術……都、都可以了。」細長的身形微微彎起來,局促地盯著自己腳尖。

  時常見到索恩那張略帶邪異的俊美面容,再對著眼前這位和他頂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迥然不同的男性精靈,縱然是維蘭瑟也有些不適應。

  「……施法者需要訓練自己的專注能力,實戰中沒有這麼多時間放你自由,敵人會根據法術波動尋找你,用飛刀、投索干擾你,鬥爭中的嘈雜呼喊、身旁掠過的流矢會讓你分心,但是法師必須完成自己的法術,才能發揮作用。」

  「來嘗試新的練習方式吧。」維蘭瑟今天穿了貼身的騎裝,僕役為希澤爾準備的同樣是輕便的皮質護具,旁邊還放著兩柄細長的鈍木劍,看來是早有準備。

  她向希澤爾拋了一柄劍:「我會一邊向你發動攻擊,一邊施法,法術不會超過二環。你可以格擋、閃躲、逃避,或是用劍向我發起進攻,只要成功施展了一個法術就算你合格,通關獎勵則是去商業區購物,據我所知,那裡可以找到來自地表的違禁物品,甚至小說圖冊之類嗜好品也有。」

  希澤爾下意識接住飛來的物品,一時沒有接受「公主殿下=練習對象」的驚人現實,愣愣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尊貴女性。

  維蘭瑟正試著挽了幾個漂亮的劍花,熨燙筆挺的馬甲小禮服和貼身長褲勾勒了柔美的曲線,她動作異常瀟灑華麗,映襯著凜然的神態,比起大部分貴族女性的冶豔,更有一種禁欲的美感。

  片刻後,維蘭瑟就發現自己的學生低著頭,耳朵有些微紅,並不敢和她對視。

  「抬起頭,拔劍。」

  「公主……公主穿的、穿的……」

  「嗯?」維蘭瑟失笑,「我是沒穿護具,但是憑你的實力……要擊中我還差得遠!」

  她之前用過一個身體,身份是地表精靈的宮廷衛隊,如果考據歷史,人類劍術便源自精靈劍術,遠古精靈可是能與巨龍開展曠日持久戰爭的戰鬥民族,縱然現在成了一群沉迷享樂、文恬武嬉的軟蛋,祖傳劍術裡面也多了些華而不實的花架子,但至少宮廷衛隊還是拿得出手的。

  只不過,劍術這種東西,還是要靠持之以恆的練習,讓肌肉記憶,現在的身體是養尊處優的法師小姐,多半肢體會跟不上大腦的判斷,動態視力也難以捕捉到細節。

  但是……誰又說要僅僅以劍術分勝負了?

  維蘭瑟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持劍而立,「再給你一點懲罰激勵吧,如果失敗,你就會得到十天更充足的自習,期間不會有任何人與你交流,也不會有看一頁閒書的機會!」說完就攻了過來。

  十天!公主也不會出現嗎?!

  封閉的內心被暴力破開,他難以想像再回到那種渾渾噩噩的日子。維蘭瑟一開始確實用非常殘忍的方式傷害了他,會對她產生依賴在地表智慧生物看來一定是不可思議的事,但這裡是幽暗地域,血親相殘才是常態。父親索恩殺死母親的場景被他親眼目睹,然後發現他無法說話,就把他拋棄;伊莫瑞則彷彿透過他的臉看著別人,更有時候會把對索恩的怒氣發洩在他身上;食物和水長期被克扣,所有人都在傷害他,卻再無一人給他帶來過希望。所以希澤爾害怕再次孤獨,更害怕離開那位把他從噩夢中強行拖出的公主殿下。

  千鈞一髮之際,他避開了維蘭瑟的首輪攻擊,木劍雖然沒開刃,但是擊中仍然會青腫,行動時拉扯到受傷的肌肉,更可能被鈍痛干擾到施法。

  要儘量少被攻擊,儘快完成施法!

  「氣勢不足。」「光閃避就想要過關嗎?」「進攻,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維蘭瑟一邊攻擊,一邊還有空指導。

  她的劍不算很快,但是干擾新手施法已經足夠了,更何況對方根本不敢對她以劍相向,只是把武器當盾牌,左支右絀十分辛苦。

  「看來是我太過仁慈了,你竟然還有空思考怎樣在不反擊的情況下通過考試。」維蘭瑟冷笑著。

  她又刺出一劍,希澤爾又是險險躲開,就在後者腳步一滯的時候,一道灰色的光洞穿了他。

  沒有傷口,但身體變得好沉重,木劍更像是灌了鉛一樣。

  「衰弱射線是……是一環法術!」希澤爾委屈地辯解。

  「你說的沒錯,然後呢?」

  「如果瞬發……它難度會提升兩環……成為三、三環法術!」

  「嗯哼~」

  「公主殿下明明說過……只會用、用二環……」

  「確實如此,不過我用的不是瞬發。」維蘭瑟把背在身後的左手亮出來,「而是完成了姿勢的默發哦~所以它是一個二環法術。」

  太卑鄙了……希澤爾再一次認識到公主的陰險。

  「拖延是沒有用的,考試持續到你站不起來為止。或許你可以停止掙扎,這樣我們雙方都可以節省時間。」

  「只有這個命令,我無法遵守!」

  如果不攻擊,是無法完成法術的!那只能稍微逼退一下公主了……

  希澤爾遲疑的劍搖擺不定,他被帶到暗刃時也接受過部分劍術訓練,臉、喉嚨、小腹……這些柔軟脆弱的部位當然不能作為目標,如果有什麼方便命中又不容易受傷的地方就好了。

  對了,胸口有肋骨,而且肌肉也比一般部位厚,如果力道輕一點應該沒有問題!

  他集中精神,正準備開展反擊。

  「終於知道認真了嗎?」維蘭瑟又是一劍。

  隨著她的動作,騎裝包裹的飽滿胸部微微顫抖,讓希澤爾本就不多的決心瞬間崩盤。

  這真的不是柔軟脆弱的部位嗎?他對教官的話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維蘭瑟見他又有收手的跡象,索性當他是正常攻擊,側身避開。

  希澤爾察覺到了這一點,耳尖再次變熱,這次則是因為羞愧。自從母親過世後,他第一次從內心感到,不想讓某人失望。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4:32

第十一章 法術辨識

  既然不能攻擊公主的本體,那就把目標放在劍上吧!

  「嗯?」維蘭瑟突然發覺對方的力道變大了,動作一掃之前的束手束腳,變得流暢自如,硬木的劍身「砰砰」地承受著撞擊,劇烈的震顫讓她握劍的手都變得麻木。

  「哐」最後一次重擊,她失去知覺的手再難以控制劍柄,木劍被挑起來,飛到身旁十數米的地方。

  維蘭瑟淡然地任由木劍自由落體,她看來即使失去劍也無所謂,對她來說,持劍反而是一種制約,事實上她能雙手施法,而且是左右手使用不同的法術並且同時進行,只是這樣一來希澤爾就毫無勝算了。她仍舊按照自己心中定下的原則,右手只用劍不施法——反正她左手並沒停歇,一個一環惑控系的【律令‧痛苦】已經快要形成了。

  此時的伊澤爾趁著維蘭瑟劍被擊落,也在抓緊時間完成自己的法術。

  感覺到他身邊的奧法波動,維蘭瑟推斷應該是【法師護甲】這個一環防護法術,同樣是利用了法術默發的手法。

  憑藉豐富的經驗,維蘭瑟不用想都知道,如果雙方都繼續下去,必定是她的法術先完成釋放,【律令‧痛苦】幾乎沒有傷害,但卻是製造疼痛的絕佳方法,一股忽如其來的劇痛會瓦解希澤爾的集中,讓他凝聚到一半的法術就此崩潰。

  進步已經很大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她看著對方認真的臉龐上細密的汗珠,停止了左手的動作。

  就在她放下手後片刻,一個半圓形的能量光罩籠罩了希澤爾,他臉上沒有合格後的欣喜,反而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勉強及格。」她隨即轉身離開,「別發呆了,把練習護具換成常服準備去商業區,我不喜歡等待。」

  但身後卻沒有傳來任何喜悅的信息。

  「不……我失敗了。」他喃喃地說,「您在最後停下了吧?一定是的!我感覺到了法術波動……是惑控法術!比我的更加完善!我不可能……在那種狀態下發動【法師護甲】……」

  維蘭瑟腳步停滯了,她背對著希澤爾,所以對方看不到,雖然只是一瞬間,一向冷靜得近乎無情的公主殿下臉上第一次流露驚訝的表情。

  法術辨識……那是對戰施法者的場合極為有用的稀缺能力!如果能在法術還沒成型時候辨識出敵方即將施展的東西,並提前開始反制法術的準備,那無疑可以在對決中占儘先機!

  明明沒有教過他的!這名男性怎麼會知道她在使用惑控法術?!

  是的……他的確流著索恩的血!而且他領悟得也太快了,連索恩也不可能具備這種天分。

  首席法師閣下,您犯了一個錯誤,平民的子宮是能夠孕育出強者胚胎的,而且還是一顆比您更加無暇的原石。

  儘管內心在大肆嘲笑某個自以為是的高階法師,她口吻還是照常的平靜:「你要讓一位公主自己搬東西嗎?我正好缺少一個僕人,所以姑且算你合格了。」

  「是……」遲疑的回答。

  「你在懷疑我的決定?還是不願意和我同行。」

  「不……是的!」慌亂地先搖頭後點頭,並且趕緊跑過來跟隨她。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沉默地走了一段。

  「你覺得很難?彷彿用盡全力也無法達到要求?」維蘭瑟首先發問了。

  「對不起……」

  「那是你硬要選擇困難的方法。」她歎息,「我可沒規定要用幾環法術,換做你最熟悉的妖火,怎麼會像剛才那樣辛苦。妖火雖然是天賦技能,可也算作法術。」

  希澤爾再一次呆住了。

  「這、這樣會不會太……太卑鄙了?公主殿下。」

  「嗯?」

  「對不起。」只有道歉的話說得最流暢。

  毫無疑問,他是位天才。

  在暗刃,有一種傳聞,因為索恩在外蓄養情人被主母察覺,他在親手終結了自己錯誤後,主母仁慈地允許他帶著私生子重回自己身邊。

  現在看來,也不儘然如此。

  索恩的曖昧態度、碧綺絲的放任忽視,在維蘭瑟腦海中被紛亂的思緒串起來,讓她有了另一種猜想。

  「希澤爾,」她忽然叫住他,「你母親生前有沒有說過要帶你去地表?」

  他睜大了眼睛,隨即低下頭將悲傷藏在長長的睫毛後:「是的……她還教過……教過我一些地表通用語。」

  維蘭瑟沉默了,她的推測可能比傳言更加接近真實。

  希澤爾是索恩私生子的事實人盡皆知,索恩本人從不遮掩,大方承認,如果碧綺絲不允許自己的侍父和別的女性上床,沒有理由會放過一個情敵的野種。而首席法師現在仍在勾搭別的女性,至少維蘭瑟生前就與他不清不楚,以那個白癡的智力,想要瞞過碧綺絲絕無可能。

  在黑暗精靈社會,兒女即為工具。

  唯一的解釋是,碧綺絲需要一個優秀的精子提供者,讓自己產下的後代盡可能擁有施法者的天賦,這樣才能培養更多的女祭司。

  但是,從暗刃主母子宮中誕生的孩子不可能由父親一方掌控,索恩如果需要資質良好的幼體,從小灌輸,讓他成長為自己需要的模樣,那麼只能從身份更低的女性身上得到。即使黑暗精靈是女尊男卑,但站在權力頂點的男性也是可以對普通平民女性生殺予奪的。

  甚至這根本是碧綺絲默許,又或者雙方曾有過協議,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各取所需!

  如果真相是這樣,那麼那位寶石女商人的死根本不是碧綺絲的授意!她唯一的作用是為索恩生下能夠繼承他血脈、被他掌控的工具,然而她犯下的過錯在於,不僅讓首席法師重要的子嗣產生了「天真」這一瑕疵,還想要滿足他去地表遊歷的願望,這是一個生育機器逾越的行為,索恩絕對不能容忍。

  「希澤爾,你是雙巧手吧?」

  「誒?」

  「絕大部分個體生來就有一邊是較強的,當然也會有例外,少部分左右同樣熟練,比如……」一枚硬幣出現在維蘭瑟手背上,她靈巧的手指上下翻動,讓硬幣像隻蝴蝶似的在指尖閃現,從右手滾到左手,然後回歸右手,速度沒有絲毫停滯,「我發現你沒有固定執劍的手,在練習中哪隻手得到劍就用它,並且雙手的表現差不多。」

  「做給我看。」維蘭瑟把硬幣拋給他。

  希澤爾手忙腳亂地學著她把玩硬幣的手法,開始似乎比較緊張,後來越來越流利,和地表混跡賭場的老手差不多。

  「試著練習一下雙持怎樣?」雖然是詢問的句式,但卻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是,公主殿下。」他什麼也沒問就答應下來。

  「靈巧的左手是優勢,因為絕大部分人都習慣用右手,也更加習慣防禦來自對手右方的攻擊。但這也代表你必須不厭其煩地反復練習,那時候你的兩隻手沒什麼差別,雙手的使用將變成一種近乎本能的選擇,」頓了頓,維蘭瑟微微一笑,「佩戴雙劍或者雙刀,那麼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你還是一個可以單手施法的奧術使用者。我希望你不要暴露自己會施法的秘密。」

  當然,最關鍵是不能讓索恩知道,否則和首席法師爭奪他的子嗣,可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

  「明白!我……我在外面……一定、不會施法!」

  「我有禁止你使用法術?」維蘭瑟冷笑,「練習這個不是讓你在後院陪我玩無聊的教學遊戲,如果有誰看到,殺了他不就好了。」

  讓奧法天賦者學習劍術,現在聽起來似乎是個很瘋狂的想法,但這種戰鬥方式最早可以追溯到人類統治地面的數萬年之前,由遠古精靈王統率的御林軍精銳——花冠近衛,這群劍術大師掌握了奧術的基本原理,並且同時進行大量的身體訓練。他們的劍法精妙絕倫,通過失落的殘頁,人類僅學會了他們武技技巧的皮毛,就妄自尊大自詡為「劍聖」;殊不知,奧法能賦予劍法師金屬武器以外的力量,譬如火、閃電或更加致命的其他。

  在與巨龍曠日持久的戰爭中,精通奧術和近戰技巧的精靈劍法師發揮了強大的力量,終結了龍族的統治;然而內部的分裂讓他們陷入另一個泥潭,一半的精靈戰敗受到詛咒,被驅趕到暗無天日的地底成為黑暗精靈,劍法師的傳承也遺失在時間的長河。現在地表肥沃的土地多為人類佔據,只在一些與世隔絕的森林還有極其少量繼承者苟延殘喘,維蘭瑟曾經使用過的一具身體就是它的末代傳人。不過那具身體天賦不佳,維蘭瑟最終還是沒能讓傳說中的花冠近衛重現世間。

  或許,這個個體可以做到,維蘭瑟想。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4:45

第十二章 意外的邀請

  安杜斯的商業區佔據了靠近城市中央一個四通八達的洞穴,它彷彿處在一隻盤踞在網上的蜘蛛,無數或天然或人工開鑿的小徑從各處角落通向它,地底世界特產的金屬錠、寶石原石、菌類加工產品等源源不絕地在此彙聚,也有來自地表的商人在這裡兜售許多聞所未聞的新奇玩意。

  「尊貴的客人,請看這邊,這就是我們『紅龍的藏寶箱』的鎮店之寶!一對完全由魔晶黑鐵打造的單刃劍!從您的法袍,我斗膽猜測您是位擁有非凡智慧的法師大人,您是知道這種材料的珍貴的。自然生長的魔晶在漫長形成中混入了純淨的深淵黑鐵,才能長成這種堪稱奇跡的藝術品,凡火無法褻瀆它的美麗,只能用金剛石砂慢慢磨製……」一位孩童般矮小的半身人店主賣力地介紹著。

  「但魔晶黑鐵通常用來打造甲片不是嗎?它不會阻隔魔力的傳導,是少數法師也能佩戴的金屬護具……」維蘭瑟攤手,「恕我直言,用在武器上可以說根本無法發揮它的作用。」

  半身人諂媚的笑容瞬時僵在了臉上,他所在的商團有位任性妄為的供貨商,如果不是他手藝實在精湛無比,恐怕早就已經不再聯繫了。那名矮人武器大師從來不考慮客戶需求,總是根據自己的喜好隨意處置材料,比如還躺在倉庫的一枚用煉獄赤金打造的聖徽,只有天知道再過100年能不能遇到一位種族為半魔人的聖武士買走它。比起來,「能長成這樣完美細長菱柱的魔晶黑鐵太少見,分解打造甲片實在可惜,還是做一對雙劍吧」這樣的理由還算可以原諒。

  難得有位客人被它黑色滲銀絲的漂亮賣相吸引,只可惜是位識貨的。半身人哀歎:「非常抱歉,我沒有意識到您具有如此睿智,請允許我向您展示我們剛到的新產品,它的特別之處在於材質使用了卡洛莫金……」

  「不過魔晶黑鐵的外觀我實在很喜歡,這種弧度和輕盈感也很配我的甜心……」維蘭瑟撥開侍立在她身後男性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張令人目眩的美麗面容,並輕輕愛撫他的臉頰,讓後者頓時渾身僵硬了。

  半身人看著希澤爾恍惚了一下,敏銳地嗅到了金錢的味道。

  能蓄養這麼漂亮男寵的女性,必定非富即貴啊!頂層顯赫家族買東西還在乎性價比嗎?

  「您的眼光真是獨到,這件珍寶確實是為了您這樣品味的貴客準備的,再也沒有什麼能彰顯您不凡的身份了——」

  「那麼它的價格是否能讓我滿意呢?雖然它的確很漂亮,但我並不想為一件裝飾品成為冤大頭。」維蘭瑟打斷了他喋喋不休的溢美。

  半身人抽了口氣,艱難地下了決定,報出一個勉強能彌補原材料一半損失的價格,隨著吐息,他的靈魂彷彿都被那個數字抽走了。

  「成交,聰明的小東西。」維蘭瑟輕輕笑了。看起來今天運氣不錯,不費力就找到了相當優秀的武器。

  與普通金屬阻隔奧術導力的特性相比,魔晶黑鐵由於優良的奧術親和力,時常被施法職業佩戴在要害部位當做防具,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這種材料做武器完全是暴殄天物,可誰知道她準備培養一位執劍的法師呢?

  「它是你的了。」當半身人將雙劍漆黑的皮鞘用蠟打得澄亮,再配上同材質的腰帶,維蘭瑟沒有伸手去接,轉而對希澤爾說。

  「我……」

  半身人市儈地戳了戳他自己僅搆得著的腰:「你的女主人對你不錯嘛~下次請務必再來光顧~」

  希澤爾第一次收到禮物,只是機械地接過了,不知道怎麼才好。

  維蘭瑟走出「紅龍的藏寶箱」,外面熙熙攘攘的族群傳來嘈雜的聲音,她突然用只有希澤爾能聽到的音量說:「按主流的評價標準,這雙劍是無用的,白白採用了珍貴的素材,卻只和鋒利一點的鋼鐵差不多。但是它對於你,無論長度、重量、形狀還是特性,都是非常合適的武器,握在手中試著揮動吧。」

  希澤爾聽從她的吩咐,將手搭在劍柄上,幾乎沒怎麼用力,劍身就宛如流水一般從劍鞘中傾瀉而出。它很長,但是合適的重心和優良的材質使它握在手中十分輕靈,彷彿他的第二具肢體。

  「很好,看樣子不用在劍柄上額外添加配重球調整重心。」維蘭瑟滿意地評價,「好好使用它吧。希望有一天,你也會成為我最趁手的劍。」

  咚……咚……

  外界的雜音彷彿潮水退去,現在砰砰不停的是什麼聲音呢?

  心跳?對,是他的心跳!

  黑暗精靈是個殘酷冷漠的族群,只有強烈到偏激的情緒才能支撐他們在這個群體中活下去,譬如憎惡、仇恨、對權力的饑渴、以及肉體的歡愉……自孩提時期,惡劣的境遇就會激發每個體的自我保護和獨立性,而這些能確保他渡過血腥的青少年時期,然後一步步把他們的天性扭曲。

  但希澤爾卻從未接受過這種「正統」教育,幼時他活在由地表童話和繪本構築的世界,母親希望他的天賦能挽回那位與她地位懸殊的情人,但在兒子失去語言能力後,索恩也就對他失去了興趣。他活著的唯一價值是在伊莫瑞被首席法師激怒時被當做替身被鞭笞,用以平息長公主的怒火和內心一絲陰暗的欲念。

  從未被人需要過,也從來沒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

  在他最無措的時候,維蘭瑟為他一生的目標指明了方向。

  「是!我會成為公主的利劍!」

  在希澤爾出生的第76年,他終於完全從自己構築的夢境囚籠中走出,觸摸到了這個無比真實的世界。

  ……

  「施法材料通常在魔藥或者煉金中購買,注意有蛇、木杖、燒杯、草藥、眼類似元素的招牌,比如這裡。」維蘭瑟推開一扇有精細浮雕的鐵門,上面鑲嵌著彩色玻璃的棱鏡和銜尾蛇。

  這個店鋪一樓的櫥窗中陳列著珠寶裝飾品,維蘭瑟跟隨地板上的秘法印記,沿著旋轉樓梯逐漸向上,通過隱藏的暗門,眼前豁然開朗。

  比起下面的精細裝陳,這裡的貨品擺放顯得更加隨意,有一種繁忙中的有序感,店員也不再是奴隸種族,而是真正的黑暗精靈,他們在維蘭瑟身旁安靜地記錄著,把她需要的東西寫在一張紙箋上,她甚至不需要去觸摸貨品,結帳的時候自然有人把材料準備好交給她的侍從。

  【閱讀魔法】需要的水晶簇,【偵測亡靈】需要的墓土,【暗示術】需要的風乾蛇舌,【看破隱形】需要的白銀粉末……

  維蘭瑟從一具具貨架旁走過,魔法冷光凝聚的螢火蟲從她指尖散逸,停留在她看過的某些材料上,其中部分她根本用不到,還有些她需要卻不會購買,因為她認為透露自己的魔法材料清單是件愚蠢的事,所以每次只會在一家店買少量的東西。

  在路過一個裝滿試管的盒子時,六隻光蟲順從她心意,停留在小小的玻璃管上,藍色的熒光照亮了裡面乾癟的一隻隻蜘蛛。

  「這是……聖蟲……死的?」希澤爾小聲說。

  蜘蛛是女神的使者,被祭司看到有誰膽敢殘害聖蟲,因此為蜘蛛抵命的事也時有發生。

  「使用蛛行術時需要施術者吞下一隻蜘蛛,但我們不能殺死女神的使者,這種狼蛛產自被詛咒的地表,切除毒腺烤乾後味道算得上不錯,至少比起它同類來的確如此。」維蘭瑟淡淡地回答。

  這時,一個語氣平淡的陌生聲音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事實上,無論在任何一個由本族統治的城市,來自地表的蜘蛛乾製品都是相當暢銷的貨物。」

  「更要緊的是讓你免於祭司的鞭刑,我認為這很好。」

  門前又出現了兩位客人,都是男性,長長的結辮表示了貴族身份,而左胸旋渦蜘蛛的紋章說明他們來自第四家族「裂念」。

  他們兩人就這麼突兀地插入話題,然後自說自答了起來,眼睛卻一直盯著維蘭瑟,從未離開她的臉。

  維蘭瑟雖然和希澤爾都外罩了兜帽斗篷,但沒有遮掩法袍上一些代表家族的刺繡,在精通紋章學的同為統治者家族成員看來,要推斷她的身份不是難事。

  「抱歉,我不打算在這裡和第四家族的劣等男性有什麼牽扯。」維蘭瑟拒絕了他們想要交談的意圖,示意身後的侍者採購完畢。

  兩人識趣地離開了,過了一會,結帳時,侍者遞過一隻魔法口袋,裡面裝著這次的收穫,與它同時被交給維蘭瑟的還有一張寫了街區和號碼的紙條,沒有署名。黑暗精靈侍者在做這一切的時候神色如常,在絕大部分情況下,他也將對這件事守口如瓶。

  維蘭瑟沒有說什麼,她剛才原話是「不打算在這裡和第四家族的劣等男性有什麼牽扯。」對方領會了她的意思,而且恰當地發來邀請。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5:10

第十三章 麻煩的到來

  「接下來的時間你自由安排,有需要買的東西可以隨意使用這個錢袋,把暗刃的家紋別在斗篷上,可以避免絕大部分麻煩。」既然決定赴約,希澤爾在一旁會帶來許多不便。

  紙條上的地點屬於一個比較混亂的平民街區,普通的黑暗精靈和外族中的自由民混雜居住,據說安杜斯好幾個地下勢力總部也在這裡,無數私自搭建的房屋切割出狹窄陰暗的巷道,通過它們,街區時時刻刻都像海綿一樣,吞吐著無數的人群。

  在一間有露臺的旅店二樓,維蘭瑟見到了邀請自己密會的兩位男性。

  第一眼看上去,這兩位裂念表情動作卻相當有默契,極像同卵雙胞胎。但如果熟知黑暗精靈習性,就知道這種可能很小,和其它精靈不一樣,黑暗精靈的生育能力其實很強,一般都會懷上多胞胎,其中最強壯的那個會吸收所有的胎盤營養,讓其他競爭對手被母體吸收,以至於到最後真正生出來的都是一個胎兒。

  近距離打量下,這兩位男性長相僅僅略有相似,或許是表親?但行為合拍得有些讓人不舒服。

  「你們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維蘭瑟開門見山。

  「由聰明的女法師,而不是那些胡攪蠻纏的祭司發起的對話,我認為這很好。」左邊那位說。

  右邊的男性則微微欠身:「我是尼姆‧裂念,他叫阿萊克‧裂念,最近有些傳聞讓我們十分在意,冒昧邀約,希望能向您證實。」

  「代價上,交換或您提出其他要求都沒問題,我們會儘量滿足。」阿萊克說。

  維蘭瑟蹙眉,用略遲疑的口吻說:「我不介意互利互惠以增進我們的瞭解和友誼,但你們想知道的消息,我未必清楚。」

  「這件事與您有關,最近都在流傳,您捉住了一隻高階的奪心魔。」

  「這種不實的傳言究竟出自哪裡?」維蘭瑟哂笑。

  「我們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就看您願不願意成為朋友了。」那位自稱尼姆的男性用一種低沉暗啞充滿蠱惑的聲音說。

  漸漸地,維蘭瑟感官感受到關於他們的一切都變得更加有魅力,姿容變得更加出眾,聲音聽起來是那樣悅耳而充滿暗示,氣味也滿是男性具有誘惑力的荷爾蒙……

  如果就此答應,想必今天會渡過相當糜爛的一夜。雖然他們的提議和維蘭瑟利益一致,但維蘭瑟不介意榨取更多的好處。

  「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我可要冒著背叛家族的風險,不是簡單的肉體代價可以補償的。」維蘭瑟雙腿交疊,擺出了拒絕的姿態,「還有一點請你們注意,或許有的女性認為是情趣,但在我看來,通過魅惑術對我施加影響是不友好的行為。」

  頓時曖昧的氛圍一掃而空,「是我們冒昧了。」阿萊克道歉說,「既然您不認同我們展現誠意的方法,可否告知我們應該怎樣獲得您的友誼?」

  又一份清單被擺在他們面前,內容則是毫無疑問的獅子大開口,全都是一些珍稀材料。

  「我認為這不好,太過昂貴。」阿萊克語調帶了一絲不滿,當他看到清單後還列著未使用過的組裝祭壇、儀式用品之類很難搞到的違禁物時,卻轉而說,「不過為了我們的友誼,我答應您的條件。」

  「那麼,你們想知道什麼呢?這隻奪心魔現在可不在我手上。」

  「那隻奪心魔究竟來自哪裡?它的目的是什麼?要知道在我們城市附近,這可是個非常少見的種——」尼姆熱切的口吻似乎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隨後他乾咳了一下,調整回普通的語氣說:「它將被作為祭品獻上吧?我是說您的俘虜,而我家族的祭品卻只是一名人類的半吊子騎士,如果弄清楚奪心魔的居住點或是它遠道而來的目的,或許我的家族有機會改善即將獻給蛛后的禮物,對的,改善!我認為這很好。」

  「告訴你們也無所謂,反正我辛苦得到的戰利品最終還是便宜了伊莫瑞那個賤人。」維蘭瑟看起來有些自暴自棄,「它被政敵趕出來,目前沒有固定的居住點,出身城市距離我們非常遙遠,伊莫瑞付了大價錢,從地下掮客那裡聯繫到它,讓它置我於死地,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最後的勝利者是您不是嗎?我有一個冒昧地問題,您是否在此之前就洞悉了她的陰謀?」

  維蘭瑟神秘一笑:「一切都是某個偉大存在的旨意,比起統治我們那位,祂更加懂得我們需要什麼。如果你們願意,我也可以引領你們謁見吾主,只需付出少少的一點兒代價……」

  「我認為這不好!」二人果斷地回絕,維蘭瑟則一臉遺憾的表情。

  偽裝成魔鬼崇拜者果然可以讓絕大部分生物退避三舍。

  頓了頓,阿萊克說:「您剛才透露,奪心魔已經被您不知羞恥的姐姐奪走了……」

  「也就是,它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也與您無關了。」尼姆緊接著補充。

  「你們想說什麼。」維蘭瑟笑問。

  「本是您的戰利品,卻被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祭司冒用,即將當做她的榮耀勳章,我認為這不好!如果有那麼一個不明勢力,將這隻奪心魔劫走,那麼每一個精靈都將知道,她是多麼愚蠢和無能,連一個孱弱的俘虜都看不住!現在,我們和您擁有共同的利益,我認為這很好!」阿萊克繼續說。

  「你們在讓我背叛我的家族?」維蘭瑟十分動搖。

  「這不是背叛,而是奪回您應有的東西!老實說,暗刃的執政者讓我感到非常失望,您幫她們贏得了與默夜的戰爭,然而卻得到了什麼?一點殘羹冷炙的施捨?!您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先讓她們嘗嘗苦頭,讓她們知道您的重要性!明白您是暗刃不可或缺的力量!您只需要告訴我們,那隻奪心魔究竟被關在哪,這一切不會有人知曉,而建城節您就能如願以償看到伊莫瑞出醜了。」

  「你們說得很有道理,雖然我不想看到伊莫瑞耀武揚威,但消息卻不能白白給你們,我要裂念的『幻影雙子星』。」維蘭瑟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幻影雙子星」是一對眼球大小的黑鑽,裂念家族著名的收藏品,即使在幽暗地域也是相當少見的蘊含魔力、堪稱奇跡的無暇寶石。

  完美的晶石不僅僅是裝飾品,在其中刻下魔法回路鑲嵌,可以讓裝備附魔上一些奇異的力量,越大、瑕疵越少的晶石也能刻下更完整和複雜的回路。

  「當我拿到想要的東西時,你們也能得到希望知道的消息。」她說。

  「沒問題。」阿萊克答應得非常爽快,「不過我們還需要一點贈品,比如暗刃主母的祈禱時間。」

  每個執政家族都會定期向蛛后侍女或者祂本尊祈禱,以請求神祗的庇佑,這個隆重的過程除非家族生死攸關的大事,不然是不允許被打斷的,否則必然觸怒神后。如果抓住這個時間點,把騷亂控制在某個範圍內,確實能夠避免與暗刃最強的戰鬥力碧綺絲正面衝突。

  不過即使如此,暗刃家族內其他守備力量也不容小窺,庭院中處處生長著被侵入者一碰就會尖叫的奇異蘑菇;建築內蹲伏的凶獸雕像都是隱藏的石像鬼,它們堅固難以破壞,並且免疫作用於精神的魔法;海量的獸人、熊地精、食人魔的外族士兵都是各自種族中最兇殘和精銳的存在……安杜斯任何一個家族都無法在短時間內突破,除非……

  這時,尼姆突然指著窗外一條小巷:「那裡有名男性在附近尋找很久了,身上有暗刃的紋章,是您的監視者嗎?需不需要……」他做了個擰斷脖子的手勢。

  維蘭瑟順著他指引的方向看去,一個套著斗篷的細長男精靈背倚著牆壁,彎著腰瑟縮著,他周圍則站著3名混雜著食人魔、人類、豺狼人血統的地痞流氓。

  「不用,他是我寵物。」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這可不是商業區,許多居民一輩子也沒見過貴族,當然更不可能系統學習過紋章學,在商業區通行無礙的暗刃紋樣在這裡可未必管用。

  「放任寵物亂跑?我認為這不好,有幾個麻煩的蕩婦正向這邊過來,我們得走了。如果您想避免不必要的爭端,最好也快點離開。」阿萊克說。

  在他視線所向的地方,一大群黑暗精靈以一種非常招搖的方式移動著。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5:23

第十四章 血魘祭司

  「能這麼吵鬧的,也只有血魘的祭司了……」維蘭瑟歎氣。

  血魘是安杜斯城中排名第二的家族,以人丁興旺和龐大的女祭司數量聞名,當然,這點和她們家族的行事作風息息相關。除了從小灌輸對神后的忠誠外,血魘家族的女性相當放浪形骸,時常成群結隊四處獵豔,來自平民階層的美麗男子即為她們的戰利品。不想成為金絲雀埋沒自己才華的男性最終會屈服於她們的魅力和殘酷手段;更多的則是希望一步登天的狂蜂浪蝶,他們在血魘每次出行時聚在這群權勢女性身旁,盡情展示自己的姿容和談吐。

  「這位小哥也是想要吸引那些大人物注意的吧?這麼慌慌張張可不行!我這老兄的胳膊都被你撞骨折了,你難道不該負起責任來嗎?」中間一名下巴突出、獠牙外露,看起來混了好幾種低等種族血統的地痞說。

  「這一下撞得老子好痛,」有著尖尖的豺狼人尖嘴和絨毛耳朵的另一地痞展示著幾乎和希澤爾腰一般粗的手臂炫耀力量,「所以這位精靈的小哥,不想被我扭斷你的小細爪子,就趕緊把值錢的交出來!」

  希澤爾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他清楚地感覺到三雙貪婪地眼睛都盯著他的雙劍,於是緊緊地把它們抱在懷裡,一言不發。

  「這小子太頑固了!我們沒時間和他磨蹭!」滿臉橫肉的地痞看著遠處逐漸向這移動的人群,做了個只有他同夥知道的手勢,那意思是「殺了他趕緊走。」

  「你的劍只是裝飾?」一個清冷的女性聲音響起,希澤爾睜大眼睛抬起頭。

  只見維蘭瑟徑直走到他面前,抽出一柄劍,一下、兩下,瞬間兩名地痞就捂著心口倒下,剩下的那名則跪趴在地上,同夥尚在抽搐的肢體嚇得他涕淚縱橫。

  「就連這樣的廢物,你都無法面對嗎?」維蘭瑟停留在僅存的地痞面前,那只知道哭泣的可憐蟲以為自己還有生還的可能,連忙爬過去想要舔她的靴子,卻在即將碰到的時候,被從頭頂到下巴貫穿了腦袋。

  刺出,收劍,噴出的血液濺落在維蘭瑟衣服和臉頰上,她劍術並不算很好,但漠然的態度和蔑視一切的威壓,讓直面她的人難以產生抗拒之心,「因為你的原因,我被下等種族的血弄髒了,你要怎麼贖罪?」

  她把劍插入希澤爾懷中的劍鞘內,「算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先離開這裡。」

  維蘭瑟還是遲了一步,巷道出口已經有一名腰間懸掛著蛇首鞭的女性站在那裡,她長長的頭髮在後腦盤成高聳的髮髻,兩鬢則留出兩縷自然垂落,正是血魘祭司的標準裝束。

  「原來是暗刃家的女兒,還真是稀客呢~」那名女祭司笑嘻嘻地問,「第一次看見法師用劍戰鬥,這是你的個人興趣,還是怕魔法波動招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是不想招惹你這樣的麻煩……維蘭瑟在心中說。

  血魘是安杜斯擁有祭司最多的家族,通常情況下,這樣的家族都會格外受到女神的寵愛,成為第一家族是順理成章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安杜斯的第一家族卻由一位刺客統治,這無疑讓所有血魘的女兒都臉上無光。

  蛛后喜愛野心勃勃的子民,謹遵女神教導的血魘無時無刻都在想要取代暗刃,這是毫無疑問的。

  就算不具備血統,維蘭瑟身為暗刃的成員,在別的地方偶遇血魘祭司,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橫生事端。

  「艾倫妮塔,你在那邊做什麼?」位於人群中心的女祭司看見了這裡的異狀,率領她龐大的隊伍緩緩飄來。

  是她,蘇烏,血魘主母第五個女兒。維蘭瑟認出了站在飄遊碟上的女性。

  傳言蘇烏‧血魘在蜘蛛教院學習的時候成績也十分出眾,如果不是她當時懷有身孕,在武技測試中表現不佳,恐怕也會和伊莫瑞一樣,成為擁有六首蛇鞭的女祭司。

  被她叫做艾倫妮塔的女祭司倒是十分面生,維蘭瑟推測是她女兒。

  「母親,這邊啦~」艾倫妮塔咯咯嬌笑著,在以冷漠為美德的黑暗精靈中,如此愛笑的貴族女性十分罕見。

  但一向恪守戒律,幾乎是女祭司最標準典範的蘇烏卻對自己女兒輕浮的表現不以為杵。

  「安靜些,艾倫妮塔。」她說。

  普通的口氣,就像地表對頑劣女兒習以為常的母親。

  「誒?可是她竟然用劍把這幾個奴隸殺掉了?一個法師?用劍?這很奇怪吧~」

  「艾倫妮塔大人,並不是所有的貴族女性都有您那樣高尚的教養,或許這位公主殿下『遊歷』太久,忘記自己的身份了。親手了結下等種族,呵,暗刃的女性真是粗魯又野蠻。」一位看起來頗受寵愛的英俊男性追隨者說,他走到艾倫妮塔身旁,「如果有誰膽敢觸怒您,我薩巴爾將以血清洗他的不敬,用敵人的死亡哀嚎讚頌您的美麗的芳名!」

  說話的精靈男性名叫薩巴爾,最近才取代艾倫妮塔的上任面首,成為這群祭司身邊的紅人。血魘的女妖們常常以小團體行動,她們從不介意共享面首,蘇烏這個小圈子也同樣如此。她們喜歡在某一段時間專寵一位男性,並以此撩撥其他追隨者,以至於那些得寵的幸運兒常常被其他心存嫉妒的男性殺死。她們甚至不反對謀殺行為,只要做的足夠高明,她們還會把榮寵轉移到兇手身上,鼓勵圍繞她們展開的紛爭。

  薩巴爾除了面容英俊,巧舌如簧外,還擁有精靈中少見的精壯體型。出眾的特質讓他總能討得女性歡心,無論在白天,還是夜晚。而同樣出色的武技則讓許多蠢蠢欲動,妄想取而代之的競爭者不得不慎重考慮。

  「真希望所有男性都能像薩巴爾一樣討人喜歡。」艾倫妮塔撩了撩耳旁的頭髮,「可是我們的維蘭瑟公主殿下身邊卻只有一名隨從呢!呀~身為隨從卻讓自己陷入麻煩的境地,只能依靠主人解圍,這樣的廢物要是在血魘,早就被當做肥料埋在種植園了。」

  所以說我才想避免這種麻煩,維蘭瑟暗暗腹誹。黑暗精靈社會雖然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陰謀與暗殺,但還是存在法律維繫著面變的秩序,否則將會陷入徹底的混亂。只不過,眾人皆知有一個超越所有其它律法的規定:別被抓到。

  只要沒被抓住現行,就算死者背後插著一把匕首直入心臟,那也是病死的,社會不討論也不會關注,或許私下有人評價謀殺者的手法,多半都以讚譽的口氣。所以大庭廣眾下,血魘就算再恨暗刃,也不會把維蘭瑟當街擊殺,否則議會將有理由發動其他家族討伐血魘。盯著第二家族寶座的權力者們同樣不少。

  但是,這種女性之間陰私的勾心鬥角算得上必奏曲目了,讓敵對家族成員顏面無光無疑可以增加自己的評價。如果維蘭瑟被徹底壓制,那第二天估計整個上流社會都會知道暗刃當眾出醜,維蘭瑟可以不在意自己便宜家族的風評,但是伊莫瑞甚至碧綺絲卻不會這麼想。

  「我與艾倫妮塔小姐有不同的看法。」維蘭瑟淡淡的說,「前不久,來自地表的夜鶯可是受歡迎的小東西,事實上這是種相當脆弱的生物,我們蓄養不是因為它們能幫助我們捕獵,而是討人喜歡的歌唱,雖然艾倫妮塔小姐身邊的追隨者不少,可惜在我看來,外型上並沒有我喜歡的類型,真是遺憾……」

  平心而論,薩巴爾即使在黑暗精靈中容貌還是比較出色的,可惜他的參照對象是希澤爾,繼承自索恩近乎神性化的美貌是前者無法比擬的。

  艾倫妮塔看著牆角那位首席法師的私生子,他雖然被兜帽遮住半臉,但露出的部分美得簡直就像壁畫中被蛛后寵愛的神侍。以往他長期被伊莫瑞虐打,偶爾出現在人前都是臉色發青破破爛爛的形象,現在他在維蘭瑟的教導下,日常生活有僕役精心照料,就像一塊粗糲的原石稍加打磨,立刻煥發出自己的光彩。

  「愛奴就要有愛奴的樣子,我的安全由職業士兵守護,如果讓我的寶貝有一點損傷怎麼辦……啊,抱歉,或許血魘人手緊缺,不得不讓二者兼職,卻是我考慮不周了,畢竟我們暗刃什麼都缺,唯有僕役卻是最多的。無論怎樣,請原諒我的無心冒犯。」維蘭瑟揶揄地說。

  「只不過是個下劣的法師——」

  「更正一點,」維蘭瑟打斷了艾倫妮塔的發作,「是暗刃的法師,第二家族的艾倫妮塔小姐。祭司的確是女神高貴的僕人,可惜安杜斯的祭司似乎屍位素餐太久了,連侍奉神后的基本工作都無法完成,如果你們將尋歡作樂一半的精力花在取悅女神上,安杜斯的第一家族怎麼會由刺客領導?」

  心中最大的瘡疤被當面揭開,艾倫妮塔緊緊咬著唇,薩巴爾感覺到了女主人的怒氣,不由得脊背有些發涼。

  突然,艾倫妮塔對他抿嘴一笑,薩巴爾知道,那是極端憤怒的表示。

  「薩巴爾,看來第一家族的公主殿下對你評價很低啊~你知道該怎麼做嗎?」艾倫妮塔笑著說,但是語氣陰冷,不帶絲毫笑意,「去,證明自己的價值。不然,你清楚廢物的下場吧?」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5:49

第十五章 貓之殘酷

  廢物沒有存在的價值。正如維蘭瑟所說,艾倫妮塔也曾經花大價錢弄來一隻歌聲美妙的夜鶯,它最得寵的時候睡在艾倫妮塔床頭的金絲籠,食物都是從地表弄來的稀罕貨,可惜在一次寵物的歌唱比賽中輸給了她的姊妹,薩巴爾在艾倫妮塔的庫房中挑選賞賜時還見過它的標本。

  薩巴爾握緊刀柄,他好不容易才從平民中脫穎而出,如果從普通士兵做起,靠功勳上升,恐怕死前都未必有什麼成就。假如能在戰士學院畢業前,讓枕邊人的祭司提攜一把,或許一開始的起點就是血魘精靈戰士大隊長了呢?

  只要殺了那個弱者就可以了吧?薩巴爾不無嫉妒地看向牆角的希澤爾,自己那麼努力地磨煉武技,那麼努力地迎奉貴族女性,怎麼可能輸給一個空有臉蛋的傢伙!

  正當他走到一半的時候,一個披著斗篷的纖細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維蘭瑟察覺到了眼前這位男性的殺意,站到了他的必經之路上。

  啊,差點忘了暗刃的公主沒有絲毫教養和自覺,她能夠自降身份動手殺掉奴隸種族的雜種,當然也不在乎親自阻止平民動她的面首。薩巴爾想著,可是區區一個法師,走到戰士三尺範圍內,不是太過自大了嗎?

  現在他和維蘭瑟距離非常近,只要抽刀一劈,她絕對沒有時間啟動魔法防護,但是薩巴爾卻不會殺她,否則血魘當然樂得看到這一結果,但不妨礙那群過河拆橋的惡毒女妖把他獻出去當替罪羊平息暗刃的怒火。

  只是,就算以不傷害她的前提,近距離要擺佈一個法師實在太容易了。

  他沒有拔刀,卻勢如閃電地抓住女法師的手腕,他在戰士學院學習過對法師的戰鬥方式,法師施法需要誦咒和手勢的配合,現在他控制了維蘭瑟的手臂,只要在她誦咒時弄疼她,讓她無法集中構建術式,她和普通的軟弱女性也沒什麼區別。

  雖說如此,表面上還是不能被抓住口實,於是薩巴爾擺出自己得意的魅惑笑容,「公主殿下剛剛對我的評價真是尖刻,您的侍從不過徒有其表,他讓您被奴隸污穢的血弄髒了身體,讓我來幫您清理乾淨吧。」

  薩巴爾體型高大精悍,他鉗制著纖細的維蘭瑟,在任何人看起來都是極具壓迫感的,黑暗精靈女性比男性尊貴,應當占主導地位,如果當眾被男性壓制而動彈不得,這和地表世界男子穿女裝現於人前一樣羞恥。

  維蘭瑟冷淡地仰望著近距離男性居高臨下的臉,臉上絲毫沒有被當眾羞辱的不忿,她其實是在思考應該給他安排一個怎樣充滿藝術感的死法。

  攫心術?用魔法的力量抓住他的心臟狠狠地擠壓,直到他心臟麻痹死亡後,他的心臟將憑空出現在自己右手?——似乎視覺衝擊力略有不足。

  鮮血虹吸?他體內的血液會凝成無數細線,連接到施術者身上,被自己所汲取,最終讓他失血而死?——時間太長了,而且不能很好地讓他瞬間失去反抗能力,如果他因驚恐掙扎起來會很不雅觀。

  蛛瘡沸泡?在他血肉中召喚腫脹者蜘蛛,這樣在幾分鐘內他就會化作生產毒蟲的苗床,無數黑色臃腫的食肉蜘蛛會咬破他的表皮鑽出來,瘋狂啃食著它們成長必要的給養——那豈不是距離最近的自己會被破碎的內臟和血肉噴一臉?

  正在維蘭瑟選擇障礙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一旁希澤爾縮成針尖的瞳孔,他呼吸粗重,目不轉睛地盯著薩巴爾,臉上的皮肉微微抖動著。

  還是算了,說不定有什麼奇妙的展開呢?

  維蘭瑟暫停了心中無數血腥殘酷的念頭,控制自己身體表達出動搖和緊張的姿態,輕輕向後退了一步,眼神開始躲閃,似乎不願意直面眼前男性的壓迫。

  有時候暗示並不需要魔法控制對方的精神,就像人類中技藝精湛的演員,他們舉手投足都能營造角色需要的氣場,讓出演對手戲的新手像是被操縱的人偶一般,情不自禁跟著他們步調走,展現出他們需要的姿態。

  維蘭瑟這種在無數皮囊中轉移,存活不知多少年的古代靈魂無疑是此道高手,僅用表情和細微的身體動作,就讓薩巴爾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掌控了這位第一家族的女法師,並且從她手腕傳來的戰慄更讓他有種淩駕於貴族的征服感。

  近距離看,她略帶羞恥與畏懼的神態顯得毫無攻擊性,讓一貫被祭司頤指氣使的薩巴爾不由得心神一蕩。這個女性看起來似乎有些惹人憐愛,或許他應該溫柔一點?在看到他實力後,大概她會因此投懷送抱也說不一定?

  「放開……放開公主殿下……」

  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響,他用眼角輕蔑地看到那個本該瑟瑟發抖的軟弱小子用崩潰地快不成調子的口氣低語著。

  果然,「掠奪」是「獲得」最好的調味。薩巴爾笑了,你的主人現在被我禁錮著羞辱,你就在一邊看著,再多露出點不甘和沮喪吧!

  他甚至忘記了艾倫妮塔就在旁邊,也不顧及是否讓主人不滿,就把維蘭瑟沾血的手指含進嘴中,用一種充滿掠奪的方式吮吸親吻著,不時用犬齒噬咬指尖,讓她的眉頭染上痛苦的顏色。

  希澤爾俊美的臉被扭曲成獸性的猙獰。他彎著腰,脊椎緊繃如弓,勁瘦修長的身體彷彿即將被扯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體每一塊肌肉都處在爆發的邊緣,但感覺不到,它們遙不可及,遠在精神上的痛苦之外。

  放開她!那是我的公主!

  去死……去死……去死…………死!

  「小心!」一直不發一言的蘇烏突然警告,於此同時,薩巴爾一直用眼角欣賞的希澤爾突然不見了,他原本站著的位置則被一團陰影形成的觸手取代,那是祭司的神術【陰影束縛】。

  蘇烏殿下出手了?她最擅長的法術竟然沒能捆住那小子?!

  薩巴爾想拔刀,想轉身確認對方的位置,卻發現身體不再屬於自己,後腦有些涼涼的,什麼東西從那裡湧出來,溫熱的,又有點冷。

  他無法回頭,只能用僅有的視野看著維蘭瑟的臉,她現在軟弱姿態盡去,眼睛殘忍地眯著,是欣賞的神情,深紅的瞳孔映照著自己身後,那裡有個細長的陰影。

  「我不是說過……讓你放開她。」幽魂一樣虛幻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但他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

  希澤爾收劍的時候,薩巴爾的身體同時倒下,傷處是後腦連接脖子的位置,劍尖只有2寸的位置有血跡,抽劍動作十分流暢,沒有被任何骨頭阻礙,就像蛇信溫柔地舔過敵人的傷口,說明劍尖是從頸椎縫隙種靈巧地刺入,準確地切段了脊髓神經。

  非常完美地一劍,有很強的弱點針對性,憤怒沒有影響他的技巧,反而精密得像手術刀,所以一擊致命。

  「太好了……我、我沒有弄髒公主殿下……」希澤爾又恢復了平常的笨拙,手足無措地把劍藏到身後,沒有理會剛剛被自己擊斃的戰士學院優等生,彷彿只是驅趕了一隻無足輕重的食腐蠅。他緊張地再三確認,維蘭瑟身上沒有被薩巴爾的血沾到任何一處,才放下惴惴不安的心,膽怯地看了看維蘭瑟的眼睛。就像一隻剛咬死小鳥的家貓——貓對所有小體型動物來說都是冷酷殘忍的殺手,當它們轉而面對主人時候,卻有著另一張純真可愛的面容。

  「很好……竟然敢在我面前殺死我的侍從?」艾倫妮塔咬牙切齒地說,她向前一步,就要用神術制裁眼前讓她暴跳如雷的兩人。

  就在這時,蘇烏卻抬手擋住了她。

  「母親!她們——」

  蘇烏沒有理會鬧騰的女兒,轉而對維蘭瑟興平氣和的說:「您有一位優秀的侍從,維蘭瑟殿下。」

  「感謝您的讚譽,祭司大人。」維蘭瑟微微點頭還禮。

  「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回去,艾倫妮塔。」見後者咬咬唇,彷彿還準備抗爭,蘇烏第一次用低沉的語句警告,「你要違逆我嗎?我的女兒。」

  艾倫妮塔一顫,她知道平時自己母親對她多有容忍,但這也意味著一旦發怒,也會更加可怕。於是也再無乘坐飄遊碟遊覽的閒情逸致,只能乖乖跟隨母親上了以地底蜥蜴拖動的豪華輪車。

  「母親,為什麼不讓我教訓那個賤人!」車輛是特製的,看著輕便,但有隔音和加固的魔法,一上車,艾倫妮塔就忍不住向蘇烏抱怨。

  「沒有必要,我們現在要避免引起暗刃的關注。況且,法師總有些讓人防不勝防的隱藏手段,我沒有信心能保護你萬無一失。」蘇烏說,「或許你沒注意到,我一直在觀察暗刃法師的表情。在你即將動手的時候,她用目光確認了周圍所有的精靈,一個不漏。」

  艾倫妮塔一呆:「她想做什麼?」

  「這只是我的猜測,按我族約定俗成的規則,沒有證據即既往不咎。而奴隸種族的證詞是不予採納的,所以她只要殺死所有精靈,那就死無對證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6:01

第十六章 蟲群意志

  「什麼?!她簡直狂妄!不過只是個能用五環魔法的法師!母親你不是有蛛后賞賜的七環神術嗎?」

  「和我們有過許多次合作的奪心魔洞察者輸給她了,那位先生並不比我差多少,而暗刃三公主看起來毫髮無損。」蘇烏在地下掮客那的耳目打聽到伊莫瑞的「訂單」,同是祭司的她敏銳察覺了對方的意圖,這才安排有良好合作關係的奪心魔盟友襲擊維蘭瑟,希望讓伊莫瑞的建城節獻祭計劃落空。

  「它當時孤身對暗刃的兵團,我們現在人數占優!」

  「對奪心魔來說,低端戰鬥力的人數沒有意義,甚至反而可能成為它的武器。」蘇烏慎重地評價,「你要明白,艾倫妮塔,對家族來說,你的重要性甚至高過我。只要你在,血魘遲早會取代暗刃,成為第一家族,我們不需要急於一時。女神的恩寵才是一個家族的立命之本,這也是我在蜘蛛教院,哪怕失去六首蛇鞭的榮耀,也要誕下你的原因。你是受神后祝福的孩子,我不能冒著失去你的風險。」

  艾倫妮塔靜靜聽著,突然露出甜美的笑容,彷彿童話中的公主:「女神的恩寵……您說的沒錯,母親!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我生命的意義!一切為了偉大的蜘蛛神后!」

  「很高興你能明白這個不朽的真理。」

  「可是母親,您當時為什麼慢了一步?」艾倫妮塔撇撇嘴,「您的【陰影束縛】是家族中掌握的最熟練的,要是當時捆住那個私生子,薩巴爾也不會死,現在我的侍從被人當眾殺死,想起來就覺得好生氣!哼……薩巴爾那個廢物,連一劍都躲不過!最遲明天,整個安杜斯都知道我剛才有多丟臉!」

  「這是我的失誤,艾倫妮塔。戰士學院還有更多漂亮的男孩子,薩巴爾在身邊跟了這麼久也該膩了,下次我帶你去挑個新的,即便貴族出身的孩子,你想要也沒問題。」

  「真的?謝謝您,母親。」艾倫妮塔暫時被安撫,沒有注意到蘇烏一閃而過的深邃目光。

  蘇烏說謊了。

  她的【陰影束縛】被女神賜予了瞬發的能力,只要心念一動就能使出,所以不存在失誤的可能。

  事實上,陰影的觸手當時已經纏住了希澤爾,只是被他極快地掙脫了,因為發生在一瞬間,所以看起來像是蘇烏慢了一步。

  一名還沒有成年、甚至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的卑賤男性,在高階祭司的阻擋下殺死一位戰士學院的優秀學生,她怎麼能明白告訴自己刁蠻任性的女兒?恐怕艾倫妮塔知道後會無比想要得到那個漂亮男孩,並因此生出許多不必要的事端。

  艾倫妮塔的安危不容有失,一旦失誤,家族是不會放過她的,蘇烏深知這一點。

  ……

  另一邊,維蘭瑟沒空玩微服出遊的把戲,也叫來本家族的蜥蜴馬車,同希澤爾一同在車廂裡聽著木輪壓著石板吱呀的聲音。

  而後者則脫下了上衣,一臉窘迫地任女主人檢查身體。

  「只不過一點淤傷,比我想像中好。」維蘭瑟是當時除蘇烏和希澤爾外唯一知道她的神術奏效的旁觀者。坐在她對面的精靈男青年袒露上身,淺灰色的皮膚纏繞著被觸手勒傷的青紫色痕跡,襯著他脆弱羞怯的神情,有一種淩虐的美感,但她卻無絲毫桃色的想法,只在腦海中構思出回家後可以調配的傷藥。

  「對不起……公主殿下……」希澤爾不安地低下頭。

  「為什麼道歉?」維蘭瑟右手撐著臉,歪斜地倚在沙發上。

  「我……我讓您被弄髒了……」希澤爾飛快地看了一眼公主的臉,又繼續盯自己腳尖。

  「你說這個?」維蘭瑟臉上的幾點血跡已經乾了,「回去洗一下就好。」

  「那可不行……公主沾血的臉……會被、會被人看到的……」希澤爾覺得,染血的公主比平時更加美麗,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病態的嫣紅爬上他的耳尖,「剛才他做的……我、我也可以……」

  「他?」維蘭瑟停頓了幾秒,想起剛剛某個死屍。

  希澤爾卻已經飛快地靠過來,他閉著眼睛,用一種虔誠和迷戀的表情舔著她側臉的血跡,車廂中響起令人不堪入耳的濡濕水聲。

  維蘭瑟的手臂能夠感受到他赤裸胸膛的溫度,視野則是被一臉癡迷的美麗容顏佔據。

  「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

  「唔?」希澤爾停下,歪著頭思考著。

  「你現在的狀態無論在什麼種族的文化中,都代表著誘惑,而且是強烈的關於交配的明示。」維蘭瑟看著他迷茫的表情,不由得失笑,「算了,估計說了你也不明白。不過你對於我而言,不是泄欲的工具,你無須強迫自己,模仿那些依靠身體上位的無聊男性。」

  是的,因為有張漂亮的臉就只能做面首簡直太浪費了,你可是重要的研究對象啊。

  「不……這個、這個我也可以……如果可能,您、您請不要讓別的……」希澤爾不知道維蘭瑟在說什麼,只覺得如果非要有其他男性……不,任何生物來幫公主清理血跡,都是難以令他接受的。這樣的話,不如由他自己……

  對血液興奮的異食癖?還是害怕被取代?維蘭瑟審視著俯身看著她的男性,他雙目清澈,眼神慌亂,沒有一絲骯髒的欲念。

  「今天你的表現的不錯,那一劍非常漂亮,姑且算是獎勵吧,隨你高興了。」維蘭瑟閉上眼睛假寐冥想,得到了肯定的希澤爾鎮定下來,像寵物貓一樣仔細舔舐著她的側臉。

  他沒有接受過黑暗精靈的教育,關於性的意識也處於模糊狀態,只覺得公主就這樣沾上了他的氣味,內心十分欣喜雀躍。

  與此同時,在最神秘的裂念家族居住地,由大量纏絲瑪瑙堆砌的議事廳被幽藍的熒光照亮,大廳極少有裝飾物,也沒有繁複瑣碎的浮雕,材料本身誇張的幾何紋理渲染了迷幻氣息。

  十數名黑暗精靈聚集在這裡,有冠以裂念姓氏的貴族祭司,有腰掛彎刀的男性武士,有動作默契如雙子的尼姆和阿萊克,有在維蘭瑟入城時曾阻止她的小隊長,甚至還有一位頭戴罩紗帽、衣飾華麗的女性,只有少數家族的首腦見過她,那是所有主母中最深居簡出的裂念家族主母。

  大廳中的圓桌上擺著好幾隻碟子,裡面盛著澆著濃郁深色醬汁的大腦,形狀各異,分不出屬於什麼種族。他們或站或靠,圍著圓桌輕聲交談,身份、性別、地位在這裡都被忽視了,就像獅子同羚羊、蛇與青蛙同住同棲,在黑暗精靈社會環境下是無法想像的;並且他們雖然高矮胖瘦各不同,但習慣動作十分一致,顯得無比詭異。

  「歡迎回到我們當中,轉換成功的感覺怎樣?」一位女祭司問。

  「基本完全佔據,偶爾受到宿主殘餘思維的衝擊。我認為這很好。」維蘭瑟見過的小隊長一臉木然,雙手抱頭,似乎剛剛從某個思潮中恢復。

  「之前你聞到『它』的血時候,好像還處於轉換期,宿主不恰當的應對方式是否引起暗刃公主的懷疑?」

  「我認為沒有。」小隊長思索了幾秒,「她更傾向把我餵給『它』。」

  「不過謹慎總是好的。」尼姆接口。

  「你們剛才與她密會,是否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阿萊克試著組織了語言:「她索取了很多材料,不少屬於儀式用品,【魅惑術】無效,【深層暗示】完全不起作用,嘗試使用【感受情緒】,『看』到像是瀝青的黏稠黑色,難以分析。只能根據語言推斷,她很可能是位魔鬼崇拜者。」

  「魔鬼崇拜者的精神大多產生了變異,或許還有些不可名說的存在寄宿在她身上,『它』失手也無可非議。」裂念主母開口了,聲音同樣木然平板,「不要吝惜材料,那些東西,我們不久就不再需要了。無論什麼代價也好,我們要得到『它』,讓我們完化。」

  「加快速度進行暗刃低級成員的『感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一名戰士提議。

  「我認為這很好,但我們的心靈力量已經全部用作製造『種子』,這樣下去,或許會引起奴隸暴動。」另一人補充。

  「留給城市的巡邏隊解決,在此之前給奴隸下達暗示,儘量在離暗刃最遠的地方騷動。」

  「暗刃公主的可靠性怎樣?」

  「魔鬼崇拜者不會忠誠於任何對象,她既然已經背叛了默夜一次,也不在乎再背叛暗刃一次,畢竟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暗刃的統治者,況且交易對她沒有壞處。」

  「還有一點,家族內部已經和平太久,顯得有些異常,如果第三家族『秘眼』認為我們實力過於膨脹,在這個節點對我們採取措施,我認為這不好。」阿萊克說。

  所有人面面相窺,異口同聲回答,「需要新的犧牲者。」

  尼姆提議:「為了避免失敗,剛才我和阿萊克共同行動,可是我們動作過於協調,我擔心引起暗刃那位公主的察覺。謹慎起見,犧牲者人選應當在我們中產生。」

  「我認為這很好,」祭司肯定他的想法,「阿萊克這具身體擅長靈能偵查,我建議保留。」

  「我也有同樣的想法。」尼姆點點頭。

  「那麼,開始抹殺吧。」一位武士走上前,拔刀一揮,尼姆帶著平靜的表情,頭顱從脖子上滾落下來。

  無論死者還是逃過一死的阿萊克,亦或是行刑的武士,甚至旁觀的所有成員,臉色都毫無波動。

  他們都「感染」了某個意識,在症狀的初期,他們會無意識呢喃原型體慣用的語句,等到心靈中的種子完全孵化,佔據整個思想,他們就會變成原型體的精神克隆。

  一即是所有,所有即為一。他們是有著同一個意志的不同個體,就像是蟻巢的蟲群一般,只會向著一個目標,無論要使用怎樣的手段,將付出怎樣的犧牲。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6:23

第十七章 施法儀式

  「希澤爾,我需要一段汲魂木的根莖,五寸大小那種。」

  「獵魔蛛的幾丁質外殼,按照它本來生長的樣子擺好拿過來。」

  「一小瓶痛苦之水,還有與之相配的弗洛魔羽毛製成的筆。」

  維蘭瑟一邊啜飲著葡萄酒,一邊指示希澤爾拿來各種材料。在她的秘密拷問間,所有情趣物品和刑具都不見了,整個屋子現在畫滿了詭異的符文,擺放著種種正義之士一看就無法容忍的邪惡素材。

  「正如我們可以通過提高魔法的環數以省略構建術式的過程,換而言之,把施術方式複雜化,也能降低高位魔法的難度,這就是『儀式』的作用。有些毫無魔法基礎的凡人,能夠使用複雜的儀軌、獻上祭品,達到溝通元素界或是召喚異界生物等效果,也是基於這個原理。」

  她手中動作不停,一邊講解著,「哪些材料能代替哪段咒文,怎樣書寫魔法陣,這就需要長年累月的學習了,否則只能根據前人圖紙,按部就班。但純模仿極易出錯,我認為還是在理解的基礎上拆分術式,自己『創作』更好。另外,因為儀式過程繁瑣,用作普通攻擊即時生效的魔法缺乏靈活,我更推薦用在有持續性效果的法術上,比如召喚、降靈、附身什麼的……」

  希澤爾一邊聽著,一邊小心翼翼讓自己不要碰到房間中的物體。

  「不用那麼緊張,要來點嗎?它可以有效幫你放鬆。」維蘭瑟搖晃著鬱金香形狀的高腳杯詢問。

  即使在人類社會中,能夠陳放的葡萄酒都是酒精含量高的精釀,非王公貴族無法到手,安杜斯對應的地表世界不是葡萄酒產地,所以能弄到的也有限。維蘭瑟參加其他家族的宴會,飲用的葡萄酒多半比較陳舊,甚至略微發酸,讓她難以下嚥,好在暗刃因為碧綺絲以前時常在地表活動,能夠搞到不錯的佳釀。

  「不、不用……」希澤爾搖搖頭拒絕了她的提議,「酒櫃中的藏品……快沒有了,需、需要再調度一些嗎?」

  「那倒不必,再過陣子,我的舌頭可能已經品嘗不到它的美味了。」維蘭瑟略有深意地回答。

  此時即將子夜,碧綺絲將在她的宣禮塔進行禱告,而索恩則去往計時柱,準備點燃新一天的魔法火焰,這是絕好的良機,如果維蘭瑟是裂念的成員,她絕對不容錯過這個機會。

  幽暗地域一如既往地安靜,維蘭瑟只能聽到地底暗流潺潺的流水聲,就像將要捕獵的猛獸勃張的脈搏。

  「咚——」鐘聲響起,密佈在庭院中用以警示的尖叫蕈發出震耳欲聾的哀鳴,她從窗口眺望,暗刃居住地的東區傳來混雜著呼喊、兵刃相交的嘈雜聲音,並不時爆發出短暫的閃光。窗臺邊、屋簷上、石柱間……無數雕塑彷彿擁有生命般蠕動著,陰影帶著振翅的拍擊聲從維蘭瑟頭上掠過,那是被魔法封印在建築上的不眠守衛——石像鬼,它們渴望鮮血的天性躁動著,按奈不住想要撕裂那些不請自來的惡客。

  「正面突破嗎?亦或是……」維蘭瑟靜靜地聽著,暗流水聲比剛才更響了一些,但在吵鬧的環境中難以察覺它的變化。

  「出去。」她突然說。

  「我、我想留下來……保護……」

  「不要讓我重複第二次!」維蘭瑟雙眼閃爍著陌生的冷酷光芒,「有些秘密是你不應當接觸的。」

  當希澤爾退出並帶上鐵門後,維蘭瑟走到法陣中央,開始了冗長而晦澀的吟唱,她的語句混雜著一些從未出現在任何生物口中的詞匯,它們彷彿由無數亡靈合奏的絮語,帶著絕望與恐怖蹣跚而來。隨著這些邪惡的名詞被她舌尖塑造,一股死寂的無形波動向周圍擴散,接觸到它的士兵們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只是戰事緊急,沒有人去細細追究這個戰慄來自何方;只有宣禮塔上禱告的碧綺絲停頓了口中的禱文,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頌唱著古老的經卷。

  它是一種不可名狀的禁忌學識,從未現於任何記載,因為撰寫它的書稿均會皺縮,提及它的故事都將失落,講述它的愚者迎來終結。它是罪孽最為深重的亡魂行將消散之際無意識吟唱的穢惡低語,一些下層位面的惡魔領主、魔鬼大君掌握了它一部分發音方式,稱之為黑暗聖言。任何活著的生命,即使是極端邪惡墮落的個體,一旦聽到它都會對使用者產生畏懼或是敵意,這也限制了它在主位面世界的適用範圍。

  她忘記了自己如何領悟它的,但她並不喜歡這門語言,因為每當它響起的時候,她腦中總會浮現一些令她厭惡的景象。

  可是,她現在要使用的是一個七環法術,黑暗聖言對所有邪惡魔法都有加持作用,只有用它,再加上儀式的減免,她才能發揮出這具身體極限以上的實力。

  周圍環繞著陰暗幽冷的風,口中不斷湧出褻瀆之語,在無數幽魂細碎的共鳴下,維蘭瑟抬手覆上了臉,緩慢而堅定地撕裂了自己的眼球。

  她臉部的的肌肉因為劇痛生理性地顫動著,她卻絲毫沒有因此停頓,一對無暇的黑鑽被她嵌入自己只剩血洞的眼眶,寶石隨即融化成黏稠的瀝青,與眼眶中的血肉融合,扭曲伸縮著塑形,最終變成如同黑曜石般的光潔球體,它表面有無數細小的六邊形晶格閃爍著冷光,就像是昆蟲的複眼。一張猶自帶著兩行紅色血淚的臉,卻長著這樣冷酷的非人雙目,任誰看了都會心生畏懼。

  感謝裂念提供的無暇寶石「暗影雙子星」,在絕佳的施法材料和正確的儀式加持下,她終於完成了七環法術【獵魔蛛之眼】。

  維蘭瑟以魔法將自己的眼珠暫時換成恐怖的深淵魔獸器官,雖然在法術效果結束後,她的眼睛會重新恢復。但在此之前,她都將承受眼球被撕裂的劇痛。

  不過這樣做的收益卻是巨大的,獵魔蛛的眼睛能夠自如發出火焰、冰凍、閃電、石化四種射線,並且免疫一切視覺上的致幻和目盲,在搜尋目標上,它也遠遠比肉眼更加精確,能夠看到許多常人無法察覺的線索。

  「是時候奪回我的獵物了。」維蘭瑟拉低了兜帽,遮住自己面孔,飄然走出門外。

  ……

  碎顱者手提著以他命名的巨大狼牙棒,一雙毫無善意可言的濁黃小眼睛盯著面前兩個陌生的來客,長滿黑黃爛牙的大嘴一邊噴出唾沫,一邊發出嗡嗡作響的含混地底通用語。

  「肉……新鮮的肉!任何擅闖地牢的傢伙都可以吃掉!吃掉!女主人是這麼告訴碎顱者的。」

  原本暗刃的地牢由黑暗精靈擔任典獄長,然而智慧過高的生物總會有很強的目的性,容易被人收買,碧綺絲在幾次看起來「非常合理」的重要罪犯暴斃事件後處死了原本的負責人,換上兇暴愚鈍的種族食人魔。好在碎顱者雖然智力不高,但碧綺絲植入的恐懼足夠保證他的忠誠。

  「我認為這不好。」左邊那位石蠻盲族用奴隸種族無法具備的標準書面用語說。

  「獄卒被長公主抽調去了東方,就剩這個傻大個了,我們要在戰鬥結束前,得到『它』。」右邊的熊地精同樣有著極其斯文的語調。

  「輕而易舉,不是嗎?」

  「咕咕咕……小東西,碎顱者要用棍子敲碎你的腦袋!」

  就在食人魔考慮要先敲碎哪一顆腦袋時,突然湧上一股柔和的情緒,這兩位不速之客迅速贏得了它的友誼,縱然友誼的程度不足以讓碎顱者對它們發誓效忠,但在某一個微妙的範圍內,食人魔願意稍微利職權為他們謀取好處,就像人類世界的貪官污吏對普通朋友那樣。

  「長著章魚頭的藍皮罪犯在哪裡?」熊地精詢問。

  「地牢裡順著最黑最窄那條小路,一直到地下三層,然後……一、二、三、四……五?第四還是第五?但你們不能進去!不然女主人會殺了你們,再要了碎顱者的命。」它撓撓毛髮稀疏的腦袋,以食人魔的智力,數數也只能數到十。

  「非常感謝,碎顱者先生。您從來就沒有遇到我們,再見。」石蠻盲族下達完暗示,碎顱者感到一陣恍惚,它有限的智商不會懷疑被抽取了記憶,只覺得自己也許應該打個盹。

  而剛通過監獄門的熊地精和石蠻盲族,它已經注意不到了,心靈能量直接從大腦抹消了它五感對二者的所有感知,眼睛、耳朵、鼻子……所有感官察覺到的信息都無法傳遞到思維,即使他們站在它面前,也不會被看到和聽到。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6:36

第十八章 黃雀

  與此同時,在暗刃家族駐地的東區,穹頂被喊殺聲震動著,一波又一波的裂念士兵毫不顧惜性命,如浪潮般湧來。

  「這些傢伙瘋了嗎?」伊莫瑞手持六首蛇鞭和祭刃,蛛后神恩的光輝籠罩著她,箭矢因此自動偏轉,觸及她的法術無效消散,她在敵陣中跳躍騰挪,每一次劈砍都伴隨著裂念士兵分離的肢體;蛇鞭活化的金屬蛇頭狂怒地舞動,當它平復時一定是剛撕扯下一塊淋漓的血肉。

  在她身邊,應異界盟誓感召而來的大型煉獄變異蠍沐浴在血腥的殺戮中,並在它所到之處留下了一條屍骸所組成的走廊。

  即使佔據著完全的上風,伊莫瑞心中仍然充滿疑惑,畢竟裂念的所作所為太過偏離常理。

  黑暗精靈家族間偶爾會爆發戰爭,但那無一不是經過了萬全的準備。由於這個種族表面維繫著虛偽的正義,夜晚大家心照不宣,無視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罪惡。只要手腳乾淨,計劃周全的屠殺反而會贏得私下裡一致讚譽。然而一旦有漏網之魚,直到黎明到來,對方家族的生還者將站出來指控侵略者的暴行,共同組成議會的其他家族十分樂於把不謹慎的勝利者抹殺。

  但這次絕對屬於一場教科書般的失敗範例,由一個毫無智謀只用人命堆砌的戰鬥計劃開始,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選擇了錯誤的對手,意味著裂念在發動進攻的時候已經完了,只要到了天亮,潛規則中「合法的戰爭時間」將結束,暗刃只要有一名成員不死,挑起戰爭的裂念無論勝敗都將被審判庭判決為有罪,然後迎來毀滅。

  更何況,他們甚至連東區都無法佔領,又談何進入核心區域大肆清洗暗刃家族成員?

  遮天蔽日的石像鬼在空中嘶鳴,它們無需兵刃,鋼鐵般的皮膚和利爪即為最好的劍與盾。當附近最後一個敵人被這群黑色的蝠翼死神淹沒,伊莫瑞環顧四周,渴望勝利的她最終鎖定了遠處被敵軍簇擁著的紗帽女祭司。

  即便是如此絕望的困境,裂念主母也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一輪又一輪地,把無數黑暗精靈戰士和更多的戰鬥奴隸兵團投入這個絞肉機。

  伊莫瑞終於發現了,最有價值的獵物!

  只要得到她,維蘭瑟那賤人的奪心魔就將失去價值,所以自己勢在必得!

  「我的恥辱只能用裂念主母的血來洗刷!」伊莫瑞血紅的眸子閃爍著戰意的光,敵方地位最高的統治者只能是她的東西。等到天亮,安杜斯議會就會開啟制裁行動,裂念主母很可能被別的家族得到,這是她無法容忍的。在她心中,只有在建城節獻上自己親手抓獲的獵物,才符合六首蛇鞭持有者的身份。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殺意,裂念主母對她微微點頭致意,與此同時,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吶喊,她麾下的死士們奮不顧身向著暗刃長公主發動衝鋒。

  伊莫瑞從一名即將死去的精靈戰士胸膛拔出沾血的祭刃,正面迎上了他們。

  屠殺開始了。

  ……

  在暗刃家族駐地正下方百米的暗流洞穴,魔法的力量使得溪水從涓涓細流變成了一條小河,河道的加深使得它能夠承載一個棺材大的木盒漂浮其上。

  兩個人影在洞穴中緩慢前行,方才在暗刃地牢出現過的熊地精和石蠻盲族正護送著木盒,避免它觸及鐘乳石和暗礁。

  他們對這裡地形十分熟悉,像是來過許多次,所以很快就把木盒運送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個相當隱蔽的洞穴,狹窄的洞口僅能容一人通過,但內部空間卻和一棟小屋差不多,裡面存放著足夠的水和食物,四周還開鑿了通風的暗道,乾爽舒適。

  熊地精和石蠻盲族走到洞口,打開木盒,裡面赫然躺著維蘭瑟之前抓獲的奪心魔,它彷彿服用了什麼藥物,正在棺木中沉沉睡去,所以他們不費力就把它拖往洞中。

  「終於到手了,裂念也只剩下了我們。」庇護所內站著一位男性術士,他喃喃自語,卻沒有絲毫家族覆滅的悲傷和仇恨,反而帶著一種多年夙願達成的釋然與滿足。

  奪心魔沒有性別,它們的繁殖方式是種族最高機密,或許有些學識淵博的巫師賢者們能在古老的傳言中獲知,奪心魔是以人類或精靈這樣的智慧生物創造、或是轉換而來。

  但沒有人知道,不具備生殖系統的奪心魔在安杜斯城竟然留下了一支血脈,一支由子宮自然分娩的混血後裔。

  奪心魔是一個由主腦統治的蟲群,每個奪心魔都有義務,要在某一天和主腦融合,成為它偉大意志的一部分。其中,極少量會誕生一種比普通奪心魔更加強大的個體,被稱為噬魂怪,它有著超乎水準的優秀大腦,所有奪心魔都強烈希望它能早日被主腦吞噬,以增強族群的力量。

  某些噬魂怪因此脫離了主腦的掌控,成為孤獨的流浪者。由於它特殊的食譜,它們不得不隱姓埋名活下去。

  裂念的先祖就是這樣一位噬魂怪,它用一種叫【超態變化】的變形靈能,將自己變化為其他種族的形態。它以黑暗精靈男性的身份在安杜斯停留過一段時間,留下了它的後代。於是,一個叫做裂念,有著心靈異能天賦的黑暗精靈家族誕生了。

  原本的裂念成員也並非個個能覺醒靈能,直到一位天才的出世,他掌握了連正牌奪心魔都罕有的【心智魔種】,能夠產生思維種子感染其他智慧生物,把旁人變成他精神上的克隆體。他花了四百多年,裂念絕大部分成員都被同化,成為無數個他。

  返祖現象給他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天賦,但作為困在黑暗精靈驅殼中的奪心魔,他無比的孤獨。祭司對她們的暴君女神毫無保留的愚昧崇拜使他煩躁,用喉嚨發聲的方式讓他厭倦,儘管內心有著對腦漿的進食衝動,但他卻缺乏可從中攝取精神力量的消化器官,每次味同嚼蠟的勉強下嚥都像吃著肥膩無味的油脂,只能在上面澆以精心烹製的醬汁。事實上他自己也清楚,無論吃下多少智慧生物的腦子,對他而言只是一團脂肪塊罷了,他沒有能力像真正的奪心魔那樣,從中獲取力量。

  他認為自己是殘缺的,一直以來,他翻遍了古老的典籍,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一份語焉不詳的記載,上面寫著奪心魔都是由智慧類人生物轉化的,這讓他找到了為之奮鬥的目標!

  他需要一個真正的奪心魔用以研究,讓自己變得完整。

  現在,他終於得到了。

  就在他為自己的畢生所願即將達成而欣喜的時候,一陣冷風突然引起了他的警覺。在他轉身之前,一記心靈震爆已經向身後的目標施放出劇烈的波動!

  「真是熱情洋溢的歡迎,加爾盧司‧裂念閣下。」不請自來的女性紋絲不動,彷彿直擊心靈的念力攻擊只是一陣微風拂面,她欠身一禮,不緊不慢地道出了他本體的真名。

  「你是——」加爾盧司瞳孔緊縮,儘管對方用一根黑色的緞帶蒙住雙眼,但他仍然認得這屬於暗刃三公主的臉。

  震驚之餘,加爾盧司腦中已經飛速地擬好應對的方式。這裡空間不大,他擁有三個分體,只要犧牲其中兩個,奮力抱住那個法師,然後他再用一張威力強大的卷軸瞬發法術覆蓋打擊,她死定了!

  思維的速度比光更快,就在眨眼的時間,他已決定要將計劃付諸實施。正在這時,對方卻輕輕笑著,扯下了臉上的布條。

  在薄薄的絲緞背後,一雙來自深淵的眼睛沒有感情地凝視著他們。

  我的身體……為什麼……沒有辦法行動?

  這是一條原本將作為語言講述的信息,但發聲的器官在此之前就已變作花崗岩,所以它只能做為斷續續的思維殘片,還未出口就已經消散。

  房間中矗立著三座石頭雕像,其中有兩具動作定格在飛撲之時,熊地精與石蠻盲族蓄勢待發,肌肉勃張,血管暴起,造型張力十足,極具動感。另一尊法師表情肅然,一手還握著打開了一半的【虹光噴射】卷軸。

  這是個七環法術,如果一旦施放成功,將有互相混雜的七道彩色光線籠罩他身前大片扇形區域的所有生物,每種顏色帶來不同的效果,火焰、冰凍、毒、電擊、狂亂甚至傳送……

  平心而論,他算得上十分果斷,然而對手更加是有備而來。

  維蘭瑟重新戴上緞帶,避免奪心魔如果突然甦醒,不巧被獵魔蛛之眼的石化光線命中,畢竟石頭還是比血肉之軀重得多。臨走時,一道【粉碎音波】掃過房間,精美的石像頓時變成了一地碎塊,她在當中撿起加爾盧司栩栩如生的頭部塞進木盒,將它同沉睡的奪心魔一併帶走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6:46

第十九章 戰利品

  在暗刃駐地,隨著首席法師索恩的歸來,戰爭已經快要接近尾聲。

  當俊美絕倫的暗刃侍父出現在戰場上時,裂念的武技長已經感覺到了危機的臨近,他扔下自己的對手,在周圍錯愕的目光中,發動了燃燒生命的戰士狂怒秘技。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狂嘯,本場戰爭最驚豔的一劍如流星劃過幽暗地域永恆的黑暗,以一種無可阻擋之勢向索恩奔襲而去。

  利刃刺入肉體的悶聲響起,口吐鮮血發出垂死嘶聲的卻不是暗刃首席法師,武技長的劍穿過了本家族一位祭司的左胸,而索恩卻完好無損地站在替罪羊剛剛所處的位置,他優雅轉身,露出嘲弄的微笑。

  索恩以殘酷的幽默感選擇了【易位戲法】,把他和某位敵人的位置交換,緊接著,他沒有給武技長發動第二次攻擊的機會,二者拉開的距離足夠他完成任何一個咒語。

  在短暫的絕望倒計時中,武技長炸成了一團魔術煙霧,當濃霧散去,原地只剩下一隻灰色的小兔子,索恩施施然走過去,把身中【惡意變形術】的俘虜提起來。

  即使身處戰場最中央,首席法師一點不失從容瀟灑。任何目睹他戰鬥姿態的人都無法否認,即使他不具備強大的奧法能力,僅靠絕世的姿容和儀態,也足夠暗刃主母數十年專寵。

  暗刃侍父真是實至名歸。

  伊莫瑞就這樣看著自己血緣上的父親抱著兔子,向她這邊走來,一路散佈著【解除魔法】的力量,讓不少被心靈力量控制著悍不畏死的奴隸紛紛驚恐軟倒。

  征服欲、敵意、對美麗男性的佔有欲……種種情緒夾雜在一起,讓她不由得死死握緊了蛇鞭。

  「調集了整個家族的力量集中佈防,真是一場精彩的防禦戰。」索恩涼涼地說。

  可惡……

  他是在諷刺自己興師動眾卻收效甚微?這個只在後半場出力的下賤男性!

  在伊莫瑞正要發怒的時候,一名精靈騎手提著圓圓的東西跑來。

  「首席法師閣下,長公主殿下,三公主命我送來這個。」

  「加爾盧司‧裂念?」此時石化射線的法術效果已經結束,索恩認出了首級主人的名字。

  在安杜斯,加爾盧司不過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術士,這個頭顱給暗刃帶來的驚訝遠遠及不上裂念,身處絕對劣勢卻一直沉穩冷靜的裂念主母失態地跨出一大步,差點從浮游碟上墜落下來。

  她以及所有裂念成員不計傷亡地填入這個絞肉機,目的是吸引暗刃主力,創造機會讓其中一個意識帶著奪心魔遠走高飛。

  現在加爾盧斯的頭都被帶回來了,計劃自然已經失敗。

  想清楚了這一點,她整理了衣袍,走下自己的坐駕,用臣服的姿態半跪在地上,朗聲說:「我們已經認識到了暗刃的不可戰勝,你們贏了。我祈求和平,並接受你們提出的任何條件。」

  「任何條件?」伊莫瑞鼻子哼了哼,「你們挑起了一場失敗的戰爭,本就應該被全部處死,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處置你們?」

  「按照規定,的確如您所言。」裂念主母謙卑地回答,「正因如此,我們的效忠才值得信任。」

  她暗指的黑暗精靈傳統確實讓人怦然心動,一個家族吞併另一個家族的情況一般是發動戰爭的一方獲勝所致,但這要冒著被吞併者成員突然反水的危險,如果他們先假意投誠,然後偷偷去議會指控這場屠殺,那麼原本的勝利者將處於一個岌岌可危的境地。

  所以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失敗家族通常都不會有任何活口生存,即使是嬰兒。

  而這場戰爭不同,戰敗的一方是率先發動攻擊的罪人,不會有理由去「伸張正義」。

  即便如此,裂念的家族成員可以留下,但主母也必須死。這是蛛后定下的規矩,畢竟那位混沌的女神可不接受戰敗卻仍然活著的前統治者,放敵方首腦一條生路的獲勝方也會被認為具有軟弱這一缺陷特質。

  「你應該知道你的下場吧?即便如此,你也要投降?」伊莫瑞不信任地問。

  「我當然清楚,公主殿下。如果我的死能夠保留我哪怕一名族人,這樣也是值得的。」

  伊莫瑞儘管在心中十分鄙視這種把家族置於個人利益之上的行為,卻也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或者說,她內心十分希望這個理由是真的,建城節向蛛后獻上由自己親手抓到的第四家族主母,不是比那個該死的默夜死剩種弄到的奪心魔更恰當麼?

  可是如果……她是自願以生命拯救家族其他成員,那就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裡,伊莫瑞帶著惡質的笑容說:「跪下來,親吻我的靴子,我就赦免你的家族。」

  裂念主母絲毫不以為意,順從地趴在她面前。

  「我不同意你的處置。」卻是一旁的索恩開口了,「向根本不可能贏的對手主動挑起戰爭,現在又表示臣服,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在一旁獻上加爾盧司首級的精靈騎士在這時候想起維蘭瑟交代他的事,於是稟報家族當權者們:「三公主說,地牢中的奪心魔被入侵者放走了。」

  裂念主母這時候明白了,維蘭瑟派這名騎士送信,其實真正意義上的收信人是她自己。

  她,或者說她的所有家庭成員都感染了加爾盧司的心智魔種,相當於內心已經是加爾盧司本人。

  現在無條件投降是想要賭一把,只要暗刃吸納了任何一位裂念成員,加爾盧司就不會真正意義上死去,他的意識和記憶仍然存活下來。

  唯一要顧慮的是殺死加爾盧司本體的維蘭瑟,複製人格之間沒有心靈感應,平時也像普通生物那樣交換情報,所有的加爾盧司分體都不知道究竟維蘭瑟掌握了什麼,又告訴了暗刃多少。

  現在這個問題解決了,既然維蘭瑟只放出擊殺加爾盧司的消息,甚至連奪心魔的下落都隱瞞,看來她也有別的打算。

  反正最壞的結果也是被殺,她對於多出來的選項沒有猶豫的餘地。

  「既然那位大人已經逃了,我可以告訴您我這樣做的原因。」裂念主母整理了表述,將一切都推在那位下落不明的奪心魔身上,聲稱它在暗處操控一切,是裂念實際的首腦。

  這次它雖然被關押在獄中,但它仍然遙控著裂念家族,發出訊號指揮營救。現在救援成功,腦中下達的暗示也解除了,裂念終於不再被一個食腦的魔物掌控。

  這一切都是可以驗證的,雖然奪心魔已經逃之夭夭,但裂念家族長期消耗著智慧生物奴隸,他們被摘除大腦的屍體埋了快小半個蘑菇園,讓人不得不信真有一位奪心魔長期隱藏在第四家族的土地上,暗中滿足它貪婪的食欲。

  ……

  「打擾主人進餐可不是貴族應有的禮儀,我親愛的姐姐。」

  當伊莫瑞破門而入時,維蘭瑟的蜘蛛複眼已經恢復正常,她正端坐餐桌前,手持刀叉,專心致志分割盤中一小塊澆著藍色醬汁的乳酪狀食物。

  「真是遺憾,你的奪心魔逃掉了,不過建城節卻不會受到絲毫影響。相反,它將更加盛大,更受女神垂青,因為它的『主菜』會換成一個更加尊貴的個體,譬如裂念的主母。」伊莫瑞雙手撐著餐桌俯下身,一字一頓說。

  「如果我沒理解錯,這意味著她們投降了?」維蘭瑟切開一塊「奶酪」送入口中,平靜地詢問。

  「當然,沒有人能抵擋我率領的暗刃!她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我會因為她的識時務赦免她的族人。當然,我指的是能派上用場那部分……」突然,伊莫瑞皺著眉頭,仔細嗅了嗅,「什麼氣味?好臭……」

  就在她眼前,維蘭瑟的左臉、左邊鎖骨、右手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腐爛,幾隻死白色的蛆蟲在膿液中蠕動著。

  「……噁心!你這是什麼臉?!」她掩著鼻子,厭惡地退開。

  「真失禮,不過某些冷門法術普通程度的副作用罷了。假裝不知,然後禮貌走開才是有教養的做法,我粗俗無禮的姐姐。」維蘭瑟咽下最後一塊食物,朽爛的左眼溶成一團果凍似的膠質,滾落到餐盤中。

  此時的她,正因為腦海中炸開的海量信息喜悅不已。

  維蘭瑟想破解奪心魔的秘密,但它們自出生起就被主腦注入了不會反叛的因子,讓工蜂背叛蜂群是不現實的臆想。她慶倖自己掌握了一個名叫【汲取記憶】的死靈法術,只要施術同時吃下一盎司的大腦,就能吸取受害者25%的記憶。因此,她秘密帶回奪心魔,切除了它的腦葉。

  當然,這一切只能以奪心魔「越獄下落不明」為前提,否則她要是敢把羅絲的祭品變成白癡,那幾乎可以立即準備跑路了。現在奪心魔只屬於她,伊莫瑞也心滿意足地抓到了新的祭品,一切都很完美不是嗎?

  至於邪惡死靈魔法對軀體侵蝕,造成的暫時性副作用,對比她得到的東西簡直太微不足道了。

  「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激動人心的發現……不,不!它根本就是奇跡!」她雙頰染上病態的嫣紅,語無倫次地自說自話,彷彿降從夢魘中誕生的囈語惡靈。

  伊莫瑞不由得後退一步,直覺讓她快步離開了這位讓她有些脊背發寒的便宜姊妹,她穿行在廊道間,隱隱還能聽到自身後傳來帶著神經質的狂喜竊笑。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6:56

第二十章 格鬥武塔

  「……俘虜方面,我已經擴建了地牢,把他們分別關押,開始單獨甄別,施法者與戰士按照能力分別評級,如果他們有加入暗刃的資格,我會給他們活下去的機會。」議事廳內,伊莫瑞侃侃而談,這次戰爭無疑是蛛后的恩賜,損失被控制在非常小的範圍,卻幾乎能吞併第四家族近三分之一的戰鬥單位,以及幾乎所有的領地和生意。作為戰爭的指揮者,她有理由一掃前恥,這幾天自然是春風得意。

  「親愛的姐姐,我不得不忠實告誡您,請無論如何不要相信他們的甜言蜜語,即使他們以神后的名義發誓,也不要在建城節前給予他們任何自由,我們沒有第二次好運冒著再失去一次祭品的風險。」維蘭瑟在一旁揶揄說。她身上死靈法術的腐敗之力尚未散去,一半的臉都被包在繃帶裡,其中還摻入了濃重的香料粉末掩蓋屍臭,它們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微妙的氣味。

  好在維蘭瑟自己因為靠近眼窩的鼻腔炎症,聞不到任何氣味。而且最近家族中那些想要一步登天的英俊男性們收斂了許多,不再打擾她,這無疑又是個好消息。唯獨兩個可能患有遺傳性的鼻炎的例外:索恩固然神態自若地評價「就像即將衰敗的玫瑰,甜美中帶著死亡的氣息」,也不知是習慣性拈花惹草還是客套之言;而希澤爾基本處於「只要是公主的,什麼都沒關係」狀態,甚至會偷偷收集她換下來的舊繃帶。

  「不過是默夜的死——」伊莫瑞暴怒地下意識把手搭在蛇鞭上。

  「安靜,這裡不是爭吵的地方。」碧綺絲一開口,伊莫瑞就算有再大的怨念也要壓下去,「你妹妹說的也沒有錯,建城之前,應當更加小心謹慎,血魘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行動。」

  在場的所有成員都收斂了表情,欠身表示服從。

  「裂念的成員先關押起來,現在我們首先應做的是取代他們之前擁有的地位。」碧綺絲為接下來的議題定下了基調,「商鋪、情報設施需要儘快接收,裂念駐地的密室、暗道必須全部掌握,還有最關鍵的學院導師職務!」

  說完,碧綺絲便不再開口,一旁的索恩向前一步,開始補充她的意見。

  「裂念一共空出5個導師位置,包含蜘蛛教院2個,術士學院1個,戰士學院2個。其中術士學院空缺科目為惑控系,家族缺少擅長相關法術的施法者,所以這個位置我們將用以交易,換取第三家族秘眼在奴隸貿易上的讓步。」

  安杜斯有三個培養黑暗精靈的教育機構,按地位從高到低排列,分別是培養祭司的蜘蛛教院,培養術士、法師等其他施法者的術士學院,以及傳授學生武技的戰士學院。

  每個學院的導師、教長都是各家族暗中角力,錙銖必較的結果。雖然有一部分原因,但也不僅僅因為需要關照入學的本族人,避免太多的「意外死亡」,更多的則是要對平民階層出身的自由民學員施加影響,挑選其中最優秀的個體,發展為家族的新鮮血液。

  在家族內部,擔任教職對任何有野心的精靈來說都是一項令人稱羨的工作,畢竟擔任新成員的「引路人」,能更方便與其中才華橫溢的個體發展良好的關係。

  維蘭瑟雖然是通才,但目前她無論從屍僕駕車入城,還是身上法術副作用呈現的壞疽,都是凋零與灰敗的熵元素留下的證明,她就索性以擅長死靈學派的形象示人,確實也不太符合惑控系導師人選。

  但如果暗刃需要,通過某些活動和交易,也可以達成這個目標。只是術士學院已經有了索恩這位首席法師,再者家族並不缺乏除祭司以外的施法者,所以也沒有必要強行把維蘭瑟安排進去。

  「那麼,現在開始公佈任命。」索恩展開一張皮紙,「伊莫瑞,蜘蛛教院神術應用科;迪娜,蜘蛛教院福音導論科。」

  意料之中的安排,伊莫瑞擔任神術教長,這是一項重要課程;而相對而言屬於「副科」的福音導論則是講解經義的理論知識,家族安排了一位加入暗刃的外姓祭司。

  「維蘭瑟,戰士學院實戰對抗科……」

  戰士學院?維蘭瑟不理會伊莫瑞幸災樂禍的笑容,陷入思考中。

  顧名思義,實戰對抗科就是模擬實戰的課程,在戰士學院無疑是主要科目,身為主科導師擁有最多接觸學生的機會,如果她是一位戰士,那這份教職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可問題是她是一位法師……這是考驗嗎?

  「沒問題,我不會讓家族失望的。」維蘭瑟面無表情地回答。

  雖然結果很意外,但這不失為一種絕妙的安排,她有了伊澤爾這塊原石,本就不想去術士學院,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一群庸才上,況且術士學院還是首席法師的自留地,她也不希望索恩誤會她有什麼取而代之的念頭;蜘蛛教院雖然也有教授奧法對抗的法師教職,但那屬於副科中的副科,眼高於頂的祭司可不會聽法師評頭論足,就算對方是教師也一樣。

  唯有戰士學院,所有人都不怎麼關注的地方,說不定反而有收穫呢?

  ……

  在安杜斯的三座學校中,戰士學院是占地面積最大的一個,打磨粗獷厚實的巨型長條石塊堆砌出平頂的金字塔式建築,稱之為「格鬥武塔」。在安杜斯,如果一個男性被發現有優秀的武技天賦,那他會被送去這裡。由於大家族的成員很多都具有施法才能,所以這裡平民出身的學生占絕大多數,僅有的幾位貴族青少年也不會有什麼特權——反正他們在女性當權者眼中都是低等的雄豚。

  這一天,有著十九位成員的灰焰組將迎來新的教官。雖然關於原本的教官——裂念武技長下落不明的傳言,大家私下早已通過口耳相傳知道了大致真相,但接替他的人選卻無從猜測。

  隱約飄來一股帶著腐朽和香料氣息的風,一位身穿法袍,臉上纏著繃帶的女性用無可挑剔的端莊貴族步伐走進來。她身後跟著一個垂著頭的細長男性身影,穿著戰士學院的緊身黑色校服,腰掛雙劍,在戰士學院是非常少見的組合。

  貴族帶著本家族新入學的學生?

  希澤爾一大早就被命令換上奇怪的服裝,然後被帶到這麼多人面前,有些不安。

  「公主殿下……」

  「在學校,要叫我導師或者教官,我親愛的學生。」維蘭瑟再一次糾正他,「作為插班生,向你的同學打聲招呼吧。」

  這時,灰焰組的學員們才明白過來,眼前這位法師女性就是他們的新任教官?

  在場的所有男性都是平民出身,缺乏黑暗精靈上流社會灌輸給男孩的教養和禮儀,於是他們沸騰起來。

  「女……女性?這不合常理!」

  「她怎麼可能懂得武技?學院在開什麼玩笑?」

  維蘭瑟一言不發,等待學員們再度安靜下來,用不加掩飾的憤恨、疑惑、輕視的眼神看向她,才慢慢說:「我是維蘭瑟‧暗刃,如你們所見,是一名法師,從今天開始,由我負責指導你們的實戰對抗。

  另外,即便是戰士學院,教官也由最高議會直接指派,剛剛這次就算了,如果你們還有異議,最好不要表現得讓我察覺。我手中還存有滿員的死亡名額,你們不會想要知道它的確切數字。當然,要是有誰的意願過於強烈,我也可以滿足他的願望。」

  維蘭瑟這話一出,所有男性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言行是否不當了。在黑暗精靈社會,即使是學校,也無法避免「意外」的發生,因為在他們觀念中,權位的攀升通常是一個簡單的暗殺過程。為了使學生以後能更好地適應社會的規則,在沒有旁觀者的地方趁機背後行刺,或是在某條黑暗寂靜的走廊中暗箭傷人的行為甚至可以受到私下稱讚。調查真相是不可能的,根本沒有誰會去自找麻煩,這只會讓與他交談的聽眾陷入不愉快的尷尬。

  然而表面上必須維繫著大致的秩序框架,否則恐怕這些未來的優秀士兵會自相殘殺直至最後一人。除了「別被發現」這一鐵律外,每位教師都應該控制自己教學的班級的「意外死亡」數量,雖然這個數字很寬容就是了。

  然而維蘭瑟剛剛的發言,任何具有思考能力的正常黑暗精靈都能得出推論——她不介意親自下場,讓某些質疑她的傻瓜遭遇「不幸」。這份威脅讓所有男性都不得不再三考量,畢竟比起防不勝防的暗殺手段,在戰士學院恐怕沒人能比得上眼前這位古怪的繃帶女法師。

  「如果你們沒有異議,那就開始今天的教學。希澤爾,去到你同學那邊。」她歉意一笑,「忘了介紹,這是你們的新同學,他叫希澤爾,願你們能友好相處。」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7:08

第二十一章 縫合怪

  真的假的?

  灰焰組的男性們用眼角餘光審視了這位有些靦腆的插班生,不由而同都生出了一個想法:她如果想換個面首,直接處死他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假以他人之手?

  很快他們就沒空胡思亂想了,維蘭瑟伸出手,她前方由黑霧凝成了5個幽暗的圓形鏡面,有什麼東西在另一面躁動著,似乎想要打破這些緩慢旋轉的黏稠膠狀物,來到現世。

  隨著空間被撕扯扭曲,一隻,兩隻……一共是五隻形態各異的醜惡生物從中走出,它們有的體型和精靈差不多,而有的則高達三米,唯一的共同點是身上密密麻麻的銀質粗絲和鉚釘,它們形成一種詭異的符文,把無數膚色、種族各異的肉塊拼接在一起,形成了這些褻瀆而污穢的不死者。

  「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家族駐地散落了不少新鮮的優秀素材,它們生前有非常強大的潛能,任由其腐敗就太可惜了。打掃戰場之餘,我命令僕役將它們搜集起來,並挑選了其中最精華的部分組成我們的『教具』,也就是你們今天將面對的實戰對象。

  認真負責是一個教師應當具備的職業道德,在使命的感召下,我在其中傾注了許多心血,值得慶倖的是,我的技藝未曾生疏,依舊如此精湛,它們被完成得很好。水銀與鮮血通過魔法力量結合,注入它們乾涸的血管,產生許多令人欣慰的反應,接下來你們將切身感受某些部分,希望你們能從中獲得愉快的遊戲體驗。」

  開什麼玩笑?誰會從這種東西上獲得什麼體驗?!

  然而他們沒有拒絕的權力,維蘭瑟隨手在人群中點著之前話最多的幾位男性,被她抽中的倒黴蛋頭頂會自然停留一隻魔法凝成的螢火蟲,他旁邊的聰明人立刻潮水般退開,於此同時,一隻醜惡的縫合怪轉過了它灰敗的腦袋,壞掉洋娃娃一樣分別對著上下的左右眼珠慢慢聚焦,鎖定了維蘭瑟指定的學員。

  「首先出場的是I型作品,它的武器為制式彎刀,一種非常常見而有效的工具,你們應該不會陌生。值得一提的是,它擁有和雙手一樣靈巧的腳部肌肉,我想你應該會很快理解它的精妙之處。」

  隨著那位繃帶女法師的介紹,斯庫利知道今天一定是躲不過了,隨即握緊了自己的武器。他天生擁有不錯的力量,使用的也是精靈中少見的雙手重劍,配上他強大的爆發能力,即使對方堪堪格擋他一次攻擊,也會被這股龐大的力量衝擊得重心不穩,從而被他第二劍斬殺。

  斯庫利注視著對手,這是一隻長著近乎人形的怪物,所謂「近乎人形」,指的是它同樣擁有四肢,並直立行走,只是姿勢有些佝僂,腳掌有些外八字。

  如果斯庫利對地表世界有足夠瞭解,就會發現這隻怪物的藍本可能是猴子。

  體型不算高大,這些縫合怪既然是用屍體的肉塊製成的,也不可能發揮出比生前更強的力量。斯庫利思索著,在他預計中,對手單純力量水平也就和普通戰士差不多。

  試探性的第一擊,斯庫利拖著巨劍,用七成力量,從左下到右上來了次上挑,即使它有所防禦,也會被挑飛或者失去平衡後仰。在空中無法轉折,而後仰同樣會留下巨大的破綻,無論哪種可能,他第二劍會因此占儘先機。

  斯庫利沒料到的是,那隻縫合怪竟然根本沒有用力抵擋,反而順著他的力道,完成了一次跳躍。

  在上空?

  斯庫利抬頭,飛快地計算落點,準備在它無法調整姿勢的浮空狀態乘勝追擊。然而那隻怪物在飛躍過程中卻靈巧地用下肢抓住了天花板,像一隻洞穴蝙蝠一樣,倒掛著,用無機質的死者雙目盯著他。

  「創造I型作品時,我加入了許多快縮肌纖維,它在肌肉中扮演爆發強、反射快的靈巧角色,配上I型同樣靈活的上下肢,相信一定可以讓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旁邊帶著笑意的女聲傳來,斯庫利用盡全力才忍住想破口大駡的心態。

  「上課的時候怎麼能分心呢?老師剛剛才給過你忠告,它有相當優秀的爆發力。」

  於此同時,掛在天花板上的縫合怪像彈簧一樣縮緊身體,然後用一種讓人視線捕捉不到的超快速度向斯庫利彈射而去。

  斯庫利在新任教官的提示下,勉強避開這一擊——如果忽視右臂被割開的三寸口子的話。他吞咽了唾沫,當下不敢再度分神,心裡一個聲音不停叫囂著:她想殺了我吧?!她想殺了我吧?!她想殺了我吧……

  ……

  「你……哈……哈……感覺……怎麼樣……哈……」

  斯庫利看著喘得和年老洛斯獸一樣的好友,雖然他休息後狀態比對方好,但仍然口乾舌燥得不想說話。

  好友雷納遇到的是III型,一個長得像六臂蛇魔一樣的傢伙,六隻手各持一把武器,細長的腰部能夠扭轉720度,剛一出場就對著雷納站立的地方來了次劍刃風暴,嚇得他再也不敢和它刀刃相接,一路瘋狂逃竄,到他體力耗盡,再也走不動路時,那個繃帶魔鬼終於停止了縫合怪永無休止地追擊。

  法師都是這樣可怕的傢伙嗎?斯庫利和所有學員心中都有一個疑問揮之不去,以前的實戰對抗都是同學間分組切磋,教官偶爾指點,可從來沒這麼累過。

  突然,雷納戳了戳他,斯庫利順著好友的目光看去,只見海丁和歐塔爾——這兩位之前因為分組訓練的勝負問題劍拔弩張的仇敵竟然在分享泉水?!

  斯庫利驚訝之餘,也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同樣被IV型虐過後,他們因為同病相憐進而同仇敵愾,忽視之前的小小不愉快,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也是因為平民沒有接受過更嚴格的教育,反而因為嚴苛的環境,往往需要互相照應、抱團取暖才能生存,所以他們對於夥伴這一概念沒有很強的抵觸。如果是貴族,化敵為友就不那麼容易了。

  「接下來要介紹的是我的最高傑作——V型!感謝神后的垂青,我收集到的一隻暗音盲怪保存了完好的發聲器官,基於這個起點,我為它設計了一整套戰鬥體系,從結果來看,它完美符合了我的一切構想,讚美女神!」維蘭瑟在一個蹲坐在一旁,從剛才就一動不動的有翼怪物身前輕快地踱步。

  那不是神后的垂青,而是祂的詛咒吧?對我們而言……幾乎所有男性都冒出了這個褻瀆的念頭。

  「究竟是誰這麼幸運,能成為第一個認識它的同學呢?」

  他們魔鬼般的新教官將她沒有包裹在繃帶中那隻紅眼投向每一位學員,被注視者紛紛低下頭,躲避這個可怕的目光。

  有誰舉手了?!

  感覺到了身邊某位膽大妄為者的動作,所有男性在慶倖之餘,對目標致以幸災樂禍的目光。

  是他!那個被教官帶來的插班生?!看起來像弱者一樣的漂亮面首?!

  「你想要挑戰它嗎?希澤爾。」笑意凝固在了她臉上,只讓人感覺到透骨的寒意。

  任誰都能看出女主人的不滿,然而這位面首卻絲毫沒有知錯的跡象,顫抖的聲線表達了對主人憤怒的畏懼,但他仍然堅定地回答:「……是。」

  女魔鬼的最強爪牙VS激怒主人的愚蠢面首

  在所有學員期待的目光中,激動人心的較量開始了。那隻一動不動的V型縫合怪張開包裹身體的蝠翼,振翅飛向空中,當它鳴叫的時候,那張勉強像是精靈頭部的臉撕裂開,嘴角一直裂到耳後,充滿孔洞的長舌奮力扭曲,就像是墜入油鍋的毒蛇,隨著它污穢姿態的完全展開,一股令人頭疼欲裂的低頻音波向希澤爾籠罩而來。

  「哇……」希澤爾身後站著看戲的學員捂著喉嚨,他內臟被音波攪動著,忍不住把胃部的食物嘔吐出來。

  而首當其衝的希澤爾也只能勉力用劍支撐著身體,看樣子十分不好受。

  那怪物見攻擊奏效,怪叫一聲,張開前肢的手掌,那裡像是重瓣花朵一樣長著兩層爪子,尖利得像獠牙,眼看就要撲過來。

  有膽大的偷眼瞥了維蘭瑟,她仍然不為所動,沒有絲毫要阻止的意思。

  千鈞一髮之際,希澤爾狼狽地翻滾躲閃,避過了這一擊,但是他之前所在的地面卻被抓得不成樣子。堅硬的花崗岩尚且無法抵禦怪物的利爪,如果這一擊命中,想必就不用麻煩管理人員為新的插班生辦理登記了。

  但他也不是次次擁有這樣的好運,在接下來兩分鐘內,怪物一次快過一次的攻擊很快讓希澤爾身上多了無數傷口。不愧是女魔鬼最強的造物,它不僅實力強大,還十分狡猾,經常在攻擊中穿插音波攻擊,讓希澤爾時不時處於暈眩的狀態。更無恥的是它還會飛,這就讓近戰攻擊十分無奈了,只有在它想要攻擊的時候,才有命中它的可能。

  這是不可能贏的,趕緊向她道歉,或許她看在你臉蛋的份上能饒你一命。

  所有學員都這麼想著。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7:23

第二十二章 最高傑作

  然而希澤爾卻再一次蹣跚地站起來,他把雙劍交叉,擋在臉的前面,開始向怪物飛快地衝去。

  用金屬盡可能吸收音波轉化為震顫嗎?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維蘭瑟製造的縫合怪有一定智能,它清楚現在不是很好的機會,於是並沒有發起俯衝,希澤爾用劍抵擋也只是略微降低損傷,音波從四面八方傳來,他總會受到影響,怪物一定會等到他精神恍惚再攻擊,否則就一直飛在空中,絕不冒險。

  「他想做什麼?」

  「跳起來攻擊嗎?那個位置不可能跳的到!」

  「他昏頭了吧?衝刺太過了!」

  不對。

  維蘭瑟眯了眯眼睛。

  只見希澤爾從怪物正下方穿過,三步蹬在牆上高高躍起,在他力竭快要墜落的時候,將右手的劍用力插在牆上,再借力狠狠一躍。

  剩下的不用看了,維蘭瑟已經知道了結果。

  自然界中,只有蜂鳥那樣靈巧纖細的構造才能在空中懸停轉向,她在設計V型時候並未賦予它這個功能。和絕大多數大型飛行生物一樣,V型只能向前飛,作一個U字型轉彎,才能調轉方向。

  但這顯然是來不及的。

  希澤爾飛奔到V型身後,憑藉極快地幾段跳躍飛到空中,從背後將V型斬殺。

  隨著沉重的悶響,V型與希澤爾一同墜落到地上,怪物的頭被劈成了兩半,一截滿是發聲孔洞的長舌彈跳著;而細長的精靈男性再也忍受不了劇烈的疼痛,捂著頭蜷縮起來,他的眼睛、耳朵、鼻孔紛紛流出血液。

  剛才被音波擦了一記就忍不住嘔吐的學員目瞪口呆:「為什麼他要這麼拼命?這只是練習不是嗎?」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維蘭瑟難得與他們看法一致。

  他之前一直挨打應該是在分析V型的弱點,能在這麼短時間看破V型的缺點,制定出戰鬥方案並付諸實施,展現了極為優秀的戰鬥直覺和臨場反應能力。如果一切的起因不是出於他自作主張,維蘭瑟甚至想要給他獎賞。

  無論如何,今天是令灰焰組的男性們難以忘懷的一天,罕見的法師教官、她製造出多種多樣的縫合怪,以及那個有著不合實際的纖麗外表,打起來不要命的插班生都讓他們有了深刻的印象。

  「喂,去不去放鬆一下?」下課後,雷納笑著對斯庫利說。

  「今天就算了。」斯庫利為巨劍塗抹上養護油,溫柔地放進劍鞘。他知道友人說的是什麼,在這個城市見不得光的地方,有一些隱藏的娼館,在裡面服務的都是敗落後被除名的前貴族女性,收費算不上特別貴,即使平民,攢一段時間也可以進去快活一次。畢竟她們從來都是戴著手銬腳鐐,一天無論來多少客人,都沒有拒絕的權力。

  斯庫利知道,戰士學院的學生有幾個閒錢的,不少都是那些銷金窟的常客,倒不僅僅是解決生理需求,更多的則是要發洩壓力。黑暗精靈必須要靠野心和憎恨才能支撐自己不斷前行,對於支配他們,隨意生死予奪的貴族,他們服從著,也仇恨著,有時候也要讓過於強烈的情緒得到宣洩,才能繼續麻痹自己,順從於女暴君們的統治。

  敗落的前貴族,不也曾經是貴族嗎?

  「怎麼了?今天你的公會不是沒有為你安排工作?」雷納還不死心。

  「不是這個問題,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再打磨一下武技,否則下次還和今天一樣。」斯庫利看了友人一眼,「我和你不同,如果無法適應任務的強度,我就不能在這個城市活下去。」

  「好吧。不過我們都是相同的,只要在安杜斯,平民始終是平民。」雷納知道友人家中的情況,他無可奈何地攤手,「不管怎樣,祝你好運,我陰沉的摯友。」

  「都是相同的嗎?」斯庫利喃喃自語。

  在安杜斯,所有出產食物的菌菇農場都屬於執政家族,平民只有證明自己能夠為這座城市服務,以勞力換來金錢,才能購買價格高昂的食物,否則必然餓死。也正因為如此,平民間的家族成員關係比貴族家庭更加緊密,他們由血緣結合在一起以便互相照應,避免在生病失去勞動力時面臨食物和飲用水的短缺。

  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被某個小貴族以雞毛蒜皮的理由獻祭給蛛后了,好在他母親有不錯的劍技,隔三差五可以為路過的行商提供保鏢服務賺取金錢。在積累了足夠多的舊傷後,他母親不免動作有些遲鈍,傭金也大打折扣,於是斯庫利就在學習之餘,在傭兵工會註冊,打打零工。

  據他所知,同學中有許多都在課餘做一些「兼職」,滿足日常開銷、修補損耗的武器護甲、購置傷藥……這些都要花錢。武技好的可以當保鏢、傭兵;容貌英俊的可以為某些女貴族服務,算得上來錢快的行當,當然,這份工作也絕不輕鬆,常常買春的女性通常都有性虐傾向,斯庫利就見過好幾次有同學帶傷上課,嚴重的連站都站不穩。

  雷納的情況比他好,這位友人出身商人世家。在安杜斯,沒有背景的商販往往是上流社會敲詐勒索的對象,雷納的家族是某個排名中上的名流附庸,他們只需要滿足宗主家的胃口,剩下的利潤遠遠比他們獨自打拼的同行豐厚。

  儘管雷納在閒暇時常常替斯庫利買單,但今天的遭遇讓斯庫利無法靜下心來放鬆,特別是那位插班生熾熱的求勝心,不顧性命一次又一次地進攻,最終讓他成為今天唯一擊敗女魔鬼造物的強者,這讓斯庫利更加不甘。

  「不過是區區一個面首,我不能也沒有資格比他更懈怠!」斯庫利背起劍,向訓練場走去。

  在灰焰組,這樣想的不止斯庫利一個。

  而無意中激起好幾個同學競爭心的希澤爾此時正在被他們所說的「女魔鬼」秋後算帳。

  「你是有強迫症嗎?一定要把我的造物全部挑戰一遍?」維蘭瑟冷笑。

  事實上,I型到IV型的前四個作品第一個練習對象就是希澤爾,秘密訓練的他被允許使用魔法,加上這段時間的苦練讓他法術等級提高了一環,達到使用三環法術的層次,這樣的希澤爾能比較輕鬆地戰勝這些玩具。

  三環法術聽起來不高,但是現在可不是遠古傳說年代,在一切比如魔劍士、聖騎士、神殿刺客等擁有施法能力的戰士中,最頂級的強者也不過能使用五環法術,並且這樣的傳說級英雄在整個大陸也就一兩位。

  這也是因為戰士的特殊要求,畢竟在兵刃交鋒中,要求他們必須快速施法,如果要像法師一樣慢悠悠念咒擺姿勢,那就不叫「魔劍士」了,而是「拿劍的魔法師」。在這種嚴苛的要求下,擁有三環法術能力並且可以做到迅捷施法的戰士,無論在哪裡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但維蘭瑟沒想到,他在看到V型時會那麼想要挑戰,即便在只能使用劍術的情況。

  「不、不是的……」

  「我不是告訴過你,正式練習只在私下訓練?你去學校的意義是揣摩別的男性的戰鬥方式,成績及格就好,畢竟你真正的戰鬥方式是魔法與物理的結合,難道我太高估你的理解能力了?」

  「不是!」希澤爾突然大聲地說,隨即又變成神經質的自言自語,「不是的……不是……」

  「嗯?」

  「它不是……您最高的傑作……是我……只能是我!」希澤爾的瞳孔呈現出偏執的緊縮,讓維蘭瑟想起某個故事中執著於魔鏡的王后。

  【接下來要介紹的是我的最高傑作——V型!】

  那的確是她說過的話。

  哼……羅絲真的把黑暗精靈雕琢成了一件近乎完美的藝術品,無論身體素質還是智能都無可挑剔,如果沒有這些奇怪的思維方式和莫名其妙的嫉妒心就更好了。

  雖然這麼想著,但她不至於愚蠢到在這種狀態刺激希澤爾,於是調整了語氣,讓自己儘量變得溫和:「你當然不是我製造的傑作,因為你本身就具有傑出的才能,這一切都是你用努力和勤奮換取的結果。」

  「不!」他睜大眼睛,渙散的目光聚焦到她臉上,露出恍惚的微笑,「請……請按照您喜歡的方式塑造我,現在的我還很弱小,有時候會覺得自我厭惡……但一旦想起灌注我靈魂和思想的是您,我都會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請一定……讓我成為屬於您的東西……即使是我的全部……」

  紫羅蘭的雙眼燃燒著聖徒式的炙熱,彷彿神的羔羊,又像是手持炎之劍的復仇天使。純粹就是他的武器,收攏雙翼聆聽教誨的謙卑神僕,和遵從主的旨意、降下天火毀滅索多瑪的冷酷裁決者原本就一體,不相矛盾。

  他根本不像是黑暗精靈,沒有哪一個黑暗精靈的個體,會對旁人有這樣至精至誠的信賴和奉獻。

  一瞬間,維蘭瑟有些心悸。就像對著空無一物的山谷吶喊,只會原封不動地收到反饋來的聲音,然而就是這樣毫無保留的坦蕩,有時候反而會讓人畏懼。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7:38

第二十三章 節前的最後一課

  「我先走了。」

  吃完屬於自己那份的菌菇孢子麵包,斯庫利無心吐槽黑心商人在麵包中摻雜的鋸末麵又多了不少,他背起武器就往門外走去,雖然現在距離上課的時間還很充裕。

  「又是實戰對抗?」

  他高大健壯的母親在一旁用藥膏擦拭著受損的關節,一邊隨口問。

  「每三天才會輪到一個下午,談不上使用『又』這個詞吧?」斯庫利皺眉反駁,「況且我認為學院這個安排其實非常不合理,原本實戰就是最關鍵的課程,三天才有一次……哼,這一定是議會的祭司大人們輕率的決定,她們根本不明白戰士真正需……」

  「可是以前你卻不這麼認為。那位新來的法師教官看來得到了你相當的認可。」

  母親的話讓斯庫利一時語塞,距新教官上任已經有半個多月時間,他在短短六節課期間已經感覺到自己突飛猛進的進步。

  「而且你最近聊天的話題總是離不開那位『繃帶女魔鬼』,課程結束後還會自己偷偷去練習,家裡的養護油的消耗也增加了許多……」

  「嘖……我要遲到了,下次再說。」斯庫利心虛地打斷了母親的話,狠狠關上門,把令他尷尬的氣氛鎖在身後,才長舒了一口氣。

  ……我有那麼明顯嗎?

  他母親絕對不是一個神經纖細的女性,如果她都察覺了……

  斯庫利甩了甩頭,把荒誕的念頭從腦海中清理出去。

  今天是難得的實戰對抗,不知道維蘭瑟老師……女魔鬼又準備了什麼新的花樣?

  雖然斯庫利已經提前很多時間出門,但到達學校的還有比他更早的。

  雷納遠遠看見他,沖他招了招手。

  「我的朋友,反正時間還早,我們來熱熱身怎樣?」雷納耍帥地把手中的精靈細刺劍抖了個劍花,「這幾天我都在特訓,如果今天女魔鬼把她的風車小寶貝放出來,我也有信心正面拼上幾回合。」

  風車小寶貝?那個長的像六臂蛇魔的劍刃風暴嗎?斯庫利覺得它一點都配不上「寶貝」這個名詞。

  不過斯庫利也想知道自己這幾天有沒有變強,在與形形色色的怪物練習戰後,他感覺自己對武技的理解深刻了許多,正好朋友邀約,他就欣然從命了。

  第一次互相試探,斯庫利就發現好友同樣沒有虛度時光,雷納的細刺劍彈性很強,點在他闊劍劍脊上立刻誇張地彎曲起來,好友利用這個反彈力量,迅速地閃身到他側面,此時細劍還因為剛剛的大力彎折大幅度地變形晃動,就像是嘶嘶吐信的毒蛇,劍尖的軌跡無從預測。

  斯庫利索性向側後撇步,避開了這詭譎的一擊。

  「嘖……反應變快了?以前的你只有進攻,才不會注意到這些小問題。」雷納咂咂嘴,看樣子對自己的絕妙招式落空有些在意。

  「彼此彼此,換在以前,你剛剛劍已經飛了。什麼時候學會進攻我不受力的點了?」

  「不學會不行啊……畢竟我沒有六支手臂。」雷納把武器隨手放在旁邊,倚著牆壁坐下來。

  「你變強了。」斯庫利跟著他坐下。

  「你也是。」

  「雷納……」斯庫利撐著臉,目光飄向遠方,「以前我不太確定,不過現在看來……或許我們真的可以……」

  「在畢業儀式上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然後作為侍從被選入執政家族嗎?」雷納笑嘻嘻開玩笑,「摯友啊,看樣子我們之間永遠無法避免生死一戰了,命運是如此殘酷,對於服務於敵對家族的武士來說,劍刃相向即為我們受詛咒的永恆宿命!」

  「你在說什麼?」斯庫利按著腦仁,這裡有點疼。

  「我一直以來目標都是暗刃!倒是你以前不是說過,血魘的祭司個個都十分性感美麗,為她們服務勉強能夠接受……」

  「閉嘴!」惱羞成怒的斯庫利打斷了好友的調侃,然後他低下頭,小聲說,「我……也想去暗刃。」

  「反正我們填寫好申請就行,至於暗刃收不收我們,只有聽天由命了……不過今年我們的競爭者恐怕很多。」雷納掃了一眼訓練場,灰焰組的人絕大多數都提前到來,一個個正在用簡單的基礎動作熱身,以前的他們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勤奮。

  走廊另一頭傳來清脆的腳步聲,所有學員都停下了動作,他們知道,一定是女教官和她的面首來了。

  「真好啊……要是我也有張那樣漂亮的臉,就可以得到位高權重又聰明絕頂的女貴族一對一指導了……」雷納小聲感歎。

  「又來了……」斯庫利吐槽。這位好友擁有黑暗精靈中少見的自來熟和厚臉皮,自從被III型攆得抱頭鼠竄,他轉而和插班生套近乎,希望得知它的弱點,畢竟插班生贏了最強的V型,想來應該對別的類型也有獨到見解。

  不過那個看來脆弱靦腆的面首意外好說話……或者說沒心機?雷納不僅得知了一手資料,還打聽出I到IV型他都已經戰勝過了,而且這小子的武技還是被那位女魔鬼調教出來的。

  「哎呀呀……我也好想叫她『公主殿下』,而不是什麼該死的『教官』『老師』。這種千篇一律的稱呼,在格鬥武塔喊一句,至少有二十個滿臉橫肉的肌肉男回頭!果然還是維蘭瑟老師這樣的聰慧女性最好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為她獻上我的劍與靈魂!」

  「你那種三腳貓劍術和腐爛的靈魂沒人願意要……閉嘴,她們馬上到了。」斯庫利終止了好友的囈語,不過他心中頗不以為然,維蘭瑟老師那樣的女性他目前也只見過一位,別的女貴族自然是把男性當做行走的垃圾,戰士學員的男性教官也多半抱著雄獅的心態——絕對不會把學生培養得太好,畢竟超越老師後用暗殺取而代之的學生也有過先例。

  只有維蘭瑟老師,雖然有些惡質和輕微的虐待傾向,但她看向每一位學員的目光都充滿期待,只要和那雙閃爍著才智光輝的赤紅眸子四目相接,斯庫利就覺得自己藏有著無限的可能性。

  維蘭瑟用小拖車推著一個貼著符咒的人俑,從灰焰組所有急於展示自己武勇的學生身前走過,轉身站定:「還有兩天就是建城節了,你們將有五天假期,這是放假前最後一課,為了鞏固大家的學習效果,同時接受新的知識點,今天我為你們準備了有趣的東西。」

  她隨即撕下人俑頭上的封印,在短短數個呼吸間,人俑白色的外殼就結了一層冰霜,光滑的表面逐漸龜裂。絲絲縷縷的白煙從縫隙中散逸,在上方凝成一個模糊半透明的人形,它皮膚蒼白,覆蓋著一層冰霜,破爛長袍遮掩下的軀體滿是烏青的凍傷。

  「霜落幽魂,由死於冰原雪域的智慧生物轉化而成,我用召喚術將它引來,但這種怨恨極大的不死生物暫時沒有控制的方法,它喜歡你們身上的溫暖和生命氣息,你們要注意別被它得手了。」維蘭瑟笑著退開,「假日前的最後一課,『如何與施法者對戰』!」

  本來,男性學員們都非常渴望向他們仰慕的女教官展示自己的實力,但很快他們就發現,維蘭瑟不愧女魔頭之名,在假日即將到來之前,還給他們準備了一份難忘的禮物。

  「這根本不可能做到!」雷納用熱毛巾溫暖之前被寒意射線凍傷的手臂,又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

  斯庫利此時難得沒有吐槽,甚至反而和好友有相同的看法。

  這隻霜落幽魂不但有射程長達30米的寒意射線,近戰攻擊全部附帶寒霜之觸,此外,體表還有冷火環繞——一種以極寒的溫度靜靜燃燒的藍色冰冷火焰。即便是有少數幾個藝高膽大的幸運兒以武器命中它,作為虛體幽靈生物,它也只會受到普通生物一半的傷害。

  好在女魔鬼會判斷挑戰者是否即將落敗,如果幽魂的下一擊將對學員造成決定性的傷害,她會彈出一朵燃燒的火星,逼退霜落幽魂。

  至於那朵看似小小的火星的威能……斯庫利確認過曾附著它的石質地板,它表面在冷卻後有了一層琉璃鍍層。

  維蘭瑟掃視了全場,發現已經沒有學生企圖挑戰了,希澤爾也被再三勒令待在她身旁,禁止影響教學。

  「你們的能力就僅限於此嗎?」維蘭瑟掛著嘲諷的笑容。

  黑暗精靈是野心和自尊都很強的種族,當下立刻有好幾位學員用憤怒的目光看向她。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我承認……我做不到。」靜默的人群中,斯庫利垂下頭,用沙啞的聲音說。

  噠、噠,穿著短靴的纖足他面前停留,正當斯庫利以為即將遭受懲罰的時候,肩膀突然感覺到被拍了拍。

  「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很好。」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7:52

第二十四章 公開祭祀

  不是諷刺!

  斯庫利愕然抬頭,看到了女教官認真的臉。

  「我估算過你們的實力,特意準備的是你們無法戰勝的對手。」

  驚訝、不忿、怨恨……出身平民的學員並不擅長隱藏自己的想法,他們的臉宛如明鏡,忠實地反應了內心。

  「想知道為什麼?」維蘭瑟抱起雙臂,「你們有誰能夠站在原地不動,硬接同水平的對手一劍,還能保證自己穩操勝券的?如果有,請站出來。」

  很快,在場的男性開始竊竊私語,大家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手,自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種情況除非二者實力相差太多,否則先手的一方有一百種方式殺掉敵人。

  「看來是沒有哪位先生有這個自信了?這個理論用在施法者身上也一樣,你們在遙遠的距離同時發現對方,那麼施法者就等於擁有了先攻權,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在你們拉近距離之前構建好一個法術,在二者擁有相同水平的情況下,你們是輸的一方。」

  「那我們永遠都無法戰勝法術使用者嗎?!」有學員忍不住憤恨地低吼。

  「也不儘然。如果你們的對手是施法者,請務必採用偷襲的手段,確保自己佔有先機,和你們同一水平的法術職業缺乏應對突發情況的手段。如果沒有很好的機會,我建議你們最好靜待時機。」維蘭瑟攤手,轉身繼續說道,「好了,今天的課程目的是為了讓你們認識到這一點——永遠不要和施法者『公平對決』,它看似沒問題,其實對戰士有著致命的陷阱……建城節將近,你們也應該瞭解,我們一族將會有怎樣的『光榮傳統』。需要怎麼做,我不想多說,希望假日結束後,你們能一個不少地出現在我面前。」

  她說「光榮傳統」的時候咬字使用了重音,讓她這句話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所有人都明白她指的是什麼,那個古老而殘酷的習俗。

  建城節到來之日,大貴族會向蛛后獻上精心準備的稀有祭品,但數量更多的小貴族沒有這個能力,所以在鄰近的幾天,小家族的祭司們會滿城巡遊,隨意破門而入,以許多微不足道的罪名逮捕平民,譬如「家中沒有供奉蛛后的神龕」、「神龕上紋飾有誤」、「祭掃馬虎」等等,然後將不幸的受害者剜心祭祀。建城節當天,全城將迎來盛大的狂歡,不僅因為女神的節日,更是許多沒有任何成員罹難的幸運家庭對蛛后降下仁慈的感激。

  斯庫利握緊了雙拳,他父親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死去的,在他很小的時候。

  他永遠記得,當他目睹父親僵硬的屍體擺在街區附近的祭壇上時,母親只是在一旁冷淡地說:「沒用的男性,死了也好。」

  多年以後,他才明白母親這樣說的理由,如果當時他們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悲傷,那麼在場的祭司不會介意製造第二、第三個受害者。

  「如果……如果她已經看到了我,我卻不得不和她一戰呢?我又該怎樣應付那樣的情況?!」斯庫利低聲咆哮。

  「扛住第一下,注意避開要害,儘量接近對方,接下來就考驗你意志了,忍住疼痛或者法術帶來的精神負面效果,發揮出你最好的武技,這一劍是決定性的一劍,只要命中,創傷將能有效降低施法者的集中力;如果失敗,之後的攻擊再難有機會。」維蘭瑟說完,結束了今天的課程,轉身向外走去。

  她知道需要留時間給他們消化,因為幾乎所有的武技教官在講授對戰施法者時,都是著重介紹如何躲避遠程法術,這不能說是錯的,但在同級的戰鬥中很難奏效,只會徒然消耗戰士的體力,讓節奏越來越有利於施法者。

  「即使是在建城節……也可以使用這個方法嗎?」剛剛問問題的學生再度提出一個膽大妄為的問題,讓維蘭瑟停住了腳步。

  「斯庫利!」雷納著急想要阻止他,好友這個問題,幾乎是赤裸裸地表達對祭司的敵意了,畢竟建城節四處狩獵祭品的只有她們。

  「我族的悠久傳統不容違逆。」她淡淡地回答,只留下一群呆住的學生。

  「斯庫利!斯庫利!聽到了嗎?『我族的悠久傳統不容違逆』!」

  雷納抓著好友肩膀搖晃,小聲激動地說,「啊啊啊……我雞皮疙瘩都起了!蛛后在上,她真是美好又迷人!」

  斯庫利久久不能回神,維蘭瑟絕妙的回答讓他興奮得戰慄不已。

  黑暗精靈的「悠久傳統」,表面上指的是建城節祭司獻祭,然而學員都不是白癡,維蘭瑟專門挑這個時間指導對戰施法者,針對的對象只能是祭司!

  這句話真正的意思是黑暗精靈的至高定律——別被發現!

  只要殺了祭司,並且不被發現,那麼就不會被定罪!

  ……

  歡呼聲如潮水起落,被驚擾的洞穴蝙蝠在穹頂拍打著屍衣般的翅膀,建城節——詭秘而血腥的祭典、永恆黑暗地底最邪惡的祝聖,它包裹著殺戮翩然而至,降臨到每個蛛后鍾愛的城市上空。

  維蘭瑟推開了封閉三天的密室,命令僕役從中抬出一具黑曜石棺材,她自高塔的落地窗邊走過,眺望遠處擁擠的人潮。

  「公開祭祀?」

  暗刃所在的高地是執政家族居住區,和那些與平民混居的低等貴族不同,她們的祭壇都隱藏在家族最深,最秘密的地方,受到重重保護和封鎖,敵對家族和競爭者無從得知她們曾獻上了什麼樣的犧牲者,又得到了女神怎樣的恩寵。

  而維蘭瑟看到的熱鬧街區,是血魘駐地所在的方向。然而不僅是她,所有的執政貴族都發現了這裡的異狀,無數平民跟隨著人群向血魘彙聚,準備親眼目睹數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景。

  「我們對祂頂禮膜拜,因祂慈愛溫柔如永夜;我們也為祂惶恐不安,因祂不為人所知所解。凡軀止瞬息,真魂如螢火,唯有神后之榮光萬古長存!」

  在墨玉雕琢的階梯上,艾倫妮塔全身不著寸縷,赤色雙目燃燒著虔誠的火焰,紅色尖晶石與黃金鑲嵌打造的流蘇纏繞在曼妙的軀體上,她一邊頌唱著祝聖的歌謠,手捧一柄蜘蛛形祭刃,雙手交疊在胸前,正一步步向祭壇走去。

  艾倫妮塔,我最優秀的女兒,你的姿態簡直完美無可挑剔!

  所有血魘女祭司都莊嚴地跪在祭壇下,用亙古蒼涼的語調應和著臺上的少女,作為艾倫妮塔的母親,蘇烏感覺女兒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她的心臟敲響鼓點,讓她渾身戰慄。

  她能感受到冥冥中那位混沌的惡魔女神投來的嘉許,這是對所有虔誠的血魘女祭司們的讚賞,其中以她尤甚。她早就被蜘蛛教院嚴苛的教育雕琢成了蛛后理想的奴僕,能忠實反應神祗的喜怒。

  現在,因為女神被取悅,她全身被一種極其強烈的快感籠罩,並且一浪高過一浪,比任何性交都讓她舒爽。

  「祭品在哪裡?!」「快點獻上祭品!」「我們要看到血!打開的胸腔!還有剛扯出來跳動的心臟!」

  圍觀的人群躁動著,劫後重生的喜悅,還有被祭司詭譎歌謠感染的癲狂,讓他們一聲聲高呼著,代替那位冥冥中的偉大意志催促祂應得的血腥饗宴。

  艾倫妮塔張開雙臂,感受著如潮的歡呼撼動她的脈搏,下面的每一名生物都被一種莫名的嗜血興奮染紅了雙目。他們著魔般看著她,只看著她,彷彿有一雙來自深淵的邪惡眼睛通過無數凡軀的瞳孔在凝視,無聲和她對話,她在過去無數歲月中從未感覺離偉大的女神如此接近。

  「我,艾倫妮塔‧血魘,在此把這個卑微的靈魂和身軀奉獻給您,黑暗精靈的庇佑者、魔淵地獄之女皇、全知全能的蜘蛛神后!願此世的災禍與紛爭,都將成為您混沌祭壇的貢物!」

  她高舉祭刃,引領著人群的朝拜,然後倒轉手上蜘蛛形狀的兇器,將它鋒利的八支腳爪插入自己左胸,這個褻瀆器物沾上鮮血彷彿變成了活物,它緊緊收攏了黑色的節肢,彷彿蜘蛛環抱自己的獵物。

  強烈的痛苦讓艾倫妮塔跪倒在祭壇上,豆大的汗珠凝聚在她額頭,她深知自己必須一鼓作氣,否則將無力完成祭祀。

  蒼白而明豔的笑容在臉上蕩漾,她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斷斷續續說著:「我……我才是神后最……忠實的僕人……我會成為祂……神域的祈並、祈並者……在祂的國度重獲新生……擁有永恆不老的生命……與神同在!」

  信念給了她力量,艾倫妮塔用盡全身力氣,猛然把在她胸腔蠶食的黑色毒蟲拉出來,噴濺出的血液足足浸染了她身前三米的墨玉祭台,她成功了!

  當她倒下時,右手仍死死握住那柄蜘蛛祭刃,一顆心臟猶自在它八條節肢間蓬勃跳動。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8:12

第二十五章 轉化

  艾倫妮塔,我最出色的女兒!你做到了!蘇烏在一陣快要令她暈厥的快感中跪趴下來,這是神后被大大取悅的徵兆。肢體痙攣抽搐,喜悅佔領了她的全部思維,因為她知道,血魘即將取代暗刃,成為第一執政家族!

  祭司……獻祭了自己?!

  在場的觀禮者們在一片可怕的靜默中呆滯了數秒,然後劇烈地爆發了!他們品味著血腥的氣味,並因為犧牲者是出身名門世家的高貴祭司而讚歎不已。

  成千上萬人的狂呼彷彿衝破安杜斯的穹頂,場面幾近失控,整個高地石林的貴族區域都在狂歡中震顫。

  就在所有精靈都陷入愉悅沸騰的時候,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漸漸增強,從地底、岩縫、天頂……大大小小的蜘蛛出現在它們能出現的任何地方,它們層層疊疊,形成了厚厚的絨毯,又逐漸漫過了所有人腳背,而目睹這一切的無論貴族平民都不敢挪動一寸,生怕驚擾了女神的聖蟲。

  這些蜘蛛的目標只有一個——血魘的露天祭壇!

  這群可憎的毒蟲彙聚在艾倫妮塔的屍體上,啃食著她,離得近的觀眾甚至能聽到骨骼被嚼食的細微聲音。當高高隆起的蛛團又平復下來,整個祭壇連一滴血都沒剩下。

  女神完完整整地接受了她!

  還沒等圍觀者發出驚歎,蜘蛛們再一次動了,它們聚攏在一起,互相攀爬,首尾銜接,越堆越高,最終變成一座由蜘蛛組成,高達十米的上半身為精靈少女,下半身為蜘蛛的恐怖魔像。

  那是神后!祂的意志借蜘蛛為化身,降臨於安杜斯,降臨於血魘!!!

  ……

  輸了!

  在暗刃家族的最深處的秘密祭壇,伊莫瑞聽到了無處不在宛如沸騰的歡呼,她搭在鞭柄上的手握緊又鬆開,好在理智讓她明白蛛后喜歡健康完好的祭品,才沒把火氣發洩在身邊的盛裝女性身上。

  「嗤……」另一位祭司裝束的貴族女性忍不住笑了出來,蜘蛛教院這幾天放假,正在學院深造的二公主沃娜也難得出現。對於這個幾近蔑視她權威的舉動,伊莫瑞並沒有什麼表示,或者更乾脆地說——她懶得理這個妹妹。

  如果普通的祭司是把陰毒的祭刃,那沃娜則屬於鏈錘,粗俗野蠻,行事讓人摸不著頭腦,伊莫瑞有時候甚至會疑惑,為什麼女神會賜下神術給這種蠻子。

  一旁,今天的「主菜」——前裂念家族主母被捆綁拘束,她正閉目養神,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突然,禮堂的門被從外面打開,維蘭瑟‧暗刃帶著幾位扛棺材的侍從,泰然自若地步入廳內。

  身為祭司,伊莫瑞敏銳地察覺到黑曜石棺中的死亡氣息,正無處發洩的她決定抓住機會,送這個可恨的默夜死剩種去見她在地獄的家人。

  「竟敢用這種骯髒的東西褻瀆蛛后神聖的祭壇?主母!我認為她應該用自己的血贖罪!」

  高臺上的碧綺絲不發一言。

  正當伊莫瑞以為自己建議被默許的時候,維蘭瑟笑了:「親愛的姐姐,這名女性只不過是裂念某人推出來的傀儡,用這種東西祭祀,神后是不會承認的。現在你也聽到了,血魘的那群女妖做了什麼好事,如果再按你的原計劃,我們將一敗塗地。

  我帶來了新的方案,相信它即使比不上一位自願奉獻的狂信徒,也差不了多少,明白這一點就退下吧,誰讓我們暗刃家族的祭司,歷來有著不會取悅女神的傳統……我指的是相較於其他成員。」

  她類比的是碧綺絲比她的六個祭司姐妹都更加被女神寵愛這個事實,並成功激起了伊莫瑞的怒火。

  「很好……看來我有必要在主持祭祀前,先對你的狂妄言行做出回應!」

  「停止。」碧綺絲手指著下方,「讓你妹妹試試。」

  「母親!」

  「那是女神的旨意。」

  伊莫瑞這才順著她指示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之前還冷靜自若的裂念主母咬著牙盯著維蘭瑟,眼中只有一片怨毒。

  「對,就放那上面,擺正一點。」維蘭瑟指揮著僕役把笨重的棺材放上祭壇。

  「她在幹什麼?!把不死生物當做祭品?!女神——」伊莫瑞本來差點脫口而出「女神難道瘋了?」,還好她反應快即時阻止了自己。她試著祈禱,與神后的侍女溝通,詢問為何女神還未因為這褻瀆的行為降下任何災禍,然而卻沒有得到回應。

  「保持安靜,親愛的姐姐。」維蘭瑟沒空分心去看她,她緊張而期待的聲音顫抖著,夢囈般的輕聲訴說,與其像是說服別人,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正如葡萄酒經過陳放,在時間雕琢後,口感會更加柔順,香氣會更加豐富……我們現在需要等待,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它將用以誕生一個完美的造物。」

  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她在為自己命運擔憂,要是女神不承認她的做法,那無論如何她都將迎來滅頂之災。但如果有誰在地表人類世界有豐富的經驗,就會對現在的維蘭瑟似曾相識,她激動得幾乎語無倫次,整個人忐忑不安,度日如年,簡直就像是侯產室的父親。

  那絕對不會是一個因為自身安危憂心忡忡的表現!

  在猶如凝滯的空氣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刻都無比的漫長。這時,突然發生的異變打破了僵局!

  「哐!」

  在一聲毫無徵兆的巨響中,一根乾枯粗壯的古木虯根撐破了黑曜石棺材的一側——這種原本可以打磨為武器的堅硬礦石此時脆弱得就像蛋殼。一塊被崩飛的碎片砸中了旁邊僕役,把後者的腦袋變成一個爛番茄似的東西。

  透過棺材的破洞,所有人都看到,裡面還有更多醬紅色的老樹根蠕動著。

  「啊……成功了!它生長得非常理想,簡直就像是最瘋狂的噩夢具現化的產物!」維蘭瑟激動地站起來,彷彿剛在劇院欣賞了一場偉大表演的狂熱觀眾。

  「那醜陋噁心的玩意究竟是什麼?!」伊莫瑞感覺祭壇散發的濃郁不死氣息都要凝為實質了,她怒吼著質問。

  「你在說什麼?用『醜陋噁心』來形容偉大的奇跡?我愚蠢的姐姐?」維蘭瑟終於瞥了她一眼,那是一種沉浸在繆斯啟迪中的藝術家被打斷後,對庸人極度蔑視和憎恨的眼神,隨即,她彷彿想起什麼,換上謙遜有禮的表情,展顏一笑,「也好,深刻的藝術如果得不到觀眾共鳴,那無疑將是一種巨大的遺憾。」

  「我們都知道,吸血鬼是不死生物的一種,但和其他仇視一切生命體的不死者不同,吸血鬼和智慧生物中極少量的快感謀殺者有相似的習性——食譜更傾向於自己生前的種族,精靈吸血鬼嗜好精靈的血,人類吸血鬼則更喜歡捕食人類,如非食物短缺,獸人、半身人、矮人可以在他們活動範圍相安無事。

  有時我會產生有一種疑問,為什麼沒有奪心魔的吸血鬼?如果奪心魔轉化成的吸血鬼,那將是什麼樣呢?」維蘭瑟攤開手,輕鬆拋出一個極端邪惡的反問。

  「快,繼續講!」那是一個外姓的低階祭司,但這個罪惡話題在所有殘忍的黑暗精靈中引起了共鳴,此時沒人會追究她的無禮。

  「事實上,我們從未見過奪心魔的吸血鬼,我從一位奪心魔『友人』處得知,這種罕見的不死生物曾經存在,但絕不是自然產生之物,而是一些瘋狂巫妖奇思妙想的試驗結果。

  首先從吸血鬼的『初擁』說起,如果一位血之貴族想要轉化一名他的後裔,他將把自己心臟中一半的精血分離,讓後裔飲下,當後者在棺材中沉睡3個日落後,這名後裔就真正成為了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但問題在於,奪心魔天生不能進食腦漿以外的東西,通過一位奪心魔的描述,我瞭解到它們的種族依靠提取智慧生物大腦中的思維力量獲取養分。我無法把血液灌注進觸鬚,雖然觸鬚下長著像是七鰓鰻的口器,但一旦用管道強行餵食腦漿以外的東西,將引起它的劇烈嘔吐,達不到消化吸收的效果。」

  維蘭瑟輕描淡寫地敘述著,聽者永遠不知道她對那隻可憐的奪心魔做了什麼慘無人道的嘗試。

  「然後我分析了它的嘔吐物,裡面包含食道黏液,卻沒有一丁點胃液,也就是說在異物通過食道時,就引起了強烈的排異反應。

  這給了我相當大的啟發,比如直接把血族精血灌注入胃部又將怎樣?我探索了它的內部構造,找到了消化大腦的器官位置所在,然後從外部用一根管子,把普通血液輸入其中。

  我成功了,不合時宜的食物讓它高燒和昏迷,但毫無疑問被它身體所吸收。然後,我開始了真正的試驗,至於結果,還請各位一同評判。」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8:24

第二十六章 吸血奪心魔

  似乎為了回應她的介紹,又有數根乾枯的觸腕伸展開,整個石棺頓時四分五裂,一個扭曲與褻瀆的生物從碎片中坐起來。

  它的皮膚已經不復奪心魔光滑帶黏液的藍紫色,皺縮乾燥,像是淤傷的醬紫紅;章魚腦袋的整個頭蓋骨不見了,萎縮的大腦拖曳下來,幾乎垂到後頸;而用以捕食的觸腕雖然已經乾枯,卻遠遠比正常奪心魔更粗大有力。

  這個非自然的污穢造物審視著周遭,脫水而深陷的眼睛沒有任何理智可言,充斥著獸性的兇暴。

  「感謝蛛后的保佑,它在轉化為吸血奪心魔的同時,獲得了非同一般的肉體力量和反應速度,萬幸的是,它也永久失去了心靈控制能力……這是無可厚非的,畢竟沒有智能的野獸怎麼駕馭靈能呢?

  它將被本能所驅動,不斷地獵食,用所有能看見的活物來滿足它永恆的饑渴。值得一提的是,在一切生物中,它最為憎恨活著的奪心魔——又或許是喜好?我指的是口味上。總之,在有它前同族的場合,它無論如何都會優先選擇它們,我不知道它究竟是怎樣區分的?嗅覺?靈魂波動?也許我應當把它列入我的下一個課題。」

  伊莫瑞發覺身邊的裂念主母有些不正常,這個即使淪為祭品,還一直面無懼色的傢伙現在抖得很厲害,就像遇到天敵的老鼠。

  這時,幾根觸腕瞬間暴漲,向她的方向刺來。伊莫瑞敏捷地跳起來,落地後足尖點地又幾次輕跳彎折了方向,拉開距離,準備使用神術防禦。卻發現那幾根觸腕根本不理睬自己,徑直把裂念主母捆起來,拖到它本體所在的方向。

  接下來則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進食畫面,那個怪物用它可憎的觸腕鑽進一切能鑽的孔、戳入腹腔和顱腔吸食柔軟的內臟,而七鰓鰻似的口器則用以嚼食肌肉和骨頭,不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看到同類被殘殺就會畏懼,這是智慧生物的天性。即使是黑暗精靈,也有幾個接受不了這樣的場面,捂著嘴吐了出來。

  幾位祭司向他們投以冷漠的眼神,毫無疑問,他們在今後將被打上弱者的標簽。

  「不用擔心,我們這裡有好幾位祭司,對付一個只有蠻力的不死生物不在話下。」維蘭瑟輕鬆笑著安撫他們。

  善神的僕人有淨化不死生物的能力,邪神的追隨者則能斥退亡靈,以及二者都能從神明那得到針對不死者的術法,比如,從命令它們的【墓地之冠】,到解離它們的【返死歸塵】……神術中對付死靈的方式太多太多了。

  不一會,吸血奪心魔已經啃完了屍體,就當它想要再度發動襲擊時,由暗刃二公主沃娜帶領下,祭壇邊的幾位祭司都發動了【月之矢】,銀白色的月光彎刃飛舞著,帶著克制亡靈的神力,極大削弱了它的力量,然後幾道【陰影束縛】一同捆住了它。

  「裂念的主母本身就是變形後的奪心魔繁殖的後裔,現在已經證實了奪心魔的血統對它有多大的吸引力。我拿掉了它用以思考的傲慢器官,現在的它成長為一個絕佳的容器,非常適合承載神后無上的威能和榮光。

  想想看吧,奪心魔的心靈異能對亡者無效,而身為拒信者的它們無法掌握任何神術,這種生物又是如此渴求它們的血肉,如果我們將吸血奪心魔投放進奪心魔的城市,又將引起怎樣有趣的化學反應呢?」

  維蘭瑟撫胸彎腰,向觀禮臺上的碧綺絲和所有女祭司們致意:「我的介紹到此為止,這就是我獻上的祭品,未來一個敵對種族城市的覆滅,願一切殺戮和死亡歸於女神。」

  「太精妙了!」

  「啊!無與倫比的絕妙計劃,我只要一想到它,全身都會激動地戰慄!」

  「毫無疑問,這必將取悅女神!」

  在場的暗刃貴族們紛紛鼓掌,有的甚至忍不住發出興奮的尖叫。她們熱切地把目光投以禮堂最顯眼處那座半蛛少女的塑像,然而女神沒有任何指示。

  「我有一個問題,」索恩發話了,「奪心魔的城市存在大量被靈能控制的奴隸,它們用不著直接對它使用心靈能力。我承認它力量很強,但是在成千上萬的奴隸面前,也未必能達成目的,畢竟這些低等種族在控制下並不畏懼死亡。」

  「首席法師閣下擔心的問題我已經解決了,我們只需要增加它的數量就好。」維蘭瑟微笑。

  「奪心魔並不是那麼容易遇到和抓捕的。」

  「所以我們可以選擇自己製造。」維蘭瑟拍拍手,幾位僕役立刻帶上來一位精靈,正是在旅店邀約過她的阿萊克‧裂念。

  「加爾盧司閣下,」維蘭瑟微笑著打招呼,「我知道您一直都嚮往成為一隻完整的奪心魔,現在我掌握了方法,可以幫助您完成夢想。」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等等!這是?!」

  他盯著維蘭瑟取出的一支試管,裡面裝著半管透明液體,一隻乳白色的小蝌蚪浸泡在其中,偶爾擺動下尾巴。

  「奪心魔的幼蟲,你期待已久的東西。」維蘭瑟鬆開瓶塞,一邊用它瀝乾液體,一邊回答,「之前你掠走的奪心魔告訴了我它們的繁殖方式,作為雌雄同體的生物,它們大腦附近有一個小小的卵巢器官,裡面有著上千枚卵,孵化出來就是這玩意。在它們蛻變成奪心魔前,都是這樣一幅愚蠢的形態。」

  她用兩個指頭從試管中夾起它,把這不斷掙扎的小東西提到俘虜面前:「蛻變的過程很有意思,奪心魔將把它們放進智慧生物——比如精靈、人類什麼的耳朵或鼻孔中,幼蟲會迅速鑽進腦部,吃掉腦組織,在攝取了充分的營養後,它們的身體膨脹,與腦幹連接在一起,取代原本的大腦。」

  加爾盧司不明白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但維蘭瑟把那隻可憎的幼蟲移向他耳朵時,他本能地感覺到恐懼,開始掙扎,哭泣著求饒。

  但對於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精靈來說是徒勞的,維蘭瑟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放了進去。加爾盧司在絕望中感覺到,與那令人噁心的黏滑蠕動一起入耳的,還有維蘭瑟輕飄飄的聲音。

  「在它吃光大腦後,宿主迎來真正意義上死亡。當成長完全的幼蟲控制全部神經,肉體的形態也會在24小時內完成變化,直到變成一個真正的奪心魔。現在願望即將達成了,您不應該帶著這樣一張瀕臨崩潰的醜臉,顯得高興一些吧,加爾盧司閣下。」

  隨著幼蟲探索新家,倒在地上的精靈已經無法控制僵硬的五官,淚水唾液濡濕了臉頰,身體斷續地抽搐震顫。

  子夜的鐘聲響了,建城節的獻祭日即將過去,安杜斯永恆黑暗的穹頂被無數黑紫色的細線劃過,那是從所有顯貴家族祭壇中飛出的光線,它們連接的是血魘露天祭壇以及其他家族的蛛后雕像。此時此刻,城中所有的女神塑像都偏轉了自己的方向,對準了血魘家族,像是在為建城節的勝利者致意——只有暗刃例外。

  維蘭瑟看著禮堂中的半蛛少女,這尊神后的化身眼部亮起了黑紫色光芒,這束光纖把地上顫抖的瀕死精靈包裹起來,一動不動。

  碧綺絲睜開眼睛,結束了同蛛后侍女的溝通。

  「還沒有結束,」她說,「女神需要儘快看到效果。」

  「偉大的蛛后既然認同了我的做法,今後我們會全力製造這種武器的,要不了多久……希望這將是一系列死亡的開始。」

  希望這將是一系列死亡的開始……祭司咀嚼並回味這句讓她們激動不已的話。

  「我宣佈,維蘭瑟‧暗刃成為我的副手,50人以下的本族部隊,以及所有地位在供奉以下的奴隸,可以隨意調動,無需經過我的指令。」

  暗刃的本族部隊不超過500名,而且很大部分還是必須值守的家族祭壇、藏寶庫等衛戍士兵,真正能調度的只有一半不到,能調動50名已經是很大的權力了;黑暗精靈稱一切羅絲女神眷族以外的生物為「奴隸」,但有些奴隸種族的出色煉金術師、工匠、法師等,在證明了自己能對城市做出卓越貢獻後,也會榮升供奉,實際地位比普通平民更高,即使謀殺一些無足輕重的精靈,只要不被發現,他們的擁有者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的『奪心魔朋友』告訴了你很多不得了的事啊……」伊莫瑞在一旁酸溜溜地說,那隻怪物被她看押期間,她也曾用過一些方式逼供,並未取得什麼實質進展。

  「大概是因為我有特殊的『溝通技巧』。」維蘭瑟舔舔嘴唇,她又想起那份慘白帶藍血的腦葉軟滑腥臭的口感。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8:35

第二十七章 狩獵之夜

  「什麼叫做還沒結束?!」蘇烏失態地大聲說。

  這次建城節,她們獻上的艾倫妮塔絕對是最高級的祭品,不可能有誰能超越她們,血魘本應在這次獻禮結束後,取代暗刃成為蛛后最寵愛的家族。但無論怎樣焦急地等待,主母費勁心思與蛛后侍女蠟融妖溝通,得到的答案卻是:這場較量還沒有結束。

  「一定是有另一個家族也獻上了相當珍貴的祭品,一時讓神后難以定奪。」主母赫爾加‧血魘說,「我猜測最大的可能是暗刃,我們還是小看了碧綺絲。」

  「怎麼會?蠟融妖女士曾經透露,女神已經快要厭倦她獻上的森妖精——那群低賤的部落民完全不能和她當初準備的太陽妖精血統王族相提並論……哼,自從那次後,地表的軟蛋們把那位王子失蹤的地方劃為禁區,禁止通行的區域包含了幽暗地域連接外界的通道,除了混血雜種和部落民,已經不會有身份高貴的妖精接近,她不可能弄到別的東西。」

  「再說吧……但是無論如何,女神的榮寵才是我們必須追逐的東西,如果我們不是第一家族,只能證明血魘做的還不夠好。」赫爾加主母斬釘截鐵地說。

  「是!一切為了蜘蛛神后!」所有血魘祭司們高聲回應。

  ……

  在安杜斯的某個平民街區,斯庫利正換下沾血的衣服,並用它擦乾淨地板的血跡,角落已經打包好兩個麻袋,裡面還封入了部分沙子吸收滲出的血液。

  等到他母親回來,再順利將剩下的兩個麻袋運出去扔掉,這事情就會在黑暗精靈社會中當做沒發生過。

  時間倒回前一天,祭祀活動還沒開始的時候,整個安杜斯城的民宅都關好了門窗,並用罩子掩蓋住了家中用以照明的發光螢石,整個大街看不到一位平民。而一些小貴族的牧師們則帶著奴僕,在城市中遊蕩,狩獵自己即將獻上的祭品。

  突然,斯庫利家的大門被暴力破壞,一位穿著下等祭祀袍的女性與食人魔奴隸戰士走了進來。

  「只有兩個?順從地交出一份祭品,另一個可以活下去。」或許認為兩個精靈不可能有反抗的能力,她甚至懶得尋找藉口。

  以前,她們也是這樣帶走父親的嗎?

  但這次,他不會再這些蛛后的婊子如願以償!

  在母親開口前,斯庫利已經瞬間暴起,衝破身旁的窗戶,向外面的小巷奔跑而去。

  「跑?身手不錯,就決定是他了。」女祭司露出殘忍的微笑,現在的安杜斯已經不可能有普通的行人,空曠的街道正適合開展一次愉快地追逐,正如人類貴族喜愛狩獵,這位祭司也難得遇到這樣絕佳的合法娛樂機會——特別是獵物還是一位優秀的同族。

  她不慌不忙,為自己施加了神術【野性之力】,速度和力量都獲得了絕佳的提升,然後追隨著斯庫利逃竄著的蹤跡,迅速奪門而出。

  「看好那個女性,如果有什麼異動就殺了她!」臨走時,祭司還不忘吩咐自己的隨從。

  女祭司不可能屈尊紆貴為奴隸加持神術光環,但這樣一來,笨重的食人魔士兵是無法追上兩位精靈的,索性還不如讓它們原地待命。

  她是這麼想的,這也正符合斯庫利的願望。早在她進屋的一瞬間,斯庫利大腦就開始高速運轉,開始推測祭司的行為模式。

  在有食人魔士兵的護衛下,他很難對祭司一擊斃命,這些傻大個力量上並不輸於他,而他自己又並非敏捷型戰士,難以從混戰中脫身;但如果與雜魚纏鬥,放一旁的祭司悠閒施法,那更加不可能取得勝利,這樣只會招致更為嚴重的後果,因為他的反抗行為,讓母親一起接受懲戒——對於膽敢違抗女神僕人的叛逆,審判庭裁決必然是有罪,刑罰只能是死亡。

  他一邊奔跑著,雙目不停掃視周圍,尋找可以利用的東西。突然,他看到一側的街角擺著一筐筐碼好的垃圾。

  由於祭典的到來,擁有奴隸的小貴族都禁止奴隸外出,防止自己的財產被捉走獻祭給蛛后,自然大街上的垃圾暫時無人運走,只能堆放在巷道中等待節日結束。

  但這些垃圾太多了,幾乎把整個窄巷堵塞,並散發著一種難聞的惡臭。

  當斯庫利發現這堆龐大的垃圾時,卻眼睛一亮。

  「跑的倒挺快……」追逐他的女祭司不一會就找到他剛剛經過的巷子,由於獵物跑的過於倉皇,堆疊了幾層的垃圾被碰倒打翻,散了一地。

  女祭司心中狩獵的愉悅早就被不耐煩沖散,她決定用食人魔僕人看守的那女性精靈獻祭,至於這個……還是讓他體會一下自己珍藏的每一種刑具帶來痛苦的細微差別吧。

  正當她即將通過那個污穢不堪的巷子時,一個人影從她絕對不會想看的垃圾堆中衝出來。

  斯庫利的戰鬥流派名為「戰爭之力」,是遠古精靈運用於軍隊的戰鬥方式,在纖細的同族中非常罕見,但他擁有強壯的體格,具備足夠的力量學習這個技巧,由於犧牲了精準度,他使用的巨劍有著非同一般的斬擊力,即使加持了野性之力的祭司,也難以用肉身抵抗。

  狹窄的小巷讓目標措手可及,斯庫利在女祭司錯愕而恐懼的目光中一躍而起,手起劍落,從左肩到右胯將目標整個斬為兩段。

  至死,女祭司都沒有能力放出任何神術。

  「我做到了……」他倚著牆角滑落到地上,高度的緊張讓斯庫利在神經放鬆下來後有些脫力。

  【如果你們的對手是施法者,請務必採用偷襲的手段,確保自己佔有先機,和你們同一水平的法術職業缺乏應對突發情況的手段。】

  眼前浮現著女教官講課時的樣子,放空的大腦開始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所有黑暗精靈從小都被要求要崇敬女神,但斯庫利現在卻有些迷茫,他至今遭受過的苦難都是女神和祂僕人帶來的結果,來自上位者的善意唯有那位奇異的女教官。

  如果她是女神就好了……這樣的話,自己可能會毫無保留地信仰她。

  斯庫利甩甩頭,把荒謬的念頭驅逐,背起巨劍,繞遠從隱蔽的小路向家中走去。

  小屋中,他的母親早就料理掉食人魔士兵,這些奴隸種族怎麼會知道,這位臉上帶著傷疤的高大女精靈以前代號「紅蠍」,是安杜斯實力排的上號的傭兵,如果不是舊傷時常發作,也不會這麼早就隱退。

  「母親……為什麼……」斯庫利驚訝的不是紅蠍的實力,而是她的做法。如果這次他沒有將女祭司悄無聲息地殺死,這邊母親已經斬殺了她的侍從,這無疑將造成嚴重的後果。

  「看什麼看,這些傢伙太大了,只能切塊分批拿出去扔掉。還有血記得擦,衣服也要找隱蔽的地方埋了。」紅蠍呵斥道。

  「你就這麼殺了它們,難道就沒想過,如果我失敗了會怎樣?」

  「『紅蠍』的兒子怎麼可能失手?」她理所當然地說,「而且這些日子你一直非常努力,除了武技上的打磨,對一個戰士來說最重要的鬥志你也並不缺乏!我不是教過你,打架的時候要看對手的眼神,怎麼從眼睛判斷敵人的強弱。而你現在的眼神只有求勝的意志,我從中讀出結論,那絕不屬於會輸的一方!

  我的判斷是不會錯的,現在你回來了,證明你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只要你保持現在的狀態,那麼下一次、再下一次,還有更遙遠的將來,你都會一直勝利下去,變得越來越強!

  看到你的表現,我也可以安心隱退了……哼,很久沒有活動筋骨,這點運動量竟然讓我腰有些酸,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紅蠍」伸了伸懶腰,向臥室走去,斯庫利知道,她脊椎第十二節至今還有一根魔獸斷裂的刺殘留,左臂骨頭折斷過3次,右腿肌腱有一處幾乎完全被割斷。當年,她無法保證能帶著年幼的自己衝出重圍,於是對父親的死選擇了坐視,但性格暴烈的「紅蠍」一定也對此耿耿於懷,只是從來未曾對他表露。

  「我現在快要成年了,戰法和技巧或許還有待磨練,但實戰成績在戰士學院還算不錯,至少在同齡人中……」他撓了撓頭,「總之,有些事情你不要想著一人解決,我現在也可以幫你分擔——」

  「砰。」臥室門被關上的聲音。

  「紅蠍」把兒子的聲音封閉在門外,淚水在臉上悄悄滑落。

  真希望你也能看到啊……我們的兒子長大了,他以後的成就一定會超越我,正如你當年所說。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8:49

第二十八章 無名之魂(維蘭瑟番外)

  這裡無聲、無光、無風,在遙不可及的時間盡頭,亦看不到任何希望。

  時間因生命的存在而有意義,在這裡,光陰好像被凍結,即便彈指也宛如永恆般漫長,一些不該存在的靈魂在此地被放逐,直到為世界所遺忘。

  一道寬廣無垠的石牆孤獨地屹立在原野上,如同承載它的土地一樣,沉悶、灰暗、毫無起伏。如果有誰在這個彷彿行將死去的世界還能保持僅有的理智,並斗膽凝視石牆的牆磚,就會發覺其上浮現的無數黯淡人臉,一層又一層,宛如朦朧的妖影在徘徊。

  這裡被稱為「無信者之牆」,在物質位面,無論善良還是邪惡的智慧生物,只要聽到它受詛咒的名字,都會厭惡地堵住耳朵。

  凡俗生命,哪怕低賤如地精,邪惡如奪心魔,愚笨如軟泥怪,死後靈魂都會歸屬於自己信仰的神。只有最墮落、最瘋狂的少數例外,它們連表面上的偽信都不屑去做,當它們罪惡的生命被神明的信徒所終結,這裡就是它們最後的歸宿。

  在這裡,它們靈魂會逐漸溶解,從永寂的時空中徹底消亡。

  有一個影子醒來了,它睜開不存在的眼睛,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大地。

  「此牆為汝罪孽之證,其罪當孤獨永世!」

  記憶中聽過的聲音只有這句莊嚴宣告。

  被封於牆上之前的經歷?

  想不起來了……

  有什麼能夠記起的東西嗎?

  開花碎裂矩陣貝殼過剩收音機消失畸形滑翔噁心神經元……

  破碎的概念彷彿亂碼數據一樣在意識中跳動著……

  這些怪異的詞語從哪裡來?

  這裡是哪裡?

  我……又是誰……

  石牆上的靈魂消融了許多,又會不斷築上新的,唯有它依然存在,每當它即將陷入永恆長眠,總是有什麼東西在靈魂深處低語、不斷拉扯它,直到它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片死寂的世界被喊殺聲打破了。

  無盡荒野上,無數大型蟲洞撕裂了灰濛濛的天空,飛舞的火星混合著煉獄硫磺氣息燒灼著陳腐的沙土。

  嗜血軍團破開虛空降臨於此界,它們有的背生鴉羽、面貌俊美,有的頭生雙角、蝠翼被烈焰環繞,有的獠牙叢生、不斷拍打著長有倒鉤的捲曲尾巴……

  披著黯淡斗篷的獄卒們身影漸漸浮現,他們抽出懲戒的炎劍,張開煙灰色的羽翼,與異族們開始了宛如神話的壯麗血戰。

  不斷有獄卒被不請自來的入侵者以各種怪異的角、尾巴、武器等砍殺,化為光芒凝聚的粉塵;但與之相等的則是十倍於此的域外軍團士兵的死亡。

  混亂中,一隻由全身骨鏈的異形魔怪組成的突擊小隊衝破了防線,來到城牆下,它們舉起滿是鐵銹的大劍,猛力刺入縫隙中,把帶出的牆磚迅速用它們破爛的斗篷包裹起來。

  那個沉浸在迷惘中的孤獨靈魂就這樣離開了一直關押它的地方。

  好睏……

  ……

  再次醒來的時候,它感受到了全新而陌生的世界。

  什麼東西輕柔地拂過。冰涼,但是很舒服,清晰的觸感,讓它有一種籠罩它的濃霧散開的感覺。

  流動的空氣,是風?

  「這具身體怎樣?倉促準備,不知道是否合你心意。」

  一個聲音響起,並非直接傳達到靈魂的波動,而是從物質的震盪作用於耳膜。節奏有序,充滿韻律,它認為,這應當是一種美。

  睜開名為「眼」的視覺器官,前所未有的清晰絢麗衝擊著它的意識,習慣了一成不變的鉛灰,現在世界濃墨重彩的色澤讓它眩暈。

  扶住它的是一名比它高大很多的人形生物,褐色長髮,左額有著捲曲向上的單角,最讓它難忘的是對方的雙眼,那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翠綠,當這雙翡翠瞳孔看著它時,彷彿整個世界都為之黯然失色。

  它認為,這也應當是一種美。

  這時,被托起的肢體給它帶來被觸碰的感覺,它試著用自己新生的手去感受對方。

  臉、手臂、身體……為什麼對方的觸感遠遠比它硬朗?難道它的新身體是這個族群中的弱者嗎?

  「呵呵……一位淑女不應當對男性做出這樣下流的舉動。」那人輕笑著撩了撩長髮,戒指上鑲嵌的方形祖母綠與碧瞳交相輝映,然後他解下披風,為它裹上光裸的軀體。

  「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先從語言開始吧。」他拿出一個黑色晶石雕琢的小盒,讓它有種與之靈魂交融的熟悉感,「這個叫魔魂壺,我用它存放了你的靈魂,是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它屬於我,你也同樣如此。」

  ……

  無名之魂穿過長長的走廊,柔美的持瓶少女噴泉淙淙流淌,春日午後清澈晴朗的陽光在水花中折射出鑽石的光彩,並把大理石廊柱最精雕細刻的部分投影其下,就像一隻隻觸腕溫柔撫摸它絢爛的捲曲金髮、光潔的赤裸白膚,還有染血的纖細雙手。

  「不喜歡嗎?」

  它的主人、在無數人類王公貴族中左右逢源的「蒼碧領主」已經隱去了頭上的長角,正手持一枚西洋棋,站在沙盤旁微笑著問它。

  很少有人知道,「蒼碧領主」真身其實是一條龍,這位煉獄魔鬼們在凡間的代理人完全看不出有一點龍的樣子。

  他常常遊歷於各國王城,帶去最動人的音樂,最精緻的美食,最華貴的禮服,以及最奢侈的排場。他機敏善辯,是所有權勢者的摯友,貴婦小姐的夢中情人,無論是延年益壽的不老泉,還是巫女秘製的愛情魔藥,只要付出代價,他都能弄到。

  龍喜愛的寶石黃金,對他來說只是普通的裝飾品,他可以為了得到一枚雷德恩切工的戒指,把當世聞名的「明光之湖」祖母綠削掉三分之二的重量,使它光輝更加璀璨,更與自己的瞳色相配。

  代替了龍族收集癖的是人……他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人,特別是凡間的王爵領主。因此,為保持青春的女公爵痛飲處子鮮血,渴望勝利的將軍向魔神獻祭幼子,耐心耗盡的繼承人祈求詛咒降臨於雙親……

  這些統治者會因為醜陋的欲望日復一日變得更加墮落,直到被他捕獲,永遠無法逃離。

  此地僅是他無數行宮之一,奢華絢麗的大廳以黃金和琥珀裝飾,祭壇一樣寬廣的大床鋪著天鵝絨與錦緞,形形色色的英武騎士、俊美王孫因被邀到這裡歡聚而受寵若驚。

  他們的唯一作用是按照「蒼碧領主」的要求,教會無名之魂以享樂與歡愉,對於這樣的絕世尤物,他們欣然從命。

  但從它染紅的整個手臂看來,他們似乎失敗了。

  「抱歉,看來我忘了詢問你喜好的類型……」

  「您不必向我道歉,只是我個人不太喜歡這種消遣,純粹滿足感官快感的交媾毫無意義,而且過多的巴多胺造成的刺激會使我大腦遲鈍……這個副作用在他們身上得到了顯著的體現,如果不是他們愚蠢到執意阻攔我離開,也就不會死了……總之,如果可能,我更希望今後探索別的領域。」少女的肌膚還殘留著歡愛的痕跡,但沉靜漠然的表情和冷淡疏離的語調讓她看起來並未給人帶來色情的觀感,反而更像一尊古典藝術品。

  「不要心急……這只是開始,你要先知道凡人的貪婪與醜惡,才會懂得怎樣去收割他們的靈魂。不過你既然要求了,那麼我們儘快開始下一個課程吧。」

  ……

  「我不曾記得允許過你踏足這裡。」蒼碧領主步步走來,以憐憫和惋惜地口吻說。

  在他隱藏的密室,無名之魂這次使用了一具男性的身體,它正捧著裝載它靈魂的晶石小盒,被自己主人抓了正著。

  「原本我也不想通過這種方式告別,可是我尊敬的主人,您瞭解我的部分遠遠超過我對自己的認知,這讓我總是感覺到威脅。如果您能對我更加坦誠相待,我們也可以避免這樣的結局,對此,我深表遺憾。好在我已經替您完成了足夠多的工作,撒旦陛下也因此給予您極大的褒獎,您應該不至於認為,當初派人把我從無信者之牆上挖出來是個錯誤的決定。我們兩清了,恕我不能再為您服務。」無名之魂毫無畏懼,依舊侃侃而談。

  「我很驚訝,是什麼讓你做出如此天真的判斷,竟然以為拿到魔魂壺後就能順利離開?」蒼碧領主冷笑著。

  「當然不,所以我尋求了撒旦陛下的幫助。畢竟這麼多年為您誘騙靈魂,也算是薄有虛名,總算煉獄對我產生了小小的興趣。」

  「我難道沒告訴過你,『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這一煉獄準則?即使撒旦陛下,也無法違抗律法從我這要走你。」

  「好像是有這麼個規矩,您也的確是我的擁有者,我不能反抗持有我魔魂壺的主人。」無名之魂慢悠悠回答,隨即淺淺一笑,「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它迅速撕破一張卷軸,一道強光隨之從紙卷中迸發,瞬間擊中了裝有它靈魂的小盒。

  這個本應堅實無比的魔法奇物頓時四分五裂成數十塊碎片,化作流星向遙遠的天邊散射出去。

  「你!」蒼碧領主第一次表現出憤怒。

  「哈哈哈哈……我準備的【奧沃破碎命匣】怎樣?根據我的研究,魔魂壺不過是巫妖命匣的一種變體,巫妖完全拋棄了肉身,用命匣保存靈魂,以精神體的方式存在,而您改變了其中一些東西,讓我的靈魂能在無數身體中轉換。【奧沃破碎命匣】這個法術原本就是巫妖發明,用以把命匣分裂為無數,讓自己不至於被輕易毀掉的保命妙招,看來對我也有同樣的作用!」無名之魂撫胸一禮,像是在告別,「再見了,蒼碧領主大人,煉獄與我做了約定,會幫我收集散落的命匣碎片,如果有緣,或許我們還將見面。」

  說完,它倒轉手指,點中自己的眉心,頓時以這一點為中心,身體寸寸龜裂,化為一捧塵埃。

  「竟然逃離了我的控制……呵呵呵……」空曠的密室中,蒼碧領主輕輕笑了,「也好,如此一來也不錯,希望你能一直這樣卑鄙狡猾地活著,我最重要的藏品。」

  魔魂壺的碎片被它分離,飛到世界各個角落,雖然煉獄答應過收集它們,但總有部分漏掉的,無名之魂也不知道,它身體自殺身亡後,靈魂將復活出現在哪塊碎片。

  運氣好,可能直接出現在煉獄持有的那部分。可惜命運卻給它開了個極大的玩笑,當它真正有機會重新佔據新的身體,已經又過了段時間了。

  ……

  【尊敬的公主殿下,我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眼前的黑暗精靈女法師勉勵保持鎮靜,但這難掩她眼睛一閃而過的慌亂。

  這具身體是我的了,它高興地想。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9:01

第二十九章 契約

  正當斯庫利回憶著昨天的遭遇時,剛修好的房門被敲響了,第一下與後面的停頓時間有些長,這位來訪者看來十分猶豫。

  斯庫利拿起武器,做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這才側身打開門。

  門外,雷納低頭站在那裡,看不清楚表情。他身上有濃烈的迷幻香氣,看來剛剛從歡場離開沒多久。

  「昨天你還出門找樂子?真不知道應該說你膽大妄為還是幸運……」斯庫利一拳錘到他肩膀,把好友打得晃了晃。

  「我……我是躲到那的……我的家族……已經沒有了……」雷納抬起頭,露出一張死灰般的臉。

  「怎麼會?!你的家族不是受碎岩庇護嗎?按照貴族間的約定,只要你們不在這期間胡亂外出,祭司是不會敲響有宗主家族徽記的附庸家門的!」斯庫利一把將雷納拉進來,關上門,低聲喝問。

  「指揮屠殺的就是碎岩的家主……」雷納慘笑著說,「她有一個女兒被選入蜘蛛教院,需要大量的財富討好那些高階祭司教長;家族進階也需要徵召更多的士兵,她們缺少必要的食物和皮革布匹……可惡!我的家族為她們服務了那麼多年,這群婊子!」

  斯庫利沉默了,宗主掠奪自己附庸財產的行為,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在執政的大家族身上非常少見,多是一些周轉不開,陷入財務危機的小貴族。

  但執政家族的大腿卻不是人人都能抱的……

  「你就這麼過來了?有沒有人看到你?!」斯庫利突然想到了什麼。雖然在建城節殺害平民甚至連平時的罰款都不會有,但對象是自己附庸,總歸見不得光,如果碎岩知道有一位倖存者在這裡……

  「我路上換了幾套裝,這個街區應該也不會有誰認識我,反正我現在也無處可去了。」他無力地笑笑,「如果你害怕被我連累,就把我交出去,反正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你……」

  回答他的是斯庫利的一拳。

  「你就沒想過復仇嗎?」如果什麼能讓一位黑暗精靈迅速振作,那必然是仇恨。

  「復仇?」雷納晃晃悠悠站起來,吐了口血沫,「用什麼復仇?我只不過是個遊手好閒的敗家子,她們則是擁有祭司和幾十名奴隸士兵的貴族,自己送上門去也不過白白送了命……最好的方法是被你扭送去,至少能坑她們十幾個金奧雷的賞金,哈。」

  斯庫利打開堆在牆角的麻袋,從屍塊中翻找著,扯出一片食人魔的耳朵。

  「看看這個!」

  「這是……奴隸士兵的剪耳痕跡?你殺了貴族的僕從?!」

  「還不止,建城節這夥混蛋想要用我祭祀,它們領頭的祭司已經在外面被我幹掉了,用的維蘭瑟教官指導的方法。」他按著好友的肩膀,「祭司並非不可戰勝,我知道她們既然已經決定襲擊你家,一定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你面對的難度遠遠比我殺那個輕率大意的蠢蛋高。但是她們不可能永遠這麼謹慎,你總會找到機會,然後殺了她!」

  斯庫利頓了頓,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告訴友人:「你去找維蘭瑟教官……我覺得她一定有辦法幫你!」

  「這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我也拿不出任何能讓她心動的代價!」

  「不!你好好想想,她的態度和做法!或許,這本身就符合她的期望!她根本……樂於見到我們殺死女神的僕人!」斯庫利這幾天閉目就是維蘭瑟的身影,越來越覺得這位女教官行為模式似乎含有深意。

  ……

  「這就是你來見我的理由?」維蘭瑟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歪著頭嗤笑。

  「是……」雷納並不敢把好友牽扯進來,只說是自己想到。

  碎岩雖然只是個小家族,但區區一個平民的男性,膽敢因此謀求第一家族的庇護,本身就是一種逾越。而且看他遲疑的態度,只怕自己都十分猶豫,這次來找她想來是有別人授意。

  「你自己想到的?你可知道欺騙我的後果?」維蘭瑟站起來,在他身邊慢慢踱步,「究竟是誰為你出謀劃策呢?親人?可是你的家人已經全部死掉。朋友?慢著……我記得上課時候,你和用巨劍的那位同學關係很好的樣子,他叫什麼?斯庫利?」

  看著臉色瞬間大變的學生,維蘭瑟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停下腳步,背轉身,險惡的語氣一字一頓說:「你們兩個密謀殺害祭司,我應該拿你們怎麼辦才好?」

  背後,是機會!

  雷納不想給斯庫利帶來麻煩,顫抖的手既動搖又堅決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劍。

  這時,天花板上突然落下一個黑影,把雷納踩在腳下,連他想要反擊的雙手,都被一柄細劍穿刺插在地板上。

  「啊!!!」雷納痛的忍不住叫出來。

  「希澤爾,對同學不要這麼粗暴。」維蘭瑟身上淡淡地藍光一閃而逝,那是被取消的魔法護盾。

  所以自始至終她都在玩弄我嗎?雷納不甘地用頭撞了地板。

  可惡!

  「敢對我動手,決心算是及格了,如果你剛剛指望我的憐憫,那現在你可能已經被暗刃的衛兵送到了審判庭。希澤爾,讓他起來。」

  雷納感覺一直踩著他的人終於動了,穿過掌心的細劍被小心抽出,一雙修長的手伸到他面前,把他拉起來,俊美的面首同學和平時一樣,禮貌得有些軟弱。

  這個裝模作樣的傢伙!

  雷納心中暗暗腹誹,剛剛在他背後爆發的殺氣讓他現在仍心有餘悸,被踩著的感覺簡直就像被猛獸按在爪下。可惜沒看到正面,不知道他剛剛差點殺了自己時,是不是也頂著這張虛偽的臉。

  「希澤爾,你去他來的路上看看,有沒有不該出現的跟蹤者。至於雷納同學,請跟我來。」維蘭瑟扭動一個不起眼的燈座,打開書架後的秘門,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反正她要殺自己用不著這麼麻煩……雷納這麼一想,忍住毛骨悚然的情緒,硬著頭皮向裡面走去。

  隨著盤旋的樓梯往下行走,最下層的地方則是一處隱秘的祭壇,維蘭瑟到這裡就停下了。

  即使不是施法者,雷納也感覺到有一種穢惡氣息在這裡停留,彷彿這裡進行過無數次瀆神的祭典。

  維蘭瑟扔給他小刀和銀盃:「在裡面裝滿你的血。」

  他別無選擇,索性手掌中的傷口還沒好,稍微用小刀剝開血痂,不一會就把銀盃注滿了。

  「你現在最缺少的是力量,我們現在就來解決這個問題。」

  雷納就這麼愣愣地看著維蘭瑟用他的血在四處寫寫畫畫,簡直就像街頭的即興塗鴉。

  「這樣沒問題嗎?如果要和傳說中的邪神溝通,不是應該更正式一點,更嚴肅一點嗎?還要獻上一點什麼祭品……」他支支吾吾地問。

  「那是外行人的表現……作為內部工作者,能最低限度表達自己的意思就可以了,就像你和朋友說話一般是『嘿!』,而不是的『尊敬的斯庫利先生』。」

  正在維蘭瑟回答的時候,祭壇上方洞開了一個巨大的蟲洞,一股硫磺氣息從中傳來。

  「惡、惡魔!」雷納驚呼。

  「沒有禮貌的小子!」一個尖細稚嫩的聲音反駁了他,只見大型蟲洞中掉落下一隻長著小小蝠翼,頭生犄角,還帶著倒鉤尾巴的紅膚肥胖小嬰兒,它在空中滾了幾圈,終於撲扇著小翅膀穩定下來,嫌棄地看了看嚇得坐在地上的雷納,用鼻孔哼了一聲,「召喚庫祖大人的就是你嗎?黑皮精靈?你竟敢不為庫祖大人準備祭品……」

  「你在向我索取賄賂嗎?『庫祖大人』。」維蘭瑟從陰影中走出來。

  小嬰兒認真看了看這位精靈女性,立刻換上諂媚討好的笑臉:「哪裡哪裡,原來是詭變大人,這不太久沒到主位面了,想嘗點新鮮美味的土產……當然!怎麼敢勞煩詭變大人費心!啊哈哈哈……詭變大人這次是女性身體啊,那些目中無人的魅魔都該為您的美貌自慚形愧,請務必讓愚蠢的庫祖為您服務!」

  看著這隻明顯是下層位面生物的小嬰兒百般討好的模樣,雷納一時轉不過彎來:「維蘭瑟教官……難道您也是惡——」

  「蠢東西!」自稱庫祖的小嬰兒扭頭揮舞著小鋼叉罵罵咧咧回答,「竟敢把詭變大人和庫祖與深淵那幫肌肉蠢貨相提並論!」

  維蘭瑟走過去捏著庫祖的小翅膀,把這團軟軟的小東西丟給雷納:「它是煉獄的小魔鬼,深淵的才是惡魔,雙方屬於敵對關係。」

  煉獄一開始由墮落的天使建立,深淵則是原初混沌的產物,二者雖然都被善神歸為邪惡,但比起深淵惡魔想要毀滅世界的本能,希望掌控世界的煉獄魔鬼有時候反而會和神明合作,共同驅逐惡魔。當然,這一切都是不為人知的秘密。

  庫祖被她摔了一下,跌在「黑皮精靈」身上,卻絲毫沒有不忿,縱然七暈八素也顫悠悠地站在雷納手臂上大肆奉承:「詭變大人這一摔,庫祖感覺神清氣爽,一會起草契約一定更加靈感如泉湧!」

  「契約?」雷納又呆住了。

  「你,和它,簽訂契約。」維蘭瑟淡淡的說。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9:18

第三十章 催化

  「可是……它看起來……」雷納有些為難。

  「很弱?」維蘭瑟看穿了他的想法,「別看它這樣,小魔鬼可是不折不扣的中階魔鬼,甚至比戰鬥力很強的針刺魔和倒鉤魔位階更高。」

  「而且……」維蘭瑟頓了頓,「從剛剛的蟲洞大小來看,庫祖你應該可以升6階鋼魔了吧?攢著功勳是想一口氣升更高的鏈魔嗎?」

  「不愧是詭變大人,庫祖的小心思完全瞞不過您!」小魔鬼搖搖尾巴,得意地在天上轉了一圈。

  看著雷納茫然的臉,維蘭瑟解釋道:「魔鬼的晉升參照它們的業務水平,比如簽訂並達成契約的數量和質量。它們在每種階級,會根據形態改變性格和思想。比如3階針刺魔和4階的倒鉤魔就是衝鋒陷陣的戰士,這兩種魔鬼雖然實力上比庫祖強,但其實地位比庫祖更低,由於它們智能不高,難以與主位面生物完成契約。相比它們,任何魔鬼都更喜歡5階的小魔鬼形態,甚至比起更高階的位階來說也同樣如此,比如庫祖就計劃跳過智力低的鋼魔形態,直接跨階到聰明狡猾的鏈魔。」

  「那……您屬於什麼位階?魅魔嗎?」雷納顫抖的問,雖然聽說過「魔鬼崇拜者」的存在,但維蘭瑟教官顯然是「被」魔鬼崇拜著。況且她充滿著莫名讓人信賴的魅力,唯有傳說中那種最能蠱惑人心的魅魔才能對上號。

  「無禮的黑皮小子!」庫祖用小叉戳著雷納大腿,「詭變大人現在和你一樣是主位面生物,只不過形態上比較特殊而已,更難的的是,她屬於稀有的天生無信者!」

  小魔鬼說到興起,甚至激動地拍打著自己肉嘟嘟的臉蛋:「噢~不為任何神明迷惑的純潔靈魂!即使不與任何魔鬼簽訂任何契約,死後也將直接前往煉獄……詭變大人在業務能力上簡直是吾輩難以逾越的楷模,她以普通生物的形態行走於人間,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如果詭變大人什麼時候歸於煉獄,一定會保有本來形態被直接授爵!而且至少是子爵!根本不需要和庫祖一樣,從最低等的劣魔開始!」

  「詭變?」雷納發現,從一開始,小魔鬼就這麼稱呼她的。

  「名字只是代號,我沒有名字,煉獄的友人以這個代號稱呼我,僅此而已。」

  「全稱是詭變伶人!奧法的藝術家,欺詐與陰謀的大師,穿梭在凡間的不定型幽魂……」小魔鬼興奮地尖叫著,撲閃著小翅膀在空中原地轉圈,直到被不耐煩的維蘭瑟以銀盃砸下來。

  「咕……詭變大人扔的……真是……精準……」庫祖趴在地上,不忘發出漏氣似的細細聲音

  雷納冷汗直流,剛剛那聲悶響有點可怕……小魔鬼真的沒事嗎?

  「廢話少說,開始工作吧。」

  小魔鬼雖然話癆,但撰寫契約書確實奇快無比,它整個身體撲在比它體型更大的契約書上,就像一個頑皮的小鬼在床單上塗鴉,維蘭瑟在一旁看著,不時提出意見。

  「他暫時於我有用,不要在裡面偷偷附加一些影響心智的條款。」「嗯,保密協定用最高等級那種。」「華而不實的技能不需要,寫點有用的。」

  對於妄圖在契約中占到便宜的愚者,魔鬼往往會讓他們誤認為自己在周旋中得利,實際上卻以最小的代價哄騙他們,並在簽訂後利用早就埋下的漏洞,開始安排他們的死亡,以便更早地回收報酬——契約者的靈魂。

  然而這次審核者卻是行家裡手,小魔鬼只能作出一份堪稱煉獄之恥的契約書,無精打采地遞給雷納。

  這份富麗堂皇的文獻有著黃金鑲邊,每一個文字都在發光,雷納雖然沒學過這種語言,卻意外能看懂。

  「我簽了後……會怎樣?」

  「庫祖當然會幫你擺脫困境!無論魔法、力量、財富、美色……你忠實的朋友庫祖掌握著一切答案,而他索取的回報僅僅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東西——」

  「靈魂。」維蘭瑟打斷了它,「你死後靈魂不會再歸於你信仰的蛛后,而是墜落到煉獄。你會受到無盡的拷打,直到榨乾你的所有靈魂能量,變成一隻最低等的劣魔。最大的可能是,你將永遠在低階徘徊,如果你運氣足夠好,你也有可能步步高升。即使如此,你可以擁有成為魔鬼後所有經歷,但卻再也找不回身為精靈時的一切記憶。」

  「蛛后嗎?與其去祂的神國,我寧願選擇墮入煉獄!」雷納奪過筆,沾上自己的鮮血,堅定地在契約上寫上名字。

  小魔鬼發出尖細的愉快笑聲:「明智的選擇,我的朋友。」

  契約書在笑聲中分裂成兩份,一份到了庫祖手裡,另一份變成一顆銀白色的寶珠,落入雷納手中。他接觸到它時,立刻感覺到與這個東西彷彿血脈相連。

  「這顆珠子是你的契約武器,感受它的存在,呼喚那個秘密的姓名,偉大的君王會慷慨地賦予你想要的東西。」維蘭瑟引導他。

  「代價已償,賜我力量!」那顆珠子與他脈搏共振著,教會他如何去獲取,就像初生的小獸知道怎樣去吮吸乳汁一樣,雷納的喉舌彷彿擁有了自己的意志,幫助他喊出那個禁忌的名字:「煉獄副君、弗萊格索斯之境的統治者、無面魔神——偉大的白銀王子!」

  詭異的黑色符文從他肌膚上生長,銀色的寶珠在他祝禱中融化,再次塑性為一柄精靈細刺劍,護手處有羽翼與白骨的雕塑為裝飾,十分精緻美麗。

  「因為這柄劍本質上是你的契約,所以就算失去,到了夜晚也能被你召回,不用擔心被人奪走。其中附加了煉獄之火詛咒,能夠給靈魂帶來創傷,用這柄劍殺死的對象,一部分靈魂會被撕扯割裂,奉獻給白銀王子陛下。另外,手持此劍,你能夠使用魔能爆,嗯……相當於煉獄版的火球術,不過由於你是戰士,對你來說這個技能或許消耗有點大。」

  「但是……感受不到煉獄氣息……」雷納一身蔓藤似的符文,顯得魔氣逼人,他似乎並不知曉,翻來覆去地看手中長劍。

  「這是自然,我為你挑選了最合適的契約人選,在煉獄七君主中,統率庫祖的第四層副君——白銀王子陛下是最晚墮天的,似乎到現在也沒完全轉化,傳言外型仍然是銀色的天使形態,所以從不露面。正因為如此,祂的契約並不像別的君主那樣有強烈地煉獄硫磺氣息,很難被察覺。」維蘭瑟撫摸著下巴,慢慢說道,「不過,如果有人對你使用搜魂之類的強硬手段,也是瞞不住的。好在契約採用了最高的保密協定,也就是一旦你即將洩露契約內容,以及中介與簽訂者,無論有意或是無意,你的靈魂將直接墮入煉獄,所以請務必小心。」

  頓了頓,她繼續說;「就像現在,你召喚武器並不用大聲喊出來,身上的魔紋也是可以隱藏的,多學學怎麼掩飾吧。」

  在雷納終於學會收束了魔紋後,維蘭瑟帶他離開了密室。回到書房內,希澤爾已經坐在那裡擦拭劍尖的血跡了。

  看到維蘭瑟出來,他連忙站起來:「公主殿下……」

  「解決了?」

  「不知道是不是您、您所說的,一共兩名男性,都……我保證……沒人看見。」他低頭,小心遞上一塊破損的染血衣角。

  「碎岩?!就是他們!可惜沒讓我親手試刀。」雷納獰笑著。

  維蘭瑟扔給他一個面具:「戴上,以後你就是我直屬的暗刃士兵。先下去吧,會有地精帶你熟悉這裡。」

  雷納經過身邊的時候,一向不為外界所動的希澤爾輕輕看了他一眼,維蘭瑟敏銳地發現了。

  在雷納離開後,維蘭瑟問:「怎麼了?」

  「他……他好像變強了?」希澤爾低頭,「是因為我……我讓您失望了嗎?」

  所以才會想要培養另一位親信……

  「怎麼會?」維蘭瑟撫摸著他的臉,讓他抬起頭,與自己四目相對,「你一直是我最期待、最寄以厚望的寶石。『催化』能短時間提高實力,但也限制了他的上限,雖然對於他而言,這個天花板可能永遠也接觸不到。而你不同,擁有無與倫比的才能,你能觸摸到的境界連我都無法預測,借助外物反而得不償失。」

  安撫他太容易了,維蘭瑟早就瞭解了他的行為模式。希澤爾喜歡她的觸碰,就算有時會鬧彆扭,只要接觸皮膚,他就會很快安定下來。

  「我明白了。」他覆上她的手,使她更貼向自己的臉,似乎不滿足於輕輕撫摸的力道,純粹無邪的笑容令她炫目。

  那就像夏日的晴空,如果注視太久,會讓人有眼前一黑的錯覺。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9:28

第三十一章 探查

  距離好友離開已經好幾天了,這天早晨,斯庫利和往常一樣,從訓練場揮灑完汗水,剛到家門前,發現地上擺著一小瓶淺黃色的液體。

  這是……蜜酒?

  他小心地觀察,聞到瓶塞上甜蜜的香氣。

  雷納……

  他默念著好友的名字。在不久之前,雷納攜帶泉水的玻璃瓶就有這種香氣,據說是來自地表世界的特產——一種以昆蟲釀造的蜜糖發酵製成的酒。由於價格昂貴,雷納家也是按小杯的單位售賣,好友收集了賣剩的空瓶,用來盛裝泉水,幽暗地底略帶苦澀的飲水就帶上了一絲甜香。

  斯庫利懷念那時候,訓練之餘,雷納還開玩笑說他將來一定能發跡,那時候就會用這種佳釀招待摯友。

  是他吧?畢竟只有雷納知道他早晨練劍的習慣,這漂亮瓶子能在這放著還沒被人拿走,顯然說明送東西的人掐準了時間。

  送蜜酒是表明他現在過的還不錯嗎?

  看樣子,雷納暫時也不方便見他,好在他沒事。

  斯庫利想著,拔開瓶塞,嘗了一口。果然和想像一樣……不,比想像還要芳香甘甜,一點也不像幽暗地域用菌類釀造的酒精,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黴味。

  不知道出產這種黃金般色澤瓊漿的地表世界,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送完蜜酒的雷納正行走在滿是污穢的小巷間,無比慶倖自己戴上了烏鴉面罩,鳥喙中塞著的棉花和藥草有效隔絕了腐臭污濁的氣息,而從兩邊陰暗角落時不時閃爍的森冷眼神讓他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這裡是安杜斯最為藏汙納垢的地方,無數惹禍的逃犯、背離主人的棄奴,以及更多見不得光的居民盤踞在這裡,就像是麻風病人身上的膿瘡,連權貴的爪牙也對此敬而遠之。

  他剛從一處暗娼館中出來,腰間的劍上還有不知道哪位尊貴小姐的血跡。

  在安杜斯某些陰暗的角落,部分家族衰落的貴族女性會被以特殊的方式「租賃」和「出售」,這是部分男性心照不宣的秘密。

  雷納在簽訂與魔鬼的契約後,對維蘭瑟想知道的事幾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公主殿下對這些風流場所似乎很感興趣,要求他儘量收集遇到的從業女性名單和家族。

  雷納之前認識的女性名單自然已經整理上繳了,而這幾天探查的地點都是更加底層和墮落的邊緣區域。

  他從供述中得知,那些在「工作」中染病、致殘的女性會被移送到這裡,面對的客人也更加兇暴殘忍,她們為了尋求解脫,雷納問什麼就會回答什麼,在給與她們永恆安眠後,「損壞」商品的賠償金也很公道,反正以維蘭瑟給他的經費是綽綽有餘。

  以前他的家族還未破滅的時候,他也曾喜歡去平民區附近的花柳巷,那裡至少有著一群健康的女性。但這幾天的遭遇讓他再難產生興致,如果不是維蘭瑟的命令,他已經打算戒掉這個愛好。

  在這裡,他沒有見到想像中那種作惡多端的殘忍女祭司,眼前只有一群被病痛折磨垂死的可憐人,這些弱者無法讓他發洩被滅族的痛苦。

  無論貴族還是平民,都在拼命向上爬,如果無法成為決定旁人生死的權貴,就會被旁人隨意踐踏,抹殺。

  這座城市,究竟要在祭司們的帶領下走向何方呢?

  雷納不明白,為什麼同為蛛后的子民,黑暗精靈總是免不了同類相殘的宿命。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到同族那去爭奪、去掠取,明明除了城市以外還有更寬廣的世界不是嗎?明明地表的美酒和佳餚更加馥鬱醇香不是嗎?

  為什麼他的親人就非死不可呢?!

  然而在安杜斯,這一切都是合法的,無可指摘。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出身。

  所以,在面對魔鬼的引誘時,他毫不猶豫地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那位被小魔鬼稱為「詭變大人」的神秘女教官,她一定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計劃,讓雷納不禁想起許多耳熟能詳的傳說。在所有與魔鬼扯上關係的故事中,結局總是愚蠢貪婪的凡人失去一切。

  也許魔鬼的超凡魅力就是這麼無法抗拒,雷納就像是被蠱惑一般,不知不覺就願意相信她,哪怕她的最終目的是奪取這一整個城市也罷。甚至他有時候還會偷偷地想,如果是她領導的安杜斯,會不會和現在完全不同呢?

  一邊思索著,雷納敏捷地再次避開一個企圖抓住他腳踝的乞討者。

  不過,在這裡藏身的傢伙,似乎比以前更多了……

  雖然髒汙破損的不成樣子,雷納也發現了好幾個衣服上有裂念標誌的流浪漢,他此前從維蘭瑟那聽說過,裂念的奪心魔後裔一直用心靈異能控制奴隸,所以能給奴隸少量的生存物資而避免暴動。他們進攻暗刃時,這群傢伙被解開了心靈暗示,而饑腸轆轆的奴隸在被解放後引起許多起搶劫、兇殺案件,於是很快被巡城隊殲滅一部分,剩下的則跑到了這裡。

  不遠處,一群衣衫襤褸的住民在分食一鍋不知名的肉湯,看著這些瘦骨嶙峋,目光與其說是智慧生物,不如說是野獸的流浪者,雷納不禁加快了腳步離開。

  ……

  另一邊,維蘭瑟正在某個令她厭煩的社交活動中飽受折磨。

  鬥技場——一個向上至貴族,下至平民展示無限制格鬥表演與殺戮藝術的舞臺,也是安杜斯乃至所有黑暗精靈城市雅俗共賞的消遣方式。

  無數勇士在以鎖鏈懸空的石臺上搏鬥,直至迎來他們榮耀的終點,普通觀眾可以在鐵絲網後觀看,而身為貴族的VIP賓客則有權力乘坐在大型浮游碟上,近距離品嘗選手們的痛苦與死亡。

  維蘭瑟現在是暗刃少數幾位當權者之一,每天收到的各種邀請數不勝數。本來她應該終日在密室裡製造奪心魔吸血鬼,不過任何腦子正常的主母都不會放任權力集中在同一位家族成員手中,畢竟如果這位法師在她一手操辦的奪心魔吸血鬼中植入什麼小機關,讓她能夠控制這支可怕的部隊,那顯然會成為一個不穩定因素。於是碧綺絲在讓她交出全套流程後,把加工程序分為好幾個環節,分給了幾位高層共同負責。

  如此一來,維蘭瑟也樂得清閒,她對奪取暗刃家族沒興趣,成為第一家族的某位當權者在她計劃中已經足夠了。所以現在她在必要的工作之餘,會從中挑選一兩個邀請,用以獲取外界的信息。

  現在,她正在為她的一時疏忽付出代價。

  這次的邀請者是第三家族秘眼的一位貴族女性。在兩年前,她還屬於第四家族——當時的第三家族叫做默夜。

  當時的默夜十分強大,兵力直追第二家族。而血魘在這次建城節獻祭前都比較低調,只是縱容族內的女祭司們四處狩獵英俊迷人的男性,最大限度製造出新的嬰兒。

  或許為了隱藏手中一直培養的王牌艾倫妮塔,血魘在面對默夜的挑釁時,往往採取了避讓的方式,並用種種甜言蜜語,成功把仇恨轉移到暗刃身上。

  野心勃勃的第三家族對上老牌強者第一家族,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原本的維蘭瑟‧默夜被引誘叛變,為外敵打開密道,碧綺絲這把蛛后之刃再次向所有精靈展現了自己的鋒芒,一夜之間的斬首行動,讓默夜的大部分祭司們在睡夢中見到了死神的微笑。

  飛揚跋扈的默夜家族就此煙消雲散,秘眼家族什麼都沒來得及做,莫名其妙成為了第三家族。有的人會慶倖,但也有的成員只會越加不甘——缺少了復仇這味頂級的香辛料,再美味的勝利都難以下嚥。

  鼎盛時的默夜連當時第二家族血魘都不放在眼裡,對區區第四家族又怎麼會有好臉色?

  大概被默夜打壓久了,秘眼不少成員對於不能親自參與仇敵家族覆滅之戰而耿耿於懷,眼前這位可能就一直抱有「默夜的賤人們死的太輕鬆,看來只能欺負欺負剩下這隻老鼠了,反正她不是真正的暗刃,碧綺絲可不會為了她出頭。」這種想法。

  維蘭瑟已經對她在旁邊喋喋不休地各種暗示她的財富、家族地位等話題充滿厭煩,這倒不是出於嫉妒或是別的什麼,就像人類不會嫉妒猴子手上拿著香蕉,但如果猴子認為人類嫉妒它並因此耀武揚威,這就會讓人充滿尷尬的惱火了。

  「失禮了。」在生死搏鬥中場休息的時段,趁著奴隸還在臺上清理血水,維蘭瑟走下浮游碟,不動聲色地接過希澤爾送來的情報。這是一份被法術【秘密文頁】加密過的信息,只有念出關鍵詞的閱讀者才能看到它的真實面貌,否則再怎麼看也是一份採購清單。

  雷納最近似乎又有收穫,這份名單涵蓋範圍比以前更廣,剩下的只需要調查一下審判庭由哪些人經手過這些前貴族,然後找出幕後操縱的勢力即可。

  大費周章把這些失勢的女性圈養起來,偏偏收費並不是很高,這違背常理,畢竟在這個城市食物是非常昂貴的。而且老實說,黑暗精靈的城市想要把以女性為賣點的歡場做很大,本就不現實,這和在地表以男性為主導的封建社會開面對女顧客的牛郎店一樣困難,如果想要賺錢,把她們交給來自地表的奴隸商人,反而比這利潤更大,資金也更快回籠。

  除非……經營者本來就沒僅僅打算賺錢。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9:39

第三十二章 角鬥場

  維蘭瑟思考著,冷不防旁邊的秘眼貴族女性側過頭,瞥了一眼紙上的文字。她沒有念過密語,看到的只是一份關於孢子黑麵包和地衣啤酒的採購清單。

  陰溝裡的老鼠、倉皇逃竄的喪家犬,就算對著暗刃搖尾乞憐,通過背叛自己家族的方式苟活了下來,最終也不過被安排一些瑣事,說什麼「公主」?充其量不過是個名頭好聽一些的管家而已……鄙夷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在臉上則反映出故作矜持的得意笑容。

  「認真工作是一種優良的素質,但也別忘了隨時給自己放鬆一下。」這位秘眼的貴女假意體貼地說,「在所有消遣中,果然只有購物最讓我心神愉悅,尤其是遇到心儀的珠寶時。」

  她命人取來一頂精緻絢麗的額冠,銀色的鉑金做成纖細彎曲的蔓藤纏絲,溫柔地擁抱著一顆顆水滴形的彩虹色寶石。

  「看到了嗎?這繽紛絢麗的色澤,簡直就凝聚了所有寶石之美於一體。」秘眼女貴族愛不釋手地捧起它,輕輕撫摸著。

  歐泊,一種性質不太穩定的寶石,含有一定水分,失水變乾會喪失光彩。正因為如此,通常用作裝飾珠寶而無法成為施法材料。

  對於無法施法的素材,維蘭瑟通常興味索然。

  鐵索懸空的石質擂臺上,帶著秘眼徽記的角鬥士又一次戰勝了對手。說是戰勝或許不太準確,整場比賽都是一邊倒的淩虐。

  在戰鬥的一開始,這位勇猛強壯的混血半精靈就找到破綻,一肘打斷了對方的肋骨。對於口吐鮮血無法戰鬥的對手,他肆意地環顧周圍,在一浪比一浪高的呼聲和層出不窮的邪惡建議中,一刀一刀剝開那人手足的皮膚,割裂肌腱,分解肌肉,並不時把零零碎碎的玩意高舉著,向觀眾致意,然後扔到觀眾席中。

  情緒高漲的市民狂熱地將身子盡力前傾,感受著失敗者的哀嚎和灑落的鮮血。

  「我的寶貝!你真的知道怎麼討我歡心!」當那個可憐的傢伙終於在折磨中獲得安息,片刻後一個托著心臟的銀盤被呈上,宣告了本場表演的結束。秘眼女貴族激動地絞著手帕,面部潮紅,含情脈脈地看著臺上屬於她的強壯男性。

  能被殺戮勾起性欲的黑暗精靈雖然佔有一定比例,但在族群中也屬於少部分極端墮落邪惡的個體了。

  但這位女貴族還覺得不夠!光憑這麼一點點怎能讓她滿足!

  「開始下一場!司儀?司儀在幹什麼!」她站起來憤怒地大吼。

  「我很抱歉,夫人。可是接下來沒有參加表演的對手了。」主持人面帶尷尬地連連致歉。

  以往的表演,以職業鬥士對精壯奴隸或魔獸居多,今天的鬥士對鬥士算是相當少有的。

  就在剛才,秘眼家的表演者已經連續殘忍殺死了四名對手,這種血腥演出都有賭博性質,輸掉的獎金雖然也讓許多提供「表演者」的貴族玩家心疼,但這遠遠比不上蓄養一位鬥士造成的損失大,發現無法獲勝,自然不肯再讓自己的寵物去送死。

  「你們無能的程度簡直讓我驚訝!」她恨恨地摔了手帕,主持人像是受驚的鵪鶉一樣瑟縮起來。

  在這裡,一切都可以用金幣衡量,如果這位權貴不滿他的表現,即使將司儀當場殺死,只要事後賠償這份產業的擁有者足夠的金錢,那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我押上這個!」見實在沒有人願意派家奴上場,思來想去,秘眼的女貴族托起她手邊最值錢的東西——那頂剛入手的額冠,站起來向周圍展示它的光彩。

  「哎呀……真是一場豪賭啊。」

  「那件寶冠不愧是稀世珍品,上面鑲嵌的彩虹寶石據說只有受詛咒的地表才產有!」

  在大多數情況下,幽暗地域的寶石通常比地表世界生物所能得到的品質更高。但也有某些例外,比如歐泊,這種與海洋伴生的礦石是地底無法孕育的。

  秘眼女貴族面帶得色地聽著周圍的讚譽,待司儀公佈了她的決定後,她把價值連城的寶物放入深色絨盒,讓司儀帶到擂臺旁邊的賭注桌上。

  「用那個盒子裝,沒問題嗎?」一旁的維蘭瑟突然問。

  她剛才掃了一眼絨盒,那是個沒有蓋的盒子,一個黑色的頭部模型能很好地托起額冠,讓四面八方的目光集中在璀璨的珠寶上。模型覆蓋的黑色絨布有一圈形狀相仿的壓痕,看樣子用作展示這件寶物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你的意思是這個盒子太過樸素?也對,看來我應該為它定做一個與之相配的首飾盒。」秘眼女貴族笑吟吟地回答,當被針對的目標是自己時。羨慕和嫉妒是最讓她心情愉悅的東西。

  當然不是。

  維蘭瑟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和紅寶石、鑽石、祖母綠等穩定的晶體寶石不同,歐泊是一種水和礦物的凝膠,會因為長期存放在乾燥的地方脫水而龜裂,所以通常都會放在濕潤的密閉盒子裡。

  那麼為什麼這個東西竟然能長期暴露在乾燥空氣中,還沒有碎掉?

  「有誰能從我手上贏走這件珠寶嗎?」秘眼的女貴族用挑釁的眼神環顧四周,然後把目光鎖定在一旁沉思的維蘭瑟身上,「那麼公主殿下,有沒興趣派遣你的侍從玩一局?我可從未見過您專屬角鬥士的身手,難道你不覺得,在角鬥場上展現自己英姿的男性是最迷人的嗎?」

  這種競技場的角鬥士都要從小培養,即使戰士學院的優秀學生也未必能勝任。這也是因為戰士學院注重複雜環境的實戰能力,學習上會偏重部分隱匿、偷襲和暗殺,而角鬥士從來都是在檯面上正面對敵,黑暗精靈雖然擅長技巧和敏捷,但力量不是他們的強項,只有像斯庫利那種少數天生神力的精靈才有成為角鬥士的素質。

  臺上這位連勝的角鬥士就是人類雇傭兵與黑暗精靈的混血,他完美地繼承了雙親的優點,有著人類的力量和精靈的敏捷,並且從小就和別的好苗子一起,在以小時收費的各族優秀教官手下接受嚴苛的訓練。

  在三十年的精心培養下,他淘汰掉了其他殘次品,雖然在他身上花費的代價遠比那頂價值連城的寶冠更高,但這對於熱愛此道的權貴來說卻是相當值得的。培養角鬥士就像賭博,在他身體發育成熟、技巧完善之前,沒人會知道結果。更多的女貴族耗費了比這多得多的金錢,卻沒有得到相當於他一半的回報。

  但秘眼這位女性卻彷彿被蛛后祝福,她的奴隸實力成長得令人驚訝,就像地表人類貴族對名馬的追求,黑暗精靈掌權者們也同樣熱衷強大的角鬥士,如果他在這時候被完好地轉讓,就算十倍於培養價格,也會有豪門家族的女性欣然接受。

  秘眼女貴族看了站在維蘭瑟身後的希澤爾,雖然腰佩雙劍,但纖細頎長的體型一看就不是擅長正面戰鬥的類型,擂臺狹小的範圍會進一步壓縮敏捷型戰士的生存空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身為比祭司低一頭的法師,維蘭瑟無論在默夜還是暗刃都不得寵,怎麼有財力花數十年培養一位角鬥士供她消遣。

  她料想維蘭瑟也不會答應,只不過想讓她下不來台,給她難堪罷了。

  「也好。」維蘭瑟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答應了。

  她不介意確認一番那件珠寶和她擁有的學識究竟哪一方才是正確的,況且她也需要展現一下希澤爾的能力,在一個恰當的舞臺上,給他打上「武技卓絕」的標籤,避免讓旁人胡亂猜測她收留一個「廢物」的原因。尤其是索恩,他可是見過自己子嗣小時候展現的法術技巧。

  「為我贏來那件冠冕,我相信你能做到。」她站起來,湊近希澤爾耳邊說。

  她培養希澤爾的方向是花冠近衛,一支數萬年前能與巨龍正面抗衡的高等精靈精銳部隊,在戰士學院的學生們還在為了「攻略」某一型縫合怪而絞盡腦汁時,希澤爾早就在阻隔了聲音的龐大地下訓練場盡數通關了。雖然她悠久生命提供的經驗和課程讓他獲益良多,但不可否認這世界上就是有天才的存在,頂級的反應速度和戰鬥直覺,加上他性格中純粹到極點的專注,讓維蘭瑟也驚訝自己究竟培養了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他現在唯一欠缺的是求勝的決心,但這是個非常好解決的問題。

  感覺到柔軟的嘴唇不經意觸碰,從她舌尖吐出的氣流震動著耳垂,希澤爾感覺自己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是!」

  我會的,如果那是您的願望……

  血色泛紅了他的臉頰,細長的身軀不住顫抖,就像是目睹神祗降臨的虔誠信徒。

  「去吧,我需要一場無瑕疵的輝煌勝利。」

  她下達了指示,並且深知這句話將喚醒提一台怎樣可怕的戰鬥機器。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5:59:51

第三十三章 血腥競技

  不一會,剛才的屠殺現場很快被清理乾淨,人彘專家用爬蟲般冷酷的眼睛打量下一個對手。

  「我的心肝!殺了他,但是……你知道的,請儘量用緩慢的方式殺死!」

  女主人興奮的呼喊從貴賓席上傳來,這是她的願望,更是人彘專家自己的願望。

  他有過很多名字,從小時候的「11號」,到後來的「那個兇狠的小子」,接下來女主人隨心所欲給他改過無數次,有的名字起了才幾天,連她自己都忘了。最後,由於他獨樹一幟的戰鬥風格,喜愛他的觀眾叫他「人彘專家」,他和女主人不約而同都喜歡上了這個新名字,就一直用到了現在。

  他喜歡肌肉剛被割開還沒滲血的粉紅,喜歡因失血過多漸漸反白的雙眼,也喜歡垂死之人漸漸無力的呻吟喘息,所以他總是先讓對手失去戰鬥能力,再從四肢末梢開始分解,直到只剩軀幹,獵物在解體的過程中活的越久,他就越有成就感。

  今天他已經炮製了四具「人彘」,現在,他要製造第五個。

  然而這第五個犧牲者似乎心理素質不佳,他彎著細長的身軀低著頭,踏上擂臺不住渾身發抖。

  搞什麼?不掙扎的對手就像沒有鹽的烤肉,讓他興味索然。

  「還沒開始就打算放棄了?雖然你有著聰明的判斷,但我可不打算讓你死的輕鬆……」

  對方根本沒在聽,這位新上場的精靈咬著一根繩子,雙手收攏及肩的白色長髮,試圖把頭髮紮起來。人彘專家這才發現他有著一張值得保存的俊美臉蛋,如果割下來以防腐劑浸泡,擺放在臥室,時不時來上「一發」也不錯。

  但人彘專家也注意到,他面色潮紅,顫抖的雙肩不像是畏懼,更像是興奮和期待。

  「原來如此,是『同好』嗎?那就更有意思了。」已經好久沒遇到了,單純喜歡殺戮和鮮血的同類。

  隨著司儀一聲令下,雙方走到擂臺對角處,準備開始接下來的死亡表演。

  人彘專家的武器是一把巨大的厚背剔骨刀,在通常情況下,他更喜歡用刀背痛擊敵手,然後再用腰間掛著的剝皮小刀完成後續工作。

  希澤爾也拔出了腰間的雙刀,它們更像單面開刃的直劍,僅在尖端有著流暢的細微弧度。黑色的刀身滲透著雪亮的銀絲,美麗而致命。

  隨著武器的出鞘,人彘專家發現對手的氣質為之一變,他高挑而輕盈的修長身體隨著步調舒展開,彷彿被灌注了某種力量,之前看起來偏纖細的體型以極具張力的緊實肌肉修飾,猶如暗影獵豹一樣勁瘦而充滿爆發力。

  按照規定,他們應該從對角線最遠的兩個角向擂臺中央接近,開始這一場殊死較量。

  人彘專家注視著希澤爾,而後者則似乎毫無所覺,步調舒緩而有節奏,每一步都從容不迫。雖然是直線行走,但他給人的感覺卻宛如一條斑斕美麗的蛇,用彷彿能催眠對手的蜿蜒迤邐緩緩接近。人彘專家直覺感到,在對方極致的優雅美感下,隱藏著令人不安的因素,就像平靜湖面下潛伏的怪物,那種危險絕非流於表面,而是更深層次的東西。

  他為四周暗藏的危機繃緊了每一根神經,當對方剛進入他的攻擊範圍,人彘專家迅速而決然地揮動了比對方武器更長的雙手大刀。

  「你在搞什麼?!竟然用的刀刃?」這個傢伙以前都知道用不致命的刀背,為什麼今天昏了頭?!秘眼女貴族眼見自己豢養的角鬥士一開始就用了殺招,就要把難得的對手斬成兩段,馬上不滿地喊出來。

  這迅捷兇狠的一擊並沒有命中,希澤爾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突然,芒刺在背的感覺變得如此強烈,人彘專家還沒來得及轉身,不知道從哪鑽出的刀尖把他左臂起肘而斷,而他的視野只來得及在邊角捕捉到一閃而逝的一束白髮。

  他已經沒有了還手的機會,流水一樣無孔不入的劍刃開始了連綿不絕的打擊,由此處割開肌腱,由彼處刺穿胸口,悄然無息的攻勢中,沉默的殺手以長而鋒利的刀刃,乾淨俐落地在所有脆弱的部位製造創傷。

  生命力像被打破容器的水一樣流逝,人彘專家被抽離了所有力量跪倒在地,這時他終於在仰望中看到即將殺死自己的臉——平靜得像無風的湖面,卻那麼讓人戰慄。

  一場豪賭結束,但場上卻不見任何歡呼,死亡的盛宴第一次沒有為他們帶來愉悅。

  秘眼的女貴族此時興致盡去,她久久坐在位置上,大張著口,花容失色。或許有大敗虧輸的心痛,但更多的則是震撼,她終於發現殘酷最好的載體並非享受殺戮,而是天真。

  她或許會豢養一個熱衷折磨對手、並因此興奮的角鬥士,但希澤爾那種孩童式的殘酷會讓她不知不覺產生畏懼,因為她不敢保證他是否會頂著剛才那樣單純略帶羞澀的表情,然後一刀刺入主人的心臟。

  在全場的矚目下,希澤爾捧起臺上他贏得的賭注,帶到他的公主身邊。

  越來越近了,被雙令他心跳不止的紅瞳注視著,剛才擂臺上神出鬼沒的輕盈步伐變得異常僵硬。

  為什麼公主沒有接過?這不是她想要的嗎?還是意味著要他為尊貴的殿下戴上……

  最後一種可能像是沸騰的蒸汽充滿了他腦子,彷彿被那雙美麗的眼睛魅惑,他竟然顫抖著,把手中的額冠朝向端坐不動的維蘭瑟,緩慢而虔誠,就像臣僕為自己的女王加冕。

  就在快要貼合她小巧的頭時,維蘭瑟按住他抖個不停的手,以一種強勢的姿態把冠冕整個壓在自己頭上。

  於此同時,另一隻手拉著希澤爾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拖曳得踉蹌,幾乎摔倒在貴賓席的長椅上。

  維蘭瑟扶著額冠,慵懶地站起來,她用指甲確認了鑲嵌其上的寶石,入手堅硬,並非質軟、可以留下劃痕的歐泊應有的手感。於是摘下來,鬆開手,任其自由落體,破碎一地的彩虹碎片還夾雜著一些透明的薄片。

  「手藝不錯,」她輕飄飄地說,「用兩層透明水晶薄片夾住真正的歐泊固定,於是硬度不夠的易碎次品就被包裝成天價,很有創意的想法。」

  戰利品被女主人毫不在意地摔碎,希澤爾卻沒有絲毫不忿,依舊呆呆地倒在長椅上,沒有從剛才近距離觸摸公主頭髮的衝擊中回神。

  做的很好,應該給他獎勵。

  維蘭瑟沒有在意究竟自己的行為給侍從帶來多大衝擊,彎腰雙手捧起希澤爾的臉,凝視著他喃喃地說:「不過這次表演也並非毫無意義,它讓我改變了認知——誠如閣下所言,戰鬥中的男性果然是最讓人迷醉的。」

  內容像是與秘眼女貴族對話,但維蘭瑟眼球都沒轉一下,深情的紅色雙瞳就像要把希澤爾攝入其中。

  「你剛才的姿態非常美麗,雖然不想承認,但你的確俘獲了我的目光,它們自始至終一刻也沒有離開你。」

  這種話她在漫長的遊歷中說過許多次,不少甚至比這次更加煽情和甜蜜,但眼前這位無疑是受到蠱惑最深的,沒有之一。

  她輕輕一笑,在陷入呆滯的希澤爾額頭印下一吻,輕得就像是飄落的花瓣。

  ……

  雷納一直覺得,這個叫希澤爾的新同學透著一種古怪,現在他更是對此深以為然。

  就在剛才,他不過輕輕拍了下對方的肩,幾乎把這個劍術高手拍了個趔趄。

  「嗚啊!……是、是你啊……」希澤爾扶著牆,長舒了一口氣,彷彿劫後重生。

  劇烈的反應讓雷納本人都嚇了一跳,他感覺自己沒怎麼用力吧?

  「對、對了……你……你是來、來見……公主殿下……」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低頭盯著挪動的腳尖,不安抖動著的尖耳朵在熱感模式下散發著驚人的紅色高溫光譜。

  這才幾天不見,這傢伙怎麼剛好了一點的口吃更嚴重了?而且聲音越說越小,到「公主殿下」那幾個字時候,雷納需要連猜帶蒙才能領會。

  「她……她在……裡面……」

  雷納對著他手指的方向推門進入,一秒鐘也不想多待,和這傢伙說話真累。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6:00:01

第三十四章 信仰與懷疑

  房間內,維蘭瑟戴著單片眼鏡,在一卷紙上寫寫畫畫。見雷納進來,她隨即停筆並摘下了眼鏡,收到胸前的口袋中,旋轉書椅轉過來,面對到來的訪客。

  不得不說,維蘭瑟認真傾聽的態度讓雷納很舒服,這樣一舉一動間流露出的細節很多,他感覺這位公主和其他女性貴族有根本上的不同。即使是利用也好,她像是把他當做同等的存在,而不是低賤的奴僕,僅憑這一點,雷納就願意為她效忠。

  「我看過了你傳來的名單,做的很好,辛苦你了。」維蘭瑟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接下來還有後續的事需要你去辦,以後你還是要去這些地方消遣,如果周圍有人討論一些違禁的話題,記得附和他們,再留心是否有人想要與你接頭,如果有,那麼答應他,探查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是,但接頭是怎麼回事?我絕無背叛您的想法!」

  「我知道。」維蘭瑟示意他冷靜下來,「告訴你也沒關係,事實上,我計算了這些暗娼館的盈利,扣除安保、管理、設施維護,以及必要的口糧食物等,與客人消費其實只是略有結餘,甚至收支相抵。這也意味著,控制這些產業的主人不存在賺錢的想法,否則他應該寧願把她們賣給地表的商人。

  除非……他希望以這些設施,探查一些消息,吸引某種群體,或許二者兼有。」

  「您是說……」

  「願意花錢去折磨曾經的貴族,這種顧客大都是些怎樣的傢伙呢?」

  雷納心中一驚,如果是這樣,那他以前帶著斯庫利去「放鬆」,恐怕會害了他。

  「不用擔心,就算是排查異見分子,也不會為難僅僅去過幾次的顧客。況且幕後的主人未必有著惡意,至少對普通的尋歡客來說如此。」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安撫完雷納,維蘭瑟話鋒一轉,「接下來,我們的城市將迎來一個轉折點……或許,那裡面有你一直尋找的答案。」

  「答案嗎……」雷納苦澀一笑。

  在維蘭瑟這裡受教多日,他早已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花花公子,一開始他憎恨碎岩,在得到力量後,無時無刻不想著去暗殺這個家族的成員,但維蘭瑟的話讓他陷入迷茫。

  【任何問題根源都是生產力不足的問題。苔蘚和菌類在無光的環境中,僅僅依靠地底輻射,生長的太過緩慢了,我們的城市……不,準確來說是整個幽暗地域都無法維持越來越多的人口,所以必須要有某些機制,淘汰部分不必要的居民。

  當更有用的祭司家族需要發展空間,於是你的家族就要被犧牲;而上面則有一部分貴族因失勢而黜落,過著與奴隸無異的悲慘生活……這一切都是我們城市的需要,也是女神傳達的意志,只有強者才能活下來。

  誠然,你現在比以前更強,如果以這個能力投靠任何一個執政家族,她們會非常樂意幫你懲罰碎岩,以此換取你的效忠。但這歸根結底,和你家族的覆滅是同一個性質的產物,這個城市仍然繼續著以前的循環,沒有任何改變。】

  「我們的城市,會因此改變嗎?」他充滿希冀地問。

  「不知道。」他第一次聽見這位博學睿智的公主承認自己無法作答,「與我一起凝神見證吧。」

  雷納心事重重地離去了,維蘭瑟坐在轉椅上陷入了沉思。

  「您究竟在想什麼呢?首席法師閣下……」

  根據雷納的名單,維蘭瑟查閱了審判庭的判罰記錄,有部分前貴族女性是從這裡流出的,她們在資料上已經死了,可實際還活著。

  這本來只能說明那些貴族女流通的渠道包含了審判庭,但首席法師還是留下了破綻,死刑判決中有好幾人都被徵用為法術實驗對象,其他的則紙面上標注了各種死法。後者姑且不談,而索恩需求的法術實驗對象如果沒有到達他手上,證明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些產業幕後的主人,或者至少是知情者。

  是碧綺絲授意的嗎?又或者……

  看來,安杜斯看似平靜的水下其實暗流湧動,計劃取而代之的第二家族、看似不問世事但保留著威懾力的幽靈蜘蛛、別有意圖的首席法師、被逼到絕境的底層市民……

  究竟要怎樣才能最好地利用,才能在蛛后等級森嚴的信仰之網上撕扯一塊下來呢?

  維蘭瑟搖搖頭,往身旁的壁爐內扔了一小撮粉末粉末,這是煉獄第四層的阿布里莫克火山噴發的熔岩灰燼,配合秘法能夠溝通那個由白銀王子統治的國度。

  幽藍的火焰浮現一隻紅色的有翼小嬰兒,正是之前與雷納簽訂契約的庫祖,它感應到維蘭瑟的氣息,在火焰中用渾圓肥胖的小小身軀莊重地行了一個撫胸禮。

  「敬愛的詭變大人,您忠實的庫祖在此盼望多時,它隨時待命,準備聽候您的調遣……」

  維蘭瑟擺擺手,打斷了它的溜鬚拍馬:「我上次說的,你應該沒有異議了,那個靈魂仍然有相當大的成長空間,我希望你不要做些多餘的事,扼殺這個可能。」

  「哪裡哪裡……詭變大人真愛開玩笑。」庫祖心虛地搓搓手,它其實非常希望趁維蘭瑟不在的時候,誘惑那個黑皮精靈,與他簽下帶有陷阱的補充條款,以便及早收割他的靈魂。

  但現在被維蘭瑟指明道破,加之黑皮精靈最近靈魂強度上升速度非常的快,讓它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庫祖,你知道你們的做法和我區別在哪嗎?」

  「您無與倫比的聰明才智讓愚蠢的庫祖望塵莫及……」

  「我不是想要聽這些恭維話。」她冷冷地說,見勢不好的小魔鬼立馬收斂了諂媚的嘴臉,做洗耳恭聽狀。

  「與那些愚蠢的凡人簽訂契約,利用規則的漏洞迅速送他去死,以便迅速回收靈魂……通常,你們都是這樣做的吧?

  但是,這個世界無論什麼族群都有自己信仰的神祗,在祭司和牧師不懈努力的宣傳下,他們明白『把靈魂賣給魔鬼』通常會招致什麼結果。即使如此,還會與你簽訂契約的只有兩種人:一是極端自大和癡愚,認為自己是極少數的例外;二是失去一切的敗犬,想用僅有的籌碼翻盤。這兩類通常都是各自族群中的弱者,信念搖擺不堅定,很難有高貴而勇毅的靈魂。」

  「詭變大人是指,庫祖應該把目標轉向那些地位更高的權力者?」小魔鬼茅塞頓開。

  維蘭瑟搖頭。

  「很難。」她說,「無論善神還是邪神,祂們已經為這個世界打造了整套框架,以『信仰』衍生『忠誠』、『階級』、『尊卑』等一系列概念。符合這些概念的子民,能夠在各自的族群中得到晉升,在崇信善神的地方,騎士向國王效忠,英雄被詩人傳唱;即使蛛后羅絲這樣的邪神麾下,也有無數虔誠的祭司祈求祂降下福祉,甚至為了得到祂的榮寵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你有許多才思敏捷,巧舌如簧的前輩做過嘗試,去誘惑那些信仰最堅定的個體,但這些優質的靈魂非常難以得手,它們往往一無所獲,有的甚至還被憤怒的狂信徒打散了凡間化身。」

  「那詭變大人有什麼要教給庫祖的嗎?」

  「神祗創造了『信仰』,我們就要教授那些被蒙蔽的人們以『懷疑』,我會選擇被信仰牢籠傷害的個體進行勸誘,當『懷疑』促使他們『思考』,『好奇』吸引他們尋找『真理』,他們會在探索的道路上突破自我,然後發現原來他們渴望的一切是可以通過『知識』和『努力』得到。

  這樣一來,原本的『信仰』不過是謊言的枷鎖,他們將不再『謙卑』,然後重拾身為智慧生物的『尊嚴』。

  在這之後,限制他成長的條件唯有他短暫的壽命,當死亡自然而然將這顆成熟飽滿的果實收入籃中,你就能得到一個偉大的靈魂,它有著獨立自我的思維和堅韌不拔的意志,更難得的是,它對於謊言構築的神國深惡痛絕,除了自由的煉獄,它將再無容身之處。」

  庫祖大張著小嘴,聽得目瞪口呆,很久才回過神:「哎呀……詭變大人的辯才真是讓庫祖敬佩不已,聽您這樣一說,庫祖突然覺得收割靈魂這份工作太偉大了……」

  煉獄是標準的由精英統治的社會,以勝敗和結果決定階級尊卑,這個小魔鬼對維蘭瑟的崇敬完全發自真心。

  詭變伶人並非魔鬼,非要說的話,它的存在方式大約和凡間的巫妖更為接近,是無法與生物簽訂煉獄契約的。但即使沒有任何條例的約束,被詭變伶人腐化過的智慧生命往往都成為了無信者,神明的使者連信仰浮於表面的偽信徒都能接引,卻無法引渡一個完全不信仰的靈魂。

  於是這些無信者臨終後就自然墜入煉獄,經過業火焚燒的酷刑,一切凡間的記憶化為精純的靈魂能量,成為煉獄的能源核心。而這些與詭變伶人接觸過的無信者靈魂質量非常優異,通常能轉生為高階魔鬼,如果以業務能力來看,在庫祖的認知中,沒有一位正牌魔鬼在誘使腐化墮落技巧上能與「詭變大人」相比。

  難得這位大人把自己的心得傳授給自己,原來它並非挑選了強大的靈魂去勸誘,而是讓它勸誘的靈魂變得偉大。

  簡直……太匪夷所思了,庫祖覺得自己要好好消化一下。

  怪不得這位大人能為煉獄帶來那麼多高階的新生魔鬼,它可要和貴人搞好關係,如果萬一什麼時候詭變大人厭倦了凡間的生活,撒旦陛下肯定要為它論功行賞。

  能夠巴結一位未來大貴族的機會可不多。

  「詭變大人的話讓庫祖再次認識到自己的愚蠢,這個黑皮精靈,庫祖會耐心等他自然死亡,絕對不會故意搗亂!」小魔鬼在火光中鄭重發誓。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6:00:12

第三十五章 巨人之杯

  「你能這麼通情達理,我很欣慰。」她達到目的,於是熄滅了火焰,結束溝通。

  薪火的餘燼在爐膛中散發著暗淡的光芒,但在熱感視覺模式下,整個壁爐都呈炫目的亮白色。

  她為煉獄誘騙神的信徒,這是煉獄對她尊崇禮遇的原因,維蘭瑟不討厭這份兼職,因為她對神明同樣憎恨,現在她灑下的種子即將破土,現在她只能靜靜等待結果。

  快了……舵手即將用行動告訴她,安杜斯這艘巨輪會駛向何方。

  ……

  一星期後,維蘭瑟站在奪心魔城市「巨人之杯」的高點眺望,這原本是一個巨大的鹹水湖,奪心魔以伸出湖面的大量鐘乳石筍為地基,用奇異的心靈法術和無數奴隸的生命在湖面上空構造了精巧的水上城市,波光粼粼的湖面被無數回廊和街道分割成條條航道,笨重的物資可以通過水面的小船運輸,整個城市就像奪心魔的腦回路一樣規劃適宜,條理清晰。

  現在,這座城市本來的主人已經被驅逐,街道上只有許多黑暗精靈戰士和奴隸士兵正笑逐顏開地打掃戰場。

  在一天前的奇襲戰鬥中,這座城市原本的統治者奪心魔非常頑強,真正詮釋了什麼叫做「在死光最後一個奴隸兵之前,偉大的奪心魔主人絕不屈服!」

  暗刃吃不下完整的一座城市,在獲得蛛后首肯後,碧綺絲被任命為這次戰爭的總指揮官,在她的計劃下,遠征軍以投放的三十多具奪心魔吸血鬼為前鋒,後面跟著從各個家族抽調來的高等祭司以及佩戴了心靈防護符的精銳弓箭手,一部分三大學院的學生也被暫停了學業,來到戰場,這讓期末考試都要推遲進行。

  戰爭打響了,從封印的棺材中釋放的奪心魔吸血鬼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般,立刻向能見到最近的奪心魔咆哮著衝去,它們沒有心智,心靈異能的大師們無法用慣用的操控思維,製造幻象對付它們,只有命令奴隸們不斷在自己身前構成血肉防線。

  這時,祭司們和弓箭手的作用就體現了,任何站出來組織奴隸對抗的奪心魔都受到了弓箭的遠程打擊,它們妄圖以心靈力量移除奴隸士兵的恐懼時,卻遭遇了祭司們【抑制魔法】和【解除魔法】的阻礙。

  戰爭持續了十多個小時,奪心魔們且戰且退,然後突然非常整齊的一併撤離了,只留下龐大的奴隸炮灰群呆滯在屍骸中,然後紛紛清醒過來,驚恐萬狀地四處逃逸。

  當安杜斯的精靈們搜索完整個城市,卻再也沒有發現過一隻奪心魔,而原本擔任它們中樞的主腦也不知去向,留下一個空蕩蕩的腦池,幽藍的鹹水中,只有奪心魔的蝌蚪幼蟲無憂無慮地遊弋。

  其他精靈在得到劫掠的命令後如蒙大赦,歡天喜地四處去尋找自己的戰利品了,只有維蘭瑟細心地叫人把這些主腦留下的液體和幼蟲收集起來,說是作研究使用。

  伊莫瑞聽說了也懶得從中作梗,鬼知道這個噁心的法師想做什麼,反正如果她想要製造奪心魔沒有活著的精靈犧牲者可不行,而且根據之前的經驗,初生的奪心魔心靈力量很弱,除了製成只能針對奪心魔的吸血鬼外沒什麼用處。

  「沒有發現主腦的蹤跡,那些奪心魔應該是收到它已經安全離開的信息,所以也跟著撤離了。」維蘭瑟回報。

  雖然主腦只是個龐大的巨型大腦,只有思維而無法移動,但它能夠無視岩石阻擋,與4公里範圍內的任何奪心魔以腦波交談,並指揮它們幫助自己撤退,從時間上來看,10數個小時已經完全足夠充裕,甚至它下達命令的時候,說不定已經去了非常遠的安全地區。

  「你這次做的很好,女神對此也十分滿意,雖然榮耀最終歸於整個家族,但你的功勞我會永遠記得,想要什麼獎賞,你可以大膽地表示。」碧綺絲難得用和藹的語氣對她說。

  「能夠為這個悠久而偉大的家族效忠,就是我最大的榮幸,尊敬的主母。」維蘭瑟欠身一禮,「我是否能斗膽問一句,我們將以何種方式接收這座城市?它設施完善,構造精巧,非常適合作為新領地,如果我們將在這裡開闢新的住所,我希望能夠挑選一處恰當的宅邸作為我的研究所。」

  「我們會接收它的一切,但除了領地。」碧綺絲斷然回答,「城市附近真菌農田的產出會全部運走,俘獲的奴隸也同樣,還有城市中奪心魔們來不及帶走的材料,包括金屬、草藥、礦石等……」

  劫掠?在這樣千載難逢的時機,得到一個奪心魔市民的記憶,利用暗道以奇襲的方式完全佔據了一座城市,最後結果竟然是洗劫?!

  怪不得黑暗精靈在地下厲兵秣馬,以平均個人能力來說,現在的他們遠遠比把他們祖先趕到地底的那群白色表親更為優秀,但是卻數萬年都沒走出過幽暗地域。

  習慣了玻璃天花板的跳蚤,永遠也只能跳那麼高了。

  她壓抑了自己即將露出的諷刺笑容,深深頷首。

  「我想要優先挑選它們寶庫中的魔法奇物、材料以及施法素材,總體價格我會控制在我應得的範圍內。」

  碧綺絲點點頭,允許了她的要求。而侍女在送維蘭瑟離開的時候,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個數字,一個非常慷慨的數字。

  按理說,所有戰利品屬於安杜斯所有參戰家族,作為總指揮的碧綺絲卻能在分潤中得到最有利的份額,她也算利用職權,給與了維蘭瑟相當可觀的獎賞。

  當然,這也和她是法師的身份有關,一場滅城之戰的最大功臣不能是一位法師,否則所有祭司將會面上無光,說不定她們還會密謀讓那個「不能正確認識自己地位,厚著臉皮擔任領導者」的傢伙戰死,所以維蘭瑟會被淡化為其中一員。如果她是祭司,光憑策劃覆滅一座城市的功勳,已經足夠在安杜斯得到舉足輕重的地位。

  從這個角度看,維蘭瑟還是吃了虧,畢竟財富無論多少,都不能與地位的晉升相提並論。

  如果換做任何野心勃勃的黑暗精靈,肯定會感到受到屈辱,並可能因此怒形於色。但維蘭瑟卻保持著寵辱不驚的絕佳貴族風度,令所有權貴們都為她的城府暗自讚歎不已。

  事實上,維蘭瑟對掌控一個家族,甚至統治安杜斯沒有一點興趣,但她現在的確怒火中燒,只是表面功夫極佳,沒有人能感受到她心中彷彿暗流湧動的熔岩。

  那是想要燃盡一切愚信者的憤怒。

  走進一座原本是高階奪心魔宅邸的石堡,這裡已經被臨時分配給她暫住用,至少在精靈們把所有東西打包運走之前,她還將在這裡住上一會。

  看到公主的回歸,希澤爾在迎接時短暫地失神了,隨即小聲問:「您在生氣嗎?」

  「擅自揣摩我的心思?那你需要解釋一下無端推測的依據……不然,我可是會懲罰你。」最後一句話吐氣如絲,聲音暗啞曖昧,任誰聽了也會想入非非。

  希澤爾俊臉驟紅,然而他還是一邊躲閃著她的眼睛,一邊堅定而小聲地說:「您現在……還……還是在生氣。我……見過公主殿下高興的樣子……還有我違抗您命令時候生氣的樣子……它們給我的感覺……是不同的。」

  什麼時候自己這麼好被看透了?明明其他所有精靈貴族都沒察覺……算了,反正這是個怪胎。

  維蘭瑟惡作劇的興致全無,蕭索地輕聲說:「是啊,不得不承認,我失敗了。貪心想要擴大戰果,卻忘了籠中的鳥已經被關了太久,以至於喪失了飛翔的勇氣和能力。」

  財富和權力只不過是通往目的的手段,她從來沒有迷戀過這些,她渴求的唯有知識和信徒的靈魂而已。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6:00:25

第三十六章 控心者

  巨人之杯是非常優越的領地,因為奪心魔只需要每月進食一次大腦,所以這裡很多未曾開墾的土地可以種植菌類,而下方的鹹水湖也能通過淡化提供飲水,城中的水道讓交通十分便利,不像安杜斯還要種植苔蘚飼養洛斯獸作為馱獸。

  況且安杜斯的人口已經飽和了,如果這時候有著另一座城市接受移民,那既可以緩解人口壓力,又可以讓新城迅速繁榮。而擴張的過程本就伴隨著新興階級的誕生,光憑古板的祭司是不足以勝任的。

  比起四周封閉、等級森嚴、一成不變的安杜斯,巨人之杯優越的交通地理使它更容易成為一座繁華的商業城市,需要無數傭兵、工匠、商人、藥劑師……這些都是極好的可勸誘的對象,貿易誕生律法和契約,金幣代替祭司蛇鞭的統治,這座城市的居民將因無盡的財富和充裕的物資變得「墮落」,迅速在幾代之內忘記用原始野蠻的暴力行為獲取利益的低等方式。

  如果用羽毛筆簡單地在紙上勾勒,就能在龐大的貿易中獲利,那誰還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去爭奪幾塊散發著黴味的黑麵包呢?

  巨人之杯在維蘭瑟的計劃中,會像被毀於天火的索多瑪一樣,漸漸在財富中背離蛛后的信仰,這無疑是令人矚目的「業績」,可以讓最挑剔的魔鬼大公都為之驚歎。但安杜斯的議會卻完全不想去經營這片土地,僅僅把它作為劫掠的對象。

  是愚蠢嗎?恐怕也未必,如果一個家族要分出部分成員建設巨人之杯,幾代後裔以後,幾乎不可避免的會被分裂成兩個家族;那麼整族搬遷佔據這個寶地呢?又無疑會遠離權力的中心,很有可能漸漸失去蛛后的寵愛。

  是她太想當然了,並非所有人都能和她一樣以理智出發。黑暗精靈的扭曲情感和對蛛后的畸形盲從,讓這座城市看不到未來,沒有人願意嘗試改變,只會日復一日重複著混亂和爭端。

  維蘭瑟瞭解議會做如此選擇的原因,卻沒來由地對這個結局有著一種憎恨。

  這樣莫名的情緒連她自己也不知緣何而來,但她就是憎恨,厭惡與神明有關的一切,如果能腐化祂們的信徒,使神的羔羊墮落,她絕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她深知這是一個危險的愛好,煉獄的魔鬼一直以來被善神和邪神同時視為大敵,作為它們的代理人,就像在刀尖上起舞。即使如此,她也不打算去探尋自己奇怪執念的原因,更沒有改掉它的想法,如果連這點愛好都喪失,只是一味追求永恆的真理,那實在是太寂寞了。

  似乎感覺到她失落的情緒,她的侍從安靜地侍立在她面前,一雙清澈的紫羅蘭雙眸被憂鬱的陰影籠罩。

  「希澤爾,有時候你會讓我覺得很奇怪。」她淡淡笑著,眼睛裡沒有絲毫溫度,「這樣完全沒有自我,只是依附於某個目標的一生,究竟有什麼樂趣?」

  即使她不是神,這名男性卻依然崇拜她,維蘭瑟忍不住把他和那些愚蠢的信徒聯繫起來。反正最尊敬的公主殿下即使對他惡言相向,他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明明現在已經擁有可以獲得更高地位的實力,卻依舊安心屈居於沒有任何榮耀和權力的侍從,如果是正常黑暗精靈男性,早就故意顯露自己的才華,然後順理成章上了那些炙手可熱高階祭司的床。

  哼……一個完全沒有野心的黑暗精靈?這種性格的存在真是愚蠢之極,就像被神欺騙的凡人一樣可悲。

  「我……」他能聽出語言中的諷刺,因此有些沮喪,「公主殿下說的別的事……我應該在別的東西上表現出高興嗎?要怎麼做才好……我不知道……但我感覺,我最快樂的事……是在您身邊……」

  他突然察覺到自己方才的逾越,連忙支支吾吾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不該這樣褻瀆公主殿下!我會更努力地學習……學習成為一個更有理想……積極向上的精靈……雖然那些讓我同學興奮的事,比如、比如祭司大人的肯定……比試勝利……在賭約中贏錢什麼的,我、我不太能理解……不過以後……我會試著去學習他們……」

  這什麼回答?黑暗精靈的野心和傲慢是銘刻在靈魂中的東西,為什麼還需要特意去學?

  一枚黃銅戒指被扔到地上,造型簡約而樸素,但確確實實是由奪心魔製造的魔法奇物——控心者之戒。

  它是奪心魔為最珍貴的奴隸準備的東西,比如技藝高超的煉金術師之類,這些目標通常都因為脅迫和監禁,不得不為吃人腦的魔怪服務,但他們精湛的職業素養很容易為逃脫提供便利,這就需要一件魔法奇物,讓他們的思想處在主人的監控之下。

  維蘭瑟在寶庫中一眼就相中了它,現在在她無名指上,就戴著一枚一模一樣的戒指,卻是地上那枚的母戒。母戒持有者在視線範圍內,能隨意閱讀佩戴子戒奴隸的思維,視同使用了六環魔法——【偵測思維】。而且這更隱蔽,並且沒有任何消耗。

  「戴上它。」她命令。

  希澤爾從一塵不染的地板上撿起這枚飾物,順從地套在自己手指上,當指環接觸到無名指最後一個指節,開始自動調整大小,直到貼合佩戴的手指。這時,他感覺到一種細細的噬咬感,就像內圈附著無數小蟲。

  「沒有我的允許,這個指環是無法摘除的,除非你砍下手指。」

  或者有誰幫你解除上面的魔法,但佩戴者本人不行,它會免疫佩戴者的一切術法。

  維蘭瑟認為沒有對他說明的必要,只是警告他不要想著摘掉,然後啟動了母戒上附著的魔法。

  「你究竟在想什麼……唔……」

  希澤爾隱約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彷彿窺視般,從他腦海中一掃而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面前的公主殿下卻悶哼一聲,幾乎站立不穩。

  他連忙扶住維蘭瑟,緊張地問:「您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

  維蘭瑟卻迅速摘下那枚母戒,捂著頭低聲詛咒:「這是什麼鬼東西……簡直就是精神污染……」

  她剛才使用控心者之戒查看希澤爾的思維,得到的結果是滿屏鋪天蓋地超大寫的無窮無盡以「公主殿下XXXXX」為開頭的雜亂內容,這讓她纖細的神經受到了傷害。

  這個傢伙是白癡嗎?

  不,在某種意義上,這種特質是所有神都夢寐以求的。如果說維蘭瑟是天生的無信者,那希澤爾的性格坐標則與她完全相反——天生的虔信者。

  只要認準一個目標,就會全身心地投入,沒有任何懷疑,就算遭到背叛,他也會用自己扭曲的精神去曲解,把欺騙自己的謊言加工粉飾,繼續自我催眠。

  也只有羅絲那種遠古時期和丈夫爭奪主神之位、信徒被驅逐到地底、本體也從精靈神國跌落深淵、已經半惡魔化的瘋狂女神,才會因為極端憎恨男性這種無聊的理由,對這種頂級的聖徒人選不屑一顧。

  越純粹的信仰,不僅死後能為神國帶來力量,這樣的信徒活著的時候,也能容納更多的神力。神祗無法以本體臨凡干涉物質界,除非借助信徒的靈魂,像希澤爾這樣純潔的虔信者,如果成為某位神的信徒,那他一定能夠承受神降的龐大信仰之力,也就是世間傳唱的聖人,神明在地上行走的化身。

  但是,現在這位神祗最渴望的信徒卻沒有被任何信仰沾染,他空無一物的內心已經被魔鬼的掮客佔據,得到這個靈魂的過程實在太容易了。就像闖入寶庫行竊的強盜,伸手一推卻發現守門人忘記上鎖一樣。

  希澤爾小心翼翼地把維蘭瑟橫抱起來,像是對待什麼稀世珍寶,然後輕輕放在填充了羽毛的柔軟床墊上。

  「這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他緊張兮兮地小聲問。

  我要忘記剛才感受到的東西……該死的精神污染!

  維蘭瑟揉著太陽穴,希澤爾猶如半神的美貌滿是關切,真摯的紫瞳濕漉漉凝視著她,讓她額頭的經絡一顫一顫地跳動,似乎在提醒她剛才的遭遇。

  一股小小的惡意在心中翻騰著。

  「你剛才未經我的允許碰了我吧?手觸摸了我的腰背,還有大腿……嗯~對了,你還讓我把頭靠在你肩上,甚至我的整個身體都緊貼著你的胸膛……」纖細修長的小腿從長裙中滑出,手指描摹著微張的菱唇邊緣,像是在強調它適合接吻的形狀。

  「唔啊!!!非常的對不起!!!我……我……」僅僅一瞬間,剛剛看起來還非常靠譜的美青年侍從端正的臉就崩壞了,彷彿天塌地陷的絕境就在眼前。

  維蘭瑟稍微報復一下,頓時感覺舒服多了,思路也隨之漸漸打開。

  暫時的誤算只能讓她越發燃起鬥志,失敗這個詞不會存在於她的字典。很快,她又將有了新的計劃。

  ……

  這幾天對安杜斯的貴族來說無疑是喜悅的豐收,她們把巨人之杯能帶走的都通通帶走,菌菇種植園的作物甚至遭到了破壞性的採摘,多年生的巨大傘蓋被砍下,以便獲得裡面即將成熟的可使用孢子。

  奪心魔用心靈異能移除了反抗意識的奴隸是非常好用的工具,祭司們很快發現了這一優良特質,經過針鋒相對的爭奪後,這些奴隸按照各個家族勢力被瓜分乾淨。

  然而戰爭的勝利並沒有給平民帶來任何好處,因為安杜斯的食物產出被控制在貴族手上,平民靠工作換來金錢購買食物,這次貴族們收穫了大量溫順聽話的奴隸,自然減少了食物出售,留下更多供自己消耗,這樣一來,安杜斯的物價很快飛漲,許多原本勉強糊口的平民現在只能忍受饑餓。

  雷納戴著面具,在安杜斯的平民街區行走著。

  現在的街頭並不安全,扒竊和搶劫事件比往常多得多,他剛剛路過麵包房時,還制止了一次聚眾搶掠的暴力事件。

  聽維蘭瑟講過「供求關係」、「通貨膨脹」等問題,所以他現在試著透過現象看本質。普通平民並不知道其中的關聯,只覺得孢子麵包房的店主又變得黑心了,往裡面大量摻泥土、鋸末,價格卻反而提高,因此在購買的時候往往怒火中燒,打砸搶劫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他知道,在這件事裡,雙方都是無辜的,所以無法坐視不管,只是趕走了那幾個搶劫的流民。自那之後,他就總感覺自己背後跟了誰。

  雷納不動聲色,走到一處無人的小巷,停下腳步。

  「跟了我一路,現在可以說明的你來意了吧?」

  陰暗角落裡,一位用圍巾裹了半張臉的男性顯出身影,他耳朵略尖,但比精靈更短,看樣子是混血兒。

  「那些奸商統統該死,為什麼要多管閒事,妨礙我們?」

  沙啞的聲音飽含著仇恨和憤怒,雷納歎了口氣,他自從與魔鬼簽約後,感官就靈敏了許多,對方想要偷偷拔出匕首的動作,在他看來和白牆上的黑蜥蜴一樣醒目。

  「咚!」

  雷納動作非常快,在對方握住匕首刀柄之前,湮滅之刃以閃電般的速度穿過匕首護手上的半圓環,把它釘到牆上。

  混血半精靈這才發現自己招惹了一個難纏的對象,他瞳孔緊縮,鼻尖分泌出緊張的汗液,雙腿不住顫抖著。

  「你走吧。」雷納收劍。

  「為……為什麼?」他不敢轉身,害怕一背對他就會被瞬間殺死,但他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徒勞的,就算堂堂正正戰鬥,對方要他的命也不過一個呼吸的事。

  「你和那些『奸商』一樣,別無選擇。」雷納毫無留戀地移動腳步,漸漸遠去,「你不搶掠會餓死,他不選擇摻假,就無法支付高昂的材料錢。」

  是的,他們本質來說並沒有區別,都是為了活下去在掙扎。

  生存必須的食物被分為兩塊,而金字塔尖那一小撮權貴支配著絕大部分,留給數量龐大的平民的並不多。

  明明剛迎來一場勝利,卻只給安杜斯大部分居民帶來痛苦,一切都是分配利益和財富那隻看不見的手,它並沒有做出公正的決定!

  迎面走來一個戴著兜帽的男性精靈身影,在錯身而過的時候,雷納聽到對方細微的耳語:「有興趣加入我們嗎?強大的戰士。」

  維蘭瑟公主交代他的事,這麼快就找上門了?

  雷納抬頭,看到了街角一閃而過的身影,是剛才劫掠麵包坊的半精靈?

  看來他和眼前這位邀請者是一夥的。

  「你也對現在的安杜斯不滿吧?如果是,那我們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兜帽男子勸誘著,他領口附近有個紫色的圓形吊墜反射著幽暗的微光,上面用琺瑯描繪了眼狀圖案。

  看到它,雷納突然有種昏昏沉沉的感覺,思維的力量被放空,甚至對眼前說話的人產生了莫名的信任,但他從煉獄魔鬼那得到的契約武器——湮滅之刃附近傳來一陣滾燙的波動,讓他驟然警覺。

  「現在的安杜斯需要改變,來吧!我們有那個力量!」充滿蠱惑意味的聲音繼續傳來。

  這個兜帽男性有古怪!

  雷納剛想抽出長劍,突然想起維蘭瑟下達的指示。

  如果有人想邀請他加入什麼組織,一定要答應!

  但是眼前這個詭異的兜帽男子值得信任嗎?這難道不是想引誘他去某個死亡陷阱的陰謀?

  不……不會的!他肯定有別的什麼圖謀,擁有能夠蠱惑心靈的魔法道具,他或者他背後的組織怎麼會僅僅策劃搶掠一個麵包坊?

  一瞬間,他把眼前的兜帽男性和那些娼館聯繫起來……它們的相同點都是付出大於回報,所以這個幕後組織一定是想要找某些族群,對安杜斯現狀不滿的族群!

  而他剛才放過那個半精靈時說的話,有強烈的的異見分子傾向,矛頭指向了安杜斯的統治者們,這顯然符合了對方吸納的標準!

  「會說大話的傢伙不少,但再動人的語言也不會憑空變為現實,需要有人為它付出行動!不過這樣也好,反正我看議會那群婊子不順眼很久了,姑且相信你一次,看看你們能給我帶來怎樣的驚喜,最好把這個被詛咒的鬼地方鬧個天翻地覆!」仇恨讓雷納面具沒有掩蓋的半張臉變得扭曲,這並非全然是演技,所以顯得異常真實。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6:00:39

第三十七章 上古之眼

  「這麼說,你跟著他去了他們的秘密集會所,還參與了祭祀?」維蘭瑟一邊聽著雷納的講述,一邊從酒精燈架上取下燒杯,倒出裡面棕紅色的清澈液體,一股香甜溫暖的氣息彌散開來。

  「是的。」雷納說話時,才感覺到自己嘴唇有些不聽使喚。但確實,正常生物目睹那樣匪夷所思的場景,都會感覺到心悸。

  維蘭瑟似乎看出了他的緊張,把一杯剛才燒熱的香甜液體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雷納有些受寵若驚,在此之前,他從未想喝到公主親手端來的飲料。

  「蘋果肉桂茶。雖然地表世界很多美味多汁的果實,但能夠經得起遠距離運輸的種類太少了,即便是蘋果有時候也在途中乾燥脫水,好在用來煮茶味道不錯。」維蘭瑟接著給自己倒了一杯,悠閒地品嘗起來。

  雷納知道她禮儀很好,進食時候一般保持安靜,恐怕她挑這時候喝茶,也是想讓他鎮定一下。

  他慚愧地低頭抿了一口,一種溫暖馥鬱的芳香充斥著整個味蕾,蔓延到鼻腔。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後,雷納也固執地認為,他第一次感受到太陽是在無光的幽暗地域,一個小小實驗室的書桌旁。

  甘甜的熱飲驅散了部分陰霾,雷納整理語言,繼續說:「他們……他們把一名貴族女性獻祭了,我看到了……從陰影中前來享用她的神祗……不!那不是神,根本就是一隻怪物!它長得就像一團蠕動的囊腫,混合著惡臭的黑色黏液,從那噁心的身軀裡面不停發出野獸般的雜亂噪音,它包裹了那個被綁的結結實實的女性……裡面傳來了吞咽的聲音……它離開的時候,那女性還活著,但靈魂……靈魂已經沒有了……」

  蛛后的獻祭雖然血腥而殘忍,但畢竟存在於普通人想像範圍內。然而那位不知名邪神的可怖姿態,完全無法被任何凡俗生物理解,目睹這一切的雷納幾乎立即被恐懼所攫取。

  「紫色的圓形眼狀徽記、晦暗的不定型姿態、喜好失去反抗力量的祭品、掠奪心智……符合這一切的,看來只有祂了。」維蘭瑟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輕敲,「上古之眼、潛伏者、軟泥怪之神——關納德。」

  那無比穢惡的名字自她口中吐出,整個房間的空氣都為之凝滯。

  「祂現在相當虛弱……原來如此,是打算慢慢奪回自己的一切嗎?」維蘭瑟輕輕地自言自語。

  「這位魔神……祂目的是什麼?如果有關一些禁忌,您不能透露那就當我沒問過。」

  「也不算什麼秘密,只是時間太久了,現在還知道的人不多而已。」她並不討厭,或者應該說是欣賞追求知識的個體,於是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我們現在所處的幽暗地域原本是被上古之眼的信仰所統治,在很久很久以前,這裡是軟泥怪、蛞蝓、史萊姆等軟體蠕行生物的國度,它們在遠古都有一定的智能,信奉著上古之眼。這位神明有著常人無法猜測的混沌思維,甚至有研究神學的專家聲稱祂只具備本能而沒有思想。或許是有誰觸怒了祂,又或者只是祂一時興起的嘗試,但無論怎樣,這位神祗最終剝奪了祂信徒的一切智慧,於是它們就變成了你現在所見的低等生物。」

  「剝奪……智慧?信仰之力難道不是神祗力量的源泉嗎?!」雷納吃驚地反問。

  「你說的沒錯,所以上古之眼就此神力衰減。正好那時蛛后羅絲仍是所有精靈的藝術與命運女神——艾羅希涅,祂在與丈夫爭奪神位的戰爭中落敗,追隨者因精靈主神的詛咒膚色變暗,以便和其他精靈區分,並與信奉的女神一同被驅逐到地底。而艾羅希涅則趁虛而入,奪走了本屬於上古之眼的幽暗地域,與深淵融合成為半惡魔女神,改名羅絲。」

  雷納吃驚地張大口,久久不能平靜,半晌才苦澀地回答:「抱歉……公主殿下,我一時還無法接受……從小,我們就被教育著憎恨地表那群和我們相似的白色傢伙,我們叫他們『妖精』,以顯示自己和他們的不同。原來……我們以前是相同的種族嗎?那麼這長久以來的對立和仇恨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對神來說,信徒又是怎樣的東西呢?如果神可以因為一時的喜好剝奪整個族群的智慧,以謊言欺騙信徒成為祂攫取權力和復仇的工具,那我們為什麼要信奉神明?」

  沮喪和憤怒讓他垂下頭,雙手緊握著膝蓋:「要是神不存在就好了……」

  沒錯,就是如此,這麼想就對了。

  謊言構築的牢籠已經破滅,一旦知道了真相,你就再也無法回頭。

  所謂神祗不過是一群寄生蟲……不,祂們比寄生蟲更加卑劣,至少蟲子不會故意殺死宿主。

  沒有所謂的神愛世人,你頭腦中的智慧不是為了對誰頂禮膜拜,而是為了引領自己。是虛偽的神明先背棄了你,你就可以從此不再盲從,讓自我重新成為靈魂的主人,不再被諸元宇宙一切神明蒙蔽。

  維蘭瑟斂眼,手中的茶杯倒影著她憎恨險惡的目光。

  這樣可不行。

  她合上眼皮,再次睜開時,又變成以往從容而冷靜的公主殿下。

  「你剛才提到,那個主持祭祀的人,長得很像希澤爾?」

  「是……是的!」雷納急急忙忙說道,「雖然他戴著面具,但下半張臉非常相似。不過我敢保證,那絕對是另一個人!他給我的感覺和您的侍從完全不同!」

  「而且他是位強大的法師,不是嗎?」

  「您怎麼知道?」

  「希澤爾的父親索恩是我們家族的首席法師,二者面容十分相似,不過首席法師閣下最近比較忙,在此之前,你大概還沒見過他。而上古之眼又是位不能以常理度之的神祗,只要獻上祭品,祂並不在乎信徒的信仰虔誠與否,甚至有時候即使沒有祭品也能獲得祂的賞賜……當然,也有招致災禍的可能,一切只確定於祂的心意。所以一個法師能夠主持祭祀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他的提議。」

  「您是說……」雷納吃驚地睜大眼睛,「我對您是忠誠的!當時我為了讓他相信,才向他坦白了我家族的遭遇,我真的……沒有絲毫要背叛您的想法!」

  「我明白你的忠誠。這次處理的方式非常好,適當的真話能讓謊言更豐滿,他相信你因為家族的覆滅,憎恨祭司,憎恨所有女性,所以你是一個可以派到女性身邊的優秀間諜,不必擔心因為野心的背叛。而你本身精神力量增長,還有著白銀王子的契約,能夠在一定程度保護你的心靈不受上古之眼的邪力侵蝕。有著這樣的優勢,你可以反過來利用他的力量,向你的仇敵碎岩復仇。」

  復仇,一個會令所有黑暗精靈熱血澎湃的詞。

  那位長相和希澤爾十分相似的神秘法師在祭祀後曾單獨找雷納談話,或許對於上古之眼聖徽的魔力太過自信,認為常人無法在它面前保持清醒,雷納半真半假的吐露取得了秘密組織的信任,他們試著說服他,以幫助他復仇為交換,希望他成為組織的一員,為組織潛伏到某些女性身邊,特別是維蘭瑟。

  雷納是她的學生,能不露痕跡地和暗刃三公主搭上線,任何人也找不出絲毫的破綻。只要他受到重用,那麼最近這位屢出風頭,上升速度異常之快的女法師身邊將不再有秘密。

  而索恩的提議是趁今年畢業考試的機會。

  安杜斯的畢業考試是三個學院共同進行,這樣祭司、法師與戰士交叉進行畢業考試對抗賽,能讓旁觀者對他們實力一目了然,避免某些學院封閉自我,與外界缺乏競爭,內部排名嚴重注水的情況。

  而之前因為對奪心魔城市的討伐,學院的教師和優秀學生都被派往前線,推遲了今年的畢業儀式,現在下一學年又快開始了,這次畢業考試倉促進行,許多準備工作不曾完備,正是開展復仇的好機會。

  祭司學生受到的安全保護是最無懈可擊的,一路都由幾位高階祭司帶隊,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空子可鑽。漏洞出在戰士學生身上,他們的管理和保護比較鬆懈,如果索恩插手,讓雷納頂替某個學生,成為那位見習祭司的對戰者,那麼就可以在考試中進行一個光明正大的復仇。

  這樣眾目睽睽下的殺戮一旦成功,碎岩失去唯一的祭司,那它將被上流社會除名,而安杜斯的當權者們也不會為了一個死人放棄強大的戰士,展示了自己實力的雷納可以順理成章加入某個家族,取得貴族女性的信任。

  維蘭瑟攤開手:「當然,這一切選擇權都在於你,我只是在一旁提供分析和建議。另外我還需要告訴你的是,蜘蛛教院的課程時間很長,碎岩那位貴族女性畢業後將以見習祭司的身份,在教院再接受十幾年深造,如果你錯過了這次機會,那麼可能要等待很久很久。

  另一方面,適當的忍耐也不是沒有好處,如果你輸了,那碎岩將追究你混入畢業考試的行為,首席法師可不會因為一個失敗者出頭。從安全謹慎的角度,暫時的退讓也不失為一種對策。」

  「您是希望我採用第一種方法嗎?」雷納問,維蘭瑟只是笑笑,並不回答。

  「那麼我會去做的,如果那是您的願望。」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失敗的下場只有死。」

  「可是,我希望對您來說能派的上用場。」雷納一臉決然,「失去所有的我不過是一隻喪家犬,給予我現在一切的是您。更何況,碎岩是殺害我家人的仇敵,我會儘快結束仇恨。一開始,驅使我來見您的目的的確是復仇,但現在不同,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僥倖成功了,您能接受我的效忠嗎?不是現在這種近似於『交易』的方式,您給我力量,我為您做事……而是像希澤爾那樣,沒有任何原因,理所當然地為您而戰。」

  「當然沒問題,在你靈魂歸於白銀王子之前,我就暫時保管它吧。」維蘭瑟當然不介意自動送上門來的僕人。

  信仰崩潰時,很多人會寄希望於新的心靈支柱,即使這樣看起來很像趁虛而入也好,就算她是魔鬼的代言人也好,雷納沒有第二個選擇,想要成為她臣僕的願望,或許在她第一次上課的時候就已經種下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6:00:55

第三十八章 表面配偶

  「抱歉,首席法師閣下,主母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碧綺絲居住的高塔下,侍女恭謹而疏離地攔住索恩。

  這位安杜斯最出眾的美男子即使面對主母的女僕,也像對她本人那樣文雅謙遜。

  「是這樣嗎?那我下次再來。」

  索恩笑吟吟地轉身,後方傳來女僕們的竊竊私語。

  「雖然說男性都是低賤的生物,但其中只有首席法師閣下有著不輸女性的高貴從容呢~」

  「你也這麼覺得吧?可惜我們的主母好像不太喜歡他,雖然他的侍父地位從來沒有過動搖,但比起其他家族受寵的侍父,主母對他又缺了點熱情那種感覺。」

  「也許主母大人是性冷感呢?真可惜,要是我有那麼一位英俊的配偶,在把他『榨乾』之前,我是不會讓他下床的……」

  接下來是一陣曖昧不清的竊笑。

  和地表男性一樣,佔據優勢地位的女性黑暗精靈也喜歡對容貌出眾的異性品頭論足。只不過,以主母女僕的身份對主人的侍父言語狎昵,在別的家族一定是不被允許的。

  索恩的身影隱入了暗刃家族縱橫交織的華麗走廊,在四下無人的僻靜角落,他的臉變得無比陰冷。剛才侍女談論的話語本就沒有刻意壓抑,他聽得一清二楚。

  作為見識廣博的法師,他嚮往地表那種由男性主導的社會,女性褻玩的目光只會引起他內心的蔑視和厭惡,所以他會用失勢的女貴族為商品,辨別那些同樣憎恨女性的異見分子,發展為組織成員;另外,高高在上,對男性頤指氣使的女暴君們慘遭淩虐的姿態也會讓他感到快意。

  同往常大多數時候一樣,他謁見碧綺絲又沒有成功,但他心中對這個原因一清二楚。

  不是不想見人,而是根本不在裡面吧?

  明明是第一家族的主母,你卻總是不知去向,肆意揮霍著神明對你的寵愛。

  碧綺絲,有時候我真的不懂你。

  難道是權力來的太容易,讓你從來就不會去珍惜?蛛后的賞識把你推上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的至高寶座,但是你在這位置上做出過什麼功績?連區區幾個侍女都管教不好,那種亂嚼舌根的婊子,放在別的家族早就被處死了。

  你難道還沒察覺嗎?無論默夜還是血魘,層出不窮的挑戰者正是蛛后對你耐心即將用盡的徵兆,自那次讓祂褒獎的獻祭後,你再沒有給祂帶來驚喜。

  女神能夠讓一位刺客登上主母的寶座,也能隨手扶持更多的強大家族,總有一個會把你和暗刃一併從安杜斯永遠抹殺。

  如果是我有著神明的眷顧,什麼血魘、默夜……根本就不會有膽量與我統率的家族抗衡。

  但我和你不同,就因為我是男性,所以我只能付出遠比你更多的代價,卻永遠要屈居人下。

  但很快,我就會改變這一切了!

  與此同時,在距離幽暗地域數千公尺以上的地表,銀木森林與圖斯米特王國交界處,雄鹿傭兵團的副團長德爾瑪覺得自己簡直交了天大的好運。

  他剛完成一個簡單的護送商隊任務,歸途中竟然遇到一位美麗的精靈少女!幸運女神在上,她的美真讓人神魂顛倒!德爾瑪也算見過許多貴族領主豢養的所謂精靈女奴,其實都是半精靈的雜種,即使偶爾有幾個血統稍微過得去的,一看那褐髮和略微小麥色的膚色,也不過是森林精靈這種平民精靈。

  但今天德爾瑪遇到的精靈美少女有著雪一樣潔白的肌膚和代表高貴出身的及踝銀髮,他曾聽一位博聞強識的賢者說過,精靈中只有屬於兩大王族之一的月精靈擁有這種髮色。下次他如果有機會再次拜訪那位大師,一定要告訴他,月精靈的眼睛更加美麗,它們有著豔麗而濃郁的赤色,就像最上等的鴿血紅寶石!

  「您說的那位王子殿下我前幾天見過一面,正好我也要前往他將遊歷的地方,碧綺絲小姐可以和我結伴同行。」

  精靈的女性通常隱居在人跡罕至的森林,這也讓她們有著涉世未深的天真,德爾瑪打算誘騙這個相貌美麗的小傻瓜,待自己肆意玩弄後,送到王都轉賣,再向國王捐獻一筆錢,買個不錯的封地,從此就可以擺脫刀口舔血的生活。

  他竭力控制自己看向精靈少女的目光不那麼熾熱,免得嚇壞了她。

  「來嘗一下這種用冰莓汁釀造的起泡飲料,只含有微量的酒精,即使從不喝酒的人初次嘗試,也會覺得非常爽口順喉。」

  德爾瑪極力向少女推銷「加料」的飲料,他殷勤遞過杯子,滿懷希望地注視那少女抿了淺淺一口。

  「怎麼?不合口味?」

  「好久沒品嘗『霜詠』了。」她微不可聞地歎息,叫出了這種液體正確的名字。

  「原來碧綺絲小姐喝過,啊哈哈哈,我還向您鄭重推薦,真是像個傻瓜一樣。」

  怎麼回事?她不是第一次從銀木森林走出來嗎?!精靈居住的銀木森林受到神的祝福,四季如春,這種酒卻是人類邊民採集冬季雪原冰莓釀造的特產。

  「他以前給我喝過。」精靈少女忽然說,悠長的語調像是在回憶很久以前的過往,「他喜歡人類的騎士小說,常常改換了裝束,易容去一些人類城鎮,找一些三腳貓的盜賊扒手踐行他的騎士道。」

  「是那位日精靈王子殿下嗎?我很快就會帶您找到他,在此之前,您可以先品鑒下我收藏這瓶霜詠年份口感是否和您心意。」德爾瑪不想聽冗長的回憶,再度勸說她喝下酒漿。

  「他死了,是我殺的。」精靈少女平靜地說,一股寒冷的殺意無聲地淹沒了傭兵頭子。

  「什……什麼?您、您真愛說笑……」德爾瑪感覺自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動也不敢動,只希望那一口霜詠的藥效能儘快發作,即使她不昏迷,變得恍惚也好。

  「你往酒裡放太多曼陀羅汁液了,沒有經過提純,所以有一絲苦澀的味道,真可惜。」

  德爾瑪感覺胸口一冷,冰涼的空氣好像順著什麼湧了進去,隨著這股寒流,全身力氣消失的無影無蹤,緊接著是彷彿抽筋般劇烈抽搐的疼痛,喉嚨一甜,大量鐵銹味的液體反胃般從口中湧出。

  碧綺絲攪動著匕首擴大創面,漠然看著傭兵頭子因為食道被捅破,血液逆流,引發劇烈的嗆咳。

  「如果你用提純後的曼陀羅結晶,我或許會喝光它,因為我實在很想念這種飲料,但期待它會起作用就是你的愚蠢了。早在我還未成年的時候,就已經對常見的藥物產生了抗性,它們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影響。」

  始終不是他,地表的生物個性差異非常大,她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卻從未再度感受那種太陽般的溫暖。

  是因為他是日精靈嗎?果然她不應該在低等的人類身上尋找他的影子。

  碧綺絲抽出武器,任憑死不瞑目的傭兵頭子跌落地上。

  外面,還有五個。

  她手中的匕首跟隨腳步,滴落了血色的足跡,並即將宣告一個傭兵小隊的覆滅。

  ……

  「記住,你現在的名字叫納芬,是迷霧組今年畢業的學生,一會念到你名字時候記得上場。」一位戰士學院的教官與雷納擦肩而過,低聲說著,與此同時,一個團柔軟微涼的黏性物體被塞到他手上。

  雷納不動聲色,心領神會,連腳步的都沒有停頓,一直走到拐角,轉身進了一個無人的房間,開始打量手中的物體。

  這個東西他之前就在上古之眼的秘密結社裡見過,叫做變色史萊姆。由於那位禁忌的神祗是一切蠕行軟體生物的神,祂的教會持有的變色史萊姆也能夠賦予生物易容的本領。

  不過,雷納倒是沒想到,之前在學院學習時有過數面之緣的武技教官竟然也是上古之眼組織的成員,看來秘密結社滲透了安杜斯很多地方。

  雖然有點噁心,但他還是把史萊姆的膠體組織覆蓋上自己的臉,感受這個像活物一樣的東西緩緩蠕動,不斷調整結構。

  待到它安定下來,雷納用劍身的鏡面映照了自己的臉,只見史萊姆已經變色為貼合他膚色的紫灰,它表面的結構讓自己的五官產生變化,看起來就像一個全然陌生的男性。

  「一切都已就緒,該去收債了。」他輕聲對自己說。

  ……

  半個多小時後,一名祭司學生高傲地在戰士休息區念誦接下來的名單,第二個就是雷納冒充的「納芬」。

  這一批的戰士們隨即收拾好武器,魚貫走進競賽場地。

  在經過一道石門後,雷納眼前突然空曠,環形劇場一般的觀眾席環繞著他們,各個家族的當權者以及蜘蛛教院和術士學院的學生早已就坐。

  戰士這樣的低等職業,主持賽程的策劃根本沒考慮過安排座位,只需要讓他們在外面等候,需要的時候召來即可。

  「哇,好多觀眾……」

  「蛛后在上,千萬別讓我抽到祭司對戰,如果可能,法師最好也不要!」

  雷納旁邊的戰士學生發出了小聲的低語。

  畢業比試每年都會有精靈喪生,但是這在規則中是允許的,雖然理論上戰士殺死祭司同樣不會被追究責任,但任誰也知道有著神術保護的祭司幾乎不太可能落敗。

  事實上這些死亡名單絕大多數都是被祭司和法師用術法轟殺的戰士,修習武技的平民學生們也就心裡幻想一下這個合法殺死祭司的時機,但真正能付諸現實的,安杜斯歷史上都不超過3個。

  雷納在一雙雙飽含嗜血與惡意的眼睛中尋找,毫不費力就在貴賓席找到了維蘭瑟,她正和身邊的希澤爾輕聲交談,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於是不露痕跡地對他微微點頭。

  這次希澤爾不會參加畢業比試,暗刃的三公主向學院遞交了徵召函,要求指定的某學生為「安杜斯的榮耀」在她身邊提供服務,學院理所當然准許了。

  別的執政家族拔擢面首,或是讓一些成員短期加入戰士學院學習武技,也會走這個流程,拿不拿畢業認可無關緊要,也就用不著考試。

  雷納一直很羨慕這位插班生。

  戰士學院學生的夢想就是畢業取得一個好名次,被豪強家族選中徵召,如果能被女貴族們青睞,讓她生下自己的子嗣就再好不過了。

  但希澤爾輕易得到了所有男性渴望的,據說他在奄奄一息的時候,被維蘭瑟公主撿到,從此就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如果希澤爾是個只有臉蛋的傢伙可能雷納都不會如此在意,然而他卻擁有比戰士學院最優秀的學生更強的武技,讓他連追逐競爭的心都無法產生。

  更何況,他曾經旁敲側擊向希澤爾本人打探,外界都傳言他是公主新任的面首,可誰知道他竟然連那方面經驗都沒有?!這無疑證明他交了好運的原因並非容貌。

  究竟是因為希澤爾的潛力讓他被公主選中,還是公主的教導讓他實力突飛猛進,雷納不知道,但他可以確定,自己必須變得更強,才能成為一個對公主來說有用的工具。

  或許是現在他的心靈比以前更加堅韌,魔鬼契約授予他的湮滅之刃為他開啟了更多的能力。

  我是不會輸的……為了復仇,為了以後能追隨公主殿下!

  ……

  畢業試合在眾人的期待中開始了,第一個上場的赫然是雷納的同學、灰焰組的歐塔爾。他慣用的武器是反曲刀,和正常彎刀相反,刀背在外面,刀刃則在內彎處。這種武器非常刁鑽,重心和手感相較其他武器顯得異常,一旦用慣再也不能用正常刀劍。

  而他的對手則是位術士學院的男性法師,這位穿著昂貴袍子的小少爺顯得十分輕鬆,甚至有空和歐塔爾得意地打招呼:「嗨!我能先請求你的原諒嗎,老兄,我其實並不想傷害你,但誰讓你那麼不走運,恰好站在我和勝利之間了呢?」

  哼,真是傲慢的小子。歐塔爾,你該用你的武器幫他解除這種不知所謂的自信!

  「傷害我?你儘管試著做吧,用盡你的全力!」歐塔爾冷笑著一哼。

  施法者對戰士的優越感一直以來就存在,但由於畏懼比賽中的挾私報復,很少有人這麼直接地懟回去。

  果然,聽到對手不留情面的諷刺,那法師少爺臉都青了。

  「你恐怕不太瞭解,有時候語言也能招致災禍。」

  黑暗精靈是很記仇的種族,聽到森冷的語氣,任誰也不懷疑他在這次比試時將用盡全力,並以歐塔爾的性命為目標。

  在一位術士學院導師升起的妖火光焰中,第一場比賽開始了。

  兩位學員在一開始分列擂臺兩邊,經過維蘭瑟的解析,雷納知道這是不公平的,也知道這是歷年來戰士們總是輸給施法者的原因,法師們一定會從容準備好第一個法術。

  果然,在號令一開始,那位法師學生就飛快地把一小團白色的東西放入口中,一邊頌咒一邊咀嚼。

  而維蘭瑟在任教時仔細分析過法師的行為模式,通常他們第一個法術絕對不會是攻擊性,一定是幻術、惑控或者防禦類,為自己贏得後半場從容施法的機會!

  高端法師會用隱身術、任意門等,但這只是個學員,留給他的選項不會很多,而他剛才放進口中的白色東西,想想也該知道,絕對是公主殿下所說的二環法術【蛛網術】了!只有這個法術,才需要一團蛛網為施法材料!

  成功使用【蛛網術】後,歐塔爾周圍會被黏著的蛛絲覆蓋,從而行動緩慢!然後他的下個法術一定和火有關!無論【火球術】還是【灼熱射線】,躲閃不便的歐塔爾會完完整整遭受法術本身的攻擊,並且易燃的蛛絲還會被點著,引起二次傷害!這樣一擊秒殺之下,裁判都來不及暫停,雙重攻擊直接會讓歐塔爾當場死亡!

  快想起來啊!公主殿下是怎麼教你的!

  雷納並沒意識到,他的思想已經發生了轉變。或許和黑暗精靈的傳統教育有關,幾乎所有導師們都長期使用對戰方式,並且按照能力排位給予資源,並有意在其中挑起競爭,學生之間對立心態很重,遇到歐塔爾那種情況,他們一般不會在意同學的死活,反而慶倖自己少了個競爭者。

  但維蘭瑟卻強勢地給他們人為造就了一個個課題,讓他們的假想敵從互相之間變成了她的一個個召喚物,並且經常採用小組協作的方式,名為「同仇敵愾」的情緒一點一滴地化解了以往的矛盾。所以雷納現在已經忘記了一切不愉快,開始為歐塔爾擔憂。

  果然,那位法師學生在咒語完成後,對著歐塔爾的方向噴吐出一大團白色的絮狀物體,它們剛接觸空氣立刻化為鋪天蓋地的蛛網。如果命中,歐塔爾一定會像黏鼠板上的老鼠一樣任人宰割!

  顯而易見的是,歐塔爾同樣沒忘記維蘭瑟的教導,他在對方法術完成前,已經迅速脫下了寬大的外套,一邊跑動一邊在身前揮舞,擋下了絕大多數蛛絲!

  這個絕妙的預判讓原本會大大阻礙他行動的【蛛網術】效果降低一半以上,少量的黏著不過讓精靈敏捷的步調稍微遲滯,很多觀眾看到他精彩的應對都忍不住站起來。

  然而這無疑超出了對面那位法師的預料!他的【灼熱射線】還未念完咒語,但戰士學生已經用一種難以置信的速度衝到了他面前。

  指尖剛亮起紅光,只要再過一秒,法師就能完成自己的法術!此時的歐塔爾激起了心中的兇悍,那困獸般的眼神讓受驚的法師不由得暫緩了手勢和語言,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他輸了!

  如果他拼著受傷也要完成法術,至少也是兩敗俱傷的結果,因為近距離的【灼熱射線】會輕易穿透歐塔爾的心臟。

  但法師自認為比戰士有更高貴的生命,他們沒有覺悟把自身和對方置於同等的危險。

  而歐塔爾的反曲刀形狀彷彿一個鉤子向前伸出,它擁有一般人難以掌握的奇怪重心,還有死神鐮刀般的殺傷力和捕捉能力,一旦沾上就會被咬住,法師想要躲閃實在太過天真了。

  沉悶的響聲宣告了一方的勝利,雪亮的刀鋒擊碎了牙齒,在法師臉上開了一個笑臉般的可怖傷口。

  「停!灰焰組,歐塔爾勝利!」裁判迅速停止了比賽,急忙檢查倒地法師的傷勢。

  但雷納的動態視力已經讓他清楚了,那名法師學員就算沒死,以後也將不再具有價值。畢竟一個舌頭被割裂、牙齒漏風的法師要怎麼誦咒呢?

  「今年的戰士學院看來有許多值得期待的驚喜呢。」看臺上第七家族毒鋒的一位祭司說。

  「的確,無論膽略、判斷能力還是武技都很優秀。」第五家族骸誓的術士贊同她的看法,順便不忘叮囑身邊侍從,「把他名字記下。」

  佔據最好觀察位的都是各個家族的權力者,她們能夠判斷歐塔爾脫下外套是在【蛛網術】完成之前,也就是說他早就洞悉了對方的意圖。而那位法師學員其實並沒犯錯,他的戰鬥流程中規中矩,或許正因為太過穩健,才被歐塔爾步步料敵先機。

  「第一場就如此精彩,我越來越期待後面了,繼續吧。」一位主母吩咐道。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6:01:17

第三十九章 復仇

  「第二場,蜘蛛教院艾薩‧碎岩,對戰士學院迷霧組的納芬!」

  即便是不看場上,從裁判的話語也能推斷接下來這場雙方地位的懸殊,蜘蛛教院採用精英教育,一位教長授課期間只帶3名左右學生,學生可以自由安排課程,最後以學分和考試決定成績,所以並沒有班級或者組別;而姓氏只有貴族才能擁有,平民僅僅只有個名字。無論是蜘蛛教院對戰士學院,抑或是貴族對平民,都表示二者地位不會處於一個天平。

  「你那是什麼眼神?」艾薩‧碎岩手持連枷,不滿於對面的下劣男性看她的目光,她從中沒有感受到應有的尊敬和畏懼,反而有種隱約的仇恨。

  「我在欣賞我的即將到來的勝利。」雷納說,「你的無知和傲慢是我通往它的捷徑。」

  「有趣的男性,做好準備怎麼死了嗎?!」艾薩因為憤怒反而笑出聲,當裁判一聲令下,她一道二環神術【定身術】瞬間把雷納定在原地。

  「我和那些愚蠢的法師不同,你可別錯誤的以為,我會給你任何機會。」

  在雷納動彈不得的時間裡,她已經完成了數個神術。祭司不像法師那樣有著繁多的攻擊性法術,但卻能給她帶來無數光環的增益。

  【蠻力術】【神導術】【熊之堅韌】【神恩】……一層又一層的增益效果讓她身上帶上如同神侍的榮光,力量、敏捷、防禦、抗性等都大幅增加。

  蛛后的祭司絕不是站在軍團之後的輔助角色,她們對於武技同樣擅長,而神力賦予的奇異力量讓她們能在戰場最前線與戰士們正面抗衡,在神術加持下,箭矢刀刃偏轉、法術失效,而兇悍的祭司得以手持武器,展示她們古老的殘忍技藝,她們是蛛后的寵兒、世間的噩夢、殺戮的化身。

  感受到了蛛后賜予的澎湃力量,艾薩狂笑著:「準備好了嗎?男孩,是時候教會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課——如何尊重女神的僕人!」

  在神力的光環照耀下,女祭司的雙目神光湛然,此時此刻,一切凡俗之物似乎都無法阻擋她的腳步。純粹的力量就是至大至強之物,剛才的法師學員即使對她使出他那花哨無力的魔法,當這些不入流的法術觸及她時,只會像跌入沙漠的肥皂泡那樣破碎,消散不知所蹤。

  雷納面對這樣的強敵,只是抽出精靈細劍,這柄裝飾著羽毛和骸骨的美麗武器既是祝福,也是詛咒。煉獄的副君白銀王子在祈禱中給予他力量,以死後靈魂的歸宿為代價,他的劍刃閃耀著墮落的光芒,他將用其擊碎她的自信、斬斷她的希望!

  戰鬥開始了,艾薩揮舞著連枷當頭砸下,堅固的玄武岩擂臺在可怕的響聲中崩裂。她看起來像是隨手一揮,卻有著巨人般的力量,並在原地留下墓穴般的大坑,非常具有視覺衝擊力。

  雷納的動作宛如鬼魅般,從旁邊閃過,飛濺的石片劃破了他的臉,受傷的臉頰浮現出諷刺的笑容。在爆裂炸開的煙塵之後,他從容站定身姿,對她勾勾手指,然後輕輕擦拭了劍尖的一滴鮮血。

  「哼,老鼠。你不可能隨時都有這樣的好運。」艾薩左手臂裂開一道淺淺的傷口,神術的光環讓現在的她非常難以被命中,而這樣微小的傷口,也馬上在她治癒術的光芒中迅速消失。

  「不是好運,而是必然。」雷納在嗤笑中漸漸隱去身型。

  艾薩來不及追究一位戰士如何會隱身,她幾乎下意識就使用三環神術【消除隱形】。

  環顧四周,還是一片空曠。

  那是當然的,雷納用靜步施施然走到她身後。

  湮滅之刃沾染了她的血,奪取了一絲靈魂碎片,並扭曲了她的感知,將執劍主人的信息從她意識中屏蔽,這是來自煉獄魔鬼的嘲弄,也是白銀王子對他靈魂昇華獎勵的新能力。

  她的眼能夠正常工作,大腦卻拒絕接受由神經傳達的訊息。

  這在全場觀眾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景象,明明那位戰士近在咫尺,而祭司卻無動於衷,就像中了困惑術一樣四處張望,做出奇怪的舉動。

  雷納的比試其實一點都不精彩,畢竟現在以他的實力,並不需要險象環生。

  「永別了。」雷納站在艾薩身後,無聲做出這個口型。

  「停止!」裁判大喊著,卻無法阻止長劍的落下。

  加持的光環能夠偏轉一定程度的物理攻擊,但如此近的距離,雷納又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神術的增益不可能讓她獲得無敵。

  於是艾薩就帶著錯愕的目光,她無法抬頭,視線越來越低,最終只能看到裁判飛奔過來的靴子。

  公主殿下,我為您取得了勝利!

  雷納站在仇敵滾落的首級旁,灼灼的目光看上貴賓席上的維蘭瑟。

  場上的空氣凝滯了。

  斬首的行刑式擊殺!死去的一方還是位祭司!

  多少年沒有祭司學員輸給戰士了?更何況還是當場死亡?!

  祭司可能造成的極限攻擊不如法師,但無疑是最為安全的職業,層出不窮的保護性神術和治癒能力能讓所有的攻擊都難以奏效,她們就算輸,也不會輕易失去生命。

  「你!為什麼明明聽到了我的制止,卻還要執意攻擊?!」

  裁判怒氣衝衝地快步走到「納芬」面前,觀眾席很多祭司都發出了不滿的噓聲,她們因為女神的僕人宛如牲畜般被低等的戰士處決而憤怒,這股壓力讓裁判都膽戰心驚。

  「您沒有資格終止比賽,她當時並沒有受傷,也沒有失去戰鬥力。」雷納淡淡地說。

  「你不是『納芬』!」裁判盯著他看片刻,突然說。

  一團黑色的怪異火焰從看臺上擊向雷納,他一劍破開了那邪火,卻被燃燒的火星落到臉上,為他改變五官的變色史萊姆因為痛苦蜷縮起來,露出隱藏其下的真容。

  「偽裝者!」

  「是刺客嗎?!」

  「殺了他!」

  首席法師索恩突然感覺到一陣強大的奧術波動,他不動聲色地注視其妙氣息傳來的方向,那裡只有暗刃三公主維蘭瑟。

  雖然現在觀眾席中許多施法者都在使用術法,但唯有這個地方的能量最為強大。

  就在這時,【音鳴爆】【暗黑之矢】【閃電束】……一道道魔法與神術的光焰劃破長空,目標都是臺上那名掩蓋真實身份混入賽場的男性,如果沒有人阻止,雷納斷然沒有存活的可能。

  此時,看臺上的維蘭瑟向前走了一步,下一刻她卻瞬間現身於場上,地點就在雷納身前!

  流星隕落般無數法術落到以她為圓心的三米範圍內,就像是雪花融入沸水一般消失無蹤。

  「諸位,請不要妨礙考試正常進行。」她不大的音量以【幻音術】覆蓋了場上所有角落,就像普通近距離交談。

  「那是【法術無效結界】?」

  「她什麼時候突破到六環法師了?!」

  被她這一手所震懾,觀眾們開始竊竊私語,最終,一位血魘的祭司起身,鄭重地質問她:「暗刃的公主殿下難道要包庇這位鬼鬼祟祟的刺客?」

  「用『包庇』形容還真是過分……也好,這就向你們介紹我在戰士學院的優秀學員。」維蘭瑟笑吟吟地拍了拍雷納的肩,「向觀禮台的大人們打聲招呼,雷納。」

  「殿下,我們不是來聽您說笑的,您所謂的『學生』剛剛在這裡無視裁判的阻攔,殘忍地殺害了一名碎岩的貴族女性。」

  「碎岩?」維蘭瑟拖著長長的語調反問,「請原諒我的孤陋寡聞,竟然不知道安杜斯有這麼一個貴族家庭?我還誤認為擁有祭司的家族才能算是貴族,什麼時候修改的律法,難道沒有人通知我嗎?」

  碎岩唯一的祭司剛才已經被殺死了。

  雖然黑暗精靈的傳統是很快忘記死者的存在,但如此赤裸裸表達這種「健忘」的,眾人還是第一次見到。

  大概這就是第一家族的霸權吧?

  「另外,我學生的入學證明還在我手上,前些天曾經有自稱碎岩的人告訴我他現在被通緝在逃?不過我因為太忙還沒有去核實,既然這個碎岩被證明不存在於目前的貴族名單,那這張拘捕文書也就是廢紙吧?」維蘭瑟從魔法口袋中取出一卷紙,晃了晃,一瞬間它就被火焰所吞沒。

  暗刃的三公主最近才開始頻繁出沒於社交圈,一直以來都有著圓滑的手段和無懈可擊的禮儀,沒有人見過她憤怒或是失態的模樣,但現在她強硬的態度無疑展示了鐵腕的一面,那種蔑視一切的威壓和強大的六環法術不禁讓人覺得,這才是第一家族的公主殿下,堂堂正正,傲氣凜然。

  在吸引了全場目光後,維蘭瑟不疾不徐開始了她的演說。

  「諸位,我想請你們思考一個問題,畢業對抗賽究竟是為了讓一些無法勝任神后僕人的劣等個體蒙混過關,輕輕鬆鬆進入神聖的祭司階層,還是為了在女神的注視下,公平決出最適合宣揚祂榮光的強者?不要忘記這個偉大的儀式初衷是什麼。」隨即,她又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對雷納做出嘉許,「剛才的比試貫徹了我族『勝者為尊』的準則,我認為這是完全合乎蛛后教導的,並且十分認可你的表現,你證明了自己擁有加入第一家族的資格,暗刃的大門將為你敞開。」

  原來如此,不少貴族們都暗自點頭。

  死人根本沒有一提的價值,這次的重點是檢測各家族新一代精靈的實力,還有拉攏一些平民出身的好苗子。

  至於碎岩那位殞命的祭司?開玩笑,那種弱者怎麼配當蛛后的僕人,死於光榮的戰鬥是女神對她的仁慈,沒有哪位權貴有興趣為弱者出頭。如果她的家族無理取鬧?呵呵,死了的刁民才是最好的刁民。

  維蘭瑟優雅地欠身一禮,再度打開任意門回到了自己剛才的位置。

  這時,她發現首席法師索恩不著痕跡地向她接近,感覺到身後希澤爾的呼吸為之一窒,她微微側身半步,插入二者中間,擋住了索恩的視線。

  「什麼時候突破的六環?也沒有告訴我……女性天生就翻臉無情?還是僅僅對我這麼殘酷?」索恩薄唇帶著溫和但不容抗拒的微笑。

  「什麼六環法術?不知道首席法師閣下在說什麼,我剛剛只是虛張聲勢罷了。」維蘭瑟從斗篷的暗袋中拿出一張撕破的卷軸,裡面封印的法術能量看來已經消耗殆盡,變成了原本的淡黃皮紙,「我撕卷的動作很隱蔽,沒人發現我用卷軸釋放的【法術無效結界】,也算是成功震懾了其他家族的傢伙。」

  卷軸是一次性的法術消耗品,能夠釋放出封印在其中的法術,用過後就會作廢,很多施法職業都會用卷軸彌補自己不會的法術,但是價格很高昂,一般只有緊急關頭才會使用。

  但這次,維蘭瑟說謊了。

  她本就不缺法術知識的積累,差的只是身體的熟練度。也許正好到達了某個臨界點,就在前幾天,她確實發現自己這具身體能夠使用六環法術了,而且剛才的【法術無效結界】也的確是她通過自身施展。

  拙劣的謊言顯然無法讓索恩滿意,他點了點頭:「雖然謹慎是好的,也許是我的私心嗎?這樣拒之千里的態度讓我有些悲傷呢……」

  黑暗精靈生性放蕩,而首席法師更是擅長挑逗女性的高手,這樣一位英俊如半神的高貴男性若即若離的曖昧試探,幾乎沒有女性能夠拒絕。

  維蘭瑟眉毛揚起完美的弧度,回之以多愁善感而充滿許諾的眼神:「請不要再用這種話戲弄我,我不想成為下一個被您無情傷害的女性。」

  如果有誰在這個時候觀察他們,就會看到深情俊美的首席法師與憂鬱遲疑的暗刃公主目光糾纏,從而推論出某種帶著桃色且有悖倫常的禁忌猜測。

  什麼時候她變得這麼難纏了……索恩在心中暗想,但承不承認無所謂,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剛出那麼強烈的奧法氣息,只有可能是六環以上的法術。

  「這麼說來是我冒昧了,祝願公主殿下能早日在探索以太奧秘的道路上更進一步,以公主的聰慧,我想那應該很快。」他結束了話題,在距離維蘭瑟很近的前方緩步走過。

  「我都等不及你什麼時候厭倦那個代替品了,真希望公主對我的思念有我對你的百分之一……」在擦身而過時,他湊近低低地說,並故意嗅了一口她的氣息,微眯起眼睛,色氣而滿足的眼神一閃而過。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希澤爾的眼白剎那間充血泛紅,在他按住刀柄時,維蘭瑟的手透過斗篷悄悄覆蓋了上去,觸碰著他僵硬的手指,暴起的血管,還有顫抖著的肌肉……

  「以後會給你報仇的機會,但現在不行,不要破壞我的計劃。」

  公主的撫摸像是一桶冰水讓他渾身一震。

  報仇?那個概念他從未想過。

  母親被殺的時候,希澤爾還是一隻沒有形成領地意識的幼獸,能夠被輕易撫摸逗弄,那時他雖然傷心欲絕,但是從未有過仇恨這種情緒。

  然而剛才索恩對公主曖昧的舉動,徹底點燃了他本能的怒火,隨著獠牙和利爪慢慢長成,他逐漸會明白自己有能力傷害敵人,也將學會如何帶給踏入他領地的入侵者絕望。

  希澤爾身上的變化,維蘭瑟自然有所察覺,她有時候也會略微心悸,但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能夠控制他心中的野獸。

  在主位面世界長年累月的遊歷,讓她能夠輕鬆應對各式各樣的生物,在如何運用謊言和欺騙這兩種武器上,很少有人能比她更擅長。

  幾分鐘前,她也同樣騙過了睿智博學的首席法師。

  【任意門】是一個短距離傳送的四環法術,而【法術無效結界】則是在自己身邊製造力場,排斥四環以下的魔法,是個六環的上級法術。

  這兩個法術同時使用,才造成了剛才的震撼效果,如果先【法術無效結界】再開啟【任意門】,那斥魔力場只會籠罩在觀眾席,維蘭瑟接下來將隻身出現在場上;但要是先【任意門】上場再使用【法術無效結界】,那全場目光擊中在她身上,肯定會有人發現她在準備上級法術,並且出手干擾。

  所以她是在走進【任意門】之後,才念完【法術無效結界】的最後一段音節,讓力場瞬間在她落點開啟。

  她自稱自己使用了【法術無效結界】卷軸,本就沒打算讓索恩相信,因為她根本撕的是一張沒有價值的無效空白卷軸,而【任意門】和【法術無效結界】都是她在同時親自完成的!

  對絕大多數施法者來說,就算告訴他們這個事實,他們也不會相信,只會認為這是荒誕無稽的天方夜譚。

  同時釋放不同的咒法,某些變異的種族,比如雙頭食人魔巫師可以做到,但僅有一張嘴的精靈,怎麼可能同時念兩個咒文呢?

  然而維蘭瑟會一種古老而隱秘的施法技巧——奧法編織。就像錦緞中的經緯一樣,將法術的咒文詞句以獨特的語法和發音縱橫交叉,達到同時釋放兩個法術的效果。

  想讓一個謊言變得不起眼,就在它表面再製造另一個謊言。維蘭瑟讓索恩誤認為她想隱瞞自己學會六環法術的秘密,故意用含有漏洞的話告訴他自己使用了【法術無效結界】的卷軸,至此索恩的思維就被限定在卷軸上,他會認為維蘭瑟在騙他,然後「敏銳」地發現她真正用的是【任意門】卷軸。

  實際上,維蘭瑟只是撕了個空白卷軸,如果索恩較真去檢查,那一定會發現這個異常,進而察覺這個他一直都認為容易掌控的愚蠢前床伴其實深藏不露,但先入為主的概念誘導了他的思想,讓維蘭瑟得以輕鬆蒙混過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3 16:01:30

第四十章 暗流

  接下來的比賽就沒有這麼多意外了,一切都在有驚無險中度過。但今年確實給貴族們帶來了很多驚喜,特別是戰士學院的學生素質比以往亮眼許多。尤其在賽程經過一小半的時候,所有觀眾都得出了規律,戰士中組別為「灰焰」的,必然實力卓絕。

  有一位法師和一位祭司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後來遇到「灰焰」的對手都比較有禮貌,最後結果反倒非常和平,甚至連重傷都沒出現一個。

  在畢業考試進行完畢後,由各大貴族成員組成的評議會開始選出今天表現良好的學生,這些今後前途無量的寵兒排列整齊,接受祭司授予的賜福。以往這個時候,基本沒有戰士學院什麼事了,僅有的幾位戰士學生孤零零站在祭司和法師學生們中間,顯得形單影隻。

  然而今年並不同,戰士學院的學生在最後竟然留下二十個左右,而且都幾乎出自一個組別,完全可以開一場灰焰組的同學會了,這也讓看臺上的權貴們頻頻側目。

  「這個灰焰組今年很顯眼啊,難道是專門挑選的最優秀的學生嗎?什麼時候戰士學院開始整編精英小隊了?」

  「不,聽說只是普通的小組,不久前也不是很強……」

  「哪個家族的武技長負責教導他們?」

  「聽說以前是裂念……啊,抱歉,不小心提起一個不該存在的名字,但你們知道的,這個職務後來屬於終結他們的暗刃。」

  「準確的說是暗刃的三公主維蘭瑟殿下。」

  「一位法師?!蛛后在上,這是這個月聽過最讓我驚訝的消息。」

  貴族們低聲交談著,直到暗刃那位擁有六首蛇鞭的年輕祭司——伊莫瑞公主走到主席臺前,他們才安靜下來。

  然而現在的伊莫瑞心中卻只有無盡的妒火,她現在前所未有地憎恨那個從默夜來的死剩種。

  為什麼自己明明站在這裡,卻能聽到背後的貴族都在談論那個賤人?

  為什麼自己明明站在這裡,下面表現優異的劣等男性戰士們卻頻頻對維蘭瑟擠眉弄眼,即使她無意間掃過的眼神,也能讓他們激動不已?

  為什麼自己明明愛著那個男人,他卻從來不正眼看自己,剛剛還當眾和那個該死的賤人調情?!

  無論怎樣也好,今天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心中怒火翻騰,伊莫瑞幾乎把主席臺上列滿蛛后教誨的演講稿捏成一團。作為蜘蛛教院歷來成績最優秀的祭司之一,這些東西每一個字她都記得很清楚,所以根本不用照著念,但她必須低下頭,否則她眼中刻骨的仇恨必將讓所有直面她的人都為之恐懼。

  等到代表蛛后訓話的伊莫瑞結束演說,一位術士學院的導師拿著名單走上來,開始分配這些優秀的種子。

  現在有資格站在整個安杜斯的貴族面前的學生,無一不是這屆的精英,他們將一個個站出來,被選中他們的權貴們認領。

  這並不代表學生無法決定自己的去留,精英種子們也擁有一點點優待,在畢業考試前,他們會得到一張申請書,可以填寫希望效忠的家族,那樣被寫上的家族就有優先選擇權。

  但通常平民學生都會寫「為偉大的蛛后而戰」、「將生命奉獻給安杜斯」之類,表示任何家族都可以挑走他們,避免當自己心儀的家族拒絕後,其他的貴族不願意收留被剩下的「殘次品」,只有某些在校外與家族權力者保持良好關係的聰明傢伙會填上確切家族的信息。

  今天的情況無疑又是常理之外,實力強勁得可怕的灰焰組戰士們目的十分明確,紛紛直奔暗刃家族而去。

  「斯庫利,戰士學院灰焰組,慣用武器雙手大劍。」

  一位高大健壯的男性精靈走上前臺,他之前剛猛勇毅的戰鬥風格給所有見證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希望加入暗刃家族。」

  碧綺絲冷漠地點點頭,應允了他的請求。

  「雷納,戰士學院灰焰組,慣用武器精靈細劍。」

  有的祭司學生們在他經過時甚至後退了一步,在畢業考試中斬殺了祭司的戰士,安杜斯建成以來都很少有。

  「我願意為暗刃效忠。」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臺上的維蘭瑟。

  雷納是今天表現最突出的戰士,碧綺絲沒有理由拒絕,同樣允許了。

  「第一家族這次收穫不少啊……」

  「她們要了這麼多戰士嗎?好歹也拒絕一兩個給我們也留點啊。」

  「別開玩笑了,今年戰士的素質非同尋常,就算是我也不會放任他們外流、為競爭者家族所用。」

  ……

  「雖然我還不太成熟,但第一家族能仁慈地讓我加入嗎?」在第一場比賽中廢掉法師的歐塔爾有些吊兒郎當地問,但灰焰組的同學都知道,這傢伙是緊張了,有的人就是這樣,神經繃得越緊,越是口不擇言。

  這是機會,伊莫瑞陰暗地想。

  在碧綺絲表達意見之前,伊莫瑞搶先發問了:「你選擇暗刃的原因是什麼?」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歐塔爾愣了愣,據他聽說的流程裡面沒有這個環節啊?但他還是認真回答了:「之前擔任我教官的是維蘭瑟公主殿下,正因為她我才會有現在的實力,所以想要加入暗刃是我的願望。」

  「進了我的家族,你可能會被分到任何一位貴族麾下擔任直屬衛隊,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到我那裡服侍我?」伊莫瑞魅惑一笑,她用的是「服侍」一詞,讓聽者充滿聯想。這無疑是天上掉餡餅,有機會成為第一家族長公主的入幕之賓,任何男性都會欣然聰明。

  但面對這絕好的機會,歐塔爾竟然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回答:「嗯?……啊!這個……我是沒問題……只是我武技還未很完善……恐怕不適……」說到一半時,他才恍然大悟,連忙在最後補充說,「當然!這只是個人看法,我絕對遵從家族的安排!」

  不好……他回答得太差了。

  維蘭瑟閉上眼睛,沒想到伊莫瑞竟然在這個時候妨礙她,而且對方還是個一緊張就不知道說什麼的呆頭,輕易被她問出了關鍵性的東西。

  誠然家族熱衷排遣成員擔任學院的導師,都是為了能最大程度吸引優秀的個體,如果沒有歐塔爾的答案,只能說明維蘭瑟的工作頗有建樹,沒有漏掉一個精英戰士,放任將來的強者去效忠競爭者的家族,

  可是暗刃不需要一名自我意識過強的士兵,歐塔爾可以為了權力和地位加入第一家族,但不能僅僅為了效忠暗刃某個貴族——除非那個得到他忠誠的個體是主母。

  而歐塔爾剛才面臨一位長公主兼祭司帶著性暗示的勸誘,臉上露出的表情非但不是受寵若驚,反而看起來相當為難和困擾,他捨棄了更有權勢的一方,心心念念的竟是一位連暗刃血緣都不具備的法師。

  沒有任何主母能夠容忍,自己家族的成員得到黑暗精靈中最稀有的忠誠。

  維蘭瑟暗自苦笑,如果僅僅拒絕歐塔爾的請求,證明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就怕……

  「我同意你的加入。」碧綺絲說。

  真是不走運,我愚蠢的姐姐,終於被你贏了一次。

  主母若是拒絕,證明她判斷出了問題的只有歐塔爾一個,那麼作為一個家族掌權者最正常的舉動,當然是杜絕這種不受自己掌控的士兵進入;但她卻允許了,說明她已經聯想到了之前所有灰焰的學員,並且認為他們都需要「矯正」。

  果然,等到一切學生都已經分配完畢,正要帶這群新成員去家族駐地時,碧綺絲突然開口了:「伊莫瑞,新士兵的禮儀需要教導,暫時由你負責。」

  「遵從您的意見,母親。」伊莫瑞露出了陰謀得逞的滿意笑容,「我會好好『教導』他們,應該怎麼在安杜斯生存,怎麼去服從女性。」

  自始至終,維蘭瑟都不發一言。

  或許為了親眼見她少有的失態,伊莫瑞在主母離去後還逗留了片刻,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到維蘭瑟面前。

  「不甘心嗎?你辛苦培養的忠誠學生落到了我手上,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去招待他們呢?」她帶著得意的眸子因為笑意微彎,紅唇吐出充滿揶揄的詢問。

  想要看到維蘭瑟沮喪挫敗的她註定要失望了,一雙沒有任何情緒,彷彿九幽煉獄一樣的紅眼注視著她,那雙眼睛存在的本身就像一種詛咒。

  她不由得後退了一步,手按在蛇鞭上,蛛后的榮寵帶給了她安全感。

  而維蘭瑟心中,無數渾濁而惡毒的念頭旋渦一樣翻攪著,準備醞釀出最殘酷的反擊。

  你這個傲慢無知的愚笨蠢貨!對著羅絲搖尾諂媚的神術乞丐!除了空空如也的大腦和神祗施捨的恩寵外一無所有的玩偶!

  區區一個蛛后的奴隸,竟敢妨礙我即將成熟的小果實們?!你那不值一文的可悲生命連他們一根頭髮的價值都比不上!

  啊,是了,是我的錯,我早該殺了你,讓你早日去見你那瘋瘋癲癲的女神。不過好在現在也不算晚,我會用心地給你安排一個最諷刺、最戲劇性的死亡,作為你對羅絲忠誠最好的回報。

  祭司是神的僕人,死於神的恩寵,我認為非常適合你。

  不過在此之前……

  「我那些不成熟的學生們就暫時託付給姐姐了,姐姐請千萬要照看好他們,如果您做了什麼多餘的事,妨礙了我的小果實們……您知道的,我是如此的情緒化,悲傷的我無法保證自己會出現什麼奇怪的行為。」

  克制而謙和的舉動,莫名帶來一種黏膩的潮濕,讓伊莫瑞有些毛骨悚然,她不由得想起與裂念戰爭的夜晚。那天的她也是這麼彬彬有禮,帶著某種冰冷的禮貌,一口一口吃下了奪心魔的腦子。

  ……

  「哎……沒想到貴族竟然那麼多規矩,當初維蘭瑟公主做我們教官的時候可沒這麼嚴苛。女神在上,感謝您保佑我加入暗刃,但為何我的上司不是隨和的維蘭瑟公主,而是那個……那個……有些兇惡的祭司大人。」一天的「禮儀」訓練後,歐塔爾哀叫著倒在通鋪上,他背上被抽了幾鞭,雖然皮糙肉厚傷害不大,但蛇首鞭注入的痛苦之水讓強健的男性也很難抵禦。

  他們住的地方十分簡陋,看起來像是隨便找了一處洞穴,地底盲鼠和昆蟲時常出沒,床鋪不過是石頭和泥土混合的一排略高於地面的通鋪,上面墊著一些廢舊的獸皮、風乾的菌草之類。

  暗刃家族的掌權者都擁有鐘乳石開鑿的高塔作為住所,由於是整塊石頭打造兼之高懸於空中,塔內非常清潔、乾燥,適宜居住,直屬於她們的士兵也能夠享受到這一福利。但目前伊莫瑞雖然不敢太過分地虐待他們,卻也不打算給他們太好的居住條件。

  「住口,吵死了。」斯庫利趴在他旁邊,雷納正在為他上藥。

  雷納知道這一切都是歐塔爾禍從口出,但卻沒有說什麼,畢竟這群相對單純的戰士並不知道家族成員之間的勾心鬥角。

  「公主讓我們暫時忍耐一下,有什麼不滿不要表現出來,很快她就會把我們收回去。」

  「真的?!」

  「如果這樣真的太好了,那個惡毒的女祭司我看到她就頭疼。」

  「我們還是先把墊材集中一下,選出乾淨一點的,把傷勢重的人移到上面,不然傷口感染的話就麻煩了,我可不認為那個討厭我們的長公主會慷慨施捨藥品。」

  在雷納提議下,所有健康的精靈都在自己鋪位上翻找著,把沒被污染的柔軟纖維挑出來。

  斯庫利看著自己好友,突然說:「我怎麼感覺你變得比以前可靠了?這些天,你……」

  「你的傷也很不輕,我去找點水,這些以後再說。」雷納不想把太多的負擔給斯庫利,他這段時間的經歷確實一言難盡,連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但公主在賽場上張開力場幫他擋下所有攻擊的背影太過震撼,讓他深刻認識到自己的弱小。

  說什麼為她而戰,實際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庇護,受她幫助。

  就算她是魔鬼也好,如果她需要自己的靈魂,那就拿去吧。

  現在她只是讓自己照料好整個灰焰組的同學,他拼盡全力也一定要做到。

  ……

  這是希澤爾第一次看到公主殿下認真裝扮自己。

  以往的維蘭瑟雖然也很美麗,但她通常罩著寬大的法師袍,夾著單片眼鏡,有著施法職業特有的知性和睿智。

  今天,希澤爾目光剛接觸到銀鏡前的女性,就再也無法移開。

  維蘭瑟身著淺色的露肩禮服,衣著上沒有精靈喜好的精緻刺繡和繁複珠寶,僅以寬鬆的薄綢自然垂落,無數柔美的褶皺隨性地勾勒出美妙軀體的朦朧輪廓,並在腰間收攏為一束,然後順著她修長苗條的雙腿拖曳下長長的魚尾裙擺,繁複的層疊讓人聯想起霧靄或者波浪,嫵媚纖麗而又風情萬種。

  她銀白的長髮自然垂落,髮間捲曲纏繞的珍珠流蘇隨著她動作發出清脆的細微碰撞聲,細長柔美的手腕拾起一個貝殼小盒,另一手正沾上裡面的唇膏塗抹在她適合接吻的菱唇上。

  希澤爾雖然沒有見過另一個位面希臘女神的裝扮,但眼前公主的裝束讓他第一次清晰認識到「美」的含義。

  公主殿下的強大毋庸置疑,而現在的她卻如此纖柔綺麗,彷彿水晶雕琢的易碎物。

  他就這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維蘭瑟飾以淡妝,戴上珍珠項鍊和手環,生怕錯過每一個瞬間,直到她完成一切,輕輕提著裙擺向他走來。

  面對大腦徹底宕機的侍從,維蘭瑟莞爾一笑,「看來不必詢問你的意見了,這幅樣子……姑且將就吧。」

  公主的背影讓希澤爾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您您您要去哪、哪裡……我保護……」

  「家族駐地裡不需要。」

  「可、可是……公主殿下現、現在看起來很……好像一碰就要……就要碎掉……」

  「脆弱?」幽暗的笑容在嘴角蕩漾,「希澤爾,你要知道,世界上一大半有毒的東西都看起來豔麗或是軟弱,因為只有這樣,才會讓人疏於防範。」

  是時候去拜訪首席法師了,既然他屢屢示好,那麼稍微和他合作一下也無妨。

  特別是當算計的對象是他最討厭的祭司時。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0:54

第四十一章 示弱

  當索恩看到維蘭瑟時確實短暫失神,隨即馬上恢復,眼中難掩欣賞的色彩。

  雖然祭司們也非常重視自己的外表,但精心修飾的卻是另一種威嚴而殘酷的美,她們喜歡有著金屬尖刺的緊身衣,還有緊緊纏繞軀體的皮扣,部分裸露在外的紫灰色皮膚像是在嘲弄敵人的技藝。

  現在的維蘭瑟展示的則是黑暗精靈中極少有的柔美,輕薄的多層布料,光潔的圓潤珍珠,造就一幅純潔無垢的模樣,沒有任何攻擊性,甚至讓首席法師不由得產生一種憐惜。

  雖然只是非常有限的程度,也就是在不影響他利益的範疇甚至不介意給予部分幫助,而不是面對祭司時即使無冤無仇,也希望她們被厄運降臨那種惡意。

  「怎麼了?又準備戲耍一個為你神魂顛倒的可憐男性,還是……」他在維蘭瑟面前站定,輕輕勾起她的下巴,這裡可是他的法師塔,用這樣誘人的姿態送上門來代表什麼意思,他又不是傻瓜,怎麼可能不清楚。

  明擺的美人計,索恩一眼就能看穿,但這種針對他的小心思他很喜歡。即便除開對方是令他位賞心悅目的美人原因,女性用身體引誘男性,意味著她將自己的地位放到比他低的位置,這讓他一直因曲意迎奉女性當權者而被壓抑的自尊得到滿足。

  「我只是突然覺得,比起暗刃不受寵的三公主,還是做安杜斯統治者的配偶更好。」

  索恩不由得一驚,表面上則是輕輕笑了笑:「可惜碧綺絲主母沒有那方面的愛好,聽說骸誓的主母倒是男女不忌,有時候甚至同時被侍父和女僕共同服侍……」

  「您知道我指的您,上古之眼的代理人,首席法師閣下。」

  本來輕柔勾著她下巴的手指突然捏住了她的脖子,這是帶來痛苦的力道,但維蘭瑟眼睛微眯,發出略帶媚意的輕哼。

  她對痛苦的耐受能力很高,假裝愉悅也不是難事。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公主竟然有著嗜虐的身體。」索恩加大了力量,對方能被他一手掌握的纖細脖頸簡直就像快要被折斷似的。

  「呵……呵……嗜虐?不……咳、咳……我愛的……只有權力……」維蘭瑟帶著病態的笑容說著,就像隨時可以殺死她的索恩不存在似的。

  「說說看,你是怎麼察覺的。」威懾不起作用,首席法師索性放開了她,反正這裡是他的居所,如果答案不讓他滿意,那麼從今天以後,暗刃可能將不存在第三位公主。

  「起因是考試中殺死祭司的那名學生……」維蘭瑟喉嚨剛被鬆開,說話還有些虛弱,「黑炎灼燒後的面具有種蛋白質的焦味,我判斷它的材質屬於生物,於是分析了場上掉落的碎片,發現和史萊姆的組織成分吻合。」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維蘭瑟沒有用那種「我死了就會有誰去揭穿你」的把戲,這只會把索恩推向對立面,接下來即使合作,可能也會暗中防著她。

  「只有我知道。首席法師閣下不用擔心其他人能夠識破,愚蠢的祭司除了奉承神明之外一無是處,而我不同,我和首席法師大人同樣是奧術施法者,當祭司們盡情縱欲的時候,我們在法師塔日復一日翻閱古老的篇章,先人的智慧幫助我瞭解這個世界的過去和未來,我從中知曉,除了上古軟泥怪、史萊姆、蠕蟲之神的那位,沒有第二位神明會賜予史萊姆擬態的能力。

  能夠與神明對話的無非祭司和法師,蛛后的僕人可不會信仰其他神明,接下來,就只需要對我以外法師們一個個排除了。不過詳細的過程事關我私人的消息網,原諒我無法透露。」

  「你擁有在女性中少有的聰慧,但是為什麼要放著好好的公主不當,到我這裡來送死呢?我是碧綺絲的配偶,你竟然試圖說服我背叛她。」索恩像是在為她的愚蠢歎息。

  但維蘭瑟知道,索恩這種類型,如果真心想讓誰死,反而不會透露,直接動手了;會這麼說表示他還在考慮評估,順便測試她的目的和膽量。

  「如果您的見識僅限於此,那我對您太失望了。上古之眼是位隨性的神明,即使對祂忠誠無二,也難保哪天會被祂吞噬靈魂。您是安杜斯的首席法師,地位已經窮盡了男性能夠達到的最高成就,如果不是為了得到整個城市,我難以想像還有什麼能讓您冒這麼大風險借用祂的力量。既然如此,您有什麼理由拒絕一位和您擁有同樣目的的法師盟友呢?」

  「盟友?」索恩笑了,「一位自出生起就奴役著男性,享受了一切特殊權利的女貴族會背叛這個讓她受益的統治團體?」

  「首席法師閣下。」維蘭瑟輕輕提起衣裙,裙擺就像輕柔退去的海浪,下方露出一段柔滑纖細的腳踝。她微微屈膝,對他行了一個地表女性宮廷禮儀,即便是博學如索恩,也僅在圖書館的圖冊上見過,現在看到由真正女性演繹的實體,他才驚然發覺那呆板的圖畫竟是代表著如此優雅而美好的符號。

  在地表,女性本就是男子的附屬,這種禮節強調了她們的柔順軟弱,不得不承認,這像正好讓他心中陰暗的某點得到了滿足。

  接著,這位動人的尤物伸出手,明亮的紅瞳熠熠地注視著他,索恩竟鬼使神差地按照書中所說,彎腰牽起她的手背,在上面印下淺淺一吻。

  「這就是我們的共識,」維蘭瑟就像一位真正的淑女一樣,淺笑時掩口,「現在的安杜斯固然女性為尊,但我這樣的法師到現在已經觸摸到天花板的極限了,我為暗刃帶來一場成功的獻祭,甚至毀滅了一座奪心魔城市,而我得到的卻不過是一堆無用的財寶,還把我打發去最劣等的戰士學院,即便如此,她們甚至不允許我擁有自己培養的私兵。到現在我終於明白,善妒的祭司不會和我分享她們的權力,除非……掌控一切的是您,一位擁有我的男性,這樣我就能得到統治者的寵愛,除了我的丈夫,安杜斯沒有人比我更尊貴。」

  丈夫,多麼美妙的詞,黑暗精靈的詞典中卻不具備,唯一相近的卻是和人類世界「小妾」語境差不多的「侍父」。

  果然,比起那些妄自尊大的祭司、無知愚昧的平民女性,女法師才是知情識趣的妙人。

  「說下去。」索恩喉頭有些發緊,現在一種欲望在他心中醞釀著,像暗流一樣湧動,比如就在這裡行使男性的權力,征服她、佔有她,讓她遊刃有餘的臉龐被情慾迷亂,這種誘人的想法讓他聲音有些暗啞。

  「如果您接受我的提議,我們將成為盟友,甚至更親密的關係。首先,我們應該先從掌控暗刃開始,除掉伊莫瑞和沃娜,接下來是碧綺絲,這樣有著『暗刃』姓氏的女性就只剩下我一個,表面上由我擔任主母,但實際您才是影子君王。之後,我們的目標就可以放在其他家族上,慢慢蠶食它們,和滿足於現狀的碧綺絲不同,我們將從一個勝利走到另一個勝利。」維蘭瑟無意識拂過自己的小腹,「而且……與那些放蕩祭司生下、父親不知道是哪個貧民窟出身、空有臉蛋的蠢貨後裔相比,由您播種到另一位法師腹中的血脈,難道不是這片廣袤領地最優秀的繼承人嗎?」

  維蘭瑟描繪的美妙藍圖讓索恩難以自持,他從後面攬住她的纖腰,從她頭髮到脖子留下一連串細碎的親吻。

  「我要聽更詳細的計劃。」

  她從鼻腔哼出魅惑的輕笑:「毀滅奪心魔城市還需畫下一個完美的句號,我們奉獻給女神的凱旋儀式上,蛛后會為立下首功的暗刃賜下祝福,我希望那將是『深淵之儀』,首席法師閣下的建議能影響長公主和主母,由她們提出請求,蛛后會給的。」

  深淵之儀是羅絲諸多邪惡污穢的賜福儀式之一,來自惡魔女神扭曲的神力將讓所有參加儀式的信徒被欲望支配,整個過程伴隨著群體性的不潔歡愉,而在這場淫靡祝聖的最精彩階段,祂還將召喚一隻迷誘魔與贏得神祗恩寵家族的女祭司交媾。

  迷誘魔是來自深淵的上級惡魔,而且體型龐大,身高將近5米,這樣的身體是黑暗精靈纖細的軀體無法承受的,但神后的力量會將撕裂的痛苦轉化為最強烈的快感,並且在儀式後癒合造成的損傷,根據卷宗記載,凡是作為主祭的女祭司甚至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滿足於凡俗的交歡。

  「僅僅如此?」

  「當然不,我會做一些別的事,保證讓伊莫瑞懷上它的後代。」

  「卓格羅斯……」首席法師凝重地說出那個被詛咒的名字。

  卓格羅斯是迷誘魔與黑暗精靈的混血兒,但它的誕生困難無比,光是不同種族間就極難受孕,並由於父族過於龐大的體型,歡愉過程往往連子宮都會破壞,而且懷胎中的胎兒也會讓母親腹內漲鼓如肥胖的蜘蛛,十分容易難產,所以每一隻卓格羅斯的順利誕生,都被黑暗精靈視為蛛后對整個城市的嘉獎。

  半惡魔混血兒在成長起來後擁有極其強大的力量,幽暗地域歷史上凡是有過卓格羅斯的黑暗精靈城市,都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造成周圍一切外族城市的消亡。但幸好這種詛咒生物數量稀少,並且由於不同物種之間的生殖隔離,卓格羅斯就像馬和驢產下的騾子、或是獅子老虎產下的獅虎獸一樣沒有生育能力,不然幽暗地域將不存在黑暗精靈以外的智慧種族。

  「當她懷孕後,我們為了確保她順利產下那孩子,有一個法術非常適用,名叫【艾諾之邪惡祝福】,我在奪心魔寶庫中找到了一張這樣的卷軸,可能是奪心魔為了製造某些稀有血統的智慧生物『培養基』與某些異位面生物交換的,這個法術能夠縮短孕期,原本的一周換算為一小時,並且保證胎兒的健康出生,完成這一切只需要兩天時間……至於代價嘛,基於能量守恆定理,這個孩子成長的養分會置換為母親的血肉。」

  「絕妙無比。即便出生,惡魔之子短期內還不能發揮作用,等到它成長起來,正好可以為我們的城市征服周圍一切敵人。」這位伊莫瑞血緣上的親生父親沒有半點不忍,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微笑,「如此一來,連碧綺絲也認為她的死是值得的吧?暗殺有著許許多多的不確定性,但你的計劃斬斷了她存活的任何理由,當所有人都盼望她犧牲奉獻的時候,長公主已經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想出這樣惡毒計劃的你,還真是位詭計多端的蛇蠍美人。」

  「這一切都離不開首席法師從中斡旋,你是位男性,天生超脫在女性的爭權奪利之外。更何況……你不但是主母的顧問,而我們的長公主卻又如此深愛著她的父親……啊……」

  索恩粗暴地噬咬著她耳垂:「以後不准提這件事……哼,羅絲僕人扭曲骯髒的情感,只會讓我噁心。」

  黑暗精靈貴族女性的愛表現為支配和征服,對於一直肖想他身體,在政治上還總是和他作對、妄想黜落他並支配他的女兒,索恩只有憎恨和屈辱。而碧綺絲更是只要一位足夠強的施法者提供精子,對於他受到的羞辱和不公只會坐視,他現在的一切都是以「首席法師」的實力得到,侍父的位子沒有給他帶來半點權勢。

  「比起那些更長遠的計劃,我認為我們應當從最簡單易行的開始。」索恩撫摸著懷中美人的小腹,並逐漸向下……

  維蘭瑟這時卻掙脫了他。

  「首席法師閣下,我只想要成為安杜斯統治者的妻子,即便是由於我們以往的良好合作,最低限度至少也要讓我當上暗刃主母,才能更發展更進一步的關係。」維蘭瑟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手指輕輕從他線條乾淨的下顎劃到凸起的喉結。

  「以前的你在我身體下呻吟的時候,可沒有這麼絕情。」索恩笑著含住了她的手指。

  暗罵了一身這身體原主人的愚鈍,維蘭瑟半真半假地抱怨:「所以地表的女性才如此容易被男子玩弄,您一邊享用我的身體,一邊卻對長公主針對我的敵意視而不見,我才不要再次做這種蠢事,讓您滿足了欲望後對我不屑一顧。」

  她封住索恩想要辯解的口,蕩笑著說道:「為了懲罰您之前的冷酷無情,這段時間您還是先忍著吧……我知道首席法師閣下非常嚮往地表的世界,等我得到想要的東西,無論什麼都可以滿足您……包括不為我們社會接受的、在地表由男性主導的那些令女人難以啟齒的玩法和工具,您都可以在‧我‧身‧上‧一一嘗試……」

  不疾不徐的腳步隨著娉婷婀娜的身影漸漸遠去,索恩竟然發現自己僅僅因為簡單幾句話起了反應。

  「這個蕩婦。」他小聲罵了一句。

  輕鬆完成計劃,維蘭瑟背過去的臉迅速恢復了沉靜。

  男性真是好懂的生物,會很輕易相信與他們保持肉體關係的女人。

  雖然索恩這樣的絕對利己主義者絕對不會因為單純性賄賂幫助她,必須要以真正的利益打動,但如果僅僅只是盟友關係,首席法師固然會同意她精心製造的陷阱,但維蘭瑟無法保證他在計劃實施過程中不做什麼多餘的事,企圖把她和伊莫瑞一併抹殺,維蘭瑟倒不怕背叛,只擔心他破壞了她計劃的完美構想。

  然而這一身無害又柔弱的裝束,加上對他展示的依戀和順從,即便是索恩那樣冷酷無情的男性,也不會無端對一個他想佔有的美麗女性背後捅刀。

  而接下來,她應該拜訪一位老朋友了。

  因為要讓伊莫瑞百分百懷上迷誘魔的孩子,必須要有關鍵的一環。

  那是個極為罕見的法術,叫做【魔族之種】,作用是讓與下層位面生物交配的女性一定會懷有身孕。

  即便是包含天界、元素界、星界等一切異界的位面,能夠學會這個法術的生物也不多,但她認識一位「老朋友」恰好掌握。

  但這位可有點難辦……她應該在生氣吧?不過那事都過了幾千年了,也是該消氣了……吧?

  維蘭瑟撫摸著下巴,第一次對一件事這麼地沒有把握。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1:07

第四十二章 攝魔

  在召喚過小魔鬼庫祖的秘密祭壇邊,維蘭瑟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儀式,火盆燃燒著松香和沒藥,在一陣晦暗的吟詠中,祭壇上方開啟了通往煉獄的旋渦,通道的直徑代表了被召喚個體的實力,而這次大小是庫祖的數倍。

  伴隨著濃重的硫磺燃燒的煙塵和火星,振翅的聲音降臨於祭壇,待到煙霧散去,一位美麗不可方物的妖媚女人翹著腳,隨性地坐在祭壇上。

  她迷人的大腿到了膝蓋以下變成了細長的羊蹄,背生一對破敗的蝠翼,少許腐朽的皮肉像乾枯的屍衣掛在翼骨上面,尾椎部位附著六條三米長像是觸腕的尾巴,它們尖端帶著蠍子的倒鉤,正令人不安地拍打著祭壇表面。

  「召喚我的是你嗎?凡……你!」

  女魔鬼在看到她時突然一愣,隨即指甲暴漲,身後的刺尾深深插入地板,把本體距離淩空拉到維蘭瑟面前,而她尖銳的爪子暴怒地扼住召喚者的脖子,指甲甚至刺破了她柔嫩的皮膚。

  「好久不見了,阿莎爾,上次分別的太匆忙,我甚至來不及看你一眼,現在你的姿態真是太美了……」維蘭瑟面色潮紅,目光癡癡地看向女魔鬼,從她強勁有力的尾部鼇蟄,到破敗不堪的半折蝠翼,再到一臉怒容的美豔面龐……

  「哼……你無論什麼時候都這麼噁心呢,詭變伶人。」女魔鬼從牙縫裡一字一頓說。

  【阿莎爾,我的摯愛,我白晝的太陽,夜晚的明星。在遇見你之前,我原以為我會將一生奉獻給偉大的太陽之主密特拉,然而在我凡俗之眼不能洞徹的未來,你突如其來的造訪,毫不留情地動搖了我脆弱的信仰……阿莎爾,我該怎樣才能既不辜負我主的慈愛,又能夠在祂的光明中與你執手而行?】

  雖然性別,膚色,種族完全不同,但這名黑暗精靈女性病態狂熱的眼神和那位銘刻在她靈魂深處的男青年重合,再度勾起阿莎爾封存已久的可憎記憶。

  多少年了……那時,擁有太陽般金髮的俊秀神官也曾這樣癡癡地捧著她的臉,用他那為神明獻上聖歌的純潔雙唇膜拜著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為什麼那時的她那麼天真?竟然看不穿這表面悲憫謙和的年輕人裡面卻裝著一個老於世故的腐朽亡魂?

  「噁心?」維蘭瑟歪著頭,「啊~我也這麼認為,密特拉那位神官的身體是我用過最讓我倒胃口的。」說到這裡,她露出快樂的微笑,「還好有你在,阿莎爾,我們很快就結束了一切,把那個愚昧的小鎮從太陽之主的信仰中剝離。」

  「你不會連他名字都忘了吧?」憤怒讓阿莎爾甚至笑出聲來,自己最刻骨銘心的記憶,作為始作俑者的詭變伶人竟然已經不記得了。

  那時的她還只是一個剛進階的小魅魔,上司給她安排的第一個腐化目標是一個邊遠小鎮,那個看似祥和的小地方卻偶爾有著燒死女巫的卑劣習俗,明明死者都只是一些普通寡婦而已,但在神祗的名義下,這些可憐的女人被屈打成招,承認自己與魔鬼勾結的惡行,然後迅速被送上火刑柱。正義被聲張,揭發她的親屬鄰居則共同分得了財產,皆大歡喜。

  阿莎爾本應有一位搭檔,但上司沒給她聯絡方式,也不曾有誰來找她,想來說不定被太陽之主異端審判庭的狩魔獵人淨化了,於是她只好獨立完成工作。

  在這個以虔誠著稱的小鎮,所有人都視魔鬼契約為洪水猛獸,魅魔最擅長的腐化方式無非讓人類沉溺於肉慾,但這要達到讓他們心甘情願簽下契約的效率實在太慢了,而且阿莎爾對這些只敢啃食婦孺屍骨的禿鷲十分厭惡,並不願意以真身與他們交媾,每次都以幻術迷惑造成歡愉的錯覺,卻讓異端審判庭察覺到煉獄法術的氣息,甚至差點找到以妓女身份潛伏在小鎮的阿莎爾。

  就在狩魔獵人大肆尋找她的時候,她卻又被地痞流氓盯上了,不敢隨意釋放法術的阿莎爾眼看就要被欺辱,這時,一位年輕的神官路過,制止了這一切。

  他叫裘里利安,有著陽光般的金髮和深海的藍眼,今年才從神學院畢業,到小鎮接替即將退休的老主教,靦腆羞澀又溫文爾雅,他不在乎這位叫瑪拉的妓女有多骯髒低賤,一視同仁地盡力幫助她,就像照耀萬物的太陽。

  不知從何時起,阿莎爾愛上了他,但年輕正直的神官很快得罪了本地豪強,在一次襲擊中,她不顧一切地完全展開魅魔形態,將本來要殺死他的凶徒盡數送去見了太陽之主。

  她本來以為第一次任務註定要失敗了,在神官面前展現她穢惡的姿態,除了灰溜溜回到煉獄別無它法,但裘里利安卻表情掙扎著,最終抱住她,流著眼淚問,要是被狩魔獵人發現了她要怎麼辦?

  那一刻,她甚至願意為他背叛整個煉獄。

  後來,她開始自我厭棄,為什麼在煉獄沒有拒絕那位英俊的墮天使前男友,並羞澀地向他表示,除了那一位之外再沒有過別人,甚至腐化工作都是以幻術完成。

  裘里利安總是安靜而溫柔地看著她,微笑著說他不介意,能擁有她已經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莎爾已經放棄完成任務,甚至不打算回去覆命,只是默數著最後期限的來臨,背叛煉獄的她將在未來某個瞬間化為一團灰燼。

  但毫無徵兆的,她突然感覺到未從有過的暈眩感,等到再次醒來,她已經被卸除偽裝,變為魅魔形態,並被祝福過的銀釘釘火刑架上。

  在她下方,主持儀式的是一位全然陌生的裘里利安,面容敏銳果決,演說有著不遜色於老練魔鬼的煽動性。

  他絕不是太陽之主的信徒,但他的花言巧語讓所有小鎮的人們都相信自己正在進行神聖祭禮,只有無法說話的阿莎爾察覺到這是場褻瀆的黑彌撒。

  焚燒代表不祥的寡婦女巫能帶來豐收和財富,那麼焚燒一位真正的煉獄邪惡魅魔呢?

  於是在所有人狂熱合唱的讚美詩中,阿莎爾化為灰燼,至死,她仇恨的目光仍死死盯著那位虛偽的神官。

  七天後,阿莎爾在被嚴格按照某種腐朽儀式存放在教堂聖墓的骨灰中重生,破爛的翼膜掛在燒焦的骨骼上,雙腿變為羊蹄,背後長出長長的刺尾。

  她進階了,神官主持的黑彌撒愚弄了虔誠的信徒,整個小鎮扭曲的信仰之力幫助她成為了比魅魔更高等的攝魔。

  在她沉睡的時候,最後期限已經結束,回到煉獄後,更讓她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上司竟然和顏悅色祝賀她的初次任務取得非常矚目的成果,因為幾乎所有鎮民的靈魂都被邪惡儀式污染,他們將再也無法前往太陽之主的神國,等待他們壽終的將是煉獄的硫磺火焰。

  這時阿莎爾才知道,那位俘獲她心又狠狠背叛了她的神官就是她這次的搭檔——詭變伶人。上司對它讚不絕口,說它擁有傲視整個煉獄的業務水平。

  在那之後,阿莎爾也曾屢次執行新的任務,不知是不是經歷過詭變伶人那樣高明的騙術,她對主位面其他男性拙劣的謊言了如指掌,並次次都反過來把這些花花公子騙得團團轉。

  第一次任務就在這樣尊貴的大人幫助下完美收官,甚至順便再次進階。阿莎爾知道這是無數魔鬼夢寐以求的好事;也知道背後不知道多少魅魔在羨慕嫉妒恨,甚至打算用身體誘惑詭變伶人,讓它也為自己主導一次進階。

  但是她就是憎恨著,憎恨那個把她第一次愛戀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幽魂。

  在第一個千年,她發誓即使違抗命令,也要不惜一切殺了它;

  在第二個千年,她又覺得如果能再次相見,她或許可以赦免它的過錯;

  第三個千年……煉獄已經無人知曉它去了哪裡,她只感覺一種空空的失落充斥著靈魂。

  現在,她找到它了。

  這一次它是女性,她不會再被這個騙子蒙蔽,對方細長優美的脖子被她尖利的爪子緊扣,只要稍微一用力,腦袋就會像成熟的果子滾落到地上。

  但自己為什麼就不動手呢?

  「阿莎爾,這次我需要請求你的幫助。」維蘭瑟完全無視了攝魔的殺意,深情凝視著她的眼睛。

  「嗯?說來聽聽。」殺她之前,先狠狠地拒絕和羞辱似乎也不錯。

  「我需要一個【魔族之種】卷軸,你知道的,這種法術只有某幾個特定種族才能釋放,我一直無法修習。」維蘭瑟無奈地說。

  阿莎爾看向她的小腹,目光再次變得險惡:「又要用你慣常的伎倆?黑暗精靈的身體倒是適合去做這種事,可是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幫你?」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維蘭瑟歎息,「我本來想為我這具身體的姐姐準備一份厚禮,確保她能成功懷孕隱退,【魔族之種】能夠讓主位面生物與魔鬼或是惡魔交配時百分百懷上後裔,是我的第一選擇,既然阿莎爾不願意那就算了。」

  「要是她沒有懷孕,你會怎樣。」

  「不會怎樣,」維蘭瑟輕鬆地說,「畢竟我有這具足夠迷人的身體,一位地位和實力都還過得去的男法師可以給予我庇護,如果只需要在床上讓他滿意,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麼……」

  「我有說過我要拒絕嗎?」阿莎爾惡狠狠地說,「材料不用我提醒你準備吧?快點拿上來!我的耐心非常非常有限。」

  我還是憎恨它,阿莎爾想。

  但是黑暗精靈的男性在這個種族裡難道不是劣等人嗎?詭變伶人的確是個卑鄙無恥的騙子,但它的超然地位卻是許多魔鬼都尊敬甚至崇拜的,一想起連卑賤的男性黑暗精靈都能隨意玩弄她的身體,阿莎爾就覺得更加怒火中燒。

  是的,我恨它,不過這混蛋必須由我親自復仇。

  「謝謝你,阿莎爾。」維蘭瑟又露出了攝魔熟悉的聖潔微笑。

  「去拿材料!!!!」

  當維蘭瑟再度折返的時候,攝魔飛快地用刺尾捲走材料,開始製作卷軸。和她暴戾易怒的表現相反,書寫魔文的時候異常認真,這張卷軸最終也具有了相當優秀的品質。

  「我只不過是給你一點回報罷了,畢竟初次任務是你幫助我完成的。」攝魔矜持地把卷軸扔給她,瀟灑地向祭壇上方的通道飛去。

  「我收回之前的話,」在攝魔的背影被蟲洞吞沒後,維蘭瑟輕輕自言自語說,「不光男性,女性也是易懂的生物。」

  沒想到本來已經不見的攝魔又再度從蟲洞探出頭來:「我再次強調一遍!我絕對不是在幫你!不准隨意誤解!」

  「……是,我會記住的。」

  ……

  「真是稀客,你竟然會想到來見我。」伊莫瑞被腰間鞭子的六根蛇身纏繞著,懶洋洋地陷在柔軟的沙發上。

  「主母和我都認為,凱旋儀式上最好有一次讚美神后的祭禮,其中『深淵之儀』的賜福效果是我們最需要的。」作為實際運作暗刃家族的掌權者,索恩天然具備輕易蒙蔽某人的能力。

  就像現在,碧綺絲表達的意思其實是她隨意,讓索恩和伊莫瑞商議,但索恩稍微扭曲了下她的原意,這樣伊莫瑞也比較容易接受。

  「迷誘魔……嗎?」伊莫瑞嗤笑著站起來,「想不到你第一次主動來見我,卻是讓我和一位惡魔交配。」

  「這是祭司的職責。」索恩表情冷淡,和面對維蘭瑟時的邪魅色氣判若兩人,「還有一點我不得不強調,我是主母的侍父,希望長公主殿下不要對我作過多的遐想。」

  「哼,你在和那個默夜的死剩種調情的時候,可不見得你記起自己是我母親的侍父……說起來,你和她做過了吧?!是誰勾引的誰?你到底上了她幾次……」她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變得歇斯底里。

  索恩抓住伊莫瑞的手,把它從自己胸膛上緩緩移開。

  「作為一位祭司,你的禮儀真是糟糕透頂。」領結被抓亂,他索性一把扯下,鬆開法師袍的領口,露出邪氣肆意的笑容,「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要和我上床,那『深淵之儀』倒不失為一個好機會,畢竟那天一切交歡都是被允許的,即便你身上流著我的血……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你和迷誘魔做過後,是否還有體力感受我的東西。」

  「哼,說不定我習慣了惡魔的尺寸,對你軟綿綿的牙籤再也提不起興趣。」

  這就是蛛后的僕人,粗俗無禮,絲毫不懂女性的含蓄與矜持,索恩儘管內心厭惡至極,卻還是保持著冷淡的微笑。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1:22

第四十三章 深淵之儀

  在暗刃的庭院中,維蘭瑟身著貼身襯衣、馬甲和長褲,手持一柄細劍,在蔓生的發光苔蘚中展示著美妙的精靈劍舞。

  旋身、劈砍、突刺、她的姿態是那樣優雅,以至於每一個細微的瞬間都那麼炫目迷人。她的飛揚的銀髮與雪亮的劍光交織,讓本應是殺戮技巧的劍術更像是伴隨悠揚琴聲的舞步,美麗得令人沉醉。

  不遠處,希澤爾正定定地看著她,在公主殿下身後,精挑細選用以裝飾庭院的熒光植物伸展著豔麗的紙條,無數高塔上點綴夜光石熠熠生輝,她在一切閃耀的繁星中央,就像置身銀河的星夜女神。

  「為什麼一直看著這邊?劍術上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你了。」維蘭瑟額頭起了細微的薄汗,她收起劍,把武器扔給他,用手絹擦著臉,「更何況這種劍舞不過是花架子,實戰效果並不好。」

  「可它……很美麗……」

  「是啊,畢竟它代表了一個時代,一個偉大的種族。」維蘭瑟隨意地坐在地上,突然發覺觸及的卻不是沾著露水的庭院植被。原來希澤爾在她坐下之前很快脫下了外套,墊在她身後。

  她索性伸手一拉,扯著希澤爾的衣角,把他拉到自己旁邊也坐著,反正外套很長,足夠兩個人分享。

  可憐的侍從第一次挨著公主那麼近,幾乎緊貼著她坐在一起,臉部迅速充血,頭深深垂下去,都快埋到雙腿之間了。

  「你知道嗎,我教給你融入魔法和武技的劍術就來自於這個種族的遺澤。」她自說自話著,「在很久很久以前,久遠到現在的絕大多數神都還未獲得神格,一次異世界的流星雨帶來了許多未孵化的卵,降臨於這片大陸,它們就是巨龍的祖先。

  那時的巨龍可不像現在這些血脈衰微的五色龍或金屬龍,許多現在僅存在於傳說中的冥河龍、以太龍、永罰龍……在那個時代都能找到,它們真的是一種相當完美的生物,以至我們世界所有的智慧種族都只能作為肉畜而存在。

  在文明即將被摧毀之前,高等精靈開始尋求推翻它們統治的方法,數不清的法師賢者奉獻出生命,俘獲了一顆不祥的彗星,並以它為核心,編織了一個籠罩整個世界的永恆法術——龍狂迷鎖。

  原本高貴睿智的遠古巨龍因為龍狂迷鎖的存在,會不定期發狂,屠戮自己的同類和眷族,龍類的聯盟因此瓦解。發覺一切的龍族統治者組織起仍有理智的巨龍,想要摧毀迷鎖的核心。高等精靈也動員了所有可以戰鬥的單位,用血肉之軀守護著保護迷鎖的要塞。

  最終,龍結束了它們對這個世界的統治,而高等精靈則失去了所有的王族禁軍花冠近衛、一切有翼精靈亞種以及無數代成年精靈。

  這是凡人種族造就的傳奇,當時沒有神明許諾死後的神國,但凡人從不缺少奉獻的英雄。自那以後,高等精靈人數急劇下降,現在僅存有日精靈和月精靈兩支,而更多弱小的森林精靈、雪精靈、海洋精靈等亞種被保護著,現在反而是最常見的精靈種族。」

  「您剛才使用的劍舞難道是他們……」

  「我『探訪』過幾個精靈遺族,這種花哨的劍法是他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似乎現在僅限於表演用途。」維蘭瑟皺眉,「如你所見,它當中含有太多不必要的動作,華麗有餘,實用不足,我一直費解,這樣的劍術究竟要如何對戰遠古巨龍。如果是傳承年代造成的偏差,那麼這幾個相隔萬里的精靈村落為什麼動作如此一致,讓我始終無法做出解答。

  你使用的是我根據這些簡化後的版本,反而比原來的更強,所以你不需要完完全全學習,只要記住魔法結合劍技的宗旨就可以了。」

  公主就這麼坐在他旁邊,從容地娓娓道來,希澤爾心中暗暗隱藏著竊喜,但又有些擔憂。他總覺得今天的公主有些不一樣,比平時多了一些……迷惘?

  不對!為什麼他有這種不敬的想法?公主不可能猶豫遲疑,她只會在第一時間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然後堅定不容置疑地達成它。

  「你掐自己做什麼?」維蘭瑟奇怪地問。

  「不……我剛剛……胡亂猜想……公主……公主怎麼可能……猶豫不決……」

  「呵呵……」她笑了笑說,「或許你沒有錯,我就是在猶豫不決。有一些人被關在漆黑的鐵屋中,如果不叫醒他們,那麼所有人都將安詳地慢慢死去;如果叫醒一部分,他們會害怕,會耗盡力氣去打破這個鐵屋,成功與否還是未知數,一旦失敗,結局唯有在痛苦中死亡。這樣的道路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我無從得知。但我相信他們可以做到,因為他們有著最勇毅堅韌的先祖。」

  公主殿下說話的時候,抬頭看著遠方,整個安杜斯的輝光映入她眼中,雙瞳就像包含著星海。

  希澤爾又感覺自己耳朵熱了起來。

  「這麼容易害羞可不行。」維蘭瑟歎氣,「我本來打算帶雷納去,現在看來還是讓你去開開眼界吧。」

  深淵之儀是個墮落的儀式,要求參與者必須帶著自己的男伴或女伴,但這不意味著決定了各自的性伴侶,這只不過為了確保男女比例平衡,實際過程最終會演變為最不堪入目的場景……

  「是!」希澤爾並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但是如果能與公主殿下一同行動,他就忍不住歡欣雀躍。

  ……

  在安杜斯議政廳後方,有一座全城最華麗的建築,繁複的浮雕廊柱,蜿蜒的黑曜石階梯,讓這座蛛后的神廟就像是坐落世間的奇跡。

  這一天,希澤爾跟隨他的公主來到這裡,剛走下車駕,他發現和他們目的相同的人還有不少,都是安杜斯排的上號的顯赫世家,而且都是一位女性和一位男性的組合,女祭司們都卸除了緊身皮衣上的尖刺和刀刃,有的甚至換上了有著精緻刺繡的禮服,男性同樣盛裝出席,向所有人展示自己良好的風度和英俊的外表。

  他們的眼神讓希澤爾很不舒服,有的女性用黏膩的目光舔舐著他,有的男性則對公主殿下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表情。

  「進去了。」

  隨著神廟頂部傳來的一聲鐘鳴,維蘭瑟對他招招手,催促他進去。

  神廟內部很多陳設都被移開了,除了中間寬廣的圓形祭壇,整個大廳就只有層層疊疊的帷幔,以及厚重溫暖、連玻璃杯都摔不碎的柔軟地毯,一眼望去顯得相當空曠。

  第二次鐘聲敲響了,祭司們圍到祭壇前,長袍紛紛掉落到地上,她們赤身裸體地從衣物裡走出來,面對祭壇圍成一圈。這時,祭壇上六個火盆兀地亮起了火焰,一股包含著麝香琥珀甜膩迷幻氣味的煙塵籠罩了整個神廟,女祭司們光裸的軀體在跳動的火光映襯下充滿著原始的誘惑,引人沉淪。

  隨著第三次鐘聲響起,伊莫瑞不著寸縷的身體罩著寬大的斗篷,一步步走到祭壇上,有著誘人的冷漠和高傲。

  她輕啟紅唇,帶領圍祭司們開始了不潔的頌唱,那古老沙啞的每一個音節都在直擊在場所有人的心臟,讓它們伴隨著這奇異的韻律,在一種可憎的褻瀆愉悅中劇烈跳動。

  漸漸地,思緒逐漸遠去,本能的衝動支配了他們的大腦,不知什麼時候,淅淅索索寬衣解帶的聲音在四周響起,又逐漸被情慾的呻吟所取代。

  希澤爾被他前所未見的景象震住了,為什麼那些男性在對高貴的祭司做那種事?他們把自己低賤的身體緊貼著被侍奉的女貴族,忘我地聳動著,而以往即使被直視一眼也會降下罪過的上位者卻沒有任何惱怒,帶著愉悅的表情回應以高亢的喘息。

  很快周圍就只有他們仍然站立著,地毯上一團團光裸的軀體互相糾纏、愛撫,或是細碎或是沙啞或是嬌媚的呻吟形成墮落的合奏,就像是獻給惡魔女神的讚美詩。

  我應該怎麼辦?我可以對公主殿下做出那種事嗎?即使是這樣卑賤下劣的我?

  那甜膩的香氣和暗啞的吟詠同樣席捲著希澤爾的意識,無數瘋狂的念頭蠶食著僅存的理智,想要在公主柔滑的肌膚上攻城掠地,讓她高貴的軀體容納他最為醜陋不潔的部分,使那雙冷靜的雙眼因他的律動染上情慾的色彩,他自己都驚訝於腦內骯髒的妄想。一邊因此羞愧自責,一邊又因為禁忌的罪惡感變得更加興奮癲狂。

  「你就不想對我做點什麼嗎?」那主宰他一切感官的女神就站在他面前,不同於以往冷徹沉靜的聲線,她此時的話語帶著某種慵懶和嬌媚,就像一雙細軟的小手,在以他脊髓做成的琴弦上撥動著。

  就當希澤爾以為自己即將失控,對她做出種種不可饒恕的冒犯時,他突然聽到一個蘊含著奧法力量的單詞。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不再屬於他自己,維蘭瑟對他使用了【支配人類】,讓他成為一個被他操控的提線木偶。

  「來吧,我可愛的孩子,在這裡擁抱我,撫摸我,親吻我。」她低低笑著,下達了絕對不容違抗的指令。

  在希澤爾反應過來之前,他的身體先於大腦動了,他的雙手在精神法術的操控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雙肩,並伴隨著在她脖頸間發出濡濕水聲的舔吻一路向下,描繪著她腰背的曲線。

  「呵呵……還真是熱情……啊……」維蘭瑟像是被他的攻勢取悅著,柔弱無骨似的掛在他身上,發出意亂情迷的歎息,形狀優美的菱唇因快感微微張開,含住他顫動的耳根,從秀氣的耳垂一直舔到耳尖。

  「你不想我的身體……被別人看到吧……嗯……抱我……去更隱秘的地方……啊……」她第二個要求被更忘情的深吻回應了,他保持著親吻的姿勢,將她橫抱起來,向那些為注重隱私的貴人提供的小房間走去。

  途中,他甚至把公主抵在門板上,進行了更加難以啟齒的愛撫,感受她每一寸肌膚,然後才擰動了門把手。

  當身後的門被帶上,維蘭瑟隨即終止了法術,希澤爾因為感受到太多她的氣息和觸碰變得頭暈目眩,立刻像是抽了魂一般,倚著牆軟軟坐在地上。

  織錦的床上方吊著輝光水晶打造的頂燈,將公主正在解衣的剪影投射到他旁邊的石壁,但他不敢看,只是深深把臉埋在膝蓋上,雙腿緊緊閉攏,隱藏其間那膨脹的醜陋欲望。

  不一會,維蘭瑟已經換好早就準備了的僕人服裝,一看在角落瑟縮成一團的希澤爾,不禁失笑:「一會去外面可以隨便找某位女士疏解一下,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祝你玩得愉快。」

  門打開又被關上,房間裡只剩他一個,但安靜的環境完全無法阻擋腦子中的妄念,它們像是雜草一樣瘋狂蔓生。

  無法排遣的苦悶和脹痛讓他瀕臨崩潰,公主好像說過讓他去找外面的女性疏解,但她們即便是不著寸縷,也比不上剛才被法師袍罩得嚴嚴實實,甚至連手都被絲質手套完全遮蔽的公主!

  對方不是公主的話是不行的……只有公主能給他救贖……

  她的頭髮她的眼睛她的香氣她的嘴唇她的皮膚她的唾液她的喘息……

  希澤爾低低地啜泣著,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任何救命的稻草。

  如同動物在饑餓時嗅覺會愈加靈敏,他突然聞到一股幽香,是從床鋪的另一邊傳來。

  他連爬帶滾地挪過去,看到了一地被扔下的衣服。

  啊……是公主換下的……

  這些衣服從外套到貼身的裡衣,按照從外到內的順序被一件件扔下,希澤爾可以想像他剛才用雙手丈量過的嬌軀是怎樣一邊走,一邊從這些討厭的外殼中掙脫。

  他腦中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要這麼做,卻控制不住顫抖的手伸向它們,並將自己的口鼻猛地埋在它們中間,就像窒息已久的人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啊……是它……剛才之前一直包裹著公主的……

  當他吸第一口的時候腦子就已經不正常了,希澤爾帶著恍惚的潮紅,跪在地上對著一堆布料啃咬舔舐,一邊啜泣著,一邊低低地笑,雙手無師自通地伸向了脹痛的腿間……

  「公主殿下……啊……好棒……」

  ……

  在神廟中央的祭壇上,一個紫黑色蠕動的球狀物漂浮著,周圍的空氣不時凝結一些暗色的粒子,然後不斷向它彙聚,讓它逐漸膨脹。

  祭壇旁的祭司們口中喃喃地默念咒文,讓這個紫球最大限度吸收著周圍精靈散發出的欲念之力。

  漸漸地,紫球變得越來越臃腫,增生的組織就像是腫瘤一樣凸起,不斷重複著令人厭惡的胎動,她們都知道,條件成熟了。

  「吾等為蛛后之臣僕,

   吾等獻上狂亂禁忌之不潔歡愉,

   吾等寫下創世未始之混沌文字,

   吾等追隨圖爾吉特‧諾‧阿姆之道,

   吾等以永恆遺忘的黑暗之卷呼喚汝之姓名,

   吾等從瘋狂邪惡的無底深淵召喚汝之實體,

   寇拉塔,布拉克,透——克努!」

  隨著她們共同高聲的祝禱,黑球開始了劇烈的蠕動,一對尖銳的角、兩隻帶刺的鉗鼇從黑球的肉質壁上浮現,並從中將之破開,就像是等不及分娩到來的魔胎撕破了母體的孕囊。

  一隻身材高大的黑褐色怪物從破裂的黑球來到現世,它渾身長滿粗糙的鱗片,有著羊蹄和羊角,雙臂則是帶刺的巨鉗,橙黃色的矩形瞳孔讓直視它的人感到不安,雖然它有一副粗獷而兇暴的外表,但從它口中說出的話卻異常溫和,像蜂蜜一般黏稠而甜蜜。

  「是你們呼喚我嗎?蜘蛛女神的僕人們。」

  一位祭司掛著諂媚的笑容回答:「恕我們冒昧地在您百忙之中打擾您,在蜘蛛神后的許可下,我們舉行了一場凱旋儀式,邀請您參加。」

  迷誘魔是謊言和詭計的大師,它通常喜歡用騙術解決問題,但這不代表它不擅長戰鬥,這位慣常背信棄義的上位惡魔即便是被識破伎倆,也能夠輕鬆解決那些足夠聰明的可憐蟲。

  她必須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自己言語不當,觸怒了睚眥必報的迷誘魔。

  「雖然我很喜歡你們這些善解人意的孩子,但不知道你們準備的小禮物是否能讓我滿意?」

  伊莫瑞披著寬大的斗篷走上前來,一邊走,一邊解下了胸前的扣子,華美的絲質布料隨即飄落在祭壇上。她裡面不著寸縷,並以深淵種族喜好的香油塗抹,散發著迷幻的色慾氣息。

  「不知我這樣的合不合您胃口。」她咯咯笑著。

  ……

  神廟內部為了在宣講時製造莊嚴雄渾的回音效果,因而並沒有設置二樓,高大宏偉的建築僅有地面一層,再往上則是高聳的石質穹頂。維蘭瑟站在鐘樓的小閣樓內,向下審視著宛如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瘋狂派對。

  她緩緩攤開由攝魔製作的【魔族之種】卷軸,對著迷失異種交歡的禁忌愉悅中的女祭司使用了它。

  一股粉紅色的霧氣從中噴薄而出,但沉浸在喜樂中的精靈們並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只有迷誘魔的矩形瞳孔轉過方向,看了她一眼,但並沒有阻止。

  天性混亂的惡魔並不介意、或者說樂於見到主位面留下自己的子嗣,特別是男性惡魔。

  【魔族之種】是一種特殊的法術,能夠讓與魔族的性伴侶百分百產下具有下層位面血統的混血兒,但這種法術源自很特別的粉紅流派,只有天生魅惑的種族(且絕大多數是女性),比如魅魔、寧芙、海妖等才有可能掌握,維蘭瑟猜測或許是因為粉紅流派法術需要她們獨有的荷爾蒙作為催化劑。

  無論如何,維蘭瑟成功完成了自己的計劃,但她並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隱藏在鐘樓的一角,拿出魔法口袋,把僕役的衣服換成新的。一直等到第二天,筋疲力盡的貴族們沐浴換裝後,三三兩兩地離開神廟,她才裝作一臉倦容地混入了人群中。

  神廟外的高大石柱下,希澤爾正焦急地觀望著出來的人群,終於發現了維蘭瑟的蹤跡,立刻眼睛一亮,跑到她面前又一臉不安的樣子。

  「昨晚玩得開心嗎?」

  「唔……我……」

  「嗯?」維蘭瑟發現,他沒有換上神廟為參加儀式的精靈準備的新衣,但以昨晚的混亂程度,這身只是稍微有些皺,顯得太過整潔了。

  「難道昨晚你沒去找人玩嗎?」

  「啊!不……昨天、昨天晚上……是舒服的……」希澤爾臉漲得通紅,驚慌失措,眼神閃爍著不敢看她。

  把公主殿下的衣服弄髒了……應該怎麼辦才好……

  「哦?很可疑啊……」維蘭瑟緊緊盯著他,在他身邊轉了一圈,把希澤爾嚇得身體繃得筆直。

  「幾次?」她突然問。

  「一……一次。」

  他說謊了,當時的他已經失去理智,不知道發洩了多少。希澤爾不安地抖動著耳朵,眼角紅紅的就像快哭了一樣。在離開之前,他已經把維蘭瑟的衣服埋在神廟外面,因為那一團骯髒的布料根本無法拿出來給人看,連清醒時的他自己都因此羞愧地無地自容。

  「難道因為是第一次,所以表現不好被人嫌棄了?」維蘭瑟誤解了他羞恥的表情,恍然說道。

  「嗚……」雖然不知道她說的什麼事,但只要公主不發現就好了。

  欺騙公主的罪惡感讓他越來越自我厭惡,希澤爾索性緊閉著眼睛垂下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抱歉。」維蘭瑟摸摸了他的頭,「我以為這對男性黑暗精靈來說是『本能』,沒有考慮到你欠缺經驗的問題,因為我輕率的決定,讓你受到了傷害,下次……」

  「不要……」希澤爾猛地抬起頭,晶瑩的淚水脹滿了眼眶,「我討厭……討厭……」

  不是公主的話是不行的……但是他討厭讓公主看到他醜態畢露的樣子。

  果然是被欺負了吧?維蘭瑟想,他之前就被伊莫瑞虐待,現在初體驗又有如此不好的回憶,看來很有可能對女性產生心理陰影了……算了,只能慢慢來。

  而希澤爾卻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只覺得像他這樣,滿腦子想著玷污公主殿下的侍從,簡直就是最下賤、最卑劣、最無可救藥的垃圾……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1:35

第四十四章 生產

  距離那場狂亂的儀式已經過去一個周了,伊莫瑞到現在還有些懶洋洋的倦怠感。

  對於那個降臨於神廟的上位惡魔,伊莫瑞只記得自己有些忐忑不安地按照儀式規定走近了它,但後來發生的事卻朦朦朧朧的,就像罩上了一層薄紗,唯一現在還讓她記憶猶新的,是隨之而來讓大腦麻痹的歡愉,以至於這幾天她面對那些往日讓她很是受用的英俊情人,都覺得只有厭倦。

  今天母親難得召見她,伊莫瑞有些不情願地下了床榻,換上祭祀袍向暗刃最中央那座高塔走去。

  當她按照侍女的指引來到碧綺絲的寢宮,主母不見蹤影,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層層的帷幔被放下,讓空氣在這裡幾乎凝滯。

  她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於是握緊了蛇鞭,警戒地不斷掃視四周,並背向最近的牆壁,步步向後小心退去。

  但在她即將靠攏時,牆角的陰影模糊了一下,只見白影一閃,她頓時覺得四肢好幾處地方有些微涼,並迅速轉化為蜂蟄一樣的酸麻。

  「那是……什麼?亡魂?!」

  那個白影太快了,在昏暗的寢宮內竟無法用肉眼捕捉它,而她之前明明切換為熱感視力仔細觀察過,牆角位置根本就和石頭一樣是冰冷無溫度的,不可能有生物一直在那,除非……

  這時,她四肢的傷口感到了劇烈的痛感,手腳卻不聽使喚,絲毫提不起力道,根據傷口的位置,應該被精準地割裂了肌腱。

  正當她要跌倒在地時,有誰從背後扶住了她,那人有著膚色潔白而纖長的手。

  是的,不會有人能躲過她的檢查,除非那人是幽靈蜘蛛。

  碧綺絲剛才是怎麼攻擊的?她完全無從知曉,一開始是【行蹤無跡】?把自己體溫變得和石頭一樣冰冷,騙過她的熱感視力。然後是【陰影面紗】?將身軀與牆角的陰影融為一體。接下來也許有【無蹤打擊】、【雙重之影】或是別的什麼,但這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蜘蛛神后一般不會賜予祭司以外的人法術,但例外則是碧綺絲。這種能夠施展部分法術的暗殺者,在地表某些神系的信徒中也有,稱之為聖殿刺客。外人只知道碧綺絲是位武技宗師,卻很少有活著的人知道她還能使用非自然的力量。

  碧綺絲既然沒有直接殺了自己,那表示她還有希望嗎?或許只是想要警告敲打她?

  「主母……您這是?」

  「辛苦了,我的女兒。」身後的聲音帶了往常沒有的溫柔,碧綺絲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躺椅那安頓好。

  「主母,我知道自己錯了。如果您能原諒我,請您儘快為我安排一名祭司……這樣肌腱癒合後完好如初,我也能繼續為暗刃而戰!」伊莫瑞滿懷希冀,恭謹而小心地說著。

  「不,你作為祭司的使命結束了,以後並不需要用到它們,你現在的存在本身就是暗刃最大的榮耀。」

  伊莫瑞發現,碧綺絲看向她的眼神有著奇異的溫和,那根本不是主母對女兒利用和戒備兼有的神態,比起來更像是在審視珍貴的……工具。

  工具不會背叛,所以值得信任。這比警戒和懷疑更讓她毛骨悚然。

  「不愧是幽靈蜘蛛,整個安杜斯或許只有您能讓她在毫髮無損的情況下安靜下來。」索恩從外面走進來,無視了伊莫瑞還在滲血的傷口,畢竟她現在在他們眼中只是個寶貴的容器而已。最重要的是肚子,準確的說是盛放著惡魔之子的子宮,手腳這種不必要的東西並不在考慮範圍內。

  「是你!」伊莫瑞惡狠狠地看著這位英俊惡毒的男性,主母對她態度轉變,做出這種不可理喻的事,一定都是他在背後搞鬼!

  「母親,不要相信他的謊言!這個卑賤的男性一定有什麼陰謀!」

  「哎呀……」索恩戲謔地咂舌攤手。

  「我的女兒,這和侍父無關,你幸運地懷上了那位大人的孩子。」碧綺絲輕柔

  那位大人……能讓碧綺絲這麼說的,並且和自己發生過關係的,難道是……

  「那麼我先開始吧,畢竟越早使用,魔嬰將越早降世。」索恩從暗袋中取出一張卷軸。

  「你……你要做什麼?!」伊莫瑞本能地感覺不妙,但四肢被廢,無法做出任何抵抗。

  碧綺絲將一塊軟木塞到她口中,並用繞過脖子的鎖扣扣好,讓她只能發出沉悶地嗚咽。

  「安靜點,我的女兒。」

  這時,索恩也撕破了卷軸,晦暗的能量聚集在她肚子上,碧綺絲索性割裂了小腹那段的布料,只見那位置以肚臍為中心,漸漸浮現出邪穢繁複的魔法文字,本來平坦的小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膨脹起來。

  「我們會幫助你平安生下它的,放心睡一會吧。」模糊動盪的聲音傳來,她已經分不清楚這是誰再說話,一陣暈眩籠罩了她的腦袋,讓她很快沉沉睡去。

  ……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我對你的心嗎?殘酷的公主殿下,你知道一個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可憐男性為了滿足心上人的願望,會冒著多大的風險,而僅僅是為了讓她滿足一下好奇。」

  「你現在對我的熱情我清楚地瞭解,但我只是一個隻身投奔暗刃的外來者,在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前,我還不能把自己完全託付給你,因為這位男性慣會逢場作戲,一旦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許就會很快對我冷淡下來。」

  誰……是誰在說話?

  伊莫瑞抬起沉重的眼皮,肚子中的胎兒在瘋狂吸收養分,而構成這一切的原料都是她的血肉和精神。距離她被囚禁已有一天時間,被固定在分娩臺上的手腳萎縮了很多,以往健美勻稱的線條漸漸乾癟,皮膚也乾枯灰敗下來,地上甚至還掉落著一團團頭髮。

  與之相反的是她的肚子呈現畸形的鼓脹,被撕裂的小腹皮總是很快結痂,形成一道道可怖的妊娠紋,並且在不斷地一層層疊加,這讓她的肚子看起來更像一個醜惡的網紋甜瓜。

  模糊的視野出現一男一女兩位精靈,其中男性那位一直對著女性大獻殷情,下樓梯時候甚至牽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前引路,簡直就像是怕她因此摔倒一樣。

  伊莫瑞突然間一激靈,努力睜大雙眼,辨認出她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兩人。

  索恩……還有維蘭瑟!

  「如你所見,其實沒什麼可看的,她現在既醜陋,又噁心,就像一隻大腹便便,節肢細長的蜘蛛,鬼知道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令人不快的生物……不過嘛,倒是和她的內心十分相稱。」首席法師輕飄飄地評價。

  「好奇心是一位法師必然具有的素質,如果缺乏了這一點,那他就沒有探尋以太之秘的動力,不過是個碌碌無為之徒罷了,我想你應該不會對這種無趣的女性產生好感。」

  維蘭瑟走進她,伸手感受她的小腹。

  「也對。」索恩笑著贊同。

  為什麼要對她笑?

  混蛋……不准……不准在我面前調情……

  「啊……我感覺到了胎動,真是位健康充滿活力的孩子。」維蘭瑟驚訝地說。

  「有你提供的卷軸,本來需要一年的孕期,短短兩天就可以得到結果,現在按照正常來算,大概已經有6個多月了,有動靜也是理所當然。」

  「您向主母建議時有沒有遇到麻煩?她畢竟是她的女兒,用一位成年的優秀祭司換一位還未出世的嬰兒,難道她沒有懷疑您這位獻策者有什麼圖謀嗎?我很擔心您因此遭受什麼殘酷的對待。」

  「我真想說『有』,如果那位光彩奪目的女神會因此賞賜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可惜她從來沒有她的甜言蜜語一半的真誠。」索恩半真半假地歎息,「碧綺絲才不會猶豫什麼,按照以往的記述,卓格羅斯會對生育它的母體產生我們一族不該有的眷戀,所以那幾例順利產子的女祭司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坐上主母的寶座,碧綺絲會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要是沒有這個卷軸,魔嬰最大的可能因難產而死。而採用我的建議既可以百分百得到這個上位惡魔的孩子,又能除掉母憑子貴的潛在競爭者,對於法術的代價,她只會樂見其成。」

  原來是你們……伊莫瑞無力地掙扎著,渙散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們,似乎在詛咒把她推向這個境地的罪魁禍首。

  「誒……還真是果斷。」維蘭瑟一邊抄寫描畫著她肚子上的魔紋,準備拿回去當做下一個研究課題,一邊無不渴望地小聲嘟囔說,「真想在分娩的時候親眼看看啊……」

  「這個就算你答應和我上床都無法實現,」索恩遺憾地說,「如果我有這個權力,我敢保證今晚將是讓你終生難忘的甜蜜之夜。但事實是那時連我都無法進入這裡,因為這個魔嬰產生依賴心理的因素很可能是出生的第一眼,那麼為了確保它的忠誠,我們的主母將成為它誕生的唯一見證者。」

  「是嗎……真是遺憾。」維蘭瑟悵惘地說著,很快把手上的圖畫完成的分毫不差。

  他們……他們當她是什麼?

  伊莫瑞眼睜睜看著二人視自己如無物,那種明明看見了,卻當做空氣的隨意感讓她覺得心臟彷彿被恐懼攫取。

  是家畜嗎?只有面對家畜時,才會這樣漫不經心地討論毛皮和肉質吧?因為家畜根本沒有表示拒絕的能力啊!

  難道自己已經完了?

  喂!你們不是討厭我嗎?!憎恨我嗎?!

  不要就這麼離開!停下來辱駡我,對我表示輕蔑和報復的快意啊!

  不要……不要走……

  再看我一眼……

  回答她心中渴望的,是石門冰冷無情的關閉聲。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1:50

第四十五章 暗斑

  「啊~太好了,我差點以為要一輩子待在那個充滿黴味和盲鼠、臭蟲的小黑屋裡,想不到才幾天,就可以搬到用巨型鐘乳石雕琢的豪宅!多虧了把我們從伊莫瑞長公主那救出來的維蘭瑟殿下,殿下萬歲!」歐塔爾提著小小的包袱,在維蘭瑟帶領下和一群夥伴進入了她的居所,整個石塔高大而中空,本就能塞下一位貴族龐大的僕役和附庸,只是維蘭瑟是隻身從已經覆滅的默夜過來,塔中還空餘了很多房間,塞下他們簡直是綽綽有餘。

  「伊莫瑞長公主?」維蘭瑟停下腳步,帶著禮貌而溫和的笑容,「你一定是聽錯了,暗刃家族沒有一位叫伊莫瑞的公主殿下。」

  歐塔爾吃驚地捂住嘴巴,等到維蘭瑟轉身繼續走,才無聲用口型說著「好可怕」。

  雷納用劍鞘重重捅了他肚子,也用口型回答「公主是為你好」。

  死人就是不存在的東西,這是黑暗精靈貴族的禮儀,果然這群小子完全還不成熟。

  雷納暗中感歎著,一不留神,他撞到了發呆中的希澤爾。

  怎麼回事?感覺這傢伙最近也心事重重的。

  感受到了雷納詢問的目光,希澤爾垂下眼。

  「我沒事。」

  只是感覺最近公主殿下經常不在,稍微有點……寂寞。

  維蘭瑟介紹完自己居所內的設施分佈,緊接著看了看窗外的魔法石柱,底部紅光亮起了一絲。

  「還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希澤爾,僕人會帶你們去各自的房間,她們也能解答你們的問題,有什麼需要的可以提出,每天的補給會在早上8時前送到你們房間。」她結束了講話,匆匆向塔外走去。

  「誰要問那個口吃……」

  「誒?話說他人呢,剛才還在這的。」

  希澤爾知道自己這樣做不是一個侍從應有的行為,但他控制不住自己,難道在那個邪惡糜爛的夜晚,他就已經壞掉了嗎?

  不……應該是在那之前,也許更早。

  公主今天沒有和誰有約,但她剛才似乎很在意窗外的計時柱,能夠事先沒有溝通的情況下,確定在這個時間段出現的人,最大的可能性只能是剛去點燃計時柱的首席法師索恩。

  維蘭瑟纖巧的足印在冰冷的石板上留下淡淡的溫度,希澤爾開啟了熱感視覺,卡著熱量完全散逸之前遠遠綴在後面。

  這個地方……是長公主的居所?

  才一個周不見,這裡就人去樓空,許多豪華的裝飾陳設都被人搬空,只剩下空曠的高塔和無人照料的庭院。

  在被鏤空的金屬柵欄層層保衛下的花園內,修剪為一人高的蔓生蕨類植物成了極好的隱藏屏障,讓希澤爾能輕易藏匿其中,聽著不遠處傳來的輕聲交談。

  「按照你說的,她留下的財產我幾乎沒有動,倒是那幾個外姓的祭司因此勾心鬥角了很久,總覺得伊莫瑞死了,她們就能取代她的位置。」一個男性的聲音響起,希澤爾絕對不會忘記他,這個和他相似的聲線只可能屬於首席法師。

  「就這樣讓她們互相拆臺,為我們吸引一下注意力,免得在主母面前太過顯眼,為以後的計劃增添不確定性。」公主殿下冷靜從容的聲音響起,她果然在這裡。

  「還有您的上古之眼教會,我知道這幾天城中食物短缺,很多異見分子又開始活躍,我猜測您計劃可能在今後最近的時間製造暴動,但現在優勢站在我們這方,我希望您適當約束您的人,我已經通過地表走私訂購了一種按我的配方製造的壓縮餅乾,能夠緩解部分食物危機。」

  「沒問題,只不過這些賤民住的地方都很分散,不排除有漏掉的,但那種外圍成員即使被抓住也不會洩露什麼,安心吧。」

  「我認為最好還是避免所有意外,您可以把這些不重要的人交給下屬,比如聯絡方式和名冊。當然,如果您不介意,我也樂於為您分憂。」

  「又想把手伸進上古之眼?女性,你的名字叫做貪得無厭。」索恩輕笑著說,「再過陣子吧,現在的上古之眼仇視女性精靈和祭司的情緒很強烈,讓他們接受你不太容易。」

  「是嗎?那真可惜。」隨即,他又聽到公主詢問索恩:「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您問過主母了嗎?我聽說那孩子是咬破她的肚子出世的,我還沒有機會見到它,告訴我它的形態、特點……我現在對它非常感興趣。」

  「什麼時候你可以對我產生好奇?算了……口蜜腹劍的小惡魔,你的騎士為你辛苦打聽到了你想知道的,難道就沒有一點獎賞用以回報他的忠誠嗎?」

  「呵呵……」那是一種陌生的輕佻笑聲,「想要什麼獎賞呢?」

  「花園是幽會的場所,我現在只想擁抱我的情人,在她耳邊說一些只有我們知道的悄悄話。」

  布料摩擦的淅挲聲響起,看來維蘭瑟移動了她的位置。

  「現在呢?您達成所願了,應該繼續講下去了……請您輕一點,我不想留下痕跡……」

  濡濕的親吻聲傳來,索恩一向冷淡的聲音也變得十分動情:「你都不知道,在你的魅力前克制自己有多難……呵呵……公主的耳廓和脖子還是那麼敏感,乖乖地不要動,我會把你想知道的……慢慢告訴你。不過話說回來,這個花園真是不錯的地方,以後我會帶你來這裡嘗試一些新奇的玩意,活化的蔓藤似乎和你的肌膚很是相配……」

  情人間甜蜜的話語像是燒紅的烙鐵一樣折磨著希澤爾的腦子,他緊緊捏著劍柄,公主殿下之前警告他不要破壞計劃的話語在耳邊迴響,他緊緊抱著頭,堵住耳朵,把使他痛苦的魔咒隔絕在外、即便如此,無數陰暗的妄念也像是雜草般叢生。

  他知道黑暗精靈的女貴族往往同時和許多漂亮的男性保持關係,但其他任何人都不會像索恩一樣給他帶來如此大的衝擊。

  他和那個人有著相似的臉,但對方比他更強大,還有著機敏的談吐,以及讓所有女性都為之傾慕的儀態。

  一旦有了完美的「原型」,那麼拙劣的「仿製品」是否就不被需要了呢?

  無法抵禦的惡念逐漸浸染了內心,他能感覺到自己正一點一點的朽敗、崩壞,卻又無力阻止。

  索恩吮吻了一番,非但沒有過足癮,反而邪火有種更旺的趨勢,於是也停下了動作,開始向維蘭瑟講述他從主母侍女那瞭解到的信息。

  雖然分娩的時候只有碧綺絲在場,但事後侍女們被命令打掃產房,卻見到了伊莫瑞的屍體。

  如果不是事先聽說,並且一開始曾照看過,或許她們永遠都想不到,分娩臺上那個乾癟枯瘦、肚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從裡面撕扯破開的破爛身體原本屬於暗刃的第一公主。

  而不久後,她們終於見識到殺死她的真凶。

  卓格羅斯——暗刃主母這麼叫它。這個被詛咒的嬰孩有著五歲正常精靈小孩的身高,體型就像是剝了皮的迷誘魔,它自出生起就有一排鯊魚般的三角利齒,和類似劍齒虎的粗壯犬牙。從肩上生長著兩對手臂,一對比較粗壯的手長著尖利的長爪,即便站直不動也能觸摸到地面;另一對稍小的手臂從腋下伸出,除了較為乾瘦外,倒和普通精靈的手臂比例差不多。

  碧綺絲在平民中為它募集的奶媽在入職的第一天就被撕扯下胸前一大塊肉,暗刃總算明白了魔嬰的食譜究竟是什麼,只要是帶血的鮮活肉類它都來者不拒。它尤其喜歡動物,即便是吃飽了的情況下,它也樂於追逐它們,直到把玩具撕成碎片。

  維蘭瑟一邊聽著,一邊思索,其他方面的消息,索恩倒是非常慷慨,但他一手建立的上古之眼卻幾乎不對她坦誠,指望他色令智昏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她最好儘快參與到上古之眼教會,原本混進去的雷納「被她識破了身份」,很難再利用出賣她情報的方式在組織內得到晉升,如果不迅速找到新的消息來源,那接下來這個組織發生了什麼自己都無從知曉。

  安杜斯仇視祭司或女性的階層很多,從底層精靈平民,甚至絕大部分奴隸種族,索恩如果想用暴動削弱城中祭司們的力量,想來一定會聯絡這些平時不起眼的奴隸。外族居民中雖然絕大多數都和蛛后的女祭司們一樣殘暴而無可救藥,比如食人魔、石蠻盲族、熊地精等,但也有少部分被擄掠來的工匠,他們傳承了最精湛的技藝,維蘭瑟認為,他們不應當在接下來會發生的衝突中喪生。

  她已經打算放棄這座城市,在此之前,如果能儘量多地帶走有用的居民,那就再好不過了。

  在索恩離去後,維蘭瑟在花園中一邊散步,一邊考慮之後的計劃,最終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親自去平民區看看,尋找自己有沒有遺漏掉的東西。

  或許是長久以來的相處讓她放鬆了對某些個體的警惕,又或者希澤爾對她的一舉一動太過熟悉,她沒發現身後一直有一個沉默的影子,在悄悄跟隨她。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2:09

第四十六章 劍式魔術

  漫無目的地跟蹤有什麼用呢?希澤爾不知道,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

  我在幹什麼?

  還會有別的誰和公主那麼親密嗎?

  為什麼會有既會痛苦,又忍不住想要去確認的衝動?

  好想讓公主成為只屬於……

  不!怎麼會有這種狂妄的想法?!我不是在監視……而是在保護公主殿下……沒錯,公主殿下剛才明明是拒絕的,只是那個厚顏無恥的傢伙在騷擾她,我剛剛明明應該阻止這一切,我需要去救她……是的,保護,並且拯救。

  「索恩大人,您要的材料我已經送到了約定的地點,如果您有空的話能順便去驗驗貨嗎?」

  其實平時的希澤爾和索恩氣質迥異,即便是有著相似的臉,任何人都很難把他們當做同一個人,但此時的希澤爾渾身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讓身邊這位本應該向索恩覆命的半精靈誤認為是他要找的人。

  見「索恩」點了點頭,半精靈殷勤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在前面開路。

  是變裝嗎?索恩大人今天竟然帶了佩劍?他搖搖頭,驅逐了腦中的雜念。

  沒有錯,他一定在瞞著公主醞釀什麼陰謀,我要去找出這個疑點……他是有罪的,這樣我就能……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希澤爾在半精靈的帶領下來到一座廢棄的倉庫,這個為存放東西而開鑿的大型洞穴本為囤積菌菇孢子而設計,但由於某一次市政施工挖塌了旁邊一處下水道的牆壁,讓這個倉庫受到污染,於是就這麼廢棄下來。

  但現在這裡不知被誰悄悄清理乾淨了,本來應該在潮濕陰暗地方生長的苔蘚地衣都被鏟走,平整的地面還有新鮮的摩擦痕跡,但這遠遠稱不上整潔,用鮮血繪製的巨型魔法陣滲入地面,堆放在一旁的玻璃罐裡浸泡著各種各樣的器官,血腥腐爛的氣味充斥了整個鼻腔。

  「索恩大人,您看這副濕腸,今天才從犯錯的奴隸那裡抽來的,至於處女的眼珠……因為太難得了,我們只能從年齡更小的對象身上獲取,不過性狀和大小完全滿足了您的要……呃……」

  正當半精靈諂媚地向「索恩」介紹貨物時,突然感覺胸口一涼,說不上話來,他低頭看了看透出體表的劍尖,帶著難以置信的目光緩緩倒下去。

  「奇怪。」希澤爾沒有看一眼地上的屍體,他環顧四周,心中的疑慮揮之不去。

  這裡絕對不是祭祀上古之眼的場所。

  希澤爾跟著公主修習法術與劍術,維蘭瑟從未在知識上藏私,根據已有的神秘學知識,他很容易判斷出倉庫的佈置不會被神明褒獎。

  那位邪神喜歡健康的、被捆綁而無法動彈的活物,然後化作一團不定型翻滾的黑色黏稠烏雲將祭品的心智吞噬。

  首席法師難道不僅僅在為上古之眼服務?

  突然,希澤爾感覺全身異常沉重,就像灌了鉛一樣,手中二指寬的纖薄直刀彷彿換成了雙手大錘。

  不好,是弱能術!

  這個法術全面降低了他的身體機能,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移動,因為那位暗中的對手在準備下一波打擊!

  他狼狽地就地一滾,跌跌撞撞挪到某個石柱後面,卻聽到對方完成一個古老晦澀的單詞,讓他視野頓時為之一黑,無論光感視力還是熱感視力都無法辨別出任何東西。

  是真言系的法術【律令‧目盲】,只要念出那個詞,無需命中就能造成效果。

  「我還以為是哪裡的老鼠鑽進來了,原來是你。好在你尚未來得及破壞我的研究,否則你大概會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去死。」索恩的聲音在倉庫各個角落飄忽回蕩,幻音術模擬的音源讓人無從捕捉他的位置。

  「不得不說,你現在的眼神真讓我討厭。不過是個野種,以前那樣唯唯諾諾地活下去不好嗎?或許我看在她的份上不方便動你,可惜你卻要故意送到我手上……」

  當索恩提到維蘭瑟時,希澤爾的臉立刻像是被惡鬼附體般的險惡。

  「啊~沒錯,就是這個表情,狼崽子終於露出自己本性了?我本來還十分好奇,為什麼我的血脈會出現你這樣的傢伙,明明有我的臉,個性卻弱得讓我噁心透頂,你要是早點展示真實的一面,或許也不會像後來那樣,被所有人踩進泥裡……可惜了,狼崽子是養不熟的,我現在就算變成你慈祥的父親,大概你也不會為我所用了吧?」

  一聲沉悶的響聲,希澤爾淩空被擊飛,還沒落地又像撞到什麼似的詭異折返,那是奧術力量凝聚的畢格比強襲拳,而索恩就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操縱著人一樣大小的手一次次給他強有力的攻擊。

  「應該說不愧是我的兒子嗎?對女性的口味也和我相同呢~」索恩殘忍地笑著,「每次我打算教訓你的時候都被她制止了,她這樣的女性竟然會袒護你,我是否該表揚你討她歡心的本事?」

  索恩操縱巨手捏著那個討厭的兒子,把他舉在半空,然後向下用力一摔。希澤爾重重落到堅實的地面,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我想這麼做很久了,你只不過是我劣等的代替品,誰允許你用那種眼神看屬於我的東西?」

  一直被當做沙包反復擊打都沒哼一聲的希澤爾突然發出了淒厲的尖叫:「不是的!我不是……不是你的代替品……公主殿下是我的!屬於我的!!」

  「你的?」索恩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只有佔有和征服才能讓她屬於你,而這正好是我即將對她做的。真想讓你看到她在我身下意亂情迷渴求我的臉,可惜你很快就要死了。」

  這個他一貫以為是怯懦者的傢伙手指深深嵌入地面,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一雙燃燒著憤怒與怨憎之火的惡毒眼神就像是復仇之神令人畏懼的詛咒。

  索恩一瞬間竟然有些心悸,感覺就像自己站在懸崖向下凝視,幽邃黑暗的深淵中有著什麼被囚禁的、屬於噩夢的生物在緩緩震顫著。

  不能讓它察覺到自己!

  他像是要擺脫某種不淨的存在,飛快地抬起右手,食指指著自己的親生血裔,一道髮絲般纖細的灰綠色射線從指尖迸射出,穿過希澤爾的左胸,而後者的表情則凝固在了被命中的一瞬,然後逐漸在流動的空氣中化為灰塵。

  這是希澤爾在一個古怪的異空間看到的景象。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個由水晶構成的四方形大房間,面積和剛才的倉庫差不多大小,光滑的牆壁上倒影出索恩最後一個法術【解離術】的片段,並且循環往復,一遍遍重複著希澤爾化為灰燼的影像。

  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嗎?

  不行……我怎麼能輸……

  我還有意識,是靈魂嗎?

  必須殺了他……殺了他,即便使用幽靈的詛咒也好……即使獻上我的一切也好!

  沒有人能從我這裡搶走公主,就算是「正品」的你也決不允許!

  希澤爾伸手抓向面前倒影著索恩的水晶壁,而這個看似平整的鏡面卻宛如流水一般,能夠被輕易穿透,他手深深陷入其中,卻被一股大力吸入牆的另一面。

  意識又回到了那個被吸能術弱化到幾乎站立不穩的身體,希澤爾仍然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知道,索恩的解離射線即將完成了。他來不及細想,又是就地一滾,被那綠光穿過的地面平白消失了一個大坑。

  「看來你比較喜歡痛苦的死法。」仍然是飄忽不定的幻音術,宣告了他生命的終結。

  每一次的死,希澤爾都會回到水晶大廳,看著牆壁上重複放映剛才他死亡的姿態。

  一個法師有多少種方法殺死中了弱能術的盲眼武士呢?

  被【灼熱射線】燒死、身中【惡意變形】變成兔子後被索恩擰斷脖子……有一次他甚至召喚來一隻深淵的巴布魔,這種酷愛殘虐的生物是讓希澤爾活的最久的一次,雖然是一直在無盡的折磨中。

  試過了所有的方法,希澤爾終於發現,這是個無解的難題。每次戰鬥的開始他都身中兩個損益法術,讓索恩能夠戲耍般的將他殺死。

  一定有什麼辦法的……可以讓我殺了他的方法……

  這時,水晶壁上則出現了完全不同於以往的畫面。

  地表劇震龜裂,高山崩塌破碎,裂縫處只見岩漿沸騰噴發,火焰和濃煙撕扯著天空,一隻比山嶽還要龐大的巨龍帶著狂暴的風壓,在分崩離析的群山中緩緩升起。

  它飛翔的陰影籠罩整個地面,掠過螞蟻一般的精靈戰士,眼中唯有熊熊的怒火在燃燒,一對可怖龍瞳的視線穿過戰場的硝煙,鎖定了一位衣甲殘破的劍士。

  這位可敬的英雄身上受傷無數,長長的尖耳缺了一邊,血污和灰塵浸染的銀髮已經不復往日的光彩,但他手中的劍並未因此動搖一分。

  精靈劍士把劍豎於胸前,向對手遙遙致意。

  震怒的巨龍張開深淵一般的大口,喉部亮起的光團彷彿一個小型的微縮太陽。

  龍之吐息化為一顆可怖的星辰,向精靈劍士頭頂降臨。

  他在幾乎令人目盲的強光下指以長劍,顫動的劍尖刻畫著符文的軌跡,鳴響的刃歌彈奏了奧法的樂章,在龍息火球即將把他化為飛灰之際,他消失了。

  於此同時,巨龍雙角間,精靈劍士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裡,他頂著高空的強風,高舉長劍,劍尖之下正是橙黃色的龍瞳!

  一聲震耳欲聾的龍鳴響徹了整個戰場,食物鏈頂端的強者從至高的空之王座墜落,在地面掀起了浩大的煙塵。

  只有最勇敢最冷靜的花冠近衛能成功使用【次元閃避】這個劍法師獨有的招式,在遠程攻擊即將命中時發動這個法術,如果時間恰好,那麼他將閃現在敵人身邊。機會只有一次,一個捏拿不好法術就會失敗,然後被敵人的攻擊命中。

  在龍隕戰爭的前期,擁有飛翔能力的翼精靈亞種因為承擔了主要的進攻任務幾乎已經陣亡殆盡,如果抗爭要繼續下去,其他精靈必須在巨龍翅膀掀起的巨大風壓和龍息噴吐下迅速接近它們。因此,他們鑽研出許多具有位移技能的法術,【次元閃避】就是其中之一,也是難度最大的招式。

  這個動人心魄的影像只出現了一次,水晶壁就因此灰敗暗淡下來,似乎用盡了力量。

  那位直面巨龍的精靈劍士的動作是那麼熟悉,讓希澤爾想起在光苔庭院中執劍的公主殿下——原來花冠近衛流傳下來舞蹈般曼妙的藝術並非華而不實之物,它將魔法與劍術完美融合,以武器代替了魔杖,在絢麗的劍刃風暴中隱藏奧法的力量,稱之為【劍式魔術】。

  公主的動作他已經深深刻在了腦中,現在那個美麗的身影和映像中的花冠近衛重合起來,給他帶來源源不斷的啟發。手中的長劍彷彿成為了他的一部分,什麼東西在他血脈中流淌躍動著想要出來,消滅任何敢於阻擋他的人。

  水晶空間轟然破碎,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盲目且無力的身體,他知道這一次如果失敗,將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他反而心境如止水,腦海中只有那位彷彿在星辰中起舞的精靈少女。

  「一切為了公主殿下……」他睜開映不出任何東西的雙眼,抽出了自己的長劍。

  綠光如約而至,而原本即將被命中的精靈卻不見蹤影,如果那位花冠近衛能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訝有後輩把他的技藝修習得如此精湛!

  希澤爾自扭曲的次元穿梭到現世,他沒有多做思考,雙持劍刃旋轉分割,這是在黑暗精靈武技中被稱為「圓舞曲」的動作,如果有什麼能展示精靈劍術的優雅與致命,恐怕沒有什麼能比它更加恰當。

  看不見任何事物,但能感覺到劍刃劃過了什麼,還有什麼東西掉落到地面的悶響。

  此時的希澤爾已經用盡全力,再也無法站立了,他慢慢軟倒在地上,入手處是溫熱的黏膩和新鮮的血的味道。

  他像是反應過來什麼,觸電似的收回手,隨即又顫抖著四處摸索,終於從剛才鈍響的地方摸到一個頭,一個新鮮才割下的頭。

  【律令‧目盲】的效果結束了,偌大的倉庫中,只有希澤爾跪坐在地上,沾滿鮮血的手捧著首席法師的腦袋。

  或許是他的反戈一擊太過離奇和出人意料,索恩或許並未察覺自己已經死去,眼神淡漠,表情放鬆,和凝視它的希澤爾四目相對,看起來就像是照鏡子一樣。

  希澤爾久久地看著自己親生父親的臉,歪了歪頭,漂亮的薄唇發出輕輕的竊笑,進而變成有些癡傻的大笑,最後他仰著頭,爆發出一陣可怖而病態的狂笑,就像是剛剛飽食了人牲的惡鬼一樣。

  「呵呵……太好了……我不是你的代替品……現在,我是唯一……哈哈哈哈……公主殿下……我保護了公主殿下……哈哈哈哈。」

  每次跟著公主和索恩擦肩而過,他都像是一個不起眼的影子一樣瑟縮,並非是畏懼,而是躲避來自對方的眼神——那好像在說「不過是個下劣的仿冒品」的輕蔑眼神。

  如果不是維蘭瑟,這個眼神原本不會對他造成傷害,之前在伊莫瑞手上的時候,他因「完全比不上索恩」受到的辱駡和鞭笞多到數不清的程度,卻從來沒有現在的輕輕一瞥讓他恐懼。

  有時候聽女僕們竊竊私語,她們都說公主以前與索恩有著親密的關係。或許公主也是把他當做某人的代替品,他第一次因為自己與首席法師相似的臉慶倖無比,但卻又懷著竊取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種惶恐。

  害怕某一天如果原主人回來,收回了他短暫擁有的一切,他一直有個黑暗的小小願望。

  如果首席法師死掉就好了……

  這個惡的種子在他心中汲取養分,茁壯生長著,終於開出了污穢不堪的花朵。

  寶藏的原主人再也沒有機會向他索取了。他殺了索恩,這樣公主就沒有別的選擇,即便他是個劣等的仿冒品。

  笑到後來,他聲音卻逐漸低了下去,變成抽泣般的嗚咽。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喂……你死了嗎……喂!」

  他慌忙拖過無頭的屍體,把傷口拼接在一起。但無論他怎麼努力,斷裂的脖子並不能再度癒合。

  「你還不能死……公主殿下說過……你是計劃重要的一環……啊啊啊啊啊……怎麼辦……我破壞了公主的計劃……」

  「她一定會生氣的……她會責備我……怎麼辦……她用那種像是看垃圾的嫌惡眼神……責備我……好興奮……啊……不行……我不能惹公主生氣……」

  狂喜和惶恐兩種情緒交替佔據著他的大腦,他痛苦地抱著頭,癲狂而渙散的目光透過指縫,漫無目的地掃過染血的地面和首席法師身首分離的屍體。

  「要是剛才的事不發生就好了……要是有誰在此之前殺了他就好了……沒錯,我沒有殺死他,從來就沒有。」他像是催眠一樣喃喃對自己重複著。

  他有著一個夢境,就像昆蟲的繭一樣包裹他脆弱而醜陋的內心。每當在現實中受到傷害,他就會像受驚的貝殼一般深深地縮回去,將這個殼用力封閉。

  「繭」裡面的世界對他而言是「真實」,而外界的一切殘酷才是夢,在那裡他一直停留在少年的時候,有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和溫柔和藹的母親。

  自從那天起,這個一直精心修飾的繭被維蘭瑟打破,強迫性地帶給他全新的感受,繭裡編織的夢境和她完全無法相比,希澤爾漸漸習慣了不依靠繭封閉自己的生活。

  然而這次他需要再一次動用自己織繭的能力了,滿手的鮮血和地上的屍體是假的……都是假的!他沒有殺過公主的盟友,也不會破壞公主的計劃,這一切只不過是夢而已。

  對了……是夢境……

  他跌跌撞撞拾起武器,從索恩滾落的頭顱邊走過,這些讓他討厭的記憶此刻都已經不復存在,他的視線看不到它們,也聞不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他只記得自己剛剛被安杜斯的地痞流氓找了點麻煩,所以暫時和公主失散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2:22

第四十七章 矮人

  在安杜斯的鑄造工廠外,維蘭瑟一身平民的衣裝,觀察著來往的行人。

  自從攻下巨人之杯後,貴族領地出產的口糧被新引進的奴隸分走了很大部分,供需嚴重失衡,市場上已經不存在不摻假的孢子麵包,如果有,那它一定也已經巨額虧損到歇業了。

  但維蘭瑟竟然發現,一些面向普通富裕精靈的餐廳竟然有相當高品質的麵包售賣,於是她花點小錢,向後廚打聽了貨源的由來,對方告訴她在鑄造工廠可以買到。

  鑄造工廠是黑暗精靈用來安置擄掠來的矮人奴隸工匠的地方,雖然精靈本身也有相當高超的製造工藝,但他們只喜歡用現成的金屬錠和打磨好的寶石創造精美的藝術品,下井挖礦什麼的就不用指望了。除開這個原因外,精靈自由散漫的天性也不適合集群作業,10位單打獨鬥的精靈工匠生產效率遠遠低於10位矮人工匠協作。

  與優雅美麗的精靈製品相比,矮人製造通常更簡單容易使用且不易損壞,所以除開貴族們從美觀和體面角度出發,堅持用精靈製造外,安杜斯的其他金屬製品多半出自這個地方。

  鑄造工廠非常好找,只要開啟熱感視覺搜尋城內溫度最高的一角,再沿著叮叮噹噹的敲打聲,一準能尋找到。一般而言,精靈敏銳的聽覺讓他們天生厭惡這種場所,但奇怪的是這附近穿著整潔的中產精靈竟然絡繹不絕,而他們離開的時候往往手裡都提著裝食物的袋子。

  「顯而易見的舞弊。」她立刻明白了這個現象的含義。

  現在食物價格飛漲,但鑄造工廠屬於安杜斯的市政設施,這裡面的工匠是整個城市的財產,是能夠得到充足的食物供應的,但這裡面顯然有誰偷偷克扣了工匠的食物,拿到市場上售賣。

  鑄造工廠一般情況下為執政者們工作,但在大貴族們沒有需求的時候,工廠也會向小貴族和民間接受訂單,生產商品。維蘭瑟偽裝成前來訂貨的商人,和管理工廠的精靈女性攀談起來。

  她本就是個在世間不知道遊歷多少世的古老靈魂,各種知識的積累多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那種圓滑世故的神態,還有各地風俗習慣都信手拈來的侃侃而談,加上讓聽者如沐春風的談話技巧,不僅讓這位小貴族家的女兒深深相信這是位閱歷豐富的行商,愉快的交談甚至讓她不那麼想結束生意無關的閒聊。當然,這在嘗過商人分享的堅果小餅乾後更是如此。

  「……我說,尊貴的小姐,這裡能夠搞到武器嗎?當然,我說的是真正帶勁那種,能夠被稱為矮人金屬的上等貨打造的武器。」維蘭瑟撿起一根像是攤平的規則樹枝一樣的邊角料,掰了下檢驗成色,一臉市儈地問。

  「你遠道而來,或許不知道,在我們城市,武器禁止大量交易的,你在黑市能夠花上大價錢弄上一把私人用的得力武器,但無論是價格還是產量都無法讓你滿意。」

  「是嗎?」維蘭瑟一臉失望,「那麼農具和採礦工具呢?鶴嘴鎬、鋤頭、鐮刀什麼的……」

  那名精靈女性愣了愣:「農具?這倒是沒有問題,但為什麼要用矮人熔鑄的優質鋼鐵做這種東西?」

  這個時代無論地表的農夫還是幽暗地域的耕作奴隸,用的工具大多木製,稍好的也不過包了一層鐵皮。

  「你要知道,在北方……」

  「銀月森林?」精靈女性警惕地打斷她:「我們不能和地表的妖精做生意。」

  「不不不,是更北的方向,準確來說是東北,穿過了銀月森林,和它東面的人類統治的科奧蘭王國,越過燧石山嶺和終年積雪的晶霧山脈,我的目的地是圖斯米特聯合王國。那裡氣候寒冷,一到冬季土地被冰凍,會變得和石頭一樣硬,沒有趁手的工具可不行。」

  「這麼遠的距離,賣農具可賺不到錢。」

  「當然,我是準備自己用。」維蘭瑟扮演的行商用微妙的口氣回答:「作為一個商人,我在接管家族生意的時候花了很長時間適應地表被詛咒的陽光,雖然現在只要不是正午,我戴著兜帽能夠在地表自由行走,但我始終討厭這玩意。不過地表的美食和美酒又讓我念念不忘,於是我決定賺上一筆錢,然後去圖斯米特購買幾處農莊,反正那裡是被吸血鬼統治的國度,一年四季都有魔法形成的薄霧籠罩,陽光不那麼刺眼。以後我就會在那裡定居,做一個悠閒自在的莊園主,這些農具就是為了我的農奴們準備的,他們需要結實一點的工具才能對付那裡冬季的土地。」

  「誒……那可真是不錯。」女精靈帶著羨慕,卻又有些畏懼。所有精靈在成年後都會被帶到靠近地表的出口感受一下被詛咒的火球,忍耐性高的可以編入突擊隊,襲擊地表妖精和過往商旅,雖然絕大多數精靈都會在太陽炙烤下眼睛失明數日,但這也強化了蛛后信仰的權威。

  女神的詛咒和憤怒是多麼可怕啊!因為遠古精靈背棄了祂,蛛后就降下了這樣恐怖的浩劫,每次回想起當時眼睛彷彿被灼燒的感覺,管理鑄造廠的精靈女性就心有餘悸……多虧了女神還對祂的子民有著最後的仁慈,把黑暗精靈從那樣可怕的地方拯救出來!

  所有人都這麼想著,並對至今仍在被詛咒地表苟延殘喘的妖精部族感到鄙視和憎恨——如果沒有這群瀆神的傢伙,連地表也應該是適宜黑暗精靈居住的樂土!幽暗地域雖然沒有討厭的陽光,但物資匱乏,大家對地表產的好吃的玩意還是很能接受的。

  如果有一個陽光不那麼強烈的地方,又有著地表清新的空氣和甘甜的泉水,還沒有幽暗地域恐怖的蛛后祭司,在那生活的確讓人心馳神往。

  這時,一陣吵鬧的聲音傳來,管理鑄造廠的女精靈急忙向音源的方向趕去,維蘭瑟跟在她身後,來到廠房的區域,只見矮人工匠們把幾位看守工廠的男性衛兵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手持鐵錘炭鍬等工具群情激奮地叫駡著,而精靈們則背靠背站在一起,虎視眈眈警惕著四周,他們腳下不遠處則躺著一名滿臉是血的矮人,看樣子生死不明。

  「發生了什麼事?」在男性面前,這位小貴族的女兒一向保持著相當的威嚴。

  「這群粗魯的矮子在無理取鬧。」一名男性衛兵厭憎地回答。

  起因是這些天食物的減少,讓矮人工匠們在從事高強度勞動的同時體力跟不上,這次就發生了嚴重的事故,一位頭暈眼花的矮人跌落進冶煉鐵水的熔爐,自然立刻屍骨無存。整個工廠的矮人都情緒低落,有位氏族中德高望重的老矮人向衛兵要求暫停工作,讓矮人們休息半天,這讓黑暗精靈們很不理解。

  別人死了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們都沒有扣除死人部分的口糧,按理說你們每人反而至少能多吃一口孢子麵包,就這樣還想偷懶?我看你是刁民!

  這就是矮人和黑暗精靈思維模式的衝突了,能夠得到管理工廠這樣肥差的精靈都是小貴族出身,見慣了爭權奪利,他們不能理解矮人族群團結一心的凝聚力。

  於是衝突之下,精靈衛兵將這位老矮人毆打致昏迷,殘暴的行為徹底激怒了其他矮人工匠,紛紛拿起錘子鑿子包圍了他們。

  「誰是這個廠區的族長。」小貴族的女性厲聲喝問,「難道你們想暴動嗎?工廠外最近的巡城隊離這裡不過五百米,你們這些矮子不可能逃出去,一旦你們敢對我們動手,安杜斯城衛軍將殺死所有的矮子!你們應該清楚,自己的體型和別的種族相比有多顯眼,即便是有幾個幸運的矮子僥倖溜出去,很快他們的腦袋就會被人領過來領賞。」

  「現在,我再問一遍!誰是這個廠區的族長!」

  由於矮人頑固而守規矩,他們的勞動協作能力很強,黑暗精靈任由他們的族長領導他們,只要能按時完成工作。但如果出了什麼問題,精靈們解決的方式也很簡單,殺了族長,讓他們再推舉一個新的。

  這時,一個長鬍子垂到腰間的矮人走了出來。

  「這裡是爐衛部族負責的廠區,我是現任的族長托達克‧爐衛。」

  「那就你了。」女精靈滿不在乎地說,這些矮人在她看來都一個樣,殺掉誰警戒剩餘的都差不多。

  「等一下。」一旁的維蘭瑟突然打斷了她,「關於這個矮人,我有更好的利用方法。」

  「你想做什麼?」

  「財富女神在上,我認為沒有什麼是金奧雷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只能說明數字不夠。一個矮人奴隸在地表可以賣上不錯的價格,但你知道的,他們既頑固又記仇,總是抱團藏在洞穴裡,非常不好捕捉,如果你要處死這個珍貴的商品,不如把他賣給我。」

  「10個金奧雷。」

  這個財富女神的異教徒,女精靈暗罵一句,但黑暗精靈的確有少量成員不信仰蛛后,特別社會邊緣的賤民,他們往往長期在地表走動,從事傭兵、商人等職業。不過看在金奧雷的份上,這個交易倒是可以做,反正廢物利用嘛。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2:35

第四十八章 疑雲

  「地上那個我也要,3個金奧雷怎樣?畢竟我還得花錢為他醫治。」

  「6個。」

  「太多了,4個。」

  「5個,他還活著,奴隸不需要醫治,只要放著不動,他自然會康復。」

  「好吧,你贏了。」維蘭瑟聳聳肩。

  「手銬和腳鐐還要加半個金奧雷。」她狡黠地一笑。

  「和您相比,我真是個失敗的商人。」維蘭瑟誇張地歎氣。

  在取得兩個奴隸的所有權後,維蘭瑟在一棟治安較好的平民街區小屋中安頓了他們,這樣的房產她還有好幾處,平時交給雷納打探消息用。

  值得慶倖的是那個受傷的老矮人傷勢並不嚴重,在塗上藥膏後迅速止血,只要修養陣子就行了。

  「矮人的女士,我該怎麼稱呼你。」維蘭瑟對那位長鬍鬚的矮人彬彬有禮地說。

  對方顯然沒有被看穿的心理準備,粗糙的古銅色皮膚漲的通紅,甕聲甕氣地回答:「你在胡說!我托達克‧爐衛是真正的矮人漢子!」

  「或許存在這麼個人,但那不是你吧,按照矮人命名習俗,托達克是男性的名字。」維蘭瑟毫不留情地揭穿,「雖然矮人無論男女都有鬍鬚,一般人難以分辨,但這裡面可不包括我。女士,我救了你們的命,這沒錯吧?都說矮人是知恩圖報的種族,看來僅僅不過是傳言罷了。」

  「以鍛造錘的名義!矮人當然是知恩圖報的種族!你究竟想知道什麼?」在矮人最注重的榮耀和信譽問題上,托達克‧爐衛的姐姐岡羅妲‧爐衛迅速敗下陣來。

  「你們在工廠的時候究竟是誰秘密聯繫的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岡羅妲一說話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顫抖。

  維蘭瑟取出從工廠撿到的樹形鐵片,「這個從形狀大小來看,似乎是澆築某種小物件時,鐵水流過引流通道冷凝的東西。這個小物件只有2英寸以下,我推測應該是箭頭。但這個物品的金屬材質並不算很好,可能是廢舊邊角料重新熔鑄的,如果你們為安杜斯製造,不可能使用低劣的材料,而對外出售則不允許製造武器,所以只有可能是你們用廢棄的邊角料為誰偷偷生產……比如上古之眼嗎?他們通過什麼方式聯絡你們?」

  維蘭瑟的推斷一步步接近真實,讓岡羅妲十分驚慌,如果眼前這位行商實際上是執政議會的密探,那整個爐衛氏族……不,或許整個安杜斯的矮人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不用害怕,如果我是安杜斯統治者們的爪牙,逮捕並殺死你們並不需要確切的證據,僅僅『懷疑』就足夠送你們去死了」

  她當然不是爪牙,而是執政貴族本身,當然,這要是告訴岡羅妲只會引起更大的恐慌。

  「你究竟想怎樣?」

  「不要這麼緊張,放鬆點。」維蘭瑟擺了擺手,「你們想離開這裡嗎?」

  ……

  四小時後,維蘭瑟又回到了暗刃家族,她和岡羅妲已經充分交換了意見,但並未獲得顯著性成果。

  據岡羅妲所說,鑄造廠主要有三支矮人氏族,其他被擄掠來的零星矮人都分別加入了他們。其中,岡羅妲所在的爐衛氏族屬於盾矮人,也就是最常見的矮人亞種;其他兩支是幽暗地域的住民灰矮人,他們與盾矮人的友好值類似於地表精靈與黑暗精靈,如果選擇與一方交好,那麼以矮人的頑固,幾乎不可能獲得另一方的友誼。

  維蘭瑟沒有多作思考,選擇了盾矮人,畢竟他們雖然和石頭一樣固執,但好在信守諾言,容易掌控,並且已經有了極好的開端,施恩者的身份無疑可以對他們施加影響力。灰矮人有和黑暗精靈差不多的邪惡,加上矮人出名的死腦筋,溝通起來簡直是噩夢。

  事實和維蘭瑟的猜測一樣,上古之眼秘會的確聯絡了爐衛氏族,邀請他們將來一起暴動,維蘭瑟本來打算利用恩人的身份施壓,並以幫助他們逃離安杜斯的承諾,希望他們能放棄與上古之眼秘會的協議。岡羅妲仍然堅持認為,矮人的誓言是和鍛造錘一樣神聖的東西,絕不肯背棄誓言,這讓一向以巧舌如簧著稱的維蘭瑟也毫無辦法。

  只能先讓索恩那邊穩住了,在她離開這裡之前,最好不要出什麼亂子,反正安杜斯絕大多數居民都是無可救藥的傢伙,她帶走其中還可以繼續成長的種子,至於其他人……就算內鬥全部死光又和她什麼關係?

  這時,從暗刃家族會議廳所在的高塔傳來了急促的鐘聲,似乎是緊急情況,需要立刻召開會議。

  「又是什麼……」維蘭瑟皺眉,但還是向召集地點走去。

  會議大廳的主座上,碧綺絲早就已經端坐,她旁邊則依偎著一隻醜陋的四臂畸形兒,那個受詛咒的惡魔之子抱著一隻被擰斷腦袋的蝰蛇,並焦躁地撕扯著,似乎有些無聊。

  按以往的管理,伊莫瑞和索恩應當分列主母下首左右的兩個位置,但今天它們都空著,伊莫瑞姑且不說,索恩竟然也沒有出現?

  「我有個不幸的消息要告知各位,」碧綺絲緩緩地說道,隨後拋出一個絕對重磅的消息,「剛才蜘蛛神后的侍女告訴我,家族的首席法師索恩被人殺死了,地點就在城西一處廢棄的倉庫。」

  一瞬間,會議廳內只有抽氣的聲音。

  維蘭瑟心中也是一震。

  無能的傢伙,看起來不是挺聰明嗎,怎麼會莫名其妙被人幹掉?偏偏死的真不是時候……

  家族中最受寵愛的祭司和最強的法師接連死亡,不僅給當前的局勢帶來衝擊,讓別的家族產生一些不該有的心思;最關鍵的是,除掉這二人,暗刃家族裡面最大的受益者是維蘭瑟。她最近屢出風頭,現在除了主母外,沒有人比她實際掌握的權力更大,如果索恩的死與暗刃家族內部有關,那隱藏的幕後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她!

  果然,維蘭瑟感覺在場的家族成員在震驚之後,有些開始思考的傢伙在用餘光偷偷看自己。

  她在心中歎息。

  就算我想取代他,成為暗刃首席法師,也不會猴急地挑這個顯眼的節點。

  但維蘭瑟清楚旁人不會這麼想,她們只會認為,首席法師身亡後,這位來自默夜的倖存者將會成為新的首席法師,論動機,只有可能是她。

  「為什麼蛛后的侍女會突然告知這件事,根據以往的例子,即便是有執政家族成員遇害,女神也極少插手。」維蘭瑟無視了眾人猜疑的目光,冷靜地詢問她。

  「索恩在的地點,產生了一種讓女神厭惡的氣息,這引起了蛛后的注意。於是女神降下神諭,命令一位最近的女祭司前往查看,發現了他的屍體。」碧綺絲繼續說道,「另外,女神要求我們必須追查殺害首席法師的兇手,否則我們很可能將失去祂的眷顧。」

  這句話一拋出來,所有成員臉上都露出畏懼的神色,開始竊竊私語。

  「他死於什麼方式?元素傷害?詛咒?劇毒?」

  「斬首。」

  「嗯?」維蘭瑟皺眉,認真思考著,「除了脖子上的致死傷害外,其他地方有沒別的戰鬥的痕跡?或者被繩索捆綁的勒痕?」

  「沒有。」碧綺絲補充說,「看來你已經發現疑點了。事實上,索恩身亡的地方戰鬥跡象非常少,除了一個解離術造成的坑,以及可能是畢格比強襲拳造成的搏鬥痕跡外,沒有任何可以值得注意的地方。即便是這兩種法術痕跡,推測也是索恩自己釋放的法術,因為它們離屍體比較遠,並且我這位向來注重儀錶的侍父身上的袍子相當乾淨整潔,表情也並不痛苦——這或許和切面的平滑整齊有關,至少從我這個刺客的角度來看,這是相當精妙的一次斬擊。」

  「就像是他在和另一人決鬥的時候,突然被隱藏在附近的潛伏者割斷了脖子?很難想像他會如此大意……」

  「如果這個地方本就是他的老巢呢?或許他能夠確定,不可能有人偷襲他,所以連法師護甲都沒使用。而且根據現場來看,我們的首席法師平時似乎也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碧綺絲冷冷一哼。

  雖然蛛后是通過侍女蠟融妖來告知她這件事,但她能從這命令中判斷自己侍奉神祗的重視。

  蛛后並不會在意信仰祂的無數城市中某個法師的身亡,能讓祂如此關切的只能是索恩死時散發出的氣息,再根據那件倉庫的佈置,顯然這位首席法師在進行某些禁忌的研究。

  他想要溝通的對象不是蛛后,也不是存在的任何一位神,而是更加古老、比混沌的深淵更加恐怖、在生命沒有誕生時候就存在的東西。

  索恩妄圖通過禁忌的儀式喚醒它的部分精神體,並利用它的力量,顯然以失敗而告終——那個永遠不能觸及的東西,它借助了某個生物的手。

  必須找出那個生物,殺了他,徹底毀滅他的靈魂,否則……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2:49

第四十九章 夜宴

  好強烈的殺氣。一瞬間,維蘭瑟幾乎以為殺他的兇手是碧綺絲,畢竟如果安杜斯有人能不動聲色摸到索恩身邊,在他連恐懼都感受不到的一瞬間將他斬首,除了碧綺絲再無第二人。

  但索恩的頭又是很乾淨俐落被一刀砍掉,這和碧綺絲慣用的武器不符,匕首雖然同樣能殺死他,但刀刃的長度做不到這樣的傷口,切掉一半的脖子仍然會掛在身體上。所以,正在的兇器應該是一柄長而鋒利的輕薄武器。

  莫名地,她突然想起某個一直畏畏縮縮的男性……

  我怎麼會想到他呢?那傢伙一沒這個實力,二來他最怕的就是索恩了,如果我不在他旁邊,在首席法師面前,他能不能順利拔出劍都有問題。

  維蘭瑟是這麼想的,所以散會後她回到屬於她的高塔,看見一身狼狽的希澤爾,不禁對自己剛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這傢伙不會真的捲進去了吧?維蘭瑟冷冷地看著他,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他身上沾滿塵土和血跡,皮膚上還有大塊的淤傷,怎麼看怎麼可疑。

  索恩對著遠處釋放的法術,但卻毫無察覺地被身邊的某人一刀斬首,維蘭瑟和碧綺絲都認為當時倉庫中至少有三個人存在。

  希澤爾沒這個本事殺他,但擔任吸引索恩注意的誘餌倒是沒問題。維蘭瑟能夠察覺索恩對他的厭惡,所以最近都極少帶他行走,想不到他竟然會自己跑出去,這在以前從未發生過。

  「你這幅樣子是怎麼回事?」她問。

  「啊……對……對不起……」希澤爾垂下頭,羞愧地盯著自己握著劍鞘的兩隻手,「我之前……跟著公主殿下……想保護……但是……跟、跟丟了……遇到一些兇狠的……在小巷裡……打、打了……」

  「能把你打成這樣的小混混?我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安杜斯街頭鬥毆都有了如此高的武技水準……」

  維蘭瑟左手拇指轉了轉無名指上的銅環,使用了控心者之戒的技能。

  她強忍著不適,耳邊全是希澤爾的心聲,無數或是癡狂,或是欣喜,或是哀怨的「公主殿下」嘈雜地迴響著。

  「你今天出城都經歷了什麼?給我好好回憶!」她咬牙大聲催促。

  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了場景,她獲得了希澤爾的視角,正在色調陰暗的城市中走著,這裡簡直像是精神異常患者勾畫的世界,建築物都不自然地扭曲怪異,街上的行人也都陰影綽綽,毫無特徵,甚至連臉都沒有。

  維蘭瑟知道,觀察思維需要根據這個人的記憶,絕大部分智慧生物大腦都會刪除一些次要的信息,所以不會記得一天當中遇到的所有人的長相,用法術觀測時常只會得到模糊不清的五官。但這樣整個臉都宛如光潔雞蛋的情形,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即便如此,他的世界中還是有一個正常的影像,那就是維蘭瑟自己。

  從偵測思維中看去,那個維蘭瑟被籠罩在一層溫和的光中,影像十分真實,每個細微的一舉一動都得到了完美的復原,有些甚至她看到才恍然回憶起自己確實做了這個動作,而這個極端真實的人像的身旁卻全是歪曲傾斜的人影,就像是在一張色調灰暗的紙上隨意流淌的墨水。

  這時,幾個兩人高的陰影擋住了視線,這些無面人蛋型的臉上開了細縫,蠕動著不知道在說什麼,它們圍住了希澤爾,開始毆打他……

  在一陣沉悶的鈍響後,一道血光結束了這一切。維蘭瑟看到「自己」伸出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收劍入鞘,然後搖搖晃晃走出了小巷。

  「……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殺了他們?」維蘭瑟終止了思維讀取,摘下戒指,「算了,今天索恩被人殺死了,整個城市都在尋找兇手,你沒有扯上關係就好。」

  「死了嗎?真是太可惜了。」希澤爾還是和以前一樣,順從中帶著一絲羞澀,只是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險惡笑容。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可惜的樣子。」索恩非常討厭他,所以這傢伙聽說他死訊時會感到欣喜也是意料當中,維蘭瑟是這麼想的。

  只是,這個笑容總覺得有些惡毒,再一看卻沒有了,就像是平靜的湖水不經意蕩起的一絲漩渦。

  是錯覺嗎?

  ……

  接下來,維蘭瑟發現自己的命令漸漸不那麼起作用了,暗刃家族的權勢逐漸向碧綺絲集中。這個一直不問世事的暗刃主母終於開始了親自執政,雖然很可惜,但確實是情理之中的事,維蘭瑟知道,並不是她懷疑自己殺了索恩,而是由索恩、伊莫瑞和自己構成互相制衡的體系已經不復存在,如果碧綺絲再繼續放任下去,只要維蘭瑟再生出生麼不該有的野心,那她這位暗刃主母輕則被架空,重則維蘭瑟與其他家族勾結,那她這個主母都未必能繼續做下去。

  然而,即便是碧綺絲開始主動接管權力,一些事情也不是她所能阻止的,比如現在傳遍安杜斯的某些「流言」,索恩身亡那天,蛛后感應到某種令祂厭惡的氣息,所以傳下神諭,命令距離案發地點最近的一位女祭司去探查,而那位女祭司正好是血魘家族的一位女兒,她們一向喜歡在平民區尋找美麗的男性,這次理所當然成了事情的發現者。

  而且血魘家族樂於見到暗刃的權威受損,在她們的大肆宣揚下,整個安杜斯都聽說了首席法師的死訊,在看不見的地方,無數暗流湧動,大家都在猜測第一家族是否會因此黜落;少數幾個有實力的家族甚至因此摩拳擦掌,她們都覺得,安杜斯由暗刃家族統治已經太久了,在小心翼翼地詢問女神後,蛛后對此沉默,而不像往日那樣偏袒碧綺絲,根據祭司們對自己侍奉那位反復無常女神的瞭解,野心家們都正確地認識到,蛛后或許有著同樣的看法。

  而在失去索恩後,上古之眼秘會迅速分裂成幾個地下組織,為首的頭目都聲稱自己才是上古之眼的唯一代理人,而關納得並不在意這些低等蟲子的主張,只要正確獻上祭品,祂就會賜予力量。於是這些頭目們都迫不及待地去綁架貢品,並加快計劃襲擊商鋪甚至一些黑暗精靈小貴族,以暴力極端手段吸引對現狀不滿的異見份子入教。

  一時間,安杜斯各方勢力相互碰撞,火藥味十足。

  就在這時候,碧綺絲用一張請柬打破了混亂的局面,所有執政者家族和一些頗有名望的顯赫名流都被邀請到暗刃赴宴,在平日裡很簡單的一件事,現在卻讓這些大貴族們有了截然不同的站隊。

  以血魘家族為首的希望暗刃就此消失的政敵們只派出了家族中的邊緣人物,一來提防碧綺絲在宴會上耍什麼花招,二來也為了向外界釋放一個訊號——「暗刃家族的時代已經結束了」。而另一些仍然記得碧綺絲繼位時血腥恐怖的大規模清洗的較弱家族則來了主母或是實力最強的女兒,希望暗刃和血魘在進行戰爭時不要把自己當做附庸順手打掉。

  在這次各懷鬼胎的宴會上,碧綺絲在最後才緩步出現,她身邊則跟著一隻可怕的怪物——卓格羅斯。

  雖然外界早發現暗刃長公主許久不曾露面,猜測伊莫瑞已經在家族內鬥中死去,但確切的死因還尚未清楚。現在,她們明白了。

  碧綺絲用一位觸怒了蛛后即將被處死的精靈展示了卓格羅斯的實力,它雖然只有不到半歲,但身高已經和十歲孩童差不多。很快,它以鬼魅般的行動和尖銳的利爪將那隻精靈撕扯為碎片。

  據說,成年的卓格羅斯會有將近4米的身高,並且有著優秀的施法能力,這樣一個怪物,一個來自深淵的扭曲產物,最終會變成多麼可怕的怪物?

  所有人都因此不寒而慄。

  「我知道最近安杜斯有著許多的不實傳言,有的甚至說暗刃已經失去了女神的眷顧,那麼我問在座的諸位,這個受蛛后祝福而降世的孩子代表了什麼?如果不是女神的至高恩賜,它怎麼會被我的女兒伊莫瑞孕育呢?希望諸位不要輕信某些野心家的胡言亂語,她們只不過是想利用你們,作為她們玩弄權術的籌碼。」

  可惡!

  蘇烏感受到了周圍不信任和幸災樂禍的目光,臉色一青,端著酒杯離開了人群,到陽臺上回避這個令她尷尬的氣氛。

  家族的那些白癡究竟在幹神麼?連對方擁有魔嬰的事都沒打探出來,就急著想要上位了?!

  她自從艾倫妮塔的自我獻祭失敗後,在家族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本來家族認為那次建城節能穩穩壓過暗刃,獲得女神的恩寵,沒想到暗刃獻上吸血奪心魔,毀滅了奪心魔的城市,血魘獻上的祭司與之相比就不算什麼了。

  於是,當初制定計劃的蘇烏因此飽受質疑,畢竟培養艾倫妮塔讓家族傾盡心力,為了讓她堅信自己是被女神選中的寵兒,整個家族的高階女祭司有時候都不得不容忍她的任性,在她面前把姿態放的足夠低。

  當這一切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蘇烏便要因此承受大家的責難。

  「蘇烏閣下,好久不見。」

  陽臺的另一邊,維蘭瑟手持酒杯,對她點頭致意。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2:59

第五十章 背叛者

  「你是來看我笑話嗎?」烏蘇冷淡回應她。

  「為什麼這麼說?我明明在向你釋放善意。」維蘭瑟聳聳肩。

  「……這一切難道不都拜你所賜嗎?」蘇烏可對這個前默夜的成員懷恨在心,「雖然碧綺絲沒有明說,但真正主持上次暗刃祭祀的是你吧?那段時間你上升得非常快,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我很難想像還有什麼能讓一個默夜的叛徒在暗刃身居高位。幹的不錯,法師。如果不是你,我們的艾倫妮塔一定是女神最青睞的祭品,可惜這一切都被你毀了!」

  「然而現在我後悔了。」維蘭瑟隨手把酒杯放在花壇邊,倚著鏤空花紋的欄杆,悠長地嘆了口其他:「你難道沒注意到嗎?今天甚至沒有一個人來恭維我,以前明明我無論走到哪,她們都和蒼蠅一樣圍著我轉……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的確失勢了。」

  「……」蘇烏也淡出交際圈一段時間,對這些消息已經不太靈通了,她也意識到了這點,於是重重一哼,不再說什麼。

  「看你們的反應,難道真以為那魔嬰是蛛后對主母的嘉許?」維蘭瑟似乎帶了點醉意,懶洋洋地問道。

  「卓格羅斯是神后的祝福,這毋庸置疑。」

  「的確如此,但祝福的對象是誰就不一定了,呵呵……畢竟伊莫瑞已經死於『難產』了,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蘇烏敏銳地發現了她的暗示。

  「沒有人能長久獲得我們那位善變的女神的恩寵,碧綺絲也同樣,至少在我看來,女神是支持伊莫瑞挑戰她的權威,所以才會賜予她神聖的子嗣……很可能碧綺絲也發現了神后恩寵的轉移,她耐心地等待魔嬰生產,並且在它誕生的那一天,殺了嬰兒的母親,奪取了那孩子。

  所以這個孩子不僅不是蛛后對她的祝福,反而是女神失去耐心的證明。既然她可以奪走別人獲得的賞賜,那為什麼卓格羅斯不能屬於血魘呢?」

  「這又如何?她已經成功了,重要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女神不會為了這一點小事剝奪這個嬰兒的歸屬。至於奪走惡魔之子,哼,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碧綺絲從伊莫瑞那得到孩子,那是因為她需要殺的僅僅是它的母親,而我們不同,血魘發動戰爭的代價太大,安杜斯不可能存在能悄無聲息滅掉暗刃整個家族的勢力。」

  「得到魔子的方法有一百種,為什麼您要選擇代價最大的?」維蘭瑟哂笑,「要強行進入暗刃家族,未必需要經過戰爭,可以選擇其他的方法,比如『搜查』。」

  「什麼意思?」

  「這幾天,我們的城市發生了許多起暴動事件,這是對傳統的蔑視,也是對女神的不敬。」

  「不過是一些下等種族在貧民窟引起的騷亂,這和魔子有什麼關係?」

  「由於某些執政者的坐視,這些下等種族愈加猖獗,他們甚至能夠出入貴族區域,襲擊祭司,殘殺蛛后的僕人。」

  蘇烏呼吸凝滯了,維蘭瑟現在說的,當然是還未發生的事,但代表了事件未來的「走向」,如果發展確實有利於血魘,那她們不介意讓預測轉化為現實。

  「為什麼下等種族能夠在貴族居住的高地石林悄無聲息地行兇,並在現場留下一些令人髮指的、充滿煽動性的叛逆血字?我們的奴隸士兵中一定有同情甚至幫助它們的叛逆者,任何有責任心,並且一直致力於守護這座榮光之城的管理者,都應該贊同一個緊急法案的通過,它的頒佈將限制高地石林的顯貴家族衛兵中下等種族的比例,並且議會必須掌握它們的數量和名單;同時,下等種族不得擔任小隊長以及以上職務,它們的領導者必須是精靈;高地石林的下等種族不得有五人以上的集會,如果必要必須有精靈在場……」

  維蘭瑟口若懸河地說著,這些法令針對的唯一目標必然是暗刃,碧綺絲本就是在大清洗中上位,一個刺客要成為第一家族的掌舵者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她的六個姊妹以及其附庸都在政變中身死或逃亡,這也讓暗刃的精靈數量大大減少。再者她本人又沒怎麼生育,黑暗精靈的放蕩本就是維持種群數量的重要保障,一位女貴族應該擁有眾多情人,這些男性的效力不僅直接增加了家族精靈的數量,更讓她們頻繁受孕,源源不斷生育更多的血裔。

  碧綺絲的上位斷絕了這些紐帶,現在暗刃的確強大,但這是建立在龐大的外族軍團的基礎上,如果按照維蘭瑟提出的法案構想,那暗刃根本拿不出來那麼多本族精靈擔任外族軍團的監督者和下級軍官,那麼它龐大的兵力也將和建立在沙灘上的城堡一樣一觸即潰。

  「碧綺絲主母是不會同意這個法案的。」蘇烏期待的口氣聽不出一絲反對,其中只有興奮和躍躍欲試,想來即使維蘭瑟的方法即便有這個致命的瑕疵,她也會付諸行動,只為了讓碧綺絲顏面掃地,在所有貴族中威信全失。

  更何況維蘭瑟菱唇輕吐,給出了更加絕妙的理由。

  「暗刃主母解決問題的方法只有匕首,這些年她幾乎不過問家族事務,失去了索恩、伊莫瑞和我,她能動用的外交手段非常有限。您只要能保證,其他大多數家族會跟從血魘的步調就好了,說起來,要是在人脈上連碧綺絲都贏不了,我看你們還是不要奢望什麼時候能戴上第一家族的王冠了,它不是為無能者準備的。」維蘭瑟搖晃了鬱金香形狀的酒杯,感受它散發出的醇厚香味,繼續說道:「那時候,她同意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如果同意,暗刃無異於自己解除武裝;不同意的話……」

  說到這裡,維蘭瑟頓了頓:「議會有權力發動一支聯軍,前往暗刃進行『搜查』,這也是為了安杜斯的將來!至於那位惡魔之子……您不覺得就這樣下去放任它處於危險中無異於瀆職嗎?它需要『保護』,避免女神的恩賜被一些叛逆的亂民殺死!記住,這一切都是搜查,而不是戰爭,所以也不用遵守天亮前必須讓暗刃貴族們全部死光的規則。」

  烏蘇眼前一亮,維蘭瑟這個建議簡直絕妙,操作起來似乎也很容易,家族那些當權者們會喜歡的。

  「你提供了的建議值得一試,但我想知道,你這麼費心出謀劃策,究竟想要什麼?」

  ……

  在血魘家族,數量龐大的祭司團安靜地聽著蘇烏的報告,不時有人點頭讚歎。

  和暗刃不同的是,血魘主母和她的姐妹都極能生育,她們的女兒也同樣如此,許多和蘇烏同輩的祭司已經有了自己的孫子孫女。

  為了悉心教導艾倫妮塔,蘇烏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因為艾倫妮塔討厭其他兄弟姐妹分走本屬於她的「母愛」。但蘇烏明明如此盡心盡力,最終還是失敗了,並因此失去了家族的信任,從血魘的決策者之一黜落為一位普通祭司。現在不同了,蘇烏認為她一定能用這件事證明自己,重新回到昔日的高位。

  「正如我所說,我認為這件事操作成功的可能性極大,而它需要付出的代價又如此之小,簡直就是蛛后的恩賜,我認為我們應該儘快動手。」

  「你們怎麼看?」血魘主母詢問道。

  「我同意蘇烏的看法。」

  「非常好的計謀,不過巡城隊已經打算鎮壓暴動的下等種族,正好他們的隊長是我情人,我會打招呼讓他們遲些動手,在我們『搜查』結束前,務必要讓這些奴隸繼續鬧下去,越激烈越好。」一位祭司咯咯笑著。

  「那麼接下來,我們應當製造一些『罹難』的祭司,為了洗脫嫌疑,我認為血魘也應當有一個名字出現在死亡名單中。」

  「那就霍莉吧,我簡直受夠了這個平民出身的傢伙,當初真不應該准許她成為血魘家族的一份子。」一名流著純正血魘家族血脈的祭司抱怨道。

  「那麼現在就按照計劃進行。」血魘主母一錘定音,她突然問烏蘇,「為什麼那位暗刃的三公主要告訴你這些?」

  「默夜的老鼠又想換一條船了,碧綺絲已經不信任她,再這樣下去,她會更加遠離權力,這個背叛成性的傢伙希望成為我們家族的一份子。為了贏得她的信任,我許諾血魘不會虧待她,但是這種事嘛……總歸是輕易相信別人的傢伙不對。」蘇烏詭異一笑,她還是不能原諒維蘭瑟毀掉了她一手策劃的獻祭儀式。在場的大家都不約而同領會了她的意思,於是跟著竊笑起來。

  「我們不能給她再次出賣我們的機會,她是個天生的背叛者!默夜已經因為她而毀滅,很快暗刃也會被這條毒蛇咬一口,我們還是在搜查的時候讓她死於亂兵中吧。」血魘主母補充說道。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3:11

第五十一章 聯軍

  「這段時間,雷納要和上古之眼秘會中那些你認為可靠的、能成為我們同志的人保持聯絡。海丁、歐塔爾你們儘量分多一點人手去收購市場上的禦寒物資,越多越好。另外,如果你們有看不順眼的女祭司,如果確保自己不被當場發現,儘管可以殺掉,城市護衛隊不會認真去查的。」維蘭瑟坐在桌前,一邊寫寫畫畫一邊向雷納安排,毛料和棉花太少,畢竟地底沒有四季之分,禦寒的被服存貨很少;高熱量的攜帶食物也不太夠,這裡沒有光照,用糧食飼養牲畜並不划算,普通精靈的食物只是孢子麵包而已;鹽和藥品倒是差不多了……

  一旁的雷納卻有些猶豫:「我們……真的要去地表嗎?」

  他永遠不會忘記,以前由一位祭司帶領著,來到接近地表的一處洞口,等待黎明的到來,感受從天而降的神罰。

  那破開黑暗夜空的光球放出比火焰更加灼熱的的射線,炙烤著他的雙目和靈魂,嚴厲的祭司曾告訴他,這就是蛛后對地表妖精的處罰。

  那冷冽的語句和刺目的陽光,至今仍深深銘刻在他腦子中,讓他不由得畏懼。

  這也是灰焰組所有人的不安,他們懼怕太陽。

  「是回歸地表,我們的祖先最早就生活在那裡。」維蘭瑟停下筆,和所有男性們的雙眼一一對視,被她凝視的目標都不由得抬起頭,努力不露出膽怯的神態。

  「我會走在你們前面,為你們指引道路,如果那真的是蛛后的神罰,那它一定會先罰在我頭上。」

  「不!怎麼能讓您做這種事!」

  「還是我來,我的偵察成績整個戰士學院都比不上我!」

  維蘭瑟把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們安靜:「暗刃繪製的地圖就在我腦子裡,這是碧綺絲走過無數次的路,應該不會有錯,所以帶路的必須是我。你們如果想要幫上忙,就去準備物資吧,我們的禦寒被服和乾糧遠遠不夠。」

  「我們現在擁有的已經足夠三百多人使用,真的還需要購買嗎?」斯庫利皺眉問題。

  「是的,如果可能,我也不希望在這段時間離開,畢竟這時的地表正是冬季啊……」維蘭瑟歎氣回答道。

  不得不說,血魘的行動力確實很強,在那次宴會後沒多久,暴亂的火焰很快就燒到了高高在上的貴族們身上。

  短短幾天內,11名祭司先後被殺,地點全部都在治安良好的高地石林。血魘懂得怎麼挑起祭司們的敏感神經,屍體上留下的大型抓痕以及一些被下等種族侵犯後的痕跡,無疑讓她們憤怒得近乎失去理智;而血魘那名犧牲者陳屍的地方還用死者血液書寫了幾個可怕的單詞——「下一個就是你,赫爾加‧血魘(血魘主母的名字)」。

  連第二家族的祭司都不安全,整個會議廳幾乎吵成了一團,她們不能接受尊貴的黑暗精靈女祭司以這樣屈辱的方式被奪去生命。

  這些爭吵每天都在進行,但沒有人能抓到兇手,隨便殺一些「疑似犯」也毫無作用,反而讓情況愈演愈烈,碧綺絲已經厭煩了這群歇斯底里的女性,最近幾次會議索性推脫了不再參加。

  而血魘家族則派出她們口才最優異的族人,在執政家族會議廳、在街頭巷尾、在她們去過的每一個聚會發表頗具煽動力的演說。

  「諸位姐妹,恐怖陰雲籠罩了我們,難以置信,在這片蛛后賜福的神聖土地上,一邊是女神忠誠的僕人遭到淩虐、殺害,而另一邊的最高執政者卻無動於衷。當我們用悲傷的淚水埋葬同胞殘缺的遺體時,暗刃家族的奢華宴會上動人的音樂仍徹夜奏響。第一家族主母已經被那些奴隸種族的甜言蜜語蒙蔽,她用食人魔的典獄長關押精靈,手下的士兵隊長全是貪婪殘暴的外族雇傭軍,而她本人長的就像一隻地表的妖精,她厭惡女神鍾愛的暗色肌膚,沾沾自喜於自己那蒼白邪惡的墮落容顏!」

  「就在幾天前,我們失去了十數名可敬可愛的同胞,她們沒有死在向異教徒宣揚蛛后榮耀的光榮戰鬥中,也沒有死於保衛我們城市的神聖使命,一群卑劣的奴隸、無恥的暴徒襲擊了她們。我懇請諸位,不要再繼續沉默,不要在以後厄運降臨到自己頭上時哀歎當初不曾站出來,我們改變未來的機會就是現在!」

  「誰分走了本屬於你們的麵包?誰無恥地奪走了精靈工作的機會?是異族!是奴隸!現在安杜斯的第一家族不相信自己的同胞,寵信那些低等的諂媚種族,讓你們置身貧窮與饑餓,現在,我們要改變這一切!我們必須戰鬥!為了黑暗精靈的生命和安全,為了美麗的安杜斯,為了偉大的蛛后而戰!」

  對貴族女性,她們以尊嚴和安全恐嚇,對於平民精靈,她們又提及權益和資源,引導他們將自己的不幸歸咎於其他種族,歸咎於暗刃。

  這本是蛛后控制黑暗精靈的手段,現在由血魘有樣學樣,用在自己同族身上,照樣得心應手。或許是黑暗貧瘠的地下世界太過壓抑絕望,如果不去試著憎恨,就無法在這裡生存吧?

  在碧綺絲缺席的議會上,其他執政家族集體通過了限制下等種族的法案,窗外傳來平民在幕後推手煽動下組織的示威吶喊。短短一個月不到,碧綺絲用以前的威信和惡魔之子帶來的奇跡樹立的權威盡數瓦解,一切都彷彿在表明暗刃家族大勢已去,整個安杜斯沒有人會站在碧綺絲那邊。

  現在,蘇烏就站在暗刃精金雕琢的華美大門前,身後則是執政家族們組成的聯軍,她們都知道,一旦惡魔之子成年,她們將再無機會,整個安杜斯議會將成為碧綺絲的一言堂,她們必須利用這次亂民暴動的機會,以此為藉口奪走那個關鍵的孩子!

  「諸位,暗刃家族的大門就在眼前,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本非我們所願,但是貪婪成性的第一家族主母碧綺絲逼我們不得不拿起武器戰鬥,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兩個結果:一是碧綺絲和她的異族走狗們的勝利;二是安杜斯所有高貴的精靈的勝利!告訴我你們的選擇是什麼?」蘇烏轉身面對他們,振臂高呼。

  「我們必將勝利!」所有精靈都回之以熱切的眼神和狂熱的吶喊。

  碧綺絲坐在她的寶座上,短刃平放於大腿,上面沾染著血跡,她隱約聽到了外面嘈雜的聲音,並再一次試著與蛛后溝通,那位女神卻再也沒有回應。

  是被放棄了嗎?她諷刺一笑。

  蛛后不會做損害祂信仰的事,如果一整個城市的精靈都痛恨她,那神祗也不會故意和民意作對。

  這些年掌控的權勢原來也有失去的一天,本以為自己會有更多不甘和難捨,想不到到頭來卻如此的心平氣和。

  區區一個家族而已,沒有了就算了吧。她是幽靈蜘蛛,可以在這座城市的陰影中活下去,今天來的所有家族她都會一直記住她們,以後安杜斯就是她的狩獵場,她會耐心等待,一個一個的,直到把她們全部屠戮乾淨!

  從萬人之上的第一家族主母,到即將淪為見不得光的流亡者,碧綺絲發現身份的轉變竟然並未給她帶來任何不適。

  那她一直以來追逐的幻影究竟是什麼?就像那位惡魔之子一樣,一開始無比的想要,現在卻可以為了避免它落入敵人手中,毫不猶豫地殺死。

  啊……又來了,那種一直困擾她的空虛……

  她就像一個永遠不能被填滿的黑洞,不知疲憊地吞噬著所有東西,卻又無法被滿足。

  究竟什麼能讓她平靜下來呢?碧綺絲也不知道,但如果試著去奪取,總有一天會找到吧?

  噠……噠……

  誰的腳步在慢慢接近?

  這個步伐,應該是那位來自默夜的法師。

  維蘭瑟推開主母居室的大門,對著地上那具魔嬰的屍體熟視無睹,和往常一樣欠身微笑說道:「日安,尊敬的主母。」

  碧綺絲盯著這個掛著虛偽面具的女性,怎麼也無法把她同當年那個走投無路,向她出賣整個家族的喪家之犬聯繫起來。瞬間,一束思維的電流將一切事情都串了起來。

  「我的侍女沒有阻攔你,看來她們都被你殺死了吧?外面的其他家族士兵也是你的傑作,還有伊莫瑞和索恩……」她一字一頓說。

  「索恩那次不是我,他的死對我來說也是非常意外,讓我的計劃不得不提前進行。」維蘭瑟有些惋惜地回答,「反正暗刃也快完了,我想借用一下家族的藏寶庫,不過您多半是不會同意的,所以我親自來取了。」

  就憑她一位法師嗎?碧綺絲眯了眯眼。

  這時,振翅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一位看起來相當高階的女性魔鬼從黑暗中顯露身形。

  「她是最後一個?」阿莎爾環抱著雙臂,懶洋洋地問。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3:28

第五十二章 蠟融妖

  「不對,是這邊~」攝魔又一次在匕首即將刺入她心臟前消失在原地,並從碧綺絲最難反應過來的死角出現。分泌毒液的螫刺蛇一樣在暗刃主母身上製造著傷痕,令她意識模糊,動作麻痹。

  女魔鬼這樣貓戲鼠的玩耍已經持續了有一段時間了,碧綺絲身上到處是螫刺穿透和割裂的傷口,一頭雪白的銀髮被她自己的鮮血染紅,劇烈的喘息就像是破敗的風箱。

  「阿莎爾,不要玩了,快點結束。」維蘭瑟不太喜歡為了取樂的虐殺行為,終於忍不住催促她。

  「完成了你的願望,我就要離開這裡,回到無聊的煉獄。好不容易來主位面一次,怎麼能不好好玩玩呢?還是說……你根本不想看到我,只不過想利用我?」阿莎爾狹長的美目飽含怒意地盯著她。

  又來了……這個不可理喻的傢伙……我討厭一切不可控的因素。

  另一邊,渾身是傷的碧綺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額頭一道傷口流下的血模糊了視野,她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

  多少年沒這樣了?

  好久好久了吧……

  當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常常這樣,渾身是傷。

  別的黑暗精靈小孩叫她「地表的白妖精」,向她扔石頭,甚至在她麵包裡插入刀片和針……這一切在她學會使用匕首後終於得到了改觀。

  她殺了他們。

  苦難終究會成為她的力量,但今天的敵人實在過於強大。

  這種奇異的女魔鬼和她的近親魅魔完全不同,魅魔不會有如此強大的近戰能力。

  她有著女妖般鋒利的爪子,多頭蛇般迅捷的螫刺,肉身搏鬥上完全和自己不相上下,更何況她還是一位褻瀆祭司,能夠竊取神力釋放神職人員的法術,無論近戰遠程都近乎無懈可擊。

  自己會死在這裡嗎?

  不……還有另一個方法!

  突然,維蘭瑟眼角一抹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小心!快阻止她!」

  阿莎爾非常之快地……瞬移到她面前,張開雙翼和螫刺,擋在她和碧綺絲中間,嚴陣以待。

  「……感謝你在百忙之中還能想起一旁的我,但我不是這個意思。」維蘭瑟歎氣。

  「這裡需要小心的只有你而已。」阿莎爾羊蹄一跺,恨恨地說。

  而碧綺絲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她匕首上掛著一顆深紅色雞蛋大小的肉,像是某種生物的心臟,只見她張開嘴,飛快地把那肉塊吞咽了下去。

  「惡魔之子的心臟……來不及阻止了。」

  在維蘭瑟說話的同時,碧綺絲雪白的肌膚像是老牆上的石灰層一樣龜裂、剝落,露出其下深棕色宛如黏稠流質般的血肉。

  蛛后樂於見到子民們互相殘殺,這樣祂的信徒會逐漸淘汰群體中的弱者,變得越來越強。但與之相對的,祂又是一位極端護短的神明,在黑暗精靈與外族的鬥爭中,祂不吝賜予最大程度的幫助。

  尤其是當對象是祂痛恨的魔鬼時……或者說,沒有神明不憎恨魔鬼,這群陰險狡詐的傢伙總是蠱惑祂們的信徒、偷走本屬於祂們的靈魂。

  當碧綺絲絕境中的祈禱傳遞到深坑魔網,統治那個位面的蜘蛛女神在狂怒中投下了自己的神力,以惡魔之子的心臟為媒介,祂幫助碧綺絲轉化成了另一種生物,那原本是深坑魔網獨有的種族,羅絲將惡魔改造而誕生的侍女——蠟融妖。

  短短數秒時間,銀髮白膚的美麗精靈少女就化為一團巨大的、散發著惡臭的半液態生物,就像是一團熔化的蠟油,中央一隻血色的眼珠從油泥中浮現,反射著冰冷的紅光。

  「噁心的東西……」阿莎爾皺眉,厭惡地咒駡著。

  那蠟融妖抬起一隻不斷滴落油泥的腕足,體內響起混濁的、像是咒語一樣含糊的聲音。

  一道光命中了攝魔,每一位蠟融妖都能使用祭司的神術。論實力,它未必是攝魔對手,更何況碧綺絲是用半惡魔心臟轉化而來。

  但問題在於攝魔是被維蘭瑟召喚至物質界,這道光不是傷害性的神術,而是驅逐術,作用只是把受術生物傳送到它本來的世界。

  「什……麼?」阿莎爾在中招的同時,腰後帶著螫刺的觸腕深深插入石壁,像彈簧似的把她身體猛烈彈向施咒的敵人,眨眼間,尖銳的利爪已經觸及了蠟融妖血紅的眼珠,但她的身體也同時變得透明,最終,攝魔的虛體和蠟融妖交錯而過,帶著錯愕的目光消失在空氣中。

  短短數秒種時間,形勢逆轉,現在是維蘭瑟需要獨自面對被轉化為蛛后僕人的碧綺絲了!

  維蘭瑟一抬手,空氣中的水分瞬間凝成五根尖銳而透明的冰霜箭,並飛速向蠟融妖射去。而蠟融妖速度也絲毫不慢,它黏液般的身體迅速改變了外形,蒸發為一大團帶毒的氣狀雲柱,冰霜箭矢無法凍結空氣,於是只能無功從中穿過,打在它背後的牆壁上,將石壁表面化為嚴寒的冰面。

  「還真是犯規……」維蘭瑟嘖嘖讚歎。

  這可難辦了,沒想到半魔的心臟會幫助碧綺絲獲得蠟融妖的形態,她是在這個位面轉化的,甚至驅逐術都不能把它趕到下界,以她這具身軀現在的能力,要戰勝它恐怕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維蘭瑟不想失去現在的身體,不然重新在某塊魔魂壺的碎片中復活,如果運氣差可能還要等上千年才能得到重新佔據身體的機會;她也同樣不希望這具身體變得破破爛爛,至少主要的肢體和器官不能嚴重受損,這樣使用起來會很不方便。

  要找一個能夠最小代價獲勝的方法……

  維蘭瑟看著蠟融妖那氣態的身體,污濁的毒雲擴散著把她包圍,時而聚攏凝成油泥狀的觸腕,從厚厚的陰雲中向她襲來。

  蛛后能把她轉化為蠟融妖,一定是付出了相當多的神力,尋常生物接受這種力量,早就因承受不住而靈魂四分五裂了,即便是現在,碧綺絲使用的也是蛛后投射給她的深淵之力,物質位面不會給她這樣奇異的力量。

  任何異位面的力量在穿過晶壁來到住位面時都會被損耗,除非接受者有著溝通神界的潛質,碧綺絲能夠如此輕易運用這力量只有兩種解釋,一是她非同一般的虔誠,不會對信仰的神有任何懷疑,所以靈魂對蛛后的神力沒有絲毫抵觸,這在信徒中叫做虔信徒;二是她的精神在某一刻與蛛后異常同步,就像是移植配型吻合度極高的器官一樣,不會產生排異反應,屬於正信徒,也就是認同神明理念的信徒。

  維蘭瑟不認為碧綺絲是前者,否則對於管理暗刃不會如此心不在焉,要說虔信徒只有血魘家族才比較接近這一角色。但蛛后最寵愛的卻是碧綺絲,一定是祂在碧綺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啊……是了,蛛后是被前夫精靈主神科瑞隆詛咒,趕到的下界,為了恢復失去的神力,不得不擁抱深淵,墮落為惡魔女神,她當然會欣賞作為黑暗精靈主母,卻親手獻祭了深愛她的日精靈王子的碧綺絲;而剛剛碧綺絲處在絕境中,即將被所有黑暗精靈家族討伐,幾乎命喪阿莎爾之手,不是和當初幾乎失去所有信徒的羅絲有相同的處境嗎?

  但是,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兩個完全相同的個體,她現在就要讓碧綺絲意識到,她和蛛后的差異,讓深淵的力量再也無法投射到現世!

  在她思索的時候,碧綺絲的攻勢卻一點也沒有停滯,很快維蘭瑟就被逼到一個角落,而數根觸腕早已對準她,蓄勢待發。

  然而維蘭瑟卻在這時完成了一個看似無用的法術【喪志凝視】,自己的臉變成對方所愛之人的面孔。

  刺向她的觸腕瞬間一頓,卻又以更快的速度穿過了她的心臟。

  「我好痛啊……碧綺絲……你親手挖出了我的心臟,你已經不記得了嗎?這裡現在是空的啊……」

  維蘭瑟呻吟著開口說,聲線卻是年輕男子的聲音,簡單的腹語術她甚至不用魔法就能實現。

  而她的心臟位置確實空置著,在碧綺絲被她外貌驚異的瞬間,她使用了另一個法術【臟器波動】,能隨意把自己內臟和器官移動到身體其他位置。

  但在碧綺絲這邊,當看到維蘭瑟被法術改變的容貌時,她本已沉寂多年的靈魂卻傳來一陣劇烈的悸動。

  薩米爾金葉,那個埋葬於記憶長河的名字幾乎快要脫口而出——如果不是現在她的新身體只能用特殊方式振動空氣發聲的話。

  感受到了對方動作的遲滯,維蘭瑟輕輕一笑,觸手還紮在她胸前,雖然沒有傷到心臟,但前後肋骨都被擊斷,為了防止進一步傷害,她還是發動了塑能法術【焰之繭】,火焰形成的外殼覆蓋了她,將它來不及縮回的觸腕包裹焚燒。

  碧綺絲和蛛后是不同的,蛛后輸給了科瑞隆,失去了一切,而前夫現在也另有新歡,祂恨精靈主神,恨科瑞隆的地表子民,也恨世界上所有男性。

  而碧綺絲是勝利者,精靈王子的鮮血為她鋪平了通向權勢之路,她不可能去憎恨一個給予她從未感受過的信任、關切的男性。

  只要不斷強調這一點,就能把她和蛛后間的聯繫割裂!

  「能在這樣劇痛的創傷中完成施法,你絕對不是原本的維蘭瑟!」蠟融妖流質的軀體發出含糊的可怖聲音。

  「或許我是從深淵來到現世的幽魂,向欺騙我、殺害我的愛人復仇呢?」維蘭瑟笑道。

  「那正好。」蠟融妖再度凝聚成一隻大蜘蛛的形態,「我既然能殺死薩米爾一次,也能殺死他第二次!」

  「可憐的碧綺絲。」維蘭瑟一邊躲閃她的攻勢,一邊瓦解她的心理防線,「你就像一隻籠中的鳥兒,看慣了裡面狹窄的風景,就把它當做了生命中的一切。你明明喜歡我,喜歡地表的花草、雨露、微風,卻不敢直面自己的內心,你有過無數次放棄地底陰暗邪惡世界的機會,成為我的新娘,但你最終卻把我獻祭給你的惡魔女神,換取你根本不需要的東西……碧綺絲,你真是個傻瓜。」

  「你什麼都不明白!我從小遭受的苦難塑造了現在的我!如果沒有仇恨,沒有向那些欺辱我的傢伙復仇的願望支撐我,我早就該死了……你不過是我生命中的過客,我的一個污點!有什麼資格讓我放棄之前的努力,放棄復仇的夙願?!殺死你我從未後悔!只要有力量和權勢,我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蠟融妖嘶吼著,蜘蛛的形態開始變得有些不穩定,顯示了她內心的動搖,但隨著她的吶喊,形體很快又再度凝聚。

  她清楚眼前像是薩米爾的形象是法師的把戲,但她必須要去面對,因為在她心中一直有著這樣一個影子,現在她要把維蘭瑟當做這個影子,然後戰勝它,這樣她就能擺脫自己的弱點。

  嘖……無意義的拉鋸戰。

  維蘭瑟雖然能避開要害器官和內臟,但肌肉和骨頭免不了受損,這樣積少成多,即便失血也能造成重創,而她用語言影響碧綺絲的心理也在逐漸產生作用,蠟融妖形態切換已經不那麼靈便,就看誰最先堅持不住了。

  如果碧綺絲先失去接受深淵魔力的同調,那她就會被維蘭瑟破壞眼部核心殺死;而維蘭瑟如果先傷重失去行動力,自然會被蠟融妖吞噬。

  不過在那一步前,維蘭瑟一定會先使用自殺性的大威力法術,捨去這具身體,也要讓碧綺絲陪葬。

  就在這時,被破壞得一團亂的主母寢宮門前出現了一個細長的人影。

  「公主……殿下……」希澤爾推開門,望著渾身浴血的維蘭瑟,呆滯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3:40

第五十三章 惡魔祈願

  「這個怪物在傷害我……好痛……我需要幫助……」

  維蘭瑟立刻解除了【喪志凝視】,剛剛還談笑自若的她轉眼間痛苦地皺眉,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希澤爾的臉瞬間變得極度猙獰和可怕,他剛拔出劍,另一邊維蘭瑟虛弱的呼喊繼續傳來:「你能儘快……過來嗎?血……我流了好多血……嗚……」

  隱沒在碧綺絲的雲霧體態後面,與斷斷續續的痛苦喊聲相反,維蘭瑟表情沒有半點不適,帶著挑釁的神情看向蠟融妖的虛體,甚至抽空壓低聲音笑著說:「看到這幅場景,有沒有感到懷念?以前也有這麼一位男性,他甚至願意把生命奉獻給你,可惜現在他已經死了。」

  希澤爾來的可真是時候,有了這個方便的道具,想必更容易讓碧綺絲回憶起那位日精靈王子。

  被蠟融妖巨大的身體擋住了視線,希澤爾萬分焦急地向維蘭瑟的方向跑過去,絲毫不顧及自身的安全,雲霧凝成的觸手借機攻擊,貫穿了他的大腿、左肩、右小臂,他卻毫無所覺。

  如果說維蘭瑟的法術僅僅是形似的拙劣模仿,那希澤爾完全真實的焦慮則是極度的神似,讓那些她本以為已經封印的記憶紛至遝來。

  【我叫薩米爾,是一名騎士,美麗的小姐,需要我的幫忙嗎?】和煦的陽光下,那位騎士小說中毒的精靈王子飄揚的金髮甚至比太陽更耀眼。

  【保護女性是騎士的美德,他們想要動您,除非踏過我的屍體!】明明武技爛得髮指,拿劍的手都在發抖,為什麼不從她面前讓開呢?

  【我是騎士啊……騎士是主角,所以不會有事的……】可是你死了呢……

  空虛……

  心臟的地方缺了一塊,一直隱隱作痛,現在它彷彿就像在抽搐似的,想要吞噬,想要被填滿。

  煙雲柱的中心,一顆紅色的眼珠凝聚而成,這是她的內核,如果不形成眼球,她也能感應生物的蹤跡,但卻沒有清晰的圖像。

  她變回了本來形態,看著希澤爾,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日精靈王子。

  身形動作和長相無一相似,但他們那奮不顧身的神態,卻是她多年來一直尋找,卻從未發現過的。

  她是蛛后最喜愛的玩偶,在幽暗地域最殘酷的生存遊戲中活下來,她早已不知如何去愛人,在她的理解中,愛即為支配和統治,所愛之人是隨時能夠被犧牲的。

  至於那種刀割似的悲傷,在她被蛛后扭曲的感官中被理解為奉獻的痛苦和快樂,以及不斷尋求的貪婪和空虛。

  她只想填滿自己空洞的靈魂,對方是誰都可以。

  現在,她找到了……或許這名男性可以代替他……

  但是,這為什麼和記憶中不一樣?

  他關切的眼神為什麼會看向另一個女性?

  他為什麼從她身邊跑過,卻沒有在意過她哪怕一秒?

  一隻觸腕憤怒地甩出,把希澤爾拍飛撞到石壁上。他悶哼一聲,仍然向著維蘭瑟的方向竭力爬去。

  蠟融妖感覺到它與深坑魔網的聯繫越來越淡薄,但她卻毫不在意。說到底,她始終是忠實於自己欲望的生物,復仇的執念讓她獻祭了所愛之人,現在能夠驅使她行動的,唯有填補自己永不滿足的空虛。

  她要得到這名男性!

  「他不會是你的,他只可能屬於我。」察覺到蠟融妖的視線已經開始鎖定希澤爾,維蘭瑟低低笑著,繼續撩撥著碧綺絲的神經。

  作為與深淵力量產生隔閡的結果,碧綺絲失去了霧化形體的能力,現在已經是可以被殺死的狀態。但維蘭瑟不會就此罷手,她要繼續瓦解碧綺絲的信仰,試圖把這柄蛛后之刃從她的女神身邊奪走!

  「我一直很好奇,見過地表世界,而且並不畏懼陽光的你還會回來?是蛛后的謊言嗎?難道你真的相信所謂『地表妖精背叛』招致神罰的說法?可笑!事實上,黑暗精靈和地表精靈本就是一種生物……」維蘭瑟給自己加上了浮空術飛了起來,讓自己和蠟融妖那紅色的眼珠對視。

  「收起你的花言巧語。」碧綺絲打斷了她,「我當然知道,你想說的一切『真相』。」

  「嗯?」

  「你以為是我需要神?那就大錯特錯了,我不是因對女神的虔信才得到權柄,而是女神寄希望於我,需要我的武器頌揚她的權威。」蠟融妖可怖的聲音闡述著。

  「黑暗精靈本就是地表妖精的血脈,我當然清楚,沒有誰比我殺過的精靈更多。切開他們的喉嚨、心臟、脊柱,他們有這和黑暗精靈一樣的構造……地表受詛咒的火球?陽光的照耀只會讓我心情愉悅。至於你問的為什麼我會繼續回到幽暗地域?那是當然的!為了不被統治者支配,我成為了最強的統治者,現在到了我把受到的痛苦反饋給這個世界的時候了。」

  糟了!

  維蘭瑟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這才是碧綺絲與蛛后最接近的地方!安杜斯所有精靈都被蛛后欺騙,被教育著仇恨精靈,畏懼地表。

  唯一的例外是碧綺絲,她知道真相,但比起自由美好的地表,她選擇了能讓她擁有絕對權勢的幽暗地域,明知謊言卻踐行著謊言,這才是蛛后最欣賞她的地方。

  深坑魔網的惡魔女神因碧綺絲的話語感到愉悅,蠟融妖身上的無形神焰猛烈燃燒起來,爛泥一般的外形逐漸縮小,變為一位赤裸黑暗精靈女性,她擁有神性的魅惑,任何男性都不能抵禦她的美貌。

  「即便是你,也不過用這些『小玩意』控制他。」精靈形態的碧綺絲輕輕走到希澤爾身旁,指尖在他無名指上一點,控心者之戒被深淵的混沌神力污染,就像死去的貝殼一樣鬆弛脫落。

  她現在是惡魔的身體,擁有看穿魔法靈光的雙眼,這個戒指散發著代表精神力量的紫光,顯然是控制心靈的物品。

  這個男性她記得,是索恩在外面同平民生下的野種,平時畏畏縮縮還不覺得,沒想到現在看起來這樣令她中意。

  只不過,看著她的不是仇恨的目光就好了。

  「她一直用這枚戒指操縱你的心智,監視你的思想,現在你自由了。」

  「監視……公主在……監視我?」希澤爾身體一震,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趁著他精神動搖,碧綺絲使用了黑暗精靈形態的魅惑力量。

  「來,看著我,甜心。」

  希澤爾依言看著她,目光逐漸變得呆滯。

  「過來。」她咯咯笑著,「法師真是方便,動動指頭使用法術就讓他忠於你,不過現在我也有了這樣的能力,很遺憾,以後他屬於我……呃……」

  一柄長劍穿過了她的心臟位置,而劍柄則握在剛剛被她魅惑的希澤爾手中。

  蠟融妖的精靈外形並不具備人體內臟,她的弱點只有眼球狀的內核。

  「不是這裡嗎?那麼是這裡?」

  希澤爾一劍下去沒有感覺到刺入軀體的觸感,於是冷漠地拔了出來,又換了脾臟的位置。

  碧綺絲這個形態以魅惑能力著稱,也能像普通精靈那樣使用裝備和武器,但現在她身無寸縷,更兼被人偷襲,於是一時間無法做出有效地反應。

  更何況,他的劍尖傳來了奧法的冰霜力量,把她黏液形成的身體凍住,失去了轉化為霧態的能力。

  「什……麼……」她試著用任意門將自己傳送,而周圍的次元空間就像是鐵桶一般被封得死死地。

  次元錨?

  她盯著插在希澤爾腳邊的另一柄劍,就是它封阻了空間,讓她無法逃脫。

  他究竟是什麼東西?用劍的法師?他是假裝被魅惑,然後借此接近了自己?

  「傷害公主殿下……讓她流了那麼多珍貴的血……你這個蛆蟲……該死的雜碎……我要把你的內核找出來……砍成一千片……」

  面對那具蛛后賜予的完美女體,他就像是一個屠宰場的屠夫,並不關心自己面前的牲畜有多麼美貌,只是一劍一劍胡亂劈砍著被凍結的肢體,試圖找出蠟融妖體內的紅眼。

  「你……她不過是在利用你……」碧綺絲看了看遠處的維蘭瑟,發現她並沒有過來的跡象,那個姿態和表情,是在戒備?

  不是戒備自己……而是……

  對了,殺死索恩的,是一柄細長的薄刃……

  他是被那個存在選中的個體……

  「找到了……原來是這裡……」希澤爾一劍切開蠟融妖的頭,碧綺絲石頭般裂開的臉下露出紅色的內核。

  她現在軀體被凍結,無法使用任何法術,但唯有一個是心念一動就可以實現的!

  每一千年,惡魔都能許下一個願望,由於深淵的混沌力量,實現的方式會根據願望的難度會有所偏轉。比如許下擁有無盡的財富,很可能被傳送到巨龍的藏寶庫,然後被憤怒的龍一口吞下;許願被無數美女相伴,也可能發現自己成為了深宮中服侍帝王姬妾的宦官。

  由於祈願術的各種不確定性,惡魔喜歡用這個法術愚弄凡人,但現在碧綺絲已經顧不得了。

  碧綺絲沒有許願仇敵的死亡,如果不在願望中留下變數,那祈願術會自己隨意曲解,比如祈願某人的死或許只會讓他成為更加強大的巫妖。

  她祈願,這名男性將被整個安杜斯視為敵人,所有人都會暫停手中的工作,以殺死他為第一要務。

  在內核被破壞的同時,惡魔的【祈願術】籠罩了希澤爾,他黯淡的皮膚逐漸褪色,變為地表精靈的純白。

  正如精靈主神柯瑞隆在遠古時期將黑暗精靈和普通精靈相區分,把他們變為深色,現在碧綺絲的祈願術移除了神明的詛咒,讓希澤爾在黑暗精靈中變得無比顯眼。

  就在這時,所有的祭司都收到了蛛后傳達的命令,找出暗刃那隻白色的妖精,然後殺了他。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3:56

第五十四章 騎士(碧綺絲番外)

  「脫下你們的裝備、武器,我是說全部!要是誰讓我發現他皮膚外還有別的什麼,我就讓他嘗嘗我鞭子的味道!」

  這一天是三大學院「感受神威」的日子,計時柱還沒被點亮的深夜,所有這一屆的學生都被召集起來,安靜地排成序列,魚貫進入某個往常被嚴密看守的通道。

  碧綺絲前後的學員都離她一個多身位,這在整個隊伍中算得上拉的比較開的距離。從她小時候起,當身邊有年長的黑暗精靈教育孩子如何去憎恨地表妖精的時候,就會拿她作比較,「地表虛偽蒼白的妖精長著令人噁心的白色皮膚,顏色就像是屍體中蠕動的蛆蟲,喏,就和那邊的傢伙一樣。」

  精力過剩的頑童理所當然把他們剛萌芽的仇恨發洩到她身上,直到她交上了兩個盟友:一位是她左手的「毒蟄」,另一位是她右手的「蛇牙」。

  在領隊祭司的要求下,她不得不與兩位忠實的「盟友」暫時分別,卸下全身武裝。

  她旁邊的學員和她同樣渾身赤裸,大家感受著通道彼端傳過來清新濕潤的空氣,陌生涼爽的微風,雖然舒適,但難免不安。

  「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全部從這裡出去,然後安靜地在原地,不准隨意亂跑!」

  服從地位更高的女祭司是他們從小就被灌輸在腦海的本能,所有人都從那個奇妙的通道走了過去,來到一個未知的世界。

  廣闊無垠!

  這是碧綺絲第一眼的感受,和地表的天幕相比,安杜斯大得令人驚奇的穹窿不過是個有限的洞穴罷了,遙不可及的夜空點綴著千萬繁星,就像深色天鵝絨緞上灑落的碎鑽,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充斥著鼻腔,靜謐的夏夜唯有蟋蟀奏響的鳴叫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如此美麗……

  「看著東方!不許眨眼!好好感受下女神的詛咒降臨的恐怖吧!」躲在洞穴中的祭司遠遠傳來命令。

  東方一點魚肚白形成了與西方黑夜明顯的分界,並很快變成耀眼的橙色,放出迷人的霞光,比幽暗世界最純淨的琥珀還要耀目!在瑰麗璀璨的雲霞伴隨下,在輕盈迷蒙的晨霧籠罩下,一個比熔爐內的鋼水明亮數萬倍的火球從地平線的彼端噴薄而出,莊嚴、偉大而神聖。

  碧綺絲不知不覺流下淚水,一半是長期在地下生存,未曾適應陽光的應激反應,另一半則是一種悸動……那個火球彷彿點燃了她靈魂中的某些與生俱來的東西。

  她周圍的學員們已經不知不覺慘叫著跌跌撞撞爬回了黑暗的洞穴,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原野上,忍耐著眼睛劇痛和不適,用被淚水模糊的雙目感受著全新的世界。

  ……

  她第二次來到地表是在此後的兩個月後。

  這一次領隊的高階祭司沒有在子夜召集他們,而是選擇了計時柱的紅光升到頂點又往回落的時段,那在地表代表著黃昏。

  這一次參加的都是各學院的優秀學員,等到太陽完全下山,他們被准尋全副武裝地前往地表,進行「狩獵」。

  這條通道剛開闢不久,黑暗精靈常借此襲擊地表的商旅、城鎮,當然,如果能夠遇到那些可憎的妖精,殺死他們,並帶回他們的耳朵作為戰利品,那就再好不過了,這將毫無爭議地提升那位勇士的位階,讓他成為安杜斯紅極一時的名人。

  但整個行動時間被限制在一個夜晚,否則即便是他們能夠找到陰暗的地方隱藏,身上被幽暗地域神秘輻射強化的帶有隱匿和其他特殊能力的裝備也會因為地表的詛咒風化和腐朽。

  碧綺絲藏身在一顆巨大榕樹的樹幹上,像隻幽靈一樣注視著下方交談的學員。

  「我們學院那個『白妖精』真令人噁心,她上次竟然在女神的詛咒下站了一個小時,直到最後忍無可忍的祭司大人命令她回來。」

  「大概是她原本就流著骯髒的血吧?說不定她是暗刃主母和某個妖精私通生下的孽種呢?不過……她和妖精長得可真像,要是把她的耳朵交上去,說不定我們還能得到表彰。」

  「沒錯,誰讓她和那些賤種長得一模一樣呢?也怨不得我們會看錯……」

  嬉笑聲漸漸遠去,碧綺絲繞過他們,從相反方向的樹冠上一路隱匿而去。

  他們都是結伴而行,而她不會有任何盟友。

  想到這裡,碧綺絲握緊了插在大腿刀鞘上的兩柄短刃,只有它們讓她有安全感。

  儘量避免和其他學員碰面,但她並不知道,這些結伴的精靈都用各種方法打探了信息,他們知道哪裡是通往商隊和城鎮的路線,而碧綺絲隻身前行,只能到人跡罕至的荒野。

  快天亮了,她仍然一無所獲。心高氣傲的碧綺絲不允許自己完美的成績單上有一絲污點,她決定無視黎明前集結的命令,擅自延長「狩獵」的時間,反正只要有豐碩的戰果,那教官絕對不會苛責她,反之要是她仍然沒有收穫,那她將面臨最嚴厲的懲處。

  不知是不是蛛后的仁慈,她在太陽升起後不久終於找到了一處小型的強盜營地,這些以人類為主的劫匪把自己的老巢隱藏在森林深處,靠神出鬼沒襲擊過往商旅和探險隊為生。

  悍匪們顯然剛經歷一次豐收,除了必須的值守人員,他們喝的酩酊大醉,有的還搖搖晃晃去不遠處的小溪邊清洗血衣和刀具。

  碧綺絲粗略地數了下,大概有三十個,這樣鬆懈的防備,她有把握一個個把他們全部都暗殺掉。

  但是碧綺絲還是犯了一個錯誤,教官只告訴過她,如果在地表待久了,含有黑暗精靈魔法的武器裝備會在3天左右分解朽爛。然而得出這個經驗的是普通黑暗精靈,他們在一次狩獵結束時被巡邏隊發現,不得不繞遠逃離,避免暴露這處密道,他們躲在地表黑暗的山洞中三天,出來後所有精靈的衣甲斗篷和武器都變成了一觸即碎的垃圾。

  她原以為自己的裝備也能至少堅持兩天,但不畏日光的她光明正大行走在陽光下,這些含有輻射魔力的道具以可怕的速度崩壞分解,就像盛夏的冰雪。

  在殺第十四個人時,她的一位「盟友」原本鋒利的刀刃被喉部的軟骨崩裂,本應無聲無息死去的獵物發出垂死的驚叫,整個營地的人都因此驚覺。

  在手無武器的情況下,她擰斷了兩個醉鬼的脖子,帶著背上的三根箭矢,拼命向森林深處逃去。

  強盜們知道碧綺絲受了傷跑不遠,他們帶著獵犬一路追逐,那可是個罕見的稀有種純血精靈的小娘們,即便是公爵也願意為這樣的美人兒出大價錢!

  就當碧綺絲準備拼死一搏時,一位自稱「騎士」的傢伙出現了。

  他穿著彷彿滑稽劇演員似的誇張騎士服,臉上貼著捲曲上翹的八字鬍,頭上還有上個世紀流行的帶著華麗鳥羽的寬沿禮帽,蓬鬆的燈籠褲旁別著一柄花花公子用來假裝武勇的裝飾禮劍,嘴裡念著小說裡行俠仗義的文縐縐臺詞。

  「先生們,下午好,如果你們不懂得尊重女性,那我可以用我手上的傢伙來教你們!」

  被他保護在身後的碧綺絲呆滯著看著這麼個活寶,從他姿勢上無法得出外行菜鳥以外的結論……

  「這位小姐請不要害怕,保護女性是騎士的美德,他們想要動您,除非踏過我的屍體!」

  害怕的是你吧?明明手都在顫抖,他都不認識自己,為什麼要捲進來?

  對面的盜賊發出粗野的笑聲。

  「哪來的小丑?」

  「誰去把他幹掉?注意不要切得太碎,免得嚇壞我們的小美人!」

  最終,強盜們還是在騎士先生的威懾下四散而逃,憑藉的當然不是一個照面就被打飛的裝飾劍……而是魔法。

  這個碧綺絲認為腦子不正常的傢伙竟然是位法師,準確的說是一位騎士小說中毒的法師。他認為魔法不夠帥氣,希望像人類小說中的騎士那樣行俠仗義,成為弱者的救世主。

  屠龍的英雄都是用劍的勇士,而不是孱弱的法師……他是這麼振振有詞說的。

  「我叫薩米爾,是一名騎士,美麗的小姐,需要我的幫忙嗎?」在強盜逃走後,他撕下可笑的假鬍子,露出俊秀美麗得不似人類的容顏,誇張的寬沿帽被卸下,一頭金色長髮就像林間灑落的和煦陽光,碧綺絲一瞬間有些失神,甚至沒有在意帽子下彈出的長長尖耳。

  他竟然是位地表的妖精!

  一陣狂喜在她腦中席捲而過……這個妖精對她沒有防備,這樣一來,她有一個絕妙的計劃!

  ……

  「時間到了。」

  一月後的建城節上,碧綺絲在熏香室內冥想,腦中全是那些天與薩米爾在地表度過的日日夜夜。

  他並不懂得如何取悅女性,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性上的交集,只是非常普通地化妝後去人類的城鎮,享受從鄉村節日祭典到高雅的歌劇,品嘗從粗劣的麥酒到昂貴的「霜詠」佳釀,會幫助村婦尋找走失的貓狗,也會替美術館偵查盜走名畫的怪盜……

  即便是如此,她竟然能從中體會到從未有過的快樂。

  現在,他就躺在祭壇上,整個過程神志清明,未有任何反抗,早在他們被碧綺絲暗中聯絡的家族衛兵抓起來的時候,他就挺身保護了她,並承諾用自己的生命換她的安全。

  「因為我是騎士啊……」被帶走單獨關押的時候,他微笑著說。

  如果有誰能代替他,即便是暗刃的主母,碧綺絲也會去做……

  但是誰讓他是一位純血的日精靈?柯瑞隆最鍾愛的王族,安杜斯自建成以來,還未有過這樣高貴稀有的祭品。

  我會殺了他……然後得到第一家族,君臨整個城市!

  碧綺絲對自己說著,然後戴上面具,堅定地拾起了祭刃。

  儀式不允許由一位長得像妖精的女性主持,但女神特地指名要碧綺絲獻上祭品,家族勒令她必須把自己全身包裹起來,不露出一丁點潔白的肌膚。

  在眾人的歡呼中,她走上祭壇,那位總是在她面前微笑的王子卻哭泣著發抖,不敢看她手上可怕的蜘蛛兇器。

  身為精通神秘學的法師,他應該能猜出,這東西將挖出他的心臟。

  後悔吧?誰讓你這麼輕易相信?被欺騙的傢伙只能怪自己太過愚蠢!她不斷告訴自己黑暗精靈的準則,一邊卻想起更多無關緊要的事。

  他很怕痛,也怕血。

  但這樣的傢伙卻在兇狠的衛兵面前把她護在身後,面對嘶嘶作響的蛇鞭說「一切沖我來」。

  她知道他在畏懼,但卻不懂得為什麼他遠遠比自己更有勇氣。

  「喂……你們……你們會放過她吧?」精靈王子哽咽著問。

  她不想出聲,於是點點頭。

  「那就好……能懇求您一件事嗎?女士。」他踟躕地問:「我怕痛……一會……能不能快點……」

  她無法拒絕這個目光,又點了點頭,雖然她知道,台下的觀眾都希望延遲他受刑的時間,好品嘗一位可恨的妖精的痛苦。

  在儀式進行時,她以最快的速度,用蜘蛛祭刃的鉤爪帶出了持續跳動的心臟,整個過程不到半秒鐘。

  她可以確定,大腦將在短時間內失血,然後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在眾人意猶未盡的目光中,她高舉那塊紅色的血肉,溫暖的液體滴落在她臉上、身上,就像是他最後的擁抱。

  歡呼聲震耳欲聾地響起,蛛后的嘉許衝擊著她的思維,她知道,她向所有精靈證明了自己,今後她將在女神的獨寵下無往不利,安杜斯遲早是她的囊中之物,那些看輕她,辱沒她的人,以後註定在恐懼中瑟瑟發抖,迎接自己即將到來的末日。

  一切都太容易了。多年的夢想實現,竟有些不真實,沒有絲毫她原以為的愉悅和興奮,

  胸膛裡……一抽一抽地,空了一大塊,竟讓她有種錯覺。

  彷彿祭刃上插著的,是她自己的心臟。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4:10

第五十五章 巨蟲

  內核崩裂破碎,碧綺絲的動作被定格在那一瞬,就像是目睹美杜莎後被石化的雕像,然後化為粉塵,被微風吹散。

  「死了……嗎?」希澤爾慌忙從塵土中撈起什麼東西,飛快地向維蘭瑟這邊跑來。

  「站住。」冷澈的聲音命令道。

  「誒?」希澤爾僵硬地站在原地,「公主殿下……您身上的傷需要處理……」

  「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吧?」漂浮在空中的維蘭瑟盯著他,「用劍使用的魔法?什麼時候學會的?殺了索恩用的就是這個手段?」

  維蘭瑟使用了【異界探知】這個五環預言系法術,把精神沉入另一個位面徵求一些古老存在的解答。土元素沉默而誠實,雖然惜字如金,只會對特定問題做出「是」、「否」、「也許」、「無關」、「不知」這樣簡短回答,但絕不說謊。

  她問了它們,殺死索恩的是否是希澤爾,它們回答了——「是」。

  元素們不喜歡頻繁的打擾,如果不是必要,她也不會使用這個法術。現在她得到了正確的答案,不得不對這名一向聽話順從的男性打個問號。

  未知的東西是最無法預料的,即便是他現在惶恐萬分、可憐兮兮地看著她,維蘭瑟也有種難以掌控的直覺。

  「你殺了他,還騙過了我……不,我的法術成功了,你的思維不可能說謊……該死,你難道修改了自己的記憶?!」那天看到的扭曲景象再一次浮現在她腦海。

  這個傢伙絕對是最危險的個體,隨意扭曲自己的認知,和這樣的人不可能有任何道理可講,他是徹底的唯心主義,一旦有什麼和他想像的不同,他就會用自己的方式將其「糾正」,這個過程有可能是僅僅在他腦海中進行,也有可能體現在別的更可怕的方式上。

  而眼前的精靈男性現在被祈願術移除了日光詛咒,未見陽光的蒼白肌膚,加上他脆弱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一片純淨的雪花,一位懺悔的無垢天使。

  「我……我從未欺騙過您……嗚……」他絕望地流下淚水,看向手掌中從灰塵裡撿起的指環,將它套在無名指上。可這個失去生命的魔法物品只會鬆垮垮地掉下來,他試了無數次,最終只能放棄。

  「壞……壞掉了。」他喃喃自言自語,眼中逐漸露出殘忍的瘋狂,彷彿內心被邪魔浸染,「都怪那個該死的賤人……她毀了公主賜我的寶物!如果不是她,您還會像以前那樣信任我……像以前那樣……隨時觸摸我心靈的最深處……」

  那種深淵一樣的東西,我從來就觸摸不到。

  維蘭瑟冷冷地看著他,突然一聲巨響打破了沉寂,只見他瞳孔一縮,手放到了腰間的劍柄上。

  開始了嗎?

  維蘭瑟早在防備他了,手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力場波】就要轟過去。

  突然,她視野一晃,發現本來應該浮在空中的自己正站在地上。

  希澤爾扭曲了次元,把他們的位置交換,站在他的角度上,維蘭瑟清楚地看到空中一根斷裂的鐘乳石正落下來,即將砸到空中避無可避的希澤爾身上。

  她偏轉了力場波的方向,將之對準他頭頂的鐘乳石,隨著隆隆巨響,巨大的鐘乳石被無形的重擊生生移開一米,只是擦過他的脊背。

  即便如此,他也像斷線風箏似的掉下來,被維蘭瑟釋放一個【羽落術】然後以雙手接住。

  儘管知道這是法術造成的輕盈,她抱住希澤爾時,看著他濕潤清澈的雙目,虔誠癡迷的俊臉,散亂的純白長髮,仍然產生了接住一位從天而降的大天使的錯覺。

  「對……對不起……」他漲紅臉,「我把公主……弄髒了……」

  該相信他嗎?如果不是他的話,她肯定會因此受傷甚至死亡。

  遠處不斷傳來吶喊和喧嘩,結合剛才的巨震,似乎她佈置的暗棋被觸發了。

  必須趕快進行下一步了。

  維蘭瑟輕輕把他平放,希澤爾似乎讀懂了她矛盾的眼神,死死拉著她的衣角,用驚恐的目光哀求她不要離開。

  這樣可沒辦法繼續。

  她微笑著:「你還不知道吧?你現在的樣子和以前差別很大。」

  在對方不知所措的眼神中,維蘭瑟凝出一個冰鏡,光潔的表面對準了希澤爾。

  平滑的冰鏡映出一名雪白的精靈,純白的皮膚,銀色的長髮……

  希澤爾一聲慘叫,慌忙捂住臉背過身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傳來細細的哭泣聲:「請不要看……如此醜陋的我……我……我變成了……」

  簡單擺脫。

  維蘭瑟歪頭微微一笑,她的血肉開始變得透明,顯現出其中的肌肉和骨骼,不過背過去的希澤爾已經看不見了。

  感覺到自身的生命精華被淬煉集中到指尖,維蘭瑟指向了哭泣的精靈,將治癒的力量傳導入他的傷處。

  通常情況下,只有牧師能夠治療傷口,但法師也不是毫無辦法。

  【療創之觸】是一個死靈系法術,本質上來講是抽取自身的生命力治療盟友,所以當希澤爾痊癒時,他所受一半的傷害被真實地反應到維蘭瑟身上。

  似乎感覺到了自身的異常,希澤爾猛然一頓,正好看到慢慢扶著牆壁軟倒的維蘭瑟。

  「公主殿下!」

  自己身上的傷口出現在了公主身體的同一位置,他瞬間明白了她剛剛使用了什麼性質的法術。

  「住口……不准哭!」

  「但……但是……」

  「呵,你是屬於我的東西,這沒有錯吧?」

  「是!」

  「我的身體也是我支配的,我從我的東西上轉移一些東西到另一件我的東西上,有什麼問題嗎?」

  「……」雖然聽起來有道理,但總覺得不對,卻又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需要你的身體,它比我的更強壯敏捷,你要抱我去更上層的寶庫……不過在那之前,先扶我去窗臺看看。」

  在暗刃的庭院中央,一隻長達100多英尺的巨型白色蠕蟲盤踞著,簡直就像一隻異形的巨龍。無數精靈士兵拔出武器,遠遠包圍著它。憤怒的怪物承受著各種攻擊,身上不斷飆出藍色的體液,這種液體似乎有著強酸的成分,無論石頭、鎧甲還是血肉,遇到它都會茲茲冒著白煙融化。

  蠕蟲足部有著無數根觸腕,它用其不斷捲起周圍的精靈,把它們塞進它長滿尖刺的圓管口器,那蠕動著的噁心器官就像惡魔的腸道,一張一合間就能把一整隻精靈碾成肉末。在吃下新鮮的血肉後,蠕蟲的傷口很快癒合,並有不斷長大的趨勢,那增生的肉體組織甚至撐破了表皮,裂開的傷口像是過分成熟的果實,然後在過剩的生命力影響下繼續痊癒。

  「呵呵……我們安杜斯的祭司們真的非常執著,她們的命令也會得到毫無保留的貫徹,一支強大的軍隊……但這與聰明是兩回事。」維蘭瑟看著下面的屠殺,露出諷刺的笑容,「為什麼她們會認為靠人多就會贏?明明只是排隊來變成餐點而已。」

  「那是……什麼?」希澤爾看著肆虐在人群中的巨大蠕蟲。

  「那東西啊……你不是見過嗎?我們從巨人之杯中樞腦池中得到的奪心魔幼蟲。」

  「可是……它……它沒有這麼大……」

  「啊,這來自一個有趣的嘗試。」維蘭瑟在他懷裡扭動了一下,找到一個更加舒適的位子,「奪心魔的幼蟲被飼養在浸泡著主腦的腦池中,通常主腦會挑選其中強壯的用以繁衍,但一隻奪心魔會排出數千枚卵,這些幼蟲顯然不會都有機會鑽進智慧生物的大腦,那麼剩下的蝌蚪去哪了呢?答案是被主腦吃掉了。

  由於我們的到來,主腦逃離了它的城市,只剩下這些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的小東西。但我們滅掉巨人之杯後,已經不用再生產奪心魔,我就想著先飼養看看,也不知道它們能活多久?

  我把它們從巨人之杯運過來,放在我實驗室的玻璃標本瓶中暫時安置著。不過我那段時間非常忙,忘記給這些小寵物餵食大腦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它們餓了……也不知道是哪個聰明的小傢伙,它最先開始通過同類攝取營養。既然無法蛻變,它們就只能一直保持著幼蟲的姿態,這在很多蠑螈身上也很常見,在缺乏某些營養的時候,蠑螈即使繁殖期,依舊會保留外鰓及其他幼體特徵,稱之為幼態延續……只不過,體型會越來越大。

  總之,我發現這個小傢伙的時候,它已經變得和小狗一般大小,並打碎了我實驗室所有的培養皿,吃掉了它的兄弟姊妹們。

  在後續的研究中,我發現,它會通過攝取的生物的腦組織部分獲得相應的智力,我餵食了它蜥蜴的大腦,它因此獲得了一些簡單的條件反射,而洛斯獸的腦子則讓它學會了有限的邏輯判斷能力。

  在他們發現它之前,它已經長成一隻快一噸重,並且頗具威脅的野獸了,它缺乏的只是一枚真正智慧生物的大腦。

  到時,它會覺醒知覺和靈能,也將意識到自己這副身體的醜陋與可悲,它本該成為一隻優雅智慧的奪心魔,可惜現在卻只能屈居在爬蟲的身體中,這是多麼讓它絕望的現實啊……

  瘋狂的食欲和對完美人形的智慧生物的憎恨,一定會讓它捕食自己看到的一切精靈……要怪就怪第一個打開地下室門的可憐蟲吧,闖入一位法師的居室可是一個致命壞習慣。

  我的小寵物絆住了他們,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去搜尋我們的戰利品,現在你可以抱我去樓上的藏寶庫了。」維蘭瑟愉悅地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脖子。

  「公主殿下……」

  「嗯?」

  「太近了……請不要看……現在的我……很醜……」希澤爾窘迫地偏過頭,看起來對自己的新膚色非常自卑。

  「你在說什麼?現在的你比以前更英俊……」維蘭瑟把他臉旁的頭髮別在耳後,露出他完美的側顏,這樣端麗澄淨的姿容,任誰一看都是一位久居王庭的精靈貴族。

  「這樣也不錯……不,簡直是太好了!白色在地表更加方便行事,你現在的姿態一定是我以後不可或缺的助力。」

  「……真……真的?我……」希澤爾睜大眼睛,語無倫次地說著。

  「當然,」維蘭瑟放鬆地倚在他胸前,聽著他心臟劇烈的跳動,「上樓梯的時候,請穩一點。」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4:23

第五十六章 向新世界

  感覺到希澤爾動作僵硬地行走,維蘭瑟歎氣道:「你就不能放鬆一下嗎?」

  「但……但是……」

  「現在我們沒有供你緊張的時間,雖然暗刃家族陷入了混亂,很多士兵和僕人都潛逃了出去,但不排除有和我們同樣打算,想去寶庫撈一把就走的傢伙……而且能夠知道寶庫位置的,應該是原本在暗刃有一定地位的強者,我現在行動不便,只能靠你去應對,如果你沒辦法發揮作用,很可能會讓我死在這裡。」維蘭瑟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

  必須讓他認真,不然這麼明顯的地表妖精在黑暗精靈老巢走來走去,所有具備戰鬥力的傢伙看到他都會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跟來。

  「……是!我明白了,就算是獻上生命,我也會守護您的安全!」

  沉在他臂彎中的公主是那麼纖細,女性身上迷人的香味幽幽地撩過鼻腔,聽公主說過,地表上的騎士會把他們愛慕的女士的貼身物品放在鎧甲的內襯中當做護身符,現在他懷中則是公主殿下本人,巨大的幸福感和使命感使他歡欣雀躍又誠惶誠恐。

  「我不需要你獻上生命,我只要你讓我的敵人為他們所效忠的對象獻上生命。」維蘭瑟說著,然後沉吟了一下,「不過我們缺乏人手,或許他們的生命也暫時可以利用。」

  緊接著,希澤爾看見維蘭瑟在他懷中完成了一個法術,她使用了一些不知名的語言,發音方式就像亡靈的絮語,聽起來既邪惡又恐怖。

  在旁人面前使用黑暗聖言也是無奈之選,以往維蘭瑟會在確保目擊者無法洩密的情況下吟誦這些邪惡的語句,通常那些可憐的傢伙都在聽到的瞬間陷入顫慄和驚恐,只要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之殺死。

  能在這個時候還保持平常心……好吧,也不算是平常心,這樣癡迷專注的凝視怎麼看也不是正常的表現。但眼前這位男性精靈是唯一沒對這樣的她表現出恐懼和敵視的主位面生物。

  維蘭瑟撕裂了自己法師袍的衣領,柔軟的酥胸晃悠悠幾下,似乎彈跳著要掙脫出來。

  「公……公主殿下……」

  膚色變白後,他臉紅起來更明顯了,只是拼命偏過頭,一幅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

  「愣著幹什麼……趕快……拿出來……」維蘭瑟支起細腰,幾乎把胸口送到希澤爾面前,「仔細看這裡……有把劍!」

  分裂靈魂的負擔還是太重了,她受傷之下完成這個法術,感覺自己腦子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又像是在被燒紅的鋸子割裂。

  希澤爾戰戰兢兢飛快地瞥了一眼,只見她皺著眉有些痛苦的樣子,臉上悄悄滑落了一滴汗液,雙乳間浮現出一支黑色的劍柄。

  「就是它……拿出來……快點!」她催促著,渾然不知自己現在的狀態和話語有種異樣的撩人。

  希澤爾咽下一口唾液,閉眼把手伸向劍柄,抖動的柔軟像是烙鐵一樣,讓他受驚地鬆開手,又小心地握回去,然後輕輕一提,就像是從果凍中抽出小叉一樣容易,一柄煙灰色的水晶長劍從她的身體中取了出來。

  「啊……」她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讓希澤爾耳朵更熱了。

  「這叫做穢惡之刃,是提取我靈魂的一部分並結晶形成的武器,雖然有實體但其實是純能量構成。用這把劍無法殺死人,但如果敵人受到它造成的致命傷害,那他將會在一段時間內『感染』上我的意志,並把我視為同盟和主人,差不多等同於魅惑術。」維蘭瑟略帶自得地笑道:「正好我們可以利用他們,盡可能多拿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嗯?你對我的法術有什麼顧慮嗎?」

  她發現,希澤爾看起來非常不情願的樣子。

  「……沒有……只是……有些嫉妒……」他腳尖踢走一塊小石子,聲音越來越小,悶悶地說:「感受公主的靈魂?他們明明是敵人……為什麼能得到這樣的獎勵……」

  雖然希澤爾在心中一直祈禱不要遇到敵人,但顯然心裡塞滿了公主的他是不會有神明庇佑的,很快他就用維蘭瑟製造的靈魂武器魅惑了11名黑暗精靈,這實在是讓他感到非常沮喪。

  很快到了寶庫的門前,維蘭瑟一個化石為沙溶解了寶庫的牆壁,徑直讓整個小隊從缺口處魚貫進入。

  不得不說,暗刃不愧是安杜斯的第一家族,這些年積攢的財富的確頗為可觀,幽暗地域物產貧瘠,或許吃穿用度比不上地表,但稀有礦石資源異常豐富。

  「這個……不是稀有的星光紅寶石嗎?要了。」

  「那邊綠色的是綠榴石?可惜……如果是這種顏色的祖母綠,價格估計還要翻個五倍……不過還是帶走吧。」

  「琥珀堆裡混著一顆金綠石貓眼,撿起來,其他不要。」

  「嗯~純正的矢車菊藍,這塊藍寶石品相不錯啊~」

  「『白晝裡的祖母綠,黑夜裡的紅寶石』,能夠根據光線改變自身的亞歷山大變石可是相當少見……」

  在維蘭瑟的指揮下,希澤爾和被魅惑的十幾名暗刃家族成員一起在寶庫中搜尋著,專挑值錢的寶石、金幣等財物,卻對一旁的魔法武器裝備不屑一顧。

  「我們……不帶走一些武器嗎?」希澤爾感受到它們身上散發出的魔法靈光,感覺這一定比他很多同學們的武器都精良。

  「沒用的,這些都是用地底輻射和黑暗精靈魔法製造的東西,在地表日光下很容易損壞。」維蘭瑟解釋道,「而寶石和黃金不同,我們可以用它們與人類或是其他種族交易,購買在地表也能使用的裝備,還有補給品。」

  緊接著,她微笑說:「到時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你現在是高貴的純血月精靈,以後我們與周邊勢力的貿易能不能賺錢取決於你口才如何……」

  當年兩大神明爭奪在精靈種族中的第一主神位置,造成精靈內部分裂,以王族和軍隊為主的精靈們支持魔法與戰爭之神柯瑞隆,而祭司和宮廷女官們則支持當時還是藝術與命運女神艾羅希涅的羅絲。

  最後羅絲一方戰敗,被柯瑞隆詛咒為黑暗精靈,然後驅逐入幽暗地域。雖然他們現在看起來都是有別於地表精靈的暗紫、淺灰等黯色肌膚,但一旦解除了詛咒,又重新恢復以往的純白膚色。

  支持神明爭權奪利的可都是當時精靈社會的上層人物,即便是安杜斯地位最低的平民精靈,往前數無數代說不定就是某位上古王族的血脈,當時的王族只有日精靈和月精靈兩支,日精靈膚色淡黃,髮色為太陽般的金色;月精靈則是白膚銀髮。

  希澤爾解除詛咒的樣子就是標準的月精靈模樣。而且長期以來,幽暗地域中的黑暗精靈族群通婚比較封閉,一旦恢復本來的樣子,反倒比散落在地表,混入了森林精靈、草原精靈等其他血脈的絕大多數現存精靈王族看起來更加正統高貴。

  這樣的臉無論在哪裡都是通用的,即便是人類勢力。

  地表的確有精靈奴隸貿易,但都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在官方層面,所有人類國家都宣稱與精靈的睦鄰友好關係,精靈王族也經常出訪人類王國,精靈的藝術在人類貴族中被引為時尚潮流。

  至於落單的一些森林精靈被掠走販賣?人類主流輿論當然是口誅筆伐,精靈王族沒有確切證據也不好指認,況且人類又不是針對某個種族,如果人類的俊男美女孤身在外,一樣也會被具有職業道德的人販子盯上。

  像希澤爾這樣,具有相當實力又有衛隊保護的月精靈王子,走到哪裡都是當地公侯們的座上賓。

  維蘭瑟已經為以後的計劃設計好了藍圖,只是關鍵人物的希澤爾聽得忐忑不安,生怕因為自己的關係,讓公主殿下的利益受損。

  在憂心忡忡的希澤爾陪伴下,維蘭瑟帶著一群被魅惑的黑暗精靈席捲了暗刃的大部分財物,向城外走去。

  希澤爾穿了一件遮蓋全身的斗篷,在其他黑暗精靈掩護下,倒也沒人能發現人群中混雜著一名地表妖精,有些落單的黑暗精靈甚至在維蘭瑟的示意下,同樣被希澤爾以穢惡之刃魅惑,變成聽命於維蘭瑟的部下。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來到了計劃中的集結點,這裡50多名爐衛氏族的矮人,以及70多名精靈已經帶好了臃腫的被服和乾糧,整裝待發了。

  維蘭瑟環顧一周,矮人是她親自說服的,以矮人家族的凝聚力,基本上全員到齊。而黑暗精靈除了她的19名學生外,還有一些像斯庫利的母親紅蠍之類的親屬,以及上古之眼中被他們說服的異見分子。

  然後就是她身後的二十七名被她魅惑裹挾來的傢伙了,這次收穫頗豐,連他們也不打算放過了。

  「解除武器。」維蘭瑟命令他們。

  失去自我的木偶們立刻把武器扔下,早有旁邊的其他人撿起來堆到一邊,等到他們全部失去反抗能力,維蘭瑟立刻解除了魔法。

  一大群精靈如夢初醒般立刻就要反抗,突然發現自己被一百多精靈和矮人的聯軍包圍著,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一打五,他們自信沒有突圍的能力,於是只能在包圍下不斷後退,直到所有人都擠作一團。

  「諸位,我對你們沒有敵意。請安靜下來,如果我想要殺了你們,恐怕沒有人能活過半分鐘。」

  維蘭瑟說的是實話,在場的每一個精靈都能判斷,一百多精靈和矮人的部隊殺二十多手無寸鐵的俘虜,不比宰二十多頭洛斯獸難多少。

  「我並不想與你們為敵,但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我沒有其他選擇,只能用法術先把你們變成『盟友』。就在剛剛,在你們的掩護下,我帶著這名地表的妖精安全走出了高地石林。」

  維蘭瑟邊說,一邊拉開了希澤爾的兜帽。

  這不是夢!所有被裹挾來的精靈都呻吟了一聲。

  而灰焰組們也難掩驚異的目光,他們認出這名妖精有著希澤爾的臉。

  「如果有誰認為,他能在幫助一位妖精出逃後,還能保有自己的財產和地位,繼續若無其事地回到安杜斯,還請放棄這樣愚蠢的打算,這樣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絕望和苦痛。」

  「如你所說,我們失去了一切!你想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一名女性精靈不甘地低吼著。

  「我希望能和你們一起前往地表,開闢我們的新世界……」

  「你瘋了?!那是被詛咒的地表焦獄!」

  「很多往來於地表的行商都可以做到,非常容易……我希望你們不要過於輕率的做出決定,請謹慎考慮清楚自身的立場。你們也可以討論商量,最後讓一兩個代表告知我你們的答覆,我認為所有事都可以……溝通。」她示意下,所有灰焰組的精靈帶頭拔出了武器,雪亮的刀鋒明晃晃的閃耀著光澤,每一條都是內容翔實勝於雄辯的「論據」,能幫助俘虜們做出正確的判斷。

  這根本沒得選,是馬上去見蛛后,還是在被詛咒的地表苟活,精靈們都表示願意跟隨維蘭瑟去開闢新世界,同時心裡嘀咕她不要把自己賣到太殘暴的主人那裡。

  然後,維蘭瑟向他們分發了非常厚的被服,並命令他們穿上。原本他們還以為這是新的防止俘虜逃跑的方法,畢竟穿這身也太臃腫了,並且非常非常的熱,幽暗地域涼爽不變的溫度,這群精靈從來沒穿過這麼厚的衣服。

  緊接著,他們看到從維蘭瑟到其他所有人都換了相同厚度的服裝。

  「走吧,諸位,我們得儘快了,必須在黎明前趕到被廢棄的城堡,那裡將是我們新的據點!」

  無論是灰焰組還是矮人,亦或是被俘的黑暗精靈,無論他們是出於對維蘭瑟的信任,還是遵從於諾言,亦或是根本被迫選擇,此時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隨維蘭瑟一同向通往上方的通道走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4:35

第五十七章 王冠的重量

  斯特里克邊地位於精靈棲息的銀月森林和它東面的人類統治的科奧蘭王國交界處,原本這是一處三不管的地界。由於科奧蘭王國逐漸走向繁榮,國內貴族繁衍出龐大的子孫,他們需要更多的領地分封,於是國家也採取了擴張的政策,逐漸向銀月森林擠壓。

  斯特里克邊地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由四百年前的艾蒙達夫子爵率領家族武士和無數勇敢的工匠在一座平緩且視野良好的小山頂上修建了一座城堡,並以此為據點發展成一座小城鎮。

  這片小小的領地並未繁榮多久,幽暗地域的黑暗精靈們開闢了一條通往地表的道路,正好在斯特里克邊地旁。艾蒙達夫子爵的後裔們此時也已經積攢了不菲的財富,本就不願意在遠離王都的邊境餐風飲露,加上黑暗精靈們神出鬼沒的襲擊,他們索性帶走了金銀細軟,去王都附近買下一座莊園,改行過富家翁的生活。

  沒有了騎士和軍隊的保護,普通平民無法和原野上遊蕩的食人魔、獸人等抗衡,更畏懼那些鬼魅般的黑皮精靈們,於是也去往他鄉去討生活。近二十年時間裡,斯特里克邊地就這樣荒廢了下來,碧綺絲曾在這裡往返過幾次,都沒見過人類出沒,而廢棄的堡壘則更多充當了黑暗精靈們的休息所,有時候需要去更遠的地方狩獵,他們就會在第一天的夜裡來到斯特里克堡,休息一整個白天,然後在第二天的夜裡從這裡出發,對目標發動襲擊。

  雖然安杜斯不缺乏記載斯特里克地形地貌的文獻甚至地圖,但現在的季節,即便是最熟悉這個地方的精靈都不敢說自己絕不會迷路。

  大雪覆蓋了整個地面,原本凹下去的地方被填平,凸出的岩石則被掩埋,在缺乏參照物的情況下,維蘭瑟走在最前方,用星相學和羅盤分辨方向。

  岡羅妲‧爐衛帶領著族人跟隨前方的隊伍,在雪原上賣力地走著。他們人人腳下都綁了一塊木板,增加受力面積,開始還有人對維蘭瑟這個要求表示疑惑,並固執地不願意帶上這種會讓他們行動不便的玩意,直到他們感覺腳下一鬆,陷入了深深的積雪。

  在地表一些窪地,雪的厚度是可以達到接近一米的,這對於身高較高,動作輕盈的精靈來說還好;但對於只有4~4.5英尺(折合1.2~1.4米)高,身材敦實的矮人掉進去,憑藉自己的力量很難出來。

  但對於精靈來說,行走在雪原也不是什麼可以誇耀的優勢。矮人壯碩的體格不容易損失熱量,而精靈細長的四肢相當怕冷,好在維蘭瑟也命人提前準備了防寒的被服耳罩什麼的。即使如此,他們也被凍得臉色發青,時不時擰開水壺,灌一口裡面的液體,不一會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水壺裡裝著用來自地表的乾薑、胡椒以及號稱超辣、嘗一口就能吐出火焰的龍息辣椒熬制的特殊飲料,精靈清淡的口味從來沒有嘗試過這麼刺激的玩意,雖然他們每一個都被辣得就像吞進了一塊燃燒的炭火,但卻不得不承認它有效祛除了寒冷。

  「公主殿下真是博學,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是她不會的……」歐塔爾話還沒說完,就被後面的斯庫利用拐杖捶了一下,示意他不准繼續開口,避免流失熱量。

  當然,這也是維蘭瑟要求的。

  無論精靈還是矮人,他們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最前方脊背挺直的身影,沒有人懷疑她良好的教養、高貴的舉止,但正是這樣看起來養尊處優的公主殿下,卻能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並且帶頭走在最前面,這讓所有人都不知不覺對她產生了信賴,即便是原本被脅迫加入的——他們可是第一次見識這樣屈尊紆貴的高等女性精靈。

  而維蘭瑟旁邊,一直伴隨她的希澤爾卻無法體會到他們的心情。

  只有他知道,公主喝掉的辣味藥水比誰都多。她之前原本就受了傷,失血造成的低溫加上傷口與外界容易產生熱量交換,本不適宜在雪原跋涉,更何況她還擔任了嚮導的職責,她會用手杖小心探明前面的情況,避開某些過於鬆軟雪地,所以她需要花費的體力比其他所有人都大。

  好幾次她都不小心踏入陷坑,是他在旁邊拉了一把。希澤爾本來緊緊抓住她的手,希望她能把自己作為拐杖,走得輕鬆一點,卻被維蘭瑟用力甩開。

  「不行啊……希澤爾……不要做這種多餘的事。」她在呼嘯的北風中低聲說。

  「您應當明白!您的身體現在不適合承擔這樣的工作,請讓我來!讓我成為您的雙腿和雙眼,我的體力足夠把您送到斯特里克堡!」希澤爾第一次在她耳邊幾乎用咆哮的口吻說。

  「所以說你還不成熟……」她搖搖頭,「有些事情是必須由我去做的。」

  「還有什麼比您的身體更重要嗎?」

  維蘭瑟擦了擦他眼角的淚水:「不要哭,不然臉會凍傷的。

  不要只站在我們的角度看問題,現在我們身後還有許多人,他們很多都是因為我的一句話,或者一個源於欺騙的諾言跟隨我,來到這個他們從未聽聞的陌生險惡環境。他們會不安,會恐懼,會喪失對未來的希望。

  所以我必須告訴他們,風雪和寒冬並沒有什麼可怕,但這樣的話如果由一個用浮空術在空中高高在上指揮他們探路的法師老爺,或是由一個縮在英俊侍從溫暖的懷中驕奢放縱的公主殿下來說,是無法讓人信服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神明們也曾經害怕弄髒自己的手,派遣了一批戰鬥天使去往深淵與惡魔們作戰,祂們把天使們當做處理污穢的白手套,自己卻安穩地待在神國發號施令。滿身血腥和傷痕的戰士最終看透了祂們虛偽的本性,現在的煉獄就是由倖存的戰鬥天使建立……當然,這在神看來叫做『墮落』。

  如果我無法成為他們的表率,只是在舒適安逸的地方說著一些冠冕堂皇的虛偽話語,那我和我最討厭的神明有什麼區別?你現在要做的是協助我完成引領他們的工作,如果你無法勝任,我就把你調遣到隊伍後面壓陣,換雷納來做我的協助者。」

  「請原諒我的無禮和逾越……不要……不要趕我走……」

  即便是維蘭瑟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在這個時候直視他的眼睛。

  記憶中那位龍族的前任上司帶著挑剔和慍怒的碧瞳浮現在她腦海中,有時候那傢伙對她的瞭解甚至勝過她自己。

  【誠然,你在面對包括敵方在內的絕大部分人時,都能保持著相當的謹慎和聰慧,但你的視野仍然存在盲區……信任是一種有缺陷的情感,我遺憾地發現,你會認可一部分你認為可以信任的部下,對他們的舉動採取縱容的態度,甚至在某些不該放棄的利益和他們之間選擇後者,這讓我相當失望。】

  【我原以為自己教導的是一位精明能幹的煉獄掮客,而我眼前這位卻是怎樣一位仁慈的聖人?】

  還真被他說中了……為什麼突然會有種拋棄寵物的罪惡感,為了掩飾這莫名的感官,維蘭瑟只能板起臉訓斥他:「你當然可以留下來,如果不是必要,我也不願意將你換掉,當然,這是建立在你服從命令的前提。」

  心下稍定的希澤爾仍不死心,他沉默了一會,踟躇著問:「為什麼……必須是公主殿下……不可呢……我、我也可以帶領……」

  維蘭瑟冷笑一聲:「『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們叫我『公主』,擁護我的決策,可有一個因為我是暗刃那個腐朽的家族名義上的女兒?權力和地位象徵著更多的責任,這也是我必須行使的使命。

  你不過是我的侍從,做好侍從該做的事就好。時候不早了,我要加快速度了,如果我不小心踩到陷坑,記得拉住我,這就是你要做的。

  我們必須在黎明前趕到城堡,雪地會反射陽光,即便是地表的居民也會因此患上雪盲症,我們長期在地底的族人可無法承受這種傷害。」

  公主殿下……

  希澤爾心中像是翻騰的海浪,據他所知,暗刃有好幾位公主,但維蘭瑟殿下是其中最特殊的。

  她的尊貴並非被這個頭銜授予,反倒是她的所作所為,為這個稱號增添了榮耀。

  但希澤爾也再一次認識到了自己的無力和弱小,明明公主就在他身旁艱難地跋涉著,但他卻只能在她即將跌倒時攙扶一下。

  他這樣渺小的弱者沒有承擔王冠重量的資格嗎?

  希澤爾有些仿徨,他第一次想要公主殿下以外的東西是權勢,不是為了它帶來的榮耀和便利,也不是因為黑暗精靈銘刻於靈魂中的野心。

  因為有了它,或許他就能夠分攤公主殿下身上的無形重負。

  這樣褻瀆的念頭時時困擾著他,他無法想像自己以平等的姿態站在公主身邊的樣子,卻又隱約有些渴望。

  就這樣在希澤爾矛盾重重的內心掙扎中,一行人趕在東方露出魚肚白之前,趕到了斯特里克堡。

  在啟明星的照耀下,這個他們未來的據點雜草叢生,佈滿了鐵銹般的苔蘚,外牆深棕色的蔓藤上掛著積雪,一副蕭索衰敗的模樣。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4:56

第五十八章 爐火

  相對於科奧蘭王國豐腴地帶那些諸侯們壯麗的行宮,斯特里克堡則更接近城堡最原始的功能——戰爭地帶的統治中心。

  世界上一般不存在舒適宜居的軍事設施,斯特里克堡也同樣如此,它以石灰拌和的砂漿與粗略打磨的石塊砌成,非常厚實以及笨重,為了防止敵人的滲透,城堡外牆除了留給弓箭手的細小射擊孔眼外,基本沒有外窗,採光非常之差,原本的建造者們只能依靠火把和蠟燭照明;而城堡內陰暗潮濕的環境,滋生的老鼠、蜘蛛等,讓這裡的衛生條件同樣不容樂觀。

  當然,這兩點對世代在地底居住的黑暗精靈來說不是什麼問題。不過由於年久失修,石灰砂漿被雨蝕風化,讓粗糙的石塊之間產生了縫隙,加上岩石本身就無法保暖,整個城堡內部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仍然非常寒冷。

  所以維蘭瑟在抵達這個荒廢的城堡後,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尋找周圍廢棄的木料,準備燃起火焰,驅走寒氣。

  在軍事化的堡壘中,除了有身份地位的少數幾個統治者,其他士兵幾乎不存在「個人空間」這種東西。他們的休息場所就在城堡的幾個大廳中,數十個人圍著火塘或是壁爐,或坐或躺,吃睡都在這裡。

  這樣的生活條件比起數量更龐大的平民已經是相當好了,這時代絕大多數農夫都只能一家人擠在一座沒有分隔房間的四方小屋中,住宅甚至囊括了畜欄的功能,冬季與牛羊居住在一起能夠互相取暖,畢竟單薄的衣服無法抵禦嚴寒。

  這樣惡劣的環境自然沒什麼隱私可言,父母私生活甚至從不回避孩子,同時也是臭蟲和疾病的溫床,所以農夫的兒子們做夢都想成為騎士的侍從,這樣他們就可以在城堡中烤著火塘入睡,而不是和骯髒惡臭的牲畜擠在一個茅草墊上。

  所以無論精靈還是矮人,對居住條件都沒有什麼抱怨,這個世界的平民生活都差不多惡劣,幽暗地域空氣和水都來自地表滲入,有著良好通風的區域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平民的飲水當然是帶著腐爛異味的污水,食物短缺讓地底老鼠和無毒的昆蟲幾乎絕跡。

  由於斯特里克堡的居民都是逃難而去,很多破舊的茅屋、柵欄等散落在城堡下的城鎮中,可以充當爐火的燃料。由於黎明即將到來,維蘭瑟讓有著地表生活經驗的矮人去尋找——矮人逐礦而居,在尋找挖掘深埋的礦脈時居住於地下,如果礦石在礦山被發現,他們也會居住在山谷中。

  但維蘭瑟卻不打算讓矮人也幫助黑暗精靈收集柴火,雖然這樣的分工看似合理,但卻無助於養成良好的習慣。她並不希望精靈們把矮人當做僕役甚至奴隸,所以必須從一開始、從小事上強化這樣的印象。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要放任這些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可憐傢伙們受凍,一共八十多名精靈被分在了三個大廳中,其中有包括維蘭瑟和希澤爾在內的十一位施法者被單獨列出來,火系經典法術不可能有誰沒有掌握,法師和術士們被分成3個組,輪流按班次以魔法提供熱源。

  其中,維蘭瑟和希澤爾的施法等級更高,二人單獨負責一個大廳,其他九位負責另外兩個。不過這樣穩定提供火源和平常施法將就的大威力、高爆發完全相悖,維蘭瑟不得不臨時指導了他們一會。即便如此,在火塘中央的魔法火焰偶爾也會小小炸一下。

  黑暗精靈們感覺到了火焰帶來的溫暖,一個個都像是圍在暖爐前的貓咪一樣,不知不覺就圍坐了過來,舒緩著四肢,驅散體內的寒氣,讓維蘭瑟有種看著一群漂亮大貓在自己面前舔爪子梳理毛髮的錯覺。

  偶爾負責提供火焰的法師略有分心,爐火稍稍炸出火星,一隻大貓像是被烤焦了鬍子似的迅速縮回去,對著翻騰的火焰心有餘悸。

  當下那名術士羞愧地看了維蘭瑟一眼,沒發現責怪的神情,立刻打起精神,維持自己身前火焰的穩定。

  還有待磨練啊……

  維蘭瑟暗歎,距離下次日落還有至少17個小時,這也意味著他們每人都要這樣專心致志提供四五小時的火源。

  不過其他組人手充足,他們應該會採取每位法師值班兩小時,休息四小時後再輪一班這樣的模式,這樣讓精神更加集中,也是對魔法掌控力不錯的修行。

  與之相對的,維蘭瑟和希澤爾這組工作量就會重一些,每人將被分配8小時。

  「我們也該差不多過去了,走吧,他們該快凍僵了。」維蘭瑟叫住希澤爾。

  「公主殿下,我希望第一個由我先值守!」

  「為什麼突然這麼認真?」維蘭瑟輕笑著回答,「既然你這麼強烈的要求,那就按你說的吧,是八小時一換,還是四小時?」

  「最近我對法術的理解加深了,連續八小時持續施法應該沒有問題。」

  「也好。」她叫住一位旁邊的精靈,吩咐他8小時後到樓上的城主居室叫醒自己。

  「那麼,八小時後我來替換你,如果中途覺得自己支撐不下去了,記得叫人來敲我臥室的門。」

  目送維蘭瑟從石階向上走去,漸漸離開視野,那名精靈搓著凍僵的手長舒一口氣:「呼……好冷,地表不應該是被詛咒的焦獄嗎?我感覺自己被凍得像一塊石頭,好在終於快能烤火了……」

  希澤爾抬起一隻手,打斷了他,

  「抱歉,能再等我十分鐘嗎?」

  請求的語氣,但確是毋庸置疑的口吻,一瞬間,那名精靈感覺眼前這位一向溫和的公主侍從身上散發出了刺骨的寒氣,甚至比城堡外的冰雪還要淩冽。

  腳步不能亂,眼神要集中,自然目視前方……

  眼前的景象一陣模糊,維蘭瑟試了幾次,都無法讓散亂的瞳孔聚焦,只能迷迷糊糊向大致的方向走去。

  我不能讓別人看到這幅不成體統的樣子……

  還有一層,我能夠做到的……

  維蘭瑟此時也已經到了極限,但她渾渾噩噩地,全靠一種意志力勉強身體做出行動,幸虧這樣的城堡結構並不複雜,她總算正確找到自己的目的地,推開破敗的木門,向裡面走去。

  似乎這樣狹小私密的空間讓她精神一陣鬆懈,還沒走到簡易鋪墊被服的鐵架床,她就身體一軟,幾乎要跌落到地面。

  這時,她身後的黑暗中浮現一雙手,一雙此前在雪原上攙扶過她無數次的手。

  希澤爾早發現她的不對勁,跟了她一路,終於在她搖搖晃晃時衝了出來,正好接住她無力的軀體。

  直到觸及那朝思暮想的公主,希澤爾確信她已經失去了意識,把她橫抱起來,輕輕放在一旁簡陋的床上。

  他咬了咬嘴唇,最終在她額頭飛快地印下一吻,然後走出了房間。

  樓下的大廳中,還有近三十名精靈等待著他點燃冰冷的火塘。

  要長時間維持持續穩定的火焰,要求精神高度集中,一旦這時間達到了可怕的8小時,對法師來說已經是一種極高的負擔了,更何況他還打算挑戰更高的數字。

  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那個公主吩咐讓叫醒她的精靈準備動身的時候,被他叫住了。

  「你要去哪裡?」

  「公主殿下叫我到8小時叫醒她,現在時間差不多了。」

  「不用去。」坐在火塘旁的希澤爾冷冷地說,「剩下的我來就好。」

  「你瘋了?」雷納正好在這一組,「其他組的法師們可都是2小時一換——」

  「那和我們組有什麼關係?」希澤爾打斷了他,「在我還能做下去之前,不許你們去打擾她!」

  火焰在他臉上跳躍著,變換出明暗的陰影,雷納突然覺得,這個莫名變成「白妖精」的小子有些狠戾。

  公主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被仰慕和信賴的尊貴女性,她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然而希澤爾有時候會擅自做出主張,對於他來說,這似乎還有更深層隱晦的意義。

  黑暗精靈極少有愛情,更兼是女尊男卑的社會,雷納一時不能理解他的情感,那並非源自下位者的服從和取悅,雛鳥羽翼逐漸豐滿,它迫不及待伸出稚嫩的翅膀,想要把珍視的東西保護在羽翼下。

  這樣奇妙的情感,或許就連希澤爾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等到維蘭瑟醒來,天色早已入夜,她猛然坐起,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她有這麼累嗎?

  她整理好衣服,快步走出門,一切都按照她事先安排好的計劃井然有序進行,黑暗精靈們乘著夜色出去收集燃料,這樣接下來的日子就無需再以法師點燃爐火,而矮人們則已經在城堡中四處查看,修繕設施,有的在爐膛邊揉搓黏土,製作成陶罐以火焰烘烤——這也是維蘭瑟安排的工作,站穩腳跟後,再吃乾糧已經不太適合,他們需要一些炊具煮食狩獵來的野味。

  她詢問了下工作進展,還有部分矮人已經去城中尋找鐵匠鋪,看看有沒熔爐的遺址可以維修使用。

  到了精靈們聚居的地方,維蘭瑟看到其他精靈已經外出了,剩下之前那個她安排叫醒她的傢伙在沉睡的希澤爾面前守著他。

  「他一直值守了17小時?!怎麼回事?我不是叫你叫醒我嗎?」

  「可是,他讓我不要去打擾您……天黑下來後,他就倒下去了……」

  「亂來!」維蘭瑟恨恨低聲說道,「果然不應該聽他的建議,竟然給我來這一手。」

  她撩開希澤爾臉上的亂髮,精靈昏迷時臉上露出柔軟而澄淨的表情。

  「真是條不聽話的笨狗……」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5:08

第五十九章 漁獵

  同其他絕大多數堡壘一樣,斯特里克堡建在視野良好,能夠鳥瞰四周的小山坡上,維蘭瑟站在瞭望臺上,扶著有些殘缺的垛牆,地平線一直延伸到非常遙遠的地方,從城堡下廢棄的小屋,到城郊掛著積雪的針葉林,再到結冰的湖面和綿延的銀色山脈,以黑暗精靈的黑暗視力看來,白茫茫的大地在即將到來的曙光下一覽無遺。

  很快的,灼熱的紅日自遙遠的群山中一躍而出,刺目的紅光炙烤著維蘭瑟的雙目,但她一動不動,接受柯瑞隆悠久古老的詛咒帶來的洗禮。

  她帶領追隨者來到地表時,正值精靈的日沉之月,也是人類曆法的12月,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月,尋火之月來了,初春的生息之月已經不再遙遠。

  她從一開始的畏懼陽光,逼迫自己不斷適應,現在已經可以在早晨陽光不那麼強烈的時候披著斗篷出行,除開詛咒被解除的希澤爾,這在黑暗精靈中速度是最快的。

  「走吧,今天我也去。」她對一旁一臉緊張的希澤爾說。

  「我一個人就足夠了……雪地裡陽光還很刺眼,對您的健康沒有好處……」希澤爾喋喋不休地跟在後面碎碎念,直到維蘭瑟停下腳步。

  「你陪同我去,或是我一個人去。」

  這讓他徹底閉嘴了,只能乖乖跟在她身後。城堡下停著一輛雪橇,矮人用木頭打造了這個雪地行走的利器,而拉車的則是一群霜狼,或許是聞到了斯特里克堡又有久違的生靈氣息,它們前段時間在城外遊蕩,試圖幾個落單的傢伙抓來吃掉,可惜它們這次遇到的是最頂尖的獵手。

  黑暗精靈們絕大多數還沒習慣陽光,但這不妨礙他們入夜後溜出去,玩遊戲似的你殺一隻我殺一隻,沒多久這個有這二十多名成員的狼群就幾近宣告覆滅,最後維蘭瑟用群體怪物魅惑術把剩下的當做畜力保護起來,它們才免於全軍覆沒的命運。

  現在維蘭瑟身上的狼皮斗篷就是那群小子獻寶似的送上的禮物,那鬼鬼祟祟又期待無比略帶得意的表情,維蘭瑟有一種自己飼養的家貓叼來老鼠的即視感。

  雖然狼肉腥膻,但幽暗地域的居民很少有肉吃。雞是被馴化的食物轉化率最高的動物,在無數萬年的家養人工選擇下,家雞基本失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能量幾乎用來長肉,這樣才有把三磅穀物轉化為一磅體重的生長率。與此同時,豬是4:1,牛則是7:1,幽暗地域那種環境唯一能飼養的是洛斯獸,生長率比牛還低,這樣條件下,吃肉是只有貴族才能體驗的奢侈生活,普通精靈都靠苔蘚和摻了雜質的孢子麵包度日。

  所以當他們第一次嘗到維蘭瑟親手烤製的狼肉,所有精靈和矮人都恨不得把舌頭吞下去。

  天吶!原來肉是這樣的味道嗎?!

  法師的儀式和法術材料中有許多月桂、百里香之類可以食用的香料,維蘭瑟把它們磨成粉末,加上附近針葉林中採集到的本地特產香辛料杜松子,為烤得金黃滋滋冒油的狼肉增添了特殊的風味,維蘭瑟就這樣烤熟一層,就用匕首立即片下一層,每一片肉片都恰到好處,散發著爐膛中松枝的清香和火焰炙烤後微焦的酥脆,再撒上最能激發肉類鮮香的粗鹽,沒有誰能抵擋它的誘惑。

  黑暗精靈們自小吃孢子麵包長大,舌頭不擅長應付滾燙的食物,但在這樣的烤肉面前絲毫沒有自制能力,被燙得直呵氣也要搶著吃下,維蘭瑟削下一片,立馬就被不知哪冒出來的賊手偷走了,敏捷得根本看不清動作。不得已,她只得命令他們離自己至少十英尺遠,然後專心烹飪,把肉片堆積在一個大陶盤中,直到整隻烤完,圍觀的精靈眼睛都落在裡面了,就像等待投食的流浪貓,她這才把被期待已久的食物分給他們。

  意猶未盡的吃貨們甚至想對剩下被維蘭瑟保護起來的霜狼下手,但被維蘭瑟嚴厲叮囑了。

  一段時間內,斯特里克堡的霜狼可能是世界上承受惡念和詛咒最多的生物,上上下下多少人每天都要祈禱它們莫名暴斃,好再次嘗下令他們魂牽夢縈的美食。

  不過這情況在矮人的雪橇做好後就改觀了,大家紛紛覺得,這幾隻畜牲還是留著好,這樣每天就都有魚可以吃了!

  維蘭瑟現在正打算去取魚獲,地方則是斯特里克堡附近的冰湖。

  她和希澤爾帶著霜狼們來到厚厚的冰層,這裡已經提前被打了好幾個窟窿,粗長的麻繩從湖裡延伸出,通過窟窿被固定在一個絞盤上。

  「真是神奇……為什麼只需要打個洞,在這裡灑下網,過一夜後就會有很多魚可以撈?」即便已經從事了相同的工作好幾次,希澤爾仍然對這樣奇妙的事疑惑不已。

  幽暗地域的魚通常有毒,而且生性狡猾殘忍,非常危險。而地表的魚則呆呆的,打個洞就愚蠢地聚過來,甚至有的還會從窟窿躍出冰面,它們為抵禦冬季的寒冷,個個都吃的肥肥的,肉質豐腴鮮嫩,脂香四溢,非常的美味。

  「湖面的冰阻隔了氧氣,它們缺氧,所以會聚集到通氣的地方。」維蘭瑟走到收網的絞盤旁,這玩意雖然是她參與設計的,但從來沒用過,之前都是由希澤爾獨立完成,現在,她和他將使用法師之手推動周圍的絞盤,把亞麻編織的漁網從冰上的出口拉出湖面,兩個人協作顯然更有效率。

  隨著絞盤在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中絞緊,漁網也在一寸寸浮出水面,維蘭瑟一邊操縱著法術,一邊在出口旁探視,整理出水的漁網。

  「公主殿下……請您不要站這麼近……」希澤爾緊張兮兮地在一旁勸她。

  「不要緊,我用聲波類法術探測過,這裡冰層至少有3英尺厚,絕對不會有事的——」還沒等她說完,一條足足有100磅重的大魚猛然躍出水面,強壯有力的魚鰭把水花潑濺到一人多高,維蘭瑟這具身體是法師,無論動態視力和反應能力都無法在這麼近距離讓她做出躲避的動作,更何況水花的範圍這麼大,也無處可躲。

  這時,旁邊的希澤爾手疾眼快地把她往自己身後一拉,他身材雖然勁瘦,但是在黑暗精靈中都算是相當的高,他面對著維蘭瑟,弓起脊背把她擁入懷中。等到水花落下,她只有狼皮斗篷的邊角被濺濕了部分毛皮,而幫她擋住冰冷湖水的希澤爾長髮和衣服都淋濕了,來不及被吸收的水分正往下滴落著。

  「所以……不能靠太近……」沾濕的頭髮貼在他臉上,突如其來的冰寒讓他說話時牙齒有些不受控制地碰撞在一起,「有些魚……非常有精神……在這裡會濺一身的……」

  「這就是你第一天回來時候像幾乎被凍成冰坨的原因嗎?我聽人說起時還以為你落水了。」維蘭瑟解下狼皮斗篷,想為他披上,但希澤爾卻堅持不要。

  「是的……當時我在整理裝滿魚的麻袋口……鬆手的話很多魚會掉下去……所以無法躲開……」他有些窘迫地說。

  「笨蛋……區區一袋魚,那種情況就不要管了!在這種天氣下穿著濕衣在戶外行走,簡直是找死的行為……抱歉,今天也因為我的原因……是我太想當然了,理論並不是萬能的,很多細節只有實踐才能得知,沒有聽從你的建議是我的過錯……」

  剛剛還非常沉穩可靠的美青年侍從被她的話弄得不知所措。

  「唔……請不要道歉……能為公主殿下……起到作用……我……我很高興……以後也請您繼續……繼續使用我……我就是為了這個……而存在的……」

  一緊張,他又磕磕巴巴語無倫次起來。

  「好了,不要磨蹭了,趕緊把這個披上。」

  「不行……」他難得有正面違逆她的勇氣,「今天的公主才是有錯的一方……有錯的人應該反省……而不是命令正確的人繼續犯錯!」

  「嗯!?」她聽見了什麼?希澤爾小哭包竟然學會頂嘴了?

  但是這個平常的慫貨今天卻相當堅持,寸步不讓,幾乎讓維蘭瑟懷疑是不是矮人的頑固會傳染,把她溫順的小狗帶壞了。

  「那好吧,正好魚也差不多收上來了,快些裝好去一旁的樹林烘乾衣服再走。」

  「可是……這樣時間就會很遲,我擔心中午之前無法趕到……」他知道維蘭瑟還未適應中午的日光。

  「如果今天被淋濕的是我,你會不讓我烘衣服嗎?」

  「……」希澤爾一時語塞,這顯而易見的答案他無法說謊。

  「所以我們今天註定要耽擱一段時間,如果正午時我們還未趕到,那我就把眼睛蒙起來,由你牽著我走……抱歉,本來想幫助你,由於我的一時任性,反而增加了你的工作量。」

  他們捕到的魚太多了,足足有兩千磅重,霜狼的雪橇只能用來運載,再加上兩個人恐怕不堪重負,所以回去的路只能步行。

  但此時的希澤爾已經考慮不了任何其他無關緊要的小事,他的大腦在被「牽著公主的手漫步回家」這樣的重磅消息無限刷屏。

  「啊……當然沒、沒問題……就按您說的!」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5:30

第六十章

  冰湖附近的樹林是從銀木森林中延伸出來的支脈,銀木森林面積廣袤,以白樺木為主,銀白色的樹幹正是這座森林名字的由來,它北到南約有20公里,從西到東有30公里,如果再往中心行走10公里左右,就會來到銀木森林的中心地帶,據說那裡到處是數萬年的參天古木,需要十幾人環抱的巨大樹幹比比皆是,並且被某種神秘力量籠罩,四季如春,終年不見冰雪,但那裡是精靈和各種傳說中的珍獸生活的神秘區域,人類探險家無從涉足,維蘭瑟也僅僅是看過某些記載隱晦提到。

  她和希澤爾現在休息的樹林位於銀木森林邊緣,雖然四周仍然是標誌性的白樺木,但地上的冰雪說明了這只是普通的樹林,她也未曾發現什麼超自然的力量,於是只能把神秘的傳說擱置在一旁,開始專心料理火堆旁的烤魚。

  對面的希澤爾也在一臉窘迫地烤著自己的衣服,一開始他還穿著它們在烤,後來在維蘭瑟的命令下,才把濕衣服脫了下來,光裸著上身,露出勁瘦但極具美感的流線型肌肉。

  倒是比剛撿到時的細瘦身材壯了點……不過愛害羞的毛病總是不見改善啊……

  發現公主的視線在看著自己,希澤爾目光躲閃,非常不安,最終還是小聲得近乎哀求:「公主殿下……請……請不要這樣盯……盯著我……」

  再看的話……我會忍不住興奮起來……會起反應啊……

  維蘭瑟悻悻偏離了視線,她明明沒做什麼,為什麼有種在欺負他的錯覺。

  為了讓侍從番茄似的臉色恢復正常,她只能盯著火堆旁的烤魚翻動著,看著焦黃香酥的外皮上滋滋冒著油脂,魚身也因此變得亮晶晶,最終過剩的魚油在炙烤下不住滴落到火堆中,激起更加濃郁的香味。

  咕……

  希澤爾的肚子忠實表達了他的願望。

  「……對不起。」

  「餓了嗎?也確實該吃東西了,勞動總是讓人變得容易饑餓。」維蘭瑟遞給他一隻烤好的肥魚,順手從石化的侍從手中拿過衣物,自顧自地開始烘乾它。

  像是在掩飾自己的尷尬,希澤爾捧著一大條肥魚,小心地從容易冷卻的邊緣咬著。

  「……好吃。」細微的聲音。

  「吃了這麼多天,還沒膩嗎?雖然種類不多,但城堡裡好歹有一點香料,在外面只有鹽而已。」

  「不!」他這次突然大聲回答了,隨即又慌忙低下頭,「我覺得……只要是、是公主做的……都很好……就算是永遠吃這個也……啊!對不起……我不是把公主當做、當做廚娘……」

  見他不知所措的模樣,維蘭瑟不禁失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畢竟你們之前從未吃過魚肉,覺得新鮮好奇也很正常……我記得第一天做這個時,還有人偷了我準備命人扔掉的魚鰓內臟,在雪地裡埋起來,最後被發現的時候還振振有詞,說準備存起來下次再吃……呵呵,我就奇怪那天為什麼挺多傻瓜問我地表魚類的內臟有沒有毒,原來重點是在這裡。」

  希澤爾在她對面靜靜地聽著,他頭髮最近留長了,按照精靈習俗,長髮是地位高貴的象徵,原本黑暗精靈平民只能蓄及肩的長度,但維蘭瑟為了讓他以後能看起來更像位地表精靈王庭的貴族,命令他不得剪短,現在已經有及腰的長度。

  現在它因為沾了湖水,被希澤爾撩到胸前烘烤,銀白長髮順著赤裸的象牙色胸膛垂落,躍動的篝火映照著俊美不似凡俗生物的容顏,讓他看起來就像是雪國的精魅。

  「他們都很喜歡公主殿下……」聽起來有些幽怨,隨即他臉色一變,「有人在接近這裡,不止一個!」

  他立刻從維蘭瑟手中拿走還帶著濕氣的衣服,左手靈巧地單手飛快扣好紐扣,右手已經拿起了雙劍,同時腳步絲毫沒有遲滯,以無聲的靜步向動靜傳來的方向移動。

  蓬鬆的雪地會吸收音波,所以下雪的天氣格外安靜,但幽暗地域出身的精靈感官格外靈敏,再細微的聲音也能精準辨別,事實上,如果不是積雪降低了他們發出的動靜,希澤爾本應在更遠的地方就發現他們。

  遠遠地,兵器碰撞和男人粗聲粗氣的交談傳來,這次連維蘭瑟都聽見了。

  「……那小子跑的可真快,應該是這附近,剛才這個方向有篝火的煙柱,他不會有接應的族人吧?」

  「就算有也不會多,這些小部族能有多少可以戰鬥的傢伙?普通的軟腳蝦不過是我們的戰利品,倒是要小心他跑進森林深處,這些傢伙躲藏的本事不錯,一旦被他溜走,再想抓住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們再過來就快遇到公主了……

  希澤爾無奈之下,只能從一棵樹後顯露身形:「能請你們繞過這附近嗎?我們不歡迎打擾。」

  雖然帶了一些精靈語的口音,但他說的無疑是地表通用語,而其中精靈式的發音不標準部分,在所有買家眼中都是可愛優雅迷人的。

  當捕奴小隊的人們目擊自密林中走出的希澤爾時,他們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使。

  金幣在上!他真美麗!

  純白的肌膚和銀色的長髮,這在人類的美學中象徵純潔無垢,想把乾淨的東西玷污是許多富豪權貴的病態欲望,捕奴隊的隊長「獨眼」漢克敢對財富女神發誓,這傢伙要是出現在地下拍賣市場,所有顧客都會為他瘋狂,他的買家可不會限於男性或是女性。

  哐。

  旁邊傳來聲響讓「獨眼」漢克如夢初醒,往旁邊一看,原來一位沒出息的手下連武器都掉了。

  「我們追蹤的不是這隻吧?我記得那隻應該是褐色的頭髮——哎呦!」

  「追蹤個屁!」「獨眼」漢克惡狠狠地給了那名不長眼的手下一個暴栗,眼前這千載難逢的優質獵物不去捉,還追什麼連影子都沒的原目標?

  就在這時,另一個纖細的身影循聲而來。

  「怎麼回事?」維蘭瑟看到了「獨眼」漢克和他的部下們,立即明白了大致情況。

  他們在追蹤別的精靈,大概是邊境的捕奴隊吧,這意味著附近除了她和她的追隨者外,還存在別的精靈!

  正如維蘭瑟猜測,「獨眼」漢克率領的正是這樣一支隊伍。

  在寒冷的冬季,銀月森林的精靈有時候會有一些小部族面臨食物短缺的情況,不得不走到森林外圍尋找食物,這樣的精靈通常都是落單出現,也是「獨眼」漢克最喜歡的獵物,只要能捉到一隻相貌不錯的,賣掉的價格足夠他一直到明年的這個時候都能舒舒服服在小酒館裡和女招待鬼混了。

  只是沒想到今天沒有追到正主,反倒遇到了更有價值的目標,「獨眼」漢克在心中無數次讚美財富女神。

  「頭兒,又來了一隻,還是個黑暗精靈的小娘們。」一個經驗豐富的隊員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了維蘭瑟,那黏膩的目光幾乎要將她渾身都舔舐一遍。

  少數老鳥才知道,黑暗精靈和地表的精靈是世仇,維蘭瑟與希澤爾的兩人組合的出現,又正好是一男一女,隊員中「有見識」的那幾位立刻腦補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

  這無疑是個絕妙的好消息,因為這意味著他們是不容於精靈社會的逃離者,不會有任何同族來接應他們。

  「一隻黑皮精靈的小婊子和她漂亮的白色小男友!」一名隊員嘿嘿淫笑著,「你們猜頭兒今晚會先『騎』誰?」

  「誰知道呢,說不定會兩個一起,一黑一白脫光了捆一塊,不是別有風味嗎?」另一人接口回答。

  「三個洞,頭兒不會被榨乾嗎……哎呦!」

  「獨眼」漢克給了說著葷話的幾人腦袋一下爆錘。

  「白的誰都不准動,那可是重要的貨物,他的第一次金貴得很!那小娘們嘛……黑皮婊子們都是放蕩的小賤人,多半不是雛兒了,今晚我們就教教她,比起精靈娘炮,人類的漢子才是真男人!」

  雖然被眼前這些鬍子拉渣的猥瑣男人意淫,但維蘭瑟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仍然微微哂笑。

  人類的男性或許某方面能力比地表白精靈平均水平高,但絕對比不上黑暗精靈……後者可是無數代被貪得無厭的祭司們代代人工選育的結果,只有天賦異稟的優秀男性才有留下子嗣的可能。

  從她觀摩「深淵之儀」的過程來看,男性黑暗精靈在這方面絕對傲視絕大多數人形生物,也不知道這些人哪來的自信。

  「你們追蹤的是銀木森林的精靈?原來他們會在這一帶出現嗎?」她問道。

  「不過是些零星的小雜魚,論長相身材哪能和你比……」一位隊員饞笑著調戲她。

  「原來如此。」維蘭瑟回之以讓他心神一蕩的淺笑,隨即對希澤爾說,「這裡就交給你了,儘快解決,我去找一下那位來訪的鄰居。」

  「遵從您的意願。」

  林間的陰影投在他臉上,就像盛夏的晴空不知不覺被烏雲籠罩,為他俊美無儔的容顏染上了一絲陰霾,但沒有什麼比他目光中的陰影更深、更讓人膽寒。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5:43

第六十一章 森林之子

  就在維蘭瑟點燃的篝火附近不到半公里的樹上,阿爾菲‧白風在她們離開以後,慢慢從一處隱秘的樹冠上輕巧的落下來。

  他一頭棕色的頭髮紮成了長辮,臉上塗著孔雀石、雌黃等礦物粉末調製的迷彩,穿著粗布和獸皮縫製的獵人短斗篷——那斗篷正面是白色的毛皮,內襯則是土黃和赭石斑斕的麻布,這樣他在雪地中可以用白色那面隱藏自己,岩石和泥地則使用另一面。

  今天,他也拿著自己慣用的、用好幾層獸角片反復彎折出形狀的複合短弓,但箭囊中的箭卻沒有多少了。

  原本他射中了一隻大角鹿,但還沒等他去獲取獵物,人類的捕奴隊就發現了他,阿爾菲現在都隱隱心疼。

  不是心疼獵物,他更在意沒取回的幾根箭矢。獸牙磨制的箭頭,灰雁刀翎修剪成的箭羽,這些材料並不難,花點時間打磨製作就好。

  唯有箭杆,必須向人類商隊購買,他已經很久沒有補充過新的了,反復使用的箭杆油漆脫落,因受潮和外力有些歪曲變形,讓他大失準頭,如果是挺直的新箭,他有把握在那隻大角鹿發現他之前,從左眼射穿到右眼,讓它瞬間死亡還不會傷及毛皮,而不是像剛才那樣,連續3箭射中身體,它還能帶著箭掙扎逃跑了很久。

  聽起來非常諷刺,居住在森林中的精靈卻沒有足夠的木材製作箭矢,但卻是真實存在的,銀木森林與人類少數有限的貿易就是用獵物和礦石換取木材、紡織品。

  在這裡的精靈與森林立下了盟誓,他們不能傷害森林,而森林會賜予他們力量,為他們提供庇護。

  就在剛才,阿爾菲能夠近距離藏身在維蘭瑟和希澤爾旁邊,也是這片樹林掩護了他。只要身處銀木森林,草木會自動隱藏他的氣味、聲音甚至蹤跡,只是這裡距離中心地帶太遙遠,森林的力量並不是很強,如果在常年如春的中心地帶,森林之子們甚至能號令樹木藤蔓將入侵者絞殺。

  與之相對的,他們會為森林狩獵那些危害植物的生物,比如羚羊、麋鹿、猿猴……很多植食性的動物都在他們的捕獵下急劇減少,有時候甚至會引起饑荒,因為精靈的食物就是這些動物,而他們則礙於綠之盟誓,即便美味的橡子、杏仁隨處可見,也不能伸手摘下哪怕一枚。

  像這次,他就不得不從森林中走出來,到更遠的地方尋找食物。

  幾天前,阿爾菲就發現這裡有一隻像是精靈王庭貴族的精靈,只不過他這樣的森林精靈部落民向來不服王化,也沒有去結識他的打算。

  王族的傢伙們還是那麼天真不諳世事,竟然在這種和人類交界的地方生火。他被追蹤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了這邊的煙柱,但他必須儘快進入森林,要是從冰原上繞一大圈避開那名月精靈的小少爺,恐怕會被後面的捕奴隊抓住。

  在這裡,森林的力量已經衰減了很多,只能稍微隱匿他的蹤跡,連這點優勢在擅長追蹤的行家看來也不是不能破解的,畢竟他無法飛行,從雪地上走過總有腳印。如果他的箭矢充足精良,或許還能偷襲一下捕奴隊,但箭杆變形後每一箭都只能聽天由命,如果無法一擊震懾,他射擊除了暴露自己位置外毫無作用。

  但是這次那名月精靈竟然進入了樹林,還升起一堆醒目的篝火?!

  以往這個時候,他不是已經裝好魚離開了嗎?

  正當阿爾菲在猶豫要不要現身叫他趕緊離開時,卻發現他附近還有一名精靈……而且是來自地底的邪惡老鼠,一名女性的黑暗精靈。

  如果說有什麼是和人類捕奴隊、森林精靈背誓者同樣讓阿爾菲厭惡的,那唯有幽暗地域的黑暗精靈了。

  正因如此,他就沒有貿然去接近他們,而是隱匿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對奇怪的組合似乎也發現了追兵的動靜,向著人類捕奴隊的方向走了過去。

  阿爾菲恨恨想著,要是黑暗精靈和人類同歸於盡就好了。

  不過……那魚的氣味可真香……

  雖然內心告訴自己最好趕緊離開,但身體不由自主地向篝火的地方走去。

  剛拿到手,他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好……好吃!

  就在他為手上的美味驚異無比的時候,突然林間的風送來了陌生的氣息。

  不好,他們回來了!

  看著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烤魚,阿爾菲猶豫了要不要插回去,但是人形生物的牙印太明顯了,他乾脆叼著魚手腳並用迅速回到了藏身的樹冠,不一會下面就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那名黑暗精靈女性出現了。

  希望她不要發現篝火邊的烤魚少了一條……

  可惜事與願違,維蘭瑟不僅發現了,還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出來吧,你應該在附近。」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森林說。

  沒有回應。

  「光榮的森林之子,現在只能淪落成盜竊的小賊了嗎……」

  話還沒說完,她左後方的樹下一個人影躍下。

  「不過是幽暗地域的老鼠,竟敢侮辱自然的子民!」

  如果忽略手上拿著的東西,倒也算得上義正言辭,只是配上旁邊的一串烤魚顯然不夠嚴肅。

  阿爾菲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但是森林精靈認為任何食物都是自然的饋贈,浪費食物是最大的不敬,他對手上的烤魚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能乾咳一下。

  「看起來,您對我的手藝還算滿意?」維蘭瑟笑著問。

  「勉強還行……重點不是這個!」他生硬地轉換了話題,「別以為你蠱惑了一位月精靈的單純少爺,就能讓任何精靈族群接納你,那是絕無可能的,我勸你趕緊離開他身邊,這裡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就不是警告兩句的問題了。」

  阿爾菲轉身要走,卻被維蘭瑟接下來的話瞬間定住身體。

  「不能傷害銀木森林的植物嗎?似乎這就是你們換取森林力量的途徑。」

  他猛然轉身,手按住了短弓:「果然……你的目的是打探銀木森林的秘密吧!他竟然連這都告訴你了!」

  「不,是你告訴我的。」維蘭瑟笑吟吟看著他:「背上的箭囊裡露出的羽簇很新,都是上好的刀翎,但箭杆有些舊了,漆皮斑駁不平,看木紋像是冷杉,這可不是銀木森林常見的樹種。或許你運氣好可能發現了一顆,但這不是用到破舊都不肯更換的理由,樺木同樣也是良好的箭杆材料,可是箭囊裡竟然一根都沒有。再者,你能在我和另一名精靈的近距離隱蔽,幾乎沒有一點氣息,我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另外還有穿著,她見過別的地方的森林精靈,像眼前這位全身獸皮獵戶一樣打扮的也算是獨樹一幟。

  想不到露出破綻的竟是自己……

  阿爾菲有些懊惱地從鼻子哼了一聲,見鬼!黑暗精靈的女妖們果然不能小視,一個個都狡猾又險惡!

  棲息此地的精靈們與銀木森林簽下的綠之盟誓是他們最大的秘密,即便是木材很多都要靠貿易得到,他們也只把交易地點定在距離居住地很遠的邊境,種類僅限於銀木森林少見的樹種,一來避免人類為了便利盜伐,二來對商隊們解釋為習俗需要這些種類的木材,避免引起懷疑。

  誰又會想到,居住在森林中的精靈會缺乏隨處可見的木頭呢?

  「木材是智慧生物製作工具重要的素材,如果失去了獲取木材的能力,活起來簡直像個野人……這樣的代價究竟值得嗎?」維蘭瑟悠悠問。

  「住口!」阿爾菲憤怒的一聲大喝,「森林是孕育精靈的搖籃,不光你們這些墮落的傢伙,連王族的傢伙們也忘記了我們悠久的歷史,對自然缺乏敬畏,所以現在精靈才會這個樣子!綠之盟誓是我們重拾傳統的最好方式!」

  「你稱之為『盟誓』,在我看來卻是交易呢~銀木森林的樹木是神聖的,可是別的地方的樹卻能夠用污穢的金錢來衡量,原來即使同樣是自然,也會有等級和位階的差異,在你們看來,銀木森林的植物地位比別的地方的高,不是嗎?」

  又是這個褻瀆的理論!

  那些可惡的背誓者們也是這樣不知廉恥地背叛了養育他們的森林!

  阿爾菲不能允許這樣的異端言辭污染自己的的耳朵,飽含他怒意的一箭深深沒入維蘭瑟腳邊的泥土,以示最後的警告。

  但他的行動卻和這極端具有攻擊性的暴躁行為截然相反,他一路逃,一直跑到密林的深處,心中又想起那個他稱之為父親的傢伙。

  阿爾菲小時候有多麼仰慕尊敬父親,現在就有多憎恨他。

  他作為最受尊敬的德魯伊,竟然背叛了誓言,成為了一名可恥的「枯萎者」。

  為什麼會這樣?

  阿爾菲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與森林最親密、最敬畏自然的德魯伊會墮落成這種可憎的施法職業,枯萎者們從不與自然溝通,強行抽取樹木的生命力施法。他們施展自己能力時,周圍茂密的林木可以在瞬間枯死。

  成年後的阿爾菲也曾遇到過墮落後的前大德魯伊,他容貌還是沒變,只是眼神蕭索落寞,完全不似兒時記憶中慈祥溫和的模樣。

  他說,他厭倦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5:54

第六十二章 審判

  白色的森林被染上了不和諧的鮮紅,一具鮮活的屍體倒在柔軟的積雪中,靜謐的雪花仍在繼續落下,漸漸將之掩埋。

  如果誰能戰勝對未知的恐懼,在寂靜的密林順著血跡一路前行,準能看見一位高挑輕盈的白色精靈,手持利刃,正以他致命的速度,在驚慌失措的敵群中來往穿梭。

  奧法的力量賦予了他刀劍以外的能力,他用一種令人畏懼的優雅姿態停滯在空中,時而在某個出人意料的地方現身,然後給予來不及逃竄的目標以傷口和痛苦。

  反抗?這種無謂的情緒早已從他們心中被移除。一時悍勇或許能讓他們暫時擁有反抗的能力,但任何堡壘都有傾頹之時。當他們發現自己舉刀反抗時只可能被懲罰性地增加傷口,那就沒有人會再去嘗試。

  他們腦海中只有一個願望:逃!

  或許有人發現了,又或許沒有,純白色的死神只是把他們驅趕到某個方向,但沒有人會仔細去想,他們認為自己只需要比夥伴跑更快。終於,在一座險峻小山的山腳下,他們停住了腳步。

  不能再前行了,覆蓋了積雪的陡峭山壁難以攀登,而那名追趕他們的月精靈有浮空的能力,這種情況還執意逃跑,只可能被從後面輕易一個個殺死。

  這時,聰明的人都明白了,那精靈並不想殺他們,否則一路逃跑時他明明有機會收走所有人生命,但他卻只是在不致命的部位留下了淺淺的懲罰性的傷口,這不得不讓捕奴隊的隊員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為了活命,他們紛紛扔下武器,開始向敵人跪下求饒。

  「仁……慈!我們請求仁慈!尊敬的月精靈大人!」

  「我並不想殺害你們。」眼前的精靈眼神清澈,表情似乎有些猶豫和軟弱,「派出一人把其他人捆起來,我會給你們一個公正的審判。」

  「獨眼」漢克求之不得,他知道有些精靈王族從小生活在遠離人世的宮廷中,對世事有種無知的天真,眼前這位應該一直以來被保護的太好,能做出這種事也不奇怪。

  「真的?您真的不殺我們?」

  「我發誓。」精靈認真地說。

  他一邊忍住身上的疼痛,貌似恭順的走到每個隊員身後,把他們手捆起來,一邊在心中暗自發狠,這個可惡的尖耳朵小子,以後他一定要把他賣到最下層的妓寨或者軍營裡,那裡將有足夠精力過剩的壯漢排隊等著狠狠責罰他嬌嫩的小屁股。

  等到他把所有隊員捆綁完,希澤爾對他露出了略帶天真的滿意微笑:「輪到你了,把手背到背後。」

  「獨眼」漢克像是被他美麗的笑容蠱惑似的,依照他的吩咐做了。

  頓時一股活化的繩子升起來,纏繞他的手臂,把它們束縛得緊緊的。

  「好了,現在我們來開始審判吧……關於你們的罪孽。」仍然是無邪的笑容,但漢克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首先,張開嘴,讓我來把你們說過褻瀆話語的舌頭割掉。」他從捕奴隊身上得到了各式的小匕首,其中一柄蝴蝶刀正靈巧地在他手指間翩翩起舞,「希望你們能配合審判,不然從腮那裡刺進去再割掉,將會給你們帶來不必要的創傷。」

  ……

  維蘭瑟目送那名森林精靈離開後,過了一會才看見希澤爾過來匯合。

  「料理乾淨了嗎?」

  「是的……只是追擊時花了不少時間。」

  「都死了吧?雖然只是些小角色,但我可不希望有人在外出時遇到他們叫來的幫手。」

  「當然。」可能現在還沒死,不過一會應該差不多了……

  他首先割掉了他們污穢的舌頭,然後用匕首刺入他們心臟前一寸的位置,這當然不會造成他們的死亡,甚至連失血也很少。畢竟受傷的只是胸前的肌肉而已,而且在寒冷氣候下,鋼鐵比冰還寒冷,剛刺進去就將創口凍結,連血也無法流出。

  那些傢伙錯愕的目光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讓他快意,光是割掉了說出那些話的舌頭怎麼夠,想過褻瀆公主念頭、裝過對她不敬想法的心臟也該被懲罰!

  在這樣的天氣,匕首刺入胸膛,會讓溫熱的血液和心臟與外界產生大量的溫度交換,鋼鐵把寒冷的低溫傳遞到那些蓬勃跳動的罪惡器官,給他們過剩的精力降溫。方才他們的心跳很快,原來這種渣滓在知道自己即將死去時也會害怕,不過沒關係,一會它就會漸漸因為寒冷而凍結,這不是他們最應得的下場嗎?

  可惜自己無法在一邊旁觀這個過程,希澤爾搖搖頭,很快就把那些惱人的蒼蠅遺忘在腦後。

  「快中午了。」維蘭瑟望著密林縫隙中灑落的點點陽光,感覺眼部有些刺痛。

  「請您不要直視它!」希澤爾慌忙用手擋在她前方,「這樣感覺好些了嗎?」

  「……到完全適應恐怕還得有一陣。」她本身對疼痛耐性很高,連她都會因此感覺到不適,那再強行硬來只怕會傷及身體了。

  她適應陽光的進度是所有黑暗精靈中最快的,其他精靈們大多只能在黎明後一段時間內自由行走,對於維蘭瑟的速度,他們都敬佩不已,認為不愧是強大的公主殿下。

  只有希澤爾,在她觸及陽光時,仍然會以擔憂的目光注視她。其他精靈們在太陽之下痛苦的慘狀,讓他不禁想起公主是不是時時刻刻也在經受這樣的磨難。

  維蘭瑟取出一根布條,纏繞在頭上,把眼睛遮蔽住,然後伸出手:「那麼帶我回去吧。」

  「是!」希澤爾歡心雀躍地準備感受這難得的獎勵,由於剛才處刑的時候他一直使用右手,沾染了很多血,雖然早已用雪擦乾淨,但那種黏膩的討厭感覺仍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伸出未被污染的左手,輕快又小心地感受她柔軟細膩的指尖……

  公主喜歡習慣性的用右手,剛才小心讓左手保持乾淨果然沒錯,而那群渣滓也得到了自己應有的下場,污穢的血液就算是死也沒資格接觸公主高貴的軀體!

  說起來……公主殿下無論哪個部位,無論哪一寸都如此讓人神魂顛倒……

  希澤爾帶著恍惚的神情,臉頰上浮現出興奮的紅暈。

  這樣不成體統的表情,平時可不能讓公主看到……今天卻可以不用掩飾,真是太好了!

  就在希澤爾為腦內妄想興奮不已的時候,雪花已經漸漸覆蓋了之前捕奴隊所有成員的臉,扭曲的表情依稀能看出他們被凝固的痛苦、恐懼,他們在行將死去之前,終於想起被那個白色惡魔殺死的唯一一名隊員。

  那是從未說話的「啞巴」約翰,一定是他沒有侮辱那名黑暗精靈女性,才被賞賜了仁慈的一刀……

  而他們則只能眼睜睜等待自己在苦難和折磨中死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6:08

第六十三章 犯罪

  當維蘭瑟和希澤爾帶著新鮮的魚回到斯特里克堡,一群嗷嗷待哺的精靈和矮人幾乎眼冒綠光地圍上來,大家輕車熟路地一擁而上,取出袋子裡的魚,麻利地用小刀和匕首剔除鱗片、再去掉腮和內臟,然後切塊。

  大家就這麼眼巴巴地看著公主取出之前吩咐矮人用冷鍛法一錘一錘敲打成形的鐵鍋,它不同於常見的鑄造成的平底鍋,呈光滑的半圓形。公主取出之前狩獵到的野獸身上切下的脂肪,因為嚴寒的天氣,它們被放在一處通風的小閣樓中,已經被北風凍結乾燥,所以還和剛捕到時一樣新鮮。

  當潔白的肥膘進入鍋中,滋滋的誘人響聲伴隨著脂肪被炙烤的香氣撲鼻而來。

  「喔……」圍觀的所有人發出驚歎。

  公主熟練地用兩根長且直的小木棍夾住肥膘,把被煎出的油份塗滿圓鍋的內側,然後取出一塊魚肉,平放在鍋中,等待它表面被煎熟。

  肥美的魚身遇熱分泌出魚油,就像盛大的舞會開始似的,激起了更豐富的香味。

  「咕……」他們齊齊吞了一口唾沫,等不及了,好想吃!

  一旁的火塘中吊著一個瓦罐,同樣是矮人用黏土製作的,裡面的雪在熱度下很快融化為清澈透明的雪水,然後咕嘟咕嘟冒著小泡沸騰起來。

  維蘭瑟把煎好的魚塊放入瓦罐中,再加入乾薑和胡椒,蓋上蓋子阻絕了無數雙渴望和探究的目光。

  在漫長而焦急的期待後,當維蘭瑟再度打開了蓋子,撒入粗鹽輕輕攪動,清澈見底的雪水已經變成了奶白色的魚湯,那濃郁的色澤像是在誇示自己的鮮美,於是剛剛伸長脖子看的圍觀人員紛紛不見了,他們各自拿起最近的一個陶碗,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迅速排好隊等待投食。

  饑餓是最好的調味料,而寒冷的冬日還有什麼比熱湯更讓人無法抵抗?

  率先分到魚湯的幸運傢伙很快端著食物縮到一旁,大廳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吸溜聲和滿足的喟歎。有一個之前是被裹挾來的暗刃小貴族甚至像是品鑒紅酒似的,誇張地閉眼感受它的香氣。

  所有在的傢伙都來了,唯獨不見希澤爾。身邊突然少了一直跟著她跟著的侍從,維蘭瑟還有些不太習慣。

  「希澤爾去哪了?」她問坐在門口的一位精靈。

  那名精靈突然被維蘭瑟問話,一口就把嘴裡的魚吞了下去,幾乎被魚刺卡住喉嚨,喝了好幾口水才回答:「……在您煮湯時他就離開了,他說他不餓。」

  不餓?雖然他吃了烤魚,不過會這麼說還是有些反常……

  只要是她做的東西,平時無論吃的再飽也會想嘗試的,不過這樣也好,暴食總歸對身體不好。

  希澤爾現在卻是無暇去品嘗美食,他有更癡迷的東西等著他慢慢回味。

  從大廳走出來後,他就一直向下,來到城堡的地牢,這裡原本是關押和看守俘虜的地方,黑暗又沉悶,精靈們入住斯特里克堡後也只是草草打掃一下,並沒有實際使用,但這裡卻是他常來的地方。

  絕對不會有人來的,所以無論做什麼也不會被打擾。

  他像是對這裡非常熟悉,徑直走進最深處的一間牢房,這裡堆積著無數朽敗的刑具,牆壁和天花板垂落的鐵索也長滿了厚厚的鏽跡。

  他頹然坐在一個壞掉的拘束椅上,理智告訴他自己不該做這種事,但那種感覺就像成癮一樣,根本沒辦法戒斷。

  尤其是今天,他擁抱了公主,赤裸的上身被她看著,最後還牽著她的手走了一路……一想起有關她的一切,他感覺自己已經快要忍耐不住了。

  手著魔似的解開腰帶,絕望、興奮、羞恥、厭惡……無數自相矛盾的情緒在天使般純淨的臉上浮現,就像一張白紙被各種顏料潑灑浸染。

  公主殿下……請原諒我……今天也要想著公主做這樣下賤無恥的事……

  但是仁慈的您會寬恕我、拯救我吧?

  羞愧恥辱的淚水剛滑落眼眶,隨之浮現的驚懼和惶恐讓他不由得握緊了帶著釘子的扶手。

  刑具刺破掌心帶來的疼痛毫無感覺,他發現自己竟然會畏懼被「治癒」的可能。

  不……不能!救贖這種東西,果然我還是不需要的,因為犯罪的感覺太美妙了……無可救藥的我不可能再恢復正常……

  都是公主不好,是公主讓我變成這個奇怪樣子……怎麼辦?但是公主是不會犯錯的……

  一切的矛盾都有自然的解決之道,他在混亂中想起了黑暗精靈一族的金科玉律——「別被發現」。

  只要不被發現,那樣就可以繼續在公主身邊,她永遠不會防備一個動不動就害羞的軟弱傢伙,相反還會惡意地調戲他。

  她以為那是惡作劇,其實對自己來說是最高的獎勵啊……

  沒錯……就這麼做……真是太好了!

  已經快要忍不住了,現在就把今天這份快樂細細品鑒、反復回味吧……

  期待明天、後天還有將來每一天的公主。

  厚重的地牢大門將聲音阻隔在內,陰暗的斗室中再度回蕩起壓抑的喘息。

  ……

  與此同時,阿爾菲‧白風也回到自己的部落,在銀木森林,中央有大約八分之一的面積是被綠靈護佑、終年無霜的地帶,它也是精靈王庭的所在。而除了日精靈王族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森林精靈部落散落在無霜帶之外的森林中,就像是拱衛王族的領主和諸侯。

  日精靈王族和人類帝國一樣以血裔繼承,但森林精靈部落中沒有嚴格的傳承機制,一般部落中最德高望重的精靈就是整個族群的首領。阿爾菲所在的白風部落前任族長是位德魯伊,也是他已經墮落為枯萎者的父親,而現任族長則是教他父親狩獵技巧的老師,雖然他不具備德魯伊的超自然能力,但卻是族中最敬重的一位經驗豐富的老獵人,自阿爾菲父親離開後,是埃古‧白風一直教導他在密林中生活的技巧。

  儘管部落居住的地方也會降雪,但由於綠之盟誓的作用,已經沒有外界那樣強烈,細小的雪花間或飄落在密林中,為茂密的枝葉鍍上少許的銀邊。

  由於綠之盟誓的存在,這裡一切危害植物的動物昆蟲都會被森林精靈除掉,所以樹木生長的非常好,很多年齡都快追溯到悠久的皇冠戰爭,寬闊的橫枝比外面樹木的主幹還粗,樹冠簡直就像一座小島,森林精靈的居住的地方就在樹上,茂密橫生的樹幹像是錯綜複雜的街道,阿爾菲熟練地在其間行走,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樣平穩。

  阿爾菲像隻搬運東西的甲殼蟲一樣,背著比他身體還龐大的收穫,匆匆前往族長居住的巨木,想要把自己所見所聞向埃古傾訴。阿爾菲是枯萎者的後代,小時候沒人願意和他一起玩耍,而埃古沒有兒子,一直以來,他對埃古都像親生父親一樣無話不談,而那位敦厚的長者也像對親生子孫那樣給他無數啟迪。

  只不過埃古現在年紀大了,四肢不像以前那樣靈活,阿爾菲常常把自己獵到的食物帶給他,這次他就專門用繩套捕獲了好幾隻埃古很喜歡吃的松雞,還是活的綁了爪子掛在他腰間,一路咕咕叫得他心煩。

  「埃古、埃古!我敢保證你絕對猜不到,這次我出去到底經歷了什麼!」

  埃古最經常待的樹洞中沒有他,而他另一位學生卻在裡面,手邊放著一柄象徵族長、用雷鳥羽毛裝飾的骨杖。

  「埃古他不在。」新任族長平淡地說,像是在宣告什麼。

  埃古年紀大了……他不在……被移交的族長之杖……

  幾條信息在他腦海中糾纏,融合成一個可怕的猜想。

  「不可能的……他以前是白風最好的獵人!成年禮的狩獵儀式曾單獨獵殺了一隻雙足飛龍!」

  「那是以前。」新任族長是埃古的學生,他同樣心情沉重,「我們終將有老去的一天,自然永遠會淘汰弱者,按照綠之盟約和我族敬畏自然的傳統,任何精靈一旦進入老年,就會離開部落,獨自謀生,誰都無法避免。」

  「可是他可是埃古!我們幾乎所有人的榜樣!他現在也很強,甚至弓箭用得比我都準!」

  「可是他拉弓已經非常吃力了!以前能拉開角龍硬弓的埃古,現在用的卻是給未成年婦孺準備的羊角短弓,正因為他是埃古,所以這一天的到來已經比一般的精靈推遲了很久!」新族長大聲說道,然後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抱歉,阿爾菲,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我們也同樣不願意失去他。」

  離開部落,到銀木森林的邊緣,一位年老體衰的精靈遭遇到那些兇殘的食人魔或是魔獸會怎樣?阿爾菲都不敢往下想。

  他肩膀失落地垂下,滿載著的獵物掉落在腳邊,把原本準備帶給埃古的松雞嚇得撲騰了翅膀。

  「我要是早點回來……把吃的帶給他,是不是結果就不一樣了?」

  「不要難過,這是他自己提出的選擇,也是我們將來也會經歷的。」新任族長把手放在阿爾菲肩上,試圖安慰他。

  而阿爾菲腦子一片空白,當信念被動搖,一些紛亂的念頭就像雜草一樣瘋長。

  他想起了那名蠱惑他的黑暗精靈女性,她的烤魚可真好吃。

  又想起了父親疲憊的眼神,還有那句讓他永遠無法忘記的「我厭倦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6:21

第六十四章 枯萎者

  當一部分黑暗精靈適應了清晨,維蘭瑟已經不必親自去收集食物了,這群精力充沛在小黑屋裡面悶了一個多月的小子們對於外界有相當的好奇,一有空就會組織小隊出去探索、狩獵。

  除了魔獸以外,所有溫血的普通動物都是沒毒的,能吃!不過公主要求只能捕獵長有獠牙和爪子的動物,因為很多有蹄的小東西都是吃草的,留著它們會漸漸繁殖更多,也就是以後還會有更多的肉!

  於是精靈們就把目光投向了有著獠牙的食肉動物,幽暗地域出身的他們能簡單明白一個道理——它們在和自己搶肉吃!

  霜狼、猞猁、狐狸……他們帶回各種各樣的動物,並比較哪種更好吃。

  「今天抓到隻肥肥的傢伙,有獠牙,但也有蹄子,公主你看它是屬於哪一種?我們能吃嗎?」維蘭瑟被一名精靈叫住,然後被展示了一個四蹄被捆在一起的大傢伙。

  確實有獠牙,也有蹄子,不過雜食性生物她暫時還沒向他們科普。

  「今晚就吃它吧,這叫野豬,味道挺不錯的。」

  她的回答立刻引起周圍的歡呼,那名精靈樂顛顛地跑出去,準備向自己的隊友告知這個好消息,而周圍的人都重重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幹得不錯。

  突然,在窗口的一位精靈往外一看,發出一聲驚歎:「快看!歐塔爾他們捉回來一隻沒見過的東西!好大!看起來一定很好吃!」

  於是大家紛紛好奇地聚過去,只見歐塔爾和海丁兩人扛著一隻深色的野獸,看起來有1000磅重。

  那不是棕熊嗎?這個時間點應該是在冬眠……看樣子他們摸進熊睡覺的洞穴,把它拖出來暴打了一頓……

  維蘭瑟歎息著,似乎在同情那隻可憐的熊。

  這時,一隻鳥從她前面的窗前掠過,那有些僵硬的滑行姿勢和淡淡的死亡氣息讓她心生警惕。

  眨眼間,那鳥立刻被她冰凍,直挺挺摔了下去,隨即在半空中被她以法師之手握住,送到她面前。

  這是一隻普通的山雀,而不普通的則是它羽毛早已失去光澤,圓睜的眼珠有些暗淡,像是早已死去了幾天。

  有人在利用它窺視這裡,死靈法師嗎?不像……

  維蘭瑟掌心湧出一團火焰,將它燒為灰燼。

  遠處的林蔭下,一位戴著荊棘額冠的男性森林精靈手持一枝乾枯的槲寄生,眺望著斯特里克堡的方向,雙目散發著暗綠的光芒,直到那隻山雀化為飛灰,才恢復為正常的金棕。

  「這些幽暗地域的老鼠怎麼又來了,必須警惕他們……」他自言自語說著。

  在他腳邊,一隻腐爛了一半露出空蕩蕩腹腔的雪貂試圖發出生前的噝噝聲,但腐朽的聲帶不會產生任何震動。

  「我明白了,他也到了附近嗎?謝謝你幫我尋找,接下來安息吧,祝你有個好夢,孩子……」

  他蹲下身,輕輕撫摸它的腦袋,那雪貂就在他低沉的嗓音中漸漸僵直。

  精靈挖了個小坑,把它埋入地下。

  「可惜無法為你獻上一朵花,辛苦你了。」

  他隨即轉身,走入茂密幽暗的叢林,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明顯草木有些枯萎,就像是有什麼超自然的力量把它們生命力取走一樣。

  ……

  在銀木森林邊緣地帶,埃古‧白風拾了許多枯枝敗葉,正準備回他居住的洞穴生火做吃的。

  燃燒枯枝的做法一貫在森林精靈中有些爭議,部分自認為要嚴格遵守戒律的精靈通常少量使用人類或是矮人那採購來的煤炭,或是乾脆生吃肉類。

  有的則認為如果把冷卻的灰燼歸於原處,那綠靈不會在意這樣小小的冒犯。

  無論哪種精靈,通常都有400~500年的自然壽命,自80歲成年後,精靈的面容就會被衡定在青年,直到生命的最後的60年,他們身體機能逐漸衰老,這也會體現在容貌上。

  埃古現在年紀大了,皺紋漸漸爬上額頭和眼角,再也不復往日的身手,獵取食物也是必須在天氣和狀態好的情況下多做打算,然後任儲備糧凍結在山洞口,否則一旦外面風雪交加,他就會被困在洞裡挨餓。

  突然,他的狼獾動物夥伴「新月」從他腳邊甦醒過來,警惕地在空氣中嗅來嗅去。

  狼獾是鼬類中體型最大的一種,鼬科生物通常在同體型生物鐘戰鬥能力最強,而且冬季也只是半冬眠,睡眠時間比平時長,但並不是完全不活動,遇到危險也會警覺地醒過來,很快進入戰鬥狀態。

  洞口的山風被一個身影擋住了,他戴著棘冠,手持槲寄生,那一張令埃古驕傲過也失望過的面容仍然和百年前沒有任何變化。

  「下午好,老師。您再不約束這隻小傢伙,它可是會咬我了,獾類好鬥,即使面對強出太多的對手也不會退讓的,我可不想弄破才做好的新袍子。」那精靈熟稔地走進來,停在一個不疏遠也不太接近的位置。

  「背叛了森林的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面前,卡西恩。」埃古知道自己不是這位曾經學生的對手,坐在火堆邊索性動也不動,只是招呼「新月」回到他腳邊。

  狼獾疑惑地歪了歪頭,還是聽從了主人的呼喚,只是卻不再安睡,黑亮的小眼睛發出兇狠的光,盯著卡西恩狺狺吠叫著。

  「我只是選擇走上另一條道路,老師。」卡西恩歎道:「這麼多年,感謝您幫我照看阿爾菲,他是個驕傲的孩子,我的離開一定給他造成不小的創傷。」

  「他和你不同,堅強,聰明,而且敬畏自然。他會是一個好獵人的。不像你,如果不是會法術,我懷疑你是否能在無人接濟的情況下自己活下去。」

  「我只是不想……可不是做不到。」卡西恩訕訕辯解。

  兩人一時沉默了,時間似乎又回到以前,那時卡西恩還是埃古最差勁的學生,他小時候完全不像個森林精靈,別的小孩能跑能跳的時候已經可以拿著鹿角彈弓獵兔子捕松鼠了,他竟然做不到,理由還是荒唐透頂的「因為太可愛了不想殺它」。

  這樣的傢伙如果不是覺醒了能力,成為施法者德魯伊,並且在這條道路上擁有相當的才華,恐怕很難在殘酷的自然界生存。

  以前那名軟弱天真的蹩腳獵人,現在卻變成了一位殘害植物的枯萎者,這是埃古怎麼也想不到的。

  一定還是那件事對他影響太大了。

  卡西恩天生是個多愁善感,情感豐富的孩子,對一切小動物都懷有仁慈的心,他看到即將被鷹捕殺的小兔子會出手相救,也會為重病的雪豹媽媽送去好不容易獵到的食物,讓自己挨餓。雖然這一切毫無邏輯可言,也違背了自然界適者生存的定律。

  「艾波娜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沒有必要再繼續這樣折磨自己,早日祈求自然的原諒,回歸森林吧。」埃古語重心長的勸慰他。

  「折磨自己?老師,我現在非常好,自從不用遵守那該死的條約後!」卡西恩正色回答,「至於艾波娜……我只憎恨自己沒有早點發現這一點,就這麼坐視她衰弱死去……我是個罪人!」

  艾波娜是他的妻子,在生下阿爾菲時死於難產,然而這一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採取人類的方法的話。

  雖然現在即使人類中絕大多數也聞之色變,但人類已經覆滅的古老王國塞萊涅曾傳下過一個治療的方法,只要把產婦的肚子切開,取出嬰兒,再用羊腸線縫合起來,就能讓發育得過大的嬰兒和母親一併獲救。

  卡西恩從一本古籍上讀到過完整的方法,甚至還有插圖說明。外科手術的難點在於止血和縫合,但這對擁有治癒能力的德魯伊來說簡直不是問題。

  但那需要紗布、棉花、充足的木柴煮沸的大量熱水等等……

  遵守綠之盟約的精靈即便有著擊敗巨龍的能力,卻無法挽救一個產婦。

  艾波娜是個堅強的母親,她在痛苦中掙扎了一天一夜,那壓抑的悲鳴讓在外面的卡西恩淚流滿面。最終,她生下阿爾菲,回歸自然,而卡西恩則陷入哀傷。

  「是的……一切都是該死的綠盟,它是兇手,而我則是幫兇!現在連老師也被趕出來了,這個噁心透頂的條約究竟要傷害多少精靈?!」卡西恩憤怒地嘶吼著。

  「夠了……夠了!」埃古知道無法說服他,也理解他的心情,但學生褻瀆的言論同樣讓他怒火中燒。

  「抱歉,老師……我不該向您發脾氣。」卡西恩醒悟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向他道歉,「我這次來是想請老師去我那裡居住,我在人類的城市註冊了傭兵,為了方便在附近接任務,邊境小鎮上買了下個歇腳的屋子,錢什麼的我們兩人也綽綽有餘。這附近來了一夥黑暗精靈,我擔心他們會發現老師,對您不利……」

  「出去!離開這……我不想看到你!」頑固的老獵人無法接受自己一生的信條被這樣詆毀,卡西恩知道自己老師的脾氣,在躊躇片刻還沒得到諒解後,他也只能悻悻離開。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6:32

第六十五章 新生活

  在學生的身影漸漸在洞口外消失,埃古只能坐在篝火前,支著額頭,有種說不明的情緒湧了上來,讓他有些後悔。

  他和卡西恩已經快80年沒有見面了,成為了枯萎者的他不再被森林接納,也不知道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

  他剛才怎麼忘了問候卡西恩,忘了詢問他過得怎樣,或許他有什麼困擾需要一位年長智者的教導呢?

  但這一切都被他自己毀了。

  他低聲喚著「新月」,狼獾親昵地用腦袋拱著主人的手掌。埃古感受著動物夥伴光滑的毛皮,心中的孤獨稍微少了些。

  一個人居住,還是有些不習慣啊……

  ……

  卡西恩雖然在老師那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也沒有放棄,時不時遠遠地巡視居住的地方,只不過森林獵人沒有固定的居所,卡西恩也不知道,下次他再來這裡時,埃古究竟還會不會在。

  但他的時間也不是無限的,卡西恩在邊境一所傭兵協會的分會註冊了傭兵,時不時要出任務。雖然大部分時間他可以自由安排,但有時候突發情況讓他也無法拒絕,這一次就是帶他「入門」的一位前輩傭兵接了個任務,需要他的協助。

  剛離開故鄉的卡西恩其實非常不安,雖然施法者學識廣博,他的人類語言也學得不錯,但對於陌生的人類社會著實有些無所適從。

  這時,他偶遇了一夥人類傭兵與半獸人劫匪團的混戰,總是喜歡幫助弱者的卡西恩出手,為人類勝利的天平擺上一枚關鍵性的砝碼,他出色的能力也贏得了傭兵的尊敬。

  當時這隻小隊傭兵團的副團長是一位半精靈,有一半精靈血統的他知道卡西恩的迷茫,況且這名墮落德魯伊能力很強,如果建立良好的關係,那將來一定會收穫相當不菲的回報。

  於是在他有心交好下,卡西恩也漸漸適應了人類社會。雖然大概知道他的打算,也明白這位老朋友其實當初以功利心態對自己,卡西恩卻無法拒絕他的請求,只希望趕緊還了人情,好讓自己心安。

  希望自己處理好這件事回來時,還能繼續看到老師吧……

  或許是因為早已背棄了自己的信仰,他的祈禱註定要落空了。

  就在卡西恩前往任務後的一個星期,埃古在一次狩獵中就遇到了危機。

  當他追逐著一隻羚羊來到某處陌生的山嶺下時,一塊磨盤大的石頭突然砸向了他,饒是埃古反應迅速,但身體已經跟不上年輕時候的反射能力的,他只能堪堪躲開石塊的襲擊,但手臂卻被它擦過,他只感覺手肘哢嚓一聲,眼前一黑,明白手臂的骨頭應該是被砸碎了。

  這塊石頭的軌跡,絕對不是從山上正常滾落下來的!

  埃古勉力向山頂看去,只見一塊大石後露出了一個常人兩倍大小的腦袋,它低垂的眉毛在臉部中間,其下只有一隻獨眼,正裂開厚實的大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色獠牙。

  他竟然遇到了獨眼巨人……

  本來就為了狩獵奔波勞累了一天,再遭遇這樣的劇痛,埃古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一旁的狼獾「新月」咆哮一聲,全身毛髮聳立,身體漸漸膨脹起來,從普通獵狗的大小變成足有一匹馬那麼大,這是精靈獵人授予動物夥伴的巨大化的能力。

  雖然比起三人高的獨眼巨人來說還遠遠不夠,但這樣的大小已經足以讓「新月」能駝起主人,飛速地逃離。

  ……

  清晨,一隊黑暗精靈披著毛皮斗篷,在森林中行走著。

  「今天去獵點什麼好吃的呢?」一隻精靈充滿期待地喃喃自語。

  這時,他看見一個棕色的大傢伙在雪地中靈巧地穿梭著。

  「快看!那個是棕熊嗎?好像比上次吃的那隻還大!」

  「不對,好像這隻要瘦一點,管他的,拖回去讓公主看看吧……咦,那上面怎麼還有一個人?」

  這時,「新月」也看到了這隊精靈,狼獾壽命是二十多歲,「新月」也不過才3歲,是剛成年沒多久的小夥子,從未見過幽暗地域的黑暗精靈。在它的小腦袋瓜裡眼前這群精靈有著和主人一樣的尖耳朵,和主人一樣四肢修長,穿著毛皮。

  而主人通常是群居的,同類之間沒有爭鬥,還經常分享寶貴的食物……

  狼獾估摸著或許能從他們那裡得到幫助,並且自己的力量也快耗盡了,冰天雪地裡它的小小原型可拖不動埃古,於是拐了個彎,向黑暗精靈小隊這邊小跑過來。

  「還真有人……而且是個地表的白妖精,看起來已經很老了啊。」一名精靈湊近了看,評價道。

  黑暗精靈裡面幾乎不存在老年精靈,在他們衰弱到這種程度之前,早就會有一把匕首從背後終結他們的生命,而動手的人有可能只是個路人,原因是他手上一塊孢子麵包,或者腰間乾癟的錢袋。

  「現在希澤爾也是『地表的白妖精』,公主不讓說這句話,以後記得叫他們的地表稱呼。」

  「褐髮,淡黃的皮膚,看起來像是森妖……啊,我說的是森林精靈。」

  這時,狼獾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並把主人小心地卸在地上,隨即身形漸漸縮小成一隻狗那麼大,吐著舌頭喘著氣,仰起腦袋看著這群精靈們。

  「剛才那麼大是騙人的嗎?」

  「這是欺詐!」

  「看起來不好吃啊……」

  「那地上的森林精靈老頭怎麼辦?他是不能吃的。」

  「還能怎麼辦,帶回去給公主看看,說不定公主有什麼用……比如說在祭壇上挖掉他心臟什麼的。」

  「有道理,祭司們不是最喜歡這些傢伙嗎?我覺得公主也會高興的。」

  黑暗精靈們天真無邪地商量著可怕的事,一合計,他們決定還是把埃古背了回去。

  ……

  而現在的維蘭瑟正在斯特里克堡下的城鎮區巡視著,因為原本平民的茅屋太破舊,她索性全部拆了重建,畢竟所有人擠在城堡的幾個大廳中總不是事,她需要很多小住宅安置精靈和矮人。

  在斯特里克堡修繕的過程中,維蘭瑟向矮人提供了一個存在於她大腦中莫名的配方,把石灰石、黏土、鐵礦石粉末按比例進行一千多度的煆燒,再摻加部分石膏一同磨成粉,得到一種灰色的細末,叫做「水泥」。

  它比這個世界建築用的石灰砂漿更堅固耐用,完全凝固後就像是天然生成的石塊一樣,讓矮人們都非常驚奇。

  斯特里克堡本就有著自己鐵匠鋪和武器製造所,這源自它附近幾處煤鐵礦場,這也是艾蒙達夫子爵當初看中它的原因所在。

  要成為貴族必須有軍功,要有軍功沒有武器裝甲可不行。

  在原料充足的情況下,斯特里克堡很快就被補齊了缺口,很多重要的地方還用水泥加固了,現在的堡壘看起來比它剛建成時還雄渾並充滿力量。

  之後,維蘭瑟又讓矮人們用黏土燒製紅磚,準備建造精靈和矮人自己的住宅。

  很快,統一規劃的一小片住宅區就已經打好了地基,矮人們按照家庭,精靈則是以小隊為單位,總共一百多人,大約需要三四十間小屋。

  由於是大規模建造,維蘭瑟讓他們採取了流水線的方式,加上矮人嚴謹到頑固的個性,通力協作下,這次建設進展很快。

  他們先製造了一座樣房,這是一棟看起來溫馨又舒適的紅磚小屋,就地取材的白樺木削成木板,釘成了魚鱗狀的屋頂,同材質的木窗也是簡潔又大方,屋內還配有煙囪和壁爐,走進去就能感受到溫暖,冬季的時候在壁爐中吊起一個瓦罐,煨上一罐香濃的肉湯,一定是不錯的享受。而幾間分割的臥室也保證了每個居民的個人空間。

  幾乎所有人在看到這些小屋時都愛上了它們,平時在城堡裡面工作,可以看到公主殿下,而休息時則回到家中,享受不被別人呼嚕打擾的安眠,簡直再好不過了!

  在離開幽暗地域時,沒有人想得到現在能有這樣的生活。不再在皮鞭下勞作,也不再為了某些一直奴役欺壓自己的貴族而戰。

  每一次努力,都有不再勾心鬥角扯後腿的真正夥伴的幫忙協助;每一個工作,都是一點一滴在為了自己,為了所有人的生活變得更好。

  在潮濕的洞穴中啃著加了鋸末的黑麵包時,他們不會明白在舒適的石塔中用來自地表的珍貴食材舉辦宴會的家族領袖口中的「榮耀」。而現在,他們追隨的公主和他們一同進食,一同工作,那些連篇累牘的圖紙還有每一次她親自製作的食物,他們都記得。

  公主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在未知的地表第一個面對酷烈的陽光,為還在瑟縮城堡背光處的無能士兵們帶來了食物,也指引了他們今後的方向。

  他們或許沒有意識到自己心態的轉變,在以前,他們為了主母、為了公主而戰,如果換個人坐上那個位置,他們同樣會獻上自己的「忠誠」,因為他們隸屬於權力,隸屬於那個寶座本身。

  而現在則完全不同,他們效忠的對象僅僅是維蘭瑟這個個體,這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改變。

  忠誠是諸侯混戰時代的地表最寶貴的品質,連高貴的騎士們都非常欠缺,他們為了封地能不斷效忠新的領主,甚至同時是好幾位貴族共同的封臣。

  這無疑是種諷刺,最為狡猾惡毒的黑暗精靈,竟然在短短半年時間,道德標準就超過了聲稱奉行騎士美德的地表戰士。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6:46

第六十六章 真正的用法

  「所以這名森林精靈是你們撿到的?」維蘭瑟在工地現場,面前擺著昏迷的埃古。

  聽著她嚴肅的口吻,幾個來獻寶的傢伙有些不明就裡,呆呆點了點頭。

  「送他到你們面前的是這隻狼獾?看起來只是一隻普通的野獸而已……智力程度有這麼高嗎?」維蘭瑟沉吟道。

  公主看起來並沒有很高興啊……提出這個建議的傢伙究竟是誰?!

  「抱、抱歉,我們貿然用這隻老精靈耽誤了公主殿下的時間,我們馬上把他拖出去扔掉!」

  其中一個傢伙忐忑不安地說著。

  「扔掉?為什麼要扔掉?」維蘭瑟驚訝地問,就好像有人挖到一顆白松露卻要拿它去餵豬一樣。

  「誒?」

  「你們做的非常好!」維蘭瑟挨個拍了拍他們肩,臉上難掩欣喜,「這是狩獵隊有史以來最大的收穫!我該怎麼獎勵你們呢?」

  「啊……我們只是……」被拍到的傢伙難為情地抓抓頭,但臉上激動無法自持的表情分明寫著「啊哈哈哈哈,公主表揚我了,怎麼辦?好高興!」

  「這個老傢伙有這麼厲害嗎?為什麼公主這麼高興?」歐塔爾酸溜溜嘀咕著。

  老?完全不是問題,倒不如說,老一點更有經驗!

  維蘭瑟暗暗腹誹,你們怎麼懂得他的價值,森林精靈中最好的獵人有著與動物溝通的能力,可以把野獸訓練成非常有用的幫手。

  「把他送到城堡裡面暖和一下吧,記得看住,別讓他跑了,如果他動手,你們制止時也不要太粗暴,收了武器的老人家不會有太大攻擊力。」維蘭瑟對送來驚喜大禮包的精靈們和顏悅色地說,「正好最近發現了蜂蜜,我想你們應該會喜歡用塗上了蜂蜜和胡椒煎製的野鴨胸。」

  幾名精靈呆呆看著維蘭瑟嫣然一笑而過,懵了片刻,終於在她離去後反應過來,相互擊掌而慶。

  「太棒了!」

  「我說嘛!公主會喜歡的!」

  而一旁看熱鬧的精靈們則報以嫉妒的眼神,滿臉寫著「哼,小人得志……但是我也好想這麼得意啊啊啊啊啊!!!」

  「喂,我們是朋友吧,快說那老精靈是在那裡撿到的?」一名看樣子和其中一位精靈熟稔的傢伙走過去,勾肩搭背地問。

  「你想背叛我們嗎?」

  「別讓我發現你當了叛徒!」

  隊友們立刻射過來充滿殺意的眼神。

  「切……」旁邊的海丁輕蔑一哼,悄悄給了一把匕首給身邊的雷納,二人眼神交流不超過2秒,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而雷納拿著匕首,只見人影一晃,其中一名精靈頓時驚叫了聲「糟糕」,但這時的雷納已經回到海丁身邊,並把匕首交給他。

  只見雪亮的刀刃上帶著從某處刮下一層泥,海丁小心捏了其中一點,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是這個味道……我記住了,他們斗篷上沾有馬尾松的松針,應該是那個地方沒錯。」戰士學院偵查課滿分學霸大佬、被教官視為千年難得一見的斥候天才——海丁同學自信滿滿地分析。

  「可惡……忘了旁邊有這個傢伙!」被偷襲得手的精靈一臉懊惱。

  ……

  旁邊有溫暖的爐火,身下鋪著獸皮,手臂有夾板,骨折的傷被處理了……這裡是哪……

  埃古從沉睡中猛然驚醒,愕然發現自己竟然落入了邪惡的黑暗精靈手中。

  「你醒了?公主殿下馬上就來。」一名黑暗精靈男性警惕地守候在他旁邊,幾乎寸步不離。

  明擺的監視和看管。

  埃古自知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不可能戰勝一名身手矯健的年輕人,況且這位男性黑暗精靈呼吸平穩,步伐穩健,想必一定是位格鬥的強者。

  於是他也只能老實等待著,看他們的女妖公主究竟要拿自己怎樣。

  不一會,一位女性黑暗精靈出現在他面前。

  「您的傷口我命人處理了,感覺好些了嗎?」

  埃古頓時警惕了起來,她這樣和顏悅色的,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究竟想怎樣?我的確落入你們手中,但你休想在我口中得到任何有關於銀木森林的秘密!」

  嘖嘖嘖,警惕心真強。

  黑暗精靈女性似乎並沒有生氣,依舊謙和有禮地微笑回答:「看來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我並不想探聽什麼,只是想請您為我工作。」

  「工……作?」

  「是的,按照地表的習俗,俘虜一位重要人物有權要求贖金,我希望您能為我工作,直到付清這筆錢。」

  「我明白了!」老獵人雙目圓瞪,「你是想要慢慢腐化我,使我墮落!我是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的!」

  被害妄想症嗎?這種狀態是不可能說服他的,就算勉強讓他低頭,以後一定也會陽奉陰違,伺機逃跑。

  看來只能執行第二個計劃……

  過了幾天,埃古一直被軟禁在城堡中,這天夜裡他也和往常一樣,看似無聊地看著窗外,實際心中在盤算著逃跑的事。

  那名看守他的精靈百無聊賴地走了進來:「天天在這裡守著真無聊,我今天去和朋友玩會牌,這幅腳鐐你暫時戴著,我回來就給你解開。」

  他把埃古的腳踝鎖了起來,把鑰匙掛在自己腰上,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又過了大概兩個小時,房門再度被推開,一位白色的精靈悄然出現。

  「您是……」埃古訝異地看著他的臉,這竟然是名月精靈王族的男性。

  月精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請不要說話。」然後取出一把鑰匙,赫然就是之前看守埃古的黑暗精靈那把。

  他隨即輕手輕腳解開了埃古的腳鐐:「離開這裡吧,路上還請小心。」

  「您不和我一起嗎?」埃古驚訝地問。

  「不了,我就在這裡。我能救出你已經是利用了她的信任,怎麼能一走了之。」

  「對黑暗精靈還要什麼講什麼信義?!」埃古從他來時就發現,這名月精靈穿著銀木森林中央、由王族建立的精靈國度伊蘭的貴族服飾,衣裳整潔,氣色健康,看起來並不像是俘虜。

  月精靈垂下眼,苦澀的笑容就像漣漪轉瞬而逝:「可是我愛她,這就是我的囚籠,我已經無處可逃了。」

  「她可是黑暗精靈!你會被她利用然後獻祭給她們的蜘蛛娼婦的!」埃古簡直想抓住他領口用力搖晃,讓這個白癡小少爺清醒一點。

  「她們背叛了蛛后,從幽暗地域走了出來,現在已經不會和那位邪惡的女神有任何瓜葛,這已經是我能期望的最好結果了。今後我也會繼續守著她,直到她完全接受我……抱歉,和您說了這麼多無關緊要的事,您還是快走吧,在看守發現鑰匙不在之前。」

  「我怎麼能讓您一個人留在這?!」埃古看著他清澈的眼睛,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我對她們來說也有用處,想來這群黑暗精靈不會輕易傷害我,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想要耍什麼把戲!」

  他們的交談只持續了片刻,不一會,月精靈走了出來,掩上門,徑直走向城堡上方屬於領主的房間。

  「結束了?頑固的老先生現在怎麼樣?」維蘭瑟摘下單片眼鏡。

  剛結束扮演的希澤爾還穿著從暗刃寶庫中保存的本屬於那位日精靈王子的衣服,精緻繁複的刺繡和點綴的細小寶石如果套在普通人身上難免花哨,但現在這位穿著者的美貌足以讓再華麗的服飾都黯然失色。

  「一切正如您所料。」他也算本色出演,所以幾乎毫無破綻。

  「要正常說服他幾乎不可能,只能用這樣迂回的方式,讓一個更糟的可能被他發現,他就會充滿獻身精神地按照我們希望的步調走。」她鋪開一張新的紙,拿起墨水瓶中的羽毛筆,「春天快到了,我們還將有很多工作……」

  希澤爾滅掉了她桌上的蠟燭,皺眉抱怨說:「您總是有這麼多的工作,但今天已經太晚,應該睡覺了。」

  「妨礙我處理公務……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麼差勁的侍從。」

  「按地表習俗,貴族的侍從有著秘書和顧問的職能,長時間的工作只會讓公主身體虛弱,既然主人不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身體,那我必須履行我的職責,幫助她保持健康。」對於公主的調侃,他正色認真答道。

  「看來你不僅說話變流暢了,也變得伶牙俐齒了。」維蘭瑟嗤笑,「但我可是有著微光視覺的黑暗精靈,蠟燭不過是用來適應陽光的東西,並非必須。」

  她書桌旁邊就是還不曾裝上木窗的窗戶,捏著羽毛筆的手準確地在紙上寫出一行單詞,像是在嘲諷他——你總不可能滅掉這漫天的星光。

  希澤爾走到她背後,一隻手覆上了她的眼睛,而另一隻則取走了她手上的羽毛筆,她聽到頭頂上傳來男性精靈溫柔而澄淨的聲音:「但是黑暗精靈也需要休息,現在是您休息的時間。」

  她索性反手也撫摸上他的臉,從挺直的鼻樑,到柔軟的薄唇,輕笑著說:「可是我現在並不想休息,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讓我入睡呢?」

  維蘭瑟感覺他動作一滯,正以為他會和以往一樣落荒而逃,不想卻突然被他從椅子上橫抱起來,放到她身後的床上。

  「公主殿下……對付那位老先生的方法再對我用一次……是不行的……」雖然還是有些語無倫次,但希澤爾好歹語氣堅定地順利說完,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才轉身離開了房間。

  對同樣的手段產生耐性了嗎?看來下次要換一種方法了,維蘭瑟躺在床上,思索了一會自己的錯誤,隨即沉沉睡去。

  無人打擾的情況下她精神會高度集中,但身體機能卻不會因此提高,所以沾了床就會想睡覺,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

  另一邊,希澤爾背靠牆壁,慢慢無力滑下去。

  好險……差點就……

  但是無論接觸了多少次,公主殿下都讓他興奮得難以自持。

  「呵呵……今天的公主也好棒……」

  ……

  「這就是你要我工作的內容?」埃古盯著維蘭瑟一本正經的臉,要不是她表情嚴肅,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一種羞辱。

  在他腳邊,一群小狗崽搖著尾巴,用它們烏溜溜的濕潤眼睛友善地仰望他。

  「沒錯,您要把它們訓練成能帶領羊群去覓食,知道如何保持隊形,防止羊落單和走失的優秀首領。」

  當然這只是第一步,訓練動物成為智慧生物的幫手可是一份有待挖掘的工作,原本的森林精靈僅僅用來捕獵和防身實在太浪費了。

  訓練狗用於追蹤,訓練烏鴉擔任哨兵,訓練海豚為漁民偵察和驅趕魚群……

  再不濟,訓練幾隻外型討喜能直立的小動物,比如松鼠或別的什麼幾個簡單的人類貴族禮節,穿上小衣服小帽子送去宮廷,那些深閨中的公主小姐們一定會為它一擲重金。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6:56

第六十七章 交易

  「這是侯爵安排給我的工作嗎?」見習騎士奧克利‧艾蒙達夫一臉愕然。

  在他面前,被拴成一串的農夫和他們的妻子兒女正源源不絕被穿著米德爾頓侯爵家紋的士兵驅趕趕著排成隊列。他們像是牲口一樣被士兵清點人數,每人得到一塊不知道什麼東西做的黑硬的餅子,他們似乎相當饑餓,在得到餅子的同時就快速幾口吃下肚子。

  告知他這一切的是侯爵的管家塞勒斯,這位頭髮有些花白的老紳士也是位小貴族的次子,因為無法繼承家業,所以自少年起就為侯爵家族服務,這點上他和奧克利自己也是相同的。

  「當然,現在家族內只有你的武藝過得去,可以擔任押運官。這次討伐異教徒的戰爭大獲勝利,之前你藉故推脫,沒有隨軍出征,侯爵本來對你非常失望,但勝利的喜悅讓他寬宏大量地原諒了你,希望你能把握這次機會,否則只能請你離開米德爾頓了。」

  年輕騎士心中一緊,果然自己上次的藉口太糟糕了。

  他有著令他驕傲的家族歷史,他的先祖艾蒙達夫子爵可是在險惡的銀木森林邊境為科奧蘭王國開闢了一塊新的領地!這是開疆拓土,比起現在王國內領主們四處征戰,掠奪別的貴族領地,或是從異教徒國家那佔領,奧克利一直覺得自己祖先的做法才無愧於騎士精神。

  現在地表世界最肥沃的土地基本由人類佔據,無數信仰各異的國家散落在適宜耕種的平原上,此外的險峻山嶽、森林中則居住著各種魔獸和精怪。人類的城鎮有著信仰神明的教廷和軍隊守護,魔法則是有錢人家才能考慮的職業,繼承家業無望的富裕家族次子往往選擇成為法師學徒,而奧克利這樣的貧窮小貴族只能依附一些顯赫豪門,希望能靠自己祖傳的武藝立下戰功,被封君賞賜一塊封地。

  這次米德爾頓侯爵發起討伐異教徒的戰爭本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但他卻逃避了。和他一同成為見習騎士的其他青年們一定已經在戰爭中嶄露頭角,以劍為他們所效忠侯爵犁取了鄰國肥沃的土地,或許很快他們就會受封領地,然後衣錦還鄉。

  但是目睹了那樣的景象,奧克利卻再也無法認為自己擁有建功立業的信念。

  他因武藝優秀,侯爵本把他作為前鋒,跟隨一位侯爵的封臣、同時也是一位武勇過人的大騎士作戰。在第一次前哨站中,他們破襲對方一座小城堡,非常順利地攻克了堡壘本身,把裡面的士兵和守備官屠戮一空。

  就當奧克利認為已經結束的時候,沒想到那位大騎士卻一聲令下,讓所有士兵進入城堡下的村莊劫掠。

  戰爭前,奧克利也曾聽過這位享有盛名的大騎士事蹟,他怎麼也想不到,吟游詩人傳唱中謙遜友善虔誠的他竟然會下這種命令。

  他當時連忙攔住他尊敬的前輩,並委婉地提示如果這些平民沒有糧食,恐怕無法渡過這個冬天。

  大騎士沉思片刻,拍了拍後輩的肩:「還是你想的周到,我應該把他們全殺了,否則萬一他們逃進山裡成為土匪流寇,那會給我們後續的部隊帶來麻煩。」

  奧克利仍然記得,大騎士那溫和的笑容上仍然沾著幾點血跡,異常刺眼。

  「可是,屠殺婦孺是和騎士精神違背的!」他激動地吼道。

  「奧克利。」大騎士收起笑容,肅然看著他,「你信仰的是太陽之主密特拉,你需要守護密特拉的羔羊。而他們——」他指著城堡外由居民住房燃燒的火焰,「那些恩利爾的異教徒怎麼能和我們一樣呢?」

  火光映襯著他冷酷的眸子,和比武場上對貴族小姐們含情脈脈的光截然不同,殘忍又兇暴,更像是一種爬行生物。

  那是劊子手的眼神。

  當第二天黎明到來,小鎮化為了白地,奧克利站在倒塌的屋頂下露出的一隻小手前久久不語。返程覆命時,他藉口受傷無法作戰,申請回到了後方,雖然那不過是個小小的擦傷而已。

  大騎士欣賞他攻克城堡的武技,隨軍時甚至寫信問候他的傷勢,信中也曾提到他們此行的勝利,他略帶誇耀地寫道:「我騎馬經過街道的時候,異教徒的血沒馬腿到膝。」

  奧克利不知道該如何回復,總覺得這封信每一個字都泛著暗紅,就像是以血書寫而成。自那以後,每當奧克利午夜入睡時,總會夢見那一夜的火光、婦女的哭喊還有人類臨死前淒厲的慘叫。

  這些人應該就是此次戰爭俘獲的平民吧?在侯爵的帶領下,他的封臣、以及封臣的附庸……像是一條食物鏈一樣大大小小的貴族騎士們整理好馬匹和武器,這可是筆不菲的開支,因為需要換乘的關係,至少需要兩匹馬,良種戰馬足足要40金奧雷,相當於30個農夫一年的收入。

  但這就是他們被賜下封地必須履行的職能,更何況侯爵允諾,打下這次的目標就會給他們更多的土地!看來侯爵果然是個誠實有信的封君,所有田地原本的主人們被趕了出來,像奴隸一樣拴成一串,但好在他們還活著。

  正在奧克利百味陳雜的時候,一名傳令兵跑到塞勒斯管家身邊報告,並向他引見了一名商會理事,從他們的交談中,奧克利聽到了核對貨物的信息,當中有開春需要的大量種子、羊羔、以及足以讓他們渡過春夏支撐到秋收的糧食!

  太陽之主密特拉在上!侯爵果然是位值得效忠的仁慈封君!原來他早就對這些百姓有了安置的計劃。

  「我們將送他們去哪?」年輕騎士眼中逐漸煥發光彩,保護老幼婦孺的騎士才是他想成為的目標。

  「斯特里克堡。」老管家用手絹擦著金絲眼鏡,慢悠悠地說。

  「什麼!」奧克利毫無騎士風度地驚呼。

  ……

  一路上,奧克利都有些心事重重,塞勒斯管家發現了這一點。

  這也難怪,斯特里克堡本就是奧克利的祖先艾蒙達夫子爵建立的,或許這位年輕的騎士也嚮往像先祖一樣,重新佔據那座因為黑暗精靈而蒙塵的邊地。

  只不過……如果他發現了這次交易的對象,恐怕會相當驚訝。

  距離斯特里克邊地逐漸臨近,遠遠地,一行人就看到了這裡的標誌性建築——斯特里克堡。

  這座古堡現在被修繕一新,平整的厚實牆面、方正均勻的城垛出自矮人的手藝,雖然樣式簡單偏向實用,但工藝比起王都的一些精工細作的貴族行宮比起來也絲毫不差。城堡下方,新的城牆也在建設當中,看樣子下方城鎮的面積將會比原本的舊址還大;而嶄新的紅磚木頂小屋則像是積木一樣排列的整整齊齊,讓人感覺到一股勃勃生機,這絕非僅僅來自生息之月的初春問候。

  不知道究竟是誰,竟然做到了奧克利夢想當中的事——重建斯特里克堡,這雖然讓奧克利有些失落,又對城堡的新主人產生了好奇和崇敬。但很快,這股好感就為之消散一空。

  為什麼這裡竟然有邪惡的黑暗精靈?!

  奧克利噌地拔出劍,準備讓衛兵列隊迎敵,卻被一旁的老管家攔住了。

  「你想做什麼?他們是我們這次的交易對象。」

  一句話砸的奧克利眼前一黑。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攻打同是善神的空與地之神恩利爾的子民,然後把同族賣給邪惡的黑暗精靈?!

  「想想吧,這群黑暗精靈脫離了地底那位邪惡的女神,他們需要人為他們耕種,而且他們人口也不多,幾千名農夫反而比許多在貪得無厭的領主手下工作來的輕鬆……這對他們來說是件值得羨慕的好事。別說黑暗精靈,在北方,無數貧苦的農夫為了少繳糧稅,甚至願意背井離鄉去吸血鬼統治的圖斯米特種地,只因為吸血鬼只收血稅。這些糧食和羊羔都是黑暗精靈訂購來安置農夫的,沒有收到黑暗精靈的財寶,侯爵可不會為了它們付一個大子!要麼把他們交給黑暗精靈,要麼讓他們死……」

  塞勒斯管家的話簡直就像魔鬼的勸誘,奧克利默然不語,但逐漸收回劍鞘的武器已經暗示了他的選擇。

  哼,一個善良正直的騎士,雖然現在已經不多了。

  一切都按照塞勒斯管家的預想進行,這也是他選擇奧克利的原因。

  雖然奧克利的出身有些麻煩,但這樣性格的人一旦被說服,反而不容易生事端。其他的心眼更活絡的傢伙很可能會出賣侯爵,向他政敵告密勾結黑暗精靈的醜聞。

  米德爾頓侯爵這次入侵信仰空與地之神恩利爾的鄰國一塊子爵領,至今已經完全佔據,但他事前沒有徵求自家國王的意見,君主當然對臣子擅自挑起這麼大爭端表示不滿。如果那位被掠奪了家園的子爵說服國內興兵為他復仇,那他將無法得到自己祖國的幫助。

  所以他必須找一個靠山,正好塞勒斯管家搭上一位樞機主教的情婦,她喜愛珠寶,但只有珍奇之物才能打動她。可惜那位子爵戰敗之際,捲走了家族的一切金銀細軟,侯爵幾乎一無所獲。現在他迫切想要得到一些足夠分量的賄賂,讓那位夫人說服樞機主教為他站台,把他這次擅自出兵粉飾為頌揚太陽之主的光輝,意在打擊對密特拉不敬的異教徒。

  有了教廷的許可,國王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或許是侯爵運氣太好,有傳言一夥黑暗精靈來到了地表,他們持有一些從未在市面上出現過的稀世珍寶,正是侯爵最好的選擇,而他們只需要幾千名農夫和他們的家庭,以及一些糧食、種子、羊羔什麼的農產品,這對於剛剛掠奪了整個子爵領,把大片肥沃的土地收入囊中的侯爵來說並不是問題。

  當然,事情的詳細緣由沒有必要告訴奧克利。塞勒斯管家對一旁默然不語的年輕騎士吩咐道:「請你留在這裡監督他們清點貨物,我需要找精靈們的首領結帳。」

  在城堡的會客室中,塞勒斯管家如願以償見到了一位黑暗精靈的女性,而維蘭瑟也打量著這位老紳士,他花白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因年老有些鬆弛的眼皮下有著精明的目光。

  人類國家的貴族,特別是崇尚武勇的勳貴,通常文化程度不高,身邊的管家和秘書一般都擔任了政務官的角色。這名位老管家親身到黑暗精靈的巢穴,並且堅持要見自己,一定有什麼目的。

  更何況,也是眼前這位派人主動接觸她手下的。

  只見塞勒斯管家撫胸恭謙一禮:「撒旦陛下差我向您問安,詭變大人。」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7:09

第六十八章 雙面

  被塞勒斯管家道破身份,維蘭瑟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保管她靈魂的魔魂壺碎片大部分現在應該都在煉獄之主撒旦手上,要是這位陛下還不能得知她的動向那才奇怪。

  「這麼說來,這次戰爭應該是在你們的預料之中了?侯爵難道也屬於煉獄這方?」通過影響人類貴族操縱大陸局勢,倒是煉獄一直以來的風格。

  「戰爭本身符合我們的計劃和期望,但為陛下效忠的只有我而已。在科奧蘭王國,由於『活聖人』的存在,太陽之主的信仰太過堅定,直接發展貴族容易引起懷疑。我自少年時代有幸聽得吾主耳語,把靈魂奉獻給祂,直到現在所見的『同事』都是我這樣的小角色,真正的貴族一位都沒有,更別說主教和教士了。」

  「您謙虛了。」維蘭瑟知道,邊境的武勳貴族通常認為粗鄙即為男子氣概,有些連字也不識得,掌控領地內政的都是身邊這些管家秘書們,他可以說是半個侯爵本人了,「既然科奧蘭王國是塊難啃的毒瘤,你們是打算把它同其他國家割裂嗎?」

  「活聖人」本名昂伯羅斯‧赫福蘭,出生於一萬多年前,那時候科奧蘭王國甚至都不存在,它現在的領土分屬於好幾個國家十數名貴族。「活聖人」就是太陽之主教廷當時的教皇,在位44年,自從遜位後,傳言他為了守護信仰密特拉的子民,一萬年來一直保持肉身不死,沉睡在一座修道院中,為民眾祈福,偶爾醒來,卻總能左右當時的政局。在他的影響下,原本太陽之主的信仰在這片區域只是零散分部於部分小貴族,慢慢通過婚姻和征戰,融合成一個領土廣袤的王國,也讓周邊無數其他神明的信徒目睹他這個活著的奇跡,因而改變了信仰。

  在科奧蘭王國,教皇繼位先要在王都大教堂的「太陽之眼」下舉行儀式,然後去另一座城市的蘭德修道院覲見「活聖人」。在「活聖人」的光環照耀下,科奧蘭王國宗教勢力非常強大,維蘭瑟知道煉獄在這裡的工作進展一直不順利。

  塞勒斯管家驚訝地看了維蘭瑟一眼,沒想到她僅僅憑藉這麼少的信息就猜測出煉獄的計劃。既然科奧蘭王國暫時難以從內部撼動,只好先讓它同周圍的勢力交惡,從簡單的周邊地方入手,最後操縱外部勢力反過來打擊科奧蘭王國。

  這也正是撒旦陛下認為應該對突然出現的黑暗精靈勢力提供支持的原因,實際上那位樞機主教的情婦也是被煉獄影響著,這樣不露痕跡地就能讓侯爵用黑暗精靈正需要的人口和物資交易珠寶。

  煉獄的主人希望維蘭瑟不但能在這裡紮穩腳根,還要繼續擴張,變成安插在科奧蘭王國旁邊的一顆釘子,直到時機來臨楔入它的心臟。

  「正如您所料,在我和無數同仁們的努力下,科奧蘭王國多年來一直保持著擴張的思想,也成功招致了周邊國家的厭惡。」

  「『活聖人』沒有干預嗎?」

  「干預?他並不會這麼做。」老紳士尖刻說道,「與其說是我們主導了擴張思想,不如說我們只是在其中推波助瀾,那些武夫們都渴望擴大自己的領地,從領國甚至自己王國的其他貴族手上掠奪領土、財富和女人。

  為了宣稱某塊土地的所有權,這群大字也不認識幾個的文盲領主能追溯到數代以前的婚姻,為他們八竿子打不到的遠房親戚主張正統繼承權,形成自己對土地佔有的『法律依據』。甚至他們的神祗也對此保持默許的態度,同為善神,祂們不方便向其他神明直接掠奪信徒,而底下信徒的『自作主張』就沒那麼多限制了,一位領主發起的成功征服往往能徹底改變一個區域的信仰,這也是他侍奉的神祗樂於見到的。」

  「我想這也是你這次來這裡的目的吧?撒旦陛下希望我繼續擴大戰果,將來能夠響應對科奧蘭王國的行動?」煉獄的主人持有她的魔魂壺,是她現在真正的老闆,作為員工當然必須支持老闆的決定。

  雖然她也不討厭這樣的工作就是了……或者應該說,只要能讓神明吃癟的工作,她都會喜歡。

  「您果然如同傳說一樣睿智。」塞勒斯管家深深看了維蘭瑟一眼,目光中有著敬佩以及意思不易察覺的羨慕。

  他在一個中下階層的貴族家庭誕生,是繼妻生的次子,由於前妻的娘家勢力很大,而且哥哥也快要成年,反倒是商人之女的繼母和他被家中上下冷眼相待。

  他作為次子,基本上不可能分到任何家產,只能在有限的資助下完成學業,然後自謀生路。在他還是侯爵家普通侍從的時候,一次宴會讓他結識了從別國來訪的一位英俊貴族,那充滿異國情調的面容、風趣文雅的談吐、還有那雙能讓人淹溺其中的深情碧瞳,讓科奧蘭無數夫人小姐都為他深深著迷。

  也正是他看清了塞勒斯眼中的不甘和野心,教會他在上流社會中如魚得水的手腕,讓他一步步成為侯爵的左右手。最終,塞勒斯在他一步步勸誘下完全落入煉獄的掌控,甚至聽到撒旦的耳語,真正成為一名魔鬼崇拜者、煉獄在凡間的代理人。

  現在的塞勒斯也在漸漸老去,他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花了那麼多時間把原本的主人玩弄於掌中,侯爵身邊的情婦、侍女、僕人都是他的親信,聽到和看到的都是塞勒斯希望他知道的內容,作為米德爾頓的影子侯爵,塞勒斯還沒有享受夠高等貴族的榮華富貴,他並不想那麼快歸於煉獄懷抱。而眼前這位據說有漫長的生命,在無數軀體中轉換的詭變伶人是他最為羨慕的對象。

  而詭變伶人最早是由塞勒斯的介紹人翡翠領主製造的,他知道自己從未見過的撒旦陛下才是煉獄真正的主人,但這不妨礙他在自己職權範圍內,向翡翠領主示好,希望他能賜予自己最渴望的東西——永生。

  「剛才是撒旦陛下要求我向您傳達的,接下來是另一位大人的意思。」塞勒斯管家一字一頓說,「他讓我轉告您:『任性夠了嗎?是時候該回去了。』」

  會這麼說的,除了那條奇怪的龍也沒有別人了。維蘭瑟目光放空,想起了悠久的以前。

  翡翠領主是她一直以來都看不透的少數幾位例外,煉獄從無信者之牆搶下了無數靈魂,但維蘭瑟不明白為什麼他偏偏把自己留在身邊。

  她被無信者之牆吞噬了太多記憶,連自己也不知自己原本是什麼性別,什麼生物,但他為她準備的第一個身體卻是女性,是希望她成為女性嗎?還是女性的身份更有利於成為教唆凡人墮落的勸誘者?

  而他對自己的教導也處處透露著詭異,通常情況下,主君對臣下都要求絕對的忠誠,但他卻只教她如何卑鄙無恥,如何背信棄義,卻從來不曾提過下位者應該絕對服從於上位者。

  是愛情嗎?她也曾想過這個可笑的可能,但翡翠領主卻從未碰過她,反而讓一些英俊的人類騎士和王孫公子教會了她魚水之歡,如果這都是愛,那只能證明他有著非同一般的性癖。

  如果僅僅是這樣而已,那翡翠領主算得上是位不錯的上司,但他奇怪的掌控欲和偏執心理是她不能忍受的。

  他說她是珍貴的收藏品,似乎的確僅僅如此,他最喜歡看到她縱情聲色,最好和那群空有容貌的愚蠢感官動物一起墮落下去。有時候她出色地完成了勸誘,特別是像和阿莎爾初次合作那次一樣,讓整個城市背離了信仰,他甚至會大發雷霆,給予她嚴厲的責罰。

  每次當她讓神明的羔羊墮落時,一邊得到煉獄的表彰,一邊則受到直屬上司的斥責,如果不是翡翠領主在圖斯米特墮落為血族鬼域的過程中厥功至偉,她甚至會懷疑對方是神明的奸細。

  後來她發現了,上司對她的看法或許僅僅只是寵物而已。人類為了讓寵物安心跟在身邊,會剪了它的羽翼,斬斷它的尾巴,甚至為它去勢。

  但這不是她想要的,對神明天然的厭倦,還有對自由的嚮往,讓她採用了最極端的方法,背叛他,轉而投奔他的上司,煉獄的主人撒旦陛下。

  這樣的她,是絕對不會想要回去的。

  「翡翠領主大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她冷笑著,「我現在和他同為撒旦陛下服務,回到他身邊……是什麼讓他問出這樣天真的問題?倒是塞勒斯先生,難道您把陛下交代你的內容告訴了翡翠領主?這真是個不智的選擇。」

  「怎麼可能?我可是陛下忠實的僕人。」塞勒斯連忙辯解著,「但這不妨礙我為陛下工作時,順便也為翡翠領主大人帶個話,接不接受在於您……既然您拒絕了,那我的任務也算完成,願下次相見時,您也和今天一樣美麗動人。」

  維蘭瑟伸出手,任他低頭親吻了手背。

  下次?沒有下次了。她在心中說道。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7:21

第六十九章 觀察

  等到塞勒斯管家離開後,維蘭瑟搖鈴讓希澤爾過來:「去結識一下和他一起來的商會的人,以後我們可能還將和他們交易……叫上雷納和海丁,假裝你才是這裡的首領,一張白色的臉大概會比黑暗精靈贏的更多的好感。」

  塞勒斯管家竟敢背著撒旦陛下玩小花招,維蘭瑟不看好他還能繼續活下去,這樣一來,如果以後需要購買和銷售貨物,最好自己聯繫渠道。

  而這次和塞勒斯一起的來的商會就是不錯的選擇,人類現在的戰爭模式在維蘭瑟看來非常原始,似乎沒有「後勤」這一概念,軍隊只帶幾天乾糧,等著進入敵境就地劫掠,再者就是靠這些商會了。他們就像是食腐的禿鷲一樣,等獅虎獵食完畢再降落下來享用死者。這些商人會滿載著食物、酒類、煙草等,大軍每到一處,搶劫來的大件財物和婦女等無法帶很遠,就會低價賣給商人,用以交換糧食,商人們轉手回去能賺上數倍的錢,他們都幹的真正刀口舔血的買賣,倒是不用擔心會因為膽小拒絕與黑暗精靈的交易。

  然後就是新到的這批人類平民了,他們都被戰火毀滅了家園,現在落到一群黑暗精靈手中,恐怕能保持正常心態的沒幾個。

  維蘭瑟於是拿出這次得到的糧食,吩咐人煮了不少燕麥粥分給他們。寒冷的初春,一晚熱乎乎的粥下肚,在緩解了饑餓的同時也讓他們略微鎮定。

  她站在穀物箱子上看著這群衣衫襤褸的貧民,而下面的人也在打量她。

  黑暗精靈這種生物,在一般的窮人心中幾乎等於傳說,和獅鷲、鷹身女妖之類差不多,在故事中或許令人畏懼,但看到真正的黑暗精靈,大家發現除了黯淡的皮膚和尖尖的耳朵,似乎也和人類沒什麼兩樣,而且容貌個個俊美,這無疑又讓恐懼和不安去了一層。

  「各位安靜。」維蘭瑟以標準的地表通用語停止了他們的交談,「我知道你們現在流離失所,有的甚至在戰爭中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但幸運的是你們遇到了我們。在這裡,我們將重新建立一座城市,無論精靈、矮人、或是人類,都可以在這裡自由地生活,安居樂業。

  或許這個話題對你們來說遙遠了一些,但有些也是和你們息息相關的,比如我們將為你們提供種子、羔羊、耕牛、農具以及可以供你們吃到秋天的糧食,這裡的無主之地十分遼闊,你們可以任意去開墾,而我只收什一稅,其他的一概免除,包括勞役。」

  地表人類國家的稅率非常之高,除了給教廷的收入十分之一的什一稅外,還有撿柴火的林地稅、飼養動物的畜牧稅、使用領主磨坊的磨坊稅、出售物品的貿易稅、婚喪嫁娶的出嫁稅和遺產稅等等……

  而最大頭的稅收以勞役形式徵收,領民每年要花費一半的時間在領主的土地上勞作,先為領主播種,才能在自己的田地上種植。這樣算下來,一年下來農夫幾乎日日不得閒,但僅能掙得微薄的收入。

  但即便是如此,也無人敢逃離這片殘酷的土地,去深山中隱居。如果一旦離開由教廷和軍隊守護的人類聚居區域,落單的脆弱人類無疑是絕大多數強大而野蠻的生物眼中的美餐。即便躲在厚厚的城牆後,偶爾也會傳來某塊偏遠領地被獸潮入侵、被巨人肆虐毀於一旦的噩耗。

  以至於在萬年前,圖斯米特被魔法製造的永恆迷霧所籠罩,徹底宣告這塊土地被吸血鬼佔據,無數貧民甚至攜家帶口逃往迷霧區域,只為了在血族領主治下稅收少一些。

  所以當他們從這名黑暗精靈女性口中聽到這一消息那一刻,一張張麻木的臉竟因為高興、震撼的表情變得生動起來。

  黑暗精靈不會也和吸血鬼一樣會收「血稅」吧?但即使如此,也比以前家園還在時的領主仁慈啊!

  「雖然現在生息之月已經來臨,但初春天氣仍然十分寒冷,我將安排士兵帶領你們去伐木、撿拾茅草,你們現在需要在自己即將耕種的土地附近先搭建一間住所,不過他們的地表通用語比較糟,希望你們能自覺跟隨他。這個地方我們剛佔據了並不久,許多潛在的危險需要他為你們抵禦。你們也最好不要想著逃跑,荒野上遊蕩著不少野獸和敵視人類的生物,你們不會希望遇到它們。」

  同樣的內容,她用精靈語再重新向其他精靈們講述了一次。她這幾個月抽空就會教他們地底通用語,除了希澤爾本身就會外,其他的精靈大多只勉勉強強會點簡單的單詞。精靈都是自由散漫的生物,要他們學習就像要一群貓集中注意力在枯燥乏味的事上一樣困難,他們上課的時候許多人都僅僅盯著仰慕的公主發呆,至於地表通用語……那是什麼?能吃嗎?

  歐塔爾聽到這個噩耗後不由得一呆,他的地表通用語就是最爛的幾位之一。

  「要是他們聽不懂我說話走丟了怎麼辦?」

  「你可以使用手勢或者別的什麼交流,我不管你使用什麼方法,希望你能順利完成。我需要他們為我開墾土地,種植作物,如果你失敗了,那就只好請你代替他們。」維蘭瑟微笑回答。

  歐塔爾嚇得脖子一縮,公主明明在笑,為什麼他會覺得這麼可怕呢?

  反正自己一定死死盯著他們,絕對不會讓這群人類有走丟的機會!

  他是怕了維蘭瑟說的那個可能,園藝無疑是黑暗精靈最不擅長的事之一,讓他們去種植作物,怕是連仙人掌都會養死。

  就在精靈們的如臨大敵,人類農戶的戰戰兢兢下,斯特里克堡的新生活開始了。

  這時代人類平民的房屋非常簡單,用木材搭建成格子框架,在其中填滿黏土,在屋內生火使之乾燥後,刷上石灰牆面,再搭建上茅草或木板屋頂就是了。有著矮人提供的金屬器材,在全家動員下,建造起來並不困難。

  不過幾天,一間間房屋就在平原上陸陸續續造好了。到了入夜,全家人擠在原木釘成的新床上,墊著暖和的乾草,這麼多天睡了難得一次安穩覺。在這裡,夜晚格外寧靜,以前在家鄉他們入睡時經常聽到野獸的嗥叫,村裡有時也有小孩被狼叼走。但以黑暗精靈的耳力,敢大聲吵嚷的野獸皮都能堆滿城堡一個大廳,對於他們來說狩獵即為消遣,更何況打獵還能帶來肉食,這點上比人類城鎮那群晚上就知道飲酒賭博的巡城民兵來說管用多了。

  在農戶們為了自己將來的美好生活努力時,不遠處的一個小山洞裡卻有一雙憔悴的眼睛在審視著這一切。見習騎士奧克利‧艾蒙達夫自從上次回去後受到侯爵的大大讚賞,但他心中仍有一根刺始終如鯁在喉。

  那群信仰恩利爾的平民被他親手送到黑暗精靈手中,會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們現在還活著嗎?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在輪休假日到來時購買了乾糧,然後隻身來到斯特里克堡,準備確認那些平民的狀況。

  他是一名正直善良的年輕人。早在他12歲那年,當時還是孩子的他跟隨父親一同前往蘭德修道院祈禱,在那裡他遇到了指引他一生方向的智者,也讓被父親安排讀書識字,本來將成為一名管家的他轉而學習武藝,為了騎士夢想奮鬥!

  那時的他因為頑皮,在所有人專心祈禱的時候從禮堂溜了出去,推開院子的小門。目睹一位身罩長袍,整個腦袋都被套在太陽面具中的佝僂老人站在玫瑰叢中,雖然奧克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總覺得他似乎在對自己微笑。

  老人擺擺手招呼他過來,那隻骷髏般的手掌血肉和脂肪似乎都不復存在了,唯有鬆弛佈滿老人斑的薄薄皮膚像是不合身的衣服一樣掛在骨架上。奧克利想,如果一個人擁有永恆的壽命,但肉身卻一直衰老下去,成千上萬年後或許就會變成他的樣子。

  但就是這樣乾瘦衰老至極的狀態,卻能讓人感受到一種磅礡的生命力,那偉岸的力量似乎快要撕破他的皮膚,把他陽光般偉大而耀眼的靈魂展露人前。

  「真是一位充滿朝氣的小傢伙,」老人說,「我看到了你身上正直善良的靈魂……人老了總是會想起很多事,而你又和埃德加如此相似,我那引以為傲的學生現在又在做什麼呢?謝謝你讓我想起那些珍貴的回憶……願密特拉的光永遠照亮你前方的道路,我的孩子。」

  懵懵懂懂的他後來才知道,那位老人就是太陽之主在人間的使者,受人敬仰膜拜的「活聖人」昂伯羅斯‧赫福蘭,而他所說的埃德加則是覆滅了墮落國度塞萊涅王國的上古聖騎士,也是他的學生,傳說埃德加因為功勳卓著信仰虔誠,在壯年之際就被太陽之主感召,以熾天使的姿態飛升神國。

  奧克利之前一直被作為管家培養,能讀書識字,一有休息的時候,他就會去圖書館查閱有關「活聖人」與聖騎士埃德加的故事,越看的多,他對那位和藹謙遜的平民出身的埃德加越發產生了崇敬,然後他央求父親讓他習武,希望能和他一樣成為一名偉大的騎士。

  「如果埃德加大人遇到這種情況會如何呢?如果將他們從黑暗精靈的魔爪中救出,他們就會挨餓;而放任下去,難道就坐視他們墮落?但是我能從這麼多黑暗精靈中,把無辜的平民安然帶出來嗎?」看著遠處開墾土地的農夫臉上充滿的希望,奧克利不忍想像如果他們離開這裡會變成怎樣,但信仰的力量又在煎熬著他的靈魂。

  傳說中墮落國度塞萊涅遍地黃金,地上流淌著奶與蜜,人民驕奢淫逸,縱情享樂,太陽之主派出祂的戰士使之覆滅,可見肉體上的享受怎麼能和精神的滿足相提並論呢?奧克利,你的信仰還不夠堅定……

  正當他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旁邊突然響起一聲低語:「人類?」

  奧克利猛然回頭看去,只見一名荊棘額冠的男人站在他側後方,肩膀上還站著一隻快要腐爛的遊隼。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7:32

第七十章 重逢

  在鎮上的傭兵任務結束後,卡西恩‧白風第一時間就前往了老師之前居住的地方,埃古果然已經不在了,他詢問了此地的動物精魂,一路循著埃古留下的痕跡向前,卻發現了巨人活動的痕跡,以及一部分破碎的衣物和血跡,並且發生的時間段正好和老師離開的節點吻合。

  卡西恩心中頓時慌了,好在有一隻死去的遊隼告訴他,它生前曾看到一隻巨大的狼獾馱著一名精靈向某個方向去了。

  但動物的智商有限,它們只能提供大致方向,所以卡西恩花了些時間,發現「新月」帶著埃古去的地方正好是黑暗精靈活動的範圍。

  他剛趕到斯特里克堡附近,就看見一名人類先他一步佔據了最隱蔽的觀察位,卡西恩不動聲色待了一會,確定這名人類騎士目光鎖定了在原野上耕作的農夫,於是猜測他大約和自己有一樣的目的,也是來找被黑暗精靈擄走的親人的,這才出聲叫住他。

  奧克利看著他身後的森林精靈,然後目光驟然集中在卡西恩肩上的遊隼上。

  「邪惡的死靈法師!你這個褻瀆生命的惡棍!玩弄靈魂的罪人!」年輕騎士猛然拔出長劍,看樣子隨時準備高喊著「太陽之主的聖光啊!」和對面的瀆神者火拼一波。

  我是枯萎者……不是死靈法師!

  卡西恩頓時感覺大腦發脹,這樣的狂信徒是他最不擅長應付的,更何況對方大約腦子有問題。枯萎者役使的是死去的動物和植物,在人類社會不算是什麼罪大惡極的狂徒,眼前的騎士大概看著死去的遊隼就把他當做死靈法師了。

  和這傢伙比起來,那位女性的黑暗精靈說不定還容易溝通一些。

  心中這麼想著,卡西恩連連擺手:「請冷靜一下,你確定要在這裡和我為敵嗎?」

  「密特拉的子民從不畏懼戰鬥和死亡!」

  「你忘記你來這裡的目的了嗎?你究竟是要找一個路過的無辜精靈的麻煩,還是要來拯救某人或是某些人?」

  這句話讓奧克利呆立下來,的確如果在這裡和這位死靈法師大打出手,那鬧出的動靜肯定會把黑暗精靈招來,這樣他暗中守護並營救平民的計劃就會宣告失敗。

  「我明白密特拉的子民是不會和我這樣的『邪惡生物』合作的。」卡西恩現在只想把十分鐘前的自己拎出來揍一拳,「這樣吧,我們互不干涉,我有一位森林精靈的長輩也在這裡面,他是個無辜的好人,如果你發現他的消息,還請告訴我,同樣我如果有你親人的動向,也不會向你隱瞞,怎麼樣?」

  「森林精靈?長輩?你是說一位看起來像是50歲人類的精靈?」奧克利一下想起什麼。

  「就是他!埃古……埃古他怎麼樣了?!」卡西恩一把抓住年輕騎士的肩。

  讓卡西恩擔心的老獵人現在正在屬於他自己的紅磚小屋內,壁爐裡吊著一個瓦罐,慢悠悠沸騰著,並散發著肉湯的香味。

  一大塊野鹿後腿已經從瓦罐中撈起來放涼,老獵人用小刀把它切成碎塊。而他面前則蹲坐著好幾隻小狗崽,都咬著屬於自己的木盤,整整齊齊排列成一排,搖著尾巴等待主人給它們餵食。

  感覺肉變溫熱能夠入口了,埃古用地表通用語說:「準備開飯。」

  狗崽們放下食盆,濕漉漉的眼睛盯著老獵人分配食物的手,看得出非常渴望,但卻一動不動,直到他再次號令:「可以吃了。」這才把小腦袋埋進食盆中,滿足地享用起來。

  而埃古則在煮肉剩下的湯罐中熟練地撒入燕麥,這種植物的種子是維蘭瑟命人送來的,一顆顆都壓成了扁平狀,有效降低了老獵人的心理負擔——他即將吃的不是種子,而是種子製作的半成品食物。

  等到肉湯變得濃郁誘人,他又在裡面加入了切碎的洋薊、歐芹和不知名的小綠葉野菜,一股蔬菜清新怡人的芳香竄入他的鼻子。

  這份食譜同樣是維蘭瑟向他演示過的,簡單又美味,連蔬菜都是她命人處理好了後拿過來,而且挑選的信使還是人類農戶家的小孩子,他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可能對兒童發火。

  只不過維蘭瑟在做這道餐點時會加入切碎的肉塊,埃古早已厭倦了肉類,他寧願把為他準備的野鹿肉給小狗崽們吃。

  埃古在瓦罐中盛了一碗,用勺子送了一點到嘴邊,這令人感動的美食還和他第一次嘗一樣好吃。森林精靈無法採集利用植物,他們的主食就是各種肉類,而沒有香辛料調味的肉腥膻難以下嚥,加上精靈本身天性也更喜歡蔬果,埃古這一生幾乎沒吃過什麼自己喜歡的食物,沒想到在老去壽命將盡時竟然能在一夥黑暗精靈中感受到什麼叫做美食。

  在確定好埃古的口味後,維蘭瑟每天都會讓附近農戶的小孩們送來洗摘的差不多的新鮮野菜,和一些他們田地裡生長出的可食蔬菜嫩芽,像豌豆芽、南瓜芽什麼的,每一種都脆嫩清香,十分美味。

  幾隻吃得快的小狗已經享用完美餐,在他腳邊搖著尾巴親昵地蹭著,每天為他送飯的那個人類小孩很喜歡它們,從籃子裡取出食物時眼睛總是不眨眼地看著這群小東西,並怯生生地問:「埃古先生,我能摸它們嗎?」

  據維蘭瑟說,這個小孩子父親已經在戰爭中去世,他母親則靠縫補、漿洗和一些手工的零工在黑暗精靈那得到一些救濟,日子比其他的農戶家庭過的清苦。他訓練的這批小狗就是為了幫這樣的家庭放牧,優秀的牧羊犬能夠承擔羊群中頭羊的作用,帶領羊群去吃草,看護它們避免丟失,如果有一隻合格的牧羊犬,即使像那個孩子那麼瘦弱的兒童也能承擔這份工作。

  這樣一想,埃古覺得為黑暗精靈工作似乎也不那麼討厭。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聲音響起:「老師!老師!您在這裡嗎?」

  埃古一呆,這不是卡西恩嗎?他怎麼在這裡?

  由不得他多想,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他迅速用濕抹布提起瓦罐,藏在一旁的柴堆中,假裝若無其事地在壁爐前踱步。

  就在下一刻,木門突兀的被人推開,驚魂未定的枯萎者在看到他氣色健康紅潤(剛喝了熱湯)的臉後安心下來。

  「你……你來這裡做什麼?!」埃古嚇了一跳,怎麼哪裡都有這傢伙?

  「我還以為、以為您已經……」卡西恩哽咽著。

  他在得知埃古下落後,立刻不顧一切地潛入了黑暗精靈佔據的險惡之地,正當他小心翼翼地近距離監視看起來像是黑暗精靈首領的那名女性時,突然發現旁邊有一位月精靈在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這傢伙……竟然和黑暗精靈是一夥的!

  「希澤爾,我只是說讓你把他請過來,而不是用劍指著讓他過來。」維蘭瑟輕描淡寫地說。

  「你們打算對埃古做什麼?!」陷入黑暗精靈重圍中,卡西恩仍然記掛著他的老師。

  「不要說的好像我們會對他不利,只不過現在他在為我們工作。」

  「工……作?你們究竟用了什麼殘忍的手段拷問他、強迫他?」卡西恩顫聲說。

  維蘭瑟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強搶民女的惡霸。

  「他需要償還欠下我們的債務,我們會為他提供食宿,當然,是真正的食物和住所,而不是森林精靈那種茹毛飲血的狗食和只有野人會居住的山洞。你在人類的世界行走,應該會知道什麼對一位老人有好處。」維蘭瑟毫不留情地說。

  「可是……他是森林的子民,應該回到森林。」卡西恩說話絲毫沒有底氣,他們的傳統他自己也清楚,回到森林幾乎和任其自生自滅沒區別,他其實也希望埃古能走出山林,但不是在黑暗精靈地盤上生活,最好能和他一同前往人類城鎮。

  「回到森林?你是想殺了他嗎?」維蘭瑟諷刺一笑,「我們發現他時,可憐的老精靈身受重傷,奄奄一息,而他的親人朋友不知所終,直到善良的黑暗精靈救了他,幫助他養好傷勢,為他提供安全的住所和營養的食物。但現在,他此前一直杳無音訊的學生卻出來指責他的恩人,彷彿我們不應該對一位年邁的受傷精靈伸出援手,我不禁想問,是否我們坐視他病餓而死,森林精靈的傳統就得到了貫徹,自然的和諧和安寧得以延續?你這是在殺人,用所謂的『傳統習俗』,看起來冠冕堂皇,殺了人,雙手還不會染上血腥。」

  「不是的……我……」卡西恩瞳孔緊縮,汗涔涔流下,他想起了他的亡妻。

  「如果你真的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就請先閉嘴。老先生過的怎樣,還請自己去確認。」

  言語交鋒中,卡西恩完敗,只得按照黑暗精靈的指示,來到一座紅磚小屋前。他迫不及待推開門,驚喜交加地看見了自己健康的老師,隨即一股奇妙的香味從屋中傳來。

  這是……燉菜?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7:44

第七十一章 合作

  卡西恩大腦宕機了片刻,很快就得出了接近正確結論的推斷。但他今天不是來找老師吵架的,作為一名在人類社會混過的精靈,他知道如何才能避免雙方的尷尬。

  那就是,假裝不知道。

  「老師,能再次見到您真是太好了。」由於剛才的插曲,倒是沖淡了不少牽掛和愁緒。

  「咳……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吧。」埃古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恨不得趕緊把學生趕走。

  「老師!黑暗精靈他、他們真的沒有強迫您嗎?」

  埃古眼睛一瞪:「在你心中,我是那麼軟弱可以被威脅的懦夫嗎?這只是作為他們救我的報酬,我已經步入老年,可不想欠著黑暗精靈的人情回歸自然!我現在非常好,你既然確認了就走吧,上次的事我還沒有原諒你!」

  沒說幾句話就被趕出來的卡西恩一臉懵逼,從什麼時候起他竟然成了不被歡迎的傢伙?甚至比起黑暗精靈都更招老師厭惡?!

  他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正好遇到慢悠悠過來的維蘭瑟。

  「怎麼樣?我們並沒有強迫他吧?」

  「抱歉……您是對的,黑暗精靈的公主。」卡西恩歎氣道:「我有個疑問能請您解答嗎?關於……關於我老師的……食物……」

  「食物?多吃蔬菜和穀物對老人有好處,畢竟到晚年時,身體並不需要消耗年輕時那麼多熱量,人類的貴族就是不明白這一點,無論什麼時候都進食許多肉類,所以老貴族中才有那麼多痛風和糖尿病。」

  「我的意思是……您用怎樣的方法才讓我那有些死腦筋的老師改變了觀念?」卡西恩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向敵人的黑暗精靈求教。

  「我並沒有改變他的觀念,只不過給了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你可以理解為一個臺階。」

  「一個臺階……」

  這個世界的社交通常直來直去,不知道為什麼,維蘭瑟隱約有一種叫做「面子」的概念,並能夠在交流用運用,給人留有餘地,對方自然會覺得如沐春風,使談話愉快進行。

  卡西恩試圖說服老師的理由無非是他年紀大了,獨自在野外生活會遇到危險,這雖然是實話,但卻不那麼中聽。不光是傳統的原因,埃古的自尊心也無法接受自己必須靠背叛了森林的學生接濟的事實。

  然而維蘭瑟則不一樣,利用他想要拯救另一名月精靈的使命感,先讓他口頭上答應下來,再用人類的貧民慢慢去打動他,加上「恩義」這種理由,讓老獵人能夠輕易說服自己接受為黑暗精靈工作的事實。

  自己並沒有投向敵人,實在是這些黑暗精靈救了自己,更何況這裡還有位即將誤入歧途的月精靈少爺,天天來送食物的人類少年又是那麼的渴望減輕母親的負擔,自己不能對他們放任不管……

  接下來,這樣的理由只會越來越多,讓老精靈徹底變成她的東西……

  維蘭瑟小心使自己不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對於您老師這樣堅持己見的類型,我建議您順著他的思路,不要做損害他自尊心的事,自然能說服他。我解答了您的疑問,接下來您是否能回答我的問題?」

  「只要不涉及銀木森林的秘密,還請提問吧,黑暗精靈的公主。」

  「請問您以前是否是一名德魯伊?但現在我感到您的周圍似乎被自然之力排斥,有一種更傾向毀滅的力量,您現在的狀態比普通的德魯伊有什麼新的能力?」

  德魯伊已經不那麼常見,而德魯伊墮落為的枯萎者更加稀少,連她這樣見識廣博的靈魂都不知曉。

  也只有銀木森林的精靈這樣奇怪的習俗,才能讓德魯伊厭倦自然,比較效率地產生「枯萎者」。

  卡西恩苦澀一笑,還真是尖刻的問題。

  「正如失去信仰的聖武士會變成黑暗武者,懷疑神明的牧師會成為墮落牧師,與德魯伊相對的我們稱之為『枯萎者』,原因當然是『枯萎者』不再敬畏自然。

  我變為『枯萎者』後,已經無法使用以前德魯伊的治療和祝福法術,取而代之的是有關疫病、火焰、岩石、死靈等方面的魔法,驅使動物成了驅使死亡的動物,德魯伊施法需要與自然交流、冥想,而我只需要從周圍的植物中汲取生命力,這個過程甚至能取代進食和飲水。」

  「所以您必須在有植物的環境才能發揮能力嗎?」維蘭瑟敏銳地發現了關鍵性的問題。

  卡西恩注視著她的眼睛,這個問題無疑觸及到了他的弱點,本來他應該不回答,甚至不應告訴她那麼詳細。但這名黑暗精靈女性眼中只有對未知的好奇,讓他不知不覺把應該隱瞞的都說出來了。

  算了,反正到這地步她都應該能猜出來。

  「……沒錯,如果需要施法,我至少在此前的24小時內必須掠奪足夠的植物生命力。如果把我放置在沒有植物的地牢中,我很快就會暫時失去法術,和普通的精靈沒什麼區別。」這一點連傭兵團的隊友都不瞭解,只是奇怪這位怪異的精靈施法者從不接地下以及城市中的任務。

  卡西恩諷刺一笑:「沒有人比我更討厭這片森林,儘管我早已背棄它,但卻不得不時常回到它……或許埃古說的沒錯,我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您能演示一下嗎?」維蘭瑟折斷一根樹枝,把它遞給枯萎者。

  卡西恩甚至不用接觸它,心念一動,這根樹枝在靠近他時就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迅速乾枯。

  維蘭瑟切開它,只見裡面也同樣乾燥,幾乎可以立即當做乾柴。

  「那這個呢?」她指著一段樹幹,那是一戶農家剛砍伐回來還沒有製作成木板家具的樹木。

  僅僅片刻,濕潤的樹皮很快變得灰敗,維蘭瑟切開的樹心也同樣乾燥失去了活力。植物的生命非常頑強,採伐下來的樹枝插進土裡都能生根發芽,而這些被枯萎者吸收過的樹木就像是乾燥陳放了好幾年的木材,裡面每一個細胞都是死的。

  這不是很有用的能力嗎?

  卡西恩沉浸在往事中,絲毫沒意識到維蘭瑟看向他的眼神已經和看一座金礦差不多。

  木材是地表用途相當廣泛的材料,從農戶家中的座椅到縱橫海上的戰船,都需要優良的木材。

  剛砍下的木頭作為平民粗苯的家具材料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用在戰船這樣需要精密素材的東西上就會產生麻煩。

  因為那時的木頭是活著的,裡面的植物細胞中含有水分,在製作成器物後會慢慢死亡、失水,然後變形。

  如果這變化發生在船底,那麼船艙會很快進水,以至於沉沒。

  製造船舶的木頭往往需要把整根木頭懸空,放在溫度與濕度恒定的大倉內陰乾數年,直到最中心的木料都與外面一樣乾燥,再也不會發生扭曲變形才取出來使用。這個過程不能採用日曬,因為陽光讓木頭外皮脫水,裡外不均勻會產生乾裂。越大的船越是難陰乾,製造者需要長期佔用木材的陰房,這讓造船成為週期長耗資大的高投入項目。

  如果使用枯萎者的特質,超自然的力量可以使木頭裡外同時脫水,也就避免了緩慢的陰乾過程,幾乎等於材料源源不斷,建造一艘大船很可能只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完成。

  唯一的問題是……她現在的領土沒有出海口。

  現實讓維蘭瑟冷靜下來,看來這名枯萎者的能力只有以後才能最大可能運用了。不過現在讓他做一批優質不會變形的木材出來,打造一些風磨坊、水車之類能節約人力的設施也不錯。哪怕自己用不完,拿去賣也是好的……

  頓時,卡西恩感覺對方的目光變得熱切了。

  「我有一個合作計劃,不知道您是否願意聽一下……它或許對改善您和埃古先生的關係有所幫助。」

  一瞬間,卡西恩總覺得眼前這位黑暗精靈的公主長出了狐狸耳朵。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7:54

第七十二章 運營之道

  「媽媽!」斯庫利把扛在肩上的人類幼崽放下,孩子的父母一開始還畏懼這位高大沉默的黑暗精靈,但看到平安無事的兒子歸來,也按耐不住喜悅的表情,蹲下來把飛奔過來的少年緊緊抱住。

  「狗……很快……有了,」斯庫利指了指髒兮兮的少年,「他以後……不用……保護羊。」

  地表通用語他學的一般,簡單幾個單詞也不知道這群人類能不能聽懂。

  這片區域是他這個月被分配值守的地方,晚上路過農家時,聽到裡面傳來女人的哭聲,羊圈空蕩蕩的,平時這個時間應該回來的人類幼崽也不見蹤影。

  斯庫利從女人和丈夫的哭訴中大致確認了這家人類的幼崽今天去放羊後就不知所蹤,反正巡查工作也結束了,他索性向那男孩平時放牧的方向走去。

  雖然斯庫利的追蹤技術只能說普普通通,但一個小傢伙帶著一群羊的痕跡和氣味都很明顯,他總算在子夜時在一個山洞裡找到了他們。

  原來那男孩在放牧的時候遇到了山體滑坡,在回家的路被封阻的情況下,他只得和小小的羊群一同躲進山洞,總算人沒受傷,而且十幾隻羊一隻都沒丟。斯庫利找到他時,他正枕在一頭羊身上睡得正香呢。

  斯庫利把孩子送到家後,就關上門,轉身走了出去,遠遠地他還能聽到小男孩興奮的喊聲。

  「媽媽!上次你不是問我將來想當木匠還是騎士嗎?我決定了,以後我要當黑暗精靈!今天那位黑暗精靈的大人真的……太酷了!他在我面前從天而降!真的是從天而降!那姿勢有那~麼帥!」

  哼,天真的小子。

  斯庫利嘴角忍不住上翹。

  還是先把你的羊放好吧……不過很快就會有一個幫手分擔你的工作了。

  斯庫利見過老精靈訓練的狗,那可真是一群機靈的傢伙。狗的個子不高,限制了它們的視野,為了改變這一點,老精靈教會了牧羊犬們「羊上飄」的絕技,它們甚至可以在走動的羊群背上移動。如果它們看到哪隻羊偏離了族群,它們就會走下羊背,飛快地跑到哪隻羊身邊,督促它回到羊群。

  想不到那個老精靈還有這樣的本領……

  而且他那個對他唯唯諾諾的學生也同樣有稀奇古怪的能力,至少負責制造工具的爐衛矮人們對他摸過的木材讚不絕口,更有一件事讓幾乎整個領地的居民都對他暗中佩服不已。

  前陣子春夏時領地內的農田長了不少菜青蟲,一開始人類幾乎全家出動,翻開幾乎每一片葉子捉蟲並殺死,但收效甚微。

  後來公主撿回一條自然僵死的菜青蟲,說裡面有某種針對蟲子的疫病,把它扔給老精靈的學生,結果沒幾天,那傢伙就搞出很多淡綠色的液體,說是只感染菜青蟲的某種真菌,對人類和其他動物都是無毒的。

  在公主殿下的權威下,所有農夫都被半強迫地在菜地中撒上這種藥水,沒幾天那些討厭的蟲子都僵死在地上,身上長出黴菌似的白毛。

  這樣的蔬菜究竟能吃嗎?所有人都心生畏懼。

  還是公主又用自己的廚藝做了一鍋好吃的奶油燉菜,在香甜濃郁的氣息誘惑下,大家只恨自己拿碗的速度太慢。

  真……真香!

  原本決定打死都不吃的傢伙在舔乾淨餐具後才想起自己之前醜陋的嘴臉。

  然後,公主為大家介紹了老精靈學生的重要作用,原來這傢伙竟然能控制疫病,斯庫利決定以後要離他遠一點。

  當然,公主也把挽救了農戶蔬菜的功臣給幾乎所有人類都講了一遍,弄得現在老精靈的學生都不敢出門了,走到哪裡都有人搶著送給他自家田裡的產品。

  之前靠著對老精靈聲稱「自己只是撿人類砍伐後的木材吸取生命力,再也沒有故意去破壞森林」才能勉強獲得不被驅逐程度的諒解,現在老精靈終於不再對他橫眉豎眼。

  這也是情有可原的,以前斯庫利見到他,他總是被老精靈訓斥,所以產生的印象比較糟糕,就一個詞概括「超慫」。在他拯救了整個領地的蔬菜後,斯庫利頓時覺得,這位細看之下也是眉清目秀俊逸過人。

  除了本身就有身懷絕技的精靈和矮人,即便是人類也讓斯庫利改觀。

  在幽暗地域,人類脆弱是黑暗精靈們的共識。他自從從跟著公主殿下來到地表後,第一次真正認識到人類這種生物。人類固然大部分的確不擅長戰鬥,但是他們卻十分堅韌勤勞。

  這個月是人類曆法中的福日之月,而下個月則名為收割之月,顧名思義,半年的辛勞都將在不遠的將來結出甜蜜的果實。

  現在斯特里克堡已經和嚴冬時節斯庫利剛來時大不相同,城堡周圍的土地被開墾成大片的農田,風力磨坊悠然地轉動著巨大的扇葉,水車吱呀呀不斷從河渠中引入灌溉的水流。

  田裡的穀物已經結穗了,農家的房前屋後則種植著捲心菜、胡蘿蔔、洋蔥、蕪菁等蔬菜,那些新鮮脆嫩的植物和幽暗地域充滿腐敗氣息的菌類完全不同,和肉一起做成湯或者燉菜,是所有精靈和矮人都無可挑剔一餐。

  而創造這一切的竟然是看起來柔弱無力的人類平民。

  這讓斯庫利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從遙遠的異鄉像奴隸一樣被販賣過來,一點一點建設自己新的家園,同時還要開墾荒地,即便是小孩子也被安排了繁重的工作。他不止一次看到瘦弱的村民們背著比他們人還高的木材,興沖沖地像是一隻勤勞的甲蟲。

  對比幽暗地域負責農業的地精或是別的生物……好吧,它們如果沒有精靈的監工在場,一定會發生集體性的鬥毆,然後以此決定排位,最終所有的活都會落到比較弱小的那部分個體身上。

  即便是精靈在場,這群狡黠的小東西也會千方百計地偷懶,把自己的工作盡可能推到別的傢伙身上。

  像人類這樣,對勞動的熱愛幾乎等於黑暗精靈對權勢的熱情的種族,斯庫利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也曾因此問過公主,維蘭瑟告訴他,人類這種生物就是這樣,只要有一點的希望,無論在多麼惡劣的環境下,都能頑強地生存下去。

  更何況斯特里克堡和其他人類領地是不同的。

  在別的領主治下,農夫辛勤一年的幾乎所有成果都會被各種巧立名目地收走,如果他們不努力工作,連家人的口糧都無法掙得。

  現在維蘭瑟這裡只收什一稅,九成所得屬於他們自己,所以他們才會對明天充滿希望,也願意為將來付出汗水。

  「但是……我們平時吃的東西,好像不止十分之一?」斯庫利領地時,也對每塊地的產量有一定瞭解,公主雖然只收十分之一稅收,但她真正得到的卻遠遠不止那麼一點。

  「當然,我會用矮人製作的工具,風磨坊,水車,埃古訓練的牧羊犬這些東西和他們交換農產品,價格十分公道,他們也樂意向我購買。」維蘭瑟理所當然說道。

  「可是這一切不應該都是您的嗎?為什麼要設立低稅率,卻特意製造您不需要的東西和他們換?」

  「我很難和你講清楚。但這樣的方式是最適合他們的方式,堅固耐用的金屬農具、幫助灌溉的水車、甚至對付蟲害的生物藥劑都是可以增加產量,減少勞力投入的東西。

  有了它們,人類就能開墾出更多的地,種出更多的東西。但如此多的作物他們一家人是無法消耗完的,他們可以用這些和我交換自己想要的其他物資,我就能將多餘的農產品來養活其他不從事農業的人口。

  事實上什一稅是為黑暗精靈設立的,你們負責了斯特里克堡的守衛工作,理應獲得這部分的報酬。而矮人和森林精靈創造的產品甚至在換得他們所需後甚至還能有不少的盈餘。當然,這部分就歸我了。」

  維蘭瑟狡黠一笑,「這樣豈不是比那些恨不得搜刮完窮鬼身上最後一枚銅板的領主高明嗎?我必須先讓所有人都能過上富足的生活,這樣他們才會創造出更多更有價值的東西,我只需要其中少少的的一小部分就足夠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8:05

第七十三章 夢幻之酒

  無論維蘭瑟的打算是怎樣的,但現在在斯特里克堡居住的所有居民都認為自己過著天堂般的生活。

  在冶煉製造所,矮人們早就以水泥和陶土修繕了之前熔爐留下的遺址,距離它很近的礦洞也被重新發現。無數錘子敲擊在鐵砧上的聲音此起彼伏,冶煉金屬的熱浪讓這裡就像是烘烤麵包的爐膛,但矮人們卻絲毫不覺,每一錘都像計算過一樣精巧。

  經過無數次的折疊鍛打,細長的鋼片呈現出流水一般的紋理,聞名天下的矮人金屬武器在他們手中漸漸成型,而每一次將冷卻下的劍身放入熔爐中加熱,矮人師傅們都會拿起一旁像是小桶一樣大小的木箍酒杯,滿足地喝下一大口,酒精讓他們的鼻尖變得通紅。

  鍛打物品後,在繼續加熱的過程中滿懷希望地來上一杯,這本是矮人一直以來的最高享受。但自從嘗過上次公主殿下親自釀造的新工藝啤酒後,那種微苦幽香帶來的清爽口感和特殊的含蓄風味讓矮人們只想反問自己以前喝的究竟是什麼?

  啤酒難道不是那種稠稠的像是發酵過的粥一樣酸甜的液體嗎?它顏色渾濁,裡面帶著糧食的殘渣,在以前明明是矮人們生命中的摯愛!

  但這一切都被公主殿下親手毀了。

  蛇麻草……噢,可惡又迷人的蛇麻草!

  人類的平民是這麼稱呼那玩意的。

  蛇麻草是種不起眼的小灌木,它結出稻穗形狀的淡綠色花序,一個個胖乎乎沉甸甸的掛在枝頭,看似很普通,但卻像魔法師一樣賦予了啤酒全新的口感。

  公主將大麥浸水發芽,激發它的甜味,然後將其烘焙至深沉的銅色,讓其散發出一種焦糖的甘香,然後將這些可愛的小穀粒碾碎。

  接下來,它們會和清澈的山泉水以及蛇麻草的花一起被細細熬煮,讓高溫溶解蛇麻草花中的精華物質,再將殘渣過濾,得到棕色半透明的麥芽汁。

  最後則是最讓人期待的發酵過程了,就像是石頭一般貌不驚人的鐵礦石能在矮人的雙手中轉化為無堅不摧的鋒利刀劍,在公主精妙絕倫的掌控下,普通的大麥粒最終昇華為擁有黃金的誘人色澤、純白如雪的豐富氣泡、以及爽口微苦回甜的清澈酒液。

  只要一口!任何嘗過它的矮人都會感受到真正的天堂!

  以鐵砧和錘子的名義!讓我徜徉在這罪惡的金色之海中吧,直到它聖潔的白色浪花將我的理智淹沒!

  托達克‧爐衛狠狠咽下一口唾沫,他還記得所有矮人央求公主殿下帶來更多的這種罪惡液體時,公主無奈地雙手一攤。

  「我們現在還沒有大麥,它們來自和外界的貿易,但數量不多。由於原料原因,我只能做出這麼點。」

  噢……如果我不曾見過陽光,那我可以忍受黑暗。

  但為何命運如此殘酷,當金色的液體陽光照亮了所有矮人的靈魂,卻無情地將它收走。

  一年前,矮人們最大的願望僅僅是吃飽肚子,不再被監工的皮鞭抽打而已。但貪婪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原罪,他們一邊羞愧於自己的貪得無厭,一邊又忍不住被銘刻於靈魂深處的小小癖好誘惑。

  好在公主帶來了好消息,人類的農戶種植了不少大麥,只要等到收割之月來臨,那些田野裡沉甸甸的穀穗就會被採摘,它們將很快變為下一批的「液體陽光」。

  多麼振奮人心的消息!

  公主還告訴矮人們,以後的夢幻之酒(矮人為它起的名字,原因是表層夢幻般的泡沫)也將是矮人們自己的成果,因為矮人精良的金屬農具,讓斯特里克堡的農夫能用最快的速度開墾田地、種植作物,效率甚至能達到其他領地使用木頭農具的同行們兩倍;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來自水車引流,而碾碎麥粒的石磨也出自以前陣子矮人們加緊完工的風力磨坊。

  夢幻之酒的馥鬱豐富口感已經近乎完美,矮人想不出還有什麼能讓它更加完善。

  聽了公主的鼓勵,他們終於發現了這種東西。那就是勞動賦予它的內涵。

  一想到這些天夜以繼日的辛勤工作,它們一點點組成了夢幻之酒的一部分,品嘗這酒,就像是啜飲勞動的神聖本質,這正好符合矮人勤勞熱愛工作的種族特性。

  托達克‧爐衛現在對收割之月萬分期待,斯特里克堡的大麥釀造的夢幻之酒,一定比那天嘗過的味道更佳淳美。

  不過現在也只能用公主從盜匪團那邊繳獲來的普通啤酒將就了,真奇怪自己以前為什麼會對這種東西嗜之如命……

  托達克拿起杯子,灌了一口,連同裡面黏稠的殘渣一起咽了下去。

  此時的維蘭瑟已經去了距離斯特里克堡較遠的地方,在建立城堡的子爵搬遷回王都後,森林精靈也不大管這塊,附近一直就是盜匪的樂園。

  他們從往返科奧蘭王國和森林精靈的商隊中掠奪白虎皮、天堂鳥尾羽、珊瑚鹿角等,從在精靈國度伊蘭中歸來的商隊中獲取精靈王室藝術品,在信仰恩利爾的艾爾迪聯合王國的商隊中搶奪乳香、沒藥等貴重香料,甚至有時候還聯合起來,從幽暗地域返回的全副武裝商隊手上搶走寶石和貴金屬。

  現在維蘭瑟在斯特里克堡建立了一塊領地,為了保障以後商路的安全,她決定先把周圍的垃圾打掃一下。

  「站住!膽大妄為的精靈!你們竟敢闖入率領長角社的吉安爵士領地,我勸你們最好乖乖的,樹叢後面至少有三十把弓對著你們,如果不想在你們那漂亮的身體上被開個窟窿,就老實點抱頭跪下!」

  雖然是盜匪團,但是其中自稱XX騎士團,OO男爵,XX兄弟會名目的占大多數。大概是這混亂的時代兼職盜賊打劫過往客商的領主和騎士也不在少數,或者即便是正規的領主和騎士與強盜也沒什麼區別,但反正維蘭瑟也不是來考據他們的家族淵源的,無論是騎士團也好,兄弟會也罷,統統把他們贓物收繳乾淨,在問出附近其他盜匪分佈後,人全處死,反正在維蘭瑟法術偵測思維下,不可能有人能隱瞞這一切。

  現在這夥長角社就是被她剛覆滅的一個大型盜賊團首領招供出的,那真是個規模相當驚人的黑色勢力,武器精良,部下眾多,甚至還在傭兵工會有正規註冊,平時除了劫掠也會為大貴族大商會效力。

  這樣的龐然大物附近是不會有同樣大規模的山賊的,周圍都是些零星小團夥,對它唯命是從。

  維蘭瑟不高興一個個去挨著剿滅,索性把黑暗精靈分成很多組,分頭去把它們全幹掉。

  但面對這樣的雜魚,希澤爾卻表情肅然,一步走到她身前:「公主殿下,這裡很危險,請您在我身後不要動。」

  為什麼會突然緊張?他在面對那個巨無霸盜賊團時都沒有這樣謹慎。

  但希澤爾的感官比她敏銳,維蘭瑟還是保險地詢問了他:「我沒有任何察覺,難道你發現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氣息嗎?」

  「那位爵士先生剛才說,樹叢後有30多把弓在瞄準我們,但是樹叢後只有18名人形生物的呼吸和心跳聲……」希澤爾一臉凝重:「也就是說,他們中至少有一半人是可以左右雙持同時開弓射箭的……這是怎樣的神技?據我所知,就連森林精靈中最好的射手也不具備這個實力。」

  不不不……你完全誤解了。

  希澤爾生長的幽暗地域信奉的理論是匕首在暗中比明處更具威脅,黑暗精靈們從不虛張聲勢,逮到機會就直接出手。而以後他遇到的維蘭瑟也沒有自吹自擂的習慣,矮人屬於誠實守信的種族,森林精靈也是孤傲質樸,所以他並不知道人類的地痞流氓慣用吹牛來震懾對手。

  見他說的煞有其事,而且人數恰好一人不差,「吉安爵士」一時不知道他究竟是腦子有問題還是故意諷刺,但被現場拆穿牛皮,他惱羞成怒地命令:「全體!放……」

  箭這個詞還在喉嚨裡沒出來,只見白影一閃,那名男性精靈像是憑空消失一樣,下一眨眼時他卻又再次出現在了那裡,正一臉羞愧地說著:「只割斷了14張弓,還有4人手裡是絆馬索之類的東西,剩下的16張我不知道藏在哪裡……」

  所以不要糾結30這個數字了……你究竟多愛鑽牛角尖。

  對自己認真過頭的侍從,維蘭瑟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跑!」吉安爵士以舌頭即將抽筋的扭轉程度,硬生生改變了自己的命令。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8:17

第七十四章 扇語

  「果然這些小盜匪還是不如前幾天那夥『深紅騎士團』有錢。」維蘭瑟在「處理」完長角社的吉安爵士以及他的追隨者後,在搜腦找出的戰利品儲藏點隨意翻檢著。

  劣質的舊式啤酒?恐怕現在連矮人都不那麼熱衷了,她有些後悔這麼早就按照腦中的配方,把新式啤酒試驗出來,把那群勤懇工作的矮人胃口養叼了。

  粗製濫造的武器裝備?拿回去恐怕也只有回爐重造一個作用……算了,總比從鐵礦石開始冶煉好吧?

  其他像是乾硬的肉乾、磚頭一樣的黑麵包、以及生蛆的餅乾什麼的,她想起腦海中【偵測思維】察覺到的印象,連碰都不打算去碰。

  簡直太噁心了!

  這些小盜匪團在這裡嘯聚山林,打劫過往行商,雖然擁有不少財物,但這裡畢竟連年戰亂,又地處偏僻,獲取補給品非常困難,加上盜匪們也沒什麼衛生觀念,往往什麼東西都堆在一起,食物保存不當長出許多小生物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以至於維蘭瑟【偵測思維】的那位目標在吃這些乾糧之前都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會先在它們附近放一小片腐爛的肉,等待半小時左右的樣子,待到乾糧中的小蟲子被腐肉的氣息所吸引,轉移到肉上時,再來享用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乾糧。

  即便是如此,也難免中招,據他記憶來看,那玩意的口味就像是很久以前一次「大豐收」後,頭領帶他們喬裝去一處邊境小鎮嘗過的鰻魚凍……

  算了……這個記憶還是儘早遺忘的好……

  總算值得慶倖的是,維蘭瑟找到了許多他們還來不及脫手的布匹,也許是最近一次劫掠的戰利品。

  這是斯特里克堡建立的第一年,她首先全力保障食物的供應,沒來得及規劃農夫們種植可以當做衣料的作物,而羊群也是才開始分給一部分家境貧寒的少年飼養,牲畜的繁殖還需要時間,想要大規模利用綿羊毛也還不是時候。

  所以現在領地內的布匹都是上次煉獄插手影響下,由戰勝國科奧蘭的隨軍商隊運送來進行交易,現在儲量已經不太多,有了適當的補充也是好的。

  不過紡織行業需要許多的人口,她現在不缺土地,但僅三到四千的人口還是略顯單薄了一些。

  看來只能寄希望於科奧蘭的某些「大型人才交流市場」了,剛打贏一場戰爭並佔據土地,大概有許多難民可以購買……

  「我教你的那些禮儀你學的怎麼樣了?」她突然問旁邊的希澤爾,以後需要一張白色的面孔行走於地表,得趕緊讓他儘快熟悉。

  「呃……」

  「一天當中,你應該在什麼時候更衣?」維蘭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問。

  「早上起來後,以及下午六點為分界線。」

  「各自穿什麼裝束?」

  「早晨至下午是晨禮服,晚上如果需要出席晚會要換上晚禮服。」

  「如果下午有人邀約你騎馬或者狩獵呢?」

  「換上輕便的獵裝和騎裝。」

  維蘭瑟拾起一柄有著精美刺繡的摺扇,用它半遮著臉:「人類的貴族都是一群無聊的傢伙,他們一天當中只做兩件事,活著和社交。正如騎士的寶劍,扇子是淑女的武器,它能表達許多隱晦的含義,上次告訴過你的都記住了嗎?」

  維蘭瑟曾在城堡中像一位真正的貴族少女一樣,向希澤爾演示上流社會中的「扇語」。即便是扮演也好,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優雅而略帶羞澀又暗藏魅惑的神情。

  他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抬起臉,看著我。」維蘭瑟非常非常緩慢地在胸前小幅度扇著扇子,「你現在是一位尊貴的精靈王子,怎麼可以在區區人類貴族面前露怯。」

  希澤爾依言抬起頭,從容回答道:「這代表已經訂婚或是結婚。」

  她又把扇子移到口鼻位置,在臉前緩慢扇動。

  「請隨我來。」他說。

  扇子移到眼睛下方,遮住幾乎整張臉。

  「有人在窺視我們。」

  她張開扇子,左手輕輕在扇面上撫摸過。

  希澤爾喉結動了下,終於順利地說出來:「……我會永遠在你身邊陪伴。」

  維蘭瑟滿意地微笑,把扇子合攏,豎著放在胸前。

  希澤爾幾乎以為公主殿下發現了他陰暗的心思,但她曾說過,偷情是貴族社交活動中永恆的主題,背叛、傳謠、友誼等一系列都是圍繞它展開。

  她只是很正常地向他傳授人類的宮廷習俗。

  而這個甜蜜而痛苦的測試,卻可以讓他光明正大說出心中所想的事。

  「您已經俘虜了我的心。」

  這是扇子的含義,也代表了他現在的心情。

  她轉而將扇子橫置,輕輕拂過自己的臉頰,側過頭,但飽含幽怨的深情雙眸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愛您。」

  或許是公主現在的姿態神情過於入戲,又或者人類的扇語本來就有某種魔力,希澤爾只覺得喉嚨發緊,非常乾澀,在說出這句話後,他腦中幾乎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考。

  這也直接造成了下一個問題他既完美,又糟糕的回答。

  公主將扇子移到口鼻高度,雙手略帶緊張地握著,把扇面一開一合,就像她不斷閃爍卻又不敢看他、含羞露怯的水潤雙瞳。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身體已經搶先一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握緊她的細腕,把執扇的右手移到她耳側。

  他看見自己的陰影籠罩了那張略帶驚訝忘記繼續扮演的美麗面孔,然後低頭輕輕地吻上了花瓣般的嘴唇。

  那也是扇語的含義——親吻我。

  維蘭瑟在短暫的驚訝後迅速反應過來,開始若有若無地引導和挑逗,就像是風流放蕩,卻在偷情對象那裡故作清純的貴族女性一樣,那是一種純粹技巧性的回應,熟練而老道,能有效挑起對方的慾火。

  希澤爾被這個吻引得動搖不已,那柔軟的嘴唇就像觸電一樣,傳導著令他麻痹的電流,身體的快感和靈魂的悲哀交融成一種晦暗而酸澀的情緒。

  公主像現在這樣……吻過究竟多少人?

  他的混亂僅僅持續了五秒左右,然後維蘭瑟推開了他。

  比起希澤爾的失魂落魄,她顯得仍然遊刃有餘:「吻技就不用磨煉了,你是精靈王子,這樣生澀而熱烈,顯得一往情深的反應剛好恰當,如果技巧過於精妙,對於禁欲的精靈來說反而不符合設定。另外,一個吻持續五秒鐘已經差不多了,更加深入的程度不應該在花園或者舞會的帷幕後,在臥室進行會比較恰當。」

  公主的意思難道是……

  他艱難地問:「如果有人類貴族的小姐……向我表達扇語的意思……難道我也應該……」

  即便他只是公主的眾多愛慕者之一,他也不願意讓另一個女人碰自己一根手指頭,他是公主的……只能是公主的東西。

  「不,知道如何保全雙方顏面的婉拒也是技巧之一,但你是以傲慢著稱的精靈,這方面不用十分在行。如果那些無關緊要的女性向你求愛,儘管淡漠而疏離的回絕就好了。不過如果你願意,少數位高權重又優雅迷人的夫人小姐倒是不錯的目標,像你這樣長相美麗而難以征服的精靈男性,她們可以為了得到你提供相當優渥的條件。」維蘭瑟想起了什麼,吃吃笑著,「相信我,那些『閱人無數』的貴婦們對這個真的非常擅長,比起幽暗地域只顧自己快樂的貴族女性們體驗會好上許多。」

  「這是公主的命令嗎?」相當生硬的語氣,希澤爾平靜的外表下似乎隱藏著怒火和悲傷。

  維蘭瑟第一次被他用冷徹的目光凝視,竟然沒來由有一絲驚慌。

  看來他還沒有從上次對女性的陰影中解脫,就算溫順的貓咪也會有對主人亮爪子的時候,這大概就是他不可觸碰的傷疤吧。

  「這是建立在你有興趣的情況,雖然她們能夠提供方便,但美麗的女性的丈夫總是會充滿嫉妒,如果不小心敗露有可能在別的地方遭受刁難。」

  「希望公主以後能教我拒絕的方法。」他微微欠身,「我缺乏應付人類女性的才能,貿然行動只會破壞公主的計劃……剛剛失禮了。」

  說完也不等她回答,悶悶地背過身繼續檢查貨物。

  這傢伙小脾氣見長啊……剛才的反應維蘭瑟哪敢放他去施展美男計,說不好什麼時候他被觸動舊傷疤,脾氣發作起來,恐怕那些嬌弱的小姐夫人能被那冰冷的眼神嚇得昏過去。

  不過這世界有權勢的女性也是少數,他只要當好精靈王子的門面,向上層社會推銷領地的商品就可以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8:33

第七十五章 慶典

  按大陸平均標準來看,一位男爵一般所轄3~4個村鎮,手下約有10個左右的騎士。當然,這裡的騎士指的是采邑騎士,也就是男爵將自己管轄的7~8戶農夫分給騎士,讓他們可以行使收稅的權力,用以保養武器裝備和飼養馬匹,隨時為領主而戰,這種采邑騎士一般都是身手武藝好一點的平民而已。

  而此前怒斥過枯萎者卡西恩的奧克利‧艾蒙達夫見習騎士雖然名字前有個「見習」,但二者含金量大大不同。奧克利走的路線就不同,一般自少年時代就在大貴族手下,一邊磨礪自己的武藝,一邊學習上流社會的禮儀風度,然後由大貴族推薦,參加每年的御前比武,表現良好的年輕人會被頒發金馬刺證明,而其中風度最優雅,武技最高超的騎士還會被貴族小姐求愛。

  當然,這樣的金馬刺騎士通常只會出現在侯爵以上的貴族手下,一般整個王國也就500名左右。

  如果以采邑騎士作為標準,男爵手下是10名左右,伯爵大約有100名,一位公爵則有3000名左右。這是平均水平,但實際上整個大陸常年在戰亂中,很多大貴族失去了領土,難以負擔龐大的軍隊,只能縮減騎士數量;而有的小貴族或許連戰連捷,實力擴張之下比自己爵位高的貴族擁有更多騎士。像奧克利服務的米德爾頓侯爵就擁有不遜色於公爵的兵力。

  現在的維蘭瑟手下有3000多農夫,相當於1000戶左右,能夠作為部隊的黑暗精靈有90多名,以人類世界標準來看差不多相當於一位伯爵。

  但維蘭瑟的手下卻都是些高戰力的單位,精靈本身就比人類強,而黑暗精靈算得上精靈中戰鬥力最強的一支(人數也最少),像索恩那種八環大法師,整個科奧蘭王國1200萬人裡都找不到一位,考慮到人類世界有若干國家,再放眼整個大陸,八環以及以上的法師估計不到十個,其中絕大部分是縮在自己法師塔不隸屬於任何勢力的;而安杜斯一個黑暗精靈城市,精靈人口連一萬都不到,七八環的法師雖然不是城均一位,卻並不算很罕見。

  以維蘭瑟本人來說,六環法師在王城都是排的上號的,為大貴族服務的法師們大多只有三四環的樣子。

  加上黑暗精靈本身卓絕的實力,如果誰單純以兵力把這裡當做伯爵領來對待,恐怕要在這裡被撞得頭破血流。

  斯特里克堡周邊的盜匪們或許還沒搞清楚情況,就被這樣的可怕傢伙們找上門了,小規模戰鬥偷襲又是黑暗精靈拿手的傳統項目,結局不言而喻。

  等到維蘭瑟把周圍的盜匪清理一空,所有人期待的收割之月即將來臨。

  微風吹拂過金色的麥浪,絢麗的夕陽灑下令人沉醉的暖光,斯特里克堡的農民們正抓緊天亮的最後一刻,奮力收割著田野裡的穀物。

  以往的這時候,他們應該還在領主的田地中勞作,只盼著能在下雨前趕緊把領主老爺的差事幹完,儘早去照料自己的作物。但現在他們經手的每一束麥穗都是屬於自己的財產,雖然辛勞,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讓他們覺得生活從來沒有這樣美好。

  男人們在用城堡中新出產的鐮刀隔斷麥莖,這是矮人工匠們在收割之月前晝夜趕工出來的新傢伙,設計完美符合人體力學,刀口鋒利堅固耐用,用它割麥子非常省力。而農具的發放也是「貸款」,他們可以在收割後用產出的一些麥子付帳。因為這次的收穫太多了,如果不以最快速度收割完,一遇到下雨,那麥子將有可能在麥穗上就發芽,即便收穫後,淋雨的穀粒也可能因為沒完全晾乾,在儲藏的時候黴變。

  這是一筆顯而易見的賬,連最吝嗇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購買新鐮刀,更何況這些農具一如既往地秉承了矮人製品的優良品質,就連領主老爺的寶劍恐怕也未必有這麼寒芒閃亮。

  小孩子們就跟著父親的身後,撿拾麥穗,搬運收穫,交給一旁的婦女捆綁成束,這些脫粒後的稻草能夠修繕屋頂、鋪墊牲畜的圈欄、編製草繩、甚至當做燃料。

  在之前,沒有人想得到自己竟然能在秋天擁有如此多的財富。在緊張的收穫勞作中,他們不得不擴建自己的穀倉,好存放這些令人歡喜又令人憂鬱的穀物。

  或許是再也不用擔心明年收穫之前會挨餓,就連以往從來捨不得吃,只會拿到鎮上賣掉的小麥粉,主婦們也慷慨地拿出來,做成薄餅、餅乾或者餡餅。薄餅中捲著羊奶酪,奶香柔滑;餅乾裡加入了採集自針葉林的松子仁,酥脆可口;餡餅則填滿了山林中的黑醋栗熬煮的果醬,清新酸甜,讓年幼的孩子們欣喜若狂。無論精靈還是矮人,只要外出時路過村落,總免不了被熱情的婦女們塞一大堆點心。

  好不容易一年中最繁忙的日子結束了,也不知那戶農家的提議,說是要舉行祭典,這個提議被所有村民們愉快地通過了。

  在收成好的年景裡,忙完全部農活後,慷慨的領主會出資舉辦「豐饒節」,整個節日持續一周左右,人們會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聚集在城堡下的城鎮廣場中,跳舞、唱歌、或參與活動。

  但那是因為絕大多數農產品都被領主征走了,如果他不出錢,那節日也辦不起來,現在農民們自己就豐衣足食,甚至比一些要養活手下士兵的小男爵都寬裕,大家也無需仰仗現任領主維蘭瑟,各自湊點舉辦個大型節日完全沒問題。

  馬上就是漫長而無聊的冬天,不趁著天氣涼爽宜人的時候好好狂歡一下,怎麼對得起這盛大的豐收呢?

  於是快樂的祭典像是點燃的野火一樣,在斯特里克堡蔓延開。領地的人類農夫都是被侯爵從鄰國掠奪而來,來自許多不同的村莊,各自有各自的風俗。這裡面唯一的共同點是感謝空與地之神恩利爾的慷慨賜予,但鑒於現任領主維蘭瑟未必有這個信仰,加上家園毀滅時恩利爾並沒有把他們從災難中拯救,況且這次豐收彷彿也和祂關係不大,大家就乖覺地避開了信仰這種爭議話題,只按照記憶中的民俗習慣,來了一次大雜燴。

  有人用稻草和鮮花紮成各式各樣的馬車,一些好事的男女站在上面,假裝貴婦和騎士,說一些幽默詼諧諷刺上位者們的笑話。姑娘們戴上了頭飾和花環,在村裡年輕人笛子、喇叭、豎琴等樂器的伴奏下一邊游行,一邊旋轉著裙子翩翩起舞。一些多才多藝的男子還臨時客串了雜耍藝人,在好事者的起哄下表演翻跟斗、飛刀、吐火等小魔術。

  街道兩旁則臨時增加了許多攤位,向過往的民眾提供娛樂項目,木雕的雙陸棋、包布頭的箭射獎品、摔跤擂臺、鬥蟋蟀……

  男人們穿著無袖鹿皮或是亞麻襯衫,手持木箍酒杯,街上隨處有賣的農家自釀麥酒既便宜又順口,隨時能飲完補充。他們微醺地走到每個不相識的人面前,與對方碰杯,然後高呼著「天堂之斯特里克,永恆的斯特里克!」

  身佩各種精心編織的花環的少女們同樣隨著遊行的隊伍緩緩前進,揮舞著花束,搖曳著裙擺,任柔軟的長髮隨著舞蹈的節拍肆意飛揚,她們同樣隨著人群的歡呼高喊著「天堂之斯特里克,永恆的斯特里克!」當看到街道旁圍觀的俊俏少年,她們就會把頭髮、手腕、脖子上的花環摘下,向心儀的對象拋去,少年們臉蛋微紅又略有得意地將之接住,擁有越多贈禮的少年將是今天的贏家,值得在夥伴中吹噓誇耀一整年。

  鑄造廠內,維蘭瑟給勤懇工作的矮人們放了假,整個氏族聚集在一起,一邊吃著充滿感激的農戶送來的萵苣、洋蔥、甘藍等製作的燉菜,還有黑暗精靈們狩獵來的烤肉,重頭戲當然是公主釀造的夢幻之酒,這次公主還在其中加入了三份水和一份蜂蜜發酵製作的蜜酒,酒精度數比之前高很多,總算能讓嗜酒如命的矮人們痛快一醉。

  「那些人類最近還真是興高采烈啊……」斯特里克堡內,一名值守的精靈聽著外面盛大的歡呼,感歎著說。

  「公主好像並不討厭這樣的活動,昨天我搭檔輪值時候我去城堡下的城鎮了一趟,太陽快落山時公主還出現在廣場上,和人類的女性一起跳了圓圈舞……其實就是穿著長裙圍著篝火一邊旋轉一邊繞圈,公主臉上還出了汗,看起來生動又美麗……」

  「真的嗎?」

  「不知道這個活動持續多久,下次我輪休也去看看。」

  「就不知道那時候公主還參不參加,她可是非常忙的。」

  周圍的精靈都圍過來,七嘴八舌說著。

  「說起來,我們黑暗精靈也有自己的節日啊!建城節不就是嗎?」

  「可那是讚頌蛛后的節日……」

  「白癡!安杜斯的建城節是個謊言,我們應當有真正的建城節,比如美麗聰慧的公主殿下帶領她忠誠的精靈們從暗無天日的幽暗地域,來到流淌著牛奶與蜂蜜的富饒地表!」

  「沒錯,正好前幾天城堡的全部房間和下方的城鎮都完成了修繕工作,我覺得最近非常適合作為第一次斯特里克堡的建城節!」

  這個富有建設性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由於歡呼的聲音太大,甚至驚動了在樓上繪製圖紙的維蘭瑟。

  黑暗精靈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書房裡的維蘭瑟一個任意門悄無聲息地移動到聲源發生的隔壁房間,只聽到精靈們忘乎所以的熱烈討論。

  「……可是我們應該如何慶祝呢?難道和那些人類一樣在公主面前表演節目?」

  「人類的慶祝方式是他們自己的習俗,況且我們會的舞蹈和歌曲都是讚美蛛后的,我認為不太合適。」

  「如此說來,就只有『那個方式』了。」

  「不錯,要說黑暗精靈,果然應該是『那個方式』!」

  「目標呢?」

  「森林精靈就算了,那兩隻森林精靈還挺有用的,目標是他們族人的話,按他們的思維模式肯定會吵鬧起來。」

  「那就人類吧,正好我們領地上的人類好像和附近的人類國家進行過戰爭,人類農夫非常勤勉,而且他們的黑醋栗餡餅我很喜歡。作為高貴的黑暗精靈對他們的賞賜和回報,如果把一個敵國的人類當做目標,我覺得他們應該也會贊同我們的計劃……」

  「而且那個目標必須出身尊貴無比,才能配得上我們公主的身份!必須嚴查族譜,仔細評估實力,篩選出最適合的人選。」

  「但地位越高的人類守衛應該越嚴密……」

  「上次剿滅山賊時他們交代過自己劫掠的經歷,其實那些城堡防禦非常鬆懈,有時候還能被他們混進去打開城門,我們只需要割了地位最高那人的腦袋,又不需要殺死他所有士兵,算起來比劫匪的工作還輕鬆。黑暗精靈是夜的子民,暗夜中的我們怎麼可能失手?」

  維蘭瑟這次聽明白了,原來他們說的「那個方式」是指的獻祭,雖然內容很邪惡,但這種荒誕天真的思維……簡直就像被人類圈養的貓咪聚在一起討論用麻雀還是小魚乾獎賞自己的鏟屎官。

  「不不不!你們怎麼能輕易妄下結論,認為公主會喜歡人類貴族的腦袋呢?」一名精靈站出來仗義執言了,讓維蘭瑟深感欣慰。

  是啊,你們也不好好用你們脖子上面姑且稱之為腦袋的東西想想,我要一個腦滿腸肥的油膩男人的頭有什麼用?

  「……我們應該抓住那個貴族,把他活著帶到公主面前,一刀剜出他的心臟,這才是真正會取悅公主的方法。」

  維蘭瑟把心中把剛對他貼好的「仗義執言」「理智」「難得有常識」全部撕下,替換成「白癡X號」。

  她怕自己再不出現,這群傢伙一定會發明更多匪夷所思的奇談怪論,於是趕緊站出來終止這個話題。

  「咳。」她清咳一聲,從隔壁走出來,「你們想過建城節是吧?」

  回答她的是期待地閃閃發光的眼神。

  「好吧。」她無奈地說,「我來教給你們真正的慶祝方式。」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8:45

第七十六章 慰勞

  維蘭瑟命人送來許多雞蛋,將雞蛋的蛋清與蛋黃分離,蛋黃中加入蜂蜜、香草汁、羊奶和少量油脂與麵粉攪拌均勻,蛋清則滴入幾滴酸果汁,法師之手操縱著打蛋器快速而均勻地攪拌,直到蛋清變為白雪一般的半固態泡沫。

  接著,維蘭瑟將二者混合,放入金屬鐵盤中,送入爐膛烘烤,裡面的溫度以魔法火焰操縱,穩定而均衡。

  二十分鐘後,鐵盤被取出,精靈們嗅著撲鼻而來的甜香,以及烤好的蛋糊焦黃誘人的表面,一副怕燙又想伸爪子的急切模樣。

  終於有人忍不住誘惑,悄悄伸出賊手,卻被嚴防的維蘭瑟一下打掉。

  「去叫上其他在的精靈,正好這個要冷卻了才能吃,我還會把它們稍微分割裝飾一下。」

  一群黑色的大貓頓時歡呼著竄了出去,等到快日落他們再次回到城堡時,只見中央大桌擺放著一片片翠綠的樹葉,每一片上都安置著一塊月亮般淺黃、被切成四四方方的點心,點心的頂端則擠上了一些奶油,點綴著紅色的覆盆子、深紫色的黑醋栗、還有鮮嫩的綠薄荷,並撒了一些松子仁碎。

  「每人一塊,不准多拿,有剩的留給趕不及回來的。」維蘭瑟對他們說。

  「哇!」在幽暗地域啃苔蘚吃真菌的黑暗精靈什麼時候見過這麼精緻漂亮的小點心,一個個小心翼翼地去拿,本來他們已經足夠謹慎了,但這種點心綿軟得不可思議的糕體還是微微下陷,讓不少第一次感受到的精靈誤以為弄壞了,並因此畏懼地縮手,但下陷的小坑在外力離開後又迅速恢復,十分神奇。

  它驚人的彈性看樣子並不是那麼容易弄壞,終於有大膽的精靈把它捧起來,細嗅它的香味,奶油的乳香、香草的甜香、蜂蜜糖分被烘烤的焦糖香、還有覆盆子與醋栗的果香混合在一起,勾動著所有人的味蕾。

  小心地咬上一口,品嘗它的的精靈立刻驚奇地睜大的眼睛。

  這……這是何等的綿軟輕盈?!簡直就像在品嘗雲朵一般!頂端的奶油更是精妙地為它增添了絲滑濃郁的口感,其中不時會咀嚼到一粒粒細碎的松子仁,為點心增加了堅果的油潤清香,再加上柔軟多汁的覆盆子和醋栗在口腔中紛紛迸裂,甘甜微酸的果汁中和了奶油的黏膩和雞蛋的微腥。

  所有精靈都彷彿感受到了一場精彩紛呈的舞會,種種奇妙的滋味在舌尖上不斷綻放,帶來全新的感官。

  雖然是第一次嘗試,但他們都不約而同覺得,這可能是最適合慶祝的點心。

  「真好吃……這個是?」不斷有精靈好奇地問她。

  「戚風蛋糕。」她說出了早已存在腦中的名字。

  她換過無數個身體,卻從未在任何國家,任何文明中見過這種點心,但它的做法又如此深刻地存在於她腦中。

  「但是……」那名精靈欲言又止,打斷了她的思路,「本來我們打算為公主舉辦精靈的慶典……怎麼感覺……反而是公主……」

  一旁的精靈聽到了他的嘀咕,也停下動作,偷偷向這邊看來。

  他們或許是想要贏得她的寵愛,維蘭瑟想。

  矮人不斷獻上新奇的裝置,人類開闢了廣闊豐饒的田野,就連新來的森林精靈也發揮了強大的作用。

  黑暗精靈對建設方面都不太擅長,大概心中一直很在意這點,這次人類的慶典或許刺激了連他們自己也沒感覺到的潛意識,所以才會急著想要做什麼,希望得到她的關注。

  在幽暗地域,下位者的男性想要贏得貴族女性的讚賞,必須賣力地奉承和取悅她,而貴族女性們也在以同樣的態度討好家族主母以及蛛后。

  就這樣一環扣一環的層層遞進,每一環都擔心自己失去了上司的信任以及恩寵。

  必須解除他們患得患失的思想。

  維蘭瑟想著,伸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然後說道:「沒事,正好我也需要慰勞你們。

  這段時間辛苦了,為斯特里克堡掃清了周圍的魔獸、盜匪這些威脅,矮人和人類們能在這片土地上安寧地建設家園,也是因為有你們的保護。

  整個領地都對你們的功績銘記在心,你們現在無論在哪裡,都會有人類的平民贈與你們點心和蔬果吧?這也是他們表達自己感激的方式。

  現在即便所有人都在狂歡慶祝,但你們仍然需要在城堡周圍值守,所以我現在代表他們感謝你們,斯特里克堡的守護者。」

  精靈們愣住了,他們並不討厭在城堡中輪值,相反還很期待,因為很可能會看見公主殿下。

  公主是他們生命中的光,帶領本是任人欺負的平民的他們走出幽暗地域,給予他們全新的生活。可以說當認清楚蛛后的謊言後,信仰的空缺就由公主取代了。

  而這樣尊貴的殿下現在卻微笑著感謝他們,所有精靈都不由得受寵若驚。

  「怎、怎麼可能?能夠為公主效力是我的榮幸!」

  「其實這沒什麼,我每次出去狩獵都……都非常高興。」

  「要說黑暗精靈,果然還是必須狩獵!對,狩獵!」

  一群大貓手足無措地說著,他們想傾訴自己的小委屈,什麼「夏秋的太陽很刺眼,中午出去一趟眼睛超痛的」「冬天時候出去狩獵天氣太冷差點把手指凍在武器上」「追蹤盜匪路太遠把腳磨破了」,然後繼續求安慰求撫摸,讓公主再說一些誇獎和勉勵的話,但話到嘴邊自然而然變成了「沒事」「不要緊」「我喜歡狩獵」。

  「有你們在我身邊,是我的幸運,你們真是非常可靠的夥伴。」

  維蘭瑟最後一句話讓所有精靈血液逆流,直沖大腦。

  「狩獵!我現在要出去狩獵!我覺得我可以戰勝一條龍!」

  「盜匪呢?這附近最近的小賊在哪裡?不會就這麼跑光了吧?我看他們並不像沒有毅力和膽識的人!」

  「沒錯,他們應該擁有和蟑螂一樣的繁殖力,可以源源不斷從土地中長出來,只要看見一隻就表明暗處至少還有二十隻!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把他們全挖出來,砍掉他們的腦袋!」

  維蘭瑟看著這群熱血沸騰的傢伙們,搖搖頭。

  似乎印象中某個國家有這個傳統,每到節慶就會開展勞軍的活動……究竟是哪個國家呢?

  她登上石階,準備回去繼續工作,卻在推開房門的一剎那,看見在書桌旁整理文件的希澤爾。

  「您回來了,公主殿下。」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穿過他銀色的長髮,整潔富有光澤的髮絲像是水銀瀉地一般傾倒在桌面上。

  「原來你在啊?剛才為什麼不見……嗯?你都做好了?」維蘭瑟驚訝地看著他手中幾頁寫滿了字的文件。

  「只是一部分。您的圖紙我沒有動過,看起來像是生產某種織物的機器,很複雜……今天也要忙很久嗎?」希澤爾將羊皮紙分為幾個部分,「一些才送來的簡單要求我都按照您的習慣處理了,比如慶典容易引起火災,我在幾個路口都設置了巡邏,如果失火能夠第一時間撲滅;還有城鎮市場上釘子最近都賣光了,大概是修建新穀倉存糧的農夫太多,我安排了幾個精靈去找最早清醒的矮人,讓他們趕快新鑄造一批送到市場……剩下像明年種植計劃、開墾溝渠灌溉這樣的文書我不敢擅自處理,所以按照重要性分成了幾個部分。」

  完全沒問題……不過你最近是不是可靠過頭了?!

  維蘭瑟一呆,問他:「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我只是推測公主殿下的習慣,猜想或許您會這麼做……公主的每一個命令我都會記下,雖然當時不太懂,但後來真正實施的時候,我才發現您的許多要求都有深意。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很多平常的工作我能夠猜到您會如何應對。今天那些討厭的傢伙又用一些小事隨意佔用您的時間,我只好把一些不重要的先處理了。」

  雖然他面無表情地說著,但維蘭瑟卻感覺到了淡淡的怨氣。

  不過這傢伙的處置還是很恰當,省了她不少時間。

  「所以你一直都在城堡裡?」

  「……是。」

  「討厭甜點嗎?真可惜,我還叫人給你留了一份,既然如此,我還是讓他們吃掉好了。」

  希澤爾頓時淡定不起來了,端麗的臉染上了絕望的色彩。

  片刻後,他發現公主在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明白又是她的惡作劇,才低聲爭辯道:「……我想要。」

  「廚房裡的桌上,一塊大冰上面放著的就是。」欺負完侍從感覺心情好多了。

  臨走時,他還狐疑地回過頭:「公主殿下不會用這種方式把我支開吧?還請您務必早點休息。」

  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麼不領情的……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8:57

第七十七章 真正的自然

  在斯特里克的一處山坡上,卡西恩‧白風站在樹木的陰影下,眺望著遠處豐收的田野。

  在精靈文化中,人類一直是粗鄙的自然破壞者,他們得出結論的對象自然是早期與精靈接觸過的王公貴族們。

  平心而論,這也不算是冤枉。人類的權力者們向來喜歡把鋪張浪費作為彰顯自己身份的方式,很多地方領主的貴族老爺大字不識,要他們鑒賞歌劇閱讀詩歌是不可能的,他們打發時間的只有滿足自己感官之欲的幾種最低劣的方式,殺戮、掠奪、性以及暴飲暴食。

  貴族們的宴會上充斥著各種各樣過量的菜肴,那些人形的野獸不斷把肉和甜點塞入自己的大口,每一副腸胃都被漲到極限,充滿了油脂的腹部被漲的老高,他們終日宴飲,一直到吃不下了就在牆角吐上一攤,然後回來繼續吃。甚至被撐得胃出血便是富足和主人慷慨的證明。

  而精靈無疑走了另一個極端,最早的精靈們雖然也崇尚自然,但他們僅僅是喜愛居住在森林中,採食蔬果,狩獵少量的野獸,但不知什麼時候起,或許是日漸稀少的人口讓銀木森林的精靈再難以抵擋不斷擴張的人類,把自己與森林徹底捆綁在一起,從此便失去了他們一直嚮往的自由。

  卡西恩因為自己妻子的死,認識到綠之盟誓的存在不過是讓精靈成為銀木森林的奴隸,因此森林收回了他的力量,讓他從一名維護自然的德魯伊變成了枯萎者。

  他心中雖然憎恨森林的綠靈和該死的綠之盟誓,但森林精靈嚮往自然的天性依舊未曾改變,他在兩種矛盾的心理中左右搖擺。

  究竟有沒有一種方式能夠讓智慧生物與自然真正平衡呢?

  但是在斯特里克堡,他似乎看到了這個可能。

  和以往見過的人類村莊不同,在斯特里克堡以外的地方,農夫們終日勞作,仍然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因此卡西恩從來沒想過耕種是人與自然和諧的相處方式;但在這裡,人人臉上洋溢著笑容,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自己的雙手獲取自然的饋贈。麥田被收割,很快又會灑下新的種子;人們為羊群提供庇護,再從它們身上獲取奶和羊毛;年長的牲畜被殺死,幼小的羊羔被人類撫養大;被砍伐的大樹位置又種上了三顆新的樹苗,很快它們就會長出根鬚,茁壯成長……

  自然是萬物誕生的本質規律,而斯特里克堡的農人們則利用這個規律,與自然共存。

  漸漸地,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另一邊,維蘭瑟正在麥田附近巡視著。作物收割後,農夫們會用連枷抽打麥穗,將上面的麥子脫粒,這一向是最繁重的工作。但現在她與矮人一同設計了這個水搗碓,使用流水推動立式水輪的葉片,帶動軸上的撥板,而撥板則推動著帶著長木杆的石質碓頭上下舂動,把放在下方臼槽中的穀物舂下來。

  只要水流流動,這個裝置就能晝夜不息地運作,一旁圍觀的農夫們認識到了它的價值,不由得發出陣陣驚歎。

  現在水搗碓已經安裝好,剩下矮人工匠在和試用的人類農夫交談,試圖從體驗想法中找出是否有需要改進的部分。

  維蘭瑟從人群中悄悄走了出來,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讓她不動聲色地四下尋找,終於在樹蔭下看見了默不作聲的卡西恩。

  他現在狀態很奇怪,雙目沒有焦距,眼神直愣愣的,像是在思考什麼,內心無數念頭都在為了佔據他的大腦而爭鬥不休。

  維蘭瑟什麼也沒說,向密林中走去,而卡西恩也就默默跟在她後面,他走過的地方,植物像是被燒焦一樣的乾枯,失控的力量以最狂暴的方式呈現在他的周圍。

  「自然……對智慧生物而言,究竟是什麼?」他空洞而乾澀地問。

  維蘭瑟看著他,眼前的枯萎者似乎陷入了另一種迷惘。

  這個世界的價值觀往往非黑即白,人人講究虔誠和信念,一旦信仰崩潰就容易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比如墮落聖武士,又比如枯萎者。

  但在她腦中,似乎還有另一個世界,那裡的人們認為陰陽平衡才是美,他們深知滿月之後就會迎來月缺,杯中倒滿酒漿後即會溢出,所以不會過度的追求「極致」。

  借助另一個文明古老智者的寓言,或許會給予眼前的枯萎者幫助。

  她說:「萬物因自然的偉力而生息繁衍,生與死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我認為智慧生物理解並善用自然的饋贈與恩典,春天灑下種子,夏天灌溉照料,秋天收割獲取,冬天則利用儲備的食物修繕農具,準備來年的春耕。這是生死的一個小循環,也符合自然的本意。」

  卡西恩呆呆地看著她,眼神逐漸恢復清亮,喃喃自語著:「生死循環……不錯!就是生死循環!」

  無論精靈還是人類,亦或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生物,都執著於生命,厭憎死亡,認為生即為神聖,死便是邪惡,這種觀念在他們對生死的認知上形成了一個死結。

  銀木森林的樹木同樣是自然的一部分,它們不可能超然於生命的循環之外,森林精靈們與它們簽訂綠之盟誓以換取力量,這只是一種普通的利益交換,並不應當被奉為神聖的準則和不可違逆的鐵律。

  所以即便是他背離了綠之盟誓,但他仍然沒有失去法術能力,銀木森林只能剝離他來自森林贈與的力量,但他仍然能通過汲取綠能施放法術。

  古代的高等精靈從來沒有過任何盟誓,但他們仍然有著德魯伊,說明綠之盟誓絕對不是維護自然的唯一方式!

  一直困擾著卡西恩的思維枷鎖豁然解開,就像是蒙住的雙眼不再被遮蔽,他感覺到了充盈在天地間的自然偉力,它不僅僅存在於森林,也存在於空氣、自己、以及所有人中。

  黑洞一樣吞噬著周圍生之精氣的旋渦驟然停止,卡西恩發現現在自己能夠自由地控制它,不像以前那樣是近乎心跳的本能。他不僅能決定是否汲取,還能夠控制汲取多少,在不傷及植物本身的情況下只取一點點,就像是農人採收樹上的果實。

  他從地上拾取了一顆草籽,以自己新的理解方式去運轉力量,他能感覺到小小的生命在種子中孕育,幼小的根系刺破種子的外皮向下延伸,兩片嫩綠的子葉分裂伸展,軟弱而堅定地追逐著陽光。

  以前德魯伊的力量又回到了他身上,這一次他真正理解了自然,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像個懵懂的孩童揮舞著借來的大棒。

  「你……難道同時具備了枯萎者和德魯伊的能力?」維蘭瑟驚訝地問。

  「是的,感謝您給予我的啟示,您真是一位可敬的智者。」卡西恩聲音有些顫抖,「森林精靈是錯的,他們認為原始的即為美好,反對智慧本身以及利用自然規律的一切人工活動,過著與野人無異的生活。以前的我也是錯的,我因為對族人做法的不認同,轉而憎恨森林本身,綠靈為了自己的生存利用甚至馴化了森林精靈,這是它們求生的本能,然而我們是有著智慧的生命,事情發展的決定權在於我們。」

  ……太好了!

  維蘭瑟心花怒放,但表面上仍然保持著微笑祝賀的表情。

  同時具備德魯伊能力的枯萎者?

  這可真是件珍寶!德魯伊能夠馴化甚至改變植物,把無害的蔓藤化為絞殺入侵者的守衛,將捕食蠅蟲的食肉植物巨大化為狩獵人類的致命陷阱。

  但她並不打算這麼用,為無害的植物附加戰鬥力,需要的精力和法力都非常龐大,但如果只是給農作物增加高產、抗蟲害、耐寒等元素,即便是最弱的德魯伊也能輕鬆完成。

  如果有了德魯伊,她就能開啟農作物育種計劃,讓領地內所有農夫都用上遠超於這時代的優良種子!

  「我想向您辭行。」卡西恩猶豫了下,還是堅定地說。

  什麼?維蘭瑟心中轉了一千種想法,難道他恢復德魯伊能力後想要繼續回到森林?

  不,這絕對不允許,無論用什麼方法,也要把他留下來,為自己工作!

  「雖然枯萎者都是獨來獨往,但銀木森林還有其他枯萎者,我無數次見過他們留下的焦痕,也目擊過和我一樣的同類,他們仍然在迷惘中仿徨,我要去拯救他們,把他們帶到這裡,感受一下人與自然真正的平衡!」

  拒絕的話還在腦中醞釀,突然替換為一群德魯伊手拉手一個個掉進她口袋中的景象。

  「……請原諒我自私的想法,我能夠借助您廣博的智慧,為他們指引迷霧中的道路嗎?」卡西恩熱切地看著她。

  現在還是秋季,春播還有很久,當然沒問題。

  「你知道,我一向是位樂於助人的友善精靈。你的夥伴無論多少都可以,我會熱情地接待照顧他們。如果有那種頑固的精靈,你還可以求助我的屬下們,他們非常擅長另一種『說服』。」

  即便是綁來也好……我全部都要!

  「您真是慷慨又仁慈!」卡西恩覺得無地自容,他不僅給她添了這麼多麻煩,還要攜家帶口叫上一群問題人物來打擾她,真是厚顏無恥的請求。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9:11

第七十八章 外貿產品

  冶煉所內又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一部分矮人們手持鐵錘,在鐵砧上敲打著金屬片,另一部分則在火熱的熔爐旁,一邊憑藉經驗判斷金屬液的溫度與純度。不時有人類送來礦石粉末和碳粉,剛一進門就被焦熱的空氣噴得一窒,匆忙放下墊著麻布的藤籃,快步退了出去。

  天生耐熱的矮人即便是在這樣炎熱的環境中,也毫不在意的一邊飲酒,一邊工作,不知是酒精還是爐火帶來的溫度使他們的大鼻子變得通紅,粗壯的手臂從一大早揮舞到現在,掄起錘子仍然沒有一分遲滯。

  按照傳統工藝,本應還有一環工序,它將由力氣最大的幾位族人來完成,他們將用錘子仔細敲打礦石和焦炭,將之粉碎成粉末,增大接觸面,使金屬液能在高溫下儘快被冶煉出來。

  但現在,這個枯燥而繁重的工序可以由人類完成,在維蘭瑟設計的水錘和水力研磨機的幫助下,即便是孱弱的人類只要按時投料,就能在出料口拿到被研磨得細細的粉末。與全憑肉眼和經驗判斷粉碎程度的矮人相比,細心耐勞的人類還會用篩子把它們再篩一遍,得到大小均質的礦粉。這樣的粉末規格統一,生產出來的金屬品質反而比純矮人手工製作的高。

  固執的矮人一開始還群情激奮,是爐衛氏族拎不動錘子了?還是矮們做出的成品哪裡差了?他們堅持認為,工序環節中加入了人類的力量,會使「矮人金屬」的優良品質下降,口有怨言,甚至拒絕使用這樣的礦粉。但在維蘭瑟半是威脅半是勸誘下,以「夢幻之酒」的名義強迫他們試用,等到爐水傾倒出來,大家檢驗了金屬的成色,這下連最頑固的矮人都無法挑剔這些產品的質量。

  於是一部分從事選礦和粉碎這樣低技術型勞動的矮人被解放出來,加上勻質的優良礦粉,冶煉工作不僅比以前效率更高,成品的成色也比以前更好,這讓許多矮人都對那位拯救他們的黑暗精靈公主心服口服。

  但即便是睿智的公主,也有犯糊塗的時候,就像無論多誠實可靠的矮人,也會因為過量的酒精偶爾說說胡話。

  鐵砧邊,一位鬍子被烤的捲曲乾枯的矮人一邊用小錘和塹子在打造好的劍上鑲嵌寶石,一邊抱怨著:「這些華而不實的鬼東西,有悖於矮人的傳統!」

  「公主叫這麼做的,你還想不想要『夢幻之酒』了?」托達克‧爐衛走過去,捶了他肩膀一下。

  抱怨的矮人叫迪克,總是管不住抱怨的嘴巴,在幽暗地域曾因為話多被監工打瘸了腿,因此外號瘸腿迪克。之前他對水錘和研磨機也是吵得最大聲的,試製金屬出爐時,他也第一個湊過去檢驗,驚訝之下被高溫的爐火烤焦了鬍子。

  瘸腿迪克戀戀不捨地看著旁邊的木箍酒杯,裡面琥珀色的液體透明澄清,覆蓋著雪白的起泡,只能嘟囔著「……我只是說實話,又沒說不按她的意思辦。」

  「不是『有悖於矮人的傳統』嗎?」托達克取笑他。

  「沒有什麼是一杯『夢幻之酒』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來兩杯!」瘸腿迪克氣鼓鼓地邁著裝了義肢的左腿,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矮人們只注重實用,造出的東西堅實耐用,有良好的性能和樸素的外表,但這並不符合熱愛藝術的精靈和崇尚浮華的人類貴族的審美。

  現在他們打造的這批武器、防具、鞍具等都是維蘭瑟特別要求的「外貿產品」,除了鑲嵌有來自幽暗地域的珍貴寶石外,它們還會被交到一部分擅長繪畫的人類和精靈黑暗精靈手中,在光潔的劍身和護手處用酸液蝕刻出淺淺的蔓草浮雕,再加上被精心打磨、同樣鑲金嵌寶的硬木劍鞘,成品只能用雍容華貴來形容。維蘭瑟希望借助希澤爾的純血月精靈外表,把它們推銷給講排場、比奢靡的貴族們。

  矮人的冶金產品質量雖好,但他們卻不懂得包裝炒作,比如刀劍來說,雖然矮人製品的劍鋒劍刃形狀絕佳,硬度、彈性都無懈可擊,但其他地方就很馬虎了,木製劍柄、劍鞘打磨粗糙,常常有木刺,配重球也是馬馬虎虎一塊近圓的金屬,人類買來後常常會要求自己的鐵匠改成龍獸雕像。

  精靈就不一樣了,歷史悠久的精靈文明和熱愛藝術的天性賦予了他們獨特的美感。他們不會在熱浪逼人的熔爐旁叮叮噹噹地打鐵,鍛造金屬採用的是類似於植物「生長」的方式。

  他們會用魔法滲入金屬錠,改變它們的結構,成為冰冷但是可以流動宛如水銀的液體,然後用木頭雕刻成武器的模子,將金屬液填入其中,日夜祝禱,最終魔力漸漸散去,金屬則恢復了它本來的堅硬。

  這樣製器的過程更像是某種「創作」,並且由於必須具備魔法的要素,所以產量不高,偶爾有一兩件流入人類社會都是難得的珍寶。

  幽暗地域的黑暗精靈算是精靈中最務實的一支,他們除了貴族還是用精靈傳統方式製造的武器外,平民和士兵都使用的矮人奴隸鍛造的裝備。但其實在使用同樣種類金屬材質的情況下,二者沒有品質上的任何區別。

  這是因為精靈的金屬錠本就是從矮人那貿易得到的。

  畢竟如果要求一名精靈親自去黝黑骯髒的礦洞採集礦石,再回到熔爐旁揮汗如雨地盯著枯燥乏味的火苗是件不現實的事,任何種類的精靈都像貓一樣自由散漫,今天想起來做一點,然後去彈彈豎琴,吟誦詩歌,以後想起來再繼續才是他們的常態,所以他們不可能像頑固但是守紀律的矮人那樣兢兢業業地從事一成不變的工作。

  於是精靈製造的武器數量極其稀少,好在人類就吃這一套,如果連普通的采邑騎士和中小貴族都能夠使用精靈武器,那上流人士要怎樣才能用它們彰顯自己身份呢?

  維蘭瑟就利用他們這個思想,通過簡單的加工改造,把矮人武器標上天價,她對矮人們說這叫「高附加值」,其實心裡頗不以為然,甚至把它們替換成「智商稅」。

  ……

  在艾爾迪聯合王國,各地的絞架最近使用率都非常的高,由於拉夫森子爵在戰爭中輸得精光,連領地都被科奧蘭的米德爾頓侯爵佔據,他治下的民眾甚至與他相鄰的其他貴族領平民都大批地逃跑,湧入艾爾迪聯合王國的其他城邦避難。

  這些流民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和土地,很多在逃難的路上就花光了微薄的積蓄,不得不靠偷竊、搶劫、甚至賣身活命,在流民居住的簡陋營地,幾塊黑麵包就能作為年輕少女的夜度資,貴族的莊園外,成群結隊的襤褸青壯年祈求成為老爺的奴僕。

  這引起了艾爾迪聯合王國其他城邦的平民的不滿,女人們認為流民敗壞風紀,帶來淫亂,男人們覺得他們搶走了工作機會,讓貴族老爺們總是以解雇自己改雇傭流民為威脅。

  在抗議的聲浪中,艾爾迪通過了一項法令——「逮捕流民。」

  當城邦的衛兵第一次逮捕他們,會在他們身上烙下本城邦的罪犯標記,如果第二次抓到發現身上有這個標記,那麼他們就會被絞死。這項法令目的是催促他們儘早返鄉,儘管他們的家園已經被佔領,儘管異教徒已經把原本屬於他們的土地分給了自己的騎士和農奴,儘管他們空無一物的口袋不可能支撐他們去任何地方,但制定法令的貴族老爺才不會考慮這些雞毛蒜皮的小問題。

  異教徒入侵無疑冒犯了艾爾迪聯合王國的威嚴,必須加以懲戒,但每位貴族需要出多少兵力,由哪些部隊打前鋒,都是一場暗流湧動的惡戰,這些刁民膽敢在這個時候打擾老爺們的好事,死了也是活該!

  在艾爾迪一座城邦的絞刑架下,尼洛夫雙手雙腳都被捆綁起來,一條粗粗的麻繩套在他脖子上,還能感受到上一個流民殘餘的體溫和臨終前分泌的汗液。

  由於要處死的流民太多,這個絞架都是不間斷地給他們輪流使用,一般每個犯人掛半小時就得放下來,趕緊把下個人掛上去。

  還未僵硬的屍體立刻被裝到麻袋中,旁邊一個罩著黑布的貨運馬車像是怪獸一樣不斷將它們吞噬,那是一些地下黑市為研究禁忌法術的顧客們訂購的。刑場附近的烏鴉發出了不滿的叫聲,似乎在向這些搶奪它們食物的馬車抗議。

  尼洛夫因為驚慌,內心一片空白,他本是個安分守己的商人,雖然偶爾有缺斤短兩,但比起他更多道德敗壞的同行來說,簡直是位誠實的君子。

  但戰爭的到來改變了一切,本應守護城鎮的男爵帶著他的家族騎士和所有財產跑掉了,尼洛夫還記得男爵之前因為「盾牌稅」讓所有商人都交了一大筆錢,說是必須升級城鎮的武備,以抵禦更強的敵人。戰爭一到,這個該死的懦夫跑得比兔子還快,於是尼洛夫失去了自己的商鋪,而他的流動資金也剛好換成了帶不走的大宗貨物,便宜了燒殺劫掠的侵略者。尼洛夫只能靠為人寫信換取一點微薄的食物,一路逃亡到安全的地方。

  但他非常不走運,第一次被抓後烙上的印痕讓他感染發燒,以至於像流浪漢一樣在鄉間乞討,好歹活了下來,正要走的時候被抓住了第二次。

  現在,只要一旁的劊子手踩住他旁邊的按鈕,他腳下的踏板就會鬆動落下,讓絞繩收緊,勒住他的脖子。

  就在他為自己生命的最後祈禱的時候,原處傳來馬蹄的急速踩踏的隆隆聲。

  「停止!這些囚徒被赦免了!綁好他們,和我一同帶去給公爵!立刻!」

  馬上的騎士鎧甲上有著某位顯赫家族的圖案,尼洛夫記不得它的名字,但劫後重生的喜悅衝擊著他的大腦,他眼前一黑,倒下下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9:22

第七十九章 騎士風度

  在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比人類更強大的種族,但最終還是人類佔據了大陸最富庶豐饒的福地,其原因不斷有人在分析,有學者聲稱人類以繁殖能力戰勝了精靈、矮人等單體素質更高,但生育較為緩慢的種族;神學家則表示,是神明選擇了人類,這一切都是凡人虔誠得到的獎賞……

  但維蘭瑟認為,應該是人類個體的多樣化使他們在組建成社會時發揮出1+1>2的能力。

  精靈散漫而缺乏毅力,矮人古板而少有變通,龍類自龍狂迷鎖後變成了獨居的生物,其他像獸人、食人魔等野蠻種族天性混亂,難以組建為一個穩定的社會。

  但人類不同,他們有著各式各樣的人,如果同樣是一千人的聚落,精靈會均勻地分散到森林的每一個角落,然後各自過著自給自足的恬淡生活;矮人則迅速組織起來,開礦煉金,然後用金屬製品與周圍的勢力交換生活用品和部分食物,他們對種植和放牧都不太擅長,只能靠貿易補充口糧的缺口;而人類則會找準自己最擅長的手藝,一部分人冶煉,一部分人種地和牧羊,一部分人接受食物穿上盔甲,成為專門戰鬥的士兵。

  這只是一千人的規模,看起來似乎人類也不會具有太大優勢。然而如果把數字換成一萬、十萬,甚至上百萬呢?

  即便是有這麼廣闊富饒的森林,能容納百萬名精靈靠採摘野果為生,但這將意味著他們會分得很開,沒有任何國王能有效將他們召集起來,久而久之他們將迎來不斷的分裂,最終變成無數以家族與部落為單位的小團體。

  至於矮人……如果真有一百萬矮人的國家出現,它首先應該頭疼,究竟怎樣的龐然大物才能吃下這一百萬矮人全力以赴開動生產的可怕產能?據維蘭瑟所知,這個世界應該不存在這樣規模的超級市場,所以同一個地方的矮人如果人數太多,那麼市場會迅速飽和,金屬器物又屬於耐用的產品,輕易不會更換,矮人就只能守著自己的產品庫存餓肚子。

  而人類不同,無論多少人,他們都會自然而然變成一個個小小的零件,鑲嵌在國家機器上成為一個整體。

  只不過現在掌控這台機器的卻是一群蠢材。

  每年的秋收以後,艾爾迪聯合王國都會舉辦大大小小的比武活動,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由王室主持的御前比武。除了國境內,包括海外的群島領土的騎士們,甚至國外一些家資豐厚的騎士都會在使節那聽到消息,遠道前來參加。

  全副武裝、鎧甲澄亮的騎士們吸引了民眾強烈的關注,整個王都萬人空巷,擠在街道兩旁爭先目睹威風凜凜的參賽者們。

  盛裝遊行後,比賽在皇家獵場中進行,御前比武一開始或許包含訓練和實戰模擬的目的,但隨著時間的演變,它逐漸被別的色彩侵蝕,軍事上的作用變得微乎其微,轉而成為騎士們追求榮譽、獲取獎金,以及向貴婦們獻媚的好機會。

  在比武中取得好名次,或許有機會成為位高權重的大貴族的封臣,而勝利者能夠收取對手當時身上的一件裝備為戰利品,需要戰敗的一方支付贖金,也促使了騎士們貪婪而狂熱地投入這場豪賭。

  更讓他們期待的是旁邊觀看比賽的貴婦人們,現在的御前比武可不僅僅是男人們的遊戲。由於政治聯姻的存在,貴族老爺和夫人們都是各玩各的,御前比武就是女性貴族物色情人的絕佳機會。

  這些貴婦名下可都有著大量的土地,是騎士們覬覦的對象,事實上一些野蠻的騎士甚至會襲擊女貴族的莊園,強迫她們與自己結婚,一旦成功他們就會變成這些巨額財產的持有人。曾經有一位國王娶了本國一位大貴族的女兒,後來因為無子,就買通主教,尋了個神明忌諱的藉口與她離婚。那位夫人帶著作為嫁妝的土地離開,與國外另一位王子結婚,結果那個國家一大片土地就歸於外國人名下,夫人二婚對象擁有的部分反而比前夫國王多①。

  現在維蘭瑟就坐在專門為這群貴婦建造的看臺上,她長髮挽成雙髻,上面點綴著黑色的珍珠,一字領優雅地露出修長的脖頸與精緻的鎖骨,鑲著蕾絲與刺繡的長裙在腰間形成纖細的一束,手持著羽毛摺扇,一邊與旁邊的女性貴族輕聲交談。

  和她附耳低語的貴婦是一位長袖善舞、圓滑老練的公爵夫人,艾爾迪聯合王國上流社會對一位精靈王子非常重視,甚至派了她陪同和接待王子的女伴。

  這當然免不了事前的運作,維蘭瑟聯繫了煉獄在艾爾迪聯合王國的眷屬吹了吹風,再帶著幾件矮人特製的「外貿產品」的披風扣、胸針等小東西向王室打點了一下,新奇的小玩意讓整個貴族圈子都知道有一位慷慨豪爽的精靈王子最近在艾爾迪聯合王國附近遊歷。

  然後希澤爾與她的出現就順理成章了,按照劇本,希澤爾是一位喜愛騎士小說的王子,他厭倦了銀木森林一成不變的沉悶生活,在整個大陸踐行自己除暴安良的信念。他曾深入幽暗地域,戰勝了邪惡的巫婆主母,把心懷善念的黑暗精靈公主從那位蜘蛛娼婦的穢惡祭壇上拯救出來,或許是他心中的正義給了她力量,這位公主從此以後甚至不再畏懼陽光。

  蜘蛛神後的女兒也是名黑暗精靈神祇,叫做幽暗少女,卻是位善神,在地表有著少部分適應了陽光的黑暗精靈信仰。而維蘭瑟是真正能在陽光下行走,而且言談風趣幽默,禮儀無懈可擊,這個劇本倒是沒有引起懷疑。

  這樣難得仰慕騎士道的精靈王子提出想要觀看御前比武,簡直不是問題,雖然這樣高級別的賽事中,無論觀眾和參賽者都要提供自己四代以內的血系族譜,證明自己出身高貴,有著優良的血統。但對於月精靈王子就沒這麼刻板了,他純白的雪膚和月光似的銀髮,都是他純正血統的有力證明。

  在任何比武的賽場,男女觀眾都是分開的,這也可以避免一些小肚雞腸、充滿妒意的丈夫打擾自己妻子和新勾搭上的情人幽會。

  維蘭瑟看著希澤爾那邊,他身旁同樣有著一位打扮得體入時、看起來家世顯赫的年輕男子陪伴。

  「那位是掌璽大臣的獨子,也是一位誠實友善的好人。」公爵夫人笑著解釋道。

  在維蘭瑟有心結交的奉承下,公爵夫人覺得與這位黑暗精靈公主交談甚歡,似乎是一位可以深入交往的對象,這個觀點在維蘭瑟給她講述了一些黑暗精靈可以讓床笫之事更加有趣的玩法後更是加強了,很快她們就變成無話不談的知己。

  公爵夫人舔著鮮豔的紅唇,意猶未盡地回到剛才的話題:「……今年的年輕人真的非常優秀,那結實的倒三角身材,有力的腰身,我敢保證就算到了床上,他們也會像現在騎馬那樣,熱烈而充滿激情,而且永不疲憊。」

  周圍的女貴族們同樣忘情地為自己心儀的騎士加油助威,她們汗出如漿、臉蛋潮紅,不時有人撕下袖子、手絹什麼的,往場內拋去,騎士們則會接住貴婦的贈禮,雙方視線相對,確定了彼此的意願。

  現在賽場上進行的是第一項賽程——騎馬刺環。原本最早的項目應該是騎馬長矛對抗比賽,雙方騎乘在奔馳的駿馬上,相向而行,即使用軟木鈍頭長槍都常常意外造成傷亡,不適合脆弱的女賓觀看,於是現在變成了單人騎馬衝鋒,刺向懸在前方的月桂樹花環。

  即將要上場的這位騎士剛騎上馬,場上就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只見騎士一身棱角分明的全身鎧甲,每一片葉片都被打磨得熠熠發光,他胯下的駿馬同樣純白沒有一絲雜色,閃耀著銀線刺繡的精緻披風在他身後飄揚,讓他看起來就像雲端伸展著雙翼的大天使。

  他推開面甲,露出一張英氣勃勃的臉,蔚藍而深情的目光掠過看臺,被他目光掃過的女性都認為他似乎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隨即發出尖細的歡呼。

  維蘭瑟同樣感覺他視線在自己身上停頓了片刻,眼前這位騎士先生賣相不錯,堪稱英俊瀟灑,的確比起那些繼承了家業、早早就禿頭髮胖的男性貴族們好多了。

  很快,騎士先生就在全場所有人的矚目下,雙腿一夾馬腹,向跑道彼方的月桂樹花環衝刺而去。

  他在顛簸的馬背上仍然如在平地,身體僅有微微起伏,抬起的面甲下那張迷人的臉掛著溫暖謙遜的微笑,保持了一絲不苟的良好騎士風範。

  「安德烈!真的是安德烈!偉大的父神恩利爾在上,他真是英俊又迷人!世界上沒有人騎馬能比他更瀟灑漂亮了!」連公爵夫人也動情地尖叫道。

  在即將接近花環的時候,場上氣氛到了最高潮,只見優雅的安德烈騎士先生仍然保持著絕佳的風度,與花環錯身而過……

  然後脫靶了。

  連維蘭瑟也吃了一驚,她絲毫沒有料到事情的結果是這樣,一位像模像樣,擁有廣泛群眾基礎的騎士再怎樣也不會鬧這種烏龍。

  然而場上的歡呼加油絲毫沒有減少,就像騎士的長矛剛才正中了靶心一樣。

  或許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公爵夫人為自己傾慕的騎士辯解道:「安德烈的騎馬刺擊姿態堪稱騎士典範,近乎無懈可擊的完美,唯一的遺憾是他很少能刺中目標,但這不是重點!他的儀態和風度可以彌補這個小小的缺陷,命中與否根本不重要。」

  ……你高興就好。

  維蘭瑟沒有說什麼,下方負責評分的評委們卻個個給出了遠超之前選手的高分,艾爾迪初衷是選拔武藝高強的御前比武,現在幾乎已經淪為一個表演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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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本世界真事,法蘭西埃莉諾女公爵有法國最富庶的土地,開始和路易七世結婚,因為沒有兒子,路易七世找到教會以近親結婚的藉口離婚,後來埃莉諾女公爵帶著自己名下的土地嫁給英國的亨利二世,然後法王在法國的領地還沒英國國王多……

  中世紀騎士仰慕貴族女性都是有經濟上的原因的,他們特喜歡寡婦,寡婦有雙倍的財產,娶了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9:35

第八十章 劇本演出

  除了騎馬刺環外,別的項目也或多或少改變了模式,變得更加具有觀賞性。

  比如劍術比試現在加入了額外的故事情節,一場比賽將採用詩歌、傳奇以及小說中的英雄情節,甚至會有群眾演員參與劇情。

  最後的高潮當然是兩位參賽者的對決,除了華麗的劍術外,參賽者的著裝儀態也是比賽內容重要的一環。

  埃布爾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貴族次子,這次比賽他幾乎變賣了自己的一切,再向家鄉的商人借了一筆鉅款,才置辦了體面的服裝和馬鎧。對家人,他聲稱自己這樣做是為了贏得獎金,振興家門,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女人,一名豔名遠播的有夫之婦,也是他靈魂和心靈的主宰。

  現在,他必須去維護那名女士的榮譽,為她而戰!

  維蘭瑟在看臺上,左前方有一名迷人的紅髮貴族女性不慎掉落了自己的扇子,她連忙彎腰撿起來,卻趁此機會與維蘭瑟對視了一眼,遠方的希澤爾也看似不經意地瞥過她。

  看樣子就是下一場了。

  那名紅髮女性是魔鬼崇拜者,外表看起來彷彿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其實已經有快五十歲了,在艾爾迪上流社交圈以保養得宜與美貌聞名。

  正如男性會因為權勢和財富把靈魂賣給魔鬼,如果有著不老容顏的誘惑,女性同樣不介意成為煉獄的掮客。

  即將上場的是她無數仰慕者中的一位,也是一名身手不錯但家資不那麼充裕的落魄貴族騎士。她向這位正直的年輕人展示淚水和哀傷,透露自己被一位遠道而來的精靈花花公子玩弄了,嫉妒和憤怒讓騎士立刻表示,自己一定會在御前比武中狠狠地教訓那名軟弱的精靈!

  這也是維蘭瑟的計劃,要把產品賣上好價錢,適度的廣告炒作不可少。還有什麼比精靈王子手持精美華貴如藝術品般的刀劍,在萬眾矚目下乾脆俐落地解決對手更加令人心潮澎湃的?

  她甚至為此準備了一名「托」,在適當的時機對希澤爾發起挑戰,方便他在戰鬥時展示帶來的商品。

  這個「托」正是為那位紅髮美魔女神魂顛倒的埃布爾,他在出場時穿著一身純黑色的衣甲,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燒,使他無比接近他扮演的吸血鬼反派角色。

  埃布爾的對手則是一名銀甲騎士,這場比試的劇情取材於百年前一位文學家寫的長詩,大致內容是吸血鬼伯爵愛上了人類公主,將她擄掠到自己城堡。公主所在國家中有位一直傾慕她的強大騎士,他一路披荊斬棘,在圓月下的陰森古堡戰勝了石像鬼、女妖和屍僕,最後在泉水妖精的幫助下取出被封印在井中的銀劍,將吸血鬼伯爵殺死,救出了公主。

  雖然故事的最終結局由比賽結果決定,如果扮演吸血鬼的一方獲勝,那表演的落幕就以悲劇收場。為了避免這個問題,通常扮演人類騎士的一方都是名聲在外的劍術高手,確保結局盡可能切合原著。

  但今天關於雙方打得預測顯然並不準確,誰會知道一位名不經傳從小鎮來的落魄貴族會有這樣精妙的劍術?扮演勇者的正面方銀甲騎士在埃布爾暴風驟雨的進攻下毫無還手之力,最終被他用劍脊抵著脖子,宣告了比賽的結束。

  雖然故事的最後,荊棘薔薇封鎖了古堡的大門,公主永遠落入了吸血鬼的魔掌,但場上狂怒而暴戾的黑衣騎士給場上所有貴族小姐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們紛紛興奮的竊竊私語,一位深情到扭曲的亦正亦邪的角色,看起來似乎比溫柔而百依百順的正統派更讓人心動。

  就在黑衣騎士即將退場的時候,他卻抬起握劍的手,用劍尖指著男賓席上的希澤爾。

  「我放棄獎金,挑戰月精靈王子殿下。」

  全場譁然。

  在最古老的比賽規定中,是有這個操作的。自視甚高又不差錢的新銳騎士為了儘快揚名,會直接挑戰某些功成名就的前輩,如果戰勝了他們,那就表明他年紀輕輕就有著驚人的實力,比賽結束後會有更上級的貴族對他青眼有加。

  但現在這麼做的已經很少了,理論上比賽者確實可以挑戰貴族,這些尊貴的老爺會委託附庸騎士代替自己上場,這些人往往就是往屆御前比武的佼佼者,再狂傲的傢伙也必須掂量一下經驗上的差距。

  但誰都知道,月精靈王子只帶了一位女性黑暗精靈,他不可能有附庸代替參戰。

  眾所周知,由於精靈王族現在人數太少,他們的教育也摒棄了容易受傷的劍術部分,以魔法為主。在希澤爾旁邊的掌璽大臣公子連忙小聲拉住希澤爾,問需不需要臨時把自己的附庸借給他。

  看起來四肢修長纖細的月精靈卻微笑著搖搖頭,他解下腰間的劍鞘,拔出一柄比起武器卻更像是裝飾品的華貴寶劍。

  完蛋了……這個天真的傢伙竟然想用這種工藝品參加實戰?掌璽大臣公子幾乎要捂住臉,那名狂妄的騎士眼中怒火顯然是針對他的,假借比賽的名義痛揍他一頓都算是輕的,萬一偽裝失手傷害了珍貴的月精靈王族,那一定會釀成外交事件!

  「我一直喜歡人類的騎士小說故事,這次比武大會一定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體驗之一。」

  最難忘的痛苦體驗倒是有可能……掌璽大臣公子只能無力地看著希澤爾興致勃勃地向場上走去。

  按照公主殿下的吩咐,希澤爾要在這裡「盡可能漂亮」地戰勝那位挑戰他的人類。但「盡可能漂亮」的含義就十分令人費解了,究竟是砍頭還是刺入心臟呢?還是製造很多不致命的傷口,讓他漂亮地流血而死?

  維蘭瑟狠狠否定了他的猜想,這個人類必須活著,戰勝他的同時必須表現出精靈的文雅和謙遜,總而言之就把他當做維蘭瑟本人,然後溫柔地贏了他就好。

  於是整個比武大會最讓人驚掉下巴的一場比試開始了。

  埃布爾剛一交手就發現自己對手的實力在人類社會絕對算是劍聖一級,就在他第一次突刺並落空的時候,他的左肩和右側腹都被劍脊輕輕拍了一下,他甚至連對方怎麼出劍的都沒看到!

  雙方人影在剎那交錯後又迅速分開,埃布爾等待著裁判判負的聲音。擔任裁決的都是赫赫聞名的大騎士,但他們卻無一人吹響結束的哨子。

  難道連裁判都沒看清?

  埃布爾對這可怕的猜想悚然一驚,但犧牲是騎士的美德,他既然發起了挑戰,那就必須硬著頭皮勇敢戰鬥下去!

  隨著比賽的進行,埃布爾的底氣越打越少,他每次一全力進攻,對方都遊刃有餘地輕鬆避過,然後用劍脊輕拍在他身上。礙於騎士的規則,他又無法棄劍投降。有時候他都想沖著場邊的裁判大喊大叫,讓他們睜大自己毫無用處的眼睛仔細看,早點判負結束算了。

  但是他這次是為了幫自己傾慕的女士懲戒玩弄她的花花公子,就算輸,他也不能在心上人的面前以這樣不體面的方式落敗。

  絕望之下,人的體力消耗非常之快,很快埃布爾就累得腳步沉重,動作遲鈍,終於在一次劈砍揮空的同時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這時,一隻手拉住了他,讓他免於以醜陋的狗吃屎姿態撲倒在地。

  扶住他的正是一直折磨著他的對手,只見那名可惡的月精靈王子溫和地笑著,就像是冬日和煦的陽光:「還請小心,不要著急,控制好下盤的腳步,你應該會比現在發揮的更好。」

  那笑容真耀眼!感覺自己要被治癒了……

  「哐當」一聲,埃布爾的劍掉在地面,丟掉武器是投降的表示。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再也無法對眼前這位美麗的精靈揮劍。

  或許只是他對每個人都很好,所以才會讓夫人誤解,這只是個誤會而已,他這樣正直友善的精靈怎麼可能玩弄一位淑女的感情?

  埃布爾心中不斷為對方開脫著,儘管他的落敗意味著他身上的所有裝備都會變成對方的戰利品,而放棄了獎金的他必將為此背負難以償還的巨額債務。

  場上嘈雜的聲音在此刻爆發,所有人都尖叫著,簡直難以置信世間竟然有這樣精妙絕倫的劍技,優美如舞蹈,不帶一絲殺氣,加上如藝術品般精緻華貴的劍,完美符合了詩歌中有關正面人物的一切想像。

  「我的天!他簡直是位天使!」

  「伊萊亞斯敘事詩中,恩利爾化為凡身降下凡間,拯救被魔劍誘惑的伊萊亞斯那一幕也不過如此了!」

  各種刺繡手絹像是雪片一樣被扔進場中,由於觀眾聲音太大,裁判不得不提高了好幾次嗓門,才宣佈了比賽結果。

  「獲勝者是——月精靈王子希澤爾殿下!按照規定,埃布爾現在是您的戰俘,您有權處置他的財物,並向他索取贖金。」

  贖金?他麻木的腦海掠過這個詞,怎麼可能付得起?如果他父親得知了這一切,一定會和欠下巨額債務的他劃清關係。

  但月精靈王子卻只是微微一笑,他把自己那價值連城的寶劍回歸入鞘,從腰間解下,遞給了呆立在那的騎士。

  「你聽過迷斯卓諾嗎?它是一座遠古傳說中的繁華城市,被稱為『歌聲之城』,精靈、人類、矮人、侏儒、半身人……許許多多智慧種族在那融洽生活,互相關愛,彼此扶持。

  我一直嚮往著那樣的樂土,重現它的輝煌是我一生的夢想,或許精靈中有部分頑固的傢伙認為人類貪婪充滿敵意,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值得稱頌的美德,堅持和永不言敗,這是真正的騎士必須的品質。希望這柄劍能成為精靈和人類友誼的象徵,也希望它能伴隨你一路戰勝困難,成為一位讓人尊敬的偉大騎士。」

  他把這件至寶塞入騎士手中,劍柄上鑲嵌的細碎祖母綠組成了「光亮術」的符文,在希澤爾有技巧地觸摸主石下,發出了點點螢火蟲般的光輝,將埃布爾包圍在內,讓人覺得就像是精靈賜予的祝福。

  幹得不錯,希澤爾。

  維蘭瑟在看臺上露出滿意的微笑,劇本完全按照事先的預定完成了,而他在對方即將摔倒時拉的那把更是畫龍點睛。

  現在她帶來的「精靈武器」以一個比武場上的佳話正式亮相,那名騎士自身實力非常優秀,接下來一定會手持它一路優勝,大家就會把目光更多的投向「精靈武器」,認為是精靈的魔法祝福。

  外觀精美討喜,在上流社會製造了話題性,加上似乎能帶來好運,還有什麼理由讓大貴族們不痛快掏錢呢?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9:44

第八十一章 民眾

  在接下來的項目中,接受了精靈祝福的埃布爾果然一路領先,在投槍、摔角、弓箭等所有項目中都發揮出色,維蘭瑟聽著旁邊貴婦的輕聲笑談,看樣子比賽結束後他應該會成為貴族們爭相拉攏的紅人。

  但真正的惡戰是在晚上。

  晚宴一如既往是作為炫耀華麗、權威和派頭的工具,去了毛在烤好後又完整貼上的烤孔雀、鑲金箔的小甜餅乾、切開能從裡面飛出小鳥的活鴿派……桌上堆滿了各種食物,但客人們只是端著酒杯在旁邊各自交談,看這熱鬧喜慶的奢靡景象,絲毫想不出這個國家剛剛蒙受戰火,還有許多被領主拋棄的流民顛沛流離,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跳舞的時候,果然有很多貴族找到了舞池邊的希澤爾,和他攀談,希望能從他手中購買華麗的精靈製品。

  原本精靈王庭的流行過的東西都是人類貴族潮流的指引方向,現在更是在最受矚目的御前比武引起了話題,讓平時絞盡腦汁想著怎樣炫耀攀比的貴族們頓時找到了目標。

  面對著各種或是露骨或是含蓄的恭維,希澤爾通通保持著微笑:「財務上的事我不太懂,你們可以問維蘭瑟。」

  維蘭瑟對此就熟練多了,她委託公爵夫人安排了她接下來幾天內的會客行程,根據客人的爵位和財力分別單獨會見。對於這樣能彰顯自己交際手段的差事,公爵夫人欣然從命。

  經過連續幾天的討價還價,連維蘭瑟也有些頭昏腦漲,最大的成果自然是公爵夫人的丈夫。他購買一件「精靈製造」的胸甲,這可是件稀罕物。

  精靈製造的刀劍人類社會雖然稀缺,但不是沒有,倒是甲胄就連公爵本人也沒聽說過,大概因為精靈身形纖細,製造出的鎧甲也尺碼偏瘦,人類貴族肥胖壯碩的身體很難塞進去。

  維蘭瑟帶來的這件是她命令矮人特製的,胸前要害的位置是一整塊板甲,比精靈需要的尺碼更寬,其餘部分則是一塊塊葉片組成的鱗甲,鱗甲甲片本身就比較靈活,損壞的部分可以拆下來替換,當然也可以根據胖瘦選擇摘下或增加,維蘭瑟體貼地贈送了一套可以替換的甲片,這樣公爵拿回去改一下可以完美貼合。

  這樣一套胸甲賣到了驚人的14000金奧雷的天價,要知道在艾爾迪,建造一座平均標準的教堂或是城堡也不過耗資2000金奧雷,完全可以說是價值連城。

  當然,為了體現這次與公爵夫人的良好合作關係,維蘭瑟提議公爵先隱瞞購買的消息,再舉行一次盛大的宴會,在晚會上由精靈王子「贈送」給公爵。除了讓公爵家族更增榮耀之外,也可以花別人的錢再製造一波熱度。

  畢竟連公爵要湊這麼多錢也比較困難,而黑暗精靈公主慷慨地表示可以用人口和物資抵債,這樣大規模的動靜和公爵變賣部分莊園的舉動一定會落到有心人眼中,他們會知道這樣的「贈與」是花了大錢的。

  其他的刀劍就沒有這樣的身價了,每柄從4000到8000金奧雷不等,這樣算來維蘭瑟也賺了不少,畢竟主體的鋼鐵部分只加入了少量的稀有金屬,一切都是礦坑裡挖出來的,矮人知道如何配比才能讓金屬保持最好的性能,基本上只用消耗些人工。

  而劍柄上鑲嵌的寶石都是細小的碎鑽,如果單獨擺出來大概都不入這些貴族的眼。然而現在它們被鑲嵌在名貴的精靈武器上,精靈崇尚優雅,自然不可能用庸俗的「鴿子蛋」,這樣微小的寶石點綴在蝕刻的浮雕圖案間,單單是小小的劍柄就彷彿一張美麗的畫卷,顯得低調而貴氣。

  對於價格,購買它們的貴族還是比較滿意的,比拍賣會上的便宜不少。這個數字對維蘭瑟來說,只有拍賣會上可能更高一點,但那也將面臨巨額抽成,實際到手絕對沒有直接出手高。不過這樣的生意不能多做是唯一的遺憾,奢侈品如果普及了,那就不叫奢侈品了。

  不過到手的金幣卻出了問題,雖然1/60磅黃金鑄造的金幣叫做金奧雷,但各國還有一些享有鑄幣權的大貴族們各自鑄造的成色都不同,往往要在前面冠以產地,比如阿德萊德金奧雷,普羅萬德金奧雷等等,根據彼此的含金量和工藝,在商家那的購買力也略有差異,據說市面上流通的金奧雷至少有200種,只有代代從商,從小與各種錢幣接觸的職業商人才能區分。

  不得已,維蘭瑟只能把採購物資的工作交給一家信譽不錯的商行,並為此付上了一大筆傭金。不過這次來這裡的就她和希澤爾兩人,無論如何都需要委託商行運輸貨物的,現在只是又加上採購的業務,兩項加一起,還能找主事的打個折。

  上次接收的幾千農戶都是侯爵在戰爭中掠奪的農民,只會種地和一些製皮、木工等小手藝,看來還是不夠,需要多培養一些其他方面的人口。

  畢竟黑暗精靈是不能指望他們去經商的,他們只會把貿易弄成黑社會恐嚇的強買強賣;矮人這樣的理工宅更加不可能,除了虧本外幾乎沒有別的可能。

  希望這次各大貴族送來抵債的流民中有不少驚喜吧?普通農民往往捨不得土地,被侵略者抓走,只有薄有資產的富農還有一些手工業者和商人有逃難的口糧和積蓄。

  她與貴族們定的價位是1個金奧雷一人,必須是健康至少能夠自己走動路的。如果是有親緣關係的一整戶人口,那麼價格更高,可以到一個半金奧雷。

  這也是鼓勵貴族們善待那些流民,在看押的時候會給他們一些吃食,免得到時候交割時他們站不起來,幾塊最廉價的黑餅子有時候能挽回一個金奧雷,這可是筆划算的買賣,不然精打細算的老爺們可不想為下等的賤民浪費一個銅板;既然湊齊一整戶能夠賣更好的價錢,攜家帶口的流民也不會因為士兵們野蠻的抓捕與家人失散。

  除了貴族送來的流民外,維蘭瑟打算把錢幣全部買成布匹、牲畜、糧食和藥品,這次新增人口數量應該非常龐大,雖然憑藉本身幾千人出產的糧食也勉強夠吃,但為了保證領民的生活質量,加快以後的發展速度,維蘭瑟並不打算只靠自產的食物。

  而這些糧食也不是白給的,她還打算發動這些流民在冬季農閒的時候修房建路挖渠,將糧食和物資以工代賑發放給他們。反正以後商業也會發展起來的,到時候破破爛爛的道路會成為貿易的制約,現在先把硬件設施弄好,以後光是稅收就不止這些小錢。

  由於採購了大量物資,算是與艾爾迪的大小商社搞好了關係,維蘭瑟剿滅了斯特里克堡附近的盜賊團夥,很多商人還沒有收到消息,現在這個重要的信息被透露給他們,除了佩服之外,許多精明的商人都開始計劃新的買賣路線。

  在艾爾迪聯合王國邊境,斯庫利帶著一小隊黑暗精靈和驅趕著馬車的人類農戶按照維蘭瑟的命令等待交接。

  秋季的太陽還是比較耀眼,而道路兩旁的樹木都被砍伐一空,讓斯庫利心中不由得暗罵一句。

  事實上,這個戰亂的年代,許多偏僻地方的農夫甚至領主騎士都有瞬間變身盜賊的能力,所以國家法令規定,道路兩旁不得有林蔭,避免強盜藏身。

  人類農夫們似乎看出了黑暗精靈的不適應,幾個領頭的一合計,把幾輛馬車的棚頂拆下來,給他們撐起了幾個帳篷,這也是黑暗精靈在維蘭瑟治下幫了他們許多忙,獵殺害獸、尋找丟失的牛羊……一段時間接觸下來,人類們覺得黑暗精靈雖然高冷不好接近,但比以前領主老爺手下作奸犯科的士兵們好太多了,淳樸的農夫們能夠分清楚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不好。

  來自人類的善意讓精靈們也愣了一下,被人信賴和尊敬的感覺並不壞,或許他們以前是在維蘭瑟命令下才會保護這些農夫,但豐饒節被贈送的點心,還有現在自發拆下自己馬車帳篷的人類,都讓他們體會到一種與以往全然不同的關係,在皮鞭和匕首統治的幽暗地域是感受不到的。

  好在他們沒有等待很久,兩天後,道路地平線的另一邊出現了一行細小的黑點,以黑暗精靈的目力,斯庫利觀測到這是一群穿著骯髒破舊的人類,數量非常多。

  他從帳篷中走出來,向一旁的人類表示了謝意,協助他們把車頂安回去,這時那龐大的人群已經快到了。

  這時候,斯特里克堡的領民連忙站出來,按照維蘭瑟交給的方式開始喊話。

  「夥計們!我是雙溪鎮的約克!大家不要驚慌,這些黑暗精靈的老爺們都是仁慈的好人!」

  這些被戰亂影響的平民都來自一個貴族領,說話口音差別不大,聽著熟悉的鄉音,原本即將離開國境和目睹大量黑暗精靈的不安也很快鎮定下來。

  「原本幾個月前,我也和你們差不多,懦夫領主在敵人到來之前,就捲起一切值錢的東西跑了,把我們留給侵略者!那些兇狠的大兵拿走了我所有的財產,仍然不夠,還強迫我為他們當民夫搬運物資,然後我遇到了現在的精靈大人!

  在我現在待的斯特里克堡,有大量可以隨意開墾的沃土,都是上好的黑土地,種子只要撒下去就有好多收成!稅收只有十分之一,精靈大人還免除了勞役!以前我在雙溪村,一年下來繳完稅連黑麥糊糊都吃不飽,那東西領主老爺只會用來餵牲口!

  現在沒有勞役了,我家種的最多的就是難打理的小麥,這是我老婆做的白麵麵包,要是放麵包店,她可是個最差勁的學徒。但我現在不缺這些,有的是小麥粉給她糟蹋!你們要是想過為這樣的生活,就儘管來斯特里克堡,我保證你們不會失望的!」

  用白色的小麥粉、黃油和蜂蜜製作的白麵麵包叫做「皇后麵包」,一般的小領主都不常能吃到,這位農夫從背囊裡取出一個長條形看起來有些醜陋的傢伙,切開竟然是真的白麵,然後毫不在乎地把它拋向人群,幾乎在瞬間就被人瓜分乾淨了,搶到一小塊的流民慌忙把它塞進嘴裡,那細膩香甜的口感,果然是真正的小麥粉!

  「大家不要搶,我們的精靈大人為大家一人準備了一塊白麵麵包,吃了這些我們打起精神往前走,斯特里克堡有著做不完的工作,精靈大人會支付你們應得的報酬,等到明年開春,大家就能去開墾屬於自己的土地了,美好的生活在等待你們去創造!」

  喊話的村民都是維蘭瑟在祭典中活躍的傢伙裡面找的,這樣的人說話非常有親和力,容易引起底層人民的信任,現在看來,效果的確不錯。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19:58

第八十二章 黴菌

  流民到達斯特里克堡後第一站就是浴場,維蘭瑟給矮人工匠留下了一種以燃燒的煤炭作為能源、煮沸蒸汽作為動力的奇妙機械的課題,告訴他們原理,現在仍然矮人們在研究攻克中。

  不過配套的設施倒是建造的差不多了,在實物沒有做出之前,就把依靠它運行的其他東西先建出來本是莽撞的行為,維蘭瑟以自己的威望強硬地推動了這件事,按照她的構想,這些機器將在以後替代水力動力,避免建造工廠必須靠近大河的制約。產生的餘熱和冷卻用的沸水則順著管道通向不遠處的浴場,可以供工廠和城鎮附近的市民使用。

  現在雖然蒸汽機並沒有造好,但是在鍋爐的位置直接煮水,再臨時接上管道通向浴場,就能為新來的領民提供浴場需要的熱水了。

  無論如何,勤於洗澡的習慣必須養成。因為這個時代的人類……簡直太邋遢了!

  維蘭瑟魔魂壺被她自己碎掉,雖然避免了她被翡翠領主一次次操縱著轉換身體,但失去自主佔據身體的靈魂被困在魔魂壺碎片中,整整與世隔絕了一千年。

  在千年後,她愕然發現人類變得非常不愛乾淨,以前城市中還有公用浴場的存在,現在基本絕跡。或許是戰亂和生活所迫,如果不算夏季在髒兮兮的河塘中游泳的話,許多農夫幾年也不見得能洗上一次澡。

  維蘭瑟之前從侯爵那裡獲取的三千平民好歹剛抓住就被送來了,衛生情況遠遠比現在這約八千人好。現在這批不但一路上逃難中顛沛流離,牛棚對他們說都是難得舒適的休憩之所,更被關押在了陰森潮濕的監獄一段時間,身上臭蟲跳蚤什麼都有。

  現在這群人男女分開,分批次被領入蒸汽彌漫的浴場,浴池邊擺著一些草木灰和羊油的簡易肥皂液,供他們清潔使用,換下帶著蝨子的衣服隨即被儘快送走焚燒,出口處則準備了一套乾淨整潔的麻布衣褲。

  他們身上可能仍然有著蝨子或者蟲卵,不過他們將像第一批人那樣,被一路領著去建造自己的新家。等到這批流民也有安身的地方時,維蘭瑟將統一派遣他們去修路挖渠等,到時候集中行動時可以很方便地監督他們再繼續洗幾次,相信可以讓這些惱人的小東西大幅度減少。

  在大致安頓好新來的流民後,維蘭瑟又馬不停蹄地去見幾位稀罕的訪客。

  在會客廳內的是卡西恩以及其他四位精靈,他們頭戴著乾枯的槲寄生、荊棘、冬青等枝葉的花環,一見維蘭瑟,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相當精彩。

  除了卡西恩外,在場的還有三位棕髮的森林精靈,二女一男,而另一位男性膚色略帶淡金,頭髮也是接近陽光的金紅色,看樣子還帶有部分日精靈的血統。

  「公主殿下,這就是我上次說過的和曾經的我懷有同樣苦惱的迷失者們,這位叫蘭德爾……」

  並不是所有的枯萎者都像卡西恩那樣憎恨森林,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屬於違背了戒律,或是對自然守護者的身份懈怠,這部精靈雖然失去了德魯伊的能力並被轉化為枯萎者,但他們仍無時無刻都在尋求著恢復的道路,希望早一日回到森林中。

  那名淡金膚色的混血日精靈叫做蘭德爾,維蘭瑟掃過他急切而略帶懷疑的眼神,猜測他或許是這群精靈中最想恢復德魯伊能力的。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比起其他森林精靈,蘭德爾生活在中央常年無霜的溫暖地帶,由於綠靈對精靈王廷的特別鍾愛,他們被允許在不砍伐殺死植物的情況下使用它們的枝葉和果實,加上王族通常擁有不錯的法術天分,雖然同是精靈,但日精靈王族與普通森林精靈的生活水平差距和人類的貴族與平民差不多,也不會有驅逐年老精靈的習慣。

  所以他發現自己成為枯萎者後非常恐慌,但驚慌後又無比冷靜地留下書信,假裝自己將外出遠行遊歷,事實上一直躲在銀木森林的邊境,尋找著讓自己恢復正常的方法。

  所以當卡西恩找到他,向他展示了自己具備的枯萎者和德魯伊兩種能力。蘭德爾幾乎想都不用想就答應了下來,甚至願意幫卡西恩聯絡自己認識的枯萎者,希望將儘快來到這個給予卡西恩啟示的神秘地方。

  但維蘭瑟的出現又讓他有些遲疑,精靈王族對黑暗精靈的戒備只可能比森林精靈更高,即便是只是混血的蘭德爾也同樣如此。

  「歡迎各位來到我的領地,請大家放鬆,無需如此戒備。在這裡的黑暗精靈都認清了蛛后的謊言,從此脫離幽暗地域。在蛛后心中,恐怕我的心臟比在座的任何一位都能討她歡心,畢竟她最討厭的就是背叛者。」維蘭瑟笑吟吟地示意。

  「感謝您慷慨的收留。為了報答您的幫助,我們該為您做些什麼呢?」地位最高的蘭德爾欠身一禮,雖然貌似禮貌,但其實是因為他並不想欠一名黑暗精靈人情,如果能以這樣類似「交易」的方式兩不相欠那是最好的。

  「恰好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們的幫助。」維蘭瑟命人拿來幾個玻璃試管,裡面裝著一些腐爛發黴的覆盆子,原本豔紅可愛的表皮早就覆蓋了黴菌青色的絨毛。

  她將這幾支玻璃試管分給幾位枯萎者們。

  「如大家所見,被這種綠色的黴菌覆蓋的果子會產生一種特殊的物質,它將抑制其他的菌類,卻對人畜絲毫無損。我需要你們分離出這種物質,要盡可能純粹,希望你們一天至少工作8小時以上,其他的時間你可以自由安排,無論是遊覽整個領地,還是親身體驗人類農夫的生活,我都可以為你們安排。

  我知道枯萎者只用吸取生命能量,並不一定需要進食,但是我還是要向你們推薦小鎮上的醋栗乾果仁小麵包和奶酪餡餅。另外伐木場中有許多被人類農夫砍伐的樹木,如果你們想要儘快恢復德魯伊的力量,可以利用它們吸收自然之力,雖然只是我的猜測,卡西恩的恢復或許和它們有關,畢竟人類砍伐的樹木實際上已經死去了,利用裡面殘存的生命之力,或許較之尋常的方式更容易被綠靈接受和原諒。」

  而且這樣的話,新來的流民也可以儘快用上優質的木材……維蘭瑟在心中暗道。

  從小嚴禁傷害樹木的這幾位精靈怎麼會知道乾木材和新木材性能上的不同,只是以為維蘭瑟真心為他們考慮,不由得態度軟化了一些。

  「尊敬的公主,請問您是歌聲與舞蹈的女神、幽暗少女伊莉絲翠的信徒嗎?」蘭德爾溫和地笑了笑。

  「重返地表的善良黑暗精靈」在許多包括大部分精靈在內的種族心中都無異於天方夜譚,但最為博學的那部分精靈,特別是與王室有關的那些則知道,有那麼一位隱秘的神祗是生活在地表的黑暗精靈守護者。

  幽暗少女伊莉絲翠是蛛后羅絲和現在的精靈神王柯瑞隆的女兒,祂與蛛后勢如水火,但從祂和母親一致的厭惡男性,牧師只採用女精靈來看,似乎也和生父柯瑞隆關係生疏。

  雖然伊莉絲翠同樣以被柯瑞隆詛咒的黑暗精靈外表出現,但卻是一位被分在善良側的神祗。

  如果回答「是。」那麼無疑會讓眼前的枯萎者們對她更為信任,但維蘭瑟卻只是掛著禮貌的微笑輕輕搖頭。

  「由於蛛后的欺騙,我現在失去了信仰,沒有信奉任何神祗。」

  這下連卡西恩都是一驚,而幾位枯萎者們更是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向她。

  沒有信仰?

  這樣的人死後會墜落到下層位面,被魔鬼或者惡魔帶走的!

  於是大家紛紛尷尬地換了個話題,絕口不提信仰的事。

  在短暫的閒聊後,幾名枯萎者隨即被值班的黑暗精靈帶走,他們將被安排去熟悉城鎮的各種設施。

  卡西恩仍然留在原地,他略帶擔憂地看著維蘭瑟。

  「有什麼事嗎?卡西恩先生?」

  「您要不要試著……試著接受一些別的神祗的教義?我根據您的做法冒昧妄斷,許多神明應該都會喜歡您這樣的信徒。在人類社會我算是經歷了許多,人類那邊……怎麼說呢?他們的神祗對貴族掌權者信仰要求不高,即便是完全不信神,只要在領地推行某位神祗的信仰,領主也會被神祗接納為信徒……而且是相當高階的信徒。」

  當然,這就是所謂的「泛信徒」會帶來「正信徒」的理論。

  表面上聲稱信仰不應該過問世俗的紛爭,但神祗對世間為富不仁、作惡多端的領主和貴族們有相當的容忍度,因為他們有掌握著大量的財富和權力。神職人員不事生產,他們需要貴族們的捐贈和治下領民的稅收維持生活。

  而宏偉的教堂、栩栩如生的雕塑、神壇上鑲嵌的美麗珍珠和寶石……目睹這些輝煌的藝術,的確很容易讓人彷彿置身神國,忘卻自己正處於塵世,也忘記它們無一不是被凡人之手創造。

  說起來,煉獄的手段和神祗們也是一脈相承,都是通過影響凡俗中的權力者,以政令等手段使治下的領民改變信仰。多少年來,人類國家屢次征戰,背後都有神明的影子,明面上冠冕堂皇的善神們從不親自出手,代理人的刀與劍會幫助他們征服手無寸鐵的異教徒們。

  即便是為煉獄工作,維蘭瑟對大部分魔鬼的工作也是嗤之以鼻,無論煉獄還是神祗,她會讓他們知道,被他們輕視、像是雜草一般渺小的凡人究竟具備著怎樣的潛力。

  「想要進入神國,感受詩篇中描述的永恆樂土,對我來說確實不難……」

  卡西恩直覺地感到,黑暗精靈公主臉上完美的微笑彷彿一個虛偽的假面,它越安詳謙遜,其下遮掩的暗流越是兇險。

  他退了一步,只聽得她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石質會客廳中。

  「可我要是不願呢?」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0:12

第八十三章 授劍

  兩年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事,奧克利‧艾蒙達夫此時已經去掉了見習騎士前面一個詞,在科奧蘭王國的御前比武中取得了亮眼的成績。

  他的騎士晉封儀式是在王都大教堂的「太陽之眼」下進行的。

  那天,正午宏大的日光從「太陽之眼」的琥珀天窗中透過,灑下黃金般燦爛色光輝,它是王都……不,應該是整個科奧蘭王國的奇跡,王都教堂的大殿拱頂由細細的黃銅分隔,裡面嵌入了無數塊真正的琥珀,白天的時候它完全由自頂而下的日光照亮,整個大廳就像是太陽之主光輝的神國,無數異國的客商在參拜過大殿後都被這個奇跡折服,皈依了太陽之主的信仰。

  在御前比武中脫穎而出的八位年輕人經過齋戒沐浴,來到這個傳奇般的大殿中,他們僅穿著粗麻布白袍,在牧師的帶領下對著太陽之主的聖徽懺悔並祈禱宣誓,這才當場穿戴鎧甲頭盔,開始最為隆重的授劍儀式。

  主教親自為他們的靴子裝上馬刺,然後讓他們接受象徵騎士勇敢的寶劍。奧克利聽著主教一邊莊嚴念誦著騎士的準則和美德,虔誠地伏跪在地上,等待主教手持配劍,用劍脊在他的左右肩膀和後頸各拍一下。

  不知為什麼,他在那個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候,卻想起了自己祖先的領地斯特里克堡,想起了現在在那裡生活的異教徒們。

  他們……遠遠比科奧蘭王國的民眾更快樂。

  現在的斯特里克堡已經修通了平坦寬敞的道路,許多商人都前往那片充滿商機又寧靜祥和的城市淘金,但奧克利已經不敢再去那個地方,因為害怕動搖自己的信仰。

  又是新的一年開始了,去年的天氣不好也不壞,作物收成一般,但是米德爾頓侯爵為了發動奪取領地的戰爭,加征了盾牌稅,讓領地內許多農夫都怨聲載道。奧克利在鄉間巡邏時,曾見過農夫把犁套安在他瘦弱的妻子和幼子身上,讓妻兒代替耕牛做著牲口的工作。

  尊重女性是騎士的美德,雖然按照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只有貴族的淑女小姐能夠提高騎士的修養和美德,而農婦粗俗而愚笨,所以不算是尊重的範疇。奧克利就見過無數同事一邊苦苦追求某位貴婦,私下裡卻勾引年輕的牧羊女,並對她們相當粗魯,完全只是泄慾的工具罷了。

  在這方面,對粗鄙惡臭的農婦也保持謙虛有禮的奧克利反而被同僚當做怪人。他看到女性被如此虐待,當時就忍耐不下去了,立即縱馬飛奔到田野中,想要儘快阻止這一切。

  田裡的男人面對鮮衣怒馬的騎士畏懼地呆住了,可是那瘦的皮包骨頭的女人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尖叫著死死抱住他揚鞭的手。

  後來奧克利才知道,去年他們的口糧被徵走,靠吃原本給耕牛過冬的豆子和草料度過饑餓,整個冬天牲口沒有吃的,瘦得耕不動田。按照規定,男人又必須先種領主的土地,為了不耽誤開春的農時,所以必須由女和小孩代替耕牛犁田。如果把這一切都加到男人和耕牛身上,萬一累得病倒了,夏秋農事繁忙時無法為領主工作,也無法照料自家的田地,那麼一家人都要餓死。

  而他剛剛縱馬奔馳,一路踏壞的甚至相當於他們一上午的努力。明明春季是一年新希望的開始,可是奧克利從瘦骨嶙峋的一家人臉上只能看到絕望。

  這樣的情形並不是偶然,似乎是農戶們應對危機的特別方法,每次看到他們,奧克利都想起斯特里克堡悠然自在的領民們。

  毫無疑問,科奧蘭王國的民眾在「活聖人」這個人間奇跡的作用下個個都非常虔誠,即便科奧蘭的賦稅勞役的繁重程度在大陸諸國中都名列前茅,他們都不會反叛。有了領民繳納的足夠豆料和牧草,戰馬養得膘肥體壯,或許也是科奧蘭騎兵天下聞名的原因之一。

  羸弱的農民背負著腦滿腸肥的貴族和強健高大的騎士們禹禹獨行,或許這就是科奧蘭的寫照吧。

  褻瀆的念頭就像個陰魂不散的惡靈,再一次徘徊於奧克利的腦中,每一次他都會去太陽之主的教堂告解,請求偉大的密特拉寬恕他的罪過。但最近這股念頭越來越強,奧克利不得不去更負盛名的教堂求得救贖。

  好在米德爾頓侯爵領就挨著科奧蘭王國第二大城市蘭德,蘭德修道院則是「活聖人」冕下隱居的地方。

  這裡一般不對普通民眾對外開放,僅僅貴族能夠來朝聖,奧克利以前作為米德爾頓侯爵的侍從,跟隨主人來過一次。但現在他有了金馬刺,是大主教親自舉行授劍儀式御封的騎士,這才有了自己來參拜的資格。

  告解室門前等候著幾位衣冠楚楚的侍從,看來有貴人正在請牧師為自己赦罪。奧克利調頭向花園走去,春日暖暖的照下,一個適合睡眠的平靜午後。

  不知過了多久,奧克利從花園長椅上驚醒,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發現日頭處在清晨的位置。

  難道他從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跳起來,卻發現四周與之前格局相似,但整體上卻有大大的不同。

  蘭德修道院有一萬多年歷史了,比科奧蘭王國的歷史還久,所以很多地磚上都刻著一些歷史上著名的教皇與國王的名言警句,而且經過幾次重建後雖然大體上根據之前的格局,但所有雕刻和彩繪都出自名家之手,低調而富有內涵。

  但現在他所處的地方卻處處透著草率和敷衍,地板的石磚都凹凸起伏,就和他之前所在的普通小城市教堂一樣漫不經心。

  花園中高過人頭的玫瑰牆也不知所蹤,取代那些嬌豔的奇花異草的則是一些普通的捲心菜、洋蔥、胡蘿蔔等蔬菜。

  「又見面了,我的孩子。」菜園中,一位穿著絕非蘭德修道院服飾的中年修道士對他說。

  他僅僅穿著樸素的古代款式的修道士長袍,帶著有如太陽般溫和的笑容,正在提著木桶給蔬菜澆水。

  但從他身上,奧克利能感到一種磅礡的生命力,這種感覺他之前僅在一個人那見過。

  「您是……『活聖人』冕下?」他張大口,目瞪口呆,「我在哪裡?這和之前的蘭德修道院不同!」

  「活聖人」靈魂永生,但肉體一直衰老朽敗,如果大逆不道的說,看起來活像一隻巫妖或者骷髏。這個算得上英俊,像是父親一般慈祥的人,不知為何給奧克利特殊的感覺。

  「你在我的夢裡,這是我夢中的蘭德修道院。」

  啊……怪不得……

  不過年輕的「活聖人」冕下原來長這個樣子!

  奧克利難為情地抓抓頭,在「活聖人」隱居的地方睡大覺,還被冕下本人抓個正著,簡直太不騎士了!

  「這是我第二次見你,比起你無憂無慮的童年,你現在似乎很苦惱,是什麼在困擾你嗎?」

  「是的……」奧克利滿面羞慚的低頭,把自己心中的罪惡告訴了冕下,但他不知為什麼,隱去了斯特里克堡的情況,只說自己見農夫艱辛,以及參與征戰時候對異教徒領民造成的苦難,讓自己的信仰產生了動搖。

  這位科奧蘭王國最為尊貴的無冕之王是位耐心的傾聽者,安靜地等他說完才緩緩開口:「凡人心智不堅,靈魂軟弱,時常會犯錯誤,為了赦免凡人的罪過,偉大的密特拉設置了告解這一救贖之路,太陽之主對罪人的仁慈普及陽光下的萬物,寬恕是他的喜樂。我既為主的牧羊人,那我必須遵照他的旨意,代替祂為迷途的羔羊赦罪……你且隨我來。」

  他跟隨年輕的活聖人來到一件小屋,主桌上擺放了未抄寫完的文獻資料和墨水瓶等,看起來像是修道士起居室的地方。而中間的會客桌上則放著一個長條形的盒子,裡面有一柄已經塗好了聖油的劍。

  「你進入了我的夢境,而我現在的夢是三十六歲那年的收穫之月。今天下午,我將用這柄劍為我的學生埃德加舉行授劍儀式。」活聖人從盒子裡拿起劍,語速很慢,像是在回憶曾經的情形。

  聖騎士埃德加是萬年前的人物,許多記載早已散佚,奧克利還以為,自己武技高妙絕倫的偶像一定是御賜金馬刺的頂尖騎士,沒想到卻是在一個有些簡陋的修道院中……罪過罪過,畢竟當時的活聖人看起來也不像十分顯赫。

  活聖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卻仍然不以為忤:「你猜的沒錯,我當時的確是一名普通的小鎮修道院長,埃德加的父親也只是農夫罷了。」

  「我我我我……非常抱歉!」奧克利大急,不知道說什麼好。

  「埃德加也經常向我告解。」活聖人不理會他的驚慌,慢條斯理地說,「比如他愛某位貴族婦人勝過神明、用某些不名譽的手段教訓了曾欺負他父親的村中惡霸……又比如,他對魔鬼崇拜者產生了同情。」

  「啊?」奧克利一呆,沒想到自己的偶像還有這樣不虔誠的一面。

  「現在我把這柄將賜予埃德加的劍給你,希望你最後也和埃德加一樣,戰勝魔鬼的誘惑,保持羔羊般的純潔。」

  「這是……鮮血聖劍?!那蘭德修道院裡面供奉的那柄……」奧克利驚慌失措地語無倫次道。

  鮮血聖劍是蘭德修道院保存的聖物,據說一萬多年前埃德加手持它率一隊英勇的騎士攻下了墮落之國塞萊涅的首都,斬殺了無數魔鬼的眷族,至今聖劍仍然時常滲出鮮血,就像剛剛斬殺了誰一樣。

  「鮮血聖劍是埃德加成名後使用的佩劍,授劍儀式給他的是小鎮鐵匠製作的,原物早就折斷了吧……」活聖人微微一笑,「不過這柄是從我夢境中得到的,太陽之主的偉力構成了它的每一寸,它雖然樣子像是凡鐵,但就像吾主的威能一樣無堅不摧。」

  奧克利被這突如其來的無上榮耀砸昏了腦袋,頭腦嗡嗡作響。活聖人執劍指著地面,示意奧克利單膝跪下。

  「主的羔羊啊!從罪之惡夢中醒來,持我給予你的劍,在主的光輝中前行,為主崇高的榮譽而戰,信仰即為最高的秩序,它應純潔無垢,不被任何世俗的物質所玷污。」活聖人用劍尖在他左右肩和垂下頭的後頸輕點,把劍倒轉,使劍柄朝向他。

  「魔鬼以財富和安逸誘惑世人,而世人時常會因此動搖,為幾塊麵包,一件皮襖出賣了自己的靈魂。但你要謹記,一時的痛苦和磨難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真正的平安、喜樂和幸福只存在於太陽之主的神國,在艱苦中保持信念,於困境綻放光芒者,均將見證救贖。讓你的長劍傳遞天使之音,鐵盾震懾異端教徒,教導這片大地以主的榮譽真義!」

  奧克利此時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激動,他顫抖著回答說:「我將成為一名勇敢的騎士,我將按主所願而戰!」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0:23

第八十四章 變化

  「……得益於去年亞麻的好處,今年許多領民都額外開闢了種植亞麻的田地。這種作物耐貧瘠,而且無需如何打理,收穫的莖可以織布,種子可以榨油,比一般的蔬菜穀物更買的上價錢,開春不用您的強制命令,人類農夫都自覺種上了。」一邊對照著手裡的文件,希澤爾向維蘭瑟報告說。

  兩年來,斯特里克堡發生了劇烈的變化,而這裡的人也逐漸習慣了忙碌充實而富足的生活。其中,希澤爾每天幫維蘭瑟處理文件,現在已經對領地的大小事務相當熟絡。

  他身上穿著斯特里克堡士兵平時的制服,維蘭瑟有錢,不僅武器裝備是制式產品,連平時在堡內工作的春夏秋冬常服都盡數發放。而一般領主手下的士兵只給幾戶農戶供養,他們要購買裝備只能從那幾戶農戶的稅金中自行購置,更別提自己平時的服裝了。

  雖然當初有幾位商人出身,被維蘭瑟挑選出來當書記官的人類領民顧慮是否開銷太大,倒是被維蘭瑟一套套的理論說得啞口無言。

  如果還像普通領主以封地方式讓士兵自行籌措資金和裝備,那同樣是把負擔轉嫁到領民身上,真正該少的並沒有少,而且這樣分散購買會造成武器裝備不統一,零散一件一件的做,只不過單價上去了,這些都是人力的浪費。如果由維蘭瑟撥款召集工匠集中流水線製作,效率非常高,總成本反而低。

  現在希澤爾穿的就是春秋制服,四季都是以紅色為主,春秋是亞麻白襯衫,外套雙排銅扣的深紅羊毛薄呢,下著白色長褲和黑色皮靴。夏季則是暗紅襯衣和黑色馬甲,冬季除了加厚的長褲外,襯衣外還有羊毛針織衣和鑲了黑色毛皮的厚呢子大衣,以及內襯有兔毛的長靴。

  羊毛和亞麻都來自領地內自產,兩年間埃古訓練牧羊犬已經非常得心應手,教出了無數批受人歡迎的小狗,把這些聰明的狗兒和普通小狗崽養在一起,主人再對它的正確行為以食物表揚,其他的狗也會從它身上漸漸學到牧羊的本領。現在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已經是牧民家族忠實的夥伴,有了它們在,一個人即使帶著上千隻羊,也能有效保持羊群的秩序。

  因為時不時要扮演精靈王子,希澤爾頭髮留了很長,現在用一根黑色的緞帶紮在脖子後,長長的髮尾一直垂落到腰下。這樣筆挺而修身的剪裁,腳下鋥亮的皮靴,配以他俊美的面容,顯得英氣勃勃。

  現在的人類凡事有點身份的都熱衷沿襲來自精靈的刺繡長袍,固然貴氣異常,但是太過浮華了。維蘭瑟在斯特里克堡推行的這種風格反而讓本應面相柔美的精靈展現出剃刀般幹練銳利的美感。

  「看來你對政務也有很棒的天分。」維蘭瑟看著這位日漸沉穩的侍從,感慨地說道。

  以前聽到這樣的誇獎,他一定會羞赧地面紅耳赤,現在則只是用手攏了攏鬢髮,掩飾自己些許的不自在。

  事務的磨煉是讓人迅速成長起來的方式,一項項政令被維蘭瑟安排給他付諸實現,讓藍圖上的東西一點一點按照預期的方向發展,也給辦事的人一點一點增長了自信。

  那種自信絕不是從小身為上位者養成驕橫的頤指氣使,而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前進,以決心和毅力深入靈魂的品德。

  短暫地停頓後,希澤爾繼續報告:「……現在每天都有周邊的農夫逃到我們這裡,一些不開眼的人類貴族想來捉逃跑的佃農,我都叫人給了他們教訓。」

  以前的斯特里克盜匪恒生,還有無數野獸和危險生物遊蕩,農夫即使逃荒也不會選擇這麼個險惡的地方,但現在這裡為維蘭瑟整肅一新,隨著貿易的進行,斯特里克天堂樂土般的生活像是長了翅膀一般傳到周邊,在不斷吸引著新的居民。

  「有人來鬧事就打出去,如果他們暴力反抗,那殺掉也無所謂。」

  「是,我會告知我們的士兵的。」

  現在斯特里克堡有自己的士兵約300個,其中200多是黑暗精靈,還有近百的人類。其中人類的部分是一些領民少年中挑選出來的苗子,由黑暗精靈向他們傳授武藝,雖然現在還很年輕稚嫩,但平時在領地內巡邏,阻止糾紛,維護治安倒是沒問題。

  多出來的黑暗精靈則是「貿易」的結果。安杜斯暗刃覆滅一役中,各權勢家族的精銳部隊遇到了維蘭瑟留下的怪物奪心巨蟲,個個損失慘重,而暴怒的蛛后在下死命催促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戰勝巨蟲後,搜遍整個暗刃都沒發現蛛后所說的白妖精,緊接著則是上古之眼密會的餘孽在下城區造成的叛亂。

  這一切都讓安杜斯這個神賜之地失去了蛛后的寵信,現在城內群魔亂舞,被削弱的貴族和好幾撥裹挾了平民的邪教,各勢力天天大小鬥爭不斷,爭奪城主之位。

  戰亂必然造成田地的荒廢,安杜斯現在食物異常短缺,維蘭瑟看好時機,找了幾名以前是上古之眼的教徒的士兵,加上幾位膽子大的人類領民,冒充成商隊與安杜斯各大勢力做交易。

  最受歡迎的當然是食物,除了少數特供首領的酒類、乳酪、果物等,一種維蘭瑟指導下特製的能量棒大受歡迎,它們用焙熟的堅果碎、大豆粉、燕麥加上麥芽糖和亞麻油製作,只用手指一小塊,就能提供士兵一天所需,而且味道香脆甘甜,比孢子麵包的腐臭味道好吃多了。

  這些商人簡直是安杜斯各大勢力首領最需要的及時雨,有了這些即使在地表也有著跨時代意義的軍用口糧,他們就能養活更多的士兵。幽暗地域的所有種族都非常善戰,限制它們的只是食物的短缺而已。

  並且這些商人需要大量的精靈奴隸和寶石金屬礦等,後者姑且不提,現在戰亂時期,礦工不能安心工作,產量降低了很多。但黑暗精靈是不缺的,尤其是敵方的黑暗精靈。

  現在首領們征戰都變得非常文明,放下武器抱頭或趴下就能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虐待俘虜的士兵如果被發現一定會被自己的上司狠狠教訓。

  這些可都是能夠換來糧食的寶貝!

  由於憤怒的蛛后遺棄了安杜斯,所以漸漸地連活人祭祀都取消了,嚴苛的刑法中原本一條一條的死刑條例統統被改為了「貶斥為奴」,為維蘭瑟源源不斷輸送來優質的兵員。

  在幽暗地域為一點點腐臭的污水和黴變的食物就可以為首領賣命的黑暗精靈第一次吃到地表有陽光雨露滋潤的真正美食,很多人都不知不覺哭了。

  維蘭瑟在幽暗地域時,在暗刃的藏書樓發現過一個僅存於幽暗地域的法術,叫【悼亡闇風】,它需要一滴黑暗精靈的眼淚才能釋放,法術將降臨一場席捲一切敵人的冰冷暗風,那鳴響就像是送葬者的嗚咽一樣,讓受術者感到一種心悸的悲慟。

  這是一個集體精神系法術,但未見於其他任何種族,維蘭瑟曾研究過這個特別的法術,發現它的原理是黑暗精靈一族暗藏於心中的悲傷,以及對消逝的陽光的懷念。

  雖然地表的美好不存在於他們記憶,但來自祖先的基因讓一切依舊保留在他們靈魂深處。

  現在他們再一次踏上了祖先的樂土,這次將不再有祭司的蠱惑和欺騙,那種久別重逢的悸動伴隨著齒頰間的麥香一起,成為他們一生中永恆的珍藏。

  他們來到地表後還要在暗房適應一段時間的陽光,現在已經有130多人能夠在白日下生活,這群精靈很快加入了士兵的隊伍,在不斷擴張的領地上開展巡邏,維護治安。

  「……領地的亞麻布比外面產的經緯更加均勻,也更輕便透氣耐用,現在很多商人前來購買。限於去年亞麻產量不足,現在市面上已經沒有存貨,外地商人甚至帶著麻皮和麻繭來我們這裡賣,有農夫敵視這種行為,害怕這樣會讓亞麻以後價格變低。」

  亞麻用來織布的部位是莖的外皮纖維,麻皮就是亞麻的外皮,麻繭則是麻皮撕成小束的粗製品。但亞麻布是個很耗費人工的產品,需要在堿中浸煮後讓纖維以外的東西脫落,再把大束纖維分扯,撕裂成一小股一小股的細絲,才能作為布料的經緯線。

  但維蘭瑟和矮人工匠製造了一系列的亞麻紡織機器,水力或是蒸汽帶動金屬的鋼針,像是梳子梳頭髮一樣對亞麻進行櫛梳,取出雜質和雜亂的短纖維,節省了不少繁雜重複的人工,讓成品品質變得十分優良。並且梳理下的雜質和亞麻廢料還能用來造紙,現在希澤爾用來記錄的紙也是領地自產的亞麻紙,挺括柔韌,比羊皮紙更加適合書寫。

  「讓他們賣,不然空車來一趟,他也必須要賺來回的錢,最終還是落到我們頭上。至於農夫那邊叫人去說清楚,我們需要的亞麻非常多,現在領地內的產量還遠遠不夠。」

  「是。必要的話,我會讓紡織工廠和他們簽訂收購的合約。」

  「這些小事你自己決定就好。」維蘭瑟舒展了下手臂,椅子上搭著的外套滑落下來,被希澤爾一個閃現接住了。

  「現在這麼快了?」維蘭瑟瞥了一眼,他左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花冠近衛劍式魔術能以顫動的劍尖構建法術符文,他應該是用這個方法瞬息傳送的。

  但這也太熟練了。

  「有嗎?我自己來說沒有什麼感覺。」他一邊抖平了外套,再小心搭在原處。

  「這就跟長高一樣,只有旁人才會看得出來吧……在練習時可不見你這麼熟練。」維蘭瑟輕哼一聲。

  「公主殿下……」希澤爾眼神閃爍了。

  有時候公主會找他玩劍術搏擊,他次次都放水了,並且被公主無情地揭穿。

  他期待又畏懼這樣的遊戲,因為擊劍的時候公主明亮的紅眸會只專注地看著他,這會讓他很興奮。

  他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害怕自己情慾的目光會暴露在她面前。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去換練習服,再放水到被我看出來,以後就不會拜託你了,希澤爾先生。」公主殿下露出魔鬼般的微笑。

  「可是……久坐不運動會對身體不好,要麼……換個運動的方式?」

  「不用這麼麻煩,這裡又不是你一個會劍術,我找別人不就好了?」

  希澤爾呆立在那。

  不不不……這絕對不行!

  穿著貼身練習服的公主,運動後汗濕的臉和緋紅的雙頰,簡直性感到色氣,怎麼可以被別人看到?!

  「請原諒我!這次我一定會讓您滿意!」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0:35

第八十五章 午睡

  「……希澤爾,你可以先讓我把劍抽出來。」

  城堡外的小樹林中,維蘭瑟剛宣佈開始,正準備拔劍,卻感覺劍柄像鏽住一樣拔不動了,低頭一看,希澤爾的劍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穿過了護手的半圓環,死死壓住她往外的力道。

  這傢伙……還真是全力以赴了……

  她清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出聲提醒他。

  「是!非常對不起。」

  希澤爾慌忙收起武器,維蘭瑟這才把劍從腰間抽出來。

  「正式開始吧!」

  她剛打算舉劍一刺,手卻又動不了了。希澤爾的劍還是恰好穿過了護手的圓環,穩穩把它固定在半空。

  他四肢修長矯健如獵豹,舒展手臂連帶劍刃的長度能觸及到很遠的地方。維蘭瑟思索,按照杠杆原理,他這樣以劍尖釘住自己武器、把它封阻在自己身側範圍內,即便是男性的力量高過自己,他臂長加上武器長度算來,劍尖很難受力,比拼力道應該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是她就算使用了雙手的力量,他平伸直的手臂也紋絲不動,依舊穩穩地壓制了自己,劍尖甚至沒有一絲動搖。

  他也認真得太過頭了吧?

  維蘭瑟抹不下臉承認自己需要放水,於是故作輕鬆瀟灑地鬆開劍柄:「這一局是你贏了,全力以赴的你果然很強……很好。」

  希澤爾立刻將穿在自己劍上的武器倒轉劍尖向自己,劍柄向前還給公主,總覺得殿下似乎並不高興。

  「再來一局吧,」維蘭瑟接過劍幾乎不等他反應,飛快地向他刺去。這次她學到了教訓,一邊動作一邊喊著:「開始……」

  這次她終於有機會揮出了第一劍,但手臂未完全伸直,希澤爾的劍再一次精準地抓住了她進行中的軌跡,從護手環中穿過。

  維蘭瑟:「……」

  劍術真是一項無聊的運動。

  而且她下次一定要讓矮人把她劍上的護手環取掉!

  「今天就到此為止了,我們還是來談談開發別的運動項目的事吧。」維蘭瑟嚴肅地說。

  春季溫暖的陽光穿過頭頂新綠的葉片,星星點點灑落在林間的草地,一個不錯的好天氣。

  她索性在樹林中走走,一邊說著自己決定推行的兩項新的運動,足球和網球。

  足球能夠鍛煉團隊協作和跑步,網球可以訓練手臂力量和協調性,不光是作為娛樂項目,即便是對於受訓中的士兵也極為有好處。

  希澤爾就亦步亦趨地跟在公主身邊,他記憶力很好,不用筆記就能把她每一個字記下來,回去很快就能安排人付諸實施。在斯特里克堡建設中,許多時候維蘭瑟會想起靈光一閃的點子,都是希澤爾把它們記錄整理下來,然後調度參與的人員,共同把它們實現。

  「……蜂窩煤的改良版配方我已經試驗出了,讓矮人調整下生產流程,儘快推出新品。」

  維蘭瑟一邊說著,在一顆大樹下坐下來,希澤爾也跟著坐在她右側,不動聲色地輕輕握住她的右手腕,放在自己腿上揉捏起來,一邊小心觀測她的反映,確定按摩哪裡公主會最舒服。

  維蘭瑟一開始不明就裡,直到希澤爾靈巧的指尖按壓著她肌腱的位置,讓原本的酸痛緩解了不少,她便捨不得抽回手。

  「你怎麼知道?」

  雖然她經過奪軀無數次,左右手都練得同樣純熟,但由於書寫文書是從左到右,只有寫字是必須用右手的。春季本身事物繁忙,而斯特里克堡事情只會越來越多,最近她右手過於頻繁的使用,肌腱鞘有些疼痛,她從來沒有表露出來,卻不知希澤爾為什麼會發現。

  「您今天都用的左手,扭門把、進食、比劍……而且最近送去給您的文件非常多,我猜測您是不是右手有些酸痛。」希澤爾沉聲回答。

  還真是觀察入微……維蘭瑟眯起眼睛享受他的服務,繼續說:「蜂窩煤裡面加入了部分壓碎的秸稈,成本降低,出售價格也可以再降一些,一定要最快的時間,至少在城鎮中推行。」

  由於人口的增多,斯特里克城堡下逐漸出現了一座繁榮的小城鎮,一開始只是交易集市。但在亞麻織造廠、鑄造廠這些工廠雇傭了許多人類工人後,無數居民的房屋也像是雨後的蘑菇一樣陸續出現,還帶動了若干其他店鋪,比如麵點屋、小酒館、烤肉鋪、裁縫鋪、修理匠等的出現也漸漸方便了他們的生活。居民們往往在下班或是歇業後買一杯啤酒,然後去蒸汽鍋爐附帶產生的浴場泡個澡,頓時感覺每個毛孔都舒展開。

  但人口的集中也帶來一定的弊病,比如燃料。

  城鎮附近的樹林很快就被砍伐一空,居民們往往要走上很長一段路才能打到柴火。正好斯特里克堡附近的礦場有著煤鐵礦,在蒸汽機研發出來前,矮人工匠們對這種可以燃燒的黑石也只是少量利用,作為冶煉金屬的能源。

  因為煤塊難以引燃,並且會發出刺鼻的硫味,許多人還是更青睞燃燒木塊。

  為了改進這一點,維蘭瑟按照頭腦中的知識,用水力研磨機將煤塊磨成小碎末,加入一點石灰中和硫燃燒的氣味,再將其用少量黏土黏合,做成一個個中央有著蜂巢般孔洞的煤餅。

  這種看似小小的一塊燃料能夠穩定燃燒很久,一般家庭也就幾塊就足夠一日所需。

  現在維蘭瑟試製的是最終版,除了主要原料煤粉外,還添加了部分木材廠的鋸末和粉碎的麥稈,這樣做出來的蜂窩煤燃燒起來幾乎一點味道都沒有。表面還塗上了一層石蠟,讓它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引燃。

  這樣的成品一定會比木材更受歡迎,而且價格便宜,反正領地內到處都在招工,無論去工廠還是自己經營店鋪,或是去參觀當個侍應,都會有令人滿意的收入,花一兩個銅板節省半天去城外打柴的時間,賺到的遠遠比這更多,維蘭瑟相信居民們會算清這筆賬。

  「我知道,我們要做的就是為領民提供方便。讓他們習慣使用新燃料,能夠節約他們的時間,讓他們把多出的精力放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希澤爾回答。

  「沒錯。」維蘭瑟嘉許地點點頭。

  這個世界的統治者們只要能收足稅,從來不管治下的領民過得如何,但維蘭瑟的觀點則不是這樣。

  如果節約領民花費在一些無聊的重複勞動中的時間,就能讓他們有更多精力去做別的。他們去工作賺錢是創造財富,不僅他們自己變得富足,領主也可以多徵稅;即便是他們去吃東西、看演出,消費的同時也讓店鋪老闆賺了錢,同樣可以讓老闆多繳稅。一個整日手工拈麻線、靠自己田裡少量作物過活的農婦,和一個操縱蒸汽機梳麻8小時,下班後在附近店鋪買烤鵝肉三明治、薑餅和啤酒回家享用的女工,二者創造的價值是不同的。

  「不光是產業和生活,士兵們平時也要多訓練,讓他們更習慣多人行動。」黑暗精靈是這個世界最優秀的戰士之一,但唯有一個缺點,一旦戰鬥起來,他們都是孤狼。

  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行動,連死去都是默默無聞的,小規模戰鬥或許這不是太大的問題,如果以地表的千人以上領土戰爭,很容易被人各個擊破。

  所以至今維蘭瑟都給士兵們安排的宿舍小屋,一間裡面住著一個小隊,讓他們習慣團隊協作。

  「訓練的時候適當減少個人技藝項目,他們已經很優秀了。多增加團隊項目,比如之前我說的足球,其他訓練儘量能組隊就組隊,考核也按照小隊整體分來,一人拖後腿,全部都懲罰。」維蘭瑟毫不留情地說。

  「您在擔心什麼嗎?」希澤爾看著她的眼睛。

  「……我們創造財富的速度有點太快了,希望是我多心了,但我總覺得一定會發生什麼事。」

  畢竟這年代的領主們都是披著合法外皮的強盜,有一個日漸膨脹的錢袋子在旁邊,很難想像他們會管得住自己的手。

  希澤爾一滯,他想起領地內有些人類領民訴說自己遭受過的苦難。雖然他對此沒什麼感覺,但這片領地一磚一瓦都是公主殿下的心血,他清楚得記得她作為建設者白天到處巡查、規劃佈局,晚上奮筆疾書伏案工作的日日夜夜。

  誰要是敢打這裡的主意,他一定要割下那人的頭,用蠟封好,就像人類保存獵物標本一樣,裝飾在自己房間的牆上。

  陰鷙的神情在他臉上掠過,很快被小心地掩飾,他來不及確認公主殿下是不是發現了他的失態,只是感覺自己肩膀一沉。

  或許是天氣太好,只見維蘭瑟緊閉雙眼,在他肩上沉沉睡去了。

  心臟砰砰地跳著,熟睡的公主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倚在他身上,柔軟的髮絲搔撓著他脖子,淺淺的呼吸帶著誘人的香氣。

  他想起公主以前講過「睡美人」的故事,那時他剛被她撿到,就像個不成熟的孩子,公主殿下會在他聽話時用童話故事獎勵他。

  真想回到那個單純的時候,那時的自己輕易就能滿足。

  我的公主殿下……只屬於我的公主殿下……

  他無聲地開合著嘴唇,至少這一刻她是屬於他的。

  今天我贏了您三次,應該有獎品……雖然您沒有給我,但是我可以自己來拿嗎?

  他從她秀麗的額頭,目光戀戀不捨地一路向下,到睫毛微微顫動的眼睛,到挺直的鼻樑,再到紅潤的菱唇……

  如果吻那裡,她一定會像睡美人那樣醒過來,所以不可以。

  他側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頭髮。

  好夢,公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0:46

第八十六章 探子

  耶茨從口袋裡摸出幾個銅角子付了錢,親眼看見侍者把自己的馬牽進馬廄,在水槽裡倒上清水,再在食盒裡稱了兩磅豆子一顆不少地放進去,才安心轉身,向即將歇腳用餐的小酒館走去。

  他是米德爾頓侯爵手下的探子,這次被侯爵派遣來打探斯特里克堡的情況,耶茨也和往常一樣做了充足的準備。

  馬車是買自一位真正的行商,車上的貨物也是從相鄰的領主土地上購買的特產,這樣扮作外地商人很難引起懷疑。

  只不過這些經費都是出自公中,探查完了還要賣掉把錢如數還回去,所以耶茨也和真正的吝嗇商人一樣,小心翼翼地侍候馬匹,避免它們因為掉膘而賣不上價。

  當他來到酒館中,路上刻意結識的夥伴尼洛夫面前已經擺上了他此前一直盛讚的金色啤酒、煙熏禽肉三明治還有洋蔥蘑菇濃湯,正在大快朵頤。

  尼洛夫是斯特里克堡的商人,兩年以前他還是無家可歸的流民,頭都被套在絞繩上了,還是因為斯特里克堡的領主需要大批為她工作的領民,才在刑場上被艾爾迪聯合王國的一位公爵釋放,賣到這裡。

  到達斯特里克後,尼洛夫從事了自己的老本行,倒騰了一段時間貨物,很快就小有資產。

  這樣的老鳥當然是耶茨留意接近的目標,耶茨本身以前也是位商人,在侯爵東征西討的時候為他輸送軍糧,銷售奴隸和戰利品,假扮成一位來斯特里克堡淘金的新手自然輕車熟路。

  在耶茨不露痕跡的吹捧下,加上他分享的一小袋來自南方的珍貴煙絲,尼洛夫很快就把這位小兄弟當做了朋友,給他介紹了斯特里克堡不少情況。

  據說斯特里克堡真正管理事務的是一位女性的黑暗精靈,而不是此前他們誤認為的月精靈王子。雖然王子的地位也很高,但正如精靈的一貫軟弱,被一名黑暗精靈的女人指使的團團轉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依依嗚嗚嗚……」嘴裡塞滿了三明治的尼洛夫看到夥伴的身影,不顧滿嘴的食物,連忙熱情地招呼他。

  拗不過他的極力推薦,耶茨也點了一份和他一樣的套餐,價格略貴,在途中休息的驛站這種地方貴點倒是正常的。等到東西端上來,誘人的香味讓耶茨忍不住食指大動。

  他拿起三明治一口咬下去,剛烤好的麵包外殼金黃酥脆,內部則綿軟而有嚼勁,竟然是真正不摻假的小麥粉!而用松枝熏過再烤熟的禽肉則充滿芳香的油脂和鮮美的肉汁,加上夾在中間清新脆嫩的捲心菜和洋蔥絲一起在嘴裡哢嚓哢嚓地咀嚼,就像口腔裡有個樂隊在奏響歡快的鄉村小調一樣!

  探查情報的工作瞬間被遺忘在腦後,享用美食的快樂佔據了他的靈魂,耶茨用比尼洛夫還狼吞虎嚥的方式,大口大口地咬著手中的三明治,不時用小麵包蘸了濃湯,再灌下一大口帶著泡沫的金色啤酒,一口氣全部吃光了它們,才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耶茨抹抹嘴,只見對面的尼洛夫用一種「我說的沒錯吧?」的得意表情看著自己。

  「財富女神在上,有幸和尼洛夫先生同行,接受您的指導,我真是太幸運了!」耶茨順著他意思感慨說道。

  他絕口不提太陽之主,因為尼洛夫被侯爵毀掉了家園,所以耶茨自稱是另一個國家的商人,甚至假裝自己的財富女神的信徒。

  「好了,我們上車吧,現在已經到了斯特里克堡的地界,以後的道路都是這樣的石質路面,非常好走,我們爭取後天就到斯特里克堡的熱水浴場放鬆放鬆。」尼洛夫一抖手中的韁繩,驅車前行。

  雖然尼洛夫在剛來斯特里克堡的秋冬季參與了道路的修建,但他並不知道混凝土這樣超前的東西,只覺得這種神奇的灰色粉末加上水和石子拌和,乾燥後就和真正的石頭一樣,一定是精靈的魔法製造了這樣神奇的物品,他一直稱呼它們為魔法石路。

  耶茨羨慕地看著尼洛夫輕巧方便的四輪大馬車,眼中的豔羨倒不是他故意扮演,這大傢伙比起他自己用的雙輪馬車,不僅重心更穩,並且由於雙輪馬車一部分貨物的重量要被馬的脊背支撐,同樣的馬匹,四輪比雙輪能裝的貨物要多一倍以上。

  不過這時代的行商都用的雙輪馬車,因為四輪車轉向不易,通常只在四通八達路面平整的大城市裡短途使用。至於更遙遠的遠距離貿易嘛……領主都忙著東征西討、守衛自己領地,哪有空修繕道路。更何況有著臭名昭著的《落地法》和《海難法》的存在,規定掉落在路上的貨物或是傾翻的馬車、甚至擱淺觸礁的貨船要歸於領地的主人,領主們甚至會故意破壞道路、設置陷阱、人為製造暗礁坑害商人們,把貨物掠奪為自己所有,四輪馬車不可能在這樣惡劣的路況下行動。

  而尼洛夫的四輪馬車前輪有著一個精巧的轉向裝置,好像是出自矮人之手,它能讓笨重的四輪馬車變得和雙輪一樣靈巧,這新奇的玩意讓耶茨大為感興趣,尼洛夫得意的告訴它,這東西現在產量不高,僅限斯特里克堡內部使用,有錢也是買不到的。

  耶茨暗暗想著,等到侯爵攻下這片領地,他一定要讓自己的商隊都換上這樣的四輪車,等於憑空多了一倍多運力。

  不過這裡的領主真是個怪人,竟然自掏腰包修建了一條堪比王都的平整石路……這群精靈難道不想要《落地法》給與的合法收入了嗎?

  在平緩的水泥路上,耶茨搖搖頭,也一抖韁繩,跟著尼洛夫而去。

  一路上,偶爾會見到一些小飯館,都是斯特里克堡的領民開設的。由於附近盜匪絕跡,這些平民也抓住了商機,在水泥道路旁開設一些酒館餐廳什麼的,為來往客商提供服務。耶茨就按照尼洛夫指引的,哪間的什麼菜好吃,尼洛夫統統了如指掌,而越離斯特里克堡越近,兩旁的田野也多了起來,一個個面色紅潤朝氣蓬勃的農夫在自己田地裡忙活著,甚至有人向尼洛夫友善地打招呼,春季迷人的鄉間田園風光和路途上令人難忘的美食,讓耶茨這次打探任務就像是旅行一樣輕鬆愉快。

  到了入城口,耶茨看到了排隊等待進入的商旅們,而旁邊穿著紅色呢子雙排扣外套的黑暗精靈士兵也第一次進入了耶茨的視野。

  這些精靈是即將遇到的對手,必須好好觀察……

  但耶茨看了一陣子,這些精靈卻只是單純地維護秩序,然後點驗一下貨物,收取少量的商稅,連盤查都極少,更不會像大多數領主的門衛一樣,會故意刁難不給放行,直到商人給他們小費賄賂才放過。

  比起絕大多數招收自地痞流氓的人類士兵,這些精靈們雖然看起來高傲,但仍然秉著公事公辦的態度,地表通用語帶著一些時髦貴族刻意模仿的精靈語口音,顯得文雅優美,如果不是他們深色的肌膚和尖尖的長耳,耶茨幾乎要以為他們都是一群真正的騎士!

  正在觀察時,耶茨不小心和旁邊的客商撞了一下,馬車上滿當當的貨物頓時掉了不少,一名守衛的精靈注意到了這邊,走了過來。

  耶茨沒有去碰地上的貨物,按照《落地法》,這些東西掉落觸及地面的一刻,已經不再是他的東西。

  這時,那名精靈衛兵走到他面前,彎下腰把東西撿起來,順手放在了耶茨車上,讓耶茨目瞪口呆。

  他他他……竟然把屬於領主的財產隨意給了別人?

  在耶茨驚訝不已的時候,黑暗精靈發話了:「我觀察地上的車轍痕跡,是這位先生偏離自己的車道,撞了另一位先生。」

  精靈指著耶茨旁邊的一位商人,那人也是嚇得汗如雨下。

  他又轉頭對耶茨說:「這位先生請檢查您的馬車和貨物有沒有因此受到了損傷?如果有,那我會讓那位先生賠償。」

  「沒……沒有……」耶茨作為一個探子,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名商人也立刻投來感激的目光。

  「進城馬車擁擠,特別是商業區行人和馬車都很多,希望各位先生們注意小心緩慢駕駛,如果引起事故,城中的衛兵將追究你們的責任,輕的賠償,如果造成嚴重後果,你們將面臨勞役、監禁甚至更嚴厲的處罰。」黑暗精靈嚴肅而熟練地說完,這一段地表通用語字正腔圓,看起來他說過無數次了。

  英俊的精靈男性纖細挺直的背影遠去,耶茨還沒從剛剛一系列衝擊中回過神。

  即便是米德爾頓侯爵的親兵,也是一身匪氣,即便是不欺壓良善,對人態度也很惡劣。但斯特里克堡的士兵雖然是最邪惡無恥的黑暗精靈,但他們竟然像是最高貴的騎士一樣,恪盡職守,在自己職責內會幫助平民,甚至還能扮演公正法官的角色,裁決一些小糾紛。

  這個地方……還真是奇怪。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0:57

第八十七章 野心

  維蘭瑟的書房內,小魔鬼庫祖正趴在一張潔白的亞麻紙上,手持一支小號的羽毛筆,以人類通用語奮筆疾書,不時發出嘿嘿的邪笑。

  對常人而言不過稍大一點筆記本寬幅的紙卷,小魔鬼幾乎可以當被子蓋,寫到高興處,庫祖扭動著胖胖的小身體,歡快地在寫好的稿子上打著滾。

  「你都寫了些什麼?記得按我說的,擬定法律要考慮到人類世界的風俗習慣和道德取向,煉獄那套就不要來了。」維蘭瑟打了個響指,紛亂的稿子按照頁碼排成一摞,飛到她書案上。

  「詭變大人找庫祖來擬定法律,真是慧眼如炬……嘿嘿嘿……整個位面不可能有比魔鬼更好的法律制定者,其中庫祖絕對是魔鬼裡的佼佼者!」庫祖得意地插著腰,挺起小肚腩,背後的倒三角尾巴開心地扭來扭去。

  「噠、噠……」維蘭瑟一邊看著,手指在書桌上輕巧。

  「完全不行。」她搖搖頭,「裡面漏洞太多,不用實施我就能找出很多空子,比如這條『在斯特里克堡交易市場出售的外地貨物,將收取百分之五的稅』,如果不加上『必須在斯特里克堡交易市場進行買賣』的前提,那些吝嗇的商人一定會聯絡熟客,下次直接在城外進行交割。為了避免私下交易的逃稅行為,這條法令必須對這樣的做法處以責罰。還有後面有關禁藥的條例,很多讓人墮落的藥劑只禁止售賣,卻不禁止持有,我不認為這能對某些臭名昭著的癮君子造成限制。」

  「嘿嘿~法律只是統治愚笨者的工具,有趣的法律應該留下一些渠道給少數的聰明人越界,就像魔鬼的契約一樣。」庫祖煽動者翅膀飛起來,搖搖手指,振振有詞說。

  「啪!」一疊稿子把它從半空中砸落,並散成一大片紛飛的紙張,然後雪片似的落下,把暈頭轉向的小魔鬼掩埋。

  「我需要的法律是嚴酷、公正,能把某些自以為是的聰明人全部掛在絞架上的工具,請你根據我的要求收斂一下自己的即興發揮。」維蘭瑟冷酷的說。

  「好吧好吧……您是詭變大人……就算提出一些無趣的要求,庫祖也只能照辦……」小魔鬼嘟囔著無精打采地從紙堆裡爬起來。

  雖然高壓的態度也能讓小魔鬼為她工作,但維蘭瑟並不喜歡這樣。被動去做和擁有主觀能動性的積極去做效果是不同的,打了一棒也該給前面套個胡蘿蔔才對。

  於是她正色說道:「庫祖,看來你並沒有搞清楚這場遊戲的參與者究竟是誰,也沒有意識到你現在所處的身份。」

  小魔鬼眨著眼睛,不解地看著她。

  「契約的制訂規定了你和契約者的權利和義務,你們將在契約下展開較量,這個時候寬泛靈活的條例有助於更早地得到他的靈魂,如果把一切都限制得死死的,那麼魔鬼將不再有操作的空間。」

  庫祖激動地連連點頭:「詭變大人!所以隱蔽的漏洞才是法令的魅力啊——」

  「但是,現在你是法律的起草者,比如現在你現在正在撰寫的《商法》,它只會限制那些從事商業活動的凡人,他們今後將絞盡腦汁尋找你制訂的法律漏洞,你現在是作為制定者和凡人中最狡猾無恥的商人作鬥爭,如果空子太多,那麼證明煉獄的魔鬼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還不如普通的凡人機智。」

  「不!這不行!」庫祖捧著腦袋尖叫著:「偉大的庫祖怎麼會輸給凡人,庫祖絕對不允許!」

  它慌忙七手八腳把散落一地的紙收集起來,心中暗暗發狠一定要寫成一部最完美最無懈可擊的法律,讓凡人們無空子可鑽。

  「詭變大人……」小魔鬼怯怯地把稿子藏在自己身後,「我能去人類集市上偵查一下嗎?公平交易方面,我需要去考察一下度量衡,還有人類交易中的騙術也想要瞭解一下……」

  這就是燃起了鬥志和消極怠工的區別。

  「去吧。」維蘭瑟當然同意了它的請求。

  小魔鬼高興地一跳,落地時卻變成了一名十歲左右,臉上帶著雀斑的小男孩。這是庫祖行走在人間慣用的人類形態,也相當好用,畢竟不會有人刻意警惕一個代替父母出來採購的小孩子。

  「庫祖就先行告辭,維蘭瑟殿下。」小男孩彎腰撫胸一禮,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

  米德爾頓侯爵看著剛剛關上的雕花胡桃木門良久,才搖鈴召喚下一個覲見者。

  這裡是他的書房,與一切熱衷榮耀和征服的武勳貴族一樣,米德爾頓侯爵雖然年逾四十,仍然精力充沛,書房牆壁上掛著一幅一人高的他本人的戎裝畫像,周圍則眾星拱月般裝飾著許多猛獸的腦袋,這些標本都是他親自狩獵的獵物,由王都最好的標本師傅把它們定格在狂怒嘶吼的狀態,其中還有一些屬於危險度極高的魔獸,令人一眼看上去就望而生畏。

  兩年前,他征服了一塊艾爾迪聯合王國的領地,但擅自開戰攻擊同是善神治下的其他國家,隨之而來造成的政治影響到現在都沒擺平。原本他的管家通過一位貴夫人搭上一名紅衣主教的線,企圖把這事扔給太陽之主的教廷解決,但那老管家竟然因為意外摔斷了脖子,這事也就無疾而終。

  本來米德爾頓侯爵都做好了被教廷狠狠敲詐一筆的心理準備,但一封來自蘭德修道院的書信取消了他的打算。

  這封信雖然落款人是修道院目前的院長,但看意思應該是「活聖人」冕下的授意,信中高度讚揚了米德爾頓侯爵的虔誠和武勇,並且在末尾專門提到了侯爵現在的家臣、也是剛剛獲得金馬刺的正統騎士奧克利‧艾蒙達夫。

  顯然,這封信表達了兩個意思,之前米德爾頓侯爵的擅自開戰就此揭過了,交換代價則是奧克利騎士。

  教廷同樣有著自己的武裝力量,前身就是聖騎士埃德加率領的一眾追隨者,現在則叫做「光輝騎士團」。

  在貴族們山頭林立,紛爭不斷的時代,互相挖牆腳本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如果挖角的一方是教廷,基本上貴族們毫無辦法,只得任手下的騎士跳槽去侍奉偉大的神明,「萬物在密特拉的光輝下生長,作為騎士應首先忠於太陽之主,其次才是國王。」這在騎士信條上寫的明明白白。

  不過畢竟現在他的封君是侯爵本人,為了奧克利履歷的清白,教廷希望米德爾頓侯爵能自願放棄他的效忠,把他的隸屬權轉贈與教會。

  侯爵自然無法拒絕,剛才就是找奧克利談論這件事。

  用一個無論如何都要被奪走的屬下換教廷的支持,傻子也知道該怎麼選。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再次被打開,他之前派出去的探子耶茨回來了。

  「怎樣?斯特里克堡是否是一個值得征服的目標?」

  「密特拉在上,那真是個流淌著奶與蜜的祝福之地!」耶茨興奮地說。

  或許是惋惜那片美麗寧靜的土地馬上即將遭遇戰火,心中有一絲淡淡的遺憾,但一想到它馬上就要歸於自己的主人,而他這個侯爵的御用商人在那裡一定可以享受貿易的特權,難以抑制的興奮感馬上就沖淡了這股失落。

  「那裡我看到了成片的麥田,每一塊都是上好的肥沃土壤,那裡的精靈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為它們建造了無數灌溉的水渠,即便是一些水流難以到達的地方,也有水車不斷提水!

  而貧瘠難以耕作的土地則種植了苜蓿用以放牧,牲畜吃著優質的牧草,而不是稻草、麥稈什麼的垃圾,這或許就是那個地方羊毛和奶酪品質優良的秘訣!

  每一個農民都十分富足,比起其他地方一日只吃一餐的農人,他們的兩餐簡直是一種奢侈!而且我敢保證很多食材只會出現在男爵以上的餐桌,在那裡包括新鮮蔬菜、魚或是肉類在內的豐盛一餐,即便是任何一個平民都有能力負擔!

  這一切的支撐看來就是他們肥沃的良田了,如果攻下斯特里克堡,侯爵您至少可以用它的物產再建立一支幾乎等同於現在規模的軍隊,那時候即便是國王也不會比您的實力更強大!」

  「他們的軍隊呢?」米德爾頓侯爵急切地問。

  「只有三百人!」耶茨露出了一個屬於商人的奸詐笑容。

  侯爵雙手撐桌,雄心勃勃地站起來。

  「很好!那裡是神賜予我們的土地!趕走那些精靈,是時候讓斯特里克堡回歸艾爾迪聯合王國的版圖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1:09

第八十八章 出師不利

  米德爾頓侯爵掌控著大約2600名采邑騎士,這個數字包含了他的附庸,以及他附庸的附庸,事實上這些人很難在境外作戰中全部召集,因為他們往往是侯爵分封的家臣又繼續往下分封的家臣,在法律上或許他們必須為侯爵而戰,但實際上部分人不會出現,只向侯爵交一筆罰金了事。

  在動員這些人對富庶的領地出征時,他們興趣會比較濃厚,但斯特里克堡最近才開始發展起來,這些分散在各地的土包子騎士們消息可不會這麼靈通,一聽似乎是個窮鄉僻壤,盤算了下就算攻下來也沒什麼可搶的,自己大老遠跑過去還要自費軍糧和戰馬武器,算上侍從的份也是筆不小的開支,更何況這年代一套全身甲價值一座農場,要是損壞了那可得心疼死,於是紛紛拒絕出征。

  這也正中米德爾頓侯爵下懷,原本他就不打算帶齊這麼多人,不過是個300人的荒郊小城堡,哪值得廢這麼大功夫?2600騎士加上各自的騎士侍從那得上萬人了,分戰利品時候可不需要這麼多雙手。

  300人就算侯爵的直屬部隊也能吃下了,他只不過借此想收點罰金,而且事先通知過他們,到時候滿載而歸的時候,這些抗命怠惰的傢伙可沒臉抱怨。

  ……

  「我們的一位商人傳回訊息,米德爾頓侯爵領許多村莊都來了傳令官,要求每五戶農夫提供一份士兵需要的口糧和草料。」希澤爾一手展開一張紙條,肩上則停留著一隻鴿子,正在咕咕啄食著他手上的豌豆。

  鴿子是埃古訓練的成果之一,斯特里克堡的商人很多外出都帶了一隻,遇到緊急的信息就立刻傳訊。鴿子比人的速度快很多,尤其埃古訓練出的鴿子明白人類的意圖,路上不會逗留,它們知道一旦回到領地就會有很多好吃的獎勵。

  米德爾頓侯爵的傳令官很多還在前往某些偏僻農村的路上時,鴿子們就已經回到了斯特里克堡,由人類行走需要一個月的路程,鴿子只需要四天。

  「侯爵徵集了幾天份的軍糧?」

  「一個月左右。」

  「這麼說目標應該是我們了。」維蘭瑟頓了頓筆說道。

  這年代的士兵們軍紀極其敗壞,就連騎士也如此,他們沒有專門的補給部隊這一概念,作戰準備僅僅是自帶一周至一個月的口糧,由侍從和僕人攜帶,行軍路線則沿著富庶的城市或村莊,不足的部分直接從平民那搶掠。

  米德爾頓侯爵的領地除了本國其他領主外,只和艾爾迪聯合王國以及斯特里克堡相鄰,但除了斯特里克堡,他都可以「就地補給」,無需攜帶最大限度一個月的糧食。畢竟這樣非常重,即便是騎士有兩三匹駝甲胄和物資的備用馬,同樣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

  只有斯特里克堡,到達這裡需要經過一片無人的荒野,沒有居民可以供他們搶掠,這才需要整整一個月的口糧。

  「公主殿下,我需要派人先殺了他嗎?」希澤爾問。

  「讓他來吧,在戰場上獲勝有助於讓我們周圍的勢力明白我們具有和他們對等說話的資格,這是侯爵不明不白死去達不到的效果……如果殺人留言又太過張揚,有可能教廷那邊會出手干涉。」

  而且侯爵的府邸臨近蘭德,那裡太陽之主的牧師太多,黑暗精靈雖然擅長化妝潛入,但神術偵測是不講道理的。

  更何況抓獲的騎士可是值一大筆贖金呢……

  ……

  半個月後,米德爾頓侯爵總算從領地那群窮鬼身上摳走了最後一粒糧食,此時正青黃不接,但他可不會考慮農民失去了那些救命糧會面臨怎樣的困境,浩浩蕩蕩帶領著八百名騎士和兩三千僕從步兵一路向斯特里克堡進發。

  邊境的森林中,卡西恩‧白風看到人類兵團長長的部隊,搖了搖頭。

  除了黑暗精靈外,精靈並不是嗜殺的種族,如果可以,哪怕是敵人他也不願意看到這麼多生命受到傷害。

  他手一招,【支配動物】的法術呼喚了早就隱藏在森林中的一群雌性野馬,春夏是馬發情的季節,而正好合適的風向能把母馬的氣味傳遞非常遠。

  他選的可都是健康活潑的漂亮母馬,德魯伊用一些特別的法術讓這些母馬的氣味更加讓公馬神魂顛倒。而下方人類士兵們的陣型也有利於他使用的戰術,這段道路只是隨處可見那種土路,前天才下過雨,路面有些潮濕,自持身份的高貴騎士們都走在前面,這樣他們腳下的路就是狀態最好的。而留在後面牽著馱有輜重馬匹的僕從們只能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行走在被前面老爺們踩得鬆軟泥濘的爛路上。

  卡西恩放過了前面的騎士們,他的目標是後方的僕從軍。

  當後隊人馬路過那片森林時,幾隻健康壯實的母馬走了出來,沖隊伍中馱著糧食的公馬發出「恢恢」的叫聲,濃烈的荷爾蒙氣息順著風傳來,讓興奮的雄性們越發躁動不安。

  由於母馬懷孕期長達11個月,加上母馬性情溫順,衝陣上攻擊性不如公馬,所以一般都是把公馬用來作戰,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母馬都是在領地中產仔的。於是整支隊伍都是清一色的公馬,受到這種誘惑,頭腦簡單的動物怎麼能抵禦?

  幾千人的隊伍拉的很長,前面的騎士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隊則很快亂成一團,不時有躁動的公馬掙脫了僕役的韁繩,撒著歡衝向旁邊的樹林。

  卡西恩還很缺德地在周圍撒上了母馬的尿液,一旦踏出第一步,殺了它們也不會回頭的。

  眼看引誘的公馬差不多了,卡西恩在前隊反應過來之前,立刻支配著母馬群向森林深處跑去,連帶著一群馱著補給的公馬也消失無蹤了。

  「怎麼回事?!」米德爾頓侯爵憤怒地質問。

  「剛剛森林那邊出現一群野馬,把我們的馬勾走了……」一名領隊的僕人小心翼翼回答。

  「多少?」

  「不……不知道……應該也就……一……一百匹不到……啊!」

  「混蛋!」侯爵怒氣衝衝揚起馬鞭就對他劈頭蓋臉地抽去。

  一百匹馬馱著的可是部隊三、四天的口糧,這還不算馬匹本身的價值,如果路上食物不夠吃,那還得殺一部分馬,這讓侯爵殺了他的心都有。

  「這裡面有沒有魔法的痕跡?」他問了旁邊一位穿長袍騎在白馬上的中年人。

  這位是他的供奉,袍子前胸鑲嵌著一枚帶著四顆銀星的徽章,表示他是通過魔法協會評測的四環法師。

  在這個神術佔據統治地位的年代,法師不像上古時期那麼強大,四環已經是普通大貴族能夠收買的極限。

  事實上現在的法師也往往良莠不齊,魔法協會被幾個法師塔把持,他們結交王室貴族,專注於培養權貴們的後裔。

  既然長期作為貴公子們的鍍金場,那自然學術氛圍蕩然無存,一切圍繞著儘快讓客戶掌握更高等的魔法為目標,爭取在他們徽章上多打幾個星,那麼來自學生家族的捐贈也會更豐厚。

  這位法師也是名大商人的兒子,由於自知血統低微,商人讓兒子去了法師塔,總算用錢砸出來一名四環法師。他的選擇是明智的,到了佩戴上四星徽章的那天,即便兒子是暴發戶之子,也是貴族們結交的對象。

  這位法師矜持地以學自自己導師的派頭捏著法術手勢,一臉神秘地吟誦咒語,【偵測魔法】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這是自然發生的巧合,以後請不要用這種小事找我,使用魔法是十分消耗精力的。」他略有些不耐煩地回答。

  騎了幾天馬讓他臀部和大腿內側都非常不舒服,這時候讓他再去找一群馬,簡直就是加重他的不快。

  這也是速成法師們經驗不足,【偵測魔法】只能在剛使用過法術的地方找到痕跡,而卡西恩支配動物當然不可能恰好在這裡,他是在別的平原上控制了野馬,再把它們藏匿到森林中的。

  但凡他有一點常識,也會知道森林裡是不會出現馬群的,它們只會生活在水草豐茂的平整地帶。

  如果他得出了正確的結論,侯爵就會推測出對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動,從而重新評估這次戰爭的可行性。這也是卡西恩的願望,希望他們知難而退,化解這一場紛爭。

  可惜這不祥的預兆被侯爵以個人威望壓下了,士兵們都相信,帶領他們屢戰屢勝的侯爵一定會從一個勝利邁向另一個勝利,在異教徒那裡掠奪到更多的戰利品,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可惜一位急功近利的首領,一名不學無術的法師,註定是最糟糕的隊友。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1:20

第八十九章 夜襲

  在斯特里克堡,維蘭瑟的書房窗臺上落下一隻灰色的獵隼,它收了羽翼跳下窗臺,落地則化成卡西恩的模樣。

  這是德魯伊變形為動物的能力,依靠這個,他能在短時間內從邊境返回。

  「我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他們丟失了90多匹馱有物資的公馬,但是並沒有因此停下行軍。」

  「說明他們的信心很足,求戰意志強烈。」維蘭瑟淡淡回答道。

  「戰爭……無法避免嗎?」

  她笑了笑:「這少許的挫折還遠遠不到山窮水盡的程度,任何統帥如果因此貿然回師,他就會成為士兵和封臣口中的笑柄和懦夫。」

  「難道就沒有什麼方法……」

  「當然有,只有當對我們的恐懼戰勝對權勢和財富的渴望時,戰爭才能夠避免,我們需要給他們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讓周遭的勢力認清我們有與之對話的實力。」

  「但一旦戰爭就會有犧牲,人類的士兵太多了,即便是黑暗精靈的戰士,想要勝利也會付出相當的代價。」

  「按照正常精靈的想法,難道不應該是邪惡的黑暗精靈和人類同歸於盡最好了嗎?」維蘭瑟開玩笑說。

  「您知道我不可能這樣想!我和斯特里克堡中任何一個種族的居民同樣盼望著您帶領下的勝利。」

  「卡西恩先生,我是一個很貪心的人,唾手可得的勝利就在眼前,我不會白白付出我部下的生命。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他們進行一場堂堂正正的戰爭。」

  「那麼我需要做些什麼?」

  「我已經叫您的同胞們進行下一步的計劃了。您現在的工作是儘快帶我去看那些新到的馬匹。」

  ……

  【目標來了,他們在這裡安營,僕從已經拿著水袋向池塘過去。】

  埋伏在叢林間的一隊黑暗精靈用寂語互相溝通交流。

  他們此時換上了輕便的皮甲,身上還掛著很多蔓藤樹枝什麼的偽裝,並且在這裡守株待兔很久了。

  幾千人需要安營紮寨,能夠選的好位置其實不算太多,需要一塊面積足夠容納這麼多帳篷的平地,並且附近最好要有水。

  在埃古訓練的可以幫忙偵查的鳥兒幫助下,對於米德爾頓侯爵的行程,黑暗精靈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再根據對他們腳力的估算,日落之前能夠在哪設置營地,基本上八九不離十。

  現在這個點就有著一大塊平整的空地,旁邊還有池塘和小溪,米德爾頓侯爵不會錯過一個這麼好的地方。

  但池塘裡早已經被黑暗精靈投入了枯萎者們提煉出的濃縮疫病,一會他們就著清水吃乾糧的時候,就會不知不覺把致病的無色無味小東西吞進肚裡。

  【隊長,這群人類太鬆懈了,我們就算偷偷捉幾個殺掉,估計他們都不知道少了人。】

  用寂語向隊長雷納打手勢的是一位上古之眼來的遊蕩者,這傢伙在幽暗地域就幹著一些偷雞摸狗甚至暗殺行兇的工作,現在一出任務就手癢了。

  【我們的任務是向水源投以疫病,不要做多餘的事……而且這些人類活捉後可以讓他們的親屬支付贖金,他們的腦袋就暫時安在脖子上吧,到時候付不出錢,我們再把它擰下來。】

  雷納打著手勢回答。

  另一方面,人類的士兵們就沒有這麼好整以暇了,在接下來的行軍中,疾病就像詛咒一樣接二連三地在部隊中爆發。

  不斷有人在一夜過去後,清晨就開始腹瀉和嘔吐,或是舌腫口乾到無法張口,健康的士兵則個個聞之色變,口耳相傳一個可怕的名字「露營熱病」。

  在這片大陸,富人和權貴生命會去尋找牧師的幫助,由神力移除疾病,剩下的貧苦百姓只能靠偏方中不靠譜的一些傳說和草藥緩解。

  這樣的背景下,醫學是無法發展的,他們也無法辨別造成「露營熱病」的傷寒和痢疾。事實上戰爭中的流行病非常之多,有時候染病死亡的人數還會大於戰死的人。

  米德爾頓侯爵生病了倒是有資格動用神的僕人,但昂貴的「捐贈」並不是普通士兵能夠負擔的,況且現在行軍在外,也找不到教堂和牧師前來釋放神術治療。

  而骯髒的衛生習慣也讓病人在不斷感染更多的士兵。

  最終,米德爾頓侯爵當機立斷,放棄一部分染病的士兵,給他們留下的少量的口糧,把他們丟棄在營寨中,所有人逃似的離開那片被死神詛咒的地方。

  即便如此,疾病的潛伏期仍然像死亡的陰雲籠罩著整支軍隊,一路不斷有新的人和馬病發並且被大部隊遺棄。

  這次出兵已經被證明是一個錯誤,十幾天過去了,原本三千多人現在還跟著隊伍的不到兩千,其中還有多少是潛伏期、甚至隱瞞病情的定時炸彈還不得而知,但米德爾頓侯爵已經不敢調頭。糧食已經所剩無幾,接下來只能殺馬為食,如果再調頭不僅他威信蕩然無存,並且軍糧也不知道該用什麼代替。

  現在只有將錯就錯,只有儘快到達斯特里克堡外圍,搶掠一下那裡的農夫,在根據情況而定,是打還是走。

  現在侯爵手下的士兵士氣已經跌落到極點,原本發財掠奪領地的夢想現在看來不過是個美妙的泡影,只要活著回去,就已經是太陽之主的保佑了。每一個夜晚,他們都在恐懼中不斷祈禱,直到筋疲力盡才敢入睡,生怕自己第二天就患上了恐怖的疾病,像之前被拋棄的士兵一樣,孤獨地病倒在荒郊野外等死。

  就在他們即將抵達最外圍農田的時候,這天夜裡,一個個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們營寨之外。

  戰戰兢兢討論著關於疾病恐怖傳說的哨兵被身後的黑影捂住嘴,乾淨俐落地一扭,頭頓時軟軟地垂了下來。

  負責掃清哨兵的黑暗精靈輕輕放下屍體,再悄無聲息地移開營長前的木製路障,向身後打了個手勢,黑色的潮水無聲地向營寨中湧去。

  「放下武器,抱頭蹲下!否則死!」黑暗精靈們用不算太標準但是絕對能讓人聽懂的地表通用語大喊著,並不時殺掉一些昏頭昏腦打算暴力反抗的士兵們。

  更多人則在睡夢中遭逢巨變,他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摸了進來,只聽到營寨中到處都在尖叫,彷彿自己已經被大軍包圍了一般。

  這樣混亂的局面,雖然黑暗精靈只有兩百多人,遠遠少於米德爾頓侯爵的士兵,但僕從軍團沒有什麼戰鬥力,而騎士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侍從,他們穿鎧甲都需要侍從的幫助,才能把自己塞進那些昂貴的鐵罐頭中,所以無法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

  這時候聰明的人早就不管那麼多,胡亂找了匹馬,也不管誰的,赤裸著身子就跨了上去,從喊叫聲較少的一個角落奮力逃出去。

  斯庫利渾身浴血,不斷掃視著周遭,只見一群高高在上的騎士老爺都不敢和這位身材高大,目光駭人的黑暗精靈對視,放下武器跪了下來。

  這些血大多不是他的,或許身上有一兩處劃傷,但興奮之下根本感覺不到。他的雙手重劍在戰場上無論是魄力還是威力都是其他精靈無可比擬的。

  「那個人類的貴族好像被親衛簇擁著,騎上一匹裸馬跑掉了。」一名黑暗精靈嗤笑著說。

  行軍途中,晚上休息時會為馬匹取下鞍具,裸馬就是沒有馬鞍那種馬,騎起來可是非常遭罪的。

  「讓他去,公主吩咐過一定要放他走。」

  放侯爵回去也是符合斯特里克堡利益的,畢竟這次他帶來的都是他直屬或是鐵杆的騎士,現在這些人很多都被俘虜了,一路上還有不少生病的等待他們接收。

  騎士們都有自己的采邑,是可以支付贖金的,但如果在這裡把米德爾頓侯爵一網打盡,那麼他的領地一定會被身邊那些虎視眈眈的其他貴族侵吞,他的封臣失去收入來源,自然也無法支付維蘭瑟索要的贖金。

  現在斯特里克堡人還是太少了,距離米德爾頓侯爵領中間還有不少的森林和平原沒有開墾,維蘭瑟打算先把這些地方慢慢消化,再去佔領別的土地。

  現在她擊敗和俘虜的騎士們總有有一天會回到自己故鄉,戰敗者通常會渲染敵人的強大,他們一定會把斯特里克堡的武力誇張成難以置信的程度,不僅掩蓋了自己無能的失敗,能可以為斯特里克堡打廣告。

  亂世中實力才是最重要的,有了絕對武力的保障,那些受不了領主壓迫的農奴們一定會從四面八方來到這裡,那才是她最想要的財富。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1:37

第九十章 治療

  天亮了,營地中的士兵和騎士們早已被解除了武器,雙手反剪被綑成一串,在黑暗精靈的押送下向斯特里克堡走去。

  他們的駿馬上滿載著武器和鎧甲,每一件都銘刻著他們引以為傲的家紋,此時卻只是對他們悲慘境遇的無聲諷刺。

  陽光讓他們的視力再次能夠看清周遭,他們發現圍困自己的「成千上萬、無處不在」的敵人,不過是目測五百名都不到的黑暗精靈而已,而自己就這樣幾乎毫無反抗地就被俘虜了,很多人都低下頭,羞愧地難以以面示人。還有一些患有痢疾的士兵,白色亞麻襯褲上還沾著黃黃的一團,並不時發出低低的啜泣。

  據說黑暗精靈都是些邪惡殘忍的生物,新的一天陽光依舊照耀者他們,但密特拉似乎拋棄了祂的信徒,把他們交給一群魔鬼般的黑暗精靈。

  「這些人好臭……」歐塔爾才不管騎士老爺們脆弱的自尊心,雖然他說的精靈語,但不停扇鼻子的手勢很好地說明了他此刻的想法,他臉上興奮的紅潮還未退去,在斯庫利旁邊興奮地念叨著:「不過他們真是不堪一擊,我們連個重傷都沒有,竟然就這樣投降了……公主的計謀奸詐又狡猾,太棒了!」

  斯庫利轉手就是給他腦門一個暴栗:「那是當然的,我們是夜之子,在黑暗的掩護下偷襲一群沒有武器的病夫,能有問題才怪。並且……在地表奸詐狡猾是貶義詞,以後不准用來形容公主殿下。」

  黑暗精靈雖然使用精靈語,但由於在幽暗地域長久以來移風易俗的影響,很多詞匯脫離了自己的語境,就像「奸詐狡猾」在黑暗精靈語境中是「聰明睿智」的近義詞。

  當俘虜被押解進城時,所有空閒的領民都爭相圍攏過來。斯特里克堡的居民大多是被米德爾頓侯爵手下士兵搶掠過、並因此背井離鄉的平民百姓,看見之前欺負自己的騎士老爺一個個跟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不時指著他們發出陣陣笑聲,要不是黑暗精靈們嚴守維蘭瑟的命令,看管這群會走路的金幣,制止了他們扔石頭的行為,只怕俘虜們會因此受到不小的傷害。

  黑暗精靈把他們驅趕到一處河灘上,這些俘虜們馬上放聲大哭起來,不時哀求著表示自己能出多少錢,大概是害怕自己會被殺死,然後扔到河裡沖走。

  黑暗精靈可不理會這些,舉著刀逼迫他們把本就不多的內襯脫得精光,然後用水桶向他們潑水,把他們身上的穢物沖掉,再扔給他們一人一套粗布衣服,又押著他們回去。

  在春季微寒的風中,俘虜們瑟瑟發抖,但並不敢反抗這群看起來冷酷無情的精靈。

  過了一會,一名女性的黑暗精靈出現在他們面前,她穿著並不算很華麗,但斯特里克堡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對她恭敬有加,口稱「公主殿下」。

  「好了,先生們,很遺憾你們未經我的許可貿然出現在我的領地,現在你們是我的俘虜,按照慣例,你們的武器裝備是我的戰利品,而你們如果想要贖回自己,我會為你們準備筆紙,寫信告知你們在領地上的家人,為你們準備贖金。現在,能夠按照市價繳納贖金的請站我右手邊。」

  不到一半的俘虜陸陸續續走了過去,剩下的大概是侍從,他們沒有買回自己的財力,只有站在原地面如死灰。

  「準備這些人的紙筆!如果你們不會寫字,我也可以命令我的書記官寫好給你們畫押。另外,一會會有人給你們每人發一套採礦的工具,我的領地現在十分需要煤礦,我希望先生們能夠在這方面發揮作用。」

  黑暗精靈公主說的話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我會繳納贖金的!請給我符合我身份的待遇!」一名看起來膚色較白像是出身優渥的騎士的傢伙叫出來。

  「強盜應有的待遇是絞架,先生。」維蘭瑟露出冷酷地笑容,「你們在我的領地上,我可不打算白養活你們,你們的食物分量也會按照每天採得煤礦數量的多少決定,以後還請努力工作,或者在信中寫得急切一點,讓你們的家人早日把你們贖回去。」

  「你乾脆殺了我吧!反正我已經患上『露營熱病』,嗚嗚嗚……我就快死了……」一名看起來頗為高大的壯漢哭了起來。

  「很高興這位先生提到了我想說的第二件事,我能夠治療大家的疾病,當然,費用可不便宜,但也比教廷優惠多了。如果償還不了,也可以用勞役抵債。」

  「她在說謊!」

  「黑暗精靈怎麼可能獲得神祗的法術?!」

  「沒錯!只有善神的牧師能夠移除疾病,她信仰的蜘蛛娼……我是說蜘蛛女神祭司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維蘭瑟手中魔術般的出現一支玻璃筒,裡面裝著透明的液體,頂端則是一根銀白色的尖針。

  「這是精靈的秘藥,只要把它注入你們體內……」

  話還沒說完,所有俘虜都爭相往後退去,只剩幾個病的嚴重體力極差的倒黴鬼在前面無法擠入人群中。

  「衛兵,把這兩位願意嘗試新式療法的志願者帶上來。」

  兩名黑暗精靈走上前,在一片慶倖的目光中拉走兩個離他們最近的傢伙。

  中獎的兩位表情真是相當精彩,那哀怨恐懼的眼神就像在說著:不是我!我沒有!你別亂抓啊!

  兩人被迅速按著在一張契約上按下指印,那悲壯的怒號簡直就像不屈的戰士被迫與魔鬼簽下了契約。

  其中一位是名四十多歲的老騎士,當維蘭瑟拿著針筒走到他面前時,他嚇得緊閉雙眼,自我麻痹似的大喊著:「不!拿走你的刑具!我寧願被撒旦的寵物咬一口也不願意被黑暗精靈的邪惡女巫奪走靈魂!」

  不不不……你要真見了撒旦的寵物大概就會放棄這個天真的想法。

  維蘭瑟把針筒遞給旁邊一位看起來有些斯文和神經質的、穿短袍的人類。

  「靜脈你知道吧?紮進去往靜脈血管裡推就是了。」維蘭瑟吩咐他。

  這名人類是位理髮師,但在顯貴們都靠神術治療疾病的時代,醫術幾乎無法得到資金發展,平民們想出了許多不靠譜的方式企圖戰勝病魔,放血療法就是其中一種。而實施放血的則是理髮師,他們兼任了外科醫師的角色,有的還會白內障手術,理髮店門前的紅藍白三色柱子就是象徵動脈、靜脈和繃帶。

  維蘭瑟在流民中找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才,理髮師凱洛就是其中之一,能夠辨別人體血管,總比從頭教快。

  針筒中的溶液則是請控制疫病的枯萎者們從黴菌裡提煉出的青黴素,對這時代來說應該是萬能藥了。

  不過放血還是和注射有差異,放血割到血管就算,而注射需要把針頭停留在血管中,凱洛先生顯然需要這方面的經驗。才一會功夫,那邊慘叫連連,已經紮了第七針了。

  在另一位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志願者」面前,維蘭瑟停下腳步,手裡又出現了一支針筒。

  「這位先生,您同樣需要治療。」

  如果一定要受刑的話,在美人手裡受刑顯然比在男人那好,年輕的騎士抬頭看見黑暗精靈公主魅惑的面容,臉霎時一紅。

  「……好。」

  他視死如歸地抬起手臂,卻只感覺臂彎處被蜜蜂紮一下那麼輕微,很快玻璃筒中的液體就被推入體內,然後抽了出來,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鐘。

  「完成了,只要睡一覺,明天您就會發現自己又恢復了健康。」

  近在咫尺的美麗女精靈吐氣如蘭,她真是和藹又溫柔。

  不過沒多久,想入非非的年輕騎士就被來自身後的力量狠狠推了一下,一個趔趄幾乎要摔倒在地上。

  背後的黑暗精靈恨恨嘀咕著:「不過是個戰敗的俘虜,竟敢這麼盯著公主看。」

  ……

  「……它就像毒蛇的牙一樣中空,但是其中蘊含的毒液比最大的毒蛇還多,並且毒性猛烈百倍!它在我手臂上蟄咬了無數次,被詛咒凡人黑暗精靈製造的惡毒刑具!而那個女巫的爪牙見他最卑劣的招數都無法讓一名騎士驕傲的靈魂屈服,終於惱羞成怒,把所有毒液注入到我身體中……偉大的太陽之主啊!您的戰士即將死去!臨死前他依舊像他出生一樣虔誠!」

  躺在麥草鋪成的墊子上,老騎士深夜仍然難以入睡,其他士兵都畏懼被注射過「毒液」的二人,所以這間房裡只有白天兩名倒黴鬼。

  但老騎士睡不著,把年輕騎士也喊了起來,拜託識字的他幫自己寫遺書。他口述的部分經過了相當程度的美化……至少年輕騎士當時在場,老騎士明明嚇得尖聲慘叫,才沒他說的那麼英勇。

  「哈……還沒好嗎?我快要睡著了。」他一邊寫,一邊睡眼惺忪地嘀咕著。

  「最後一點……真的!再把我年輕時候的戰績寫進去,這樣別人讀到這封遺書才會瞭解我……」

  年輕騎士把筆紙一丟,抱著頭滾到一邊睡了過去。

  第三天,老騎士被一陣大力搖醒了,他睜開模糊的眼睛,迷迷糊糊問:「我們在太陽之主的神國相會了嗎,夥計?」

  「早上起來我肚子不痛了,而且充滿食欲……我想大概……我痊癒了吧?」

  「真的!?」

  老騎士豁然爬起來,發燒發熱的症狀已經不復存在,饑腸轆轆的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

  「這是奇跡嗎……」

  在他們的認知中,「露營熱病」的死亡率可是高達一半以上。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1:48

第九十一章 龍狂

  「這次我們繳獲的鎧甲完整的有500多套,還有部分缺少了一些配件,較為精良的武器300多件,其他很多品質比較一般,馬匹約1200,可以繳納贖金的騎士400多名,僕從約1900……」希澤爾手持長長的清單念著。

  「鎧甲武器什麼的別忙著挫掉家紋,直接就這樣賣給其他國家,比如艾爾迪聯合王國,這樣他們對我們的勝利將不再有疑慮。」維蘭瑟手上不停,一邊寫一邊說著。

  被贖回的騎士會把斯特里克堡的威名傳送到科奧蘭,其他的地方則要更多依靠這些戰利品為佐證。

  「那些俘虜的狀態怎樣?」

  「騎士俘虜在礦井中一個個叫苦不迭,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加寫了一封催款的信,要求家人儘快籌錢。侍從步兵倒是十分安分,雖然是給俘虜勞役的食物,看樣子比他們以前吃的更好,我告訴他們當勞役償還結清贖金時,他們可以得到工錢,很多人到了休息時間也不肯從礦井上來,希望趕緊恢復自由身。還有俘虜詢問我們,如果結清贖金,能否把家人一併接過來。」

  這些采邑騎士的侍從不過是自己封地上的農夫而已,其實生活過的並不算好,甚至還不如斯特里克堡的戰俘營。當他們見識到斯特里克堡的富庶時,很多人都更希望在這片能吃飽能穿暖的土地上開始新生活。

  「告訴他們我們接受一切移民,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騙子流氓。就算是,也請遵守領地的法令,否則有的是絞架可以把他們掛上去。

  另外,抽選一些強壯健康的人類農夫,先訓練一下基本的隊列和紀律……算了,這事情我親自來辦。」

  「您要訓練人類的軍隊嗎?」希澤爾驚訝地問。

  他最近看過維蘭瑟在起草一些軍規條例,只是沒想到對象竟然是人類。

  「沒錯。」

  「可是人類比起精靈素質差了許多,無論敏捷還是技巧……」

  「精靈數量太少了,作為特種部隊還行,但無法用於大規模作戰,這一次我儘量避免正面戰鬥,只是以後並不是次次都有這樣的機會。」維蘭瑟淡淡一笑,「況且我要訓練的兵種,是最適合人類的作戰方式。」

  ……

  這次戰爭的結果就像是蝴蝶扇動了翅膀,在許多地方都掀起了颶風。

  在科奧蘭王國,雖然米德爾頓侯爵聲稱自己奮勇殺敵,終於在數倍於己的黑暗精靈包圍中衝出重圍,但他赤身裸體騎著一匹光馬逃回來的狼狽姿態被不少領民看到了。貴族們私下都在討論這件不體面的醜事,讓米德爾頓侯爵16歲上陣,數十年來積累的威望化為烏有。

  而位於蘭德的光輝騎士團駐地,奧克利‧艾蒙達夫在蘭德修道院院長的帶領下宣誓,要為太陽之主密特拉的光輝奉獻一生。不娶妻生子,不謀求財富,不違背大教長的旨意,不因迷戀功名利祿動搖自己虔誠的靈魂。

  光輝騎士團的成員如果看外表是一群戰士,而內心實質則是最狂熱的僧侶,只不過他們佈道的工具並不是福音書和語言,而是手中的刀劍和長矛。

  在普通軍事組織中,要是有這麼一位空降的新丁擔任高階職務權杖騎士,那這個新人一定會遭受各種各樣的刁難和排擠。但這次不僅由歷來兼任騎士團大教長的蘭德修道院院長出面主持了盛大的儀式,並且這位新任權杖騎士的寶劍還在騎士團其他五位權杖騎士的見證下,由偉大的「活聖人」冕下親自授予,作為神祗的虔誠戰士們很快接受了太陽之主的安排。

  此時,米德爾頓侯爵的敗績已經傳到了許多人耳中,奧克利卻沒有絲毫地動搖或是惋惜。他認為,不敬神明的墮落貴族們遲早會這樣自取滅亡。

  ……

  在圖斯米特,鉛灰色的陰雲一年到頭都籠罩著整片大地,由於缺少陽光,所有植物都呈現不健康的萎靡狀態,好在領主們甚少收取糧稅和勞役稅,微薄的收穫倒是足夠農夫們勉強溫飽。

  山頂上爬滿荊棘的古老城堡偶爾會打破死水般的靜謐,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聽到它的外鄉人最好不要去深究,如果運氣好,被問及此事的當地人或許會彬彬有禮的欠身:「尊敬的先生,您一定是聽錯了。」但倘若噩運不幸選中了他,那麼眼前膚色蒼白的和善嚮導一定會向他露出鋒利的獠牙。

  這就是圖斯米特,被無數轉化為吸血鬼的貴族統治的國度,領民們早已習慣了自奶奶還是幼兒時容貌就不曾變過的不死領主,膚色蒼白眼眶深陷的統治者們像是劃分狩獵場一樣,每人盤踞在一個陰森的古堡內,掌控著附近的人口。

  這樣原始而充滿對抗、連國家都算不上的鬆散聯盟按理說很容易被各個擊破,但吸血鬼們也有約束他們的盟主、他們的教皇,帶領他們啜飲永生之酒,並收去了他們腐朽靈魂的引路人,他會定期召集他們前往自己的宅邸,鞏固他們邪惡的聯盟,他們稱呼他為翡翠之王。

  在那位有著碧綠瞳孔的君王宮殿中,恐怖的血之饗宴正在進行,血族們早已厭倦了普通的吸血方式,他們選擇一名身體與靈魂都絕對純潔,宛如羔羊的少女,把她掠到宮殿,稱呼她為「公主」,在三天之內,她會像真正的公主一樣,除了離開絕無可能,無論下達什麼命令,英俊美麗的吸血鬼貴族們都會滿足她,有的無知少女就這樣墜入愛河。三天之後,她會認清她真正的獵物身份,在一群獠牙畢露的鬼怪追逐中血液乾涸而死,那位獲得她愛的贏家將是有資格享受第一口的人。

  這一天,是新一輪遊戲的「公主」來到宮殿的第二天,在一群美男子的簇擁追捧下,這名單純的牧羊女很快就在充滿少女童話的遐想中忘乎所以,她現在正在花園中與他們捉迷藏,但少女還沒有想好選擇哪位追求者,於是提著裙子悄悄走出花園,來到一棟她從未去過的樓臺上,打算讓尋找她的英俊貴族們好好找一段時間。

  她沿著潔白的大理石臺階一路向上,在有著細緻浮雕的露臺上看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他真迷人,尤其那雙翠綠的眼睛,就像一泓碧水,讓人彷彿要淹溺其中。

  碧瞳的主人看著她,新任的「公主」突然發覺,那讓人無法逃離的雙眸中根本不是溫柔的綠水,而是冰冷而狂亂的怒火。

  「痛苦天使,把這裡打掃乾淨。」他一把捏皺手中的信件,冷冷地說。

  一個巨大的怪物從陰影中現身,它臉部是一個金屬的詭異人像面具,扭曲錯亂的骨骼像是畸形的枯樹在身體各處蔓延,增生的骨刺甚至刺穿肌肉突破至體表;腫脹、肥厚的手臂佈滿了可怕的骨刃和利爪,這些刑具般的畸形結構不僅是它的武器,更像是折磨它的刑具,證據就是它自己身上也因此在不斷流淌著腐敗帶毒的血液。

  這也是牧羊女在這個世界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

  當「痛苦天使」在咀嚼犧牲者最後一塊殘肢時,下方縱情玩樂的吸血鬼貴族們還在尋找血之饗宴的主菜,按照約定,在追求她的過程中禁止使用超自然能力,所以他們在花園中呼喚著「公主殿下」、「我親愛的公主」……

  「無能的豬玀!」翡翠領主一手掩面,修長乾淨的手指不時幻化著略帶棕色的橄欖綠龍鱗,左額捲曲的龍角抑制不住地暴漲,虹膜擴張,圓形的瞳孔收縮為尖細的爬行類豎線。

  「公主?哈哈哈哈……為什麼總有一些白癡蛆蟲,把不知廉恥的娼婦當做公主?!這些愚蠢的肉豬!殺了他們……」睿智的面容被狂氣所掩蓋,覆在臉上的手早已長出龍類的銳爪,並在他飽滿的額頭上刻畫了深深的血痕,把剛冒出來的龍鱗一片片摳了下來,本來英俊的臉很快鮮血淋漓。

  在平時,翡翠領主是絕對理智冷靜的陰謀家,龍狂迷鎖無法支配他聰慧的大腦。

  除非他自己的精神出現空隙。

  只有痛苦天使知道他反應如此劇烈的原因,而痛苦天使本身就是承受他一切憎恨和瘋狂,在無盡的痛苦和羞辱中被製造出來的怪物,而降臨於它身上的極端恐懼,已經摧毀了它一切反抗的意志,它是扭曲的龍王卑微的玩偶,不得不服務於憎恨它的主人。

  它在戰鬥中從不顧惜自己的生命,甚至渴望強敵給予解脫,但龍王不允許它死,即便是借於別人使用,對方也都小心翼翼地避免造成它的損壞,否則他一定會代替痛苦天使成為龍王新的玩具。

  很久很久以前,它也曾用龍王的逆鱗激怒他,提起那些塵封的舊事。最終,它的暴君主人在狂怒中殺死了聽到這個秘密的所有在場者,並毀滅了他們的靈魂,圖斯米特因此換了一批領主,而痛苦天使則在極端殘酷的懲戒中重生,即便龍王沒有剝奪它的語言能力,它也再也不敢用這樣愚蠢的方式尋求死亡。

  現在,龍王被來自遠方的戰報激怒了,它必須降罪於任何可以讓他發洩怒火的生物,用血腥的殺戮取悅那位黑暗的支配者。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2:04

第九十二章 約定

  在片刻之前還沐浴在鮮花芬芳中的庭院此時已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血族體液蒸騰著刺鼻的腐敗氣息,繁盛的玫瑰牆被撕裂倒伏,而它背後的獵物在逃離之前,就被野蠻的鉤爪和尖刺撕成碎片。

  在這片區域僅僅數尺之外,噴泉仍寧靜地在花叢中流淌,即便這邊精美雕刻的石磚都被整片掀開,一牆之隔的廊道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龍王的魔力將花園以空間的力量阻隔,任憑自己的寵物把這裡化為鬼蜮。

  而痛苦天使也懂得如何讓主人的憤怒平息,它捕獲了一名逃離的吸血鬼,帶著鉤爪的上肢將他鎖骨部分狠狠刺穿,被固定在其上的吸血鬼就像是被大頭針釘住的昆蟲標本,發出慘烈的哀嚎。痛苦天使則將自己的脊柱排出,化為一種帶有尖利倒鉤像是鞭子似的觸腕,它上面密佈的倒刺能方便快捷地把獵物身體部分迅速分解,只見脊鞭暴風般旋轉,血肉內臟紛紛從軀幹上剝離,而吸血鬼強韌的生命力讓受害者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一點一點接近死亡,最後他冰冷的心臟被摘下,痛苦天使將這顆罪惡的果實高舉過頭,供露臺上的主人檢閱。

  支配一切的龍在高臺上,雙目透過指縫陰沉地目視下方。所有人都知道他討厭被旁人看見屬於自己龍的一部分,所以並不敢窺視他的表情、揣測他的想法。剩餘的少量倖存者早已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出去,只能瑟瑟發抖伏跪在地上,等待殘酷的處刑到來或是他難得的仁慈諒解。

  最終,他死死嵌入自己皮肉的手指鬆開,臉上龍鱗褪去,又恢復了人類美男子的形象,龍狂迷鎖的效力終於過了。

  痛苦天使停下了殺戮,像它來時一樣隱入黑暗。

  「你們這些無能的廢物!我賜予了你們永恆的生命,讓你們在自己的領地上杜絕神的信仰,可是你們究竟幹了什麼蠢事?我的慷慨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你們的貪婪和短視搞砸了一切!把自己醜陋愚蠢、糞坑一樣惡臭的大口展示在那些人類農夫面前,在你們治下,一些領民暗地裡輕信了神明的謊言,他們的信仰甚至比眾神的治下更加堅定,在人類國度的異端裁判所,從圖斯米特出身的獵魔人和審判官比任何時候都多!

  而你們現在正在做什麼?如果我想看一群白癡表演蹩腳的滑稽劇,我會去雇一群侏儒和小丑!圖斯米特不養廢物,去好好整肅自己領地內的思想,如果下個月還沒有任何改善,後果你們是知道的!

  現在,全都給我滾!」

  在龍王暴怒的咆哮中,劫後餘生的吸血鬼貴族們戰戰兢兢,像是一群老鼠一樣從角落無聲溜走了,翡翠領主在露臺上沉默地站了一會,向自己的密室走去。

  密室中占地面積最大的是一個巨大的沙盤,按照這個世界的大陸和島嶼等比例製作,沙盤上放著黑白二色的西洋棋子,但大多是國王和王后,也有少量的騎士,每個棋子都栩栩如生地雕刻著某人的面容。

  在他為煉獄漫長的工作中,這些棋子換了一批又一批,有的從黑變白,有的從白變黑,標誌著煉獄與諸神的交鋒結果。

  而代表圖斯米特這邊的沙盤上則全部是黑色棋子,並且其中有一些已經開始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裂開,最終化為碎片和塵埃。

  這些都是龍王的收藏,他和普通的龍不同,從不把珠寶作為藏品,只會收集各種各樣的人。

  但今天他把自己的藏品毀掉了一些,卻絲毫沒有惋惜。只是手一揮,那些碎掉的棋子立刻像是被無形的手清掃過一樣,在沙盤上消失無蹤。

  書桌上有一面黑色的鏡子,鏡框由無數骷髏伸出的手組成,就像是通往煉獄的大門。翡翠領主把它移到自己面前,激活了上面的魔法,但他並不知道另一方究竟會不會回應自己,只能靜靜等待。

  過了一陣子,無法映出任何人的黑色鏡面散發出晦暗的光,兩顆像是紅寶石一般的光點在鏡中亮起,他知道這是他主人的注視,煉獄之王在百忙之中回應了他。

  「什麼事?奧弗尼爾。」撒旦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

  「我說過不要叫那個名字。」翡翠領主面對掌握他靈魂的主人,也是煉獄統治者的撒旦陛下並沒有多大尊敬,「我可以容忍您搞的那些小動作,讓她脫離我的掌控,但是現在的事情違背了我們的約定,必須制止她,在事態再度擴大之前!」

  「不,你清楚我並沒有違反協議,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我承諾不會慫恿和命令她做什麼,可不包括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

  龍鱗又在他額角蔓延,翡翠領主深吸一口氣,壓下了自己極端的不快:「我會逐漸控制圖斯米特侵蝕神祗的信徒,不要讓她做多餘的事。」

  「可是我並沒有看到任何改善,你很清楚自己的做法不如她。」煉獄的皇帝悠悠地說,「幾個世紀以來,你一直和周圍的鄰國僵持不下,諸神已經找到了抵禦你擴張的方式,即便是在圖斯米特內部,因為親人被獵食,轉而投入教廷懷抱,拿起聖水和鍍銀箭矢的獵魔人也開始多了起來。吸血鬼畏懼陽光,只能在有迷霧籠罩的範圍內發揮實力,但越往南,維持迷霧不被陽光蒸發越困難,即便是解決領民不斷背叛的問題,恐怕現在的領土範圍就是圖斯米特的極限了。

  而她不同,即便是已經失去了記憶,即便是你一直致力把她變成那種愚蠢短視沉迷肉欲的貴族,她也會按照她的本意行動,最終獲得所有人的擁戴,就像是……」

  「你住口……」他再一次按住臉,剛剛壓抑下去的龍鱗正飛快地在皮膚上浮現,甚至他做工精細的絲質刺繡袍子也被背後的骨刺撐破,露出一對屬於龍的蝠翼。一邊是正常的,而另一邊則僅有萎縮的骨架,之間那層翼膜也不知所蹤。

  龍是一種完美的生物,凡被世人看見的每一隻龍都有充滿力量的流線體型,寬大而張力的翅膀,修長有力的脖頸和尾巴,因為任何有著瑕疵的雛龍都活不到長大的一天,它的雙親會排斥它,就像農夫摘除自己果樹上自小就有傷痕的果子。

  然而翡翠領主卻顯然是一條畸形的龍,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存活到現在,並且成為了陸地一片廣袤領土的統治者。

  「……就像是你就算排斥自己屬於龍的部分,它也依然存在,甚至戰勝你的意志。」撒旦低低一笑,並沒有提起那個能進一步刺激他的名詞。

  「你究竟有什麼目的……該死!你該不是想喚醒蘭德修道院的那個……」

  「我什麼都沒做。一切都按照命運的軌跡,有序地前進。」撒旦輕聲說道,「無信者之牆的靈魂保護了她,那種信仰無關神格,卻比任何狂信徒都要堅信不疑,神祗把她丟進能夠磨滅一切的牆裡,卻只是讓她消去了記憶。

  她的影響真是非常非常地令我驚訝,我從牆上得到了一些她過去的追隨者,那些殘缺不全的靈魂仍然在為她祈禱著。它們說,她終究要回到物質界,再一次帶領智慧生物挑戰諸神定下的秩序,儘管神祗在一切文書和卷冊中湮滅了她的名字,但它們仍然相信領導者會再次回歸。

  這些靈魂現在都成為了煉獄最優秀的士兵,甚至因為她,可憐的昂伯羅斯‧赫福蘭直到現在也無法回歸神國,只能在物質界做半死不活的所謂『活聖人』。我難以預測,如果再讓她創造一個凡人的樂土,究竟會對這世界造成怎樣的衝擊?真想看看神祗們信仰破碎驚慌失措的醜陋面容啊……」撒旦愉悅地笑著。

  「這就是你的陰謀嗎?看來你早就做好了背誓的打算!」龍憤怒地說。

  「不不不……即便是我,也無法違抗真名寫下的條約,你知道言靈是一種魔法,這些靈魂的共鳴即為世界上最強大的言靈,那些靈魂盼望著她回歸,而它們的語言決定了命運,所以我無需做什麼,這就是她的命運。」

  「我會去那裡。」沉默片刻,龍說。

  「有些事情終究要發生,你無法改變。」

  「我相信結果可以更改。」

  「我很期待。」撒旦笑了笑,「但是你最好不要試圖用暴力或是強制影響她,她現在為我工作,按照條約內容,如果你用超出許可範圍的方式干擾她,我有權利拘禁你的靈魂,奧弗尼爾。」

  這個詞並非出自龍語,但卻有約定的效力,是被翡翠領主認可的龍族真名。

  「我不會被你抓到把柄的。」他一字一頓地說。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2:15

第九十三章 火銃

  在銀木森林中央無霜地帶,四季常春的精靈王庭,安娜斯崔娜‧金葉百無聊賴地在陽臺上眺望花園,幾隻小鳥落到她身前的欄杆,等待精靈公主像往常一樣從荷包裡取出葵花籽。

  「真羨慕你們的自由……」她抓了一小把種子,放在自己掌心中,任小鳥取食。

  沒過多久,無處不在的宮廷女官就用她們完美的儀態走到她身後:「公主殿下,您不應該如此拋頭露面,在陽臺很可能被前來議事的攝政大臣和隨從等無關男性看到,這不應該是一位淑女應該有的行為。」

  「知道了,我很快就回自己房間。」安娜斯崔娜倦怠地說。

  「公主殿下,自從薩米爾王子被地底的女妖們掠去,您是金葉家族最後的血脈,我懇請您注意自己的言行。」

  又是這個……

  安娜斯崔娜把手掌翻過來,葵花籽掉了一地,快步向自己房間走去,順便把女官那句「您現在的儀態不符合禮儀規範……」遠遠扔在腦後。

  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回到自己的臥室,安娜斯崔娜關上門,用一種會讓女官崩潰的方式把自己摔在床上,眼睛呆呆看著床頂的帳幔。

  如果她是男性就好了。

  從小到大,安娜斯崔娜一直羨慕自己的皇兄薩米爾,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所有人都拿他沒辦法。

  她知道這是自己一族的傳統,由於遠古時期,許多女性神官信仰那時還是藝術家守護神、命運女皇艾羅希涅的蛛后羅絲,並帶著聖殿衛士們與精靈神皇柯瑞隆的信徒開展了曠日持久的鬥爭,這次內戰讓精靈元氣大傷,甚至不遜於在這之前的龍隕戰爭。即便是柯瑞隆一方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但隨之帶來的很多影響到現在都沒有消除。

  比如社會普遍認為,女性都是軟弱容易被蒙蔽的生物,她應該完全從屬於男性,被男性保護,過著與外界隔絕的、純潔的生活,尤其是王族的女性更是如此。或許有些森林精靈的女性由於生計所迫,不得不和男人同樣拿起獵弓和匕首,但在恪守傳統的精靈王廷,女性們在監護人的管束下,彷彿籠中的金絲雀。

  在薩米爾失蹤並被宣告死亡後,安娜斯崔娜的父親也就是先王因為悲傷過度一病不起,最終過早地離開了他的臣民。剩下唯一有繼承權的安娜斯崔娜那時還未成年,雖然按照傳統,公主同樣可以登基為女王,但她必須有一位夫婿,由丈夫擔任攝政親王代替她處理政務。

  當時的安娜斯崔娜無法完婚,精靈王廷只能由貴族組成議會主導運作,現在已經形成了巧妙的平衡,雖然各方都努力爭取成為公主的丈夫,但一時半會還難以決出勝負,所以她到現在也還是公主。

  但這樣也好。如果安娜斯崔娜要結婚,只可能從現有的攝政大臣裡面找,他們有豐富的從政經驗,可以讓精靈王廷延續千萬年來的傳統,平穩地運行下去。可惜這幾位出身高貴,穩重聰慧的精靈貴族她一個都不喜歡。

  就像前些日子,她得知又有幾個精靈家庭的幼子被人類擄掠,不惜男裝來到議政廳,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但卻被他們一致否決了,並立刻聯繫女官將她帶走。

  「如果我們表現得很在意,甚至用價值連城的珠寶區換他們,那麼人類就會認為綁架精靈有利可圖,這類犯罪只會越來越猖獗。我認為我們應該繼續通知臣民,讓他們管束好自己的兒女,再派出巡邏隊,把森林周邊的人類驅逐一下,這也是自古以來的慣例。」

  攝政大臣們冷漠地說。

  事實上,只要被擄掠的不是純種的日精靈月精靈,偶爾失蹤一些森林精靈或是混血簡直就是無傷大雅的小事,他們根本不會在乎。只會用一些已經被證明毫無效果的舊例敷衍一下,表示自己對此事有了關注,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驅逐森林周邊的人類?那大多只是一些貧窮的獵戶而已,真正走私販奴的是來往森林的商隊,但精靈王廷對此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精靈很多不事生產,雖然靠出口工藝品和珠寶可以賺錢,但編織錦緞和刺繡、製作珠寶的貴金屬和寶石等原材料需要向人類購買,商隊帶著生活必需品和原材料來這裡,再帶走上流社會趨之若鶩的精靈藝術品,這才讓精靈王廷能夠維持多年來閒逸富庶的生活。

  如果是薩米爾皇兄,一定會像他愛讀的騎士小說一樣,不顧一切代價去拯救自己的同胞吧?

  「為什麼我沒有生為男性呢……」安娜斯崔娜把頭埋在枕頭中,悶悶地說。

  ……

  「這樣就不行了?你們是不是男人?!」訓練場上,身材高大的「紅蠍」在一眾新丁面前來回踱步,沒有一位人類男性敢直面她銳利的目光。

  「紅蠍」由於早年的傭兵生涯,身上一直有暗傷,維蘭瑟很少派她參與高強度的行動,但她豐富的經驗很適合訓練士兵的工作。

  現在看來效果的確非常好,至少這些人類士兵對她都還是服氣的。

  一些和精靈士兵的相熟的人類知道內情,聽說她是黑暗精靈那位叫斯庫利的小隊長的母親,看樣子斯庫利的體型也是遺傳自她,一想到可能他從小就被眼前彪悍強大的女性折磨,不禁有些同情那位看起來堅毅沉穩的小隊長。

  「好了,做完伏地挺身休息5分鐘,然後開始隊列訓練,左右再弄錯的白癡,我會把他們挑出來,結束時加跑步五十圈!」

  紅蠍中氣十足的大喊讓場上頓時哀鴻遍野。

  「不錯。」維蘭瑟在一旁看著,對身後的護衛斯庫利說,「你的母親真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這些人類新兵能夠在她手下接受訓練,也是他們的榮幸。」

  「呃……」斯庫利從小到大,還沒聽過別人用「有魅力」形容自己的母親,黑暗精靈社會評價女性多半只看權勢和力量,就像地表世界受歡迎的男性是禿頭癡肥的貴族,即便以美貌評判,黑暗精靈們也會覺得冶豔魅惑的女性是美的。

  而他的母親……身高一米九,黝黑的皮膚上可以看到各種刀傷,小腹的肌肉比好多男性都結實,硬朗的線條充滿野性和爆發力,怎麼看也不像一位美麗的女士,各種意義上。

  「……有魅力?」他疑惑地問。

  「當然。」維蘭瑟對他哂笑說,「一種你們體會不了的魅力,真是可惜。」

  如果我使用的是男性身體,或許我會追求她……

  略微有些遺憾,維蘭瑟離開了訓練場,來到鍛造工廠。

  隨著領地的不斷擴張,她又吸納了幾個零散的小型矮人氏族,也正式把鍛造工廠分為軍用和民用兩個部分。民用工廠主要是矮人師傅帶領著人類學徒,學徒出師後直接在工廠工作,這吸引了大量的領民報名。因為在這片大陸的任何國家當學徒都是一份殘酷的工作,雖然手藝精湛的匠師很賺錢,但邁入這一行並不容易。首先父母要出一大筆錢,算是給師父的學費,然後學徒一邊替師傅無償工作,一邊學手藝,同時兼任傭人的角色,有一些無良的師傅會無限制推遲出師的時間,讓學徒遲遲無法在行會註冊。即便是遇到了心善的好人,按照規定出師後也要在師傅手下廉價擔任很久的幫傭。

  在這過程中,剝削甚至虐待學徒的師傅很多,造成學徒逃亡的案例不少,一旦被告發,這名學徒將被所有手工業者行會封殺,不再有從事其他行業的機會。

  無論是斯特里克堡的法令,還是矮人本身都沒有這樣殘酷的習俗,相反維蘭瑟給予教出優秀學生的矮人工匠以褒獎,並加入職稱評級系統,每月還會發放精釀的酒類,這些精品市場上根本買不到,讓所有矮人都卯足了勁教學生,到現在已經有優異的人類青年順利出師了,很多人收入甚至比自己雙親加在一起都高,這些活生生的例子讓更多對自己才華有自信的傢伙爭先報名加入工廠。

  而軍用的部分現在正在進行維蘭瑟安排的一項重要任務——火銃。

  事實上維蘭瑟自提出時,矮人們就提出,其實自己祖上早就研製過這種武器,它使用火藥在金屬管內爆炸、然後推動金屬彈丸遠距離打擊敵人。還有人從自己塵封的箱子中取出幾支形狀各異的火銃。它們開口呈喇叭形,便於從前口裝藥,採用的子彈也是散彈,近距離情況下被這樣一柄武器照面一發,準會被裡面飛出的大量金屬彈珠打得面目全非。

  維蘭瑟當時眼前一亮,就是它了!只要改一改,把火藥顆粒化,並且單獨用紙做成分量固定的定裝,把銃管從喇叭口改為直管,再在裡面刻上膛線,捨棄散彈改用單獨的一個彈頭,就是她心目中的成品了。

  矮人卻對她搖了搖頭,說這個武器並不實用,首先在地底的時候,用這樣聲響巨大的傢伙容易引起塌方,並且容易引燃地下溢出的煤氣,而且地底坑道轉彎太多,棄用散彈把喇叭口改為直管增加射程並沒有多大用處……

  反正林林總總很大一堆意見,維蘭瑟並沒有從中發現這種武器不實用的理由,倒是發現了矮人發明了神器,卻沒有把它發揚光大的理由。

  於是她再度利用職權,以酒精為威脅,總算「說服」了矮人按照她的規劃打造這種新式武器。

  經過幾個月的設計和不斷修改完善,現在她手上就拿著一支這樣的武器,它全長62寸,重約九磅,使用鉛彈丸,有效射程90尺,在30尺內可以射穿5寸厚的木材,除了魔法造物外,沒有任何鎧甲能夠抵擋它的攻擊。

  更重要的是,比起劍術、騎術等需要大量金錢和優異的身體素質,經過長年訓練才能掌握的軍事技能,火銃的擊發即便是一名孱弱的人類農夫也可以在2個月內學會。

  精靈在維蘭瑟心中是作為執行特殊任務的精銳部隊,真正正面戰場上難以指望他們,畢竟一名精靈從出生到成年要經過80年,太過於漫長了,這也註定了他們經不起消耗,所以龍隕戰爭加上內戰的皇冠之戰直接讓如日中天的精靈帝國式微。

  現在人類佔據了這片大陸最富饒的地帶,眾神以榮耀和地位籠絡了一大批武勳貴族,他們世代學習軍事技能,互相爭奪領地,順便把自己的信仰傳播到他們能夠到達的任何地方。他們有堅固的鎧甲和鋒利的劍與矛,瘦弱的農夫無法反抗他們的暴政,但維蘭瑟手上這件武器卻能夠借助個人武力之外的能量,絕大部分法師的火球術沒有它遠,也沒有它快,更沒有它量產的優勢。

  一旦它真正在戰場上展露自己的光輝,那些掌握軍事技能的世襲者的個人能力將不值一提。只有解放更多的人口,讓更多居民從事生產的勢力能開啟新的時代,它將讓一切阻擋它的舊時代力量在槍管的鳴響中滅亡。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2:30

第九十四章 復仇

  「確認過了,就在這座莊園裡面,它雖然不識數,但辨認精靈與人類還是沒問題的。」卡西恩隱蔽在一片灌木叢中,肩膀上站著一隻田鼠,正用兩個小爪子捧著一個松塔啃得正開心,這也是對它辛勤工作的獎勵。

  和卡西恩一同埋伏在灌木叢中的是十幾名黑暗精靈,帶隊的則是希澤爾。在他們附近,一座戒備森嚴的宅院位於坡地的險要之處。一般臨近繁華城市的莊園都處在平原,周圍則環繞著大量的農田,產出農作物供城市居民購買。但這座莊園則反其道行之,建造的地點更像是軍事要塞會挑選的地方,不得不讓人有些在意。

  「莊園後方不遠的位置還有墓地,幾處土堆還是新埋的,錯不了。」一名黑暗精靈遊蕩者也附和說道。

  這次他們深入艾爾迪聯合王國國境內,是為了執行維蘭瑟打擊奴隸貿易的命令。

  除了抓捕並絞死那些捕奴隊和暗中誘拐夾帶人口的無良商隊外,從源頭也必須消除這種罪惡。因為這些只是大規模奴隸貿易的其中一個環節,這些捕奴隊和商人雖然是第一手拿到「貨源」的金字塔初級,但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渠道自己銷贓,所以會把奴隸帶到一些有後臺有人脈的大奴隸主那,讓上一級的大佬收購,這些專業的奴隸販子則會對「貨物」品相進行分級,普通的流入黑市奴隸市場,高級貨則在一些會員制的秘密場所向特定的顧客拍賣。

  這座莊園就被初步認定是艾爾迪聯合王國一位最大的奴隸主的產業,他真實身份為謎,外界僅僅以代號稱呼,對於這位夜之帝王,連銀木森林的精靈王廷都非常頭疼,由於人類貴族大多和他有生意往來,上下沆瀣一氣,精靈王廷屢次派出外交官,企圖遊說人類王國對幕後黑手加以限制,但一談到這個問題,所有之前還和他們信誓旦旦自誇與精靈友誼的貴族都統統變得曖昧不清起來。大家都不是傻子,上流社會表面光鮮,背後卻有著令人髮指的異常性癖的權勢人物要多少有多少,誰每年不玩脫了弄死幾個漂亮的奴隸?只有腦子不正常的愣頭青才會觸全體貴族的黴頭,自絕於所有達官顯貴。

  但由於斯特里克堡商業勢力的擴張,很多特殊的優勢逐漸浮現,其中大部分連世代與人類貴族交好、有著漫長悠久歷史的精靈王廷都自愧不如。

  比如說消息。

  精靈王廷想要打探消息,只能和某些權勢家族發展友誼,慢慢搞好關係,其中不確定性因素太多,或許因為對下一代繼承者估計失誤、下錯了賭注,又或是該家族本身在政治鬥爭中失勢,精靈就會失去幾代以來辛苦培養的友誼。即便是長久保持聯繫的老朋友,也不敢保證他給的消息一定正確,是否有因為別的利益隱瞞甚至矇騙。

  但維蘭瑟現在是利用斯特里克堡商人的觸角,哪個領主要出兵,他領地的糧鐵一定會漲價,哪個地方爆發了瘟疫,那肉類一定會變得便宜……這些直觀的數據分析是不會說謊的。

  就像偵查這座奴隸莊園,維蘭瑟根本沒有委託任何貴族,只是讓酒商去找肉類協會探聽了艾爾迪王都附近哪些地方總是固定有訂購蔬菜肉類等。糧食耐儲存,但蔬菜肉類總是要新鮮的,如果奴隸主有一個秘密地方關押和調教奴隸,那麼他一定會留下什麼痕跡。

  由於行會制度,商人只能售賣自己行會規定的商品種類,連價格都是行會規定,一位新入行的酒商花點小錢探聽哪些地方有自己潛在的客戶是非常正常的事,所以他得到了一份詳細的地址名單。

  根據這份名單,排除掉學校、兵營、餐館等,剩下的範圍就相當小了,這個處於郊區但不自產食品,反而大量訂購的莊園無疑非常顯眼。

  「儘量小心地進去,不要驚動他們,普通的雜兵全部殺掉,動作要快,我們同樣有著尖耳朵,不排除有人會用奴隸威脅我們。」希澤爾冷漠地命令道,他倒是不在乎裡面的奴隸死掉,只是公主說過,條件許可的時候能救人最好保障奴隸的安全,他不希望公主殿下交代給他的工作染上任何污點。

  ……

  莊園最舒適的房間內,凱萊布正躺在壁爐前的搖椅上,一邊品味今年的新酒,一邊翻著賬本。

  哎……由於貨源的減少,這月的業績似乎又差了一點,那位大人上個月還對他這位管家狠狠訓斥了一頓,似乎這個月也免不了再挨一次批。

  凱萊布是為斯特里克堡的夜帝打理奴隸莊園的管家,從他主人入行開始就跟著他,清楚「貨物」從收購到「加工」再到「包裝」的一切運作,即便是最便宜的人類男孩,也能在他手上玩出花樣來。臉蛋有潛力的訓練為孌童,嗓音優美的閹割為閹伶,就算一無是處,經過某些巧妙的手術,或許也能活下來變成人工的「連體嬰」「多臂怪人」等賣給馬戲團。

  不過近些日子凱萊布覺得自己運氣很差,不但以往的供貨商減少了,為了彌補業績他收購了一些之前都不屑一顧的小乞丐做成人工怪胎,卻在術後統統病死了。

  看來什麼時候得抽空去王都的教堂懺悔一下,再買一些贖罪卷,祈求空與地之神恩利爾的保佑,讓他接下來的業績變得好一些。

  正想著,凱萊布卻突然覺得有些心神不寧,難道是最近睡眠太少了?他拉了拉鈴繩,打算讓侍從送點鴉片酒過來,讓自己好好睡一覺,但不知是侍從偷懶去了還是怎樣,過了好久門外才傳來敲門聲。

  不對!

  凱萊布這樣的人對自己安全非常小心,不但挑選的侍從是絕對信任的人選,並且對敲門的節奏也有著類似暗號的規定,現在敲門的聲音並不屬於任何約定中的方式。

  有異常情況!

  他盯著門下方的縫隙,透過的陽光部分有兩條黑影看樣子是某人的雙腳。

  只有一個人!

  凱萊布悄聲從壁爐旁書櫃的暗盒中取出一張魔法卷軸,雖然只是夜之帝王的管家,但由於經手奴隸貿易這樣的暴利行業,他有財力為自己購置最頂級的防身武器,即便是珍貴的魔法物品。

  「怎麼才送來?!你這個懶鬼一定是又到哪睡大覺了!」凱萊布假裝沒有察覺,罵罵咧咧起身去開門。

  在擰動門把手的一瞬間,他已經撕開了卷軸,等到門打開時,一道粗大的閃電順勢奔騰而出,擊中了門外的人影。

  「馬歇爾?!」等到終於看清那被雷電烤焦的人影,凱萊布吃驚之下愣住了。雖然屍體已經看不清面容,但他腰上特徵明顯的彎刀是一名叫馬歇爾的屬下的。現在他脖子被一根繩子拴著,吊在屋簷下方,無力的雙腳拖在地上,看樣子在被卷軸命中前就已經死了。

  就在這時,一個白色的身影用比閃電還快的速度一腳踢向他肚子,凱萊布肥胖的身體像是青蛙一樣被摔在牆上,隨即哇地嘔吐出來。

  他艱難抬頭看了看,一位美麗到超乎想像的男性精靈背對著陽光站在門外,銀髮雪膚,如果不是那對尖尖的耳朵,他還以為是手持利劍的復仇天使。

  「您……您是有親人在我這裡做……做客嗎?非常、非常抱歉,我一定好好教訓那群蠢豬!再給您的族人賠禮道歉!」凱萊布立刻擺出低姿態,把事情全推到屬下身上,按照他的經驗,一般精靈不會對這樣卑微到噁心的傢伙趕盡殺絕。

  「這位不知道名字的先生,請原諒剛才的無禮,我和你一樣都是聽命行事。我的主人對您侍奉的大人非常感興趣,希望您配合我的工作,這能夠節省我們雙方的時間。」那精靈用人類的禮節向他致意,並且用標準的地表通用語彬彬有禮地說。

  這樣一來,假裝聽不懂精靈語的招數就行不通了……

  凱萊布閱歷豐富,他看著那精靈的眼睛,對方沒有那種亡命之徒的血氣悍勇,也沒有復仇成功的痛快淋漓,那是一種對一切事物都無比漠視的冷酷眼神,就算被再標準的禮儀包裝,也只是一個沒有心的劊子手。

  這樣的傢伙往往是最可怕的,他和自己無怨無仇,但卻可以對自己用上最狠毒的手段,心裡卻不會因此產生任何負疚,鬼知道精靈中為什麼會有個性如此扭曲的傢伙。

  但是他的家人都在夜帝手上,他不敢背叛自己的主人。

  「您在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這裡千真萬確就是我的產業,您是要錢還是想要回您的親友,只要您放過我,我這裡的一切都是您的!」

  凱萊布臼齒中藏著一顆毒藥,他想要拖延時間,下決心把它咬碎,但回答他的卻是那精靈用直刀的刀背對著他牙猛烈一擊,再順勢向他胃部重重一拳。

  這一次,凱萊布吐出了胃液、血水和滿口的碎牙。

  精靈粗暴地抓著他頭髮用力搖晃,直到確認他除了酸水什麼也吐不出來了,與他暴戾的動作相反,他的語氣還是和剛才一樣禮貌而謙遜:「我很遺憾您拒絕了我的建議,公主說過,為了防止您這樣冥頑不靈的人咬舌或是服毒,牙齒這種不必要的東西最好先移除……然後再使用一些特殊的溝通方式……」

  他就這樣抓著凱萊布的頭髮,把他一路拖到他的躺椅旁,解下吊屍體的血跡斑斑的麻繩,把凱萊布頭腳位置交換,腦袋向下綁在躺椅上。

  這也激發了凱萊布的凶性,他這一生手上性命無數,就憑精靈那粗糙的刑訊手段,他還不在乎。

  只見那精靈撕下窗簾,慢條斯理地把它裁成毛巾的大小,然後用花瓶裝了一瓶清水。

  這是什麼?沒有烙鐵,沒有皮鞭,光憑這個就像讓他招供嗎?凱萊布不禁想著。

  「公主殿下說,這叫水刑,一層一層的濕布會蓋住您整張臉,製造一種叫做乾性淹溺的狀態。您會感受到彷彿溺水的窒息與咳嗽,肺部和氣管也會分泌大量鼻涕,但那種感覺比溺水痛苦一萬倍,據說經歷過水刑的人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畏懼水,甚至無法洗澡。」

  精靈拿起一片布,蓋在他臉上,開始向上面倒水。

  ……

  一小時後,整個奴隸莊園每一間房屋和地下室都被精靈小隊們搜查得差不多了,除了幾名小頭目外,其他打手和守衛全部被殺死,黑暗精靈們從牢房和密室中解救出兩百多名奴隸,有大約50名地表精靈,120名人類,以及少量矮人工匠、半身人等其他種族奴隸。

  按從小頭目那得來的卷冊名單辨認,應該沒有遺漏,如果不是前幾天進行的連體嬰兒手術失敗死了好幾個人類小孩,這個數字還會多一點。

  「希澤爾去抓管家,怎麼還沒回來?難道被他跑掉了?」正當卡西恩想要派出動物哨兵去追蹤時,只見希澤爾帶了一名哭哭啼啼,臉色發白的肥胖中年人出現了。

  「怎麼這麼久?」

  「我和這位先生進行了深入交流,花了點時間。」

  那胖子抹著眼淚,張開漏風的嘴,這時卡西恩才發現他滿口牙都被敲掉了。

  「沃全部……都告豎您了……您不……不會薩沃……」

  「當然。」希澤爾打開一個空箱子,「能請您先進去嗎?」

  凱萊布經受了一小時的水刑,當然不敢和這個披著精靈皮的魔鬼辯解,用飛快的速度把自己肥胖的身體塞了進去。

  「你究竟想做什麼?」卡西恩厭惡地看著那箱子。

  他們解救的無論是精靈和人類大多都遭受了嚴重的虐待,眼見自己族人的慘狀,卡西恩對這裡的奴隸販子爪牙簡直恨之入骨。

  「公主殿下說了,不能讓他們死得太輕鬆。」希澤爾平靜地回答。

  「你要背棄誓言?」卡西恩驚訝地看著他。

  「也不算違背。」純白色的精靈嘴角勾出一絲微笑,「公主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內容是一個惡棍在一個密閉的場合,在眾目睽睽下被謀殺,審判者整合了所有人的證詞,卻完全找不到兇手,故事的結局相當出人意料。」

  他的笑容像是回憶什麼美好的東西,但卡西恩卻只覺得有些可怕。

  「把所有能動的奴隸都帶過來吧。」希澤爾對黑暗精靈們說。

  不一會,各種種族的奴隸都集合在了廳內,他們發現地上倒著幾具打手的屍體,木然的眼睛立刻爆發了憎恨加狂喜的光芒,如果不是全副武裝的黑暗精靈站在旁邊,或許他們會直接湧上來撕咬死人。

  卡西恩環視周圍,大多是女性和小孩,有些女性甚至大著肚子,其中好幾個看樣子顯然還沒成年。

  希澤爾從屍體上撿拾了死者的武器,把它們放到箱子旁邊,順手打開了蓋子,露出凱萊布極力討好諂媚的表情,然後又蓋了回去。

  「一人一刀,我給你們復仇的機會。」

  卡西恩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希澤爾!他們中有很多都是女性和孩子,那麼殘酷的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一名半精靈小男孩飛快地跑過去,撿起一把短劍,就往木箱刺去。

  「啊!」箱子裡並不知道外界的情況,凱萊布被這一劍捅得慘叫。

  但被木箱阻隔著,傷口並不深,小男孩表情猙獰地轉動了短劍,再抽出來,劍尖只有兩寸多的地方沾有血跡。

  「那個故事的真相就是……所有人都是兇手,惡棍做了太多壞事,所以被他的仇人們一人一刀,像現在這樣慢慢殺死了。」

  希澤爾不是一個適合講故事的人,語言平淡毫無起伏,或許連他自己都不覺得故事多有趣,他會實踐一下只不過因為這是公主講過的。

  但在他背後,所有奴隸都瘋了一樣爭搶起箱子邊的武器來。

  一刀,又一刀,箱子中的慘叫從逐漸高亢到微弱,血水從空隙中不斷流出,卡西恩不敢看他們猙獰的表情,背過身閉上了眼睛。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2:42

第九十五章 刺殺

  「這次我們去的大多是黑暗精靈,雖然人救出來了,但其中有21人不信任我們,其中半數是精靈,他們隨時想要逃跑。那些企圖離開的精靈,我採用了強制措施,把他們帶到艾爾迪國境外靠近銀木森林的地方,給了足夠的乾糧,隨他們去了。希澤爾審問出了『夜帝』的真實身份,他說黑暗精靈太顯眼,就一個人去處理了。」

  在斯特里克建立的一間收容所內,卡西恩帶著維蘭瑟看望了這次拯救回來的奴隸。

  「你做的沒錯,剩下這些似乎身體大多不怎麼好,可以讓她們待到康復,要去要留任憑她們自己所想。特別是懷孕的那些女性,記得安排助產士幫助分娩,如果不想要孩子,我們也可以代替撫養。」維蘭瑟點點頭說。

  這些孕婦倒未必都是奴隸莊園那些打手守衛犯的罪,捕奴隊抓到了漂亮的貨物,很多常常會自己先「享用」一段時間,以至於送到莊園後有部分已經懷有身孕。受害者的女性未必都願意撫養這些侵害自己的人渣的血脈,尤其是女性精靈,帶著一個混血兒是絕對無法融入精靈社會的,那就只能教給社會養育了。

  在解救出的奴隸中,一百多名人類和矮人、半身人等其他種族基本都表示想要留在斯特里克開始新的生活,而精靈這個比例只有一半,精靈們熱愛故土,而且排斥外族的心理很嚴重,有些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是很難改變的。但這些人回到銀木森林也未必是件壞事,在此之前,森林精靈對這片黑暗精靈佔據的土地呈警惕兼無視的態度。有了他們,維蘭瑟就能夠與銀木森林建立友好關係,對於提升自己領地的形象和名氣很有幫助。

  「誒?」在卡西恩心中,這位黑暗精靈公主雖然算不上有多邪惡,但總歸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傢伙,她做的一切事情都關乎利益,只是她眼光放得長遠,而且擅長以雙贏的圓滑手腕處理事情,比這個世界絕大部分領主治下水平強多了。

  放歸這些奴隸並徵收贖金,卡西恩覺得這才是她正確的打開方式。

  「哦,對了,記得送回他們的時候不要太大張旗鼓,有的精靈失蹤時間不長,如果能隱瞞就不要讓他們家人和部族知道他們被掠走過。」

  卡西恩瞪大眼睛,這還是維蘭瑟殿下嗎?!

  但維蘭瑟心中卻另有打算,精靈就像貓一樣充滿好奇,如果來過生機勃勃、有著超乎尋常新鮮感的斯特里克,以後一定還會過來的,那些在這裡生下嬰兒的精靈也一定會抽空來看望自己的孩子。

  在這些例子的宣傳和帶動下,其他精靈會認識到這裡不是他們想像中那樣可怕的地方,或許會有更多的精靈因此來到斯特里克。

  正在這時,一名半精靈的小男孩看見維蘭瑟一行人,試探性地走了過來,眨巴著大眼睛,用清脆悅耳的聲音問:「請問您是這裡的頭領嗎?」

  他看出來了,當中的黑暗精靈女性看起來地位最高,那天把他從奴隸莊園解救出來的德魯伊大人也對她畢恭畢敬。

  對於這個小傢伙,卡西恩也是比較頭疼的。

  這個孩子就是那天第一個拔劍復仇的,不知道他母親是誰,或許早被賣到遠方了。為了把他出色的音質停留在變聲前,奴隸販子閹割了他,並把他向最出色的優伶培養。

  一路上,小男孩相當乖巧,雖然年紀小小,但已經非常擅長看人眼色,黑暗精靈燒水煮肉乾時他會幫忙生火提水,搭建帳篷時候也會搭把手釘木樁牽繩子,甚至會暗示自己和希澤爾需不需要他提供「服務」。

  這是一朵在罪惡的土地上開出的花,很長一段時間,卡西恩都無法面對他,從小在那樣的魔窟成長,他也沒有什麼善惡是非的觀念,行動模式全憑生存本能。如何才能被獎勵食物,如何才能避免挨打……

  「這裡的確是我的領地,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維蘭瑟蹲下來,與這孩子的視線相對。

  「請問您能收留我嗎?我會很聽話的,以後我也會報答您……」半精靈小孩祈求地說。

  「那你會什麼呢?」維蘭瑟笑著問。

  這個頭兒看起來很親切,小男孩也大著膽子回答:「唱歌……我會唱歌。」

  一邊說著,他就按照自己學的歌曲放聲唱了起來:「偉大的主,我以詩歌讚美禰名,我心以尊主至大,世界已知曉禰的道路,萬國讚頌禰的榮光……」

  那歌聲就像秋日森林的金色陽光,雌雄莫辨的高音清澈而華麗,更帶著宗教音樂的神聖感,讓聽者頓時覺得天國之門就在自己面前打開。

  「夠了!」卡西恩打斷了這美妙的藝術,他深知維蘭瑟厭惡神祗,害怕男孩唱的讚美詩觸怒了她。

  但維蘭瑟卻絲毫不以為忤。

  「你的歌聲堪稱奇跡……不過我想知道是誰教你識字的?」

  歌曲採用的是地表人類語言的古音,普通文化水平的人類甚至都聽不懂,這位半精靈小男孩這麼小就能掌握古文法也算是不容易。

  「他不識字!」卡西恩搶著說。

  「不識字……」維蘭瑟動作停滯了片刻。

  「是的,他從背到大腿都有很多新舊傷痕,教會一個小孩子那些狗屁的讚美詩並不用讓他識字,只要讓他聽幾遍,鞭子和饑餓可以讓他記住一切!」卡西恩憤恨地說。

  「你以後想要做什麼?吟游詩人?歌劇演員?還是別的?」

  「我想……我想變強!就像那天拯救了我們的月精靈大人那麼強!他說效忠公主殿下讓他變強的,我以後也可以效忠您嗎?」男孩眼睛閃閃發光。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道。

  「我……沒有名字。」

  「你以後就叫伊黎斯吧,這個名字是給那些不斷追求自己夢想的人準備的,希望你以後也能達成自己的願望。」維蘭瑟摸了摸他的頭髮。

  被閹割的小孩子成長的時候會缺乏一些激素,讓他肌肉和身體強壯程度弱於正常男孩,這也意味著他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

  ……

  在艾爾迪王都大劇院,奈基子爵剛剛應邀觀看了一齣新戲劇,寫劇本的作家圈內也算久負盛名,演員也挑選的時下最受人追捧的明星,在戲劇謝幕後,劇團老闆立刻來到奈基子爵的豪華包廂外,忐忑不安地敲響了雕刻精美的胡桃木門。

  誰都知道奈基子爵是蜚聲整個人類文化圈的藝術巨鱷,尤其精於歌曲和戲劇,他的評論一針見血見解獨到,如果一齣新劇本能夠得到他的肯定,那麼走紅也是勢在必然的。

  「子爵大人,您看……我們的卡蓮娜為了您的賞光可是期待了好久,自從上個月您褒獎了她的初次演出,這個小姑娘在您的鼓勵下更加努力磨礪演技,現在也算小有名氣,連公爵都邀請她去宅邸演出。可她為了您寧願回絕那邊,還希望子爵大人憐惜小姑娘的一片心意……」

  劇團老闆挑了挑一邊眉毛,這暗示「卡蓮娜的心意」絕對含有更深層的意義。

  但奈基子爵之所以是藝術界巨鱷,他的正直和不留情面同樣有名。

  奈基子爵冷淡地戴上帽子:「《諾加斯》不過是部蹩腳庸俗的作品,它的旋律充斥著酒館下流小調的氣息,臺詞堆砌著一籮筐無病呻吟的浮華腔調,或許馬夫或是鞋匠什麼的人會喜歡它的。」

  說完,奈基子爵沒有理會原地石化的劇團老闆,徑直開門走了出去。

  原本他不用如此毒舌,但劇團老闆竟然企圖用一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過氣的商業女演員來賄賂他,這就是他不知死活了。

  很少有人知道,藝術界鼎鼎大名的奈基子爵在見不得光的世界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夜帝」。自己經營的奴隸莊園有各種族風情各異,並被訓練以床幃技巧的少年男女,見識過各種美人的他才不會對一個鄉下來的小姑娘有什麼想法。

  他低調地出門,向自己的馬車走去,視線掠過一位戴著面具的即興喜劇演員。

  這種表演在奈基子爵眼中等同於垃圾,只是一些愚蠢的下里巴人看的,無論由誰表演,角色設定和名字都固定,用帶有特徵的穿著和面具告訴觀眾自己的角色,愚蠢的僕人永遠叫「哈里根」,他暴躁粗俗的主人則永遠是「盤德龍」老爺,然後由一群不知所謂的村夫戴上屬於各自角色的面具,即興表演一些噁心的笑料段子。

  剛才那位演員身材應該比較高挑,但他佝僂著身體,戴著黑面具,穿著博士的黑斗篷、寬沿黑帽、黑色長筒襪和同色短褲,只有襯衣和袖口是白的,設定上是一個古板的書呆子老學究,總是用自己古董般的腦子弄出許多笑話。

  這條街劇院相當多,出現一位來不及卸妝的演員也很正常,奈基子爵沒往心裡去,天色也很晚了,只是催促馬車夫快些把他送回去。

  剛才那個人……如果站直了應該有一具美麗的身體,就是不知道臉怎樣……

  在車上,一個奴隸商人的職業操守讓奈基子爵隔著寬大的戲服,也能推斷出一件「貨物」的素質。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入夜的王都,一個輕靈的黑色身影像夜梟一樣在無數屋頂上穿梭,始終跟著他這輛馬車。

  終於,馬車拐角進了一處無人的街道,夜梟悄無聲息地從某家人的晾衣繩上滑落下來,落到馬車後方。

  寒芒一閃而逝,黑影伏在奈基子爵靠背的木板後,從窗口伸手捂住他嘴,連續刺了好多劍,馬車在石板上碾壓的隆隆聲遮掩了刀刀入肉的悶響,確認對方絕對活不了後,黑影就像他來時一樣消失了。

  不一會,希澤爾在一處陰暗胡同裡脫下帶血的斗篷,摘下寬沿大黑帽,銀色的長髮瀑布般傾瀉而下,他伸手在腦袋側面取下幾個髮夾,把別在髮間的尖長精靈耳朵放出來,再用一根黑色緞帶紮好頭髮,一位在奈基子爵眼中絕對是頂級商品的精靈貴公子翩然走出了胡同。

  與此同時,馬夫在奈基子爵的宅邸旁停下,他下車打開木門,卻只看到主人雙目圓睜暴斃的屍體,被捅得稀爛的胸腹正像一個破掉的皮口袋一樣往外冒著血水,而馬車車轍的方向則拖著一條長長的血跡。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2:53

第九十六章 手術

  當希澤爾回到斯特里克堡時,維蘭瑟正在擺弄一台有著彎臂和鏡筒的奇妙儀器。當他推開門,只見午後陽光從窗戶外照射進來,投到書桌上,而他朝思暮想的公主則彎著腰背對著他,幾乎趴在桌上正在調整儀器上的滾輪。

  維蘭瑟在幽暗地域會穿符合自己身份的刺繡法袍,但到了地表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她更多時候會選擇素色的人類女性的亞麻束腰長裙,而且多是方便行動和書寫的窄袖。

  沒有人類貴族那繁多的配飾、披肩、頭紗等,她現在俯身下腰的姿勢讓裙擺自然垂落,勾勒出纖長的腰肢和圓潤的臀部曲線。

  希澤爾這次去人類國度的艾爾迪,見識到了奴隸主會餵食不聽話的奴隸以迷幻藥,那些藥物都有成癮性,一段時間內得不到就會非常渴望,甚至讓人做出一些彷彿獸類的醜事。

  他一開始覺得很奇怪,擁有自我意志的人類為什麼會被看似普通的藥物控制,但現在他突然理解了。他也在被公主身上的某種東西控制著,一旦長時間見不到公主就會無時無刻地想她。

  公主就好像讓人上癮的毒藥一樣。

  「回來了?」維蘭瑟側過頭,看見門外的希澤爾,「去了幾個月,感覺怎麼樣?」

  「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因為吸不到公主……

  維蘭瑟驚訝地停下動作,上下打量了他片刻:「你沒受傷就好,人類的實權貴族守衛十分嚴密,你這次不應該一個人都不帶。只要知道他是誰隨時都可以殺,為這種人賠上命是不值得的。」

  奈基子爵家中雖然占地面積不大,但裡面守衛實力都很強,甚至有不少魔法陷阱和幾位法師顧問,所以希澤爾選擇的是奈基子爵觀看演出時下的手。他暗中的財力勢力很強大但爵位不高,在王都最繁華的地段不方便興師動眾帶上一堆衛兵,如果動作快手腳乾淨這將是最好的機會。事實上希澤爾的刺殺過程也僅僅持續了10秒不到,等到車夫從那段無人街道再次出現在人前,他早就已經結束了。

  但希澤爾卻不想講這些,他現在只想距離公主近一點……再近一點。

  「這個是我新做出來的顯微鏡,要不要玩玩看?」維蘭瑟興致勃勃地向他介紹自己按照腦中的知識試製的產物,「磨鏡片可是費了我很大的功夫,矮人們都抱怨死了,終於做出了合適的透鏡,這個可以把微小的東西放大幾百萬倍,能夠看到許多肉眼看不到的東西。」

  書桌有點高,她自己坐著時候搆不到鏡口,但希澤爾的高度卻正合適,她拉近一條椅子,拖過他讓他坐在上面。

  「從這裡孔眼往裡面看,我在鏡片上放了金色葡萄球菌,最近就在觀測這個東西,培養皿中有兩份,其中一份長到一定程度我讓卡西恩使用了移除疫病,如果這些葡萄球菌停止繁殖並開始溶解,證明移除疾病的原理就是殺死這些細菌,這也正好說明了為什麼中風這些『富貴病』為什麼無法被牧師治癒,因為它的致病原因並不是病菌……反正你就先看一下葡萄球菌的樣子,我會給你調整倍數和焦距,你覺得差不多了就告訴我停止。」

  公主說些什麼,希澤爾已經完全聽不到了,他只感覺到她纖細的手臂從後面環住了他,飽滿有彈性的胸部則輕輕貼著他肩膀,左耳和側頸能夠感覺到她淺淺的呼吸。

  這個衝擊太強烈了,讓他大腦宕機一樣無所適從。

  「好了嗎?有沒有看到一個個的小顆粒?」

  「沒……沒有……」

  「現在呢?」

  「……什麼都沒看到。」

  他根本無心去管鏡筒裡是什麼,只想把這一刻儘量維持久一點。

  「奇怪了……應該差不多是這個位置啊……」維蘭瑟自言自語說道。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暴力推開。

  「公主……啊!對不起……我打擾了!」身後響起卡西恩驚慌失措的聲音,然後是門「砰」地被帶上。

  「回來,什麼事這麼急?」維蘭瑟叫住他。

  這次卡西恩扭扭捏捏地敲了敲門,然後小心翼翼推開一條縫,這時候維蘭瑟已經停止了調整,站在一旁皺眉看著他,卡西恩也注意到了桌上的儀器,知道是自己誤會了。

  可是為什麼會莫名感覺到一種殺氣呢?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卡西恩定了定神:「這次我們救回來的女性中,有一位精靈女性正在分娩,助產士說她太瘦,現在難產了,很可能……」

  他說話的聲音在不自覺地顫抖,彷彿又回到當年,艾波娜緊握著他的手氣息越來越微弱的那一刻。

  在這個世界,懷孕生子對女性來說是相當危險的一件事,即便是精靈也很容易因難產而死。

  這些救回來的女性能不能平安生下嬰兒原本就是聽天由命,其實無需卡西恩如此掛懷。但亡妻艾波娜永遠是他心中一根刺,現在這種執念化作一種補償心理,他非常希望這些女性能渡過難關,彌補自己當年的遺憾。

  「帶我去看看吧,別愣在那裡。」維蘭瑟走過他身邊,催促道。

  ……

  產婦的產房也是專門挑選的乾爽通風的清潔房間,維蘭瑟剛走到附近,就聽到裡面傳來痛苦的哭喊和呻吟。

  她走進去,一臉緊張的助產士立刻開始大致介紹情況。

  這名精靈女性盆骨生得窄,而嬰兒的頭又比較大,現在卡在那裡出不來了,助產士見過很多這樣死亡的例子,即使於此,眼睜睜看兩條鮮活的生命就此離去也讓她十分揪心。

  「只能剖腹了。」維蘭瑟說了一句讓她大驚失色的話,但維蘭瑟現在沒空解釋,「其他人去準備紗布、熱水、盆子這些工具,讓卡西恩進來協助我。」

  不一會,卡西恩小心翼翼地進來了,他不敢看躺在床上的女性,緊張地問:「您需要我做什麼嗎?」

  「一會我會把她的小腹切開,取出嬰兒,你要對著傷口使用治療魔法,讓它止血。」

  「那是墮落之國塞萊涅的剖腹產子黑魔法?!」卡西恩失聲說。

  「你說的沒錯。」

  塞萊涅是人類一個古代王國的名字,據說它十分富足,遍地是乳酪和蜂蜜,黃金寶石隨手可拾。也正因為如此,沉溺於財富的塞萊涅人背棄了自己的信仰,把靈魂賣給魔鬼,以此為代價偷偷探索一些不應該觸及的禁忌領域,終於引起了神的憤怒,降下天火毀滅了那個美麗的國度。

  塞萊涅當時的很多技術都隨著天火灰飛煙滅了,但也有少量殘存的部分在見不得光的灰色領域流傳,部分法師有時用處理施法素材的小刀隱秘地為離經叛道的一小撮人施展塞萊涅的剖腹產子黑魔法,還有些煉金術師從染料中提取一種能夠治療敗血症和炎症的魔藥磺胺……如果被異端審判庭抓到,準會被宣判入獄甚至火刑。

  卡西恩竟不知道黑暗精靈的公主也會這種技術,看樣子還相當熟練。

  終於,一聲嘹亮的嬰兒哭泣在產房中響起,維蘭瑟把帶血的孩子交給一旁的助產士,轉身開始用羊腸線縫合傷口。

  她已經彎著腰弓著背在產房中站了3小時,臉上還蒙了一塊白布,現在它被汗水浸透,沾濕在臉上。等到維蘭瑟縫好最後一針,終於站起來,卡西恩注意到她搖晃了一下,似乎有些暈眩,於是連忙拖過一張椅子讓她坐著休息一會。

  塞萊涅的黑魔法非常有效,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母子平安,可惜當年艾波娜沒有遇到這樣的治療方法,最終還是死去了。

  卡西恩像是完成了什麼心願,直到最後所有人散去,他找到了維蘭瑟,卻沉默了很久。

  終於,他開口問道:「維蘭瑟殿下……請問您為什麼會塞萊涅的黑魔法?即便是地表人類也少有人能接觸到這樣的秘密,但您看起來非常擅長……您究竟是誰?」

  「你認為我是誰?」

  他踟躇著:「我之前在集市上看到過一位少年,他身上有煉獄的硫磺氣息,而且他後來進了您的城堡……」

  即便黑暗精靈和精靈是世仇,但也不過是類似人類敵國的關係,而魔鬼則是傳說中罪大惡極的怪物,比黑暗精靈更加不可饒恕。

  「我的確和煉獄有關,你是想提醒我是個邪惡的魔女,還是我不該用邪惡的黑魔法救那名女性?」

  維蘭瑟知道他不過想確認什麼,如果他真的是那麼敵視自己,現在早就應該不辭而別了,才不會在發現庫祖後緘口不言,到現在才扭扭捏捏地問。

  或許他只想求一個心安,就算維蘭瑟騙他自己和煉獄無關,他也會掩耳盜鈴地選擇相信。

  但她並不打算這樣,明明白白告訴他自己就是和煉獄勢力有聯繫。

  卡西恩吃驚地睜大眼睛:「不會的……您……」

  「你現在知道了,你會代表諸神審判我嗎?」

  卡西恩捏緊拳頭:「不!您絕對不是邪惡的魔女……而那個黑魔法……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可以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性,彎著腰在一間狹小房間,一點點把肌肉、器官和血管全部縫合起來,那需要何等的專注和耐心!會如此委屈自己的您一定不是壞人……而這樣溫柔的救人方法,也絕對不是什麼邪惡的禁忌知識!」

  大聲說完,卡西恩像是逃跑一樣轉身溜了,看來今晚或許他註定會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3:05

第九十七章 相遇

  在精靈王庭,安娜斯崔娜‧金葉坐在宮廷內花園的小池塘邊,脫了鞋子把雙腳浸入水中,看著池塘中的魚時不時碰一下自己的腳趾。

  「公主殿下!您怎麼還在這裡?快去換禮服,我已經給您準備好了,純白色最配您美貌那件!」女官匆匆趕來,有些失態地高聲催促安娜斯崔娜。

  女官說的那件禮服是父皇在世的時候送給她的,也是她最好的一條裙子,純白色繡以金線,袖口還綴有無數細小的海藍寶石水滴流蘇。

  那件衣服一般只有在最重要的時候才會穿上。

  「今天什麼事?為什麼要穿那件衣服?」安娜斯崔娜不解地問。

  「我們之前被那些人類捕奴隊擄走的十幾名族人被秘密送回來了,當然這對其他民眾只能說是『外出遊歷』『離家出走』,事實上這是其他國度一位血統高貴的月精靈王子拯救了她們,我們必須對他英勇的善舉表示感謝。」

  女官是已故王后的密友,看著安娜斯崔娜從小長大,幾乎把她當做自己半個女兒。那位王子長相俊美、舉止優雅,女官非常希望安娜斯崔娜能夠見一見他。能夠孤身深入人類王國拯救同族的英雄,比起那些一輩子縮在森林、只會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精靈貴族,無疑是更加適合的夫婿人選。

  「真的?!」安娜斯崔娜眼睛一亮,她喜歡英雄,最好是人類傳記小說中的騎士那樣高大英武,浪漫溫柔的英雄。

  按照精靈禮儀,在正式宴會之前,有一個小小的酒會讓參與者互相認識。作為精靈王庭現在地位最高的人,安娜斯崔娜必須晚點抵達,在酒會開始十分鐘後,她按捺著期待的心情,盛裝出現在眾人面前。

  先王在世時,曾說過安娜斯崔娜是銀木森林的明珠,穿著最考究的傳統禮服和寶石王冠的她更加美麗動人,只不過安娜斯崔娜不愛交際,很少出現在社交場合,今天盛裝打扮而來,讓早早就在這裡招待貴客的一眾攝政大臣和其他精靈貴族們都投來驚豔的一瞥。

  在人群的最中間,安娜斯崔娜遠遠看見了一個頎長的陌生銀髮背影,她收斂了自己的言行,按照女官教過的禮儀,第一次一絲不苟地走過去,向那位王子見禮。

  旁邊的一位貴族也恰到好處地承擔了自己的工作:「這位是我們的銀木森林的明珠、安娜斯崔娜公主。公主殿下,這位是希澤爾王子。」

  安娜斯崔娜提起裙擺微微屈膝,然後抬頭終於看見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英雄。

  他的眼神為什麼這麼冰冷?

  僅僅一個短暫的對視,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變得僵硬了。

  雖然非常輕微,安娜斯崔娜有一種能夠感應生物情緒的能力,這是她招小動物喜歡的原因,也正因為如此,她對精靈王庭那些虛偽的攝政大臣印象很差。

  但她從未接觸過這樣的對象,似乎眼前這位月精靈心中沒有善惡,完全漠視一切,或許現在在場的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和外面的石頭沒什麼區別。

  他臉上掛著面具一樣的微笑,內心卻比森林中的猛獸更加無情,他真正的想法究竟是怎樣的?他來這裡有什麼目的嗎?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一旁的精靈貴族提醒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讓安娜斯崔娜從恍惚中回神。

  「抱歉,我們的公主很少出現在人前,她應該是害羞了。」

  在精靈文化中,這樣雪花一樣純潔容易害羞的女性性格是加分項。

  「真正的淑女都是如此,是我貿然來訪驚擾了公主。」那位叫希澤爾的月精靈巧妙地揭過了她的失儀。

  「哪裡哪裡……是我們應該感謝您,千里迢迢送還了我們的族人,如果不是為了她們以後的生活,銀木森林本應永遠傳唱您的美名。現在卻只能隱瞞這件英勇的善舉,我非常慚愧。」

  「您無需自責,希望她們以後能幸福是我們共同的願望,所以我這次才會只帶幾名隨從悄悄來送還她們。」

  看著某位攝政大臣和希澤爾王子交談甚歡,一旁的安娜斯崔娜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這位大臣之前不是以心機深沉聞名嗎?為什麼他卻感覺不到眼前那人的危險呢?

  那月精靈無論怎麼看,都是一位彬彬有禮的英俊年輕精靈,但安娜斯崔娜卻從他豎琴般優美的嗓音中感覺到一絲不和諧。他就像一具人偶,被某種東西牽動著表演,而那無害的外表則包裹了一種可怕的東西,難以想像真實的他究竟有著怎樣的面目。

  安娜斯崔娜在害怕他。

  接下來本應是她與希澤爾王子單獨交流,但她卻故意灑了自己杯中的飲料,藉故去換裙子,匆匆離開了社交場。

  這個女性沒有做一些多餘的事,很好。

  希澤爾餘光捕捉到她逃離的身影,如果和人類國家一些麻煩的女人一樣貼過來,會讓他非常厭煩,以她的地位又不方便隨便殺掉。

  安娜斯崔娜一路快步逆向而行,她看到了女官失望的目光,她知道嬤嬤一直對她很好,但她就像遇到天敵一樣,無法與那位所有人都交口稱讚的王子對視。

  或許因為心中百味陳雜,她在下臺階時候不小心被裙子絆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去。

  她感覺自己失衡的身體撞到了一個冰冷的硬硬的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個看樣子就很可怕的巨劍劍鞘,它未出鞘的劍柄正被一隻深色的手掌單手握住。

  「黑暗……精靈?!」竟然是一名黑暗精靈幫了自己,安娜斯崔娜不由得失聲低呼。

  「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不過為了減少大家的尷尬,我這樣的黑暗精靈還是在外面比較好。」

  對了……之前嬤嬤是說過,月精靈王子的隨從中是有黑暗精靈的。

  希澤爾已經算精靈中身高比較高的,那黑暗精靈比他還高出半個手掌的樣子,並且幾乎有兩個他這麼寬。不過他說話卻並不兇惡,低聲寥寥幾句,隨手把巨劍又背在背上,沉默著向屋簷下的欄杆走去。

  原來他剛才坐在這裡,也是安娜斯崔娜走的太急,沒有看見這大個子。

  不過撲到劍鞘上還是有點疼……

  她揉揉被撞了一下的肚子,皺皺眉。

  明明這位才是看起來不好惹的黑暗精靈,但她不知為什麼,並不害怕他。

  「……你就不會拉我一下嗎?」

  那大個子卻只是淡淡地說。

  「看你穿著地位較高,被黑暗精靈碰到了會很困擾。」

  原來他是在意這個。

  「你叫什麼名字?」

  沉默。

  「不說的話我就去問你們的王子。」其實她並不敢。

  「……斯庫利。」

  ……

  在銀木森林的白風部族,阿爾菲‧白風最近卻十分警惕。

  之前白風部族一位失蹤很久的族人回來了,根據阿爾菲的經驗,一定是被那些可惡的捕奴隊捉去。他也算和人類捕奴隊交手好幾次,對他們的做法有一定瞭解。阿爾菲知道,被那些人捉走的族人是很難憑藉自己的力量回來的,甚至在銀木森林的歷史上,被人類售賣了的精靈,也極少有被找回來的例子。

  但當他去問那位族人,挑明打探她逃脫的經過時,對方卻閃爍其詞。她沒有隱瞞自己被捉走的真相,卻不願意告訴阿爾菲究竟是誰救了她。

  難道是捕奴隊的陰謀?他們假意讓一名精靈逃跑,實際上是想順路找到白風部族?

  被自己腦洞嚇到的阿爾菲四處設置陷阱,像一隻受驚的小獸一樣惶惶終日。

  三天後,他終於在自己的隱蔽點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你!卡西恩!!!」

  他頂著一個偽裝的鳥窩霍然從樹叢中站起來。

  那個背叛森林的罪人也看見了阿爾菲,驚訝、欣喜和愧疚幻影般交替浮現在他臉上。

  「你長大了,我的兒子。」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3:18

第九十八章 山貓

  「你不是我的父親!一個在兒子剛學會拿起弓箭時就自顧自一走了之的傢伙有什麼資格自稱我的父親?」阿爾菲一把摘掉頭上的鳥窩,把它緊緊地捏成一團。

  「……我很抱歉,因為我的不成熟,讓你受到了傷害。如果我當時能夠勇敢一點,或許你母親就不會死了。」卡西恩悵惘地說著。

  「不!你根本沒有明白自己錯在哪裡!沒有任何人把母親的死歸咎於你,很多事情無法避免,生老病死皆為自然的安排,我們無法改變這一切!所以必須珍惜自己擁有的,讓自己失去的那天不留遺憾!我們千萬年來都是如此,順應自然,遵從天命。」

  「天命?你的意思是艾波娜就應該去死嗎?」卡西恩喃喃說道,「我們明明能夠救她的,或許那會違反我們長久以來的傳統,但事實和慣例如此,就能代表一切本應如此嗎?就像埃古按照傳統必須離開森林,自生自滅,而你同樣在盡自己的力量挽留他。」

  「你怎麼會知道?」阿爾菲睜大眼睛。

  「他現在在斯特里克,我也同樣在那裡工作。」

  「和邪惡的黑暗精靈混在一起?!你果然墮落得夠徹底!埃古原來被囚禁在那了,我會把他救出來的!勸你最好儘快和他們劃清界限,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當正義的鐵拳將他們無情碾碎,可不會看在你是位森林精靈的份上饒過你。」

  「夠了!」卡西恩沒有動,但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憤怒中顫抖,他可以容忍阿爾菲對他的敵視,但不允許他這樣詛咒斯特里克的人們。

  「就是你口中邪惡的黑暗精靈,拯救了無數在戰火中家破人亡的無辜民眾,如果沒有邪惡的黑暗精靈,那些被奴隸販子關押欺辱的精靈也再沒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家鄉!而精靈王庭血統純正的貴族大臣們又在做什麼?因為害怕商隊不再出現,無法下鐵腕對那些為非作歹的商人處以極刑!他們已經和平太久了,以綠之盟誓為屏障,蝸居小小一域就志得意滿,無論怎樣愚蠢短視的傢伙都能身居高位,就因為他有純正的血統?而森林精靈更加令人悲哀,名為森林之子,不過是森林的奴隸而已!」

  他一邊說著,自然之力彷彿感覺到了他的怒火,狂暴的綠色能量不受控制地湧入他身邊,腳下的草叢灌木在這力量影響下不斷增生,向四周伸展,變成一團巨大的像是植物編織的旋渦一樣的東西。

  「這是……自然之力?!你難道不是已經變成枯萎者了?為什麼還能夠使用德魯伊的力量?」阿爾菲震驚之下,一種隱約的欣喜佔據了他的心。

  父親不是背誓者!他還是以前那位英明睿智的族長!

  「我遵循自然之道,當然可以使用自然的偉力,而我們的所謂『傳統』並不是唯一的方法。」說完,卡西恩轉過身。

  他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還有一位其他部族的精靈需要他送回故鄉。

  「你……你要去哪裡?既然你已經受到了自然的承認,你可以回到白風部族,繼續領導所有人!」

  「不,我不會再回到那裡。」卡西恩輕聲但清晰地說,「況且我不認為現在的森林精靈有值得我去領導的必要。」

  「現在的森林精靈……不值得?」

  在卡西恩走後,阿爾菲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他伸手觸摸那團草木枝葉生長成的旋渦,它像是一個漏斗狀的繭,又像是自然頒佈給德魯伊的綠色王冠。

  僅僅是洩露的氣息就有如此的力量,看樣子卡西恩的實力甚至比背誓之前還要強。那股自然之力不會騙人,他的確是獲得了自然的承認。

  但他竟然這樣維護那些黑暗精靈,阿爾菲認為自己的父親一定是被蒙蔽了,他必須前往斯特里克,戳穿黑暗精靈的謊言,再把困在那裡的埃古拯救出來!

  ……

  在自己的紅磚小屋內,老獵人坐在壁爐邊,鐵支架上吊了一個陶土茶壺,裡面的花草茶剛剛沸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散逸出的甜香空氣,感覺洋甘菊、迷迭香和薄荷的清新填滿了肺,讓他感覺很好。

  這一大壺花草茶分量十足,但埃古已經習慣多煮了一些,他經常在黑暗精靈要求下訓練各種小動物,有用於牧羊的小狗,有用於傳訊的鴿子,住在他附近的人類小孩子總是藉故跑到他這玩耍,看看他又教出了哪些聰明的小動物。

  維蘭瑟給與他的薪水挺豐厚,但他沒什麼物質欲望,除了最近喜歡上的煙絲和一些草藥茶之外,沒有別的可以買,索性購置了一些堅果和糖,給來玩耍的小孩子們吃。

  埃古沒有孩子,但是他很喜歡小孩。

  附近的小孩也十分愛戴這位和善的精靈老爺爺,常常給他帶來自己在山上摘的野果,還有自家田裡的新鮮蔬菜。

  「埃古!你果然在這裡!」

  窗外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那人推開了窗戶,露出一張欣喜若狂的臉。

  「阿爾菲?你怎麼來了?」

  阿爾菲從開著的窗戶靈巧地翻越進來,就像一隻敏捷的山貓。

  「卡西恩那傢伙說你在這裡,他竟然沒有騙我……是新月!很久不見,你長肉了,摸起來軟軟的,一定是沒有運動……好在黑暗精靈沒有虐待您,否則我一定用弓箭讓他們好看!」

  阿爾菲剛落地,聞到熟悉氣息的狼獾高興地跑過來,打著歡繞著他的腿轉。

  埃古注意到,自己學生背上背了滿滿一壺箭,看樣子準備了很久了。

  「其實這裡也沒什麼不好……」

  「不!您必須跟我回去,這裡有好多黑暗精靈,鬼知道他們以後會不會做一些殘酷的事,對您的安全不利。」

  「他們對我不錯,領地上的人類也挺客氣。」

  「您的家在銀木森林!」阿爾菲提高聲音說。

  「家?我的家已經把我趕出來了。我覺得這裡很好,在森林裡,我只不過是個累贅,但現在我可以憑藉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甚至比我年輕時候過的更好。與其在森林中被人接濟為生,還不如留在斯特里克訓練動物。」埃古站起來,走到壁爐邊,用橡木杯接了一點花草茶,「你這麼遠過來一定很辛苦,嘗嘗這個,休息一會然後回去吧。」

  「啪。」杯子還沒到阿爾菲手中就被他打翻,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埃古,似乎想找出磨滅他意志的邪物。

  在阿爾菲心中,埃古是位英雄,據說他年輕時候馴服過一隻獅鷲。獵人想要這樣強大的動物夥伴是勇氣和實力的證明,因為這樣的猛獸只會承認強者,用陷阱麻痹箭這樣的卑鄙手段是無法讓它們折服的,埃古赤手空拳和獅鷲搏鬥,最終讓驕傲的天空王者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但獅鷲食量非常大,只有最好的獵人能夠每天給它提供充足的食物,埃古年紀大了以後就把夥伴放歸了自然,豢養新月這樣體型小一些的狼獾夥伴。

  現在新月則毛髮怒張,因為阿爾菲剛才打翻了杯子,它認為對方對自己的主人有敵意,正充滿威脅地狺狺狂吠。一群年幼的小狗也在睡夢中醒來,跟著狼獾露出獠牙,奶聲奶氣地警告年輕的精靈。

  寧靜的鄉間聲音能夠傳很遠,而新月少見的怒嚎讓所有聽到的居民都警惕起來,很快腳步聲由遠及近,一群拿著乾草叉、木棒的村民出現在門口,對著阿爾菲叫嚷著。

  「哪來的小子?!敢在我們黑石村惹事?」

  「埃古老先生,這個該死的尖耳朵襲擊了您嗎?」

  「是男人就出來!我們堂堂正正打一場,欺負一位老人算什麼本事?」

  阿爾菲不想理會這群人類,不過是一夥很弱的村夫罷了。他們就和地上那一堆小奶狗一樣,不會是自己對手,即便是新月也不過稍微麻煩一點,他或許戰勝不了獅鷲,但一隻狼獾還不是他對手。

  但為什麼他們都毫不在乎地對自己表現出敵意,明明就是一群羚羊,卻敢於向獅子挑釁。

  但這種感覺很不好,簡直就像自己欺壓良善的反派一樣。

  「不用擔心,他是我的學生。我們剛剛討論事情有些看法不同,爭執起來驚動了大家,真是對不起。」

  「原來是埃古先生的學生。」

  「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劫匪呢。」

  人群漸漸散去,阿爾菲能聽到一些人在小聲嘀咕,「森林精靈的年輕人都是這麼沒禮貌的嗎?我家小約克要是敢對老師那種態度,一準被我關在牛棚裡揍。」

  「就像你看到的,我在這裡很好,不用掛念了。」埃古拾起杯子,用毛巾擦了擦。

  「……我還會再來的。」阿爾菲推開門,走之前留下一句。

  但在他準備返回時,卻看到樹蔭下一位抱著細劍的黑暗精靈,那雙眼睛和他劍上的羽毛白骨浮雕一樣閃爍著冷冷的光。

  「你該慶倖自己沒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不然就算你是埃古的學生,我也會把你扔進城堡地牢。」雷納淡淡的說。

  這個人……很強。

  阿爾菲哼了一聲,消失在叢林中。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4 00:23:31

第九十九章 種子

  或許是因為族人的數量一直在萎縮,精靈總是對外族人戒心很重,但與之相對的,他們對和自己有一樣面容的純血精靈卻非常容易信任,在希澤爾偽裝成月精靈送歸一部分族人後,斯特里克總算獲得了銀木森林的精靈們的承認。

  除了送還族人表達的善意外,最關鍵的還是斯特里克擁有許多精靈王庭需要的商品。

  精靈們嗜糖,來自斯特里克的金色麥芽糖被裝在一個個小小的玻璃罐中,它用穀物和大麥發酵製作,將澱粉糖化為麥芽糖,所以比起蜂蜜有天然的價格優勢。即便是在森林中,蜂蜜也是不是能經常吃得到的珍品,但這種麥芽糖的出現讓許多精靈都滿足了自己小小的嗜好,便宜,而且量大管飽。

  除此外,外面裹有透明糖衣的琥珀核桃、松子等堅果小點心,用玻璃瓶盛裝的葡萄糖漿等,以及各種便宜質量好的亞麻紗線和布匹,各色矮人金屬錠,還有一些生活用品小玩意等,都是精靈們無法自產但是迫切需要的物件。

  在生產商品上,斯特里克用機械節省了許多人力,貨物本身原始定價就比其他地方的商人便宜,加上地理位置接近,斯特里克的商人能夠用一種低到讓其他商隊虧得上吊的價格傾銷商品,很快就佔領了銀木森林的市場。

  那些人類商隊用一個木桶、幾捲麻線就能換走一件珍貴的精靈手工工藝品的歷史一去不復返了,他們有的哀歎過往轉手就有大把黃金的美好時光,有的則不甘心被搶走這座利潤龐大的市場,甚至會鋌而走險,用一些暴力手段企圖威脅斯特里克的商人。

  但對於這種情況,維蘭瑟早有預料,在斯特里克以非常公道的價格出租黑暗精靈護衛,這些在幽暗地域習慣了各種偷襲刺殺的老手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他們不但嗅覺靈敏,像貓一樣在微光環境下也能看清楚物體的輪廓,甚至還能切換熱感視覺偵測活物,一時間斯特里克黑暗精靈護衛的名聲大噪。他們優異的實力和官方背書的良好信譽,隨著幾個有黑道背景的大商隊的覆滅,口碑甚至傳到了非常遙遠的人類國度。

  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一些客商來到斯特里克,都熱切地打聽那些有著暗色皮膚的尖耳朵可以長租嗎?有沒有永久轉讓的業務?

  明面上的詢問當然遭到了斯特里克官方層面的拒絕,而私下的挖角同樣沒能成功,精靈是熱愛故土的種族,即便是幽暗地域那種貧瘠荒蕪的地方他們都能待這麼多年。黑暗精靈們好不容易習慣了斯特里克,移民其他地方是不可能了,一輩子都不可能搬家。以前拼了命才能啃一口孢子麵包,現在跟著公主殿下才幾年,肉啊、點心啊天天都有好吃的,感覺以前那麼長的時間都白活了,雖然賺錢什麼的其他工作都不會,但是給公主當護衛就可以維持現在的生活,每次去城堡裡輪值像是回家一樣,住城堡比家裡好多了,有時候還能看到公主殿下,公主長得美麗說話又好聽,超喜歡公主的!

  這時候還不死心,企圖拿出一些閃亮亮的金銀幣誘惑他們的商人註定要失望了,幽暗地域或許缺乾淨的空氣和水,缺維持生命的食物,但最不缺的就是寶石和貴金屬。

  黑暗精靈們不願意離開這片樂土,而銀木森林中也有很多大著膽子的森林精靈逐漸開始來斯特里克打一些短工。

  反正這裡離銀木森林很近,一年工作幾個月就能帶著豐厚的薪水回家,當然免不了帶上大包小包的伴手禮,比銀木森林裡的商人賣的便宜多了。

  驅使性格非常宅的精靈來到不遠處的鄰居那工作的原因當然是斯特里克層出不窮的各種貨物,以前專心做一天手工也沒多少收益,那誰也不願意辛苦自己,反正森林中食物是可以養活自己的,幹嘛那麼累?但現在在斯特里克工作,人身安全能夠得到保障,豐厚的回報是最大的動力,沒有精靈會討厭一罐罐甜香誘人的麥芽糖。

  最近,卡西恩在維蘭瑟的要求下建立了一間實驗室,一群從銀木森林中過來的年輕見習德魯伊在他手下做事,共同研究培育優良作物種子的課題。

  在銀木森林,德魯伊常常會用法術培育一些食肉植物或蔓藤,讓它們擔任自己家園附近的守衛。當然,要將靜止的植物變成靈敏兇暴的殺手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只有經驗最老道的強大德魯伊才能完成,但現在他們要做的卻只是培育普通的蔬菜穀物,使它們產量更高一些,抗病能力更強一些而已,即便是見習德魯伊也能輕鬆擔任。

  雖然說是實驗室,但其實那只是他們討論和整理意見的地方,真正工作地點是一大片開墾出來的菜圃和試驗田,各種作物被分成一塊一塊,要不斷要記錄它們的生長狀況,再平均看最終產量結果。

  這一天,卡西恩提著一個籃子來到田間,這裡精靈學徒們正埋頭忙碌,很多人都沒注意到老師的到來,直到第一個發現者叫了句「老師」,他們才停下手中的工作。

  「都休息一下吧,來吃點東西。」卡西恩掀開蓋著籃子的布,原來下面是一籃圓形的小麵包,「製作這些麵包的小麥粉是卡洛琳小組培育出來的,試種的領民非常滿意,他們明年會把小麥種子全部換成它,這一籃麵包是他們送來的謝禮。」

  新的種子結出的麥粒又大又飽滿,比之前的產量一畝能多出四分之一,而且成活率也高,播種量比以前降低了三分之一。務農的民眾們很快就認識到了新種子的優異。

  實驗室的薪水維蘭瑟是給足了的,安排試種也是公主殿下下的行政命令,按道理來講那些農夫不必特意感謝德魯伊們,但在不久之前還常常吃不飽飯的農民總是忍不住發自內心尊重斯特里克的精靈,他們樸素的觀念中認為,幫助他們豐收的就是頂好的善人。

  精靈們一口咬下去,感受著石爐中新烤出外脆內軟的麵包,新麥的清香溢滿口腔和味蕾,那是經過勞動加工後最純正的自然的香味。

  他們向最遙遠的那塊麥田招手,那裡有位褐髮的女性森林精靈正彎腰查看田中的麥穗,她抬頭看到大家的呼喚,一招手一股無形的風把她輕飄飄送到了人前。

  「卡洛琳,你什麼時候進階了?」

  駕馭風飛行是德魯伊二環才能掌握的法術。

  卡洛琳靦腆一笑,有些曬黑了的小麥色皮膚上還帶著小顆的汗水:「就在前幾天。今年的種子快成熟了,最近事情多,沒來得及告訴你們。噢,對了,卡西恩老師,我的觀察記錄昨晚寫好了,一會能耽誤您時間幫我看下嗎?」

  「你晚上都在實驗室裡趕工的辛勤成果,我怎麼能拒絕?請務必讓我懷著感激的心情拜讀。」卡西恩開玩笑說,「公主殿下可是幾次叮囑我,不要讓你們太勞累,適當的休息和放鬆是能更好工作的訣竅。」

  「也就是這段時間而已,而且……我喜歡這個工作。」卡洛琳小聲地說。

  其他的精靈們也微笑著點點頭,這樣輕鬆的氛圍,從事著讓人民感激尊敬的工作,讓他們很快喜歡上這裡,且融入這個小小的世界。

  「我最近也覺得與自然的力量更加融洽了,說不定我也會成為卡洛琳之後第二個突破的!」另一名精靈笑嘻嘻地說。

  「是啊,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人類的耕作和勞動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物,明明塑造一切都是人的力量,但卻與自然如此貼切。」

  「這你就不懂了,公主上次不是講過,某種白蟻也會在自己巢穴培育菌類作為食物嗎?就像是人類種植作物一樣。」

  「是啊,這就是自然。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他們用自己的勤勞創造了豐收的秋季,就會有一種莫名的幸福和寧靜感。」

  「不過這些人類也是太笨了,上次還把我當做豐饒女神呢……嘻嘻,我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森林精靈而已。」

  「也有位老人和我感歎,他之前信奉了豐饒女神幾十年,記憶中卻從未吃過一頓飽,到了斯特里克才感受到填滿肚子的感覺。」

  精靈們嘰嘰喳喳,一邊吃麵包一邊討論著,他們不懂得人類農夫辛苦一年,所得絕大部分卻要被領主奪走的痛苦,人類也不會知曉精靈守著一座富饒的森林,卻無法利用裡面一草一木的隱情。但這不妨礙他們在斯特里克互相依靠,互相尊重,就這樣簡簡單單、幸福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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