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唐絹 -【公婆說的是(馭夫有術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5:26
標題:
唐絹 -【公婆說的是(馭夫有術之二)】《全文完》
公婆說的是
(馭夫有術02) 作者︰唐絹
雖然意外失去一耳聽力,梁玉慈卻從不因此自卑氣餒。
愛她的兄長心疼地直想幫她找門好歸宿,
怎知,這個兄長口中的“良人”,竟是為了一朵牡丹才娶她。
不但對她視而不見,還默許公婆、小姑的欺淩?!
她才不當忍氣吞聲的可憐小媳婦呢!
看她怎麼“收服”公婆、小姑,還有──相公的心……
嚴靖雲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被人“脅迫”!
但為了雲羅織坊的將來,他不得不娶這殘缺美人。
本欲冷落她,讓她知難而退、逃回兄長的羽翼,
豈料,她卻越挫越勇,聰慧的言行更吸引了他的注意,
看來,柔順只是外表,他這小娘子是越來越有趣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5:45
第一章
唐朝開元初年 東城洛陽──
眾所皆知,洛陽人酷愛牡丹,而洛陽城首富梁府所栽植的牡丹品種最繁多,花型也最美,年年都是進貢皇宮的極品,甚至蒙皇上開了金口,給了個「牡丹王」的封號。
而梁府偌大豪華的宅邸中,更有座遠近馳名的牡丹園,每到春末的花開時節,各式各樣稀有的牡丹花爭奇鬥豔,連外地的達官雅士也會遠道慕名而來,就算要花上不貲的入園費也心甘情願,只求能一覽最美麗、最希奇的牡丹。
只是,再過十幾日便要進入六月了,一些較早開花的牡丹也凋落了大半,一向熱鬧擁擠的梁府花圃霎時冷清許多。
其實,對外開放的園圃不過是梁府種植牡丹花的冰山一角,梁家的苗圃共有三處,其中真正貴重的品種都在女眷所居住的南苑裏,受到嚴密的保護。
一位正值芳華的清秀佳人站在南苑花圃中,彎下腰細心挑選盛開碩美的花朵,小心翼翼地用花剪剪下,放入花籃裏。
她有著英氣十足的濃黑眉黛,明亮有神的眼眸,健康紅潤的豐頰和唇瓣,身著淺櫻色上衣與綠色高腰團花裙,像只采蜜的粉蝶兒,忙碌地穿梭在花叢中。
「小姐,快躲到傘下來,您的臉都曬紅了!」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打著紙傘,在圃外焦急地開口。
相較於她的擔憂,清秀佳人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仍舊自顧自地剪著花兒。
丫鬟暗暗歎了口氣,跟著踩進圃中,走到她身邊大聲說道:「小姐,別剪了!晌午日頭很毒辣的,咱們進屋子裏歇息吧!」
「什麼?」清秀佳人終於抬起頭,看著丫鬟耐心地又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漾起了可愛的笑臉。「春屏,不礙事的,我再挑幾朵就好了。這次的荷包是城西秋芳姊姊要拿來當嫁妝的,可一點都輕忽不得。」
知道主子的拗脾氣,丫鬟春屏只有拿著紙傘,儘量不讓她雪白無瑕的肌膚再受到任何傷害。
兩人正忙著,一個長相與清秀佳人有幾分相似,動作十分率性豪邁的男人經過花圃,望見幾乎要埋在牡丹花裏的兩道身影,忍不住皺著眉頭踏了進來。
「玉慈,大太陽的,妳又在做啥?」還沒走近,男人便大聲嚷嚷道:「妳身體不好,小心熱出病來!」
丫鬟春屏扯了扯自家小姐。終於有人站在自己這邊,幫著勸固執的小姐,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大哥。」梁玉慈望向來人,露出開心的微笑,她揚起了手中的花籃。「我在為秋芳姊姊的嫁妝做準備呢!你看哪一朵比較好?」
「那就……這一朵!」梁家大哥隨便伸手一指,頗有敷衍小妹的意圖。「我說玉慈啊!妳先到亭子裏避一避,大哥有話要對妳說。」
「好。」雖然對他臉上那副凝重的表情有滿腹疑問,但梁玉慈仍是乖巧地將花籃交給丫鬟,吩咐她去張羅茶水點心,在大哥的帶領下走向不遠處的涼亭。
走進涼爽的亭子,梁玉慈優雅地坐下,她抬眼看了看正搔著頭、似乎在煩惱著該怎麼啟齒的大哥,極有耐心地等著。
等到春屏提著茶水和幾盤糕點回到涼亭,梁玉衡才忽然用力一拍大腿,單刀直入地問道:「小妹,妳想不想嫁人?」
他知道,最近這幾年小妹的閨中好友一個接著一個地出嫁了,而她雖然已屆十八歲,卻因為身體上的缺陷而乏人問津……
他家小妹明明是這樣美麗動人、溫柔體貼啊!一想到她只能默默看著好友們得到幸福,還得含著眼淚縫製要給她們嫁妝衣裳,他的心……就痛得幾乎要裂成兩半啊──
面對兄長的痛心疾首,梁家小妹卻只回了一個錯愕的單音。
「啊?」大哥是受了什麼打擊,怎麼會突然問她想不想許人呢?
「妳也該找個好婆家嫁了吧?」以為她沒聽清楚,梁玉衡又重問一遍。「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中意的對象?告訴大哥,大哥一定幫妳做主!」
梁玉慈瞪著他不斷蠕動的嘴唇,像是裏頭會猛然冒出一頭怪獸出來一樣。
「大哥,你是因為小妹的姊妹淘都有了婆家,才會有此一問?」半晌,她才淡淡地笑開道:「你不必擔心的,小妹一個人也會很好,更何況,你和其他哥哥們都會養我一輩子,不是嗎?」她開玩笑似的勒索兄長,向他討下半生的承諾。
說實在話,她很清楚,身上的殘缺就是自己至今英雲未嫁的主要原因。儘管她自己並不因為這樣而感到自卑或怨天尤人,但是,有哪個男子會願意要個有缺陷的妻子呢?
年幼時突發的一場高熱,使她的右耳失去了聽力,只剩下左耳還能分辨聲響,從此以後,只要是太過輕聲細語,或者站在她的右側說話,她就聽不見了……
儘管如此,五位兄長對她仍舊是把她當公主般地疼寵溺愛,家中奴僕也沒有一個會對她投以異樣眼光。可以說,梁府上上下下簡直是把她當成寶貝似的捧在手心呵護著,盡其所能地讓她的生活與常人相同、討她歡心,她開心感謝都來不及,哪來的時間悲傷難過?
她何其幸運,能夠得到大家的寵愛,就算天底下再也找不到這樣無視於她的缺陷,只單純喜愛她長處的人,能夠守著這麼一家子可愛的兄長和奴僕,她也覺得此生已足矣……
只是當事者如此豁達,並不代表一旁的家人也看得很開──
見小妹這樣無所謂,大嗓門的音調不禁又上揚幾度。「這怎麼成?!」注意到一旁的春屏承受不住地皺了皺眉,他才略略壓低聲音道:「小妹啊,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嫁個好夫婿,生一大堆小蘿蔔頭,老了才能含飴弄孫啊!妳不想嫁,但是大哥很希望妳能有個幸福的歸宿啊……」
他的表情滿是哀求,彷佛若不能達成這個願望,他死都不肯瞑目似的,梁玉慈忍俊不住,彎彎的唇瓣發出清脆的笑聲。
「大哥啊,小妹我很樂意想幫你達成心願。」她閒適地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可是小妹心中並沒有什麼人選,實在愛莫無助。」她的語氣滿是抱歉,卻沒有傳到那笑盈盈的明亮眸子裏。
豈料,梁玉衡聽了不但不氣餒,反倒露出松一口氣的笑臉──
「那個不成問題,只要妳有這份心就好辦!」說著,也不管自家妹子瞠目錯愕的小臉,他瀟灑地揮揮手逕自步出亭子,頭也不回地道:「大哥還有客人要招待,先走啦──」
她不是這個意思呀!「大哥,等一下!」梁玉慈站了起來,急急喊道。
沒有用,她家大哥走起路來跟用飛的有得拼,她才慢了那麼些時候,梁玉衡就已經沖到聽不見她說話的距離了。
望著大哥漸漸變小的身影,她歎了一口氣,疑惑地轉向丫鬟。
「春屏,我大哥剛才可有說要把我配給哪戶人家?」依照大哥急躁的性子,很有可能是先找著了合適的人選,才特地來探自己口風的,她得要問清楚,是哪個倒楣鬼……呃、不,是幸運的男子被她家大哥看上了。
春屏搖搖頭。「沒有,當家的什麼也沒說。」
那麼……大哥那副興奮雀躍的模樣,難道是她的錯覺嗎?梁玉慈更加困惑地歪著頭,怔怔地注視著兄長遠去的背影。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一輛由兩匹黑壯駿馬所拉動的墨色馬車,平穩地在通往洛陽東城的官道上前進著。其車身雖然沒有太過繁華奢侈的雕刻或裝飾,但從車體那講究的木材,以及馬轡、車簾等繩布類物事全是上好的絲絡錦緞這些細節,便足以窺知,這馬車的主人絕非泛泛之輩。
墨色馬車進入東城南邊的承福門後,便朝城中央最熱鬧的那條大街緩緩而去。
「這……車身全是黑漆漆的,不曉得是哪家老爺的車馬?」一旁客棧的店小二見了那樸素的車子,不由得吃驚地喃喃道。
洛陽城是個河渠遍佈的水鄉澤國,自從被定為東都之後,許多官員富豪也紛紛在這兒買地建宅,當地百姓也漸漸對他們奢華的排場見怪不怪。但像這樣有意低調的爺兒,倒還是第一次看到。
「是呀,瞧那車簾上的繡紋多精緻,這還真罕見呢!」棧內的客倌閑來無事,也和店小二搭上一句。「瞧這馬車直往城心而去,想必又是要到梁家去賞花看牡丹的吧!」
此話一出,大夥兒皆深表同意地點點頭。下一刻,客棧又恢復先前的喧鬧,不一會兒就沒人再提起那輛氣派馬車的事兒。
正如那位客倌所說的,馬車一路駛向城中最繁榮的地區,並在坐落於城中央的那幢大宅院門前停下。
「大少爺、大總管,梁府到了。」待車身停妥,馬夫恭敬地回頭朝車簾後的乘客低語幾句,便見一個身著青色衣衫的中年男人率先掀簾下車。
跟著出現在車簾之後的,是一位年約二十來歲的俊朗男子──
他略帶黝黑的臉上有著斜飛入鬢的英氣劍眉,炯炯有神的瞳眸,瀟灑俊美的五官有如刀刻般,頎長結實的身軀被輕軟的上等白麻袍衫所包覆,全身散發出飄逸卓然的氣度。
男子下車後一使眼神,中年男子便立刻上前去叩了叩那大宅院的紅漆大門,向應門的奴僕報明來意,又回到主子身邊靜候。
不多時,一道豪邁的大笑聲從宅子裏傳了出來,跟著這道笑聲一起出現在大門口的,是一位也約莫二十來歲,濃眉大眼的青年男子。
「小弟不知道嚴兄兼程趕路,這時辰的就到了,讓嚴兄在門外久候了,失敬、失敬!」濃眉男子直爽地拍了拍俊朗男子的肩頭,雖然他下手不輕,但俊朗男子卻平靜得連眉頭也沒有挑起。
「梁兄客氣了。況且嚴某的生辰小梁兄數月,按理說,應當是嚴某喚您一聲兄長才對。」俊朗男子朝性子大剌剌的梁府當家梁玉衡作了個揖,清清淡淡的低沉嗓音十分悅耳。
「是這樣的麼?」梁玉衡沖著俊朗男子一笑,粗厚有力的大掌再度招呼上他的肩背,熱情地拉著他往府裏走去。「唉呀!咱們也別計較這些小事了,嚴弟,快請進來!」
嚴靖雲也不掙扎,任憑粗手粗腳的梁玉衡半拉半扯地帶自己進大廳。
待他們在大廳上坐定,梁玉衡撤下奴僕,準備與這個年紀相仿的北方首富大談經商之道。
過去最好的絲織品大多出於黃河以北,近幾年氣候異變,南方也多了不少桑蠶之家,所織出的綾羅絲綢色澤豔麗、圖樣繁複,因此逐漸打響了名聲,尤其揚洲嚴府的錦緞,實在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精品。
嚴府織坊織的雲羅錦,花色繁瑣美麗,質地細緻綿軟,且以花卉草木為圖,其後再綴之以白雲,世稱「雲羅錦」,連皇上都愛不釋手,和梁府的牡丹一樣,可是每年要求上貢的珍品啊!
「不知道嚴弟此次專程來訪,有什麼要事商談?」喝了一口上好的春茶,梁玉衡笑問。
過去這些年來,嚴府都會跟梁府買幾枝形態美好的牡丹,好讓織樣師傅設計圖樣。雖然兩府時常有所往來,但採購這等小事通常都由各自的總管處理,他們兩人可以說鮮少碰面。
「承蒙梁兄歷年來的照顧,今日登門造訪,是有個不情之請,盼梁兄助我一臂之力。」嚴靖雲不疾不徐地說出來意。
「說吧、說吧!」梁玉衡豪爽地拍了拍胸脯,看得出來心情非常好。「只要是我能幫上忙的,不管什麼要求都儘管開口。」
「雲羅錦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樣,向來頗獲好評。」嚴靖雲帶著微笑,不卑不亢地說道:「但是前些日子,宮中突然派了個公公來傳諭旨,說是皇上想要一匹有著花中之王『姚黃』圖樣兒的雲羅錦,要織坊在來年春天貢上……」
「『姚黃』麼……」聽到他要的是俗稱「花王」,全天下一年只能得數朵,非常稀有難養的黃色牡丹,梁玉衡不由得沉吟起來。
「嚴某知道姚黃極其嬌弱貴重,一年也不過能開出數朵,這樣的要求確實有些過分。不過,只要梁兄肯答應,嚴某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事關家族興亡,嚴靖雲英俊的臉上寫滿了堅持。
「嚴弟,要向我討幾枝牡丹?這有何困難!」梁玉衡思索片刻,突然咧嘴笑了開來,有些不懷好意。
「除了姚黃以外呢?嚴弟可有其他想要的花種?一匹錦緞上可不能只有一朵姚黃吧?要不要再帶朵『花後』魏紫、白玉、粉色的宮紗,還是大紅的豔容妝?」他非常大方地念了一長串花名,各個可都是名貴至極的品種。
嚴靖雲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他會這樣慷慨,連忙拱手道謝。「多謝梁兄,只要姚黃就可以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嚴靖雲這樣回答,梁家大少爺的表情竟有些失望。
「只要姚黃麼……」突然之間,他臉色一亮,語帶興奮地道:「我說嚴弟,雖說姚黃開花最晚,不過讓你帶回揚州,這路途勞頓的,織樣師傅要描摹花態,也不是一朵上了臘的花兒就能成事……
不如這樣吧!除了臘花兒之外,我另分一盆活株供你接枝,再遣人一路照顧。不曉得嚴弟你意下如何?」他搓搓手,咧著笑臉,等待著俊朗男子的回答,一副奸商樣。
「梁兄願意割愛,嚴某自然是再開心不過了。」嚴靖雲忍住驟然襲上背脊的惡寒,胡疑地盯著梁玉衡那藏著算計的表情。「那麼,價錢方面……」
梁兄該不會是要獅子大開口吧?他突然有股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自己即將要簽下什麼賣身契似的。
「錢的事一切好談!」梁家大少爺豪邁地一擺手。「只不過,我也有個不情之請……」他不由自主地又搓起掌來,笑得極為詭異。
小妹啊小妹!這下大哥可幫妳找到一個好婆家了!他在心底暗道,覷著嚴靖雲充滿不解,甚至有些防範的表情,緩緩地開口──
「只要迎娶我家小妹,我就把姚黃給你!」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同一時間,在梁府通往女眷居住院落的長廊上,有一道偉岸的身影正急急奔馳著──
在經過某座涼亭時,那道身影驀地一頓,狂奔的腳步突兀地一轉,改往那座有位纖弱女孩休憩的亭子沖去。
「小妹、小妹──」糟糕,忘了這種情形她是聽不見的。男子暗暗懊惱,腳下仍馬不停蹄地撞進亭內。
「五哥,你找我?」正在繡花的梁玉慈被忽然出現的兄長嚇了一大跳,差點刺破自己的手指,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困惑地問。
今兒個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哥哥們都急著找她?她無奈地笑了笑,幫最小的哥哥倒了杯茶讓他順順氣──雖然他氣息絲毫未亂,額上連顆汗珠子也沒有。
「小妹,妳還在這裏悠悠哉哉地喝茶啊?!」梁玉睿揚起一抹好看的笑,不由分說地便拉起她。「大哥要把妳賣掉了,快跟我到大廳去!」
「五哥,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啊!」她的話還沒問完,就倏地被梁玉睿一把抱起,施展輕功往大廳的方向躍去,嚇得她連忙緊緊抱住兄長的頸子,乖乖地窩在他胸前,不敢亂動。
儘管家裏是經商的,但是五位兄長們背負著守護家中花圃的重責大任,從小就拜師學了一身好武藝,各個體魄強壯矯健。不像她,自從五歲大病一場之後,只要遇上天候遽變,第一個倒下的一定是她。
梁府占地雖然廣闊,但絕大部分都是牡丹花圃,因此女眷居住的南苑離大廳並不太遠,梁玉睿幾個上下便來到了左側的廂房。
他將小妹推進廂房,鬼鬼祟祟地從鏤空的窗格窺視大廳的動靜──
「五哥,你這是在做什麼啊?」須臾,一道的嬌柔女聲無視於他們現下見不得光的舉動,驀地從他身旁響起。「你說大哥他怎麼了?」
「噓、噓──小點聲!」梁玉睿緊張兮兮地回過頭,無聲警告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妹,見她挑起眉毛以示詢問,他這才笑容滿面地問道:「我說小妹,妳覺得大廳裏的那個男人如何?」
循著梁玉睿的視線望去,她毫不費力地就看見那個坐在大哥正前方、偉岸俊美的男子──
這男人……好俊!她還以為幾個哥哥們的長相就已經是很好看的了,沒想到今天見了他,才知道世上真有這樣的美男子!她怔怔地凝視著嚴靖雲棱角分明的五官輪廓,和周身所散發出的不凡氣勢。
「怎麼樣?他的長相不輸給咱們兄弟吧?」梁玉睿在她耳邊輕輕問著,見她微微點頭,確定她聽得見,才繼續往下道:「他叫嚴靖雲,是從揚州來的,雲羅織坊妳聽說過吧?他就是那裏的當家。」
梁玉慈又點了點頭。「大哥跟他說些什麼,你聽得見嗎?」這廂房跟大廳內的兩個男人有段距離,她看不見他們的唇形,更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大哥在逼婚呢!」梁玉睿以說笑的口吻道,但下一句又突然嚴肅起來。「大哥平常雖然粗枝大葉了點,不過看人的眼光倒是很准,這嚴靖雲,確實是個不錯的漢子,把妳交給他,相信其他哥哥們也能放心……」說著,他忽地伸手抹抹眼角,擦去詭異的水光。
「五哥,你在說什麼呀?!」她羞得紅了雙頰,看來十分可愛嬌憨。「大哥他是說笑的吧,哪有人硬逼人家娶嫁的呢?這樣太不厚道了。」
雖然光憑這麼一眼,她對小哥嘴裏讚不絕口的俊美男子是有幾分好感,但是如果說到要嫁給他,心裏還是有幾分怪怪的──
她知道哥哥們都很擔心自己的婚事,也希望她能有個美滿的歸屬,可是,用強迫的手段不太好吧?要是人家一氣之下鬧上官府,那大哥不就遭殃了嗎?
「揚州啊……離洛陽可有很大的一段距離呢!妳若真嫁他,到時想要回到娘家來探望哥哥們,恐怕也不太容易吧……」一旁的梁玉睿越想越感傷,忍不住又用袖子揩了揩湧出的男兒淚。
「……五哥,你哭了?」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情,他居然已經開始煩惱起以後來了!梁玉慈搖搖頭,無奈地看著兄長。
梁家老五的臉刷地一下子竄紅,他癟癟嘴,故意惡狠狠地恐嚇她。「妳別一副沒事人兒的模樣,要是屆時嫁過去揚州,被嚴府的人欺侮了,看妳要到哪里去討救兵!」
看懂了五哥的橫眉豎目的一番話,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麼,你就勸其他哥哥別把我嫁出去,這樣,你們就永遠不必發愁啦!」她親熱地挽住他的手臂,嬌軟地道。「五哥,難道你和大哥都嫌玉慈麻煩、不要玉慈了?不然為什麼這樣著急要把我嫁掉?」
「胡說什麼,我和大哥怎麼可能嫌妳?」梁玉睿被她這麼一撒嬌,心都酥了,但仍努力撐住臉上的冷酷表情,苦口婆心地勸道:「別以為我不明白妳那點心思,想要我們養妳一輩子?門兒都沒有。女孩兒就該有個歸宿,老是留在家裏會被人說閒話的。」
梁玉慈心思早就不在身旁的兄長上頭,她專注地凝望著大廳內的動靜,見到那位俊美男子的面色不鬱,似是不想答應這般無理的要求,心中霎時空空的,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感到有些失落──
「小妹,他答應了!」梁玉睿卻突然按住她的肩低聲驚道,似乎沒有預料到嚴靖雲會應允這門婚事一般。
「什麼?!」她詫異地瞪著兄長的嘴形,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向大廳,果然看到大哥無比喜悅、不住地用力拍著男子的肩頭。
這個人連她生得是圓是扁都不曉得,就答應要娶她進門?他看起來……不像是會迫于大哥威脅利誘而妥協的人啊……
她困惑地瞅著男子那堅毅挺拔的身影,沒有發現到,自己的雪白雙頰正一點一點地染上美麗的豔紅──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只要迎娶我家小妹,我就分文不取地把姚黃給你!」梁玉衡笑著說道,還不忘極力誇獎自家小妹。「我家玉慈溫柔懂事,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習得了梁家栽養牡丹的所有技法……怎麼樣?考慮看看吧!」
嚴靖雲一瞬也不瞬地瞅著梁家大少爺,像是在思忖他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早在來到洛陽之前,他便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要向梁家討枝價值連城的「花中之王」姚黃,所須付出的代價勢必極高。但是為了讓雲羅織坊的能準時交差,甚至借著這回進貢的機會更上一層樓,這樣的代價確實是必要的!
只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真正來到梁府拜訪,梁玉衡開出的條件竟然不是銀兩,也不是駿馬布匹,而是活生生的新娘!
娶了梁家千金,就能得到千金也難買得的「花王」姚黃麼……這樣的買賣,他似乎並不吃虧,但梁玉衡臉上那賊兮兮的笑容,卻讓他不得不心生提防。
「那個……嚴弟,你考慮完了沒有?」見他淨瞅著自己不回答,梁玉衡忍不住再幫小妹美言幾句。「你不必擔心,我家小妹生得明媚動人,女紅可是一流的,嫁進嚴家正好跟你來個夫唱婦隨!」
如果梁家千金真像他說得那樣完美,應該早就嫁出去了,何必淪落到兄長逼婚的境地?嚴靖雲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有些懷疑梁家大少爺的說詞。
梁玉衡觀察他的臉色,既不像是要拒絕,也不像是想答應,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不行哪!這樣唐突地要人家娶小妹,被拒絕也是意料中事。是他太過衝動,看人家年輕有為、文質彬彬又家財萬貫,就私心地以為小妹嫁過去一定會幸福,卻忽略了嚴弟本身的意願啊……
垮下雙肩,梁玉衡有些洩氣地道:「嚴弟啊!你也不必煩惱了,就當梁兄我沒提過這件……」
「梁兄可有梁小姐的畫像?這樣家中高堂若問起,小弟也好有個交代。」半晌一聲不吭的男子突然開口,打斷了梁玉衡挫敗的話語。
「咦、咦?!你、你你你是說……你願意答應這個條件?」因為太過吃驚,梁玉衡結巴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沒錯。」嚴靖雲揚起一抹好看的儒雅笑容,從懷中掏出一個熏香袋。「這是小弟隨身不離的香袋,就暫且權充是我與梁小姐的定物,等我回到揚州向雙親秉告後,再遣人登門提親。」
他將熏香袋遞給對座的梁玉衡,臉上的溫文笑容不變,但心裏卻飛快地撥起如意算盤──
傳言道單是一朵上了臘以求長久保存的姚黃牡丹花朵,不含枝葉就要花上六、七千兩,更何況今天自己還能一株牡丹之王回去接枝!
梁家大少爺非但沒有趁機獅子大開口,還提議只要娶了他妹子,就能不花費一分一毫把貴重萬分的姚黃帶回去,更划算的是,這個新娘子還能照料嬌弱難養的花兒!
這樣穩賺不賠的生意,有幾個人會猶豫拒絕的呢?就算是那位梁家小姐生得其貌不揚,看在姚黃和往後的利益份上,他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管要花上什麼樣的代價,這門生意,他是要定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6:04
第二章
揚州 嚴府──
一卷畫軸被人緩緩拉開,畫布上所繪的清秀佳人便一點、一點地露出她烏瀑般的黑髮、熠熠有神的明眸、小巧的鼻與雙唇,最後是稍嫌單薄的身子──
「靖兒,這是……」拿著畫像的中年婦人抬起頭來,不解地望著坐在一旁,神情莫測高深的兒子。
「這是梁家千金。」嚴靖雲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容,對自己的母親解釋。「我已與梁府當家協議,娶她進門,她便會帶著『姚黃』嫁過來。」
「他要你娶這位小姐,才肯把姚黃給你?」嚴母愣了愣,隨即蹙起精心描繪的眉黛。「那你要寶卉怎麼辦?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
盛寶卉算是他的青梅竹馬,向來以他的未婚妻自居,彼此的雙親也都默認了兩人的婚事,就等自己開口,盛家千金隨時都能嫁過來。
但是他對她只有兄妹之間的感情,之所以不否認她的自作多情,也只是因為沒有找到其他適當的人選,才會任由她繼續誤會下去。
他加大臉上的笑容,緩顏說服自己的娘親大人。「娘,梁玉慈身為洛陽梁家女眷,栽培牡丹當然也相當有一手。況且,我們雲羅織坊和梁家交好,將來開發研究新染料時,也許能夠派得上用場……」
嚴母打結的眉頭並沒有因為這番說詞而解開,她轉向嚴家老爺。「孩子的爹,你怎麼看?」
「我、我的意見嘛……」嚴家老爺支吾著,他一邊觀察著老婆大人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道:「梁家和王室的關係向來極佳,要是毀約惹得他們不快,後果我們可擔不起啊!」
他是入贅的女婿,一直都很懼怕強勢霸道的妻子,也總是以她的決定為意見,不過這一次牽涉到嚴府的利益與未來,他也只得幫助兒子儘量說服她。
嚴母高高地挑起一道眉毛,露出不悅的表情,嚴家老爺害怕地縮了縮身子,但仍是硬著頭皮努力開口。
「那個……孩子的娘,靖兒既然已經答應了,想必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們還是別──」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嚴母聲色俱厲地打斷。
「你給我閉嘴!」她橫了一眼過去,便讓嚴家老爺乖乖合上嘴巴。「靖兒,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你讓寶卉空等了這麼些個年頭,居然還要迎娶別的女人!姑娘家的青春年華可是很寶貴的啊,你教我們怎麼賠人家?!」她苦口婆心地勸著,說什麼也不讓這平空冒出來的女人,占去了她早定好人選的媳婦位子。
「娘,您知道姚黃價值連城,也許傾家蕩產連單一朵花都討不到麼?」嚴靖雲臉上的溫文笑容不變,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現在梁家願意分一株活生生的無價之寶給我,以解咱們家的燃眉之急,還有專人能負責栽養,只要我娶了他的妹子。這麼划算的生意,如果是您,您也會答應的!
再說,若您真的不喜歡這個媳婦兒,到時候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她送回梁家,相信梁兄也不會有話說。」
他笑得人畜無害,眼底卻閃著精明的譎光。嚴母略略鬆開緊皺的眉頭,似乎有些被打動──
她猶豫地開口。「聽你這麼一說,這項交易我們倒是穩賺不賠了……」
「等一下!」門口突然閃進一道嫩綠色的身影,嚴家小妹硬生生截去嚴母的話語,大剌剌地闖入大廳。「大哥,你可見過那位梁家小姐,和她說上過話?」
「沒有,我從未見過她。」嚴靖雲挑起了劍眉,感興趣地問道:「怎麼,妳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不是我,是寶卉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嚴靖月跑出大廳,拉著一個雍容美麗的二八佳人走進來,將她推向自家大哥。「寶卉,妳快把剛才那件事說給大家聽呀!」
「盛姑娘?」嚴靖雲淡淡瞧了嬌羞不自在的女孩一眼,雖是笑著催促她,稱呼卻相當生疏。
「這、這個……我也是聽人家說來的……」盛寶卉抬頭看了看心上人,又滿臉通紅、飛快地垂下眼,困難地道:「聽說……聽說梁家小姐之所以年屆十八還待字閨中,是因為她有隱疾的關係……」
「什麼?她有隱疾?!」不等當事者做出任何反應,嚴母便激動地站起身,大聲嚷嚷起來。「你瞧瞧、你瞧瞧,我就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原來是因為這樣,才會如此爽快地把姚黃免費分給咱們!」
嚴靖雲臉色未變,平然冷靜地安撫她。「娘,您先別急,聽盛姑娘把話給說完吧!」說著,他轉向寶卉,態度依舊疏淡。「妳說她有隱疾,可有聽清楚是什麼樣的病?」
他帶著笑容的俊臉上看不出情緒,教寶卉有些心慌。照理說,一般人聽聞自己即將娶進門的妻子有不可告人的隱疾之後,應該都會有像嚴母那樣的反應,憤而退婚才對呀!他怎麼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梁小姐她……」她咽了咽唾沫,注意著嚴靖雲的臉色,支吾地道:「她是個聾子……」
「大哥,這些事情梁府當家可沒告訴你吧?他分明就是想要欺騙大哥你!」嚴靖月適時地插進話來,企圖把事情鬧大。
「梁兄確實沒說過梁家小姐有任何不妥之處。」嚴靖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並不把這個珍貴的消息放在心上。「但話說回來,傳言一向過於誇大,以前不是也有人訛傳過我不能人道,或者喜愛男寵嗎?」
事實上,他是真的不介意梁家千金究竟缺了手指或者斷了腿。答應迎娶她,只是為了得到重要的「姚黃」和梁家的信任,並不是因為特別喜愛她。
他甚至不想碰她,更不打算搭理她,如此一來,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她便會受不住被冷落遺棄的感覺,主動協議「和離」,解除婚約回到娘家去。
既然從來沒想過要與她長相廝守,那麼這女人生得美或醜、脾氣驕縱與否,也就一概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
嚴靖月聽了,嬌俏的小臉上更是寫滿不服氣。「那是因為大哥你放著寶卉這個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理,遲遲不娶她進門的緣故──」
「靖月,別說了……」寶卉羞紅著雙頰阻止自己的手帕交繼續說下去,一臉愧疚地轉向嚴靖雲道:「嚴大哥,很抱歉跟你說了些沒有根據的話,寶卉只是不希望你吃了梁家的虧。」
「多謝盛姑娘好意。」面對美人兒這樣款款盛情,他卻依舊答得疏遠。「不過君子一諾千金,無論發生任何意外,我都不打算反悔。」
他說得萬般斬釘截鐵,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在旁人眼中看來,簡直是對梁家千金有著異樣的執著。
寶卉難堪地緊咬著下唇,低著頭說道:「靖月,我想起還有事要辦,先走一步了……」語落,她便頭也不回地奔出門外。
「寶卉、寶卉!」嚴靖月想要拉住她,卻慢了一步。她氣急敗壞地吼著大哥。「大哥,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你寧願娶那個殘廢的女人,也不願意要寶卉嗎?寶卉哪一點比不上她了?」
「是啊,靖兒……」嚴母也無法理解自己兒子的心思,抿緊了雙唇道:「都說了她是個聾子,你還要娶她進門麼?我可不想要個病媳婦兒!」
「我自有我的考量。」嚴靖雲輕輕地說了一句,便逕自終止這個話題。
「大哥……」嚴靖月還想說些什麼,卻在接收到兄長毫無溫度的冷冷一瞥後,不得不吞下未竟的話語。
他無視于娘親與小妹焦急的眼神,自顧自地喝了幾口茶水潤潤喉,彷佛並不打算浪費時間,為方才那句話多做說明似的。
就兩個女人身後的家世背景來看,迎娶身為東都首富千金的梁玉慈,自然比官家小姐的盛寶卉,要來得有利許多──不過,這些話他當然不會在心已經偏了一邊的娘親大人,和不諳經商之道的小妹面前提起。
半晌,他終於放下精緻的茶杯,瞅著三位心神不定的家人,以不容置疑的霸道語氣開口──
「姚黃要等到中秋方可移種,婚期就定在八月十三那日吧!」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偌大的新房裏被喜氣洋洋的大紅色所覆蓋,窗上貼滿了囍字,所有傢具及擺設也都是成雙成對的,唯有坐在新床上的身影是孤伶伶地。
梁玉慈頭上頂著沉甸甸的鳳冠,忍著頸子的酸疼,耐心等待夫婿來揭開自己的紅蓋頭──
只是等了又等,她撐得腰肢都痛起來,那位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夫君還是連個影子也不見。
眼看夜越來越深了,梁玉慈幽幽歎了一口氣,忍不住偷偷掀開紅蓋頭的一角,確定新房內沒有人,這才彎了挺得直直的背脊,抬手搥搥發僵酸痛的後腰。
二哥娶二嫂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狐群狗黨的酒肉朋友,還要應付存心鬧場的兄弟呢!一想到那天晚上,被灌到爛醉的二哥簡直是讓人給扔回新房,她就不由得漾起微笑。
「夫君……興許也是被賓客們絆住了吧……」新房內實在太冷清安靜了,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但聲音響在空蕩蕩的室內,卻更顯孤寂。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親戚好友們再怎麼熱情,總不會連新房都不讓人回吧?她在心裏安慰自己,又直起腰杆,靜心等待。
為了打發漫長的時間,她開始溫習嫂嫂在出嫁前匆匆交代的洞房過程──一會兒夫君進房後,會用秤揭了她的蓋頭,喝完了交杯酒,接著她必須服侍夫君褪下衣衫,也得脫了自己的……
一思及嫂嫂悄聲對她描述的那些閨房私密,梁玉慈不由得燒紅了雙頰。
是了,她都忘了,結成夫妻之後,還得要做一些光是用聽的就夠教人害臊心跳的親密事兒……
越是要自己別去想像,嚴靖雲那俊美無儔的五官便越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她絞緊了腿上的大紅絲裙,突然感到一陣心慌意亂。
明明只見過一回面,連那男人的人品、性格如何,喜不喜歡自己的模樣都不曉得,就要跟他……跟他圓房了麼?她咬了咬下唇,對即將要發生的親昵情事充滿了不安。
先前嫂嫂跟她提起的時候,雖然她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之後接踵而來的婚儀和習俗實在太繁瑣了,一忙起來,她就什麼都拋到腦後去了,直到現下,那股恐慌惶惑的感覺才一股腦兒地襲來。
沒有人跟她說過,洞房花燭之夜就是要和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也沒有人告訴過她,這股想要拔腿逃走的恐懼該怎麼克服。她一個人被遺棄在靜得可怕的樓院,身旁連個可供安慰的丫鬟也沒有……
忽然間,門外響起一陣細碎的聲音,梁玉慈嚇了好大一跳,整個人幾乎從床上彈了起來!
那道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她豎起正常的左耳努力傾聽,終於辨識出那是兩個年輕女子在談話──
「小姐,就是這兒了!」一個尖銳的女聲說道,聽她的用語及稱呼,應該是個丫鬟。
「就是這兒?」丫鬟口中的「小姐」先是冷冷地開口,隨即壓低嗓子道:「她是個聾子沒錯吧?妳確定她聽不見咱們說的話?」
嗓音尖得刮耳的丫鬟笑了幾聲,輕蔑地道:「小姐,就算聽見了又怎麼樣呢?她想去跟少爺告狀,也要看少爺理不理啊!」
「說的有理,大哥早就說過,要是我和娘不喜歡她,儘管隨便找理由把她休了無妨。」嚴家小姐聞言,不但沒有斥責丫鬟太無禮,反而跟著冷笑。「看來他今天是不會回到新房來了,妳說,咱們要不要趁機作弄作弄她?」
梁玉慈臉色驟然刷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她們以為她聾了,什麼聲響都聽不到,卻不曉得她還有一隻耳朵是好的,更把她們方才的對話給聽得一清二楚!
早在她嫁過來之前,她的夫君就有休掉自己的打算?!他就這麼討厭她,連跟她相敬如賓,維持有名無實的關係都不情願嗎?
梁玉慈僵在床榻上,心裏一下又一下地刺痛著。既然壓根就不喜歡她,對她連施捨一點虛予委蛇的時間都不肯,那麼,又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迎娶她?
「小姐,不必急著這一時啊!」丫鬟那尖刺的嗓音又響起。「咱們先回去好好地計畫計畫,設想周全了,再把她整得生不如死,這樣豈不是更痛快?」
「嗯,也對!」嚴家小姐爽快地附和丫鬟的意見,但仍忍不住喃喃抱怨。「我真弄不懂大哥的心思,何必為了區區一株牡丹,就答應娶這個女人?!難道在大哥心中,寶卉連株牡丹都比不上麼?」
梁玉慈用力咬緊下唇,吞下幾欲沖出口的憤怒。那個人是為了得到「姚黃」才會娶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把她當成是梁府派來的牡丹師傅,那不就得了?」丫鬟很快地接口,口吻十分尖酸刻薄。「更何況,這段日子咱們也不會無聊了,有個可以取笑戲弄的對象,不是挺好玩兒的嗎?」
「對呀!還是妳機靈……」嚴家小姐像是非常滿意丫鬟的提議,決定暫時放過她,兩人的聲音逐漸偏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這、這……這簡直是欺人太甚!梁玉慈氣得全身發抖,難以平復心中那熊熊燃燒的怒火。
嚴府的人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若是因為她身上的殘疾,他們不喜歡她、對她冷嘲熱諷也就罷了,反正她從小到大,在外頭受的冷言冷語也沒有少過。可是他們居然在背後計謀如何欺侮她,還將她看作不滿意便可隨意退回給商家的東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雖然不會武功,也學不來潑婦駡街的口才,但要她呆愣愣地隱忍委屈,打落牙齒和血吞,那可是萬萬辦不到!
握緊了雙拳,她暗暗在心中做了決定──
就算死皮賴臉地賴在這兒,她也絕對、絕對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的!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第二天天未亮透,和衣歪倒在床榻上睡著的梁玉慈便醒了過來。她搥搥僵硬酸疼的身子,就著曚曚的晨光環顧昏暗的新房,發現偌大的室內依舊只有自己,無奈地咽下一聲歎息。
看來,昨天小姑和丫鬟說的都是真的,她的夫婿根本不願與她圓房,甚至早在迎自己進門之前,就已經隨時做好將她休離的打算了……
她穿好繡鞋站了起來,不等陪嫁的丫鬟服侍,便自己動手更衣梳洗。
瞧這天色,時辰應該尚早,她從容地由銅罐裏倒了些清水盥洗後,挑了件鵝黃色的短襦,配上暗紅絲裙和橙色薄紗披肩,再將一頭及腰的烏髮盤成簡單的高髻,雙唇略為點上一些嫣紅,便大功告成。
她將褪下的嫁衣整了整,正要收妥讓丫鬟拿去清洗,轉身的時候,卻忽地袖口掉出一個小小的東西。
梁玉慈頓了下,彎腰撿起那個小巧精緻的熏香袋──
這是嚴靖雲親手交給大哥,當作定情之物的……她嗅著香袋傳出的宜人檀香,心裏卻發起冷來。
從大哥手中接到這個香袋的時候,她是多麼欣喜,現在想來,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雕花木門突然傳來幾記輕敲,她回過神來應聲,陪嫁的貼身丫鬟春屏便推開門走了進來。
見是春屏,梁玉慈收起所有不愉快的心思,故意調侃地笑道:「怎麼這時候才來?是昨兒個認枕睡不習慣,還是嚴府太大,妳迷了路?」
「才不是呢!」一提起這個,春屏便沒好氣地癟嘴。「嚴府的總管好霸道!不由分說地,就硬要我掃完前院才肯放人,也不怕會擔誤到奉茶的時辰。」
梁玉慈沒有說話,但心裏知道,一個總管不可能膽子大到擅自動用她的人,這恐怕也是出自嚴家主人們的旨意。
「不礙事兒的,我自個兒也能梳洗打扮。」她安慰自己,也安撫仍是氣呼呼的春屏,要這貼心的丫鬟檢視她的妝容。「怎麼樣,我的衣裳會不會太花俏,上的妝會不會太素了?」
「小姐真愛說笑,妳怎麼穿都好看,怎麼會太花太素呢?」春屏終於笑開臉。
「還叫我『小姐』啊?該改改口啦!」她刮刮丫鬟的鼻子戲道,雖有半分開玩笑的意味,但其中有多少心酸,就只有她自己明白。
空等了一整夜,那個身為她丈夫的男人都沒有出現,儘管已經拜過天地高堂,可是沒有圓房,自己就不能算是嚴府名正言順的「少奶奶」……
「也對,該叫妳『少奶奶』了。」春屏俏皮地吐吐舌,連忙更正。
她勉強地扯唇笑了笑,轉移話題似的吩咐道:「去把帶來的茶葉拿來,時候也不早,該到大廳去奉茶了。」
春屏由一口大箱子中翻出一罐洛陽城最上等的茶葉,便領著主人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梁玉慈利用灶房現有的食材,很快地做了一些搭配茶水的點心,放在花樣雅致的漆盤上,到大廳行向舅姑奉茶的大禮。
只是她才出現在門口,原本熱鬧充滿話聲的大廳便陡然靜了下來,在場的三個嚴家人像是不歡迎她似的,紛紛拿批判的目光盯著她瞧。
梁玉慈深吸了一口氣,裝作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些詭異的眼神,柔聲道:「爹、娘,玉慈給你們奉茶來了。」
她依照禮法,恭恭敬敬地將茶水和點心端給嚴家老爺與嚴母,也一一奉給小姑和夫婿。
當她走至嚴靖雲面前,親手端起茶杯遞給他,那位應當是她夫婿、她此後最親近的男人,竟然連看也不看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接過杯子。
梁玉慈蹙了蹙眉,心中那股不服輸的倔強性子被徹底挑起。她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故作乖巧地退到一旁垂手斂目,等著公婆開口說話。
他以為這樣對她視若無睹,把她打入冷宮,她就會不堪如此虐待,主動訴請和離,任他再去尋找下一個倒楣鬼麼?門兒都沒有!
她堅強地直起背脊,只是,就算再努力要無視那些帶有惡意的視線,他們冷冷的目光依舊像千百根針般,狠狠紮刺在她身上。
「嗯,這茶不錯。」彷佛像過了好幾個時辰那般久,嚴母總算淡聲說道。「不過就是被泡的人糟蹋了,這茶浸得太老,味兒都跑掉大半。」
明明是上好的茶葉,也泡得恰到好處,她卻睜眼說瞎話,煞有介事地嫌棄。
雖然不是什麼中肯的建議,但春屏怕主子聽不分明,仍是湊在梁玉慈的耳邊復述了一遍。
「是,媳婦兒知道了。」她點點頭,溫順地應道。
輪到嚴家老爺發表意見,眾人的視線挪到他身上,赫然發現他正一臉陶醉地品嘗著點心。
「噢,真是人間美味……」嚴家老爺忍不住逸出讚歎,忽地察覺從旁邊橫來一記瞪視,他連忙正襟危坐,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媳婦兒,硬是在雞蛋裏挑出骨頭地道:「模樣生得不太好,生得這副福薄相,能為嚴家傳下子嗣麼?」
嚴靖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爹,怕就怕她肚皮兒是大起來了,不過並非嚴家的種啊!」言下之意,就是在諷刺自家大哥根本不會碰她。
春屏臉色霎時鐵青一片,可是她身為丫鬟,沒有立場發作,又不知該怎麼給小姐轉達,只能維維諾諾地支吾著。
其實,剛才的對話她縱使聽不清楚,也能從他們的唇語讀出內容,只是大夥兒都誤會自己是個聾子,她也就將錯就錯,把一切惡毒的批評當作耳邊風,端著甜甜的笑臉望著公公和小姑。
嚴靖雲噙著微笑,瞅著眼前這個明明遭到猛烈炮轟,卻兀自笑得粲然的新婚妻子,眸底的漠然揉入一絲輕蔑。
看來自己當初對她敬而「遠」之的決定,果然是再正確不過的,瞧她這副遲鈍蠢笨的模樣,連別人的臉色也不懂觀察,他見了就覺得厭煩,更遑論對她激起丁點興趣!
不過,說句良心話,梁玉衡總算沒有誆他太多事情。這小妮子的手藝確實是不錯,個性也還算溫和乖巧,原來除了栽植姚黃之外,她也能有其他用處。
他極其刻薄地暗忖,冷眼覷著娘親和小妹聯手欺壓新婚妻子,一點都沒有出面緩頰的意思。
瞪著忿忿不平、欲言又止的春屏,嚴母再度發難。「我從方才就看妳不順眼,一個下人,在這裏摩蹭個什麼勁兒?還不給我下去!」
她就是故意要遣走春屏這貼身丫鬟,刻意孤立梁玉慈,讓玉慈獨自承受所有人的攻擊──
「夫人,少奶奶她──」春屏當然也知道嚴母的用意,護主心切的她不依地開口,還沒說完便被主子擋下。
「好了,我能夠自己照顧自己,妳去歇歇吧!」梁玉慈溫柔地笑道,不讓嚴母繼續把炮口轉向這忠心的丫鬟。
如此一來,偌大的大廳便只剩下她一人孤軍奮戰。面對四人八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忍不住無聲歎息。
「昨兒個她蓋著紅蓋頭,我沒能好好地瞧清楚……」春屏走後,嚴母更是肆無忌憚地冷嘲熱諷。「現下仔細一看,她這皮相生得倒挺好,也不曉得會惹出什麼事端來。
靖兒,你不管歸不管,可別連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麼敗壞嚴家門風的事情,都不理不睬啊!」
嚴母這刻薄至極的批評令梁玉慈渾身一震,她用力握緊漆盤,使的勁兒大得幾乎要將那名貴的茶盤捏出裂痕來。
她知道他們不喜歡她,更早就有了其他嚴家少奶奶的人選,可是今日既然是她嫁了進來,于情於理,他們都不該這般毫不留情地處處挑揀她的不是,甚至污蔑抹黑,把她當個下人動輒辱駡吧!
「娘,您放心,不會有這種事兒的。」嚴靖雲平靜地道,臉色絲毫未變,彷佛就算妻子不忠紅杏出牆,他也不會放在眼底。
梁玉慈咬了咬牙,壓下抬頭不遜地瞪住他的衝動。
婆婆和小姑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她都還能當作沒聽見,一點也不痛不癢。但最最讓她無法吞忍的是,這一切欺淩居然是她要託付終生的良人所默許的……
她悄悄斜眼瞥了瞥身旁好整以遐,滿臉看好戲模樣的偉岸男人,心裏的惱火更加盛熾。
自己看來雖然和氣好說話,但並不代表可以任人搓圓捏扁──
就算必須用一輩子的時間,才能令他們對自己和顏悅色,真把她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她也絕對跟他們耗上!
打定主意,接下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輪流抨擊,她一律乖巧地低著頭,左耳進、右耳出,一句話也不往心裏頭擱。
嚴靖雲本來已經拿起帳冊,一副與自己毫不相干似的檢視起織坊帳目來。但是聽著母親和小妹聯手施展毒舌功,那個被欺壓到底的小媳婦兒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不禁疑惑地抬起頭來,分了些心思去觀察她。
暗暗地瞅了她好一會兒,他發現這小妮子雖然將頭垂得低低地,好似真的蠢笨至極,連人家罵她、把她批評得一無是處也不曉得。但他卻眼尖地察覺,當娘親或小妹說出什麼太過分的詞兒時,這小妮子竟會挑眉癟嘴,露出很無可奈何的生動表情。
她不是聾了麼?!莫非傳言果真是信不得的?嚴靖雲不自覺地合起帳冊,扯唇揚起一抹充滿興味的微笑,好奇地打量她。
自從迎娶她進門到現在,他才總算第一次好好地以正眼認真看著這個與自己緊緊牽系的陌生女人。
就身段而言,她確實是太瘦弱了些。但幫她畫人像的畫師功力不差,將那雙明亮有神的眉眼,描繪得很是傳神。
若這門婚事不是梁玉衡硬塞給自己的,興許他會與這女人相敬如賓地偕老,但他生性反骨,越是強要他去做的事,他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
說來梁玉慈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與他湊在一塊兒,要是梁家大少爺替她在洛陽城近就嫁了,說不準人家還會殫于梁家財大勢大,將她捧在掌心伺候……
唱獨角戲似的罵了近半個時辰,嚴母終於感到又渴又無趣了──
浪費了好半天的唾沫,底下的小媳婦兒卻只是一徑兒地默默承受,既沒有冒出兩泡委屈的眼淚,也沒有露出哀怨可憐的無辜神情,害得她這惡婆婆當得一點都不痛快,簡直掃興!
「也不知道她究竟聽不聽得見,怪沒趣兒的……」嚴母忍不住悄聲嘟囔,擺擺手要她下去。「罷了,妳出去吧,改明兒再想法子治妳!」
被她搧出的手風驚醒,梁玉慈回過神來,順從地收回杯盤,朝眾人欠欠身,便走出門外。
「娘,我也該到織坊去巡一巡了。」她走後須臾,嚴靖雲才起身,刻意避開與她同行的機會,跟她保持距離。
只是他甫一踏出大廳,正走上長廊,身後便傳來一記耳熟的呼喚──
「相公、相公,等等我……」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6:21
第三章
聽見這聲輕柔的呼喚,嚴靖雲頓步轉身,見到一抹鵝黃的身影朝他奔來。
他望著那個自己分明要刻意避開的人兒,有些不耐地皺緊了眉頭,絲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悅。
「有事麼?」他冷淡地問道,臉上表情明白地寫著「有事快說,本大爺沒啥閒工夫」!
一抬頭便對上夫君的臭臉,梁玉慈有些愣住,但她很快地恢復自然。
「依照習俗,明日我得下廚做菜,但不知道……」她漾起甜美的笑臉問著,卻驀地被男人不耐煩地打斷。
「爹娘的口味,問小妹便可。」他雖然勉強扯了抹微笑,但那那言簡意賅、完全不願浪費時間和唾沫的惡劣態度,仍令梁玉慈的眉頭打起折來。
笑、繼續笑,千萬不能因為一點打擊便打退堂鼓──她努力保持雙唇上揚的弧度,繼續方才未竟的問題。
「不是的,我是想問相公你的喜好。」見嚴靖雲因這句話而露出詫異表情,她不禁笑了開來。「你有沒有特別挑剔或是想吃的菜色?喜歡鹹一些,還是淡一些的口味?」
這女人現下是在討好他?覷著她有神的眼眸和笑容,嚴靖雲挑了挑眉,方才對她的一絲好評霎時消失無蹤。
想必她也從适才的氣氛中察覺出一點不對勁了吧!為了保住自己嚴府大少奶奶的地位,打算由他開始下手嗎?
思及此,他越是看著她盈滿善意的明亮笑靨,就覺得那張清秀可愛的小臉面目可憎、心機深沉!
「我們一家子都不挑嘴,妳盡力就好。」他收起不耐的表情,扯起薄唇柔聲說道,卻是皮笑肉不笑。
揚州菜可是連當今聖上都讚不絕口的,而揚州人更各個皆是出了名難討好的老饕,怎麼可能不挑剔!他這麼說,就是故意要害她明日端出菜肴時,再遭兩位女眷歹毒的攻擊──
雖然今天早上,她所端出的茶點相當美味可口,但天曉得那個忠心耿耿的丫鬟有沒有幫她一把?
一想到她忙得汗流浹背才湊出的一桌菜,要是被娘親和小妹數落得比豬食還不如,可能會有的反應後果,他就忍不住開始期待……
男人以為,自己隱藏在笑臉底下那極其細微的不懷好意絕對不會被看穿,但由於聽力不佳,因此觀察力變得十分敏銳的梁玉慈卻看出來了。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這麼靈活地轉了轉,大概就明白面前的男人心底打著什麼鬼主意──
他說自己不挑嘴,是騙她的吧?那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真的是要她別太患得患失,盡力而為就好麼?
不可諱言,儘管做好了長期奮戰的心理準備,但是面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惡意欺瞞,縱使她有多遲鈍開朗,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到傷害。
發現自己陷入沮喪的情緒中,她連忙搖搖頭,甩開腦中乍然冒出的種種臆測,舉起雙手輕快地開口。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努力的!」她有精神地幫自己打氣,然後轉身奔出長長的走廊。
嚴靖雲冷冷地凝視著那道急忙離去的嬌小背影,毫不留戀地繼續邁開步伐,朝大門口踱去。
剛剛在大廳乍見她露出的生動表情,令他對這女人會有什麼驚人之舉,有了期待,甚至開始考慮不急著逼她走,就讓她多待一些時日……
豈料,那一切都是他的錯覺,這小妮子也不過是個沒有主見、性子溫吞的無趣女人,就這麼簡潔的幾句對話,便已將自己對她的一點耐心悉數用罄。
男人煩躁地加快腳步,暗自下定決心,下回若再碰到她,絕對要徹底無視她的存在!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男人才赫然驚覺,這個決定,他是一次也沒有做到……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問過夫婿的意見後,梁玉慈獨自來到下人圍聚休憩的後院,打算問問廚娘周大嬸和其他丫鬟的意見。
主子們嗜吃些什麼,有哪些特殊的口味癖好,這群貼身侍奉的丫鬟奴僕們是最清楚的了。既然從嚴靖雲口中問不出什麼解答,她改由下人著手也是一樣!
只不過,明明大老遠兒便見到一群人圍在院中悠哉地曬著秋陽,但是一發現她往這兒走來,那些丫鬟們便立刻跑得一個不剩。就算年紀大、身形也大的周大嬸沒有移動,但那雙兇惡的瞇瞇眼也瞪得她差點說不出話。
梁玉慈硬著頭皮,若無其事地堅持走向她,輕輕柔柔地開口──
「周大嬸,有件事兒想跟您討教……」
「不行、不清楚、不要煩我!」周大嬸也不聽她問完,直接惡狠狠地扔了句九字箴言,便拍拍屁股瀟灑走人。
梁玉慈愣愣地看著她肥壯的背影,沒有想到她會這樣,一點情面也不留地撂話走人,向來熠熠發亮的眸子也忍不住暗下,浮上一層薄霧。
被人欺壓至此,唯一貼心的丫鬟春屏又被斥走,不能陪在身邊,她就算受了再多委屈,也只能全部往肚子裏吞。
不行不行,千萬不能氣餒!現在不過是第一天,她都還沒有開始付出行動,讓公婆小姑對自己改觀,怎麼能妄想這些看主子臉色的奴婢善待她呢?
也罷,她們不理睬她也不打緊,山不轉路轉,總會有法子的!
儘管讓下人們欺壓到底了,她還是不肯輕言放棄。
梁玉慈托著腮幫子,站在院中絞盡腦汁地想啊想、想啊想──
正當她摳心挖肚地思索之際,牆外忽然傳來一陣叫賣聲,她像是靈光乍現似的以拳擊了下掌心,苦惱的小臉亦綻出喜色。
下一刻,她匆匆忙忙地跑回新房,從箱子找出一頂椎帽戴在頭上後,便往後門的方向奔去……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嚴家老爺、嚴母和小妹靖月圍著飯桌坐著,六隻眼睛巴巴地望著梁玉慈端來一道道菜肴,臉色各異。
嚴母鐵青著臉地瞪著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湯,非常不悅。她可是老早就聽兒子說,今天的新婦下廚有好戲可看,一大早便興沖沖地期待到現在,不料卻是這般情景……
嚴靖月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垮著臉看著香噴噴又飽滿的紅燒肉丸子,及新鮮肥美的清蒸鰱魚,還得故作冷淡,硬把滿嘴垂涎的唾沫給吞回去。
嚴家老爺最老實,他耐不住餓地拿起筷子,便往剛剛上桌、只淋了肉湯和香油提味的一道翠嫩時蔬挾去。那油而不膩的肉湯和蔬菜本身的鮮甜,直教他情不自禁地又偷吃好幾口──
嚴靖雲甫從織坊巡視回來,一踏入飯廳,所見到的便是這幅奇妙詭異的景象。
他皺了皺眉,也坐了下來,瞪著這桌尋常道地的揚州菜色。
梁玉慈又端來一道桂花糖藕粥,見丈夫出現在席間,熱絡地招呼他用餐。
「我做了些家常菜,你們快嘗嘗合不合胃口,好吃的話,我再多做些。」她笑盈盈地環顧眾人,一點也不在意他們異樣的神色。
這桌菜肴可是她昨天辛辛苦苦從菜販子那兒打聽來的呢!也難怪他們會這樣驚訝,想必嚴母一定下了命令,要所有下人不准幫她,卻沒料到自己管得了家門內,卻管不著外頭的嘴皮兒。
嚴靖月覷著娘親的臉色,在嚴母的默許下,挾了一些自己貪饞覬覦許久的紅燒肉丸子──
「好好吃!」下意識地驚歎後,她連忙摀住雙唇,懊悔地見到梁玉慈臉上立刻漾起幸福滿足的笑靨,以及嚴母那更加難看的臉色。
真可惡,這肉丸子嚼起來很帶勁,肉汁又香甜,真的很好吃啊──嚴靖月恨恨地吞下嘴裏的美味,努力克制自己朝最愛的糖藕粥進攻的衝動。
嚴靖雲苦笑了下。他萬萬沒想到這小妮子真有三兩下,明明下了禁口令,她竟也能設法變出這一桌美食,還讓難討好的小妹出聲讚美。
「娘,用飯吧!」他搖搖頭,柔聲勸仍在壓抑抵抗的娘親大人動箸,自己亦端起碗筷默默地開始進食,卻略過一旁辛苦下廚煮出這桌菜的小妻子。
雖然被徹底忽略,梁玉慈仍毫不介意地自動坐下。望著他們專注品嘗自己做出的簡單菜肴,她心滿意足地笑了。
就算他們嘴硬不肯說,她也能從他們陶醉的表情看出答案,這比任何言不由衷的關心或稱讚,都要令她開心!
她扒了幾口飯菜,不動聲色地瞥了身邊的丈夫一眼,想要知道他是否吃得慣,卻洩氣地發現,那個男人正面無表情,心不在焉地咬著肉丸子。
這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呀?梁玉慈垮下了笑臉,方才的好心情似乎都被他這冷淡的反應給凍跑了。
沒關係,來日方長,她有得是時間慢慢追查他喜歡的口味。再次暗暗為自己打氣,她又努力扒了幾口飯,定下更長期的目標。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午時熾烈的日頭升到正當中,發起秋老虎乾燥酷熱的雄威,在外頭遊蕩奔走的行人們紛紛躲進屋子裏。
這種難耐的炎熱,一般人難受得就算見了美食,也提不起興趣,只想啜著涼茶喝。但嚴府的主子們卻一反常態地,準時出現在飯廳中,連腦子裏滿是公事,時常忘了用膳的嚴靖雲,這會兒也自動自發地回到家中,在老位子上坐下。
顧及這種氣候容易令人胃口缺缺,今日的菜色大多是清淡且爽口的涼拌菜或小吃。
像是包著素餡兒的翠綠燒賣、軟嫩下飯的滑蛋豆腐羹,還有要蘸點醬油烏醋來吃、當季的清燙蔬菜等等,光是那豐富的配色,就足以教人食指大動。
待最後一道甜湯上桌,四個人立刻默契十足、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朝自己相中的佳餚下箸──
一連吃了好幾個燒賣,嚴母才咂咂嘴,不滿地問道:「我記得昨晚說過今天想吃涼拌筍的,筍子在哪兒?」
秋季鮮有竹筍,要找到合適當涼拌菜的脆口筍子,那可要費上不少功夫,嚴母故意提出這樣刁鑽的要求,硬是逼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梁玉慈指著涼拌小菜中的白色蔬菜道:「娘,這是水筍,吃起來跟筍子沒什麼兩樣,還比嫩筍更甜、更好吃,您試試看!」
嚴母呆了呆,怎麼也料不到她居然有辦法變出花樣,找了個口感相似的水筍來交差,一時之間竟回不上話。
眼看英明的娘親大人吃癟,嚴靖月趁著梁玉慈不注意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的茶水裏倒了一些粉末。
「月兒,妳剛剛灑了什麼?」經過這些時日,嚴母已經知道她左耳還能聽見聲音,便壓低了嗓子問著對座的女兒。
「是辣粉啊!我特地找來的。」嚴靖月邪惡地一笑,也同樣低聲道:「這種東西無色無味,但是一喝下去,包准她臉色登時像個關公!」
嚴母滿意地點點頭,偷偷觀察了下專心吃飯的梁玉慈,確定表情無異的她什麼都沒聽見,便與女兒狼狽為奸地等著看好戲──
她們不曉得,她雖然聽不見母女倆的對話,卻無意間看懂了她們的唇語。
面對婆婆和小姑這種小家子氣的把戲,她是既好氣又好笑。她們每天都絞盡了腦汁要跟自己鬥法,但總是幸運地被她早一步察覺破解,每一回都無法得逞,難道這樣她們還玩不膩嗎?
這一次,她可不想傻愣愣地被欺負──
「咦?!外頭有只貓兒在天上飛!」梁玉慈驀地指著門外,驚愕地叫道,再趁著大夥兒的注意力被她引開之際,偷偷把右側嚴靖月的茶杯跟自己的掉包過來。
「妳……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扯這種謊話騙我們?!現在是這種拐三歲小孩的謊,那以後不就要鬧得家裏雞犬不寧了?不知羞恥……」
嚴母和嚴家小妹察覺自己竟被這老掉牙的謊話給騙了,氣呼呼地數落了梁玉慈一頓,她忙不迭地道歉陪不是。
除了坐在她身旁的嚴靖雲,沒有人發現她剛才做了什麼──
男人沉吟地瞅著她,原本冷漠的俊美臉上淡淡地摻雜了些許若有所思。
「娘,我看這女人果然不簡單,咱們可得早點把她弄走才行,要不然等哪天被她賣了都不曉得哦!」嚴靖月罵得嘴幹了,極其自然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只是那口茶水才剛吞下去,她那如花似月的臉蛋就變了個模樣……
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在一瞬間轉成豬肝色,不但辣到喘不過氣、眼淚直流,嘴唇舌頭也都腫了起來,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靖、靖月……妳還好吧?要不要喝點涼水?!」明知道這是她自作自受,但看到嚴靖月那副生不如死的慘樣,梁玉慈還是忍不住感到心疼。
不過與此同時,她也不禁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她及早發現,否則現在痛不欲生的人就是自己了。
「月兒,妳、妳這是怎麼了啊?!」嚴母大驚失色,不明白女兒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副德行。「妳不是加在那女人的杯裏嗎?怎麼會變成自己喝下了呢?」她壓低了聲音問道。
嚴靖月有苦難言,只能嗚咽啜泣地搖著頭,小手不斷往嘴邊搧啊搧,希望能藉此降低一些辣度。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她也不想喝到這麼可怕的茶啊……梁玉慈一邊幫她擦著眼淚,一邊在心裏愧疚地道歉。
把事情經過看得一清二楚,嚴靖雲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軟弱囁嚅的小女人,居然也會耍弄心機!
這下子,事情可變得有看頭多了……他扯動薄唇,首次對自己娶了將進半個月的妻子產生興趣與好奇。
她到底是當真蠢笨遲鈍,還是一直在裝傻扮豬吃老虎?又或者,其實她才是這場遊戲最大的贏家,把他們一家人兜在掌心上耍弄?!
嚴靖雲面不改色地撫撫下巴。反正他並沒有特別執著迷戀的對象,留著這個面貌多變的女人來打發時間,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麼,似乎也挺好玩兒……
吞下剩餘的一口飯菜,他輕輕放下碗筷。「爹、娘,我出門了。」用過午膳之後,按照慣例,他會回到織坊去巡視坐鎮。
原本還在幫嚴靖月拍背遞茶水的梁玉慈聞言,連忙放下碗筷,抓起一旁早就準備好的椎帽,匆匆跟上他的腳步。
幾乎是立即便察覺自己身頭多了個嬌小的跟屁蟲,嚴靖雲蹙著眉回眸瞪過去,卻得到一張可愛無辜的笑顏。
儘管他在心裏默許她反作弄小妹的行徑,但那並不代表她可以把腦筋動到自己身上,像影子似的黏著他不放!
「妳到底想做什麼?」嚴靖雲耐著性子,用平板的嗓音問道。
「我想跟你一塊到織坊去瞧瞧,或許會有我幫得上的地方。」他終於肯跟自己說話,這不禁令她加大了臉上的笑容,自動自發地將他那冷酷不善的臉色排除在視線外。
「娘子大可不必如此,織坊那兒沒什麼妳能幫忙的事。」他馬上拒絕,還咧開薄唇,對她扯了一抹敷衍至極的笑。
雖然他毫不留情地反駁,讓梁玉慈臉上的笑意差點掛不住,但她還是不願輕言放棄,繼續搜索能讓他改變心意的理由。
忽然間,姚黃那美麗婀娜的姿態如曙光般射入她的腦中──
「啊,對了對了,再過幾日,重陽就要到了,你不是想把姚黃種在坊內麼?雖然最近天候尚熱,但過了重陽就不能移接了,我跟著你過去瞧瞧,種在哪兒比較合適!」她像是深怕他再次拒絕,忍不住滔滔地解釋著。
聽見她是為了移植姚黃才會跟著自己,嚴靖雲抿緊雙唇,雖然極度不情願,但仍是勉強地任她繼續當跟屁蟲。
畢竟,他就是看在這女人還懂些移接牡丹的法子,才會忍耐地娶了她。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她還有用處,就算礙眼,他也不能趕她走,至少得讓她待到來年春天,姚黃確定能活了再說。
他一語不發,邁開步子繼續前進,既不放慢速度,也不曾回頭探問她跟上了沒有,一徑地埋頭往前走。
只是,他每跨出一步,梁玉慈都必須走上將近兩步才不會追丟,雲羅織坊又在街坊的另一頭,雖不至於遠到非要騎馬坐車,但路途曲曲折折,可也要花上一刻左右才能到達。
剛走完嚴府宅邸那片延至街角高高的圍牆,景色便換成一般市井平房的矮樹籬笆,人群也多了起來。瘦弱嬌小的她被神色匆忙的路人擋去視線,有好幾次都險些要跟丟,男人還是沒有察覺。
她努力踮起腳跟,很辛苦地從人群的空隙尋找他的身影,也死命加快腳步,就怕被拋下。
但是人潮實在太洶湧,沒有多久,男人彎過一個轉角,梁玉慈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卻發現怎麼樣也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背影。
她並不心慌,冷靜地拉了個路人問明方向,便奮力拖著酸疼的腿,朝人家指點的街道繼續往前。
走著走著,梁玉慈忽然幽幽歎了一口氣,停住腳步,挫敗地抬頭凝望那片不見熟悉身影的人海,突然不知道自己這麼拚命,究竟值不值得……
這些時日以來,嚴府的大大小小似乎有逐漸接納她的跡象,雖然偶爾嚴母和嚴靖月還是會口出惡言,她也總是不停地說服自己不要放在心上,以笑臉化解一回回的不愉快。
唯有面對這個不管她做了什麼,態度都一樣冷漠,根本視她如無物的丈夫,就算再開朗樂觀地激勵自己,一股猛烈的頹喪無奈仍會悄然無聲地席捲全身,讓她頓時信心全無。
如果無論再怎麼努力,她的苦心也可能得不到回報,那麼,自己又何必將青春浪費在一個無情的男人身上?
橫豎現今這個世道,夫妻結緣一、兩年後因脾氣不合而協議仳離的大有人在,分開的兩人也都能再找喜愛的對象各自娶嫁。嚴靖雲從不碰她,不就是要避免那些牽扯不清的麻煩?她為什麼不順著他的安排,就當自己是專程來移接姚黃的,時間一到便與他一刀兩斷,另覓一個會好好善待她良婿?
只是,她實在不甘心!若是自己哪里不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要告訴她,她一定會改。如今他卻昧著良心,打從一開始就鐵了心地不接納她,就算自己再有耐性,也無法忍受這樣一連串的排斥疏離。
回去吧、回洛陽去吧!她已經好累好累,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驟然一陣心灰意冷,她兀地轉身,想先回到嚴府去再做打算,卻不小心撞上了後頭猛然奔過來的行人──
「唉唷喂呀──」那冒失的中年男人用力過猛,不但將梁玉慈撞倒在地上,自己也差點跌個狗吃屎,一穩住身形,他便破口大駡起來。「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擋著本大爺的路?!」
「對不住、真對不住啊!我不是有意的……」知道自己也有不是,她連忙鞠躬道歉。
發現對方是個嬌小的姑娘家,中年男人的口氣更加不饒人了。
「妳以為說幾聲對不住,事情就能了結了麼?」他看了看梁玉慈身上質料講究的衣衫,知道她的出身肯定極好,便故意撫著肩頭,開始喳呼地喊起痛來,企圖敲詐。
「唉呀,好痛……我家裏還有老小,妳把我營生用的手給撞斷了,教我怎麼養活那幾張嘴啊?我苦命的老母妻兒啊……」
瞅著中年男人那副討錢的醜惡德行,梁玉慈冷下臉來,思索著該如何教訓這個打蛇隨棍上的奸險小人。
「我現在身上沒有錢,沒辦法補償你什麼耶……」打定了主意,她佯裝充滿愧疚地靠近中年男子,赧然道:「這樣好了,治跌打損傷的法子我還會一些,這位大哥,我來幫你治一治,你說怎麼樣?」
說著,她趁中年男子還沒來得及反應,不由分說地就高高抓起那「據稱」脫臼的右手,從懷中掏出一把小花剪子,就要刺向他的肩窩──
「喂、妳、妳妳妳幹啥?!」中年男子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半死,哇哇大叫地掙開她的箝制,一把推開她。「妳這女人心腸好歹毒!把我撞傷不說,還想要殺我滅口?!大家快扭住她送官府啊──」
梁玉慈拍了拍沾了塵土的裙子,沒有露出害怕驚慌的模樣,反倒沖著中年男子盈盈一笑。
「這位大哥,你瞧,你的手這不就好了麼?」她亮燦燦的眸底閃過一抹戲謔,故作天真地道:「這個法子很有效吧?方才你推開我的力道,幾乎像是沒有受過傷哩!」
中年男子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沒料到這柔弱瘦小的小姑娘會三兩下就戳破自己的謊話,還在眾目睽睽的街上給他難看。
「妳……妳這刁婦!看我修理妳──」中年男子惱羞成怒,掄起拳頭、漲紅著臉就朝她那張清秀的小臉打去──
梁玉慈也沒有想過這人會忽然凶性大發,她閃避不及,只能緊閉雙眼,往牆腳一縮。
「唉、唉唷……大爺饒命啊……」
但是等了一陣,她預期中的痛楚卻沒有降臨,反倒是企圖逞兇的中年男子陡地哀號出聲。
她滿腹疑問地睜開眼抬頭一看,赫然發現中年男子的手臂被人用力往後拗折,正一臉痛苦的求饒。而那出手救了她的英武男子,正是方才心不在焉拋下她的……夫君。
梁玉慈眨了眨眼、再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認錯。那道頎長偉岸的身影雖然逆著光,令她無法清楚辨識他臉上的表情,但那襲藏青色的袍衫,的確是她家相公身上穿的沒有錯。
「滾開。」嚴靖雲冷冷地睨了中年男子一眼,那人便屁滾尿流地逃走了。他轉回視線,瞪著還蹲在地上的小女人,臉色不鬱。「妳在幹什麼?」
梁玉慈呆愣愣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是……特地回來找她的?他終於發現身後少了個牛皮糖,所以才專程折回來尋她?
見她怔怔地瞅著自己不說話,像是被剛才的事情嚇壞了,嚴靖雲暗暗歎口氣,心裏突然感到一絲絲愧疚。
他太習慣一邊趕路,一邊想事情,卻沒留意後頭的她是否跟得上自己的步伐。幸虧今兒個及時想起,並且趕過來救她,要是弄個不好,她讓人擄走或騙走,屆時他該怎麼向梁家交代?!
思及此,他不由得伸出手,以巧勁將她拉了起來,還幫她拍拍裙子上的髒汙,順便檢查她有無受傷。
「呃……謝謝。」他突然轉變的態度,和這過於親昵的舉動,都令梁玉慈感到無所適從、也有些羞,蒼白的頰上驀地染上赧色。
過去在梁府,哥哥們也常將她當成小女孩似的,動不動抱抱她、摟著她說話。照理說,她應該很習慣現下這種景況。
可是他俊美的臉孔一逼近,寬厚有力的手掌一包住她的小手,不知怎地,她就是會情不自禁地心慌意亂,整個人羞得都要炸開來了。
待她站直,嚴靖雲便收回手。失去了那只大掌所給予的溫暖,她竟驀地覺得心頭空空地。
「跟緊一點。」嚴靖雲淡淡地道,然後,握著她的柔荑抓住自己的衣袖。「好好抓住我,不要再走丟了。」
「啊……我、我會抓緊……」她的雙頰更加漲紅,慌亂得語無倫次起來。
他只是覷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便轉身繼續往織坊的方向前進──
走著走著,梁玉慈忽然發現自己不再像剛才那樣,必須辛苦地加大步伐,才追得上前方的男人了。
難道他……為配合自己,刻意放慢了步子?她抬眼凝視著男人那沉穩可靠的背影,胸臆間倏地一暖。
唉……她是不是太傻了呢?
人家不過施捨她這麼一點點溫柔,自己就沾沾自喜了起來,連剛才信誓旦旦說過不再窩囊地任人欺負,也都忘得一乾二淨。
梁玉慈緊緊揪住男人的袖角,雖然還是很苦惱,但是那甜甜的笑意卻一點、一點地,爬上了她的嘴角……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6:37
第四章
天色才微亮,不遠處的人家便傳來陣陣雞啼。那聲音雖然非常細弱,但一向淺眠的梁玉慈仍是馬上就睜開眼睛。
重陽已過,天候更是一天天地冷起來。她穿鞋下榻,披了件厚衫走至銅鏡前,束好一頭青絲,從罐子裏倒出冰涼的清水,輕拍在臉上。
春屏早在她嫁入嚴府的第二天,就被總管挪到他處使喚,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打水漱洗或是梳發盤髻,她這堂堂揚州首富的少奶奶,一直都是自己動手,從不假他人之手服侍……
很快地打扮整齊,梁玉慈挺起腰杆,神采奕奕地推門踏出房外,開始她一天的忙碌。
然而,在經過與新房只有一牆之隔的那間廂房時,裏頭傳出的細微聲響,讓她情不自禁地頓了頓腳步。
打從新婚那日起,嚴靖雲便沒有踏進過新房,甚至還搬到隔壁的房間去,堅持不與她圓房,更不願跟她共處一室。
梁玉慈咬了咬下唇。雖然這確實令她松了口氣,但是,夫妻同房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他這樣處處避嫌,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般對待自己,她的胸口卻又隱隱犯疼……
她還未出嫁前,那些閨中好友許人後,總是會對她說些夫妻之間的甜蜜情事,她嘴裏說不羡慕,其實心裏還是有那麼一點期盼的!
她也希望夫君能像她們的相公一樣,每日幫她畫眉點唇,也希望他能像那些男人,時時問她要不要添衣飾,替她帶點胡人的新玩意兒……
但是一想起嚴靖雲面對自己那淡漠不耐的臉色,和如非必要,否則絕不開口同她說話的冰冷態度,她吞下一聲歎息。
也罷,與其奢望那些不實際的幻想,不如做些能讓自己開心的事情!她搖了搖頭,扯出一抹微笑,努力振作起精神,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自從她連續施展了幾天的廚藝後,嚴府大大小小便再也吃不慣自家廚娘按時輪替的幾樣固定菜色,只肯吃她做的美味佳餚。
就連總是面無表情地進食、看不出到底好不好吃的嚴靖雲,也從不剩下任何一粒米飯,每回都吃得乾乾淨淨。要是在以前,嚴靖雲對不合胃口的菜肴可是會用最傷廚娘自信的方式來表達抗議,並不是餐餐都這麼捧場的。
於是,照料嚴府主子餐食的這件事兒便這麼落到梁玉慈的頭上,只需負責奴婢們肚皮的廚娘周大嬸也樂得輕鬆!
誰不曉得嚴府主子對吃有多麼的挑剔,為了滿足那四張難伺候的嘴,周大嬸已經江郎才盡,變不出新把戲來了。正好有個替死鬼來接下她的苦差事,周大嬸當然毫不客氣地就把棒子給交出去。
俐落地做了些麵食小點,梁玉慈準時在嚴府習慣用膳的時間將小巧又扎實的包子、清粥小菜送上桌。看著四人一聲不吭,埋頭用力填飽肚皮,她忍不住揚起了幸福的微笑。
是了,儘管嚴府四口除了嚴家老爺以外,其餘的人依舊不給自己好臉色瞧,但唯有在用膳這一刻,他們才會不自覺地表露出一絲善意。所以她總是很喜歡觀察他們的滿足表情,幾乎是她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轉過頭,偷偷打量身邊依舊沉默不語的丈夫。經過這些日子以來,她終於慢慢看懂他各種情緒的表現!
像是對於喜歡的菜色,他雖然不會開口稱讚,但卻會下意識地盯著那盤菜,下箸的次數也會比較多。要是端出他不愛的吃食,就算那盤菜就擺在面前,他也不會去動它一下。
慢慢地,她逐漸瞭解這位大少爺的口味──他愛吃肉和魚蝦、討厭味兒太重的青菜;甜的點心一律不吃,但喜歡她做的桂圓粥……
察覺到她的注視,嚴靖雲瞥了過來,挑挑眉發出無聲的詢問。
她笑著搖搖頭,帶著喜悅的微笑繼續用早膳。
這一個月以來,這男人也不是一點兒改變都沒有吧?過去無論她怎麼睜大眼睛盯著他瞧,他可是寧願扭頭撇下正在做的事情走掉,也不會搭理她一下的。
現下他的反應還稱不上溫柔友善,僵是至少不再對她視而不見了……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像一般的夫妻那樣吧!
她臉上的笑意更盛,滿懷企盼地享用餐點,沒有注意到嚴家母女那詭譎奸詐的目光──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收拾了碗盤,梁玉慈回到房內,打算趁著大亮的天色做些費眼力的針線活兒。
只是甫一踏進門,看見桌上的一團破布,她方才興起的好心情,便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她瞠大美目,難以置信地沖上前去,拿起那團被剪得破爛的碎布仔細端詳!
沒有錯,這是她在出嫁前特地做給婆婆和小姑的荷包!那布面上的牡丹及粉蝶兒,可是她花了個把月辛辛苦苦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現在卻……
梁玉慈怔怔地望著手上的破布,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桶了一刀,眼裏卻幹幹地流不出淚來。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發現是嚴母拉著嚴靖月踏進新房裏。
「唉呀,大嫂是對不住,我那天也不知怎麼地,居然把妳送我和娘的荷包給剪壞了,妳再做一個給我們吧!」嚴靖月滿嘴說著抱歉,語氣和姿態卻是頤指氣使的。
再天真的人也看得出來,這分明是她們故意剪壞的,但梁玉慈卻說不出口。
想到自己投注了好多心力在這兩個精緻的荷包上頭,她們卻毫不留情地絞得破破爛爛,還敢跑來向她再討東西,這真是……
「不打緊的,這是我打發時間做出來的東西,絞了就也罷。」心裏已經氣得跳腳了,她卻還能逞強地綻出甜美的笑容,硬是不肯在她們面前示弱。「我這兒正好有兩個剛繡成的,妳們拿去湊合著用吧!」
她轉身進入內房,從箱子裏翻出兩個繡物,再回到她們面前。
嚴母和嚴靖月才瞥見那兩個荷包,立刻就瞪大眼睛,從她手上一把抓了過來,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兩個荷包的繡工極其精細繁瑣,一個繡的是百子嬉戲圖,小小的荷包上刺上了許多動作逗趣的娃兒,各個的衣著都不同,但皆栩栩如生;另一個則是貓兒耍蹴踟,仔細地繡出貓兒晶亮剔透的靈活眼珠子,連牠身上那一根根鬆軟的毛髮都清晰可數……
她們一個揪住百子荷包,一個緊抓著貓兒荷包,幾乎是一見到這兩個巧奪天工的小物,就喜愛得捨不得放開,更遑論要再痛下毒手毀了它們。
怎、怎麼辦?!這女人的手藝怎麼這樣好?之前要拿剪子剪壞那兩個漂亮荷包,就已害她們猶豫了快半個月,現在她居然還找得出這種分明是宮中才見得到的精緻繡品,教她們怎麼狠得下心呀……
「這、這個還差不多,妳先前繡的那是什麼呀!」嚴靖月已經被手上那只嬌憨可愛的小貓兒給收買了,卻不服輸地裝出嫌棄的表情。
「就、就是說啊,這個百子圖我看看還可以,改明兒再幫我繡一個,我好拿去送人。」嚴母說著「還可以」,心裏卻開始盤算要拿人家的心血去借花獻佛。
「好的,不過這繡工費時,得花上幾個月才能完成,您可得等等。」隨口敷衍打發嚴母,梁玉慈握緊了手中的破爛布團,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還要上織坊去,探探新接的姚黃,就不招呼了。」
她的話聲都還沒盡落,人就已經匆匆地閃出門外。嚴家母女只顧著把玩那新奇巧致的荷包,根本不管她到底要去哪兒。
梁玉慈腳步飛快地奔向後門,朝「雲羅織坊」走去。再不快點走人,她怕自己可能會隨時崩潰,卯起來朝這對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母女瘋狂地咆哮!
可惡、可惡!她們若是用歹毒的話罵她、笑她,或者嫌棄她做的東西,當面把它退回來,那也就算了,為什麼要拿她花費好幾個月時間,細心繡成的荷包開刀?
再怎麼狠絕過分的話語,她不是沒有聽過,也都能咬牙忍過。但是那些荷包是自己傾注了滿腔誠摯心意在裏頭的,她們不僅是剪碎了美麗的繡面,也一併剪碎了她的心啊!
她緊繃著一張臉,用最快的速度走過曲折的巷道,從偏門踏入織坊,筆直地來到那株剛接上枝的姚黃前方。
見到自己大老遠從家鄉帶來的名貴牡丹,梁玉慈一路用力挺直的背脊,終於垮了下來。
她雙腿一軟,忍不住蹲在花圃內,將臉埋在膝間,對著那株充滿了記憶的牡丹花,壓抑地嚶嚶啜泣。
其實,她並不似表面上那樣堅強開朗。被人傷害了,她也會心痛難受,也會想要找人傾訴抱怨。可是在嚴府,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獨力戰鬥,日子久了,肩膀上的重擔已經壓得她筋疲力盡,幾乎不能喘息……
嚴靖雲回頭救了自己的那一天,因為對他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她才下定決心要堅持下去的。只不過,現在她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天真?
已經過了一個月,她卻還是常常擺蕩在離去和留下之間,痛苦不已。
以往每個出嫁的友人歸甯,回來拜訪她的時候,雖然偶有怨懟,但是臉上仍會露出幸福甜蜜的笑靨,為何獨獨只有她滿是心酸?!
遠遠地,嚴靖雲便瞥見有個纖瘦的人影蹲在姚黃前,他還以為是哪里的偷兒聽聞了風聲,要來偷拔珍貴的姚黃,連忙趕過來探看。豈料走近一瞧,才發現竟然是他新婚才一個月的小妻子。
梁玉慈整張臉都埋在雙膝之間,根本沒有心思去理會外頭的動靜,肩頭上卻赫然多了一隻大掌。
她猛然嚇了一大跳,錯愕地抬起淚濕的小臉──
是他?!她愣愣地盯著嚴靖雲俊美的臉,驚訝得連小嘴都忘了要合起來,直到看見男人不悅的表情,才趕緊胡亂抹幹眼淚站起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被人逮到自己軟弱的一面,梁玉慈有些羞赧,低下頭不敢看他。
嚴靖雲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地瞰著她頰上的淚痕,心煩地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追問原因。
他根本就不該搭理她的,剛才她壓根沒有發現自己的到來,只要他立即轉身離去,這女人到死也不會知道。更何況,坊裏還有一大堆繁雜的瑣事等著他去處理,他哪有那個閒工夫陪她在這裏廢話!
但說也奇怪,當他見到她單薄的雙肩一聳一聳地顫抖著,彷佛哭得很傷心時,雙腳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不管他腦子裏如何劇烈地反對阻止,硬是要往這個方向踱過來……
斜眼睨了睨還在等他回答的梁玉慈,他清了清嗓子,面無表情地道:「不要蹲在這裏擋路。」
她眨眨兔子般的紅眼睛,瞥了下自己腳下所踏著的花圃,又望向數步之外,男人所佇立的寬敞通道,像是在控訴他在自己頭上,亂揭子虛烏有的罪名。
接收到佳人略帶幽怨的目光,嚴靖雲也不心虛氣惱,似笑非笑地鑽道:「我是要妳別擋著我看姚黃。」
從他的唇形讀懂這句沒良心的話,梁玉慈不由得瞠大美目,用力瞪著男人,然後不甘願地踩著重重的腳步,與他錯身離開,沒發現男人眸底浮上的淡淡笑意。
這男人的心腸簡直是鐵鑄的!她一邊走向織坊的大門,一邊在心裏痛駡。
不過氣歸氣,她也不得不承認,被嚴靖雲這麼一鬧,她眼淚也停了、心口也不痛了。相反地,還全身充滿了鬥志──
她才不想教他們把自己給看扁了,這麼一點小挫折算得上什麼?!想要趕她走,那還早得很呢!
奇怪,為什麼才被他激上幾句,她就又能振作起精神了?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懷疑地忖道。
難不成,方才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一她愕然地轉向那道已經變成筷子般大小的身影,隨即慌亂地否定了這個臆測。
怎麼可能呢……他對自己可是避之唯恐不及,還表現得那樣明顯,她光是說服自己保持希望,就已經耗去許多心力了。這樣討厭她的男人,怎麼可能會見到自己哭泣,就說出安撫的話!
她陷入沉思,埋頭就往前走,沒有注意到前方漫起了嗆人的濃煙,直到有位繡娘大嬸攔下她──
「少奶奶,您甭發愣啦!」大嬸一把拖著她就朝反方向逃。「坊裏失火,咱們趕快躲遠些!」
梁玉慈詫異地回頭望著織坊,那偌大的工坊果然竄出了熊熊火舌與黑煙,男丁們正訓練有素地輪流運來井水打火,但火勢卻依舊猛熾。
突然之間,著火的工坊之中竟傳出有人受困的消息,大夥頓時慌亂無主,不知道該不該沖進去解救受困的夥伴。
正當危急之時,一道墨黑色的修長身影驀地飛身騰上織坊的屋頂──
被大嬸推至安全處躲好的梁玉慈定睛一瞧,驚覺那居然是應該還在花圃觀賞寶貝姚黃的嚴靖雲!
她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凜著臉,以極俊的俐落身手打破屋瓦,從上方跳入坊內救人,再帶著那名工人從屋頂逃出……
原來他的心不是鐵鑄的,他也會露出那樣慌急的表情啊……她怔怔地想。看那名死裏逃生的工人,五體投地的謝著嚴靖雲,她心裏的某個角落倏地鬆動。
如果,今天被困在坊裏的人是她,他會不會也這樣不顧安危地沖入火場解救自己的結髮妻?
梁玉慈自嘲地扯扯唇瓣。別傻了,這男人想要擺脫她都來不及,恐怕不會管她的死活吧?!
一股鬱悶難解的苦澀重重地壓在她心口,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非常嫉妒那個嚴靖雲寧願捨身也要搭救的工人!
「少奶奶,您怎麼哭了?該不會是嚇傻啦?」大嬸察覺她的異樣,以為她被這場面嚇壞了,遂於心不忍地安慰她。「我去向人討些熱湯給您壓壓驚吧!」
「不礙事兒的……」梁玉慈搖搖頭,不覺又落下一串淚珠。
好奇怪啊……為什麼她要沒頭沒腦地妒忌一個從鬼門關兜一圈回來的人?嚴靖雲討厭自己,不想救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她為什麼要感到難過?!
「那麼,我讓少爺送您回去歇歇吧……」大嬸擔憂地瞅著她過於蒼白的臉色,和那搖搖欲墜的纖瘦身軀。
「不用了!」她急急拒絕,見到大嬸困惑的表情,才緩聲說道:「我是真的沒事,不必麻煩……相公。」
這「相公」兩字,她將近有十餘日沒有叫出口,因為就算喚了也無人搭理,如今說來,簡直生疏得拗口!
她咬著下唇,忍住無來由再度沖上眼眶的酸楚淚水,深吸一口氣,朝大嬸扯出一抹勉強的微笑。
「我一個人就能回去了,謝謝妳啊,大嬸。」
「那……妳自個兒小心點啊!」臨走前,大嬸還不放心地交代。
她揮手向大嬸道別,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不知不覺竟發起呆來。
世上什麼千奇百怪的人兒都有,有像她這樣個頭嬌小,鳳眼櫻口的中原人,也有高大黝黑,輪廓極深的昆侖奴,但不可能每個人都像大嬸這樣長善好心……
她早該想開,別再奢望那些不可能喜歡她的人會突然改變……梁玉慈苦笑著安慰自己。
終於回到嚴府,她這才想起自己原本只打算去看看姚黃,卻在織坊耽誤太多時間,現下早已經過了用午膳的時間,就算趕去準備,也肯定來不及了!
唉……嚴家那母女倆平日就看她不順眼,巴不得她犯一點錯了,如今自己居然還膽敢害她們餓肚皮,她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歎了口氣,雖然無奈,仍是硬著頭皮走向大廳。
果不其然,梁玉慈前腳才剛踏進門檻,嚴靖月那冷淡嘲諷的嗓音就從裏頭飄了出來。
「唉唷,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嫂啊!」嚴靖月笑著喝了一口茶,語氣滿是酸意。「不是會情郎去了,怎麼這時候就回來啦?」
「對不住,讓你們餓著等我回來,我不是去……」梁玉慈正想開口解釋,她的話卻被嚴母大聲嚷嚷的音量蓋過。
「什麼?會情郎?!」嚴母聲色俱厲地指著她的鼻子大罵。「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妳也做得出來?我們嚴家是欠了妳什麼,妳非要這樣壞我們名聲?」
「娘,我沒有啊……」她連忙再度揚聲,想要說話,又讓嚴母給喝斷。
「不要喊我!」嚴母咬牙切齒地道:「妳還真有臉叫我『娘』啊?靖兒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娶到妳這種不檢點的媳婦!」
「唉呀,娘,您也甭氣。」嚴母的臉色已經夠鐵青了,嚴靖月還在那兒唯恐天下不亂地火上添油。「我看她八成是覬覦咱們嚴府的財產,正盤算著怎麼聯合外人來侵奪哩!」
「靖月,妳怎麼能說這種話,我從來沒有──」
梁玉慈第三次嘗試出聲反駁,但下場仍和前幾次一樣,慘遭截斷。
「妳看看,做錯事兒還不肯承認,簡直頑劣、丟臉!」嚴靖月無視於她焦急的表情,逕自罵得很順口。
梁玉慈全身一僵,彷佛清楚地聽見,腦海深處有一條被拉得死緊的細線,在這一刻「繃」地一聲,斷了……
什麼叫做「做錯事兒還不肯承認」?拿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往她身上套,又不給人解釋的機會。她好聲好氣地不發火,她們就自以為可以軟土深掘,欺壓自己到底啦?!
嚴母和嚴靖月還在一搭一唱地演著雙簧,被批評得一無可取的主角兒卻突如其來地甜甜一笑──
「我看還是叫大哥快些休了她,免得哪天我們……」嚴靖月正說得開懷,不料卻遭人截去話尾。
「小姑,多謝妳替我在娘的面前為我開脫,只是我今天遲了些回來,被娘說上幾句也是應該的。」梁玉慈朝她感激地點點頭,眼裏還有動容的淚光。
「啥?妳……我、我才沒有……」沒想到她會突兀地說出這番話,甚至跟自己道謝,嚴靖月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
「妳這無恥的女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啊?月兒她……」嚴母見女兒敗陣下來,趕緊補上攻擊。
「什麼?娘,您說您願意原諒我了?!」梁玉慈根本不讓她說完,以略為誇張的激動音量開口。「謝謝,我就知道您一向明理,一定能瞭解,我是為了去織坊看姚黃,才會弄得這樣晚。」
嚴靖月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懷疑她的耳疾是不是更加嚴重了,否則怎麼會把她和娘親怒駡她的話都聽成了其他意思呢?
「妳再給我耍嘴皮子啊?!等會兒靖兒回來,看我會不會讓他休了妳!」嚴母氣得七竅生煙,對面前仍兀自笑盈盈的媳婦兒撂下話。
豈料她非但一點兒都不在意,還露出更欣喜的笑容。
「娘,我知道的,您最愛吃的就是蟹黃包子了,前些日子我就備妥了材料,待會兒您多吃一些啊!」她笑瞇了眼,用充滿儒慕的表情望著嚴母,害得向來兇狠的嚴家主母張口結舌,搭不上話。
「妳夠了沒有,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嚴靖月氣不過,沖過來用力推了梁玉慈一把,卻被她急中生智,用以前看兄長們練功時習得的招式閃開了。
嚴靖月不僅沒有如願教訓到她,反而因為沖得過猛又撲了個空,一股腦兒地摔到地上……
聽那重重的碰撞聲,梁玉慈也嚇了一跳,她沒料到自己居然真的躲得開,連忙上前去探視小姑的情況。
「對、對不住啊靖月,妳突然沖過來,我嚇著了才會避開的。」她彎下腰,伸出手要扶起嚴靖月,卻被狠狠拍開。
梁玉慈挑了挑眉,又漾起一抹甜得可以描出蜜來的笑容。
「我知道了,妳也喜歡蟹黃包子是麼?跟我說一聲就行啦,何必這樣激動地撲過來呢?呵呵……」她嬌笑著,無視於在場兩人殺人般的目光,款款一福。「既然大夥兒都餓壞了,那麼玉慈這就去做飯,請稍待片刻吧!」
說著,也不管嚴家母女在後頭說了多少難以入耳的謾駡,她已自顧自地踩著碎步,端著滿面的微笑跨出了大廳──
嚴靖雲一踏進家門,便把這場鬧劇從頭到尾看了分明,他饒富興味地撫了撫下顎,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他當這個小女人只會默默吞忍,頂多在暗地裏詛咒他們一家四口,萬萬沒有想到她也是個會發威的小母獅。
這小妮子,真是越來越教人看不膩、也越來越教人感到好奇了!她究竟還有多少種矛盾的樣貌?
見她一遠離大廳,便突然沒命般地往前狂奔,像是背後有豺狼虎豹在追著她似的。
她該不會想要復仇,在飯菜裏頭亂加什麼鬼東西吧?嚴靖雲蹙起眉頭,不自覺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梁玉慈沖進空無一人的灶房裏,僵著身子杵在灶爐前,握緊了雙拳,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就在嚴靖雲以為她會這樣呆呆地站到天荒地老時,那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小女人卻遽然發出一聲足以耗盡全身力氣的尖叫!
「啊!」聲嘶力竭地吼完,她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瞪著灶爐,俄頃,那僵直的瘦弱身軀開始劇烈顫抖,逸出壓抑的痛哭聲。
嚴靖雲怔忡地望著她悲傷的背影。截至目前為止,他總是只看見自己不得不娶她的窩囊,只看見她的殘疾所帶來的不便,而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女人為了克服這些成見,是多麼努力地學習融入他們的生活,又付出了多少誠摯心意。
說真格的,嫁進他家也不是她的本意,她不過是遵照兄長的安排罷了。他就這樣把所有不滿忿懣都傾倒在她身上,是不是太不公平?
今日是第二回撞見她偷偷躲起來落淚了,平常時候,她是否也常這樣,忍住所有委屈心酸,自己一個人默默垂淚?
想到她那遏抑強忍的哭法,他的胸口竟像被人狠狠揪住似的,一陣一陣地痛了起來……
徹底發洩了好一會兒,梁玉慈漸漸停住眼淚,也平復了情緒。
歎了一口氣,她認命地拿起鍋碗瓢盆,開始動手料理起一家人的餐食。
她專心忙碌地切洗烹調著,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喂飽一向不耐餓的嚴家四口,全然沒有留意,在灶房外不遠處的樹叢中,有道若有所思的視線一直凝視著自己,不曾離開……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6:53
第五章
在雕飾美麗的銅鏡前打量許久,梁玉慈理了理頭上的髮髻,戴上椎帽,滿意地點點頭。
現下雖然已經漸漸寒涼起來,但正午的日頭可還是很毒辣,一不小心就會曬到昏頭,得注意一些才行。
準備妥當之後,她便跨出房門,心情愉悅地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向後院小門。
最近,那株從洛陽移接過來的牡丹之王──姚黃似乎頗能適應揚州的天候,接枝的地方也開始吐出新芽兒來了,這讓辛苦照育它的梁玉慈松了一口氣,也感到無比的成就。
儘管如此,她還是每天在繁忙的家事中抽空來探望這株極其嬌貴的牡丹,深怕一個不留神,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費了。
想起壓在肩上,那堆根本做不完的雜事,原本正踩著雀躍開心步伐的她,也忍不住要垮下臉來。
那一天她真不該因為一時的氣憤衝動,就頂撞婆婆小姑,甚至害嚴靖月跌倒丟臉……現在可好!為了報復她的杵逆,她們變本加厲地扔了許多壓根不該由嚴家少奶奶來做的粗活兒,還威脅她不能拒絕,否則就要教嚴靖雲休了她。
其實在灶房哭過之後,她就反省過了,自己身為後輩,就算婆婆確實是誤會了她,她也不能用那種口氣跟長輩說話。說不定,之前她為了讓她們改觀所付出的努力,就因為這樣而功虧一簣了……
「唉……」她蹲在牡丹花前,非常苦惱地戳戳它的葉子,對著算是「同鄉」的姚黃喃喃自語。「你說,她們會不會更討厭我?」
噗哧──身旁突燃傳來一陣竊笑,梁玉慈連忙紅著臉飛快地站了起來。
真、丟、人!她對著牡丹花自言自語的模樣竟然被人看見了!而且,會在這個時間跑到花圃這兒來的,也只有……
「啊,抱歉,我實在太失禮了。」一道溫潤悅耳的女聲響起,語氣裏還帶著些許笑意。「妳就是靖雲的媳婦兒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會對花說話哩!」
咦?女的?!聽見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梁玉慈吃驚地仔細往後一瞧,原本訝異的小臉卻陡地拉了下來。
「我就是,請問您是……」她扯出禮貌性的笑臉,努力壓抑蹙起眉毛的衝動,視線卻直直地定在那女人親昵地挽著嚴靖雲手臂的豐腴玉手上。
這位姑娘未免也太過放肆……和有婦之夫過從甚密也就罷了,還大膽到當著她的面兒,直呼她家相公的名諱,黏在她家相公身上!
更誇張的是,她的相公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梁玉慈氣得簡直想抓起男人的大掌狠命咬一咬,以紆解自己心頭那驟然湧出的強烈酸意。
豐腴美豔的女人又說了些什麼,她並沒有聽見,只是勉強維持臉上的笑,一徑地盯著女人瞧。
那明明是屬於她的臂彎、屬於她的大掌,連那男人也該是屬於她的,這女人卻搶得這樣理直氣壯……
等……等、等等一下!梁玉慈猛地一愣。她剛剛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什麼「那男人該是屬於她的」,她怎麼會這樣想?簡直羞死人了!
驟然察覺自己不可理喻的佔有欲,她一張臉驀地像火燒一般地紅,不僅連耳朵都發燙起來,還一路蔓延至頸部去。
「玉慈妹妹,這一團包住枝條的是什麼呀?」女人指著接枝的部位問道,卻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復。「玉慈妹妹……妳的臉怎麼這麼紅?」
她循聲抬頭,正好撞入嚴靖雲若有所思的雙眸中,彷佛她所有的心思全被他窺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我沒、沒事!」梁玉慈慌慌張張地搖搖手,深怕自己再露出更多馬腳,隨口找了理由就想開溜。「我還忙著,先失陪了……哇啊!」
她太過心急,沒有留意腳下,等到邁開了步子,才發現自己正一腳踩向價值連城的姚黃!
梁玉慈驚叫一聲,硬生生地收回已經跨出去的纖足,卻因此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狼狽地摔進紮人的樹叢中──
「小心!」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屬於男人的有力臂膀圈住了她,將她扯進一副溫暖的厚實胸膛。
她愣愣地倚在他的胸前,一時之間回不了神。男人身上特有的體味和衣袍上的熏香揉合成他專屬的味道,隨著呼息飄入鼻端,也醺醉了她……
怎麼會這樣?她確定自己並沒有摔著,為什麼還會感到頭暈目眩,虛軟得幾乎站不住?
嚴靖雲摟著他的小妻子,訝異於她的瘦弱嬌小。
她明明餐餐都準時跟著大家用膳,雖然吃得不多,可也不至於這麼不長肉吧?她吃的那些東西究竟都到哪兒去了?!
他……他怎麼還不放手?「呃,相公……」旁邊還有個眼睛瞪得老大的觀眾,梁玉慈不由得滿臉通紅地拍拍他,要他放開自己。「你可以放開我了,我自己能站好的。」
話聲一落,嚴靖雲的確是放開了她,可是那一雙大掌在抽離她的手臂和背脊之後,卻改往其他地方探去!
「啊啊啊!」梁玉慈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因為、因為她那有名無實的丈夫,居然撫上了她的腰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她毛手毛腳起來!
「靖雲,你們夫妻倆要親熱,也得挑挑地方吧?」豐腴女人曖昧地掩起嘴兒,嬌滴滴地調侃道。「既然我要的東西都選好了,就勞煩你送過來啦!」語畢,她便瀟酒地擺擺手,轉身離去。
嚴靖雲瞪了女人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繼續進行探索的舉動。
雖然那女人的離去讓梁玉慈松了一口氣,但是夫君那肆無忌憚的碰觸卻又令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到底在做什麼?該不會是要懲罰她差點毀了貴重的姚黃,所以,才突然色心大發,要她拿身子來抵吧?!
「你、你你到底想怎樣?!」梁玉慈抖著嗓子問道,一張臉已經因為滿腦子不可告人的妄想,而漲紅到發紫了。
嚴靖雲壓根不理會她的扭捏慌亂,將她上上下下摸個滿意後,才抬起臉來,不滿地開口──
「妳為什麼這麼瘦?」她剛嫁進來的時候,身子似乎還更強健一點,怎麼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就憔悴成這樣?思及此,他心裏的愧疚更盛。
咦?梁玉慈錯愕地僵住。「你……喜歡胖一點的女人?」在還沒意識到之前,這句話就這麼自然地從她口中迸了出來。
天啊天啊天啊──她剛剛說了什麼?她用力摀住不聽話的嘴,巴不得地上能冒出個大窟窿讓自己躲進去。
真是羞死人了,她怎麼會就這樣把心裏的話給問出來啊?!
可是……他這是在關心她嗎?梁玉慈偷偷瞥了同樣愣住的男人一眼,心裏隱隱抱著希望。
「妳這樣瘦巴巴的,人家見了,會以為咱們嚴府虐待妳,不讓妳吃飯。」嚴靖雲的臉上也因為這句不假思索的問話而染了一絲赧色。為了掩飾自己的動搖,他故意惡聲惡氣地道。
可是,她也拿自己吃不胖的身子沒轍啊……梁玉慈無辜地眨眨眼,發現他口氣雖差,但表情卻極不自在。
見她瞅著自己不說話,嚴靖雲的臉色又壞上一分,惱羞成怒地凶道:「不是說還忙著?妳要在這裏蘑菇到什麼時候?」
這一瞬間,梁玉慈見到他那明顯的困窘神情,她赫然明白了──這男人,原來也會害躁呢!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除了冷淡及輕蔑以外的表情,她忽地感到一陣欣喜,像是堅持了許久,終於挖掘到寶藏,連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揚了。
原來他剛才是真的在擔心她的身體啊……一想到自己總算不再被當作不存在,她幾乎壓不住從胸臆間泊泊湧出的笑意。
嚴靖雲瞪著她那「囂張」的盈盈笑臉,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卻一點都不介意。
比起她那像是吞忍一切委屈的壓抑哭法,他倒覺得她略帶嬌憨的甜美笑容,以及對牡丹說心底話的傻氣模樣,看來順眼多了。
娶她進門的時候,明明決定要對她敬而遠之的,但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總是被她多變的樣貌吸引住目光,壓根就沒辦法徹底無視她的存在……
花圃裏驀地刮起了一陣風,強勁得連地上的枯葉都被吹起,衣著單薄的梁玉慈立刻打了個哆嗦。
嚴靖雲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得及細想,身體便已早一步做出反應──
「在這裏等著。」最後一字的話音還未落下,他已施展絕佳輕功一躍而去,留下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梁玉慈。
不過片刻,嚴靖雲又回到原地,手上還多了一件寬大的袍子。
他不由分說地將袍子披在她瘦小的肩上,這體貼溫存的舉動讓梁玉慈雙頰倏地飛上兩朵彤雲,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眸中的柔光。
今兒個吹的到底是什麼風啊?他怎麼突然……變了個樣兒?不再把她當成擺脫不掉的牛皮糖,反而開始關心她、在意她,就像……就像一個丈夫對待自己的妻子那樣……
注意到她訝異的視線,嚴靖雲又不自在了起來。
他是怎麼了?就算對這女人心懷歉疚,也不必這麼噓寒問暖的吧?!
「再不快點回去,倒楣的可是妳。」他仰首看了看天色,故作冷淡地道。
聞言,梁玉慈跟著抬頭觀望天色,才瞧了一眼,她便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
都巳經是這個時候了?!「啊──糟了!」她整張臉頓時垮了下來,撿起一旁的椎帽,便要從他身邊跑開。
瞅著她慌亂焦急的背影,嚴靖雲不覺漾起一抹微笑,伸手扯住陷入慌亂的她,將她攔腰抱起。
「抓穩了!」說著,他提氣單足一點,就帶著她躍上最近的屋簷,飛快地在空中移動──
感受著掠過臉頰的冷風,梁玉慈緊緊環抱著男人的頸項,忽然覺得他的體溫密實地圍繞熨燙著自己,就連心窩都跟著暖了起來。
她逸出一聲滿足的歎息,忍不住更加偎進那個令人安心的懷抱……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大哥,我有話要跟你說──」用過午膳後,嚴靖雲正要回到織坊巡視,卻被自家小妹一把拉住。
「什麼事?」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問道。
「你和那個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嚴靖月雙手插腰,橫眉豎目地質問:「你怎麼會和她一起回來?還有,她身上那件袍子是你的吧?」
被問及連自己也理不清的心緒,嚴靖雲沉下臉來,淡淡地道:「沒有什麼,不過是借她一件袍子罷了。」
嚴靖月蹙起柳眉專注地觀察大哥的表情,卻看不出什麼端倪。
大哥怎麼會突然對那個女人展現善意?什麼「不過是借她一件袍子」,過去她費盡心思要湊合他和寶卉,就不見他這麼殷勤地對待人家!
「你不是一直很想快些休了她,做啥對她那麼好?」忽然,她瞇起雙眼,懷疑地道:「大哥,你該不會是……心軟了吧?」
沒有想到送梁玉慈回府的事情會被小妹撞見,嚴靖雲雖不想被誤會自己與那女人有什麼,但也找不出話來解釋自己當時這麼做的理由。
「妳在胡說些什麼?」他扯起薄唇笑了笑,視線卻悄悄移開。「別淨纏著我,坊內還有事在等著。」
聽見他這敷衍打發自己的話語,嚴靖月眉頭的結揪得更緊了。
儘管一點都不相信他的否認,但她還是乖乖地退出一條通道讓他離開。
她敢肯定,梁玉慈那個女人絕對在大哥身上動了什麼手腳,他才會變得這樣古怪!
當時正好經過長廊、親眼目睹大哥親昵地抱著那女人從屋頂躍下的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哥不但沒有像平常一樣,不屑跟那個女人共處一室,反而還跟她摟摟抱抱,用幾近溫煦的目光望著梁玉慈!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她懂什麼媚術或巫術,才讓大哥一夕之間換了個人似的?!
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大哥一定會被那女人騙得團團轉,說不準最後連他們這些家人都不願認了!她非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嚴靖月苦思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凝重地往兄長離開的方向望事一到如今,也只有請「她」過來一趟了……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幾乎是第一道曙光射入房內的同時,嚴靖雲便立刻醒了過來。他沒有起身,繼續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豎起耳朵聽著四周的動靜。
沒有多久,隔壁廂房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也已醒來,正下床添上衣衫。
他髓著那些細微的聲音,不自覺地在腦中勾勒出畫面來──
兩人雖然隔著一道牆,但是耳力敏銳的他仍是能從各種聲響,猜出她的所有動作。
她每日醒來的時間都差不多,總在第一聲雞啼之後,就能聽見她起身更衣。她不像娘和小妹,梳發妝扮都要花上很多時間,總是俐落地打理好自己,踏著輕快精神的腳步經過他的房門,沒有一天例外……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這樣不由自主地暗中觀察她?嚴靖雲煩躁地翻了個身,覺得越來越不瞭解自己某些詭異的舉止。
他可以對不是自願嫁進嚴府,卻被所有人排斥的她感到愧疚,但沒必要關心她的一舉一動吧?
更何況,他並不想延續這門被迫接受的親事,等到來春姚黃順利開花,他能從此甩開她,而她也能獲得解脫,去尋找珍惜她的人家。
在此之前,他對這個註定要離緣、暫時的妻子,實在不需要太過相親相愛。
嚴靖雲又翻了個身,決定再假寐一會兒。近日雜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他就算是遲些過去也不甚要緊。
但儘管不想去注意,隔壁廂房的人兒規律刻板的一舉一動,仍一聲不漏地傳入他耳中──
「咳咳……」忽然間,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嚴靖雲立刻皺起眉頭,睜開了眼睛。
昨天他不是已經拿了件袍子給她,怎麼還會染上風寒?看來這小妮子的身子骨真的很差,簡直是風一吹就會倒下……
少頃,外頭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而與這同時進入嚴靖雲耳中的,還有一聲清脆響亮的「哈啾」。
聽到這裏,他終於煩躁地從床上起來,顧不得先穿好衣服,只隨手拿了件袍子披上便沖到外頭去,
「怎、怎麼了?」他毫無預警地開了房門,一出來就猛盯著自己瞧,梁玉慈嚇了一跳,說話不由得結巴起來。
嚴靖雲瞇著眼,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發現在秋意微涼的清晨裏,她竟然還穿得如此單薄,不禁一陣惱火。
「妳給我回去穿暖些。」他霸道地扳住她的雙肩,強迫她反身走回房裏,還冷冷地撂下狠話。「妳要是膽敢再咳個一聲,我就讓總管去抓最苦的藥來煎──」
用力闔上房門,嚴靖雲表情不豫地雙手環胸,瞪著那道門上的雕花,像是要監視她是否乖乖聽話。
這個女人看來俐落能幹,似乎什麼事都難不倒她,事實上卻意外地迷糊,也不懂得照顧自己,教人不好好看著都不行!
慢著,他這是在做什麼,當她的丫鬟老媽子?!嚴靖雲驀地一陣愕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多管閒事。
不等他想清楚,面前那扇房門便被人從裏頭推開,加了幾件衣裳的梁玉慈緩緩從房裏走了出來。
一大清早的,她才剛邁出房間,就讓他兇神惡煞地攔下,還不由分說地就要她穿暖些……
似乎從昨日開始,他對她的態度就不一樣了。她真的很好奇,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才讓這男人突如其來地,如此「用心」照應?
不過,疑惑歸疑惑,這個問題她可不敢找他當面問清楚,就怕好不容易改善的關係,會在瞬間毀滅。
但她不得不承認,這種被人關懷叨念的感覺真的很溫暖。自從嫁到嚴府後,她已經許久不曾感受到了……
「這樣行了麼?」她往前走了幾步,來到男人面前,有些羞怯地拉了拉身上厚暖的衣衫問道。
苦惱的男人這才回過神來,認真檢視她的裝扮後,滿意地點點頭。
「這還差不多──」然後,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多事的詭異舉止,他故意板著臉解釋自己的行為。「要是妳病了,咱們一家四口也會跟著遭殃,妳最好給我留心一些!」
他自認語氣冷淡,絕對不會讓她起疑心,卻忽略了自己臉上那抹掩不去的尷尬赧紅。
「我……我知道了。」梁玉慈愣愣地點點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這個男人他、他真的臉紅了,她昨天果然沒有看錯,原來看來英明神武的嚴靖雲也會害臊、也會有這種心虛的表情!
在她心裏,那個總是離她非常遙遠的人影,此刻一下子拉近好多。他不再模糊陌生,反而一點一點地真實清晰起來……
「妳笑什麼?!」覺得她臉上的了然笑容分外刺眼,嚴靖雲忍不住蹙起眉。
「沒有、沒什麼……」她連忙收起笑臉,匆匆奔向灶房。
瞅著她的背影,嚴靖雲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她的打扮有哪兒不太對勁……
「大哥,你在看什麼?」嚴靖月的聲音鬼魅般地從他背後響起,臉上表情高深莫測。
早就發現她接近的嚴靖雲並沒有被嚇到,他淡淡地瞥了小妹一眼後,便逕自走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見兄長不理會自己,嚴靖月趕緊拉住他。「過幾天有個廟會,我跟寶卉都想去瞧瞧,你撥個空陪陪我們好不好?」
她的眼神太過詭詐,心裏盤算著些什麼,嚴靖雲不是不知道,只是廟會龍蛇混雜,他不可能任小妹她們獨自上街。
「那就等我巡過織坊再說吧!」他無奈地允諾,望著開心離去的嚴靖月,一個念頭赫然閃入他的思緒中──
他終於知道,梁玉慈的打扮究竟是何處不對勁了!
一般女人家就算是嫁作人婦,也總喜歡在髮髻上插些花兒啊、簪兒啊的,再不然,也會在眉間貼些花鈿。
唯有她,總是以一枝玉簪作裝飾,衣裳的款式顏色也太過素雅,年紀輕輕就穿得像個小老太婆!
想起她規律的作息與習慣,的確也很像個老太婆,嚴靖雲突然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廟會麼……他撫了撫下顎,忽地有股帶那個小老太婆去開開眼界的衝動。看著她有神的大眼充滿訝異,小嘴也吃驚得合不攏,一定很逗趣──
他逕自陷入沉思之中,卻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自己滿腦子都是那個瘦弱卻又堅強的小女人……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廟會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這一天,揚州城一早便湧入大批前來進香及湊熱鬧的群眾,把整間寺廟擠得水泄不通。
為了避開人潮,嚴靖月打算用完午膳、與好友寶卉會合後,再過去逛逛,嚴靖雲便利用這段時間,趕緊將雜事料理完畢。
只是,距離正午還剩下一個時辰,那個每天都會固定出現在花圃的嬌小人兒卻還不見人影。
「少爺,這些帳目有哪里不對麼?」織坊裏的帳房麒著主子陰沈的臉色,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帳目很清楚,也沒有不對。」見手下緊張惶恐的模樣,他更加不悅地沉聲問道:「為什麼這樣問,難道織坊出了事兒?」
「不、不是這樣的……」帳房連忙搖手解釋道:「小的只是看少爺您……臉色不太好,以為自己寫錯了,惹得少爺惱火。」
嚴靖雲不由得露出訝異的表情。他現在看起來像是不高興?怎麼會?!織坊的生意蒸蒸日上,照理說他的心情應該好得很,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生氣?
「我沒有惱你,你多心了。」下意識地,他第三十七次望瞭望外頭的天色,裝作隨口似的問道:「看見少奶奶了麼?」
「呃……沒有,今天還沒有看到。」話題突然轉向,帳房差點反應不過來。
突然間,帳房明白了──原來少爺是為了這件事情不舒坦啊!
「少爺,今兒個城裏辦廟會,街上人潮洶湧,少奶奶個兒又不高,說不定是被擠得動彈不得了。」他了悟地笑著,俯身對主子提議。「要不要小的幫您遣個人去找找?」
聽他這麼一說,嚴靖雲不禁在腦中勾出梁玉慈被人群團團包圍的淒慘模樣,一雙劍眉忍不住蹙得更緊。
「不用了,我自個兒去找。」說著,他將帳冊隨手一扔,也不管帳房接住了沒有,便施展輕功到街上尋人去了。
那個小老太婆,絕對是被人群給淹沒了!她第一次跟著自己到織坊的時候,不也是三兩下就不見人影,還差點被人欺負了麼?
他越想越擔心憂慮,不由得縱上屋頂,登高藉以望遠。瞧了半晌,沒有發現那道纖瘦柔弱的身影,卻看到兩個眼熟的女子正走過街心。
嚴靖雲一躍而下,落到嚴家小妹和她女伴的面前,無視于兩人欣喜的表情,逕自焦急地問道:「靖月,看見妳大嫂了嗎?」
這話一出口,不僅嚴靖月的笑臉當場僵住,連向來懂事大方的寶卉都冷下了表情。
嚴靖月沒好氣地回答:「腳長在那個女人身上,我怎麼知道她上哪兒去。」她驟然注意到氣氛不對勁,趕緊將好友推向兄長。「大哥,我和寶卉正要到織坊找你呢!你別理她了,陪我們去逛逛吧!」
「妳們先到織坊去歇會兒!」豈料嚴靖雲連看也不看寶卉一眼,只淡淡丟下一句話,便又鑽入人海繼續尋找。
「大哥!」嚴靖月氣急敗壞,卻怎麼也喚不回已經遠去的兄長。她歉疚地轉身對好友解釋。「寶卉,我想很可能是姚黃出了什麼問題,否則我大哥平常根本不搭理那個女人的!」
「嗯,我知道。」寶卉溫柔一笑,拍拍她的手表示不在意。
「太好了,那我們先到織坊去吧!」嚴靖月松了一口氣,也笑著牽起好友的柔荑,繼續走向雲羅織坊。
抬頭望向嚴靖雲消失的方向,寶卉水媚的眼裏倏地閃過一抹譎光──
「只有我才最適合當嚴家少奶奶,嚴大哥最後一定會選擇我……」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7:10
第六章
一走上揚州最熱鬧、最寬敞的街道,梁玉慈就被那萬頭鑽動的景象嚇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天啊,舉辦廟會時的恐怖人潮,她之前便有所耳聞,但直到現在親歷其境,她才終於深刻地明白,什麼叫做「擠到連腳都踩不著地」啊!
尤其她個頭嬌小,被圍困在人群之中,空氣都被上頭那些高個兒吸走了不說,要是一不小心跌倒摔跤,很可能被踩死也沒人發覺。
為了保住一條小命,梁玉慈拼死拼活地從人群裏鑽了出來,改為拐入一旁的小巷弄,打算抄捷徑前往雲羅織坊。
踏進這條陰暗狹窄的小巷,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留意著四周。
其實這巷子人煙非常稀少,空蕩蕩的更添幾分陰森,就連白天也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要不是和那些進香客湊熱鬧實在太危險,她平常是不會選擇這條路來走的。
提心吊膽地走了一段路,梁玉慈忽然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她猛地轉頭一看,卻什麼也沒發現。
「是我太多心了麼?」她疑惑地喃喃自語,抱著花肥繼續往前。
不一會兒,那股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又從背後襲來,她害怕地回過身,雖然依舊什麼也看不到,但左耳隱約聽見了刮耳粗啞的低笑聲。
隨著笑聲漸漸清晰,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男子驀地從暗處現身,沖著她猥褻地笑道:「小姑娘,妳是來安慰大爺我的麼?不要逃,過來這兒呀!」
「我只是路過,您認錯人了。」梁玉慈力持冷靜,告訴自己絕不能露出害怕的表情。
語畢,她正想用最快的速度沖出這條巷子,不料右手卻被那人一把抓住──
「不要走呀,先陪陪大爺我啊!」中年男子將她用力扯過抱住,濁臭的呼息噴在她臉上,幾乎要讓人窒息。
「請快些放開我,不然我要叫人了!」梁玉慈一邊劇烈地掙扎著,一邊道出威脅。
但那名中年男子卻一點也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甚至淫笑著想用骯髒的手摸向她的胸前──
「唉唷!」還未得逞,中年男子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捧著自己鮮血直流的右手在地上打滾。
及時脫離了魔掌,雖然弄不清到底是誰救了自己,梁玉慈仍把握這大好時機,拔腿就跑──
只是才跨出那麼一步,一道黑影便竄至她面前,攫住了她的手腕。
被襲擊的陰影再度籠罩全身,梁玉慈腦子裏霎時一片空白。她又哭又叫地拳打腳踢,失去理智地猛力反抗──
「等等,是我!」那道黑影以低沉的嗓音喝道,隨即將渾身顫抖的她緊擁在胸前。
男人身上那股熟悉好聞的氣味飄進她的鼻端,讓她情不自禁松下緊繃的神經,停下了抵抗。
「相……相公?」她怯怯地、存疑地問道。雖然已經從他的氣味、身材和溫暖判定了黑影的身分,仍然不敢解除所有武裝。
她充滿恐懼的聲音、不斷發顫的纖細身軀,都令嚴靖雲心口劇烈地揪痛。
「是我!」他收緊手臂,溫柔地撫著她的背,為她撫去所有不安。「沒事了,有我在這裏陪妳,沒事了……」
心頭的大石這一刻才終於卸了下來,梁玉慈再也壓不住滿眶的眼淚,在他懷裏哭得不能自抑。
「我、我好害怕……還以為,自己就要、就要完蛋了──」她抽抽噎噎地道,像個小孩似的緊攀住他。
「好了,我們先離開這兒吧!」嚴靖雲歎了一口氣,抱穩懷中的佳人,縱身躍出這個陰森的巷弄。
原本有許多話要叨念她的,但現在見她害怕得幾乎要崩潰,他就什麼大道理也說不出口。
陣陣冷風掠過頰邊,梁玉慈知道自己正被男人護在胸前,奔向安全的地方。她閉上雙眼,將螓首埋進他堅硬的肩窩,貪婪地汲取他的體溫。
剛剛那個登徒子抱著自己的時候,她只覺得噁心欲嘔,現下嚴靖雲緊摟著她,她卻一點兒也不感到討厭,甚至還有些眷戀他供給的溫柔暖意……
他們明明都一樣是男人,為什麼會帶給她如此大相徑庭的感受?
尚在怔忡之際,嚴靖雲已擁著她回到雲羅織坊,直接推開那間只有他才能踏入的廂房門。
他將她安置在柔軟舒適的床榻上,在她猶然顫抖的手中塞了一杯熱茶。
「喝完這杯茶,躺著歇會兒,我會再回來看妳。」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將茶杯舉至她嘴邊,語氣極其低柔和緩。
說著,他鬆開了大掌,轉身就要離開房間。他才剛踏出一步,袍角便被某人急急扯住。
嚴靖雲詫異地回頭,立刻跌入一潭揪痛人心的盈盈秋水之中,她的翦水雙瞳中寫滿了不願他離開的意念,不斷不斷地蠱惑著他……
還未來得及細思,下一刻,他已反握那只束縛自己腳步的柔荑,緩緩走向榻上的淚容佳人。
梁玉慈怔怔地瞅著兩人緊緊牽系的手,看著他將茶杯拿走,又怔怔地看著他越靠越近的俊雅容貌,直到他輕輕捧住她的臉,吮上她的唇,都還愣愣地忘了閉眼。
「合上眼睛。」嚴靖雲稍稍退開,低笑著命令道。見她還是呆呆的回不了神,乾脆自己伸手蓋住她迷茫的雙眸。
視線一被遮擋住,唇上傳來的軟熱觸感便更加鮮明清晰了。他淺嘗即止地壓吮著她的小嘴兒,愉悅地享受她青澀順從的反應。
梁玉慈覺得自己的心兒跳得好快,簡直要從胸口蹦出來了!她面紅耳赤地承受男人過於親昵的碰觸,卻不感到排斥,反而有一點點喜歡……
他吻著自己的方式好小心、好溫柔,讓她有種被捧在手心呵護的感覺,整個人像浸在糖水裏似的,心裏頭甜滋滋的,好快樂!
她仿效著男人的方法,試著回應這個吻,卻得到他從喉嚨逸出的低沈申吟。
「妳真懂得折磨人!」他低吼道,薄唇卻還戀戀不捨地抵在她的唇上。
難道她不曉得,這樣生疏不熟練的吻法,會徹底毀掉一個男人的自製力麼?!望著她因方才那一吻而氤氳水氣的眼眸和略顯紅腫的誘人唇瓣,他挫敗地歎了口氣,再度覆上那甜美的柔軟……
這一吻,他不再有所顧忌保留,唇舌的攻勢變得極具侵略性,簡直要把未經人事的她狼吞虎嚥地吃進肚裏去。若不是他的大掌還箝在她腰間,梁玉慈早就癱滑到地上去了……
轉眼間,她唇上的嫣紅被吻花了,髮髻也松脫散在被子上,她衣衫不整地被他壓在身下,懵懵懂懂地領略他在自己身上引發的簇簇火花──
砰砰砰──
門外赫然傳來的敲響讓榻上纏綿相擁的兩個人同時一震。
嚴靖雲惱怒地拉好紗帳,遮蔽住春光外泄的佳人,才黑著一張臉前去應門。
「少爺,小姐和盛小姐在花廳等您許久了,您……」見主子面色不豫,倒楣被派來傳達的帳房害怕地縮了縮肩膀,硬著頭皮報告道。
「我等會兒就過去。」他冷冷地丟下話,便砰地關上門板。
是了,他都忘了自己還得陪那兩位被寵壞的小姐。想起城裏的廟會,他轉頭剛想踱回床榻,卻發現梁玉慈已經整好衣衫下了床,正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你……你要走了?」她低下頭訥訥地問道。
這不自覺的依賴舉止大大地取悅了他,他忍不住抬起她的螓首,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滿意地得到她怯生生的回應。
「要不要去逛廟會?」他輕聲問道,剛才被人打斷好事的躁鬱心情霎時一掃而空。「我會護著妳,不會讓妳被擠散的。」
「嗯,我想去!」聞言,她綻出好興奮、好雀躍的笑靨,彷佛他方才說的是要把全世界的金銀珠寶都獻給自己似的。
他被那抹誠摯無邪的笑容感染,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揚起弧度。
這些日子以來,儘管他一直告誡自己要與她保持距離,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柔弱外表下蘊藏的堅強吸引了目光……
過去他從來不曾對誰興起憐惜喜愛的感情,只覺得女人是可有可無的裝飾品,不必花費太多心思。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竟然極度在意她的一舉一動,貪看她每個細微的表情,希望她每個笑顏,都是為了自己而展露……
擁著懷中的溫香軟玉,嚴靖雲無奈地笑了。
看來,這小妮子不只單單種了牡丹,邇一併把她自己的身影,深深種在自己胸中了……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一年一度的廟會果然充滿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新玩意兒,有賣昆侖奴面具的、也有看面相的,各式各樣的攤販繽紛林立,直教人看得眼花撩亂。
梁玉慈穿梭在人群之中,清秀嬌俏的小臉上溢滿了笑容。她忙著這兒摸摸、那兒瞧瞧,對什麼都感到好奇。
一旁,嚴靖雲則是噙著抹溫煦的微笑,緊緊牽住她的纖手,在她太過激動興奮的時候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與這對突然相親相愛起來的夫妻比較之下,另外兩個年輕女子的表情可就沒有這麼好看了。
嚴靖月鐵青著臉,簡直快要氣炸了。大哥究竟是怎麼回事?居然用那麼噁心的笑容望著梁玉慈,還溫柔地牽著那女人的手!莫非他真的中了什麼邪術?!
她小心翼翼地?了一下寶卉的臉色,發現好友哀傷心碎地凝望著兄長的背影,已然淚盈於睫。
「寶卉,妳別哭別哭啊……」嚴靖月連忙軟著嗓子安慰楚楚動人的好友。「大哥一定是被那女人用什麼巫術給騙了!她沒有一點比得上妳,怎麼可能會讓大哥看上!」
寶卉搖搖頭道:「靖月,沒有用的,嚴大哥的心思已經不在我身上了,我曉得的……」她荏弱地垂下頸子,掩飾眸中那一閃而逝的陰狠光芒。
「不可能,我絕對不承認她!」嚴靖月用力反駁好友悲觀的念頭,拉著她的手追上前方親愛甜蜜的兩人。「我只承認妳,妳才配當我們嚴府的少奶奶。那個膚淺的女人不過是乘虛而入,大哥很快就會膩了。」
被徹底忽視的她們終於跟上嚴靖雲的腳步,卻見他在一個專賣女人首飾的攤子前停下,挑了一枝素雅光潤的珍珠簪子,親手插在梁玉慈的髮髻上。
瞪著他們恩愛的舉止,寶卉眼裏遽然竄起一團嫉妒的火焰!
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就這樣搶走她嚴家少奶奶的地位!她原想靜心等待嚴大哥休妻的那一天,無論要花多少時間,她都甘之如飴。
可現在,這女人居然連嚴大哥的心也偷走了,教她怎麼辦?!
她絞緊了手中的絹巾,幾乎要將之撕碎,臉上卻仍能維持哀怨愁苦的表情。
忽然,一陣靈光乍現,寶卉喜不自勝地流露出陰狠的臉色,轉瞬間卻又回復到柔弱動人的泣顏。
「靖月,我看這樣吧……」她扯扯嚴靖月的衣角,囁嚅地道:「回去以後,妳幫我支開嚴大哥,我想跟那女……『她』說說話。如果她真的適合嚴大哥,咱們也該……成全人家……」她說得十分委屈心酸,連旁邊經過的路人都要忍不住疼惜起她來。
「妳快別這麼說,不要放棄呀!」嚴靖月急得跳腳,恨不得把滿腔怒火都發洩在那個正小鳥依人地偎著大哥的女人身上。「好吧,回府裏後,我會幫忙把大哥帶開,但妳千萬不要對那女人客氣,把大哥拱手讓人啊!」
寶卉點點頭,漾起一抹婉約的笑容,柔媚的眼裏卻沒有丁點暖意。
不必擔心,該是屬於我的,我絕對不容許別人來槍!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待一夥人逛完一圈廟會再回到嚴府,天色也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灰濛濛的厚實烏雲遮蔽大半天空,將天際染成渾濁詭譎的顏色。
接收到寶卉無言的暗示,嚴靖月會意地頷首,從梁玉慈手中搶過大哥。
「大哥,我剛剛想到有樣點心忘了買,你陪我回頭去找吧?」嚴靖雲還沒有答應,她便已經不由分說地扯著他往外走。
「妳要回去買點心?」梁玉慈並不在意嚴家小妹粗魯無禮的動作,反而沖著她溫柔地一笑。「我出門前做了一些幹絲包子和豆腐卷,妳不吃麼?」
幹絲包子、豆腐卷!光聽到這兩道小吃,嚴靖月的眼睛就驀地發亮,差點忘了自己的任務。
「要、我要……」她還沒發出「吃」的音,便自己狠狠咬住下唇,硬生生地改口道:「……要吃才怪!我就是要讓大哥陪我去買,妳少多嘴!」
語畢,也不管兄長的意願如何,嚴靖月用力推著他就要往門口走去。只是無論她怎麼使勁吃奶的力氣,嚴家大少爺仍是不動如山。
嚴靖雲一聲不吭地脫下了外袍,極其自然地遞給梁玉慈,用眼神命令她穿上之後,才邁開步伐,讓小妹拖著自己跑。
雖然很是甜蜜,但夫君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自己表示關心,還是讓臉皮薄的梁玉慈羞紅了臉。
「呃,盛姑娘,咱們也別站在這兒了,先到花廳去歇歇腿兒,喝點茶吧!」為了消除困窘沉滯的氣氛,她連忙招呼來客。
她知道,眼前這雍容華貴,氣質大方的麗人,就是嚴母和小姑嘴裏讚不絕口的盛寶卉。她也知道這位姑娘對嚴靖雲一往情深,寧可為了他虛擲青春苦苦等待,也不願嫁作他人婦……
跟盛家小姐比起來,她的容貌氣度確實遜色許多,不過,她並不因此而感到心慌不安。
今日這一整天下來,嚴靖雲一直都陪在自己身旁,不曾離開。相形之下,他對那個嚴母口中與他從小青梅竹馬、恩愛異常的盛寶卉,反倒生疏淡漠得像個陌生人似的。
她已漸漸摸清嚴靖雲的脾氣,如果這位盛姑娘在他心中真有那樣重要,他絕不會對她如此冷淡。
老實說,她還比較介意那日在花圃,大大方方勾著他手臂的豐腴女人!想起那個丰姿絕倫的美人兒,梁玉慈忍不住蹙起眉頭,喝起有些歷史的幹醋。
她們一前一後地走向花廳,盛寶卉瞅著她泰然自若、極其從容的表情,心中的熊熊怒火不禁燃燒得更加猛烈。
這個女人倒挺悠哉,自己都找上門來了,她還能平心靜氣地招呼款待,活像她真是嚴府的當家主母似的!
更令她不解的是,嚴靖月明明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但是剛才這女人一說出幾樣點心名,她從小到大的好友竟差點就要背叛自己!
居然連靖月都能收買,她倒要看看,這不知羞恥的女人能得意到幾時?!
兩人來到花廳坐妥之後,寶卉清清嗓子,柔聲開口:「嫂子家鄉在洛陽,來到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一定很辛苦吧!」
她最擅長挖出他人心中痛處踩住不放,藉以挑撥離間。「我聽說……伯母和靖月都對妳不好,動輒對妳辱駡欺壓,真是苦了妳……」
她露出感同身受的心疼表情,明媚的眼眸甚至浮上了一層霧氣。她很有經驗,這種姿態最容易誘使對方卸下防備,對她推心置腹,說出最隱晦的秘密……
「剛開始是有些辛苦,不過現在都已經習慣了。」梁玉慈見她不但沒有與自己爭風吃醋,反而憂心自己在嚴府的處境,不由得綻出釋然的微笑。「有時候,跟她們鬥法其實還挺好玩兒的。」
沒有料到她如此樂觀堅強,不似外表那般脆弱易折,寶卉愣了愣,差點接不上話。
既然無法讓她們婆媳之間的關係惡化,那麼她就換個方式!
「可是,身邊沒有一個知心的人,妳一定很寂寞難受。」寶卉溫柔地握住她的手輕拍幾下。「如果不介意的話,妳可以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告訴我,不要一股腦兒地壓在心底。」
「我會的,盛姑娘,謝謝妳。」梁玉慈感動地回握住她的手,對自己終於有個可傾訴的對象感到欣喜。
「妳可以和靖月一樣叫我寶卉,我也喚妳玉慈吧!」她笑盈盈地拉著梁玉慈站了起來,腦中卻構思著異常歹毒的計謀。「我的話,靖月和伯母多少還聽得進去,妳也別太著急,咱們慢慢來。」
「寶卉,真的很謝謝妳……」梁玉慈不知道她心底的詭計,仍兀自沉浸在結交好友的喜悅中。
「對了,聽說嚴府有座湖,湖裏養了幾隻天鵝是麼?可以帶我去瞧瞧麼?」她神不知鬼不覺,一點一點地收起天羅地網,已經雙腳踩入陷阱裏頭的獵物卻仍毫無知覺……
「好啊,妳跟我來。」梁玉慈開心地牽起寶卉圓潤的柔荑,帶她往人工湖的方向走去。
走上跨越小湖的拱橋,梁玉慈還是沒有察覺女人那深沉危險的目光,逕自興奮地跟她介紹湖畔的花花草草。
「那邊花花綠綠的一堆,又是什麼?」寶卉隨手亂指向遠方的草叢,引梁玉慈朝自己這兒走來──
當梁玉慈接近寶卉的剎那,腳下卻驀地被突然冒出來的東西一絆,就這麼重重地撞上了欄杆邊的寶卉!
就著微亮的天色,只見寶卉不穩地踉蹌幾步,接著便尖叫著摔出橋外,跌落湖中!
梁玉慈腦子裏遽然一片空白,但人命關天,就算弄不清楚事情究竟怎麼發生的,也得趕快跳下去救人。
時值深秋,湖水雖然還沒結冰,但也冷得讓人幾乎要窒息。
梁玉慈在灰暗的天色跟湖水中拚命地尋找寶卉的蹤影,卻怎麼也找不到,突然之間,她感到有雙手壓在自己的頭頂上,不讓她換氣!
到底是誰?!她死命地想扯開那雙手,卻發現那人頗有蠻勁,無論她使出再大的力氣,也不能動搖那人分毫。
很快地,她就憋不住氣了。冰冷的湖水不斷灌入她的口鼻,迫使她鬆開掙扎的手,痛苦地掐住自己的喉嚨……
「來人快救命啊、救命啊……嚴大哥,你快點救救玉慈!」
恍惚之間,她彷佛聽見有人在大聲呼救,接著,她便被男人擁入健壯結實的懷抱中。
「玉慈、玉慈!妳快醒一醒啊……」耳邊又響起那熟悉卻顯得虛假的啜泣聲,她忽然想起,那是寶卉的嗓音。
怎麼可能……會是寶卉?!
混沌的意識倏地閃過這句話,下一刻,她便沉入重重窒悶的黑暗中──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瞪著昏迷不醒,嘴唇灰白,雙頰卻異常燒紅的梁玉慈,嚴靖雲冷下了神色,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手。
雖然自己及時將她從湖裏救起,但是早在他趕到前,她就已經喝下太多湖水,免不了要發個幾天的高熱。
他伸出手,輕柔地碰了碰她紅豔的臉頰,發現溫度還是燙得嚇人。
陷入昏迷的她正為病痛所苦,緊閉著雙眸,睡得極不安穩。
嚴靖雲拿下敷在她額上,已被體溫熨熱的絹巾,換上另一條新的。就在此時,梁玉慈突然不安地動了動身子,眨眨眼睛,清醒了過來。
「醒了?」他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立刻驅前溫柔地撫著她的芙頰。「妳餓不餓,想吃些什麼嗎?」
「我不餓,但冷。」她勉強扯出一抹虛弱的微笑,連說話都感到吃力。
男人立即上榻,扶她坐了起來,讓她的背舒服地倚靠在自己胸前。
「這樣暖和些了麼?」他伸出雙手密密實實地環抱住她,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空隙。
「還冷。」梁玉慈臉上的笑容加大,故意搖搖頭。
嚴靖雲挑了挑眉,誘惑地貼在她耳邊,以低啞的嗓音說道:「我知道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我們倆都熱起來,而且還很舒服,妳要不要猜猜是什麼?」
聞言,梁玉慈整張臉簡直羞紅到幾乎要炸開來。她佯怒地瞋瞪著他臉上邪佞的表情,拒絕給予任何回應。
瞅見那可愛的氣憤表情,嚴靖雲低低一笑,不再逗弄她。
「大夫說妳會高燒好幾日,必須注意保暖。」他斂起了笑意,換上一張極其嚴肅的表情。「告訴我,是誰推妳下去的?」
沒有預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梁玉慈渾身一震,悄悄回避著他咄咄逼人的視線。
「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說道,神情非常堅持。
雖然她也十分懷疑,是寶卉暗地裏對她動了什麼手腳,但是自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再怎麼樣也不能含血噴人吧!
「說實話!」嚴靖雲不悅地逼問,氣她小命都快沒了,還要掩飾兇手的罪行。
「我好累,要睡了。」說著,她當真閉上了眼睛,把他的問話當作耳邊風。
「妳不說,那我就自己猜了。」他冷著臉,一字一頓地道:「是寶卉推妳下去的?」
「……我睡著了。」某人依舊堅持裝睡。
「……我知道了。」嚴靖雲點點頭,臉色十分猙獰。「看來不用點私刑,妳是不會跟我坦白的……」
「你、你,你想要做什麼?」梁玉慈嚇得睜開雙眼,吃力地挪動身軀,想要脫離他的魔掌。
但她才氣喘吁吁地滾到床的另一側,才不過眨眼的工夫,嚴靖雲便扯著邪惡的微笑,氣定神閑地壓著她。
「玉慈,最後一次機會。」他往下滑,在距離她胸前僅僅數寸的地方停下,大方地放出特赦令。
這親昵的呼喚、親昵的姿勢,都教正發著高熱的小女人更加頭暈目眩,什麼也沒辦法思考。
「我……」她虛軟無力地開口,才剛說出一個「我」,就被霸道兼色心大起的男人奪去發言權。
「啊啊,別脫我衣服,我還沒說完呀?!」厚重的床帳後傳來女人驚慌的抗議。
「太慢了,特赦駁回!」嚴靖雲懶洋洋地道,只用一句話便打發了她。
「唉呀,等一下啦──」
女人微弱的抵抗盡數消失在男人的口中,接下來,除了兩人怦怦作響的心跳,她的耳裏什麼也聽不到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7:27
第七章
時辰尚早,晨曦還未完全透進窗內,庭院中便飄起了薄薄的白霧。
雖然有微弱的陽光,但四周仍是濕冷得刺人口鼻,灰暗靜謐的廂房裏冷不防地響起細微的噴嚏聲──
「哈啾!」床榻上的女人縮了縮僅著單衣的瘦弱肩膀,皺皺眉頭,下意識地往身旁的暖源偎去。
幾乎是她一發出聲響,另一側的男人也立即清醒過來。
他將主動偎進自己胸前的美人兒密密實實地摟住,再用被子蓋好,忍不住伸手覆住她那冰涼蒼白的小臉。
被一片舒適的溫暖包圍,梁玉慈露出滿足的微笑,在男人平坦結實的胸膛上輕輕磨蹭,很快地又和周公下棋去了。
嚴靖雲好整以暇地盯著縮在自己懷中的佳人,即使已經到了平日下榻梳洗的時間,也並不著急,應該說,捨不得吵醒她,先行起身。
她那頭細柔的秀發散在枕頭、被子與開始浮現紅暈的頰旁,儘管房內尚暗,但那鋪在華麗繡紋上的烏黑青絲,以及被下玲瓏起伏的曲線,在他眼裏仍是一場極美的視覺饗宴。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得更緊,不讓一絲冷風侵入被中,讓她稍愈的病情再次加重。
當日同時掉進湖裏的寶卉早在前幾天便恢復健康,能夠下床走動了。梁玉慈卻一連躺了好幾日,高熱才終於退下來。
然而,那並不是因為她的身子比看來福泰的寶卉還要瘦弱的緣故,而是拜他在落水佳人犯高燒時沒有好好讓她休息,猶然任意妄為所賜。
然而,他不但沒有嘗到最終的甜頭,還得壓抑欲望,照顧中途突然昏厥過去的病美人。甚至在她身體還未完全康復以前,都必須過著這般看得到、吃不著的痛苦生活……
窩在他懷中的佳人忽地動了動,接著緩緩睜開眼睛,雙眸惺忪地盯著面前那張俊美無儔的笑顏,睡糊塗的腦子一時之間還轉不過來。
這人……看起來好像是她的相公……可是不對啊!相公怎麼會睡在她身旁?朦朧之中,梁玉慈從溫暖的被子裏探出兩隻手來,確認似的撫上那張好看的俊臉。
「摸夠了麼?」任由她胡亂碰觸自己的臉,嚴靖雲不禁好笑地問道。
她正好摸到他薄厚適中的唇瓣,男人一開口說話,柔軟的嘴唇就像在吮吻著她的手指一樣,梁玉慈登時瞪大了眼睛。
「相、相相相公……」瞌睡蟲全被嚇得一隻不剩,她羞赧得無地自容,簡直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你怎麼會睡在這裏?!」莫、莫非,他們倆已經……已經洞房了嗎?!
「這些天妳一直高熱不退,是我不眠不休地守在榻旁,喂妳喝粥喝藥……」扶著她坐起身來,嚴靖雲挑挑眉,故意裝出不悅的神色道:「難不成妳一點都記不得了?」
經他這麼一提,梁玉慈這才回想起來,在她病得糊裏糊塗的時候,確實有雙溫柔的大掌為自己擦汗、更衣,還極有耐心地服侍胃口不佳的她吃飯喝藥……
等等──擦汗、更衣,而且他們還同榻而眠!她突然驚愕地愣住。那麼她的身子不就……全都被他摸去看去了?
「我、我記得……」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梁玉慈覺得自己的雙頰羞得幾乎要噴出兩道火焰來了。「讓你多費心了,相公。」
顱著她有如豔桃一般的赧顏,嚴靖雲忍住笑意穿鞋下榻,也沒忘了替尚有些虛弱的小妻子套上繡鞋。
相較于他極其自然的侍奉,梁玉慈卻顯得非常不自在,她扭絞著衣襬,臉上的酡紅又加深一分。
「淺青色和嫩黃色的襦衫,妳要選哪一件?」不給她喘口氣的空檔,男人已從衣箱裏翻出兩件色澤清爽的衣衫,擺在床邊供她挑選。
「你、你……」見他居然逕自打開那個裝著她貼身衣物的箱子,梁玉慈又羞又氣,說不出話來。
「嗯?還是要我再去拿其他顏色來?」嚴靖雲露出和煦溫柔的笑容,轉身走回衣箱旁,對她焦急羞惱的神色視而不見。
「等等──」見他當真要再度打開衣箱,梁玉慈連忙拿起床上的衣裳。「我、我穿這件淺青色的,不必再拿了。」
她抖開衣衫,正要套上,卻發現他目光炯炯地瞅著自己,沒有回避的意思。
「呃,相公……」她抬起眼望著他,怯怯地開口。「我要更衣了。」
豈料,嚴靖雲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杵在原地,甚至瀟酒地朝她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
「咱們不是夫妻麼?夫妻之間還有什麼好避諱的!」他為自己倒了杯茶,一派悠閒地喝起來。「再說,照顧妳的這幾天,該看的、不該看的也都被我看全了,妳還有什麼好彆扭的呢?」
「可、可是……」梁玉慈根本說不過他,為難得都快掉下眼淚了。
「嗯?快換哪!要是又受了風寒就不好了。」他淺淺一笑,以不容拒絕的語氣催促她。「或者,妳身子尚虛,要我來替妳穿上?」
眼看男人放下手中的茶杯,邁步朝自己走來,一副迫不及待要代勞的模樣,梁玉慈嚇得再也顧不了什麼羞不羞的問題,慌慌張張地把衣衫給套上。
「我、我可以自己來……」她泫然欲泣地說道,懷疑這平時道貌岸然的夫君是刻意欺侮自己。
見她自行穿戴起衣物,嚴靖雲佯裝惋惜地咋了咋舌,一雙炯眸卻眨也不眨地將她姣好的身段盡收眼底。
沒錯,他的確是故意要逗得她不知如何是好──誰教她那純真不造作的青澀表情與反應,總是能大大地取悅自己,害他好幾次都要壓抑不住滿腦子的邪惡欲望,壞心眼地欺負她。
他忍耐了這麼久,沒有趁著這小妮子意識不清的時候吃了她,只是讓他嘗點小小的甜頭解解饞,並不為過吧?!
「少爺,早膳已經好了。」待她裝扮完畢,負責送膳食和湯藥的丫鬟也正好前來敲門。
「那就拿過來吧!」他收起戲謔的表情,一邊推著她走出內房,一邊對門外的丫鬟吩咐道。
一會兒後,一個清秀的丫鬟推門進房,梁玉慈瞠大眼睛瞪著她,詫異地喚著她的名字。「春屏──」
平時任憑她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半個奴僕過來搭理,更別說是被嚴厲警告不准接近自己半步的陪嫁丫鬟春屏了,也難怪她會如此驚訝。
聽見這聲熟悉的叫喚,甫踏入房內的春屏也愣了愣。
「少奶奶,您終於醒過來了!」自從梁玉慈落水以後,這還是春屏首次見到主子走出內室,她趕緊將手上的食盒擺好,轉身握住主子柔嫩的雙手。
霎時被冷落在一旁,嚴靖雲蹙起了眉頭,毫不理會久別重逢的主仆兩人聊得多起勁,一把捏住小妻子的後頸,將她拎回桌前坐好。
「要敍舊,待會兒有得是時間,先把肚子填飽再說。」他冷冷地道,不滿她的注意力如此輕易便被一個小小的丫鬟給奪去。
「喔……」話題突然被打斷,梁玉慈顯得有些不甘不願,但礙于夫君難看的臉色,她還是依言坐下,乖乖地用膳。
盯著她把早膳和湯藥全部吃完,再讓春屏強迫她回房睡下,嚴靖雲這才滿意地走出房間,到織坊去做例行的巡視。
只是,他後腳才剛跨出房門,春屏便從內室追了出來──
「有事麼?」嚴靖雲瞅著她臉上欲言又止,而且不斷左右張望的猶豫神色,安撫地道:「現下這兒只有妳我兩人,妳儘管說不要緊。」
聞言,春屏這才松了警戒。「少爺,少奶奶跌入湖裏那天,我正好走到附近,所以把事情經過瞧得一清二楚……」她頓了頓,不安地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我親眼看見……盛姑娘把少奶奶的頭往湖裏頭按,想要溺死少奶奶啊!」
「除了妳以外,還有其他人看見麼?」嚴靖雲眼底燃起一道騖猛的冷火,他的語調依舊輕柔,臉上亦掛著笑容,卻逐漸散發出迫人的氣勢。
「還、還有廚娘周大嬸、銀釧、金珠……」春屏緊張得咽了咽唾沫,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我知道了,妳下去吧!」沒有耐心聽她報完一長串人名,他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過無辜的丫鬟。
等到春屏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逃回房裏後,他臉上的表情立刻轉為陰冷,慣有的溫和微笑亦霎時消失無蹤。
盛寶卉好大的瞻子,居然敢動他的人!她真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只要沒有人撞見,他就永還不會發現麼啊?!
看來……他必須採取必要的行動了──
沉吟一會兒後,嚴靖雲的腳步驀地一頓,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同一時間,嚴家女眷所居住的院落裏,正斷斷續續地傳出談話聲。
但奇怪的是,幾乎都是某個女子柔潤輕軟的嗓音,另一道略為高尖的女聲則是心不在焉地虛應著。
「靖月,為什麼嚴大哥一次也沒來看過我?」寶卉幽幽地問道:「是不是玉慈姊姊的病情比我重?」
「嗯……她現在還沒醒來。」嚴靖月神色凝重地望著好友,困難地說道:「寶卉,我想……妳還是放棄我大哥吧!」
那天她無意間聽見丫鬟們閒聊的內容,居然是目睹寶卉謀害梁玉慈的經過,她還以為是春屏為了守護自家主子在嚴府的地位,才信口開河地胡說八道。
不料,看到這一幕的丫鬟不只春屏一個,連周大嬸也暗罵寶卉是個人前人後兩個模樣的蛇蠍女人……
嚴靖月懷疑地瞅著寶卉臉上溫婉嫺靜的表情,怎麼樣也無法將「殺人兇手」這四個字兜在她身上。但好幾個原本站在寶卉這邊的丫鬟,現在都把她欲溺死梁玉慈的過程說得繪聲繪影,又不得不教她不相信……
「為什麼這樣說?妳不是要幫助我的麼,為什麼勸我放棄?」寶卉抬起臉來,發現好友專注的目光,困惑地問:「做什麼這樣盯著我瞧,我臉上有什麼?」
「沒有、什麼也沒有……」嚴靖月連忙揮揮手,別開了視線。
她和寶卉從小便認識了,寶卉一直都是婉約文靜的姑娘。她萬萬沒有想到,好友還有這樣見不得光的一面──
一思及好友臉上永遠是無害溫柔的笑顏,腦子裏卻不知在打著什麼歹毒的主意,她的背脊就忍不住竄上一陣惡寒,全身冒起雞皮疙瘩。
與其整天擔心會不會遭到暗算,她倒寧願讓梁玉慈當自己的兄嫂。儘管那個女人有時候真的很讓人氣惱,卻不曾害過任何人。
嚴靖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在心底偷偷承認,那個女人不但從來不在大哥面前告她和娘的狀,還常常貼心親手替她們做些吃的、用的、穿的,比較起來,梁玉慈確實勝過寶卉許多許多……
「靖月,妳為什麼都不說話?」見她用冷漠質疑的目光猛盯著自己,寶卉垂下雙眼,淚盈於睫。「是不是我哪里做錯,所以,妳才不想要我做妳的嫂子?」
要是在過去,看見寶卉的淚水,嚴靖月一定會忍不住心疼緊張。可是知道事實的真相後,她只覺得面前楚楚可憐的嬌顏十分虛偽。
「寶卉,事到如今,我也沒有辦法再幫妳了。」她小心翼翼地挑揀著最適當的字句,想要提醒好友事蹟已然敗露。「妳聽我的勸,早點放棄大哥,另外找個好人家嫁了吧,因為──」
「因為妳的所作所為,已經被人拆穿了!」嚴靖雲毫無預警地踏進小妹的閨房裏,截去了她的話尾。
「大哥,你……」嚴靖月吃驚地望著一臉嫌惡的兄長。「你都知道了?」
「嚴大哥,你在說些什麼呀?我做了什麼?」寶卉無視于房裏詭譎的氣氛,依舊無辜地燦笑著。
「妳做了什麼,自己心裏有數。」嚴靖雲神色淡漠,態度堅決地跟她把話給挑明瞭。「就算妳什麼都沒有做,我也不會娶妳,妳死心吧!」
聽他說得絕情,寶卉臉上的笑容也一點、一點地消失,溫和的表情漸漸變得醜惡猙獰──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要我?!那個女人哪里比得上我,」她開始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你知道我等你來提親,已經等了整整三年麼?要不是那女人從中作梗,我們早就做夫妻了!」
「幸好我娶了玉慈,而不是妳。」面對她咄咄逼人的姿態,嚴靖雲依舊冷冰冰地道:「看在嚴、盛兩府過去的交情上,我不會追究這次的事。但請妳今後別再踏進嚴府一步了!」
寶卉的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用力咬著下唇,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蓮兒──」她喚著自己的隨身丫鬟,悻悻然地道:「既然這裏不歡迎咱們,咱們何必留著招人討厭,走!」
她們很快地回到客房收拾包袱,然後神色匆匆地由後門離開嚴府。
望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嚴靖月訥訥地開口──
「大哥,過去我不懂事,很多時候都對某個人很壞、很壞,現在應該怎樣彌補才好?」她沒有移開視線,只輕輕地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兄長問道。
「這個麼……」看著小妹,嚴靖雲不由自主地露出極為邪氣的笑容,「有件事情,妳倒是能幫上一點忙。」
抬起雙眸,瞥見兄長那暗藏玄機的表情,嚴靖月驀地打了個寒顫。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在深深熟睡了好幾個時辰之後,梁玉慈終於慢慢轉醒,緩緩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只是,她並不是因為睡飽了才自動醒過來,而是被房內不停響起的細碎碰撞聲吵醒。
原本以為自己在作夢,沒想到張開眼睛後,那陣吵雜的聲響卻依舊持續著。她狐疑地坐了起來,掀開紗帳──
才剛把紗帳掀開一小條縫,她便看見內室多了好幾位面生的丫鬟,手裏頭都捧著各色各樣的東西,往櫃子、衣箱中擺。
房裏已經開始擠得水泄不通了,外頭還不斷有其他丫鬟抱著東西堆進來,梁玉慈眨了眨瞪到發澀的雙眼,小嘴錯愕地張得老大──
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那些東西是打哪兒來的,為何都要往她房裏放?!
難道這又是嚴家母女倆的新把戲,她們打算趁耳朵不靈光的她睡熟聽不見時,將她這兒當成倉庫櫥櫃,所有亂七八糟的廢物都淨朝她房裏扔麼?
「少奶奶,抱歉吵醒您,我們很快就好了,請繼續歇息。」丫鬟發現她瞠目結舌地盯著她們,連忙安撫道:「或者您要起來了?我喚個人來幫您更衣梳頭──香荷?叫香荷進來!」
那位丫鬟的態度十分謙恭有禮,而且真的從外頭叫了個小丫鬟要來侍奉她,梁玉慈沒有拒絕,心中的疑問卻越積越深了……
記得這些丫鬟都是負責服侍婆婆和小姑的,平常根本不會靠近這邊的廂房。如今不但跑到她房裏來搬東挪西,甚至還對她畢恭畢敬、有求必應,這教她怎能夠不懷疑!
任憑小丫鬟在自己衣服上、頭上大作文章,梁玉慈不著痕跡地從鋼鏡中觀察那群丫鬟的舉動,漸漸發現,她們搬進來的衣衫物品,似乎都是男人用的……
「妳叫做……香荷?」捺不往滿肚子的好奇,她問著身後正為自己簪上了朵花的小丫鬟。
「是的,少奶奶。」年約十來歲的小丫鬟細聲回答,滿意地檢視著自己所盤出的完美髮髻。「您瞧瞧,給您紮成這樣行麼?」
梁玉慈瞧都沒瞧鏡中的自己一眼,只是一徑地抓著香荷問道:「妳們搬的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這些東西……都是少爺要我們搬過來的啊!」香荷微微蹙起眉頭,不解地反問道:「少奶奶您不曉得嗎?」
聽小丫鬟這麼一說,梁玉慈心中的疑雲不減反增。
把香荷打發走後,她走出內室、邁出房門口,來到外頭的走廊上,果然看見一群丫鬟從隔壁廂房搬出東西,朝她獨佔了好幾個月的新房走去。
究竟在她昏睡的這些天裏,嚴府發生了什麼事?為何要把嚴靖雲的東西搬進她房中?
她左想右想,仍是不得其解,完全忘了自己早就嫁作人妻,夫婦倆同住一室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丫鬟扛了個古董大花瓶,小心翼翼地從嚴靖雲的廂房緩緩跨了出來。
走廊上的梁玉慈逕自沉浸在思緒之中,壓根沒有注意到前方的危機,還愣愣地往前一步、一步、又一步……
面朝正前方的丫鬟視線被偌大的花瓶遮住,完全看不見嬌小的她,還不斷指揮倒退的同伴繼續後退,眼看著就要撞上那道柔弱的身影──
男人寬實有力的大掌驀地伸過來,一把攫住她纖瘦的肩頭,將她扯入自己溫暖健壯的懷中。
梁玉慈終於回過神來,心有餘悸地盯著那個古董大花瓶,不由得抬起頭感激地望向救命恩人──
「相、相公!」見到是嚴靖雲,她十分驚訝。「這個時候你不是該在織坊裏頭麼?怎麼會在這兒?」
雖然對小妻子詫異的反應有些不悅,她以為還有誰能這樣親昵地碰她?!但?著她臉上綻出的甜甜微笑,他的嘴角也禁不住上揚。
「回來瞧瞧她們搬完了沒有。」他言簡意賅地交代著,依舊抱緊了胸前的佳人不放。
儘管仍是短短的一句話,可是比起先前冷淡不理人的態度,現下他的語氣已經好上太多太多了。
「她們是你喚來的?」她眨眨眼,赫然明白那群突然出現在自己房中的丫鬟是由誰所指使的。但是,為什麼?
「妳想知道為什麼?」瞅見她眸底的疑問,嚴靖雲忽地感到心情大好,忍不住戲謔地逗弄她道:「猜猜看。猜對了有賞,猜錯了也得罰。」
梁玉慈苦著一張俏臉。她是很想弄清楚事情的原由,但並不想被懲罰啊!
「不能先給我一點提示麼?」她扯扯夫君的袍襟,噘著紅嫩可愛的小嘴兒撒嬌地道。
男人幽暗的瞳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火光。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無心的舉動,會對男人帶來多大的誘惑。
欣賞著她臉上精心描畫的淡妝,和那襲服貼著她姣好身段的輕柔襦衫及團裙,嚴靖雲噙著高深莫測的笑,俯首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深深印下一吻。
這一吻結束後,他稍稍退開,並沒有鬆開對她的箝制,薄唇輕輕吻上她光潔的額。
「這,就是提示。」與她額抵著額,嚴靖雲似笑非笑地道。
他、他──他怎麼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她?!左耳隱隱約約聽見丫鬟們的竊笑聲,梁玉慈全身霎時紅得有如煮熟的蝦子,直想鑽個地洞躲進去!
等等,他說這就是長示?難不成……一個念頭竄入她羞得發燙的腦子中,喚回她被踢到天邊去的慧黠聰明。
「你們別肉麻當有趣行不行?」一道略帶尖酸的女嗓遽然從他們身旁響起。
兀自想得出神的梁玉慈被嚇了一跳,剛剛冒出頭的一絲靈感,頓時跑得無影無蹤。
兩人轉過頭去,只見嚴靖月站在走廊上,滿臉不甘願地道:「該用午膳了,娘要我來叫你們。」
「知道了,我們馬上過去。」嚴靖雲仍沒有放開懷中的小妻子,就這麼親密地摟著她往飯廳的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嚴靖月突然又回眸朝自家兄長做了個質詢的表情,像是在問──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沒有錯,當嚴家大少爺無比堅定、不容置疑地頷了頷首,只見嚴靖月立刻垮下雙肩,轉過頭,拖著極不情願的腳步繼續往前。
他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梁玉慈納悶地望著這對舉止怪異的兄妹,總覺得今日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讓她有如丈二金剛,一點都摸不著頭緒!
直到踏進飯廳後,她才終於得以解開謎底──
嚴母凝著一張臉坐在首位,嚴家老爺則戰戰兢兢地陪在一旁,見到兒女媳婦出現在門口,他才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爹、娘,用膳吧!」嚴靖雲坐了下來上不意隨侍在側的丫鬟們可以開始布菜了,不料卻被嚴母制止。
「慢點!靖兒,我有話要問你。」她冷冷地開口,雖然說話的對象是兒子,一雙眼睛卻兇惡地瞪著旁邊的媳婦兒。「聽帳房說,種在織坊花圃的姚黃已經活不成了,這是不是真的?!」
聞言,梁玉慈立即瞠大了雙眼。要不是嚴靖雲及時按住她,恐怕她就要彈跳起來,一頭沖出去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好自責、好心疼,自己是那麼用心仔細地照料那株珍貴稀有的美麗花兒,怎麼她才不過病了幾日,姚黃就活不成了呢?
一定是她突然病倒,沒有人交代織坊的大嬸們,牡丹性喜乾燥涼爽,又被移接到水氣較豐的南方,秋冬兩季必須極注意土壤的狀況澆水,才讓好不容易萌芽的姚黃被過多的水泡爛了根……
她低著頭,難過地反省自己的疏失,左邊的夫婿卻溫柔地拍了拍她扭絞著裙子的手,彎指抬起她的螓首,要她往右邊瞧去──
「姚黃是被我害死的。」嚴靖月吸了口氣說道。而順著嚴靖雲指示轉過頭的梁玉慈正好讀出這句話。「那天我到織坊的花圃去,一時興起想幫它澆個水,誰知道不過是灑個一盆水,它就受不住了……」
這下不只梁玉慈大感意外,就連嚴母都快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
乍聞價值連城、事關他們嚴家名譽的姚黃居然被人給毀了,她第一個念頭就直接想到,可以利用這點,來嫁禍給這個不得她緣的媳婦!
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罪魁禍首竟是她自己的女兒──
「月兒啊,這也不能算妳的錯。那可是姚黃啊!多嬌貴的一種花,種不活也是在所難免的……」
嚴母好生勉強地扯出一抹笑,安慰難過得低下頭的女兒。接著她臉色一變,又咄咄逼人地再度朝嚴靖雲瞪了過來。
「靖兒,聽說……是你把寶卉給趕回盛家的?」她嘴裏問著,心中卻已經把所有罪狀都推到梁玉慈身上。
這一次,絕對是這個狐狸精在靖兒耳邊亂施媚術、亂嚼舌根,他才會糊裏糊塗地把寶卉這樣好的姑娘往外推。
如果這女人能安安分分地,不惹事生非,也許自己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耐到姚黃開花的那一天,再給她留些顏面,以協和的方式讓她離開嚴府。
沒想到,這女人卻把自己的容忍當成懦弱,甚至斗膽推寶卉下水,還把寶卉給罵走?!今天自己說什麼也非要揪出她的狐狸尾巴,將她攆出去不可!
嚴母自信滿滿,居高臨下地觀著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坐著的梁玉慈,等著兒子親口承認。只要他說聲「是」,她就有理直氣壯的藉口,要兒子休了這個妒婦,換個讓自己滿意的媳婦進門。
深深吸了一口氣,嚴靖月又開口認罪。「是我趕寶卉回去的。」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7:43
第八章
「什、什麼?」聽到這個始料未及的答案,嚴母驚訝得差點合不擺嘴。她僵著笑臉,柔聲勸著一再破壞她如意算盤的女兒道:「月兒啊,娘在問妳大哥話,妳別瞎攪和,乖。」
「我沒有瞎攪和!」嚴靖月凜著小臉,十分堅持地繼續說道:「娘,寶卉是因為想要害死……大嫂,才故意跳下水的。」
嚴母當場瞠目結舌,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妳在胡說些什麼啊?寶卉可是跟妳一起長大的密友,現在妳卻幫著外人,說起她的壞話來了?!」嚴母板起臉嚴厲地責備嚴靖月,怎麼也不相信心目中賢慧乖巧的寶卉,會像女兒所說的那樣心腸歹毒。
「娘,我沒有說謊,這件事很多丫鬟都親眼看見了。」嚴靖月歎了口氣,無奈的望著母親。「不信的話,妳可以問問銀釧她們。」
「沒有錯,夫人,我們全都親眼瞧見了。」不等人提醒,嚴母的隨身丫鬟銀釧便機靈地湊上前說道:「少奶奶要去救寶卉小姐,她卻死死地把少奶奶的頭壓入水裏,那表情真的好可怕呢!」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嚴母──
嚴母只想著要扳倒惡媳婦,卻萬萬沒料到,不過一夕之間,全府上上下下便往梁玉慈那一方倒去,她臉色霎時青一陣、白一陣的,很是難堪。
「住口!這一定是你們串通好了要來騙我的說詞!」嚴母忽地惱羞成怒,桌子一拍站了起來。「你們都讓她下了迷藥不成?居然連是非都分不清楚!把一個好好的姑娘說成那樣,還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麼?!」
嚴靖月又歎了口氣,感覺自己的額際開始陣陣抽疼起來,已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能讓固執的嚴母屏除對梁玉慈的成見。
大哥交給她的這項任務……還真是艱難啊!她是說過想要彌補先前對大嫂所造成的困擾,但並不表示還得擔起大哥自己犯下的罪名啊……
事實上,她這陣子幾乎每天都待在家裏,壓根就不曾去過織坊,更遑論要多管閒事地給那株姚黃澆上一滴水──
那株事關明年貢品的重要姚黃,根本是被大哥自己給灌死的!
但大哥之所以要她向娘親自首認罪,就是不願讓娘親誤會,以為他被大嫂迷得團團轉,才故意要幫大嫂說話。
然而,他們都沒有預料到,娘親居然會這樣冥頑不靈……
「簡直氣死我了──」嚴母失去理智地大吼大叫。「只要她還待在嚴府一天,你們就休想叫我一聲娘!」
撂下狠話,不管眾人如何說好說歹,她袖子一甩,就這麼氣急敗壞地走回房裏去了。
梁玉慈愣愣地坐在原位,一時之間無法反應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姑會突然站出來聲援自己,為自己討公道,她是很感動沒有錯,但同時她也深刻地體會到,婆婆是多麼地痛恨她,巴不得她快快滾出嚴府大門……
她在心裏歎了口氣,那雙向來照照有神的眸子暗了下來,全身的力氣彷佛都在瞬間被抽走了。
左肩突然被人拍了拍,梁玉慈抬起頭來,立刻落入兩潭溫柔如大海的眸子裏。
「沒事的,娘不過是嘴硬罷了。」嚴靖雲輕柔地摸摸她的頭,雖然只是個簡單的舉動,卻奇異地撫平了她心中的惶惑不安。「銀釧她們會給她送飯去的,我們繼續用膳吧!」
「嗯。」她扯唇笑了笑,又朝嚴靖月感激地道:「靖月,剛才多謝妳幫我說話了。」
嚴靖月不領情,從鼻子哼了一聲撇過頭去不看她,卻讓紅透的左耳洩露了真實的心緒。
「要是妳被娘給趕出去,我就吃不到妳做的點心了,那可不行!」嚴靖月心不甘、情不願地嘟嚷道。
聽了夫君的轉告後,梁玉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多做一些點心的。」
真是太好了,雖然婆婆仍是不願諒解她,但一向對她惡聲惡氣的小姑總算是承認自己了!她滿心歡喜,剛才的無助與挫敗此時全都消失殆盡。
只是,這句話都還沒有說完,嚴靖月便驟然扭過頭來,「深情款款」地執起她的雙手──
「真的嗎?!那我們就這麼說好囉?妳要多做一些點心給我!只給我吃喲!我要上次那個翡翠餃子、芝麻餡餅,還要那個甜藕湯,還有還有……」
「為什麼只能做給妳吃?我也喜歡點心啊!」一道蒼老的聲音插了進來。
從剛才就默默低頭,一直沒有發表意見的嚴家老爺此時突然開了尊口,不依地跟女兒爭起寵來。
「玉慈,爹最喜歡妳做的蟹黃包子了!幹絲包子也不錯,妳再做給我吃喔?別理那個不孝女!」
「阿爹,你怎麼可以這樣,大嫂明明是跟我約好──」嚴靖月忍不住扯起嗓子抗議。
父女當場為了吃而大吵特吵起來,梁玉慈無奈地搖搖頭,但仍是微笑著記下他們點過的菜色。
自己下次就使出渾身解數,做出一桌精緻的茶黠來跟婆婆賠罪吧!她在心裏暗暗決定。
說不定婆婆也會跟公公和小姑一樣,看在食物的份上,稍稍對自己好聲好氣一些呢!
靠在丈夫暖熱的胸膛,溫柔地望著還在爭吵的父女倆,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亮了。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終於結束一頓混亂的午膳,梁玉慈拖著大病初愈的疲憊身軀回到房裏,才剛踏入門內,便立刻發現後頭有道頎長偉岸的身影也跟著邁了進來。
她詫異地回頭一看,見是自己的夫君,便困惑地問:「相公……你不是要到織坊去巡視麼?」
「我臨時改變主意了。」嚴靖雲淡淡地道,隨即用巧勁將弄不清狀況的佳人扯入自己懷裏,貼著她的左耳問:「妳猜出謎底了沒有?」
梁玉慈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突然被他給圈在胸前了。還來不及害羞臉紅,便被他的問題問倒。
「啊?什、什麼謎底?」她呆愣愣地重複他的話,一時回不了神。
「妳沒猜出來?」嚴靖雲邪邪一笑,毫無預警地打橫抱起她走入內室。「依照約定,我要給妳懲罰!」
「啊──」雙腳驀地騰空,她不由得失聲驚叫,連忙抱緊了男人的頸子不敢亂動。「等等,我知道你說的謎題是什麼了,我……哇啊!」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男人扔上床榻,恰好摔在軟綿綿的被子上。
嚴靖雲立刻跟著壓了過來,他一手將她的一雙柔荑高舉過頭,一手開始俐落地解開她身上的衣物!
「相、相公,等一下!」梁玉慈驚慌失措地在他身下蠕動掙扎。「你……這是在做什麼?!」
「懲罰!」他笑得很邪佞,讓她有種自己已經被剝光吞下的恐怖錯覺。「剛才說過了,若妳猜不出來就要懲罰。」
這──這就是懲罰?!梁玉慈一張小臉登時燙得幾欲噴出火來。
她當然還記得,嚴靖雲是要問自己,究竟知不知道他搬回新房住的目的,只不過……照現下他們這種羞死人的情況看來,似乎無論她知不知道解答,都只會有同一種下場……
但話又說回來,方才他也承諾了,答對的話就會有獎賞,說不定她可以藉此辟出一條生路!
「我……我知道謎底了!」梁玉慈偷偷將身子往床榻內側挪了挪,企圖躲開他那只正要襲上自己胸口的大掌。「你沒有規定時間,所以現在說還算數吧?」
「喔?妳真的知道?」嚴靖雲忍住笑意縮回手,從她身上退開,好整以暇地?著明顯松了口氣的佳人。
「對,我知道!」箝制一被解開,她便忙不迭地拉好淩亂的衣物,正襟危坐地跪在床榻的內側,跟他約法三章。「但是你說過答對有賞,可不能食言!」
「妳難道不好奇,獎賞到底是什麼?」嚴靖雲沒有對她做出保證,反而慵懶地在外側躺下,托著下顎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盯著他那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懷好意的模樣,梁玉慈不由得皺起眉頭。
「是什麼?」她順從地問,確實被他挑起了好奇心。
一得到許可,他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卻極其優雅的動作拉下紗帳、攫住她的雙手、扯開她的衣裳──才不過眨眼的時間,一切就又回復到剛才的情況了。
梁玉慈欲哭無淚地瞪著上頭色心大起的夫君,懷疑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怎麼會傻到讓這只大野狼得逞……
「這個謎題我不猜了!」敵人不講道義,獎賞跟懲罰都是一樣的結果,她也任性地耍起賴來。「不算不算,這個獎賞我不要了!」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非常排斥這種夫妻間的親昵行為,只是、只是還有點害怕嘛!總得要給她一點心理準備啊!
「不猜了?那就算了。」嚴靖雲倒也乾脆,一口便答應她。
「你你你──」沒有多久,紗帳後便又傳來一連串的驚叫聲。「我不是說不猜了?!為什麼你還、還……」
「妳說說看,我們是什麼關係?」男人的嗓音懶洋洋地,低沉輕柔得像在唱著催眠曲。
「夫、夫妻……」只可惜唯一聽見的人並不領情,聲音照樣給他抖回去。
「這就是了,夫妻之間同榻而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更何況,咱們成親至今,都還沒有洞房呢!」
嚴靖雲的嗓音更加低沉沙啞,極有耐心地向無知的妻子解釋著,間或還夾雜著女人驚呼不依的聲音。
「還有問題麼?」在正式開動以前,他還停下攻勢,彬彬有禮地間道:「我能繼續下面的動作了麼?」
已經被他玩弄得氣喘吁吁的女人委屈地癟著嘴,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全都是因為惡勢力太過張狂的關係啊!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時序進入冬季,白晝越變越短,天候卻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教人摸不透究竟該不該開始添冬衣。
梁玉慈蹲在小小的爐子前,全神貫注地盯著爐上的湯藥,就怕一個不注意,藥會被燒幹。
這幾日節氣即將變換,冷熱不太穩定,嚴母原本就有哮喘的老毛病,加上心裏又積壓著鬱悶憂愁的事情,因此近來身體微恙,已經躺在床榻上休養好幾天了。
梁玉慈小心翼翼地留意著爐子的火候,看看湯藥也已經熬煎得差不多了,便將之裝在湯盅裏,以食盤慢慢端到嚴母所住的廂房。
其實煎藥這份差事交給丫鬟們去做就行了,但她總覺得婆婆會宿疾復發,有泰半的原因都在自己身上,於是一肩挑起照料嚴母的工作。
她一邊走上彎彎曲曲的長廊,一邊穩住手不讓盅裏湯藥潑灑出來,要是不小心將藥灑在地上,回頭可是還得重新熬上兩、三個時辰的。
遠遠地,她的陪嫁丫鬟春屏便慌慌張張地奔了過來,伸手便要接過她手中的食盤。
「,別別別!我自個兒來──」梁玉慈連忙抓緊了食盤的邊緣,就是不讓丫鬟代勞。
「少奶奶,都說了熬藥這種事由我來做就好,妳怎麼又自己……」春屏搶不下湯藥,只有跟在主子身旁叨叨埋怨。
「娘會病倒都是因為氣惱我,我當然要加倍努力,讓她快快消氣,身子才會好起來。」她恬靜地笑了笑,對熬藥這種麻煩又必須花費許多精神的事情一點也不以為苦。
春屏癟癟嘴,很不以為然地道:
「還不是因為她的腦袋硬得跟石頭一樣?那麼多入親眼瞧見盛姑娘做的壞事,她居然還死都不肯相信!」
「春屏,妳說話真難聽!」梁玉慈責怪地瞪了丫鬟一眼。「好了,別念了,去幫我敲個門報信吧!」
心不甘、情不願地喔了一聲,春屏上前敲敲嚴母房間的門板,待裏頭的丫鬟回應,她才幫兩手都端著食盤的主子推開門、掀開通往內室的簾子。
「娘,湯藥已經熬好了,您趕緊趁熱喝了吧!」梁玉慈緩緩地踏入內室,將食盤放在桌上。
半臥在床榻上的嚴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從鼻子輕蔑地「哼」了一聲,旋即轉過臉去不理人。
負責服侍嚴母的丫鬟銀釧也看不下去,開口為梁玉慈說好話。
「是呀,夫人,這湯藥是少奶奶特地去鋪子替您抓來的,還細心熬了好幾個時辰呢!您快喝了吧……」
「我又沒親眼見到,天曉得那會不會是她叫丫鬟們去弄,再冒充是自己辛辛苦苦熬的?」嚴母忿忿地打斷銀釧的話,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一旁的媳婦。「再說,誰又能保證,那不會是她抓來毒死我的藥?!」
春屏實在忍無可忍,就要跳出來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夫人,您怎麼這樣說話?那真的是──」
「春屏,」梁玉慈及時阻止心直口快的丫鬟,歉然地道:「娘,這帖藥方是到城裏文和堂去抓的,聽說是專治哮喘的,您趁熱快喝。」
「我不要喝妳拿來的東西,妳立刻給我端走!」嚴母再度撇過頭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說這話時已經將臉扭向內側,又說得極為小聲,梁玉慈根本沒聽見、也讀不到唇語,只看到嚴母耍性子似的拿後腦勺面對自己。
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她端起湯盅坐上床緣,舀了一匙湯藥,好聲好氣地勸婆婆喝下。
「娘,這帖藥對身子很好的,您喝個幾口吧!」她柔聲勸著,還幫嚴母把微燙的湯藥給吹涼。
「別煩我!也不要叫我娘!」嚴母還是不願看她,冷漠地拒絕。
「娘,您剛剛說什麼?」梁玉慈還是沒聽見她含在嘴裏的嘟嚷,仍試圖讓她喝下一、兩口藥。「您不想看見我的話,那麼,我讓銀釧來服侍您喝好了……」
都已經說了好幾次拒絕的話,這女人還不死心地在自己耳邊嗡來嗡去,像只惱人飛蠅似的!
嚴母耗盡了最後的一點耐性,忍不住伸手使勁地揮開這只不停騷擾自己安寧的蟲子──
「都跟妳說了別來煩我,妳是聽不懂呀?!」一個不小心,她揮中了梁玉慈端著湯盅的手──
霎時,只聽見「嘩啦」一聲,那盅還熱燙燙的湯藥便全部潑在梁玉慈身上,湯盅也從她手中跌落地面,「匡啷」地摔了個粉碎。
房裏的眾人都愣住了,還是春屏最先回神,奔過來脫下主子身上燙人的衣物,以免她受到更嚴重的傷害。
「少奶奶,您沒事吧?」銀釧也擔憂地上前檢視。「這兒有幾件我的衣裳,您若不嫌棄的話,請先換上……」
「不過是灑了一盅藥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一向習於頤指氣使的嚴母拉不下臉來,還裝作若無其事似的輕斥道。
「夫人,那可是剛剛熬好的湯藥啊!若是咱們少奶奶──」春屏氣得半死,又跳出來理論。
就算仍是沒聽見嚴母說了些什麼,照現下這種情況,梁玉慈也已經能猜出個大概了。
「春屏,好了!」她連忙拉住義憤填膺的丫鬟,軟言說道:「妳快來幫我換下這一身髒衣服吧!」
跟銀釧拿了一套乾淨的衣裳,她們主仆倆借用了隔壁的空廂房,打理梁玉慈那一身的狼狽。
「少奶奶,我真弄不懂……」春屏噘著嘴兒抱怨道:「妳對她那樣好,那個老太婆為什麼還要欺負妳?」
「春屏……」拿沒大沒小的丫鬟沒轍,梁玉慈無奈地盡速將衣服穿上。「娘身子不舒坦,心情鬱煩也是在所難免,咱們多擔待些就是了!」
「這真不公平!難道我們只能一直忍耐下去麼?」春屏不滿地道,不喜歡眼睜睜看主子被人欺壓到底。
梁玉慈換好了衣服,從屏風後頭走出來。雖然身上是質料稍差的衣裳,但仍無損她清秀嫻雅的氣質。
「那要不然……」她俏皮地朝丫鬟眨了眨眼,故意戲謔地道:「改明兒她再潑我湯藥,妳就趕快拿把紙傘幫我擋著,妳看怎麼樣啊?」
「少奶奶,妳真愛說笑!」春屏聽了忍不住噗哧一笑,也不再那麼計較了。
「我是說真的……」見丫鬟解開了眉頭的結,她也悄悄松了一口氣,和春屏一路有說有笑地,回到灶房重新熬藥。
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了安全起見,她還是真的去拿一把傘擱在旁邊,以備不時之需比較好吧?!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第二天,雄雞才剛啼亮一小片天際,梁玉慈便從溫暖甜美的夢鄉裏掙脫出來,睜開了眼睛!
只是,她才正要翻身下床,身子就又被男人那雙健壯有力臂膀給圈了回去。
「多睡一會兒。」嚴靖雲仍閉著眼睛,霸道地抵著她的頭頂命令道。
「不行的,我得去煎藥了。」梁玉慈苦笑著輕輕推了推丈夫的胸膛,要他放開自己。
唔……雖然窩在他懷裏繼續睡覺,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舒服誘人的事情,可是為了讓婆婆的哮喘能快些好起來,她還是得提早兩個時辰起身,才能趕在婆婆醒來時送上熱騰騰的湯藥……
她很努力地跟想要蜷縮在丈夫與被子擁抱中的強烈欲望抵抗著,硬逼著自己下床套上鞋。
嚴靖雲歎了一口氣,也跟著坐了起來,撈來一件袍子包裹她單薄的肩頭。
趁著她梳洗更衣,他托著下顎,仔仔細細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皺起眉來。
儘管現在嚴府上下──除了嚴母以外,其他人都已經把她當嚴家少奶奶看待,不曾欺負她、也不再扔一堆下人的工作奴役她,她的身子依舊清瘦,好像無論塞多少東西進去都不會多長些肉一樣。
在她心裏,別人永遠排在她的前面,她不知道要好好善待自己,只看得見娘親的病痛,只看得見小妹和阿爹的嘴饞,成天為他們忙得團團轉,連和他這個丈夫相處的一點點時間也要剝奪!
忽然間,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儘管自己大發醋勁的對象正是自己的家人,他還是覺得……很不愉悅!
「你……你在看什麼?」察覺到一股異樣的視線,梁玉慈一回過頭,便見丈夫若有所思地直瞅著自己,嫩頰不禁浮上兩片紅暈。「天色還早,再睡一會兒吧!」
「嗯。」只是他嘴裏應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卻仍是盯著她不放。
不管她走到哪兒,做了什麼,就連背對著床榻,都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如影隨形地監視著。梁玉慈的臉皮漲到不能再紅,終於隱忍不住滿腹的疑問,忽地旋身,瞪住那個肆無忌憚地以眼睛騷擾自己的男人──
「你你你……咳、咳咳咳──」
呃,本想要插腰擺出兇狠一點的模樣,卻突然被自己的唾沫嗆到……失敗,再來一次。
「咳咳,你到底要幹嘛?!」她雙手環胸,挑起一道柳眉做質問狀。一切都很完美,只除了兩頰因剛剛的嗆咳而留下的紅雲。
嚴靖雲也挑起了一道濃眉。他斜倚在床榻上,姿態慵懶得有如一隻正在午睡的大貓。
忽地,他扯唇露出極其邪美的微笑,朝她勾了勾手指。
「做什麼?」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一頭霧水地踱過去,不明白他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她一走近,腰際就立刻被男人佔有性地以鐵臂勾住,拉到自己跟前密密圈住,還親昵地將頭枕在她柔軟溫暖的胸脯上。
雖然他們已經有過好幾次的夫妻之實,但是這樣親密的碰觸仍是讓初經人事的梁玉慈全身竄紅,幾乎可以冒出煙來。
「那、那個,相公……你可以放開我了嗎?」她竭盡所能地忍住羞赧慌亂,以平穩的語氣開口,可惜聲音還是照樣發抖結巴。「我真的,真的應該去煎藥了!」
嚴靖雲從她胸前抬起頭來,改以下顎抵住她的柔軟,這讓梁玉慈身上的熱度不由自主地又上升許多。
「妳不冷麼?身子也沒有什麼不對?」他靜靜地瞅著她好一會兒,終於陰陽怪氣地問道。
昨天他也纏了她一整晚,照理說她應該會腰酸背疼才是,怎麼今天還這樣有精神,起得比平日都要來得早?!難道他的「功力」退步了?嚴靖雲緊蹙著眉頭,不悅地暗忖。
她愣了愣,不明就裏地據實回答道:「我很好,也不會冷啊……」
「哼。」嚴家大少爺從鼻腔發出一個單音,明白地表示他對這個答案的強烈不滿。
呃?她被「哼」了?!梁玉慈怔怔地望著他,不明白自己剛剛說錯了什麼,夫君才這樣不悅,連原本在她身上放肆的大掌都收了回去。
「去吧。」見她還呆呆站在原地,嚴家大少爺又多施捨了兩字箴言。
他莫名的火氣讓她一頭霧水,根本弄不清楚他到底在生哪門子的氣。
不過人家都叫她走了,硬要留下來的話,也只會碰了一頭一臉的灰吧?!她摸摸鼻子,無奈地丟下突然耍起性子的丈夫,走出房間。
一邊朝灶房的方向前進,她一邊納悶地回想方才的對話──
她記得……自己睜開眼要下床,就被他拉住,在這之前,氣氛都還好好地,怎麼她一下了床榻,這男人就開始不對勁了?
所以,原因是出在她下床的時候囉……她歪著腦袋,認真地思考起來。
莫非,是因為她不繼續留在床上陪他,他才生起悶氣的?!一道靈光乍現,梁玉慈忍不住以拳擊掌,越想越確定絕對是這樣沒錯!
憶起夫君暗示她「冷不冷」的時候,自己竟然老實地否認,也難怪他那張俊臉會驀地黑了一半啊……她忍俊不住地掩唇竊笑,忽然覺得這男人真是好可愛呀!簡直像個要不到糖葫蘆便使起性子的孩子。
帶著這樣的好心情,即使煎好了藥、送到嚴母房裏,固執的嚴母仍拿一張冰臉瞪她,她也能不在意地維持臉上的笑容。
「娘,我給您送藥來了。」她輕聲道,在桌上放下食盤,那上頭除了不變的湯盅外,還多了一個小碗。「若您嫌藥苦,這兒有一碗蜜水,可以去去苦味。」
嚴母垂下眼。「妳這麼說,是在暗罵我吃不了苦麼?」她的語氣仍有點兇惡,但卻意外地比平常柔了一些。
「不是這樣的……」梁玉慈臉上的笑容斂了斂,依舊好聲好氣地道:「我讓銀釧服侍您,待會兒我再過來收拾好麼?」
昨天被潑中湯藥的地方還有些紅腫,雖然並無大礙,但她實在有些害怕嚴母會潑自己潑到上癮,打算故計重施。因此,儘管有點窩囊,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要退遠一點……
「我是缺手還是斷腳,自己不會喝麼,還要人來喂?」嚴母說話刻薄歸刻薄,但總算願意喝下她辛苦熬煮的湯藥了。「還不快點拿過來?!」
梁玉慈喜出望外,趕忙把桌上的湯盅端給嚴母,看著嚴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黑漆漆的湯藥喝下肚。
她還以為,今天婆婆興許又會把好不容易熬出的藥給灑在地上,沒想到婆婆竟意外地合作!
一連串發生的好事,讓她忍不住綻出喜悅甜美的笑靨,就算嚴母再說些掃興的冷言冷語,也不能破壞她的大好心情。
接下來,事情會越來越順利,婆婆也應該很快就會承認自己了吧?她端著變輕許多的食盤走出門外,樂觀地想著。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8:00
第九章
銀釧和往常一樣,為主子添水遞物讓她盥洗更衣。唯一不同的是,向來面無表情的她,今日臉上卻一直帶著微微的笑意。
嚴母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做什麼笑成那樣,是碰上了什麼好事?」
「夫人嘴上說不肯承認少奶奶,可今兒個還是把藥給喝完了呀!」聽主子自己主動問起,銀釧便忍不住呵呵地笑出聲來。「其實少奶奶對夫人真的很用心,每天都起個大清早為您熬藥,還持續了一旬,若不是實心為您的身子著想,肯定做不來的!」
嚴母聽最得她寵的丫鬟也開口閉口都在說梁玉慈的好話,不由得冷下臉來,用力擰住銀釧白嫩的雙頰。
「她給了妳多少好處,教妳這樣誇她,啊?」她擰擰擰,擰死這個吃裏扒外的臭丫頭!
「夫人、夫人饒命啊……」銀釧痛得哇哇叫。「人家說的都是真的啊!您就老實承認您已經不怪少奶奶了──」
「妳還說、妳還說?!」嚴母又多使上一分力氣,把原本標致可人的丫鬟擰得小臉紅通通的。
當嚴靖雲踏進這間廂房,看見的就是這主子欺淩虐待丫鬟的景象。若非嚴母的臉色還有些蒼白,氣息也不太平順,他還真懷疑這兒哪里有病人。
「銀釧,夫人身子不舒坦,妳還惹她惱火?下去吧。」他似笑非笑地開口,適時解救丫鬟那張快被擰寬的小臉。
「是。」總算是劫後餘生,銀釧連忙三步並作兩步逃出去。
轉向娘親,嚴靖雲揚起淡淡的微笑「娘,妳看來氣色不錯,身子可有好些了?」
見到已有好幾日未來晨昏定省的兒子,嚴母還是沒有什麼好臉色。
「你也知道要來看我?」她故意酸溜溜地道:「怎麼,是那個女人又說了我什麼壞話,才讓你突然想起還有我這個娘?」
一想起自己的寶貝兒子居然搬回新房去住,還和那個女人圓了房,兩人竟日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在下人面前也一副濃情蜜意的模樣,她就一肚子火!
當初說要聯手冷落那女人,讓她知難而退的人,是他;但率先變節,還拐過頭來責備自己和月兒心胸狹窄的人也是他!而他現在居然還為了那女人跟親生的娘嘔氣,一連好些天,都不來探望問候臥病在床的娘親……
枉費她含辛茹苦地將兒子從個小毛娃兒拉拔成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眼裏究竟還有沒有自己這個娘?!
嚴母幽怨地咬著被角兒,用控訴的眼神瞪著兒子。
嚴靖雲露出為難的表情。「娘,妳不是說,只要玉慈還留在嚴府一天,我們就不准喊妳一聲『娘』麼?」
嚴母愣了愣,努力在一團泥呼呼的記憶中搜索這段對話。
唔……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她臉色稍霽,仍忍不住罵道:「那麼你現在過來是啥意思?決定要趕她走了?」
「娘,妳到底為什麼不喜歡玉慈?」嚴靖雲故作困惑地問:「她嫁進咱們家也好幾個月了,妳應該已經清楚她是什麼樣的人。連小妹都已經對她卸下了心防,惟獨妳還放不下偏見。」
「誰說那是偏見?我這叫真知灼見,」說到這個,嚴母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旺盛地燃了起來。「那是你沒瞧見,她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會打我、罵我,還會踹我哩……嗚嗚……」
她低頭向暗壁,用力擠出一滴眼淚,肩膀一聳一聳地,好不傷心。
但是等了許久,她那兒子卻絲毫沒有被感動,猶然木著一張臉看她演獨角戲,嚴母只好訕訕地轉了回來。
「娘。」嚴靖雲沉聲喚著嘴硬的娘親,催促她說出真心話。
今天他想了很久,覺得老是被妻子扔在床上、沒有溫香暖玉可以溫存的早晨,實在是令人不愉悅到極點,必須儘快解決改善。而最迅速有效的辦法,就是從害梁玉慈早起的原因下手──
嚴母還在維維諾諾之際,一陣輕巧的足音已從遠處而來,且越踏越近……
梁玉慈從灶房拿了碗甜湯,小心翼翼地放入竹籃裏,又折回嚴母所住的廂房,打算讓婆婆潤潤口。
才到廂房門前,她就隱約聽見裏頭斷斷續續傳出說話聲,一陣好奇之下,她悄悄推開門板,跨入房裏,站在內室的簾外一探究竟──
「我……我就是討厭她不行嗎?」嚴母被兒子逼得惱羞成怒,嗓子也跟著拔高好幾度。「更何況,她患有耳疾不是?萬一產下來的孩子也跟她一樣殘缺不全,教我怎麼對得起嚴家的列祖列宗?
唉唷……我真命苦唷……老爺和女兒不為我著想也就算了,連辛苦帶大的兒子也誤會我的一片苦心唷……」
說到最後,她竟開始哭天喊地起來,語氣淒厲得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患了什麼不治之症。
簾外的梁玉慈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她這右耳是因為小時候高熱不退才壞的,根本不是什麼會傳到下一代的惡症!如果真像嚴母說的那樣,那麼他們一家子都吃過她做的飯菜,豈不是更有可能染上病?!
嚴靖雲有沒有為她反駁,她並沒有聽見,只注意到嚴母詭異地靜了一會兒後,又開始大聲嚷嚷。
「咱們嚴家可不能要這種不能生出子嗣的媳婦兒啊!你哪里知道為娘的苦心?你們只知道怪我……」嚴母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下一刻,卻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擊掌樂道:「呀,對了、就是這個理由!咱們確實不能要這個媳婦兒,休掉她,你還可以挑個更好、更美的!
兒子啊,你瞧王家小姐如何?不夠美啊?那……要不然顧家小姐、謝家姑娘怎麼樣?」
她開始一一點名,把城內富貴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念了一遍,嚴靖雲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梁玉慈拉長了耳朵努力聆聽,卻還是聽不分明,又不敢偷偷掀開簾子一角,窺探裏頭的情況。
其實,她好想知道夫君現下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是開心地以笑容贊同婆婆的提議,還是敷衍地給婆婆一個軟釘子碰。
雖說他們倆已經圓過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但嚴靖雲不曾對自己說過,為何突然改變態度,也從沒說過為何決定要了她。
她一直有些害怕,他只是忽地看清了寶卉的真面目,覺得身邊這個現成的妻子也湊合得過去,才願意跟她當夫妻,並不是真的因為喜愛她才碰她。
興許將來他在外頭碰上了更美、更賢淑大方的姑娘家,便會把自己給休了,另結新歡也說不定……
偏偏此時內室不再傳來任何聲響,她實在難以忍受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決定要進去瞧瞧──
梁玉慈悄然無聲地走出門外,故意用力敲了敲門板,然後才開門跨入房中,掀開簾子走進內室,假裝自己才剛剛來到。
「娘,我拿了一碗蓮子甜湯讓您潤喉……」
她將食盒放在桌上,一邊拿出盒中的小碗,一邊觀察房內的氣氛。
嚴母原本還與嚴靖雲有說有笑,一見到是她走進來,立刻拉長了一張臉,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而嚴靖雲雖然仍噙著溫柔的微笑,卻不是為自己而展露的。他輕輕地拍了拍嚴母的手,安撫著任性的娘親。
室內清清楚楚地彌漫著一股不歡迎她的氛圍,就連臉上漾著笑意的夫君,她也覺得那帶著點不耐……
儘管胸口有些悶,心情有些沮喪,梁玉慈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扯出一抹微笑。
「娘,甜湯有點……」她小心地將碗端至嚴母面前,還要叮嚀一些話,卻被嚴母不耐煩地打斷。
「別囉哩囉唆那麼多了,快點拿過來!」真是的,這個媳婦兒一點都不機靈,她哪里可能會喜歡!嚴母在心中暗暗叨念道。
那湯藥苦得要命,雖有蜜水可以消苦味,但她還是非常期待這碗甜而不膩的蓮子湯,因此梁玉慈一端來,她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搶過來,舀了一大匙──
「……燙口。」梁玉慈反應不及,手上的碗已經被嚴母搶了去,她愣愣地看著嚴母狼吞虎嚥地塞了一湯匙進嘴裏,忍不住補上剛才未竟的話。
「唉呀,燙燙燙……」一心想滿足口腹之欲的嚴母根本沒聽見她的警告,果然就被燙了舌頭,痛得哇哇叫。「妳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想活活燙死我啊?」
只是她罵歸罵,那碗甜湯還是好好地捧在手中,沒有像先前那樣,一光火便贊灑在媳婦兒身上──應該是捨不得糟蹋好喝的甜湯吧!
梁玉慈被誣賴得很委屈。自己明明就好心要提醒她,是她不耐煩聽的呀……
她望向目擊事情始末的夫君,知道他一定能理解,嚴靖雲卻看也沒看她一眼,逕自軟言安慰母親。
「娘,犯不著為了一碗甜湯生這麼大的氣吧?」他從嚴母手中接過碗,為她舀了一匙吹涼喂入她口中,把親娘當成孩子似的。
見他忽略那個正在裝可憐的狐狸精女人,卻這樣百般討好自己,嚴母霎時歡喜得笑逐顏開,什麼氣惱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靖兒……」嚴母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對兒子道:「方才說的事兒,你可得好生考慮考慮,啊?」但一轉頭,她望向梁玉慈的目光卻仍是惡狠狠地。
微笑、微笑,老人家難免有些小孩子心牲,根本沒什麼好介意的……她拚命扯起笑臉,說服自己不要理會嚴母的挑釁。
那是她家相公的娘親,做人兒子的孝順老母天經地義,她這是在吃哪門子的醋啊?再說,如果相公在婆婆面前替自己說話,只會讓她的處境更加困難,她明明知道這一點、明明知道的,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很、在、意。
看見他連一個安撫的目光都不施捨給自己,從踏入內室到現在,他也沒有對她說上一句話,一股濃濃的失落感便幾乎要將她擊倒……
嚴格講起來,她也不過是個外人罷了,嫁進嚴府也還不到一年,怎麼比得上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幾十年的一家人呢?
原本是要安慰自己的,不料卻越想越是沮喪……梁玉慈垮下了肩頭,意興闌珊地將嚴母遞來的空碗放回食盒。
不行不行……她就是為了改變婆婆對自己的觀感,所以才努力到現在的。好不容易有了點成果,怎麼可以因為一點小事就自亂陣腳呢?
「娘,您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得嚴母優雅地擦著嘴兒的空檔,她再接再厲地揚起唇瓣,微笑問道:「灶房煨著一籠核桃甜糕,還熱騰騰的呢!我去拿來好不?」
「不必了,我什麼都不想吃!」嚴母淡淡地回絕她的好意,不但一點兒都不心動,還用嫌惡的眼神睨著她。「快給我出去,我和靖兒說著體己話呢,少在這裏磨磨蹭蹭,看了就礙眼!」
「喔……」甭在意、甭在意!她竭力撐住臉上那已經顯得有些僵硬的笑,默默地退出內室。
才剛放下簾子,內室裏便故意似的傳來兩人的說笑聲。梁玉慈訕訕地推門走出廂房,充塞在胸臆間的酸楚幾欲沖上眼眶。
她明知道,在婆婆面前,相公這樣愛理不理地冷落她,才是真正在幫助她緩和婆婆對自己的厭惡。可是像這樣受了委屈,他卻一點兒也不關心,真的是令人難過到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裏,她拿出縫到一半的針線活兒,打算趁著天未冷透,趕緊將夫君的新衣做好。
針線都還沒撚暖,她的陪嫁丫鬟就莽莽撞撞地破門而入!
「少奶奶、少奶奶──」春屏像飛箭般地射進房裏,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她跟前笑道:「來、來了來了!大、少爺……消、消息來了……」
「妳沒頭沒腦地,說些什麼呢?」梁玉慈好笑地望著氣喘吁吁的丫鬟,遞了杯水過去。「喝口水歇會兒再說吧!」
春屏急著要報告,便咕嚕咕嚕地一口氣把茶水喝幹,繼續說道:「是大少爺從洛陽托人捎來消息,可以再給一株姚黃,還要姑爺帶妳順便回去給大夥兒瞧瞧,住個幾日再回來。」
「真的麼?太好了!」梁玉慈激動得放下正在縫製的衣袍站了起來,可偏頭想了想後,又頹然坐下。「可是……這麼一來,不就沒人幫娘熬湯藥了?」
得知姚黃被過多的水泡爛了根的隔天,她立刻就寫信託人帶給洛陽的大哥,再向他討一株價值連城的姚黃。原本以為希望並不大,沒料到大哥竟然一口答應,還這麼快就遣人送來這個好消息。
不過,儘管她也很想回家鄉探望哥哥們,但是嚴母的哮喘還沒治好,甚至不想要她這個媳婦兒,打算教相公休了自己、另結新歡。她……似乎走不得。
更何況,相公還有織坊的事兒要忙。雖然重新迎一株姚黃回揚州確實重要,但勢必會花上好些日子,嚴靖雲未必會願意放下織坊,陪自己走一趟。
春屏拍拍胸脯道:「甭擔心,前藥這事兒春屏還會,妳儘管回去看大少爺他們吧!」
「去,是一定要去的。」梁玉慈笑著坐下,重新拿起衣袍趕工。「只是妳家姑爺得顧著織坊,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說走就走,到時興許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回鄉,不知道大哥介不介意……」
春屏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呀轉,突然嘿嘿地笑了起來。
「少奶奶,這一點大少爺也幫妳設想到了。」她故作正經地道,但眼底卻閃著惡作劇的光芒。「他說如果姑爺不能陪妳,那麼妳就跟著送消息的長工們一起回去吧!這樣路上也有個照應。不過,長工只是來揚州辦事,明兒個一早就得啟程了。要不要春屏先去打聲招呼,以備不時之需?」
梁玉慈不疑有他,想想也有道理,便點點頭道:「那就偏勞妳了。」
見詭計得逞,春屏壓下得意大笑的欲望,連忙沖出房門外,去向送口信長工通報一聲。
她啊,早就看這老愛欺侮她家小姐的一家子不順眼了!如果小姐願意回到洛陽的娘家,再也不要回這個鬼地方,她春屏一定第一個拍手叫好!
其實大少爺根本沒有交代,也絕對不可能讓小姐跟著長工一起回洛陽。是她聽說嚴家少爺今晚有個非出席不可的應酬,或許一整夜都不會回府,才故意對小姐這麼說的。
姑爺不回府過夜,小姐就碰不著他的面、也問不著話,最後只得同長工一起回洛陽。
重點就在這裏──要是大少爺看到自己一向捧在掌心呵護的小姐,居然跟著一群粗魯髒臭的長工回到府裏,再加上讀了她這陪嫁丫鬟為了告狀所寫下的「嚴氏罪狀書」……
嘿嘿嘿……屆時,情況一定很精采!春屏忍不住搖頭讚歎自己的聰穎慧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才邁出門檻沒多久,就違遠地望見一道熟悉的俊秀身影,出現在走廊的另一端──
要命!姑斧怎身走時侯就面來了?春屏努力維持著自然的表情,事實上心裏早已經慌亂成一團。
「姑爺……」她瞥見嚴靖雲手上捧了碗湯盅,便機靈地上前問道:「這是要給少奶奶喝的麼?我來就可以了。」
嚴靖雲淡淡?了春屏一眼,並沒有如她所願地把湯盅交給她。
「不必,我正好有些話要跟她說。」言下之意,就是要她這個小丫鬟識相點,快快閃開。
春屏急得團團轉,可又不能表現在臉上,簡直快瘋了。
她欲言又止地跟在嚴靖雲身後,絞盡腦汁地想挖出什麼好藉口,可以讓自己名正言順地留在房裏,監視他們兩人的對話──
開什麼玩笑!若是她的謊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被拆穿,那不就功虧一簣了麼?她說什麼也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但是走到房門口,她還沒想出什麼好理由,嚴靖雲就率先開了口。
「這裏不需要妳了,下去吧!」語畢,他便當著春屏的面合上門板。
可惡,她不甘心不甘心啊……春屏咬著下唇,不甘願地趴在門板上,想要竊聽廂房內的動靜。
「……春屏,滾。」門內卻驀地傳來男人低沉不悅的嗓音,彷佛他能透視門板看見她的舉止似的。
春屏忿忿地跺了跺腳,雖不情願,也只好轉身離開。
她幽幽歎了口氣,勉為其難地安慰自己──
不管不管,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去跟長工大哥們通知一聲吧!說不準真讓她給蒙到,小姐沒有機會跟姑爺提,這件事兒也說不定哩!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以絕佳的耳力聽見丫鬟遠去的腳步聲後,嚴靖雲才移步走向坐在桌旁縫製衣衫的妻子。
「怎麼了?」盯著他詭異的舉動,梁玉慈困惑地問:「春屏她做了什麼?」她剛才似乎讀到相公嘴裏念著丫鬟的名字。
「沒事。」嚴靖雲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端著的湯盅放在桌上,用下巴示意她喝掉。
梁玉慈挺直背脊看了看那盅烏漆抹黑、還直冒著白煙的不知名湯水,不禁緊蹙起眉頭。
「這是什麼?」她面有難色地抬眼問道,碰都不想去碰那盅瞧了就倒盡胃口的東西。
「對妳身子好的東西。」嚴靖雲放柔了眼神與嗓子,企圖誘哄她乖乖吞下那盅補藥。
「看起來……很苦。」她噘起嘴,孩子氣地用食指將湯盅推遠了一些。
「但是吃起來很補。」他毫不留情地搶走她手上緊握的針黹,把湯盅整個放到她面前。
「乖,快把它給喝了。」
這一次,雖然他的語氣聽來依舊輕柔悅耳,卻已摻雜了一絲絲不耐。
「我……我身體很好,不需要補藥……」梁玉慈掙扎地睨著那盅又黑又臭的補藥,忍不住別過臉,不敢再看它。
嚴靖雲聞言,懷疑地挑了挑眉毛。她這樣叫「身體很好」?風一吹來就會病倒似的瘦弱身體,叫做「很好」?!
完全不理會她的虛弱抵抗,嚴靖雲在她身旁坐下,雙手環胸,威嚴得有如官老爺一般,擺出要看到她喝完那盅藥才肯離開的強硬架勢。
梁玉慈咬著唇瓣,欲哭無淚,終於知道婆婆每天被自己逼著喝下苦藥的心情。
只是,她是低聲下氣、千求萬求地拜託婆婆喝藥;自己卻是被個兇神惡煞狠狠瞪著、恐嚇著,不得不喝──
「能不能……幫我摻點糖水?」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猶想討價還價。
「摻了糖水,藥效會減半。」他立即回絕,甚至還帶些幸災樂禍地道:「妳現在不喝,涼了還會更苦。」
嗚嗚嗚……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報應?梁玉慈再也想不出拖延的藉口,更怕這補藥真的會越放越苦,只好默默地捧起湯盅,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屏住呼吸,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見她終於聽話喝掉湯藥,嚴靖雲松了一口氣,揚起微笑道:「我今晚有個應酬要出席,恐怕不會回來過夜了……」
他逕自交代著,沒留意到耳力不好的她因為專心喝藥,除了吞咽的聲音以外,根本什麼也聽不見……
忍耐著把喝起來此看著更苦的補藥吞完,梁玉慈皺著小臉放下湯盅,差點喘不過氣來。
「我得回織坊去了,妳一個人小心點。」他接過湯盅,溫柔地以指抹去殘留在她唇瓣上的藥汁,教她飛紅了雙頰。
「喔……」即使兩人已有過夫妻之實,她還是不太習慣這樣親昵甜蜜的動作。
男人動情地低下頭,迭上她的雙唇,有些急躁地奪去她的呼息──
「……好苦。」忽然,他稍稍退開,皺著眉道。
梁玉慈先是愣了愣,然後便「噗哧」一聲,無法克制地笑了起來。
原來也有這種報應啊!
「哈哈哈……」她笑得腸子都要打結了,剛才喝補藥所殘留的苦味,這會兒也全都不翼而飛。
只是她並沒有得意太久。下一刻,還在一邊喊疼、一邊大笑的她就被男人拉著站起來,懲罰似的堵住那放肆的唇瓣。
嚴靖雲火辣熱烈地吻住她,還纏著她、逼著她一定要仿效他的動作回應。
對男女之事尚且一知半解的小女人哪里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他挑撥得頭暈腿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一陣天旋地轉後,梁玉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托異地發現在不知不覺中,戰場早已經移到內室的床榻上來了!
失蹤許久的神志咻地回籠,她紅著臉推開身上的夫君,氣息不穩地道:「你不是、不是要回……織坊麼?」
衣衫不整的男人挑起一道眉,不得不佩服她,在這緊要的當口,還能分心想其他事。
「妳確定要我離開?」他低下頭,魅惑地在她敏感的左耳邊,用充滿情欲的口吻低語。
「可是,啊,不行啦……」沉默半晌,紗帳後突然傳來她嗲軟的抵抗,但語氣不很真心。
那天下午,嚴靖雲並沒有回到雲羅織坊……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8:22
第十章
身旁那股令人安心的暖意忽地遠離,正睡得酣甜的梁玉慈不覺蹙起眉頭,抱怨似的咕噥了幾句。
「沒事,繼續睡吧。」一道沉穩溫柔、屬於男子的嗓音輕輕在她左耳邊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落在頰上的一個吻。
梁玉慈像是被他的溫存舉止給滿足了,眉頭的皺褶消失,嘴邊也漾起一抹甜滋滋的微笑。
因為某人的關係,她只覺得全身酸疼、使不上力氣,就連張開眼睛也做不到,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才被春屏給喚醒──
「少奶奶,該起來淨身了。」春屏先在門外確定嚴靖雲不在房內,才放膽跨了進來。
「都這個時候了?」熟睡中的她,猛然被這句話驚醒。
梁玉慈坐了起來,拉開床帳,發現外頭天色果然已經變暗了,連忙忍著全身的不適下床。
春屏走入內室,在屏風後備好熱水,便過來為主子寬衣。
簡單地淨身過後,春屏站在梁玉慈身後,一邊俐落地盤起現下最風行的髮髻,一邊欲言又止地望著鏡子裏的美麗少婦。
梁玉慈一抬起頭,便看到丫鬟一副有話想說,又彷佛有什麼苦衷似的躊躇著,忍不住問道:「春屏,妳有話要對我說?」
突然被這麼一問,春屏嚇了一跳,她三兩下簪好髻,垂下眼站到主子身旁。
「那個……」她支支吾吾地道:「姑爺要陪少奶奶回洛陽麼?」
佛祖保佑啊!保佑自己的謊話千萬不要被拆穿,如果小姐知道自己是故意要騙她,讓她一個人回洛陽去,她一定會討厭自己的……
春屏心裏七上八下地等著主子的回答,還冒了一身的冷汗,就怕被揭發自己在背後搞鬼,會被她家小姐攆出去。
但聽她這麼問起,梁玉慈卻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我……我完全忘了要問……」她紅著臉訥訥地道,一方面是因為有些懊惱,另一方面則是想起了下午的激烈歡愛。
「這樣呀!」春屏總算稍稍松了一口氣。「少奶奶,妳的臉怎麼那麼紅,又受了風寒麼?」盯著她滿布彤雲的雙頰,春屏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可能是睡得有點發熱了。我們出去走走吧!」梁玉慈趕緊摀住自己的腮幫子,企圖轉移話題。「反正等會兒相公回府還可以問,妳記得要提點我一下。」
正扶她起身走出內室的春屏驀地頓了頓腳步。奇怪?難不成小姐還不知道姑爺今晚不回府過夜的事兒?!
思及此,她忍不住露出詭訐得逞的奸笑──原來,她的鬼主意不但一點都沒有被識破,還極為順利地進行下去!
「少奶奶,姑爺有對妳說些什麼話麼?」不過,為了確認自己真的走好狗運,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他應該對我說些什麼嗎?」梁玉慈狐疑地望著她,不明白她的用意。
「沒有,什麼也沒有。」春屏使勁地搖頭,實際上,她興奮得心裏都快開出花朵來了。
太好了!幸好自己下午還是不死心地向長工們通報了一聲,現在萬事具備,只要靜待明天日頭升起,就算大功告成!她喜孜孜地扶著主子跨出房門,不由得再次佩服起自己的聰慧機敏。
相較於她的喜形於色,梁玉慈卻是面露恐懼地探問:「春屏……相公可有交代要妳盯著我喝藥?」
若要說下午相公對她說了些什麼,那也只有逼她喝下一盅苦得讓人掉淚的補藥這件事了。一想到待會兒或許還得再受一次折磨,她就忍不住窩囊地先向丫鬟探一探口風。
「盯著妳喝藥?喝什麼藥?」春屏一頭霧水地停下腳步,瞅著自家主子,心裏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說是要讓我補補身子的補藥,可是苦得要命,我好怕連妳也逼我喝。」瞧丫鬟似乎不知道這件事,梁玉慈稍稍安了心。
春屏秀氣的柳眉不由得打起了結。她對嚴府的主子們向來就沒有什麼好感,現在又聽到小姐被人強逼著喝下苦藥,不禁起了疑心。
「少奶奶,妳確定那真的是補藥麼?」她左瞧右瞧,確認四下無人後,才敢繼續警告主子道:「下回姑爺再端給妳,妳可千萬不要喝啊!」
「為什麼這樣說?那不是補藥,難道還會是別的?」梁玉慈皺了皺眉,原以為丫鬟是在對自己說笑,但她的表情十分嚴肅認真,看起來又不像在騙人。
「唉呀,少奶奶,嚴家的人都沒安什麼好心眼!」春屏不想說得太明,怕嚇著了單純無心機的主子,卻又擔心說得含糊,她會不相信自己,簡直左右為難。「總之妳千萬別喝就是了,說不定那碗補藥反而會害了妳!」
面對丫鬟煞有介事的表情,梁玉慈只覺得好笑。
「會害我?春屏,妳在說些什麼呀?相公他怎麼可能會──」只是,話還沒有說完,她便突兀地止住。
春屏信誓旦旦的警告與表情,在在都讓她想起早些時候,夫君和婆婆之間的對話──
她患有耳疾是不是?萬一產下來的孩子也跟她一樣殘缺不全,教我怎麼對得起嚴家的列祖列宗……咱們嚴家可不能要這種不能生出子嗣的媳婦兒啊!
這句話有如芒刺般地紮在她心上,雖然她極力想要裝作毫不在意,但越是要自己放下,就偏偏記得越牢。
儘管她清楚自己的耳疾不會延及子孫,可是婆婆有此憂慮,就不知道夫君心裏是否也這樣認為……
如果他也覺得自己所產下的孩子要不得,那麼,那盅湯藥很有可能……會是打胎藥……
沒來由地,突然有股惡寒從她的小腹竄至全身,梁玉慈忍不住用雙手環抱住自己。
一想到她的腹中可能正懷著孩子,卻因為自己一時疏忽大意,害得孩子無法活著出世,她便無法抑止地渾身發顫──
「春屏,我有些冷,咱們回房裏去好麼?」她虛弱地要求,臉色上血色盡褪,蒼白得嚇人。
「少奶奶,妳這是怎麼了?哪兒不舒服?」春屏被她突如其來的蒼白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攙著她回房。「妳冷麼?我去幫妳加件袍子──」
糟糕,自己是不是真的說得太過分了啊?春屏咬著下唇,不由得後悔在主子面前亂嚼舌根,害得主子面色慘白,魂都跑掉一半了!
「少奶奶,妳可別把春屏剛才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啊!春屏根本是胡謅瞎說,一點都信不得的……」她小心翼翼地扶主子坐上床榻,還倒了杯熱茶給梁玉慈壓壓驚,為時已晚地彌補自己的失言。
梁玉慈啜著茶水,感覺一股暖意流過心口。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想要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卻扯不動嘴角。
「我沒事的,只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兒……」她淡淡地道,要讓被自己嚇壞的丫鬟放心,但聽起來卻像在安慰自己。
或許,真的是她太多心了……但是,在聽見婆婆那番話後,相公便端來那盅湯藥要自己喝下,接著又比往常更加火熱地愛了她,難免會讓她朝最壞的方向鑽牛角尖。
說不定那真的是相公見她身子太過瘦弱,這陣子又得天天早起為婆婆煎藥,擔心她會撐不住,才費心替她張羅進補。
沒錯,現在下定論還太早。等他回來,她再好好地把話問清楚吧!
夫妻麼,難免會有些誤會懷疑,兩個人坦承地說個明白就沒事了,大夥兒都是這麼教她的。
在這之前,自己得對他有信心!沒道理都已經走到這一步,兩人好不容易過著夫妻般的生活了,她還胡思亂想地自亂陣腳。
不會有事的!她一邊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把熱茶喝完,一邊在心裏為自己打氣。
只不過,她等啊等、等了又等,等到半夜三更、打了好幾個盹兒醒來,依舊見不到丈夫的身影。
雖然春屏好幾次都勸她先到床上去歇歇,待他進房時會喚醒她,她還是堅持要自己等他。
一直等到天際亮起魚肚白,嚴靖雲仍是沒有回來。
「好奇怪啊……」梁玉慈揉著因為徹夜未眠而又酸又澀的雙眼,忍不住問自己的陪嫁丫鬟。「相公他從來不會這樣一夜未歸的,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妳去幫我問問看吧!」
春屏早就知道嚴靖雲根本不會回來,雖說是為了要拐主子離開這個不是人待的鬼地方,但是看她這樣癡癡等到天明,心裏也非常不好受。
「少奶奶,我看妳就別等了吧!」春屏心疼地道:「我想姑爺只是讓事情給耽擱了,說不定他一會兒就回來。依我看,妳就打理打理,先跟長工們出發,以免誤了時辰。要是姑爺回來了,我會請他立刻追上你們的!」
腦子裏有一籮筐的疑問還待他解答,丈夫卻無故徹夜不歸,更加深了她的揣測與不安。
巨大的失落和心傷重重襲擊梁玉慈坐了一夜的疲累身軀,她虛弱得無暇細想,便答應了丫鬟的提議。
忍著滿眶的眼淚,在春屏的幫助之下收拾好包袱,她從後門離開了嚴府,臨行前還不斷交代丫鬟,一定要叫夫君快些追上自己……
春屏耐著性子一次次地向她保證,她才依依不捨地坐上馬車,隨著梁家的長工踏上返回洛陽的路途。
望著漸漸往城外遠去的車隊,春屏卻突然回過頭,朝嚴府吐了吐舌、扮了個鬼臉──
「哼,等著瞧好了!」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折騰了一整夜,筵席總算結束。嚴靖雲一臉不悅地帶著滿身酒臭,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嚴府──
要不是這場聚會事關來年進貢的通道是否順暢,他說什麼也不會去參加這種俗氣又令人厭惡的應酬。
走到房門前,男人原本急切的腳步忽地頓了頓。
帶著這身酒臭味進去,恐怕會驚醒應該還在熟睡中的妻子,他還是先去淨身,去除滿身的髒汙再說!
匆匆以冷水將全身擦洗過一遍,再換上乾淨衣物,嚴靖雲這才重新踏入房內。
但是,床榻上卻不見酣睡中的妻子。
他立即上前去碰了碰軟榻,發現那兒一片冰涼,顯示上頭的人兒早在他回府之前便已經起身了。
這小妮子……這麼一大清早的,她會上哪兒去?嚴靖雲疑惑地想著,突然,一道靈光閃過,他隨即推開房門往外頭奔去。
這個時候,她應該是在幫娘煎藥才對!他足尖一點,便躍上屋頂,很快地來到灶房!
然而灶房除了廚娘周大嬸和幾個丫鬟忙碌地走來走去外,並沒有那道他渴望見到的瘦弱身影。
嚴靖雲眉間的皺折更深,他邁入灶房,劈頭便問周大嬸。「妳們可有看見少奶奶?」
周大嬸搖搖頭。「沒有啊……今天是春屏來煎的藥。」
春身?嚴靖雲挑了挑眉。她是玉慈的陪嫁丫鬟,一定會知道玉慈的行蹤。暗忖之後,他已然扭過頭,和來時一樣一語不發地走出灶房。
被問得滿頭霧水的周大嬸無奈地聳聳肩膀,又回去和灶爐奮戰了。
心想春屏也許會在娘親房中服侍她喝藥,嚴靖雲腳步轉向女眷所居住的樓院,急躁地隨意敲了敲門板,便直接開門進房。
春屏確實在這兒,而同時陪在嚴母床側的,除了丫鬟銀釧,還有嚴家小妹嚴靖月。
「大哥……」難得看到兄長神色這樣慌張,嚴靖月不禁瞠大雙眼。「發生了什麼事?你的面色好差啊!」
難道是織坊那邊出了什麼事?或者姚黃爛死的消息傳了出去,皇上一怒之下要斬了大哥的項上人頭?!嚴靖月越想越糟糕,忍不住害怕起來。
「什麼事也沒有。」他也不囉唆,一把就將春屏抓了過來,低聲問道:「妳少奶奶上哪去了,為什麼到處都找不到她的人?」
嚴母耳尖,硬是聽到了這句話,在春屏還沒有開口回答之前,她便搶著先刻薄地諷道:「哼,我就在猜她什麼時候會待不住,果然哪,我這帖藥方還沒喝完,她就怕了,把苦差事扔給丫鬟,自己拍拍屁股溜了!
靖兒啊,勸你最好趕快回房瞧瞧,有沒有短少什麼值錢的首飾,說不定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偷了細軟,跟老相好雙宿雙飛啦……」
「娘,妳別說了,沒瞧見大哥已經很擔心了?!」麒著大哥越來越鐵青的臉色,嚴靖月連忙制止娘親繼續說下去。
嚴母這番落井下石的話,讓嚴靖雲更加心煩了!
他確實相信自己的妻子,也知道單純的她根本不會做出這種事。但是聽見嚴母這樣惡毒的批評,春屏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氣呼呼地出聲辯駁,反倒露出看好戲似的笑容,這令他心中竄起一股極不好的預感……
「春屏,妳老實告訴我,玉慈到底在哪里?」他逼問眼前一臉木然的丫鬟,直覺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玉慈不可能無緣無故離開嚴府,更不可能平空消失不見,這個丫頭絕對蓄意隱瞞了些什麼,沒有告訴他。
春屏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拒絕吐實。開什麼玩笑,她費盡千辛萬苦,才終於把小姐給送出去,豈會那麼容易就讓這個臭姑爺追上她?門兒都沒有!
面對倔強頑固的丫鬟,急著想要得知妻子下落的嚴靖雲可不會對她客氣!
「知道麼?有幾個穴道,只要同時一按,再強壯的人也會立即暴斃。」他驀地拉下臉來,用陰狠狂鶩的表情低聲道:「快說玉慈在哪里!」
不要臉!堂堂大男人居然以蠻力威脅弱女子──儘管拚命要自己別屈服於惡勢力,但春屏還是害怕地抖得有如秋風中的枯葉。
「少少、少奶奶也不知道你、你昨晚上哪兒去……我為什麼要、要讓你知道她在哪哪、哪里?」雖然有些結巴不順,但她仍然很努力地雙手插腰質問。
聞言,嚴靖雲瞇起了眼,不願接受這項控訴。
「她不知道我昨晚上哪兒去?我明明告訴過她──」沒錯,他還記得她在喝藥的時候,自己分明交代得很清楚……
他的殺氣因為回想而弱了幾分,春屏趁機鼓起勇氣,挺直腰杆,把心中的怨氣一吐而盡──
「小姐的耳力很不好,多半得靠讀唇語,您也知道的。若是一個閃神沒有看著您,很容易就錯失您在說些什麼,所以在梁家,我們跟她說話,都會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她頓了頓,環視在場的眾人。「這一點,想必你們是做不到的,因為你們只把她當成麻煩,不像我們疼愛她、呵護她,根本捨不得讓那麼善良的小姐受到一點點委屈和不安。
小姐那麼好,你們這樣欺負她,她從來沒說過一句你們的壞話。就連我在背後偷偷地說,她也會罵我。可是你們卻這樣對待她,我要是她,才不會每天趕早起來熬藥給欺負我的人喝呢!」
面對這小小丫鬟的出言不遜,嚴母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卻又訕訕地閉上嘴巴。
春屏說得一點不差,自己從頭到尾,確實都把這個媳婦當成麻煩,壓根就沒想過要接納人家。即使梁玉慈費盡苦心試著要她改變觀點,她也總是關起心門,對人家的努力視而不見……
「她現在到底在哪里?」嚴靖雲放柔了嗓子再問一次,臉上有著明顯的焦急與擔憂。
雖然從春屏泰然的態度看來,玉慈的安全應該無虞,但是這丫鬟對他們似乎有著諸多不滿,極有可能會向玉慈出些餿主意。她方才那番話裏刻意營造的疏離,聽得他忍不住心驚膽跳起來。
「小姐回洛陽去取另一株姚黃了,不是自己一個人出的門。」發洩過後,春屏終於肯老實透露梁玉慈的行蹤。
皺緊了眉頭,嚴靖雲仍然不放心,他問明妻子是何時啟程之後,便如同一陣狂風般地匆匆刮出廂房──
直到門板被人用力甩上,春屏才總算安心地吐出憋住的那口氣,一雙腿也軟得幾乎撐不住自己……
「剛才還怪潑辣的,怎麼,現在膽子全都用完啦?」嚴母見狀嗤哼一聲,調侃她道。
春屏只是噘了噘嘴,無法反駁。
嚴靖月連忙緩頰道:「不過她敢在大哥面前說上那麼長的一串話,已經算是很厲害的了。」突然間,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愣住,然後歎氣道:「娘,等大嫂回來以後,我們一定要對她好一些……」
說起來,大嫂對待他們一直非常盡心盡力,儘管他們再怎麼冷落她,她也從來沒有改變過態度。嚴靖月歉疚地想著,越是回憶過去的點滴,就越覺得虧欠梁玉慈太多、太多……
良久良久以後,嚴母才終於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答了聲「嗯」。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梁府寬敞的前院土地上,原本擺滿了一盆盆當季的美麗花兒,此刻卻連一盆花也沒有,只見到一個擂臺突兀地矗立在空曠的院中,
嚴靖雲日夜兼程,快馬加鞭趕到梁府後,一跨進大門門檻,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副詭異的景象──
才不過一個晃神,梁家五個男丁便各自擎著自己拿手的武器,來勢洶洶地朝前院走了過來。
見這陣仗,嚴靖雲不禁歎了長長的一口氣。
看來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今天恐怕不是這麼簡單輕鬆,就能把嬌妻給帶回揚州。
「久違了,梁兄、見過諸位。」深吸了一口氣,他笑著迎上前,朝梁家兄弟作揖。「小弟今日登門打擾,是特地來感謝梁兄願意再度割愛,順便接玉慈回揚州,若有叨擾之處,還請多見諒。」
他一邊解釋來意,一邊暗暗打量起梁家五兄弟的傢伙們。如果最後還是無法避免要動手,至少知己知彼,也能百戰百勝。
梁家當主──梁玉衡根本不吃這一套,心疼小妹淒慘處境的他一心只想討回公道。
「嚴靖雲,我真是錯看你了!」他指著嚴靖雲的鼻子大罵。「當初我把玉慈嫁給你,是要你像我們這樣寵她、憐她,但是我萬萬想不到,讓她嫁過去,竟然會遭受到這樣不仁不義的待遇……」
「梁兄,一開始我們確實待她不夠好,但是──」
嚴靖雲謹慎地挑選著適當的字句解釋,可是梁玉衡和其他兄弟的情緒都太過激動悲憤,根本聽不進他的「狡辯」。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梁玉衡一揮手,粗聲打斷了他的話,逕自宣佈道:「除非你能打贏我們五兄弟,否則休想帶著玉慈和姚黃,踏出梁府一步!」
該來的果然還是躲不過……嚴靖雲無聲地歎了口氣,點頭答應。
「請。」梁玉衡一拱手,請他先行登上擂臺,隨即點了第一道關卡。「老五,你先上!」
他們心裏都打著如意算盤,故意欺負嚴靖雲這看來瘦弱的商人不擅武功,預測大概不必動用到梁家老三,就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淒淒慘慘戚戚,以泄心頭的憤恨……
只是,他們作夢也沒有想到,看似文弱的嚴靖雲不但會武功,而且還意外地比他們厲害太多,是個狠角色!
眼看老五、老四和預測中的老三,都被他以快得看不清動作的速度踢出擂臺場子外,老二也冒著冷汗、硬著頭皮上臺去了,梁玉衡不禁鐵青了一張臉。
可惡!他們太有自信了,完全沒有料到嚴靖雲也是個練家子──他瞪著梁家老二以一道美麗的弧度被拋出擂臺,忍不住深深後悔起自己的莽撞衝動。
他還在台下猶豫著要不要小人一點,另外再出一道難題,讓這姓嚴的負心漢輸得一敗塗地,臺上卻已響起嚴靖雲低柔悅耳的嗓音。
「梁兄,還請手下留情。」他有禮地朝台下最後一名對手作了個揖。
明明實力的差距相當懸殊,他還故意這麼說,梁家兄弟的好勝心霎時被他一股腦兒地點燃了──
「大哥,你一定要為我們雪恥啊!」梁家老五掛著兩行鼻血叫道。
「大哥,千萬別對他客氣,用力修理他──」梁家老三和老四同仇敵愾地嚷嚷道。
梁家老二也想吼些什麼,卻被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梁玉衡抬手制止。
事到如今,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梁家老大心一橫,牙一咬,豁出去地飛身上擂臺──
***小說吧獨家製作***bbs.love.xs8.cn***
梁玉慈正悠閒地在花廳裏喝著熱茶,忽然不知怎麼地,發現有好多丫鬟下人都往門口的方向跑,嘴裏還念著些什麼「打起來了」、「好厲害」的,不由得好奇地開口問一旁的嫂子們。
「大嫂,那些人在吵鬧什麼呀?」她瞥向雍容大度的大嫂。「說什麼『打起來了』,有人上咱們府裏來鬧事麼?」
大嫂不愧是主母,早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工夫。
「甭擔心,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妳那些哥哥們頂著,來,喝茶──」大嫂敷衍地將話給帶過去,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只是,旁人越是要她別在意,她心中的疑雲就越擴大。尤其五嫂根本不擅長說謊,臉上明明白白就寫著「有事發生」,教她怎能不在意!
她實在放心不下,無視于嫂嫂們的勸阻,執意往前方大廳的方向走去。
五嫂垮著臉蛋兒跟大姊認罪,大嫂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礙事兒的,讓她去瞧瞧也好。咱們也跟著過去吧!」
眾女眷來到大廳,正好從門口看見梁家大哥飛上擂臺,與那姓嚴的負心漢各據一角,屏氣凝神地對峙著──
梁玉慈一顆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兒。雖然相公的功夫很好,可是從小習武的大哥也不差,要是他們真打起來,不管哪一邊受傷,她都會心疼的……
不行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他們!
早在她出現在門口的那一瞬間,嚴靖雲就發現她的身影,他腦中飛快閃過某個念頭,腳下立即隨之動作──
「慢著……」梁玉慈才剛剛沖出大廳,兩人便已同時出招!
不過眨眼的工夫,一道身影還穩穩地站在臺上,另一道身影卻被打倒在地。倒地的竟是──嚴靖雲!
梁玉慈摀住嘴唇,含著眼淚、手腳並用地爬上擂臺,奔到夫君身邊,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頭,檢視他臉上的瘀腫。
「很痛麼?還有哪兒受傷?!」見他掛彩,她心痛得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根本不問她家大哥有沒有怎樣。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梁玉衡愣愣地看著「見色忘兄」的小妹,忍不住搖頭歎氣著下了台,還幫他們趕走周圍看好戲的一群人,只留下兩隻愛情鳥互訴情衷。
雖然是故意讓梁家大哥打上這一拳,但還真不是普通的痛──嚴靖雲勉強咧嘴證明自己沒事,站了起來,將失而復得的佳人緊緊擁入懷中。
「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跑掉?妳知道我找妳找得多心急麼?」他親吻著她美麗纖細的頸子,坦承發現她消失時的焦慮不安。
梁玉慈疑惑地道:「我不是一再交代春屏要轉告你,我先啟程回洛陽,等你追上來,難道她還是忘了?」
他挑挑眉,就知道問題都是出在那個古靈精怪的丫鬟身上。不過,既然玉慈沒被灌輸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就原諒她吧!
兩人甜蜜蜜地相擁片刻,梁玉慈突然想起了什麼,猶豫地開了口。
「相公,如果說……我是說如果喔!」她有些緊張地埋在他胸前,不敢看他的表情。「如果我懷了孩子,你會要的,對不?」
嚴靖雲皺起眉頭。「妳懷了孩子?!」但她毫無反應,他驀地憶起春屏說過的話,連忙抬起她的臉,望著她的眼睛重複問了一遍。
「我是說如果啦……」她羞得滿臉通紅,卻執意想知道答案。「你會想要我生的孩子麼?」
「是妳生的,我當然想要。」他笑了,雖然不慎扯痛傷口,但那笑容仍舊十分溫柔。
「不管生不生,我都不在意。」以為她擔心自己的肚皮遲遲沒有消息,他趕快又補上一句。
她笑著點點頭,心頭滿滿浴出的,全都是幸福和喜悅……
這男人不會說些甜言蜜語來討她歡心,但是不要緊,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就已經足夠讓她收藏起來,回味好久、好久了。
唔……原來偶爾上演離家出走的戲碼,還能賺到視親相公多說幾句好聽的話──
看來,哪天她不高興的時候,也可以再如法炮製一番……
遠處隱約傳來梁家兄弟們不甘願的嘟嚷聲,但這些都不能驚擾這對有情人──
他們額碰額,緊握住彼此的手,雖然聽不到甜滋滋的愛語承諾,但飄散在風中的,全都是一句句,濃得化不開的情話……
【全書完】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0 00:08:43
後記
新年新氣象
◎唐絹
春節過後,狗年的第一本書寶寶,絹仔僅以久違的古代故事,來向大家說聲哈囉~~
不過,真的是太久太久沒有寫古代稿,為了要抓回那種微妙的感覺,絹仔可是費煞苦心呢!
由於年代有所指定,絹仔便很努力地做起了功課──上網查資料。
只是找到眼睛都快凸出來了,還看不到幾個有月的網頁,搞得不光是絹仔快要抓狂,連阿編也差點忍不住要掐死我……
因為,找不到資料,絹仔就不敢隨便亂動筆;不敢隨便勳筆,就等於進度有知龜速,進度有知龜速,絹仔打電話向阿編報告時的聲音就會越來越心虛……
到最後,苦命的阿邊只好安慰陷入瘋狂考究狀態中的絹仔:好好好,妳說有什麼就有什麼,拜託快點寫~~
(真的唷~~個連椅子、凳子、雨傘這種小東西都要龜毛,難怪連很有耐心又溫柔的阿編也受不了……)
不過,這次的企劃真的非常有趣,每個女主角都有一些身體上的缺陷,儘管並不完美,都一樣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老實說,絹仔實在很好奇其他幾個女主角,到底是哪里「與眾不同」,然後便出現了下頭的對話──
事情發生在我到社上去簽書的時候。為了打發無聊又制式化的動作,絹仔便一邊畫押,一邊分心跟阿編抬杠。
「阿編,我的女主角有重聽,那麼他人勒?」有問題就要發問一向是絹仔的個性。「眼耳鼻口……是不是有瞎子,還有啞巴啊?」
阿編當場被我問得黑線滿臉。「我記得好像有一個是啞女,可是沒有盲女的樣子……」
「沒有喔……那她是有色盲?還是沒有味覺?!」絹仔開始亂亂猜,連味覺這個答案都跑出來了。
「……」阿編只有再度無言。
不管結果到底是怎麼樣(是啦,絹仔到現在還是不曉得),相信其他作者一定也能充分發揮,帶給讀者寶寶們溫暖又可愛的故事喔~~
(阿編小小聲說:呃,歹勢!其實是有盲女啦,只是阿編當時忙得天昏地暗,又乍見到絹仔大美女,驚豔得腦中一片空白……就當阿編當時被外星人附身,不知所云吧……阿編汗顏地飄走……)
說起過年,絹仔真的不得不感歎,近幾年來,春節已經越來越不像過去那麼熱鬧好玩了……
(絹仔良心發誓,這跟我要發的紅包越來越多,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以前親戚的小孩都會在這個時候齊聚一堂,大家賭賤也好、玩炮地好,就算互相吐槽打鬧也很開心。現在卻一年比一年冷清,一年比一年無聊,只能待待地杵在家裏看電親……
噢,對了,偶爾還會有看不下去的家人,代替月亮……不,是代替阿編懲罰絹仔,叫絹仔去寫那欠過年的稿子……
唉~~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幸福,對吧?
下一個要寫的故事,就又回到《一起幸福吧!》這個系列了,相信隔了兩本套書,大家一定很想念這群可愛的角色吧?
說實在的,絹仔自己挺喜歡這個系列裏的每一對男女主角,可是對於他們出場的順序,卻有些舉棋不定──
按照計畫韓家還有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弟仍待作者大人我解決……
另外,在《男人使壞要扣分》裏頭,表現得差點比女主角還要搶眼,連阿編都為她請命的大姊大──孫雅澄小姐,故事也己經有了雛型。
選有一位神秘角色……因為實在太過神秘了,害得絹仔不知道該把這一本排在何時出場,才不會大突兀~~
(似手不管排在哪里,都有點怪怪的耶……)
總之,下一本到底要拿誰來開刀──歡迎大家勳動腦筋猜一猜!
要是猜錯的詁,乖……不要害怕唷,絹仔不會生氣,只要買下絹仔最新的書寶寶就可以了……
好啦,廢話不多說,咱們下本書寶寶再見囉~~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