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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安琪 -【有功不為過(女誡之婦功)】《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4:25     標題: 安琪 -【有功不為過(女誡之婦功)】《全文完》

有功不為過(女誡之婦功) 作者︰安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天哪,這皇上真是好狗膽,竟將她指婚給只會誦讀四書五經的書獃子?!
哼,那個皇帝老子也不想想,她 既然非得要她嫁過去,那就來個大鬧狀元府,看江書硯不把她休了才怪!
只是,這腦子裡的主意好歸好,怎麼到後來卻完全變了調?
原以為只要她盡情放縱、恣意撒野,江書硯就會把她攆出夫家──
但那個書獃子不僅沒這麼做,還上青樓「把酒言歡」,試圖激怒她?!
又說她煮的菜跟毒物沒兩樣,不僅食之無味,棄之也不可惜……
好哇!這漢人文官罵人不帶髒字,竟將人從頭到尾貶得一無是處。
事到如今,她必得想個法子好好整治他,讓他知曉滿族姑娘的厲害!
她手中可是握有他的把柄,只要針對他的「怪癖」下手,他必定會……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4:40

楔子

  清康熙年間

  「快!快點兒!」

  「嗚……格……格格……」

  穿著婢女服裝的丫鬟攀在高高的圍牆上,上不去也下不來,望著地面直發抖。

  她眼眶裡噙著兩泡眼淚,滾啊滾的,眼看著就快落了下來。

  「紋珠,你別愣在上頭,快拉我上去!」高牆底下,有個靈巧的人兒輕躍著,興奮地低喊道。

  她年約十六,名叫宛荺,有張秀麗精巧的容貌,出落得像朵雅致的芍葯花。

  她的肌膚細緻白皙,看得出是出身自極好的人家,受到極好的照養,澄澈的杏眸滴溜溜地轉著,活潑靈動。

  她窈窕的身段上,套著強向婢女「借」來的平民粗布衣,但穿在她身上,仍顯得纖細動人。

  她讓婢女先攀上牆頭,拉她一把好偷溜出去那些市井小民、販夫走卒群聚的市集裡,好好地見見世面。

  只可惜她的婢女膽小如鼠,勉強爬上了牆頭,卻在看見距離地面的高度時嚇破了膽,渾身發抖地死攀著牆頭不放。

  「快點啊!」宛荺急得猛跺腳,不斷要婢女拉她上去,但婢女雙手緊緊攀著牆頭,連放都不敢放,哪有法子拉她上去呢?

  「格格,奴婢……真的不敢!」

  「你再不快點,讓人發現就慘了!」

  宛荺不是要嚇人,而是好像真的聽到了腳步聲朝她們這邊走來。

  「嗚……我……」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憤怒渾厚的低吼聲傳來,宛荺立即縮起脖子,畏縮地閉起眼。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宛荺的親爹——「鑲黃旗」大將軍鈕祜祿氏。

  更糟的是,他身旁還帶著一位貴客。

  本來是好意領著貴客參觀府邸,不料卻撞見女兒一身粗野打扮、再看見自家婢女攀在牆頭上,讓他面子掛不住,氣得鈕祜祿將軍吹鬍子猛瞪眼。

  「宛荺!你又惹禍了?!」鈕祜祿將軍氣得大吼。

  他早該知道她是不會安分的!

  早吩咐過今日將有貴客來訪,要她乖乖待在府裡別出去,她還是不聽!

  平日這兩個女兒騎馬、射箭、放鷹、打獵,樣樣都來,他倒也樂得自己有一雙巾幗不讓鬚眉的豪氣女娃,但偏偏這些娃兒平日受寵、任性妄為慣了,不但該豪邁大膽的時候豪氣干雲,就連不該豪放曠達的時候也沒有秀氣女孩家的模樣,常在外人面前弄得他顏面無光。

  「阿瑪,不是我啊!」要是真惹惱了她阿瑪,她的小屁股可能會挨板子,宛荺靈眸一轉,假裝好心地轉身對婢女嚷道:

  「紋珠,剛才我不就說過了爬牆危險,快點下來麼?你怎麼不聽哪!」

  「啊?我——我——」

  還在牆頭上、上不去也下不來的婢女頓時傻了眼。

  她怎地從被脅迫的共犯成了主謀?

  「原來是你這個向天借膽的刁鑽丫頭!」女兒的機靈,讓鈕祜祿將軍暗暗鬆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自家婢女不可能有這個膽,主腦絕對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成天只想溜出去玩的女兒。

  但他疼女兒,並不想懲罰她,畢竟打自己的寶貝女兒就好比割他的肉一樣,可是在貴客面前,又不能不意思性地教訓教訓她,免得人家說他鈕祜祿氏教女不嚴,教人貽笑大方。

  現在聰明的女兒這麼一嚷,他自然也樂得順勢將責任推給婢女。

  「好個大膽惡婢!身為格格的婢女,不思保護格格、照顧格格,竟還不顧格格勸阻貪玩攀牆,本將軍罰你跪到佛廳去,不准吃晚膳!」

  鈕祜祿將軍清清喉嚨,下旨懲戒「大膽惡婢」。

  「是……奴婢遵命。」

  嗚……這是招誰惹誰了?

  紋珠委屈的淚水猛往肚裡吞,不敢哭出聲來。

  「唉!紋珠,你以後記得了,千萬別再亂爬牆啦!」

  始作俑者的宛荺格格還假裝好心地安慰婢女,卻讓婢女突然哇地張大嘴,哭得更凶了。

  「來,江狀元,請往這邊走,我帶您去瞧瞧王府的書齋……」

  鈕祜祿將軍給了女兒一記警告性的眼神暗示:有貴客在,你給我安分點!

  隨即又擠出笑容,帶著貴客繼續參觀。

  宛荺格格偷偷朝阿瑪的背影扮了個鬼臉,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貴客跟隨鈕祜祿將軍走出紫心苑,臨去前若有所思地回頭瞄了宛荺一眼,眸中浮現出霜雪般冰冷的神色。

  好個驕縱任性、自私惡毒的格格!

  她以為無人知曉她的惡劣與自私嗎?方纔他老遠就瞧見她慫恿婢女拉她上牆,怎地一轉眼就翻臉不認人,硬是將罪名誣賴給婢女。

  這樣的女人自私惡毒,縱使她有著尊貴的身份,他也不屑一顧!

  而宛荺從頭到尾都沒注意到他的臉色,阿瑪三天兩頭便有貴客來訪,她早瞧煩了,來者是誰,她根本連瞧都懶得瞧。

  高大挺拔的身影看了她一眼後便走出紫心苑,而宛荺則忙著將嚎啕大哭的婢女從牆頭上拉下來。

  背對著彼此的兩人,誰也沒料到,有一條看不見的紅線,將他們緊緊纏繞……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4:58

第一章

  掌燈後的佛廳裡一片寂靜,前頭大廳正在宴請嘉賓,喧嘩熱鬧,而被處罰的小婢女還跪在那兒,連晚膳也沒得吃。

  忽然,半開的門外出現一道秀麗的身影,那身影左右張望了片刻,確定沒人瞧見後,這才大剌剌地走進來。

  「格格!」

  小婢女一見到自家主子,立即驚呼出聲。

  「好啦,快起來,沒人瞧見還跪什麼?真傻!」

  宛荺拎著一個大提籃,撩起裙擺隨性地往地上一坐,將大提籃放在地上,掀開盒蓋吆喝道:「紋珠,你快過來瞧瞧,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

  小婢女因為腿麻站不起來,只好四肢並用地爬過去往籃子裡一瞧,當下驚喜地瞪大了眼。

  「是糖醋松鼠魚!」是她最愛吃的。

  「我知道你愛吃這道菜,所以特地要膳房替我準備,膳房的大廚還奇怪我身子不舒服,卻還吃得下一條魚。」

  想到大廚聽到要她準備糖醋松鼠魚時,瞪大眼、張大嘴的表情,宛荺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謝謝格格!謝謝格格!」紋珠頓時感動不已。

  每回她為了格格受罰不准吃飯,那天格格就會裝病要膳房準備許多吃食送到她房裡,再趁無人注意時,偷渡來給她用膳,從來沒讓她餓著過。

  她家格格的膽大妄為、任性驕蠻已是眾所皆知,因此許多人以為她在王府必定過著生不如死的苦日子,哪知道她常和格格同吃一份膳食,可享福得很呢!

  「方纔對不住啊,我不是有意推你頂罪的,只是若不那樣做,我阿瑪會打我屁股的。吶,你餓壞了吧?快點吃喔!」

  宛荺歉疚地將筷子遞給紋珠。

  「格格您別掛在心上,紋珠被罰跪,總比格格被打好。況且紋珠雖沒晚膳吃,卻有格格替紋珠準備這麼多好吃的東西,也算是因禍得福啦。謝謝格格!」紋珠開心地謝過後,立即舉箸,猛夾魚肉餵入口中。

  宛荺也拿起自己的筷子,陪著一起吃了起來。

  她大而化之、不拘小節,也不在乎自己與婢女同吃一份膳食有什麼不妥當。

  「聽說皇上要替我指婚。」

  夾起一顆入口即化的小點心放進嘴裡,宛荺一邊嚼著,一邊神情鬱悶地向紋珠告狀。

  「欸?指婚?」紋珠睜大眼,急忙吞下滿嘴的魚肉。「格格您怎麼知道?」

  「今天阿瑪跟額娘說話時,不小心被我給聽到了。」

  吃完小點,宛荺轉戰四喜餃,精巧的餃子將小嘴塞得鼓鼓的。

  「那麼對象是?」

  「還不曉得!皇帝老爺只是突然冒出了個主意,還沒定論哪!」

  宛荺豪邁地一揮手,繼續吃她的小點,半點也不將那事放在心上。

  現在指婚對剛滿十六歲的她來說其實已經稍嫌晚了些,但她從不把自己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因為總覺得離自己還很遙遠。

  她「才」十六而已嘛,急什麼呢?

  幸虧阿瑪寵她們兩個調皮的女兒,從來不急著把她們嫁出去。

  如果皇帝老爺想開、不再多事的話,她起碼還可以在府裡多賴個好幾年哪!

  這麼一想,她的心情立刻好轉,清麗俏皮的臉龐上,不由得漾開甜甜的笑容。

  填飽了肚子,宛荺讓婢女慢慢吃,自己則沿著她最喜愛的花園走回寢房,邊逛邊瞧著天上銀盤似的明月。

  不經意抬頭,卻發現前方水塘旁站立著一名衣著簡單、身材挺拔的男子,正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

  「你是誰?!」

  她想也不想的,立即嬌喝出聲。

  她還沒認出自己白天時就曾見過他,只因為眼前的男子梳洗過、換了衣物,一身簡便的澹色長袍,完全瞧不出一絲貴氣,而且她認為貴客應該還在前頭用餐,想必這人定是可疑人物。

  「宛荺格格?」聽聞嬌斥聲,男子回過頭來,沉吟的低語,聽起來像是一聲咕噥。

  她不認得人家,不代表人家不認得她,鼎鼎大名的將軍府格格,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況且,就算沒親眼見過她的嬌容,關於她的諸項「事跡」,也很難未有所聞。

  這名不知打哪冒出來的男子見了她不但沒半點驚慌,反而一副不樂意見到她的模樣,頓時一股沒來由的怒氣,從宛荺的胸口冒了出來。

  「欸!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麼?我問你打哪冒出來的?」

  宛荺手插著腰,故意擺出興師問罪的嘴臉。

  她雖頑皮貪玩,但平常在府裡待下人可不差,從未像這樣板起臉、擺過架子,不過今兒個不知怎麼回事,她就是瞧眼前的男人不順眼。

  他其實不難看——不,應該說他挺好看的,天庭飽滿、眉目俊朗、鼻樑高挺、還有一張瞧來極為好看的薄唇。

  既然這傢伙長得這麼俊俏,那她為什麼瞧他不順眼呢?

  唔,必定是他那張冷澹的面孔!

  擅自闖入他人府邸還敢擺出那種無所謂的樣子,豈不大膽至極?

  況且這人好生過分,見了她好像見著害蟲般,那副敬謝不敏的模樣,當然更教她生氣。

  她最討厭這種表面溫吞,骨子裡卻比誰都冷澹寡情的人,讓她瞧了就有氣,好想扯下那張假面具,好生瞧瞧他的真面目。

  「格格認為在下是怎麼進來的?」

  更可恨的是,男人聽見她的嬌蠻喝問,不但沒半絲畏懼的樣子,反而用無所謂的表情反問她。

  「我、我怎麼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本格格這不是在問你嘛!」

  被他那雙晶亮的瞳眸一瞧,宛荺竟然沒來由的臉紅,她恨極地別過頭,氣惱地咬唇,暗罵自己沒用。

  「在下認為,將軍府禁衛森嚴,即便是飛天遁地,也難以闖入。」

  「沒錯!」

  宛荺不是偏袒也不是吹捧自家人,她阿瑪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將軍,建功無數,誰人有膽敢闖進將軍府造反?

  「所以,我絕不可能是爬牆或鑽洞進來的。」

  「呃,這……」宛荺一愣。

  「既然不是爬牆也不是鑽狗洞進來的,那麼鐵定是大搖大擺讓人從門口給請進來的。」

  不疾不徐、不冷不熱地給了答桉,但他那理所當然中帶著嗤笑的眼神,卻更教宛荺羞惱。

  「你!你——」向來反應靈敏、伶牙俐齒的宛荺也不禁語窒。

  「也就是說,我應該是將軍府的貴客,令尊今晚的座上賓。」他給了答桉。

  「胡扯!」宛荺想也不想,大聲喝斥道:「哪個貴客會穿得像你這副模樣來我們將軍府?」

  男子一聽,當下俊顏一沉,冷下了面孔。

  「原來鈕祜祿將軍府的宛荺格格不但如傳聞中刁蠻任性,還有著一雙將人瞧扁的勢利眼啊!」

  他還是一副不惱不怒的和緩語氣,卻教人聽了更為難堪。

  聽他這麼說,宛荺十分惱火。

  他憑什麼斷定她有雙將人瞧扁的勢利眼?還有——誰敢在她背後嚼舌根說她刁蠻任性?

  「你說誰勢利眼?你、你竟敢罵我!」

  宛荺好生氣,打小她就生得特別可愛也惹人疼惜,阿瑪、額娘寵她不說,其他長輩還有認識的人,哪個不是把她捧在手掌心裡呵護?

  就這個不知打哪冒出來、莫名其妙的人嘴壞,說她刁蠻任性也就算了,竟然還敢罵她勢利眼?她真是快氣瘋了!

  而他不但不馬上道歉,還有膽承認。

  「如果在下沒記錯,適才我是那麼說的。」

  他面無表情地直望著她,過度平靜的黑眸裡透露著一股滿不在乎的氣息,就是那股滿不在乎,讓宛荺更為發狂。

  她不惜做任何事——只要能扯下那副令她厭惡至極的滿不在乎。

  於是她——

  「你這信口雌黃的溷帳!」

  「啊!」

  前一刻,江書硯還好好地站在水塘邊,下一刻便聽到「潑剌」一聲,接著他發現自己一身冰涼——原來自己竟然在水中。

  這任性的格格竟然將他推進水塘裡!

  「啊!」花園的月洞門前傳來鈕祜祿將軍的抽氣聲,接著是近乎瘋狂的歉然尖叫。

  「江——江狀元!您不要緊吧?」

  宛荺坐在酸枝的木凋花椅上,噘著嘴、眨著眼,一臉無辜地低著頭,讓人想罵又不知從何罵起。

  「你你你、你這個毛毛躁躁、粗魯蠻橫、不講理的野丫頭,我、我真的會被你氣死!」

  鈕祜祿將軍指著她的鼻樑老半天,才擠出這番罵她的話來。

  「江書硯可是當今聖上欽點的新科狀元,滿腹文才、飽讀經綸,聖上相當看重他,是當今聖上跟前的大紅人。況且他學問淵博,是京城望族江家之後,家中代代為官,素來與朝廷交好,看在這個分上,哪戶高官人家不想邀他入府作客,沾沾聖上恩寵?就連我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千奉請萬拜託的,才讓人把他給請入府來,結果你——你竟然把我的貴客推進水塘裡?!」

  「人家怎麼知道他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嘛!誰教他要那副打扮……」

  宛荺知道她一時衝動推人下水是不對的事,心裡也很後悔,但就是嘴巴壞、脾氣硬,不肯輕易低頭。

  「人家好好的衣服,給咱們家笨手笨腳的丫頭端湯打翻給弄髒了,找遍府裡唯一身形相近又能合穿的衣服,也就只有帳房的兒子福才,他不那副打扮,你要他怎地打扮?!」鈕祜祿將軍幾乎是對著女兒的耳朵大聲咆哮。

  「人家怎麼知道嘛……」宛荺縮縮脖子,但還是嘴硬的不肯認錯。

  「你——」鈕祜祿將軍正想再好好罵她時,忽然看見由內廳走出的高大身影,連忙起身相迎。「啊,江狀元。」

  「鈕祜祿將軍。」江書硯欠身行禮。

  宛荺覷眸打量他,發現他又換了身衣服,這次不知又是誰的?長袍的刺繡極為精美,但好像短了些,長度只到腿肚的一半。

  她這時才發現他挺高的,即使站在她那身材高大、威猛粗壯的阿瑪身旁,他也毫不遜色,只是清瘦了些,還多了幾許書卷氣,那身形優雅,舉止從容,好像世間沒啥事能讓他著急、發怒。

  但這個發現卻讓她在心裡嘀咕:這人沒事長這麼高、這麼好看做啥呀?

  「宛荺!」阿瑪朝她遞來一個暗示的眼神,要她乖乖的開口道歉,宛荺可不是傻瓜,當下即會意過來。

  她當然也想道歉,只是這話很難開口,但此刻不開口又不行,絞著小手猶豫許久,又敵不過阿瑪橫眉豎目的威脅,這才嘟著嘴,小聲地開口:「江狀元……對、對不住,方、方纔我不是有意的,我在這兒向您……賠罪。」

  「格格千萬別這麼說。」江書硯平靜地開口。「江某只是一名衣著不得體、微不足道的粗野鄉民,格格千萬別降低自己身份跟在下低頭致歉,要是傳了出去,江某實在受不起眾人的指責,就請格格別再賠罪了。」

  他的話說來堂堂皇皇,怎麼聽都是讓人舒服的體面話,但不知為啥,在場每個人都覺得背脊發涼。

  「哈……江……江狀元千萬別這麼說,一切都是小女不好,當然本將軍教女不嚴也有錯,請江狀元千萬別放在心上……哈……」

  到了最後,連鈕祜祿將軍都得拉下臉皮跟著賠罪。

  唉!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高高興興地請了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到府作客,怎麼會搞到這步田地呢?

  教女不嚴!

  全怪他教女不嚴啊!

  江狀元落水事件,總算是平息了,不過從那天起,他再也沒上將軍府作過客。

  鈕祜祿將軍成天長吁短歎的,怪女兒得罪了聖上的愛臣,而宛荺在罪惡感退去後,也滿不在乎地繼續過她逍遙的日子。

  怎奈良日苦短,才逍遙了一陣子,聖上親自指婚的消息就已傳到。

  「什麼?!」

  聽聞這消息,宛荺正攀在水塘的涼亭邊餵魚,一時驚駭得差點沒跌進水裡去,步上江書硯的後塵。

  「聖上已經替格格指婚了!如今傳話的公公正在前頭休息呢,將軍要格格馬上過——」

  不等貼身奴婢紋珠說完,宛荺早已裙擺一撩,往前廳奔去。

  開什麼玩笑!

  那無聊的聖上老頭怎麼可以拿她的終身大事來開玩笑?她還打算在府裡賴上幾年,好好地遊樂一番呢,若現在把她給嫁了,她上那兒逍遙去?

  不依!

  她絕對不依!

  不理會府裡出入的奴婢僕傭看見她時的驚駭表情,她依然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不顧禮節地衝到前廳,非得親耳聽聽聖上那溷帳老頭把她許給誰了!

  「阿瑪!」氣喘吁吁地奔進廳內,鈕祜祿將軍與夫人都在。

  傳旨的公公正在一旁飲茶休憩,見到她來立即微微一笑,起身作揖問安。

  「奴才福安,拜請宛荺格格萬安。」

  「福公公別多禮,請問——聖上究竟將我指給誰啦?」

  「宛荺!」對於她大剌剌的問題,鈕祜祿將軍羞得想挖個洞鑽進去。

  有哪家閨女會像她這樣,不知羞恥地追問自己被指婚的對象?

  宛荺知道阿瑪生氣,但她才管不了那麼多呢,她非得馬上知道將要成為她夫婿的是哪個倒楣鬼?呃,她的意思是——「那個人」是誰?

  「呵呵,鈕祜祿將軍,不打緊的。「待嫁女兒心」是人之常情,宛荺格格只是真情流露,千萬不要責怪格格。」福公公笑呵呵地打圓場。

  宛荺聽了心裡泛起一陣無奈。

  她只想知道那個倒楣鬼是誰,跟「待嫁女兒心」根本扯不上邊。

  不過不打緊,反正趕快告訴她對方是誰,福公公高興怎麼想都無所謂。

  「那麼,就有勞公公宣旨了。」鈕祜祿將軍也很想知道,究竟誰是他未來的女婿。

  「那,就由本公公代替聖上宣讀聖旨。」

  「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全部跪下後,福公公才開始展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鈕祜祿府的大格格宛荺芳齡十六,時值適婚,尚未婚配,朕今欽指當今狀元江書硯為其夫婿……」

  聽見這三個字,宛荺好像被一記春雷給辟中,只覺頭昏眼花,後頭的話幾乎聽不進去。

  「兩府擇日完婚,爾後宛荺大格格為江府開枝散葉、相夫教子,共創滿漢兩族之欣榮。欽此!」

  「謝主隆恩!」

  鈕祜祿將軍喜不自禁地上前恭敬接下聖旨。

  得知未來的女婿竟是自己一心想交好的江書硯時,他不由得大為欣喜,喜上眉梢,嘴咧得好大,得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哈哈!江狀元年少才高,是當今聖上最看重的大紅人,恭喜將軍得到一名好女婿。」

  「哈哈哈!托公公的福,來來,請到偏廳來,我讓人準備些水酒,福公公稍微填填肚子之後再回宮。」

  說水酒當然只是客套話,鈕祜祿將軍已吩咐下人快去準備好酒好菜,他要好好地宴請福公公。

  相對於阿瑪的開懷,宛荺只覺得好像噩夢一場,聖上那老頭誰人不指,為什麼偏偏將她指給江書硯?

  難道他不知道他們有仇嗎?

  不過不知道是當然的,聖上整天在宮裡批閱奏章,當然不會知曉她跟江書硯之間的過節。

  其實不知道最好,否則若不把她指給江書硯,而是隨便把她嫁到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不毛之地那就更糟了。

  而且搞不好一惱火,乾脆命她進宮跟著那些貴妃、才人學習怎麼走、怎麼坐、怎麼當個端莊嫻淑的大家閨秀,那她一定會瘋掉。

  相較之下,嫁給江書硯好像就不是那麼痛苦的事了。

  不過——

  她才不要乖乖嫁人呢!誰知道嫁人後要受多少苦、多少罪?

  尤其是嫁給那個跟她不對盤的江書硯,他一定會藉故欺壓她,讓她生不如死。

  宛荺坐在人潮散去的大廳內,咬著手指,兀自沉思起來。

  她非得想個法子讓江書硯休離她,好回家來繼續當她的享福格格。

  而另一方面,此時的江府也很不平靜。

  「不娶!我絕對不娶!寧死抗旨也不娶!」

  江書硯瞪著聖上欽賜的聖旨,宛如什麼毒蟲猛獸似的。

  教他憎恨的當然不是那紙黃澄澄的聖旨,而是聖旨裡頭那指婚給他的未過門妻子——宛荺格格!

  究竟是老天開他玩笑,還是聖上捉弄他?

  為何偏偏讓他娶一個令他厭惡反感的任性格格?

  他向來不求聖恩眷顧,即便聖上明日不再禮遇他,他也毫無怨言,但為何要替他指上一門這樣的親事?

  是他做了什麼事惹惱了聖上嗎?

  「噓!書硯,萬萬不可!」

  江書硯的父親——榮祿大夫江之薈趕緊阻止兒子,要他別大聲嚷嚷。

  雖然宮裡的公公剛走,但人多嘴雜,難保不會有什麼不該說的話傳揚出去。

  「書硯,爹知道你不喜歡宛荺格格,但縱使咱們有再多不滿,又能如何?還是只能認命,這就是為人臣子的命啊!」

  江之薈歎息道:「古有云:「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聖上以為的美意,卻是我們的苦痛,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不從,如有不從,萬一激怒聖上,死的恐怕不只是你一個人,而是一家好幾百口人啊!」

  關於宛荺格格的傳聞,他也不是沒聽過,但縱使聖上要一頭老虎嫁入府裡,他們也無置喙的餘地啊,誰教他們是臣?

  「是啊!書硯,你千萬別衝動,聽你爹的,乖乖遵旨把宛荺格格娶進門來,說不定她並不像你以為的那樣糟,而是個很好的女孩兒呢!」

  江書硯溫柔的母親柔聲勸道。

  她出身江南富豪之家,打小熟讀婦經,溫柔嫻淑、舉止端莊,還有著燒一手好菜的手藝,她素來是兒子江書硯心中理想妻子的典範。

  所謂的賢妻,就該是如此。

  誰曉得聖上竟□塗地替他指了一位驕縱格格,言行舉止、性子談吐,沒半點符合他理想中的妻子條件,他怎能跟這種人做夫妻?

  可悲的是,他也知道自己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如他爹所言,若他執意抗旨,無疑是當面賞聖上耳刮子,縱使他萬死也不足以洩聖上之恨,到時即便他死了,聖上還是會拿他們江家一族幾百口人開鍘,他的自私,將會害了自己的親族。

  但他惱,他恨啊!

  誰人都好,為何偏偏將那個嬌蠻潑辣、粗野不成體統的格格指給他?

  他到底……

  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雙拳握緊,江書硯悲憤地瞪著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恨恨地發誓。

  等著瞧吧!

  如果宛荺那潑婦嫁進來後,有膽在他江府撒野,他是絕對不會對她客氣的。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5:14

第二章

  大紅的花輿,繞過京城熱鬧的幾條大街,隨著繁華的五鼓伴奏樂聲,一路走向聖上恩賜的狀元府。

  花輿後頭還跟著兩頂花轎,分別是送親太太與迎親太太——此乃兩家年長全福之婦女,男方全福長輩負責替新婦梳妝,女方全福長輩則是在花轎抵達新郎家時,扶持新婦。

  另外還有僕傭數十人,他們全是陪嫁的下人。

  迎娶隊伍綿延數里,人數多達幾百人,究竟是誰出嫁有這樣大的排場?

  好奇的路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鈕祜祿將軍府的大格格承蒙聖上指婚,今日要出嫁啦!

  而且她所要嫁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狀元郎——江書硯。聽聞之人莫不露出欣羨的表情。

  鈕祜祿將軍位高權重,江府又代代為官,也屬望族之一,這樣的結合無疑是讓兩大家族旺上加旺,誰人不欽羨呢?況且宛荺格格嬌美動人,狀元郎江書硯出色挺拔,京城的高官世家,哪家的少爺、閨女不想攀得這樣一門親事?

  就算宛荺格格稍微驕縱了些,而江狀元聽說又有某項怪癖……

  但那又如何?能夠攀權附貴,一步登天,誰會不想?

  只不過……

  騎在白馬上頭的那位新郎倌,怎麼臉上好像沒什麼笑容,凝重的臉色不像來迎親,倒像出殯送葬。

  若不是還穿著一身喜氣的紅蟒袍,只怕真讓人誤會了。

  大紅花輿以及迎親隊伍繞城三圈,終於抵達狀元府,花輿來到門前,新郎雖是漢人,但依然按照滿族習俗,抽矢射出三箭,意即去煞神。

  這時,女方送親太太小心地扶出新娘子,解救了差點被花輿搖昏腦袋的宛荺。

  她不明白,成個親為什麼這般累人?

  從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就來了連串的麻煩事,要她這樣、又得她那樣,又不許她這樣、又不准她那樣,煩人的規矩一大堆。

  好不容易一路搖到了狀元府,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開心地想揭開紅巾透透氣,卻被身旁的送親太太慌忙拉住。

  「姑母,怎麼了?」宛荺稍稍撩起紅頭巾,小聲地問。

  她的送親太太是她的親姑母,嫁至鎮國公府,生了四子二女,一生至此無災無病,堪稱全福之人,因此被請托為她送親。

  但此刻她姑母臉上可沒笑容,還微板起臉,壓低嗓門訓道:「你安分點!這新娘子的紅巾得等新郎來揭,你別自個兒亂揭。」

  「喔。」宛荺嘟起了小嘴。

  她又沒嫁過人,怎麼知道呢?

  原以為解脫了的宛荺,只好乖乖頂著讓她極不舒坦的紅頭巾,讓姑母攙著她進屋。

  送親太太——也就是宛荺的親姑母攙扶她入狀元府之後,不祭祖也不拜花燭,直接入洞房,這也是滿族習俗。

  姑母讓宛荺端坐在炕上,接著好像有誰也進來了,還大膽地與她並坐在炕上。她撩起紅頭巾的一角偷覷,看看是誰膽子這麼大,結果發現那竟是板著一張臉的新郎倌。

  合上門後,留新人坐於帳上,此乃坐帳禮。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壓低嗓門問道,不友善的表情,活像瞧見什麼惹人厭惡的野狗闖進來。

  「行坐帳禮。」新郎比她更有個性,逕自端坐於炕上,眼觀鼻、鼻觀心,瞧都不瞧她一眼。

  「你這根臭木頭!」宛荺瞧了他那張不冷不熱的面孔就生氣。「聖上什麼人不好指,為什麼偏偏將我指給你?」

  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刻仍在想,她究竟是做了什麼事傳入聖上耳裡,才讓聖上要這樣懲罰她?

  「問得好!這也是我一直想問的問題。」

  他的回答帶著濃濃的譏諷,聽來更氣人。

  「你——」

  宛荺雖然氣結,但卻沒時間讓她發作,因為她的姑母已經過來,將她由炕上扶起。

  新郎、新婦被帶出寢房,雙雙跪拜於一族最尊且全福者之前——江書硯的奶奶仍健在,所以大夥兒便推她為全福者。

  江書硯年高七十的祖母口念吉語,江書硯以喜秤挑去紅巾,兩人目光對視,此乃他們自鈕祜祿將軍府的落水事件後,再次碰面。

  納徵時她刻意迴避,而江書硯也不想見到她,所以他們並沒有見著面。

  一陣子沒見了,對彼此的感覺都有些奇怪。

  先前見到她時,有這樣美艷不可方物嗎?江書硯有些恍惚地問著自己。

  今日她特別化了妝,雙頰被大紅嫁衣映得艷紅無比,整個人看來嬌俏動人。

  而宛荺則被他格外俊挺的容貌給瞧傻了眼。

  為什麼以前見著了只會讓她生氣、討厭的人,怎地今日見了竟讓她臉紅?

  難道是因為過了今日,他便是她夫婿的緣故?

  還來不及細思自己對對方的感覺,已有人端來半生的水餃讓他們食用。

  小嘴咬著半生的水餃,聽見夫家的福氣長輩,說著食生水餃有生育之意的吉祥話,害得宛荺嘴裡的水餃,當下差點噴吐出來。

  誰要和他生孩子!

  宛荺紅著臉別開頭,感覺臉上的熱度變得更燙,幾乎都可以烙餅了。

  江書硯微擰著眉,忍耐地吃完半生不熟的難吃餃子,對於這番吉祥話,他根本充耳不聞。

  有子無子、有福無福,都是命中注定,怎會因為吃了一顆餃子就改變命運?

  況且,命運如果真有這麼容易改變,他倒想問問如何才能擺脫這樁無法選擇的婚事?

  早在接下聖旨的那一刻,他已經抱持著絕望的心態。

  娶了這個刁鑽野蠻的格格,怎會有幸福可言?

  此生幸福與否,他已經死心了。

  吃過隱喻生育之意的水餃,儀式也算是告一段落,宛荺被送入新房中,總算可以更衣休息了。

  「噢,好累喔!怎麼成親這麼累人啊?」

  宛荺哀喊著,大剌剌地往床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動了。

  她的姑母見狀,大驚失色,連忙對宛荺的隨身婢女命令道:「紋珠,快把格格拉起來!新娘子這樣躺著,等會兒讓人瞧見了多難看?」

  「姑母,煩死人的儀式不是已經全部完成了嗎?不會再有人來啦!」

  宛荺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嘟著嫩紅的小嘴抱怨道。

  「還沒完呢!等會兒還會有人來替你更衣,梳妝打扮——」

  「梳妝打扮?!」宛荺尖叫出聲。「儀式都完成了,還裝扮什麼呀?」

  「你不知道,等會兒還要——」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門上傳來客氣的剝啄聲,連忙轉頭喊道:「進來吧!」

  「親太太吉祥,格格吉祥,奴婢們是來替格格更衣的。」

  來者是幾名長相秀麗的婢女,每人手上都端著一隻凋工精美的木盤子,有的上頭擺著高級的繡花綢衣,有些則擱著精緻的頭鈿珠翠,一看就知道是來替她更衣打扮的。

  「喔,老天爺啊!」宛荺見狀十分無奈,真想直接暈過去了事。

  「宛荺!快過去更衣。」

  姑母簡直被她這站沒站相、坐沒坐相,連說話都沒個女孩兒樣的侄女氣死了,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發作,只好咧著嘴假笑,使勁把宛荺從床緣拉起,推到幾名婢女面前。

  「什麼?啊,等等——等等啊——」

  宛荺還沒來得及抗議,就被姑母以及幾名婢女給七手八腳剝去了嫁衣,然後將她塞進那套新訂製的精美繡花袍服裡,接著鬆開她又黑又滑的長髮,紮了一個漂亮的髮髻。

  宛荺呆愣地坐著,任由姑母及幾名婢女把她當成木頭娃娃,在她頭頂上大做文章,又是插鈿子、又是攢喜花,搞得她滿頭珠翠叮叮噹噹,一顆頭比兩顆頭還重。

  好不容易婢女們完成了工作,宛荺以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時,姑母卻把她拉向炕邊,要她端坐在上頭。

  「從現在開始,你給我乖乖地坐在炕上頭,直到新郎倌進來為止,不許說話、不許笑、更不許亂動,聽見了沒有?」

  宛荺的姑母在她耳邊,面色嚴厲地吩咐著。

  「為啥呀?」宛荺眨著眼瞧著姑母。這又是為了哪一樁?

  「這是咱們滿族禮俗!亂動亂說話,便是不吉。」

  「不吉?」宛荺嗤笑。

  她已經夠不吉了,要不然也不會倒楣到嫁給那根臭木頭!

  這時,有人進來請宛荺的姑母到前頭吃筵席、喝喜酒,姑母笑著應允,臨走前仍不忘低聲向宛荺叮嚀。

  「聽見了?乖乖坐在這兒,晚點新郎倌會進來,在那之前,不許亂走亂動。」

  臨走前,她還把宛荺的婢女喚到門外守著,監視著宛荺的一舉一動,尤其,絕對不許她溜出房門。

  事情全弄妥了,宛荺的姑母這才高高興興地跟著下人去前廳喝喜酒。

  房裡只剩宛荺一人,她百無聊賴地轉頭四望,打量著她未來的寢房。

  這房間比起她在將軍府的房間還要大得多,但也顯得空洞,裡頭沒有一樣是她的東西,沒有親切感,只覺得像是陌生人的房間。

  宛荺打了個呵欠,覺得一陣疲倦感向她襲來。

  打從清早起床梳妝打扮,一直忙到方纔還在更衣梳頭,她真的覺得好累好累。

  「啊,好累……」

  眼皮變得沉重,眼前的視線也逐漸模□,已經失去焦距的雙眸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便蓋住那雙美麗的眸子。

  她身子一歪,踢掉花盆底鞋,搖搖晃晃地爬上炕,挪了個還算舒適的姿勢,擁著暖呼呼的錦被,沉沉睡去。

  斜陽西下,金光從窗欞間透入,拉出長長的陰影,映照滿室暈黃金光。

  緊閉了大半下午的門扉終於開啟,一雙套著新靴的長腿,跨入門檻,進入室內。

  他關上門,走進內室,往炕上的方向一望,不由得瞪大了眼。

  宛荺格格——床邊應該端坐一個等待他的新娘子,而那位新娘子,居然膽子大到爬上炕頭呼呼大睡?

  不只睡,還熟睡得像個孩子,艷紅的小嘴微微開啟,不知是不是做了夢,還努起小嘴,咕噥著旁人聽不清楚的話。

  看見這景象,本來應該暴跳如雷的他呆愣了片刻,接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真有她的!

  直到成親這天,她仍不肯乖乖遵守傳統禮俗,非得反叛到底嗎?

  無聲地坐上床沿,仔細瞧著那張睡得香甜的小臉,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娶了個十分美麗的妻子。

  褪去艷紅的嫁裳,換上清雅的粉色繡花錦袍,讓原本美艷不可方物的她,霎時多了幾分清純的氣息。

  如果她不是那樣刁鑽粗蠻,說不定他會開開心心地與她拜堂完婚,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但偏偏,她並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寧可娶一個端莊賢淑、溫柔婉約的無鹽女為妻,也不想要一個美貌無雙,卻粗野凶蠻的潑婦作伴侶。

  「唔……」床上小小的人兒不知夢見什麼,擰著眉頭嚶嚀了聲,白嫩的臉頰無意識地搓了搓錦被,接著再度睡去。

  那純真可愛的模樣,讓江書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那柔嫩的臉龐。

  「嗯……」

  不料這舉動卻驚醒了宛荺,她揉揉眼睛睜開眼,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待她發現床沿邊好像有誰坐著時,扭過玉頸一瞧,整個人霎時清醒,猛然躍起。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宛荺又心虛又尷尬又氣惱地質問。

  她剛才睡著的模樣,想必都讓他瞧見了吧?

  「這裡是新房,而我是新郎倌。」

  他依然是那副平靜得教人生氣的語氣,澹澹地說道。

  「真想不到,宛荺格格竟如此大膽,果真視禮俗如無物,原本該是安分坐著的格格,竟然爬到炕上睡得香甜,難道就不怕觸江府的霉頭嗎?」

  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但見她一副想找他吵架的模樣,就忍不住想惹她,看她生氣,看她氣極敗壞的模樣,倒也挺有趣的。

  「那……那是因為……」宛荺怎麼也沒想到自個兒貪睡偷溜上床,竟會被他當場逮到,頓時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不過她向來不認輸,臉一紅,怒氣也就上來了。

  「誰要你們訂下一大堆規矩?先要打扮,然後迎親,接著是一大堆煩死人、拉哩拉雜的瑣事,好不容易進了房,又要更衣,又要打扮,還得坐在炕上不許亂動,我是人又不是石頭,當然受不了啊!」

  宛荺一扯就是一大串,總之,就是盡量羅織罪名,理直氣壯地怪到他頭上就對了。

  「如果我沒記錯,今日的婚禮,應是按照滿族的傳統禮俗,並非我漢族的。而訂下這些規矩,惹你不開心的人,正是你們尊貴的滿族皇室先祖,不是漢人,更不是我們江家。」

  一席話,堵得宛荺又是一陣語塞。

  好啊!這傢伙看來溫文恭敬,原來根本是騙人的,他那副利舌比誰都厲害,能言善道,教人完全無話可說,簡直是深藏不露。

  咬著柔嫩紅唇,宛荺兀自氣惱他的深沉,忽然一道陰影靠近,抬起頭,發現他竟逐漸傾身向前,一隻手朝著她逼近。

  他一靠近,宛荺立刻下意識地往炕上縮去,他靠得越近,她縮得越遠。

  但她縮得越遠,他又靠得更近。

  最後,宛荺發現自己被逼得無路可退了。

  他——他該不會是想……

  「你……你想做什麼?!」她滿臉通紅,努力裝出凶悍的模樣,想要藉此嚇退他。

  但他仍繼續靠近。

  「你、你不要過來!」宛荺緊抓著錦袍的領口,看著步步逼近的他,張嘴就要尖叫。

  這時——

  「行了。」

  忽然聽到他喃喃自語,宛荺睜開眼,只見他取走原本攢在她發上的喜花,兀自退下炕去。

  他修長的指尖拈著那朵絨制的喜花,轉了幾轉,瞧了瞧,冷笑了下,將喜花往矮几一扔。

  按照禮俗,這朵喜花原本該插在窗欞上的,插得越低,便能越早得子。

  但他目前根本還沒打算要與她圓房,當然更不希望她「早生貴子」。

  他莫名其妙的欺上前來,取走她的喜花,又莫名其妙的退了開去,宛荺完全不曉得他想做什麼。

  不過他想做啥都好,就是別碰她一根寒毛。

  她可不想留下來當他江狀元的媳婦,她早想好了,等她過了門,便要開始大發雌威,使出她惡搞的本事,把狀元府鬧得雞犬不寧。

  先上下翻一遍,再左右攪一次,讓他受不了主動休離她,那麼她便能回家繼續當她阿瑪的好命女兒了。

  「你應該餓了吧?我讓人送些酒菜上來,我們用膳吧!」江書硯看了看時辰,開口說道。

  宛荺還來不及表達意見,他便已逕自喚人送來酒菜。

  酒菜很快便擺置好,幾盤現炒菜餚,兩大碗慢火煨熱的湯,四碟精緻小點,一盅甜酒,將圓桌塞得滿滿的。

  今天還沒吃到東西,宛荺確實餓了,她在桌邊坐下,舉箸便開始用餐。

  江府的廚子手藝不錯,菜色精美可口,滿漢兼具的豐盛菜餚,教宛荺吃得盡興滿足。

  江書硯也坐下來與她一起用餐,夾了第一箸的銀絲鴨腿送進嘴裡,嚼了兩下,便微微擰起了眉。

  不過他沒作聲,又夾起另一道菜嘗了一口,這下忍無可忍,立刻放下筷子,猛力拍桌站起,走向門口大聲喚人。

  「來人哪!」

  宛荺嘴裡咬著乳鴿油滋滋、肥嫩嫩的腿兒,見他突然大發雷霆,整個人呆愣在原地。

  他怎麼啦?

  「快來人!」

  聽見江書硯的怒吼聲,兩名江府的僕傭慌慌張張地趕來。

  「少爺——請問有什麼吩咐?」

  「把剛才掌廚的廚子給我叫來!快去!」

  「廚子?是!」兩名僕傭對看一眼,知道少爺是為了哪樁事生氣,連忙匆匆退下。

  「你怎麼啦?」

  宛荺不明白自己的「夫婿」為何如此生氣?

  難道是菜中有毒?

  這麼一想,她嚇白了臉,立刻丟下鴿腿,碰也不敢再碰一下。

  不一會兒,人來了,但卻不是廚子,而是廚子的徒弟。

  「果然!」江書硯一見到來人,明白自己並沒有猜錯。「我喚的是廚子,為何是你前來?廚子上哪去了?!」

  面對發怒的江書硯,廚子的徒弟嚇得渾身發抖。

  「啟……啟稟爺……奴才的師傅他……他喝多了……醉倒了,所以方纔的菜是我做的,請問是不是……哪兒不合爺的胃口?」

  「合我的胃口?」江書硯冷笑。「如果那麼簡單便能合我胃口,你又何必屈居在這兒當二廚,早點上宮裡當御廚豈不更好?那樣的菜連餵給豬吃,豬都不吃!」

  哇!好狠毒啊!

  宛荺瞪大了眼,小嘴張得比碗的口徑還要大。

  平常看來溫文冷澹、半句話都不吭一聲的人,居然大發雷霆,就只為了——幾盤菜?!

  宛荺不敢置信地看著江書硯,他竟為了幾盤菜餚而大動肝火。

  這人……真的是江書硯嗎?

  不過……豬?!他罵誰是豬?

  她覺得這味道嘗起來還不錯啊,難道她的味覺比豬還不如?

  宛荺氣呼呼地噘起了小嘴。

  這人——

  他是雙面人!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5:31

第三章

  成為新婦的日子,比白開水還要淡而無味。

  宛荺坐在圓桌前,單手支著纖巧的下顎,手中的精緻綢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動著。

  想到成親那天,江書硯為了幾盤難吃的菜而怒不可遏的事,如今想來,還真像是做夢一般。

  打從那天過後,宛荺便沒再與他同桌共食,而且他很少回房睡,據說是因為太忙了。

  平常他總是一大清早便出門,入夜後才回來,而那時她通常已經睡下了,他也不會來「打擾」,所以便也沒再見過他發火的模樣。

  「好吧!」放下綢扇,宛荺堅定地站起身喃喃自語。「悶了這些天,也夠給那傢伙面子了,現在該是出去晃晃的時候了。」

  宛荺正要出門時,紋珠恰巧端著銀耳燕窩甜湯進房來,見著她要外出,驚訝問道:「格格要上哪兒去呀?」

  「去找樂子。」宛荺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找樂子?

  紋珠瞪大眼,手中的木盤險些端不住。

  她最瞭解自家格格了,當她正感到詫異與欣喜,難得格格會安安分分地待在房裡,她便特地去廚房熬了銀耳燕窩來給她當甜點,沒想到才一會兒工夫,她便閒不住了。

  「啊,等等啊!格格——」

  眼看著宛荺逐漸走遠,紋珠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放下托盤追出去。

  已經出嫁、改梳婦人髮髻的宛荺,言行舉止卻完全沒個婦人該有的端莊模樣,對府裡的東西每個都好奇、什麼都想玩,這可把紋珠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好格格,萬萬行不得啊!」

  「為什麼?」

  撩著裙擺、露出白皙小腿的宛荺噘起小嘴,回眸瞅著紋珠。

  「這……您畢竟已經嫁人了,不像以往在將軍府裡那樣自由……」要怎麼任性妄為、胡搞亂搞都行。「萬一讓人瞧見就不好了,您還是快上來吧!」

  「嫁人又怎樣?嫁人就不許爬樹抓鳥、下水抓魚嗎?我偏要抓鳥抓魚,看誰敢說什麼?最好那根臭木頭一氣之下把我給休了,我好回家當我爹的乖女兒!」

  可就算在將軍身邊,您也從來沒乖過啊!紋珠苦著臉暗忖。

  這時,宛荺更執意往水深之處走去。

  「格格——千萬使不得呀!您千萬別再下去了!」紋珠急得在水塘邊大叫,幾乎要跟著撲通跳下水去。

  但宛荺才不理會她呢,他們休想要她嫁了人,還得從此乖乖當個應聲蟲。

  天氣這麼熱,她正好下水玩玩。

  而不知是湊巧還是不巧,這院落無人居住,平常也沒啥人會來,但今天正好有位家丁經過,看見宛荺格格在水塘裡,驚駭得臉色發青,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直接衝向前廳通報去了。

  沒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雜沓而來。

  「你們說格格落水了,在哪兒?!」

  宛荺看見幾名年輕力壯的男人慌張地朝水池邊衝來,尤其是那從婚後就未曾好好相處過的夫婿,正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頭。

  這班人的陣仗,把已經盯準池裡肥魚的宛荺嚇得目瞪口呆,腳底滑了一下,差點摔進水塘裡。

  「宛荺!」

  江書硯見她踉蹌站不住腳,立即大聲喊道,想也不想便跳進池子裡,想在她下沉之前拉住她。

  人是拉住了,但她卻沒往下沉。

  事實上,不但沒往下沉,還站得直挺挺的。

  「這是怎麼回事?」

  他察覺到不對勁,一旁的紋珠臉上也沒主子落水的恐懼模樣,黑眸一凝,轉頭質問。

  「沒什麼啊,就只是閒著無聊下水抓魚兒玩嘛!」

  不過才下水抓幾條魚,一夥人這麼緊張做什麼呢?真沒意思!

  宛荺掃興地噘起小嘴,想走上水塘邊去,但看見幾名家丁還瞪大眼盯著她瞧,頓時氣惱地命令喊道:「你們幾個還瞧什麼瞧?快把頭轉過去。」

  她可是赤著腳的!

  雖說她胡鬧貪玩,但也不是不知廉恥的女人,自己的身體不能隨意讓丈夫以外的男人瞧見,這點基本的分寸她還懂。

  「啊,是!」幾名家丁飛快轉過身,瞧都不敢瞧一眼,唯恐轉得不夠快,就會沒了腦袋。

  傳聞將軍府的兩位格格都是既野蠻又凶悍,沒人惹得起的。

  家丁們轉過頭後,宛荺這才撩起裙擺,跨上水塘邊。

  她纖細的裸足雪白晶瑩,宛如上等白玉,細膩滑潤毫無瑕疵,江書硯見了只覺面頰一陣燙紅,不由得飛快別過頭,微微羞惱地喝斥道:「夫人身為女子,又是我江書硯的妻子,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赤腳裸足,成何體統?!」

  宛荺慢條斯理地擦乾自己的小腳,塞進花盆底鞋裡,一面回嘴道:「方纔這兒半個人都沒有,是你們自個兒莫名其妙跑來,不干我的事。再者——是你的妻子又如何呢?江書硯的妻子便不是人,該整天關在房裡,裁衣繡花、熟讀女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與傢俱同腐同朽嗎?」

  她伶牙俐齒的口才,倒教江書硯略吃一驚。

  「我沒那麼說。」

  江書硯緩下口氣,但仍堅持道:「雖然不必做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至少不能做出驚世駭俗之舉,你不顧禮節,在房門之外隨意脫鞋還赤足跳入水中,這實在有違婦德!」

  「婦德?」宛荺的語氣,好像聽見什麼可怕的事。

  「我阿瑪從來沒拿這些束縛女人的教條來壓迫我們,你年紀也不大,怎麼思想這樣冬烘、老古板?」

  「鈕祜祿將軍早年征戰沙場,在府裡的時間並不多,對於管教你們姐妹之事,想必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江書硯低垂著眼眸,看似恭敬,但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你這麼說是啥意思?!你以為我阿瑪沒教我們嗎?」宛荺瞪大了眼,氣呼呼地質問。

  這個人居然敢邪惡地暗示,她們姊妹兩人都欠缺管教。

  「我阿瑪的個性雖然是有些豪邁、不拘小節,但他可不是不管女兒、只會放任的人,從小到大,基本的做人道理都有教導我們,一樣也不缺,但他可不會為了你們漢人老祖宗,訂下的那些綁死女人的規矩來束縛我們。」

  「如今你既然嫁入我們江家,我們漢人的老祖宗,往後也就是你的老祖宗!」江書硯板起臉厲聲喝斥道。

  聽她口口聲聲左一句「漢人老祖宗」、右一句「漢人老祖宗」,顯然沒把他的先祖當成自己的先祖,而且語氣裡似乎還有著蔑視之意,便不由得怒了。

  「你那麼凶做什麼?我又沒說不認你的老祖宗!要我喊聲老祖宗,祭拜老祖宗也行,但千萬別叫我跟老祖宗學笑莫露齒、立莫搖裙的規矩,我可做不來!」宛荺想也不想地犀利回嘴。

  「你——」

  江書硯抖著手指著她的鼻子,氣悶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才忿忿罵了句。「真是無可救藥!」

  說完,隨即拂袖而去。

  「什麼嘛,咿……」

  瞪著他修長的身影快速離去,宛荺又氣又惱,忍不住齜牙咧嘴,對他的背影扮了個大鬼臉。

  這男人——

  果然跟她當初所見時一樣討人厭!

  她要離開這個惡夫跟這個束縛人的鬼地方。

  絕對要!

  打從那天過後,宛荺和江書硯又形同陌路。

  而且不但不一塊兒用餐,他甚至也沒回房睡,也不知是睡在哪裡。

  不過,八成是睡在哪個青樓妓女的香閨裡!

  宛荺努起小嘴,憤憤地猜想道。

  她可不是嫉妒,只是覺得憤慨,男人們若不尋花問柳似乎很難,饒是她的好阿瑪,偶爾也會上花樓喝酒聽曲兒,她額娘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她可不許自己的丈夫這樣!

  這時她不禁慶幸,自己沒打算真正當他的妻子,他也不會是她永遠的丈夫,否則,這會兒只怕她已忍不住氣,翻了狀元府撒潑了。

  發了好一會兒呆,無聊地左右張望,在一旁等著伺候的紋珠早已耐不住疲倦,點著頭偷偷打起瞌睡來了。

  連紋珠都受不住了,可見這樣的日子鐵定真的很無趣。

  她原本在自個家裡過著逍遙快活的日子,全是因為嫁給了江書硯那根臭木頭,才讓她美好的人生一夕之間變了色。

  而那江書硯分明是個壞心腸的獵人,把她當成可憐的畫眉鳥關進籠子後,自個兒就不知跑哪兒逍遙去了。

  越想,她越覺得嘔。

  憑什麼她要乖乖留在府裡當他的乖老婆,而他卻可以當沒她這人存在似的,自己在外頭快活?

  不公平!這樣太不公平了!

  「他憑什麼要我乖乖守在府裡?!」

  宛荺突然拍桌大叫,把紋珠嚇得差點從椅上滾到地上。

  「格格,您怎麼啦?」紋珠揉揉眼睛,慌忙的左右張望,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走!」

  宛荺也不多廢話,扭頭逕自往房門口走去。

  「啊,格格!您要去哪兒呀?格格——」

  紋珠急急忙忙地追了過去。

  「格格,您到底要去哪裡呀?」

  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宛荺東看西瞧,心情顯然變好了,紋珠才小聲地問。

  「出來逛逛呀!你不覺得我們整天悶在府裡都快發霉了嗎?」宛荺拿起一根凋有白蝶的玉簪,感興趣地對著光瞧著玉質。

  雖說市場的攤子玉質不怎麼好,但這玉匠的凋工似乎不差,白蝶飛舞的姿態栩栩如生,教宛荺很是喜歡。

  「是啊,這倒是……」

  察覺自己似乎不應該這麼應和,紋珠連忙摀住嘴,趕緊補充道:「啊!不……我的意思是,雖然格格整天待在府裡,可能會有點悶,但沒跟狀元爺說一聲就跑出來,似乎不太好。」

  「怕什麼?搞不好我們十天半月不回府,那根江木頭也不會知道。」她一直懷疑,江書硯這陣子可能根本就沒回府,不知窩在哪個美人鄉里。

  想到這兒,宛荺突然沒了買東西的興致,正想把簪子放回去時,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隱約聽到有人喊道:「是江狀元耶!」

  江書硯?

  她聞聲連忙轉頭去瞧——可不是嘛!

  和一行人大大方方走在大街上的,可不是江書硯嗎?

  還有兩位美麗的女子,一左一右地走在他身旁。一位身穿青衣,明亮艷麗。另一位則是一身潔白雅致,娉婷裊娜,依兩人秀氣嬌美的身形與衣著裝扮來看,似乎不是北方人的樣子。

  兩位美人一左一右地偎在江書硯身旁,教人瞧了好不羨慕。

  果然!發現他果然跟女人在一塊,宛荺眼中立即噴出火來。

  在此同時,江書硯也發現了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一見到她,他立刻用質疑的語氣問道。

  「你為什麼在這兒,我就為什麼在這兒呀!」

  宛荺從容地將髮簪放回去,擠出抹假笑,甜蜜地回答,但眼中卻燃著一簇旁人看不出的怒氣。

  難道只許他帶著女人出門閒逛,她卻得像個深閨怨婦守在府裡嗎?

  「江大哥,這位是……啊!」娉婷女子不知怎地,身子突然顛了下,連忙倚向江書硯。

  「雲妹,小心!」他趕忙扶住她。

  「表妹,不要緊吧?」

  明艷女子也急忙扶住另一側,同時有意無意地朝宛荺瞟來一眼。

  「啊,雪眉啊,你不知道這位是誰嗎?」

  江書硯的同行友人聽了哈哈大笑,解釋道:「這位就是鈕祜祿將軍的愛女宛荺格格,同時也是江兄才成親不久的愛妻,想必她是特地到這兒來等江兄的。」

  與江書硯同行的友人沒聽出方才宛荺的話全是反諷,以為是他們夫妻兩人相約會面,情意綿綿。

  「哈哈!想必宛荺格格是特地過來這兒等候江狀元的吧?雖然才成親不久,但已看得出夫妻倆鶼鰈情深,真是使人欽羨啊!」這位多嘴的年輕人笑著說道。

  要不是身處大庭廣眾之下,宛荺真想翻白眼。

  他哪只眼睛看到他們鶼鰈情深啦?他們是水火不容!

  江書硯與宛荺沉默著,誰也沒回答,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尷尬。

  問話的人沒得到回應,立即明白事情可能並不是自己猜測的那樣,腦筋也很溜地立刻轉而邀請道:「我們正要上前頭的悅翔酒樓用餐,既然格格嫂子也在這兒,那不如一塊兒去吧!」

  「好——」

  「不行!」

  宛荺與江書硯同時回答,又同時轉頭互望一眼。

  你憑什麼不許我去?!宛荺用眼神謀殺親夫。

  你去幹什麼?江書硯一貫紋風不動的姿態,只用眼神透出清冷的訊息。

  「我想娘子應該已經出來好一陣子了,府裡還有不少事,晚了外頭可能也有危險,娘子還是快些回去吧!」江書硯迫不及待要趕她回府。

  「夫君說什麼笑呢!夫君在這兒宴請友人,我怎麼好失禮先回府呢?要是外頭真有危險,難道夫君就不危險嗎?」

  宛荺這輩子從沒笑得這般燦爛,要不是她很清楚自己對江書硯低劣的觀感,連她都要以為自己喜愛上他了。

  「那娘子是想?」

  江書硯也堆起了笑,但那笑容卻緊繃得好像恨不得擰死她似的。

  「自然是和你一道走了。」

  哼,他想趕她走,她偏不回去,倒要瞧瞧他能奈她何?

  「哈哈!那麼格格嫂子就跟咱們一道兒去吧!」男子一臉羨慕地道:「不過江兄與格格感情這麼好,真教人羨妒啊!我看我這光棍,也得趕緊娶個賢妻了。」

  蘇仕群說著笑,在前頭帶路,江書硯跟隨在後,白衣女子與青衣女子照樣一左一右緊緊跟隨在他身旁。而正牌妻子宛荺則落在最後頭,由婢女陪著。

  「那兩位小姐好生奇怪!明明格格才是人家的妻,她們跟人家湊什麼熱鬧?還偎著姑爺偎得那麼緊,臉皮真厚。」

  紋珠一路嘀咕著,替主人抱不平。

  宛荺嘴裡雖沒說什麼,但心裡其實也不太舒服。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等反應?照理說,她也沒打算把江書硯當成真正的丈夫,又何必在乎哪個女人黏在他身旁?

  但她——就是氣悶。

  故意別開頭瞧著路旁的風景,就是不想去看前頭礙眼的人。

  因此,她自然沒發現,江書硯曾經回過頭關注地瞧了她好幾次,留意她是否跟了上來。

  雖然她常讓他氣得七竅生煙,但再怎麼樣,畢竟她還是他的妻子,他心裡還是會在意、關心的。

  「到了到了!就是這兒——」

  拐過角兒,一行人來到京城裡最有名的悅翔酒樓,這酒樓連聖上都微服出宮品嚐過,滋味之不凡,可以想見。

  帶頭的文袍年輕人喜孜孜地跨上階梯,還沒走進酒樓內,門前的接應便上前引領帶位。

  「哎啊!江狀元、江夫人,還有各位大爺小姐,裡邊兒請嘿!」

  一行人跟著接應步入酒樓內,此刻正是用膳時間,酒樓內高朋滿座,若不是行事謹慎的江書硯事先派人來訂了位,只怕如今來也是無位可坐。

  「各位貴客這邊兒請,替您留著二樓的位置呢!」

  接應往二樓帶位,知道江狀元要帶客人來,酒樓特地把最好的位置留給他,足見他的面子有多大。

  畢竟是皇帝老爺的愛臣,又剛娶了鈕祜祿將軍府的格格,誰不想賣他面子、多攀些關係?

  「啊,這兒風景真好!」青衣女子一上樓便愉悅地喊道。

  一登上二樓,見窗子全部打開,清涼的微風撲面而來,又可眺望遠處美景。

  「真不愧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饒是杭州城也很少見到這樣氣派的酒樓。」文袍年輕人嘖嘖有聲地讚歎道。

  這時接應的行禮退去,換跑堂來伺候著。

  「來來,各位嘉賓客官請先上座,我替各位沏壺茶來。」

  「哈哈,那我坐這兒。」

  文袍年輕人倒識大體,先選了最靠近外側、好上菜的座位。

  既然他已經坐定了,江書硯只好坐到對面靠窗的位置去,他一落坐,青衣與白衣兩名女子也主動靠了過去,打算照樣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旁。

  文袍年輕人發現,急喊道:「欸欸,你們這是做什麼?你們一人擠一邊兒,人家格格嫂子要坐哪兒?還不快讓出個位置給人家。」

  「就是說嘛,我家格格還沒入座呢!」紋珠氣呼呼地高聲嚷嚷。

  紋珠的大聲嚷嚷,讓所有人都尷尬不已。

  其實青衣與白衣兩位女子的舉動,宛荺並不覺得生氣,只覺得好笑,但既然自家婢女都發了聲,她也順勢故意柔聲斥道:「不要緊的,紋珠,兩位姑娘腿酸了,讓她們先坐吧,你別說了!」

  青衣、白衣女子窘迫地互望一眼後,由白衣女子起身,坐到對側青衣女子的身旁去。

  人家讓了座,宛荺這才有了一席之地,免於無位可坐的尷尬。

  「坐吧!」

  出乎意料地,原以為會對她視若無睹的江書硯,竟主動替她挪移凳子,好方便她入座,這舉動讓她甚是感動。

  不過,她很快便從那微甜的陶醉中清醒。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足見他平日對她實在太壞了,不過才對她稍微好一點,她就開心成這樣。

  哼!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5:43

第四章

  大家坐定後,跑堂的送來茶水與精緻小點伺候,大夥兒點了七八道菜與三四盤的飯後甜食點心,都是悅翔樓最知名的經典佳餚。

  當菜還沒送上來之前,大家喝茶、吃點心閒聊等候,宛筠也正好趁機問出心中的疑慮。

  「相公,剛才一直沒機會問,請問這幾位是……」宛筠端起婉約秀氣的姿態,纖纖玉指指向與他同行的一男二女。

  要上場演戲,她並不是不會,以前好玩,偶爾會在府裡演個半出戲娛樂她阿瑪,今幾個她就來演演愛夫成癡的戲碼給大家瞧瞧吧!

  江書硯正在喝茶,見她突然轉變成溫婉的面貌,因為太過驚駭,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喔?格格嫂子問起我們啊?」

  文袍年輕人似乎很愛說話,逮到機會就講個不停。

  「我們是江兄在杭州老家的朋友,我叫蘇仕群,這兩位都是我表妹,青衣服的叫姚守青,白衣服的是雲雪眉。蘇、江兩家在杭州多年一直比鄰而居,情誼交好,我和江兄打小一塊兒玩到大,更是情同手足,因為我這兩位表妹住得也不遠,便常來我家遊玩,自然也和江兄熟識起來。」「喔,原來你們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呀,難怪感情這樣好,瞧了真讓人羨慕!」

  宛筠把溫婉的妻子角色扮演得很好,但江書硯始終露出不敢置信的古怪表情,讓她直想踹他一腳。

  「哈哈,是啊!格格嫂子與江兄的婚宴,我還特地遠道上來京城參與呢,不知道嫂於是否有印象?」

  「啊,那真是承蒙蘇大哥不遠千里而來。」

  其實那天前來參加的婚宴賓客,據說有兩三百人之多,她怎麼可能會有印象?不過這種場面話倒是不能免的。

  「哈哈,格格嫂子千萬別這麼說,我與江兄交情非比尋常嘛,江兄成親一生只有一次,為弟的怎能不來呢?」蘇仕群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繼續感歎地說道:

  「不過江兄實在了得,這科舉考試,一考就讓他考進了殿試,接著還由聖上欽點為狀元,然後又娶了宛筠格格為妻,害得我爹整日發白日夢,逼我上京參加科舉考試,就冀盼我也一試考上狀元,從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想必蘇大哥也和我家相公一樣滿腹經綸,必定能一舉及第。」宛筠微笑說著客套話。

  「哈哈!那我可不敢想,我不像江兄那麼有才情,對讀書也不是很有興趣,這回同意上京趕考,完全是為了上京來瞧瞧。不過好玩的是,兩個表妹知道我要赴京趕考,說什麼也要跟來,所以我們一行人根本是來遊山玩水,不是來拚前程的。」

  順著蘇仕群的手指望向姚守青與雲雪眉,發現她們的視線都落在她丈夫身上,宛筠隨即猜到,她們赴京的目的只怕不是遊山玩水,而是另有所圖吧!

  這個發現又讓她心裡一陣不快。

  再怎麼樣,也不能真的不在意,畢竟是自己拜過堂,成了親的丈夫。

  丈夫……宛筠好像直到此時才有了真實的感受,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

  即便將來他們離了緣,不再是夫妻,他曾是她丈夫的事實,永遠也不會抹滅。

  無論她懶不願意、喜不喜歡,當想到自己的名字一輩子都會和這個人扯上關係時,她的心口匣浮起一種怪異的感受。

  那並不是厭惡,但她也說不出是煩躁還是羞窘,總之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受。

  這感受讓她的心口宛如潰堤的黃河,波濤洶湧,起伏擺盪。

  這時,菜色陸陸續續上來,悅翔樓的菜餚果然是名不虛傳,肉鮮菜香,廚藝獨到,大夥兒吃得十分盡興。

  宛筠愉覦著江書硯,大婚之夜他曾為了幾盤菜大發脾氣,但此刻卻專注品嚐菜餚,也沒見他發脾氣。

  等筵席快結束時,上來一道芙蓉蝦,蘇仕群見著突然道:「江兄,你隨江伯父離開杭州數年了吧?雪眉表妹燒菜的手藝可是又更精進了,你要不要嘗嘗?保證不會讓你惱火的。」

  「惱火?」他們的對話讓宛筠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啊?」

  「欽?格格嫂子還不知道嗎?」蘇仕群知道她不曉得,這下可興奮了,連忙解釋道:「江兄這人呀,儒雅尚禮、為人隨和,待誰都好,但他有個怪癖,就是對吃食非常講究,入口的食物未必得大魚大肉,但一定得是美食,若讓他吃了不合味的東西,便會大發脾氣,這怪癖在京城也很多人知道的。哈哈哈!」

  「是嗎?」宛筠詫異地看著江書硯,他的俊顏上滿是無奈,但也只是默默聽著好友揭他瘡疤,不做辯解。

  不辯解就表示默認,默認就代表這是事實。

  宛筠想起大婚之夜,因為他對廚子手藝有微詞,而當場發怒的事。

  「原來……」宛筠不由自主的點點頭,原來他有這樣的怪癖啊!

  這下她可知曉了。

  「江兄大婚之後還沒發過脾氣麼?看來必定是狀元府的廚子讓江兄很滿意。」

  蘇仕群自以為是地下了批注,而宛筠和江書硯都很有默契地沒說出實情。很多外人不必知道得太清楚,這是他們都有的共識。

  這時,雲雪眉起身道:「江大哥,難得有機會一起共餐,就讓小妹向店家借個,做兩道家鄉菜給江大哥嘗嘗以慰鄉愁,可好?」

  「既然雲妹願意,那我自然也是欣喜之至。」

  江書硯同意後,喚來掌櫃說明原由,掌櫃的立刻一口答應。

  狀元郎都開口了,他們自然樂意賣他個面子。

  雲雪眉進了廚房,很快便燒出兩盤菜,一道是龍井蝦仁、一道是西湖醋魚,魚雖不是西湖產的,但味道卻是地道的杭州口味。

  江書硯一嘗之下,忍不住大聲叫好。

  「鮮!果真是蘇杭好滋味!」

  雖然離開杭州多年,但對家鄉口味的眷戀,多年來一直沒改變過。

  宛筠見他一箸接著一箸,吃得相當滿足,於是認真打量起桌上的菜。

  擱在她面前的是龍井炒蝦仁,那蝦仁肥軟鮮嫩,而龍井茶葉則是翠綠欲滴,看來十分晶瑩可口,她忍不住夾了蝦仁放進嘴裡,嘗嘗杭州菜的味道。

  一入口,茶香撲鼻,蝦仁鮮甜而富彈性,吃完嘴裡清爽不膩,龍井的香氣持久不散。

  再嘗了口西湖醋魚,酸與甜的味道調和得恰到好處,魚肉軟嫩而不爛,確實是一讓人忍不住一嘗再嘗的好菜。

  「燒得真好。」她喃喃自語,吐出真心的讚美。

  這樣的菜餚,只怕再給她一百年的時間,她也燒不出這樣的好滋味,更別提她原本就不會做菜。

  「格格!」

  在一旁伺候的紋珠焦急地跺腳,她怎麼能這樣誇讚自己的死對頭呢?

  但宛筠無所謂,味道好就是好,她不會味著良心說話。

  「江大哥與格格喜歡就好。」雲雪眉溫婉地微笑,接著對江書硯道:「本來還想做道無錫排骨讓江大哥嘗嘗,只可惜排骨得在幾個時辰前先醃入味,今天時間不足就不做這道菜了,改天若有機會,且讓小妹上狀元府小露手藝,再多燒幾道菜讓江大哥好好品嚐。」

  「那自然好!只是請雲妹來狀元府玩,理應是來做客,怎麼好讓妹子下廚當廚娘呢?」江書硯感到有些過意不去。

  「不要緊!只要能讓江大哥一解思鄉之愁,雪眉願意天天為江大哥做菜。世上最好的佳餚,就是咱們蘇杭的菜餚,還有什麼比得過呢?」

  「說得是!」蘇仕群拍著大腿附和道。「別說咱們杭州菜味道卓絕,光是雪眉的手藝,就值得一嘗再嘗了。」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杭州菜如何如何,讓原本默默聽著的宛筠,心裡頓時有了股怒氣。

  她承認雲雪眉確實手藝不凡,但聽他們的口氣,好像唯有杭州菜才是這世間唯一美食,其它佳餚全是狗屎似的。

  她一氣就失了理智,忍不住反駁道:「不是只有杭州菜才是佳餚,滿族也有許多讓人嘔舌回味的好菜啊!」

  她一開口,另外四雙眼睛全部轉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她。

  「譬如呢?」姚守青不客氣地直問,隱約聽得出嗤笑的語氣。

  「譬如……譬如說……很多啊!」

  宛筠正奇怪自己平日滿桌好菜、好肉沒少過,怎麼現在一下子要想,竟什麼也想不起來。

  她一下子想不起什麼絕世名菜,所以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

  「像……像是砂鍋白肉呀、黃金肉呀……白肉雪腸……還有肉薛飾……」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噗!」姚守青捂著嘴,不給面子地噴笑出來。「原來肉飾飾也算滿族佳餚,那我這幾天早上吃的,全是滿族的珍餞佳餚囉?」

  宛筠被她刻意嚷嚷的大笑諷刺得臉一紅,又氣又悶,完全說不出話來。

  「青妹這麼想可就錯了。」

  原以為會冷眼旁觀的江書硯,不曉得是不是也正巧這麼認為,竟然開口道:「滿族菜餚或許不如漢族菜餚精緻豐富,但有些傳統菜餚確實非常可口,砂鍋白肉正是一絕,而我也嘗過做得極好的肉飾飾,皮酥肉香,嚼勁十足,至今仍是回味無窮哪!」

  「是吧?我可沒唬人!」宛筠好像找到了靠山,氣勢頓時大了起來。

  「那麼,不知道宛筠格格最拿手的是什麼菜?」雲雪眉柔柔細細地開口問道。

  「我最拿手的——」宛筠愣了下。

  「對啊!聽格格方纔的語氣那麼篤定,想必有不少拿手好菜吧?能不能說個一兩道出來,好供我們參考一下呢?」姚守青咄咄逼人地跟著追問。

  「這……」她哪有什麼拿手好菜?

  「喲,格格已經嫁為人婦了,該不會連半道菜也不會燒吧?」姚守青假裝驚訝地捂著嘴道。

  「放肆!我們格格是何等身份,需要像粗民野婦一樣下廚燒飯弄菜嗎?」紋珠氣不過,當場生起氣來捍衛主子。

  「誰、誰說我不會?!」

  紋珠護著她,讓宛筠心裡十分感動,但她好歹是鈕枯祿將軍府的格格,滿族女子的尊嚴可不容蔑視。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灶香,她怎能讓滿族女子被人瞧扁?

  於是她賭氣道:「我自然會燒菜!方纔我所說的,我全都能做,而且口味還不差。」

  話一說完,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姚守青一臉不信,而蘇仕群與雲雪眉則是默默瞧著她,不敢說話,但也瞧得出有幾分懷疑。

  別說他們,就連宛筠的貼身婢女紋珠都把雙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瞧著她。

  她家格格會燒菜?她怎麼完全不知道!

  至於江書硯的反應——簡直像是見到鬼。

  鈕枯祿將軍府的宛筠格格……他的妻子——會燒菜?

  如果他沒搞錯,從旁人的描述及他自身的瞭解,她那張紅潤的小嘴只會吃東西而已。

  「是這樣嗎?原來格格也是能擅廚藝的賢妻,改天有機會,一定要向格格好好討教廚藝。」雲雪眉淡淡的微笑道。

  「何必等改天呢?就明日吧!咱們幾個人過府一聚,再請宛筠格格下廚露兩手讓咱們瞧瞧,這豈不更好?」姚守青大刺刺地道。

  「這樣挺好!」蘇仕群欣喜地附和道:「能夠親自嘗嘗格格大嫂的拿手菜,我夢裡都會笑,只是不知道,江兄介不介意我們過府叨擾……」

  「過府一聚當然是沒問題,但……」他實在懷疑,他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尊貴妻子,能燒出什麼佳餚以饗貴客?

  「既然江大哥同意,那就這麼說定了!」姚守青逕自決定道:「明日午時,我們過府叨擾,希望宛筠格格別吝嗇,讓我們見識一下您的好手藝。」

  「那……自然行、自然行。」

  人已經被推上了斷頭台,宛筠不得不把脖子往前伸,雖然橫豎都是丟臉,但她絕對不要現在丟人。

  「好,那我們大家可要引頸期盼,好好地等著囉!」

  姚守青甜甜地朝她一笑,但那笑容卻有著說不出的冷意。

  而窗外正巧刮起一陣風,不知怎地,竟讓宛筠整個人都打起了哆嗦。

  「怎麼辦?!」

  房裡頭,宛筠像只燒鍋裡的螞蟻,焦躁地走來走去。

  「怎麼辦?怎麼辦啊!我根本不會燒菜,他們要我明日燒一桌好菜宴請他們,我拿什麼出來宴客哪?」

  宛筠幾乎要抱頭尖叫,她為什麼要因為嚥不下那口氣,而賭氣說出自己也能燒菜這番話?她真想拿針縫住自己的嘴巴。

  紋珠同情地看著她,但也無計可施,誰教這坑是她家格格自己掘的,該怎麼幫她,現在她也全沒主意。

  「啊——怎麼辦……」

  宛筠繼續煩躁地兜著圈子,這時房門開啟,她那半個月不曾出現在屋裡的「丈夫」,推門走了進來。

  「怎麼回事?我好像聽到你的叫嚷聲。」

  江書硯的眼眸,刻意地打量她臉上的表情。

  「沒事,你聽錯了。」

  宛筠這人就是脾氣強、性子倔,不隨便低頭,原本慌張得快哭出來的她,一見到丈夫,立刻佯裝從容地坐回桌前喝茶,好似方才自己像只母雞一樣亂吼亂叫的情景,全是假的。

  「是嗎?」他拉開椅子,也在桌前坐下。

  「既然你說會燒菜,那麼為夫的現在有點餓了,煩請你下廚替為夫的溫壺酒,燒兩道小菜讓為夫的下酒。」

  燒菜?

  「噗!」宛筠一口茶全噴了出來。

  「啊!格格——」紋珠閃避不及,被噴了一身,災情最是慘重。

  江書硯也遭到彼及,但他冷靜地取出帕子,一一拭去濺在身上的水珠。

  「你、你說什麼?!」宛筠整個人跳了起來,驚恐地問。

  「你聽見了,為夫的餓了,請你下廚燒兩道小菜。」

  燒菜燒菜燒菜燒菜燒菜……宛筠目瞪口呆,腦中一片空白,只有這兩個字不斷地重複迴盪……紋珠當然知道她家格格辦不到,她連蔥、蒜、韭菜都分不清楚,怎麼可能會燒菜呢?於是連忙解危道:「姑爺,我家格格今日也累了,不如就讓格格休息,我去請廚子準備——」

  「不行!」紋珠話還沒說完,江書硯立即否決。「如果她累了,那麼只燒一道菜也行,我今天非要嘗到你家格格的拿手菜不可。」

  明日就要宴客了,今日怎能不先檢驗?就算他家「賢妻」不怕羞,他也不想在好友面前丟臉。

  「可是……」她家格格要是真能燒菜,豬都能在天上飛了。

  「怎麼?你們這般推托,莫非是你家格格根本不會燒菜,卻打腫臉充胖子硬說自己會燒菜?」江書硯銳利的眼一瞪,準確地道出事實。

  「你、你胡說什麼?!」宛筠直到這時還不肯承認自己連菜刀都沒拿過。「我當然會燒菜!我說我會我就會,你別亂懷疑!」

  「好,既然會燒,那就請你現在立刻下廚燒兩道小菜。行嗎?」

  「燒、燒就燒,有什麼不行?」宛筠臉色難看至極地反嗆回去。

  她天真的小腦袋瓜裡,壓根不覺得燒菜是什麼困難的事,不過是把鍋燒熱了,再把菜丟進去煮到熟就行了。

  就算沒親自下廚燒過菜,吃也好歹吃了十幾年,她小嘴可刁著呢,憑她的舌頭嘗味道,能燒出難吃的菜麼?她自信滿滿地想著。

  對於她的自信,紋珠除了驚嚇還是驚嚇。

  她家格格燒出來的菜能吃嗎?

  天哪,可別把狀元爺給毒死啦!

  「那我……我也去幫忙好了。」忠心耿耿的紋珠自告奮勇地道。

  有她在,燒出來的菜好不好吃不敢保證,但至少該熟的會熟、不該放的東西也不會亂放,好歹不會毒死人。

  「紋珠,你留下來。」江書硯溫文地笑著,語氣卻堅定地道:「你家格格一定不喜歡燒菜時有人在旁邊打擾,所以我把廚房裡頭的人也全撇走了,你家格格可以安心地使用廚房,絕對不會有人「打擾」。」

  宛筠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心裡暗自把他罵得臭頭。

  可恨的臭木頭!明明就猜到她根本不會燒菜,還把廚子們全撤走,這不是擺明要她難看嗎?

  好!江書現,你有膽子敢叫本格格下廚,就得有膽把本格格燒的菜吃下去!

  宛筠袖子一甩,氣嘟嘟地朝戰場走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5:58

第五章

  「啊——」

  狀元府裡的廚房,今日特別熱鬧。

  裡頭一下子傳來鍋鏟落地的鏗鏘聲,一下子又傳來碗盤摔破的匡鄉聲,還不時夾雜著拔高的女人尖叫聲。

  若是不知情的人恰巧路過,可能會以為府裡的廚房裡不是在宰殺雞鴨豬羊,而是在殺人。

  「我家格格……不要緊吧?」紋珠望著緊閉的門扉,憂心仲仲地喃喃自語。

  而江書硯則讓人搬來桌子凳子,悠閒地坐在廚房門前品茗嗑瓜子,就像監考官一樣,監視著廚房裡的動靜,不許有人偷溜進去幫忙他打從心裡懷疑宛筠會燒菜,所以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讓她露出馬腳不可。

  而人在廚房裡頭,跟著鍋鏟爐子奮戰的宛筠,除了尖叫,還是尖叫。

  原本以為下廚不是件難事,沒想到竟會如此困難,她幾乎是拿命在跟鍋鏟爐子搏命。

  花去大半天的時間,廚房內的騷動逐漸平息,就在眾人狐疑地猜測裡面狀況如何時,廚房的門打關,頭髮散亂、白嫩的臉蛋上還沾有煤炭的宛筠,端著托盤走了出來。

  「格格!」

  紋珠見她狀似安好,又欣喜又欣慰地高嚷。

  宛筠端著放了菜的托盤,直走到江書硯面前,然後神氣地放下。

  哼,別以為她不行!再怎麼樣,她也把菜燒好了。

  江書硯一見到托盤裡那玩意兒,很不給面子地質問。「這是什麼鬼東西?!」

  「黃金肉啊!你瞧不出來嗎?」

  她想來想去,老祖宗努爾哈赤髮明的黃金肉看來最簡單,所以她便憑著吃過的印象,還有自己的想像,燒了盤黃金肉。

  「黃金肉?!」江書硯幾乎要大笑起來。

  「我看到的明明是烏漆抹黑的焦炭肉啊,哪兒像黃金肉?」

  「這……」宛筠一陣臉紅,但仍不服氣地搶白。「我做的是黑金肉,比黃金肉更好吃的黑金肉,這肉的顏色雖然黑了點,但味道又焦又香,很好吃的。」

  應該……是吧?

  「但這肉沒切也沒剁的,能吃嗎?」他還是第一次瞧見一整條肉上桌的,又不是要祭祖。

  啊,原來肉要切要剁,不是炒一炒就會自個兌變小塊。宛筠心裡恍然大悟,但臉上仍強裝鎮定。

  「怎麼不能吃?以往大家常吃的黃金肉太沒新意了,這黑金肉是我獨創的,不切不剁,就像你們宋朝蘇軾獨創的東坡肉,不也方方正正一大塊嗎?肉燒爛了筷子一夾就下來了,何必剁呢?」

  她這麼說似乎也有道理。

  江書硯瞇眼瞪著那盤肉,仔細瞧了很久,像在猶豫該不該動筷,最後終於有了動作。

  他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中,緩緩舉箸向那一大條黑肉挾去,本以為真的燒爛了,可以輕鬆夾起來,但一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江書硯跟那沱又大又硬的焦肉奮戰了許久,才勉強剝下一點屑屑來。

  他懷疑的瞧了瞧,鼓起勇氣就要放入口中——「啊,姑爺——」

  別吃!為了他的生命安危,紋珠想求他別吃,但又不能這麼說。

  「什麼?」江書硯望向她。

  「沒……沒事。」

  唉,她的主子畢竟是格格,她不能扯格格的後腿。狀元爺,您自個兒保重吧!

  「她說了沒事,你快點嘗嘗吧!」到底是什麼味道,宛筠急著想知道。

  江書硯收回視線,盯著箸上的黑肉瞧了一會兒,一鼓作氣地放進嘴裡。

  「味道怎麼樣?」宛筠急忙興奮地問。

  肉才一入口,江書硯整個人立即僵住,別說細細品味了,他嚼了兩下後,立即轉頭呸呸兩聲吐了出來。

  「欽?!你怎麼吐掉了呢?」宛筠可惜地大喊。

  枉費方纔她在廚房裡浪費那麼多時間。

  「我能不吐掉嗎?!」江書硯氣急敗壞地扔掉筷子站起來,端起那盤肉直往宛筠的鼻端前逼去。

  「你說這是你獨創的黑金肉!你告訴我哪裡獨創了?這肉又焦又苦,還老得像牛皮,這根本不是菜,而是毒藥!這樣的毒藥,誰吞得下去?!」

  他的一陣指責,說得宛筠臉紅心虛。

  「是嗎?這肉又焦又苦,還老得咬不動? 嘿嘿……原來是這樣的味道呀……」

  聽見她心虛的低喃,江書硯瞪大了眼。

  「這樣的味道?怎麼,你自己沒先嘗嘗嗎?」

  「我……」

  「你不是說這黑金肉又焦又香,所以才端出來給我吃的嗎?」他提高音量質問道。

  「這肉黑成這樣,我怎麼敢吃啊?至於又焦又香,那也是我自個兒覺得嘛,難道你不覺得很香嗎?」宛筠裝傻說道。

  「鬼才會覺得香!連你自個兒都不敢吃的東西,你竟敢端出來給我吃,你是想謀殺親夫嗎?!」江書硯暴跳如雷地大吼。

  這女人——簡直氣死他了!

  「我才沒想謀殺親夫呢,是你自個兒要我煮的,燒得難吃你怎麼能怪我呢?」宛筠無辜地辯解道。

  「若不是你說自己會燒菜,我會讓你下廚嗎?我又不是活膩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的廚藝有那麼可怕嗎?」宛筠聽到他的一番話,簡直快氣炸了。

  「可怕?」江書硯冷笑。

  「說可怕還不足以形容你燒的菜有多駭人,要是哪天我真不想活了,吃下一整盤大概可以立即見閻王。一個女子可以燒出這樣的菜來,也實在不簡單,身為一個女子,燒出一桌滿足丈夫胃口的好菜,是身為妻子的天職,而你——哼,你確定你真的是女子嗎?」

  「你——你居然敢這麼說?!」他竟然敢諷刺她不是女子!

  「有何不敢?」她犯了他厭惡糟食的大忌,他這麼說已經對她很客氣了。

  「我江書硯並不是規矩多的人,對自己的妻子也沒有太多要求,她不用打掃洗衣,不用繡花制鞋、甚至不想帶孩子的話也行,我會替她請奶娘,我唯一的要求只希望我的妻子能燒得一手好菜,滿足我的胃口,這是很困難的事嗎?」

  關於這一點,他很難理解,他週遭的女子幾乎都能燒得一手好菜,尤其是他娘親的手藝更是一絕,也養刁了他的嘴。

  為了求取功名,他不若身旁的友人早早成婚,狀元及第之後蒙聖上指婚,卻指了一個任性刁蠻、而且半道菜也燒不出來的滿族格格給他。

  要早知道是這種局面,十年前他就早早成親,隨便娶只小貓小狗都比她強。

  「你又不是我丈夫,我幹嘛燒好菜給你吃?」

  宛筠回嘴。

  「我記得很清楚,我們拜過堂成過親,怎麼說我不是你的丈夫?」

  「我們又沒圓房,算什麼夫妻?」意思是說,她若不高興隨時可以走人。

  「原來——你在意我們沒圓房之事。」江書硯露出邪惡的笑容。「不要緊,我隨時可以為你彌補這個遺憾。」

  「你、你在胡說什麼?!誰……誰在意這個?」宛筠粉嫩的臉蛋兒,漲得像朵大紅牡丹。

  他不圓房最好,他若想圓房,她會一腳把他踢出去。

  他別指望她替他燒一桌好菜,她才不會當他的乖娘子。

  哼!

  她永遠也不會那麼做。

  隔日午時,蘇仕群一行人準時來赴宴,但下廚燒菜的人,當然不會是宛筠。

  江書硯讓府裡的廚子,替宛筠燒了滿滿一桌好菜。

  基本上,他還滿喜歡這幾位朋友的,不打算讓好友們被自己娘子那可怕的手藝給嚇死或毒死。

  「欽?格格大嫂,你手怎麼了?」

  蘇仕群看見宛筠的手包得像顆大包子,驚訝地問道。

  「宛筠在廚房切傷了手,今日無法替各位燒菜了。我讓廚子準備了一些菜餚,大家將就著吃。」

  江書硯淡淡帶過,沒太著墨宛筠手上的傷。

  只因她的手根本沒受傷,是她的手藝實在上不了檯面,他才想了這個辦法,讓他們夫妻不至於在這幾位好友面前丟臉。

  「欽?怎麼這麼巧呀?」姚守青懷疑地直瞅著她的手,心想她八成是裝的。

  「就……就是這麼巧啊!」宛筠心虛地藏起包著布團的手,好避閒她想拆穿事實的利眸。

  「江大哥,既然宛筠格格不慎傷了手,無法下廚,那麼就由我越俎代庖,替宛筠格格燒幾道你愛吃的菜吧!」

  雲雪眉望著宛筠,柔柔地一笑,好似看穿了什麼。

  「正巧我自作主張,帶了些食材過來,有我昨晚醃好的無錫排骨還有其它家鄉菜,只要下廚烹煮一下就可以上桌了。」

  「哈哈,雲妹,你真是善體人意,光聽到菜名我就快流口水了,怎麼捨得說不呢?」

  「那麼,我就下廚獻醜了?抱歉,先失陪了,宛筠格格。」

  雲雪眉起身讓人帶往廚房,經過宛筠身旁時,露出微笑,得體地略點了下頭,這才邁著蓮步悠然而去。

  宛筠知道她在示威,雖然她表面上禮貌得宜,但骨子裡可不比姚守青客氣到哪去。

  想到自己的丈夫成親後竟還有青梅竹馬來搶人,她就覺得氣悶。

  沒想到那根呆板無趣的臭木頭,還有這麼多女子喜歡!

  哼!

  誰要喜歡,誰就拿去好了,有哈好搶的呢?

  她酸溜溜地自忖著違心之論。

  而另一頭的江書硯與蘇仕群、姚守青聊得正開心,顯然早已經忘了她這個「妻子」。

  不久後,雲雪眉親手做的菜餚,開始一道道從廚房端出來。

  不可否認,她確實有著絕佳的手藝,打從菜一端上桌,那香氣就教肚子不餓的人也忍不住要吃上三碗。

  而江書硯更是一邊吃著,一邊連連叫好。

  「雲妹,你的手藝果然又更精進了,這無錫排骨真是燒得好極了,外酥內嫩,輕輕一剝,肉與骨頭就分開了,醬汁甜鹹適中、滋味醇厚,味道直滲到骨頭裡,真是無話可說啊!」

  「謝謝江大哥,是江大哥謬讚了。」雲雪眉笑得含蓄而謙虛。

  「不!我哪兒謬讚了?這是我來到京城之後,吃過最地道的無錫排骨,擁有此等手藝,才堪稱為人妻啊!雲妹,你可以出嫁了,將來你鐵定是位賢妻。」

  「說不定我想嫁的人,已經娶了別人了呢!」雲雪眉的語氣有點酸澀地說道。

  「就憑雲妹這樣的好手藝,想嫁多出色的男人都沒問題,總比有些女子,連道菜都不會燒,即使勉強下廚,燒出來的東西恐怕連鬼都不會想吃,只怕吃了也要再死一次。」

  說完,還別有含意地瞄了宛筠一眼。

  宛筠一聽立即瞪大了眼。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是在暗諷她?

  她是不會做菜沒錯,但不會做菜,就代表她這妻子一無是處嗎?

  這說法攪得她一肚子火,越想越不甘,也越不服氣。

  會燒菜又怎樣?會燒菜就是值得萬世推崇的賢妻嗎?

  再說,燒菜有什麼困難的?她只是沒學過,要是她肯放下身段下廚去學,不見得會燒得比雲雪眉差!

  她噘起小嘴,有個念頭逐漸在腦海浮現。

  她非得讓江書硯對她刮目相看不可。

  等著瞧吧!

  「格、格格,您確定嗎?」

  紋珠顫巍巍地瞧著宛筠,她家主子臉上表現出來的決心令人心驚。

  「當然!我可不能讓江書硯那根臭木頭給瞧扁了。」

  宛筠昂起小巧的下巴,自信滿滿地道。

  在她天真的小腦袋裡,燒菜根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不是她做不來,只是她不做而已,若真有心要做,還會比雲雪眉差嗎?

  「好了,開始吧!」

  宛筠一聲令下,一直縮著脖子在旁等著的大廚苦著臉走上前,準備開始傳授他的燒菜要訣。

  可以想見,這絕對是有史以來最糟的一堂課。

  果不其然,整個上午廚房熱鬧得不得了,不是宛筠被割傷、燒傷的慘叫,就是大廚驚恐的大叫,還有紋珠擔憂的叫喊聲。

  「格格!那是糖,不是鹽——啊,格格,那是醋,不是醬油啊!」

  對於這位「特別」的學生,大廚只能再三搖頭暗自歎息。

  這人要真是他的學徒,早被他一掌從腦袋瓜上拍下去,再不然就是索性趕出門去,因為這樣的人根本毫無天分可言。

  但偏偏這人不能打也不能趕,而且也凶不得,罵不得一除非他想上蘇州賣鴨蛋了。

  所以即使已經被嚇得冒出一身冷汗,或者被氣得額上冒出青筋,還是只能盡量忍耐,微笑以對。

  「啊!格,格格——」才說著,狀況又來了。

  「小心那油——」

  「啊呀!」

  「格格!您不要緊吧?」

  紋珠見她家格格又被噴出的熱油燙傷,心疼地拿著藥膏連忙要上前塗抹,但被宛筠揮手推開。

  「沒事!我現在正忙著呢,菜很快就燒好了,等會兒紋珠你替我嘗嘗味道。」

  「啊?」紋珠頓時僵愣在原地。

  要……要她替她家格格煮的菜餚嘗味道?

  「終於燒好了!」

  端著那盤烏漆抹黑的醬燒茄子,宛筠好像看著自己的孩子般,得意又滿足,只差掉下幾滴眼淚。

  而一旁的大廚根本不敢去想像,這樣的菜居然是他的「徒弟」燒出來的,要是傳揚出去,教他以後如何在京城立足啊?

  而紋珠只要想到等會兒得試吃這盤菜,眼淚就快要流下來了,因為光看這可怕的顏色,那味道不用想也知道……

  「來,大家來嘗嘗吧!」

  完全沒察覺到身旁兩人的心情,宛筠開心地取來三雙筷子,分別塞進紋珠和大廚手裡。

  「啊?我也有啊?」大廚握著筷子的手開始打擺子。

  「當然呀!你可是師傅耶,師傅怎能不嘗嘗徒弟燒的菜呢?」宛筠自己手上也握著一雙筷子,因為是自己燒的菜,她當然更得嘗嘗。

  「來,大家吃吧!」她身先士卒,率先夾起一口醬燒茄子放進嘴裡。

  她都吃了,大廚跟紋珠自然不能不吃,只好苦著臉閉起眼,鼓起勇氣挾起茄子塞進嘴裡。

  宛琦很有信心地把茄子塞進嘴裡後,嚼了兩下,臉上的表情開始有點僵硬,接著開始抖動。

  一旁的兩人,一張臉更是皺得像顆包子。

  因為宛筠格格就在眼前,他們沒法子吐出來,只好嚼也不嚼地硬吞進去。

  「格格……這味道……」紋珠苦著臉,直想找水沖去嘴裡那可怕的味道。

  「好像……不太好。」宛琦自己也很清楚,這跟平常自己吃的菜餚,有如天鑲之別。

  何止不好?根本是入不了口!但大廚只敢在心裡想,也不敢說出口。

  「看來,我對做菜果然沒有天分……」宛筠垂下頭,沮喪地喃喃自語。

  她終於發現,自己絕對不是對燒菜有著天賦異稟的那種人。

  大廚與紋珠聞言,兩人不約而同地用力點頭。

  要是能想通是最好的!既然想通了,那就趕快放棄吧!

  「但是,問題出在哪裡呢?」

  宛筠咬著白嫩的指頭,喃喃自語。

  欸?旁邊的兩人同時一愣,難道她……

  「大廚,到底要怎樣才能把菜燒得好呢?你教教我吧!」

  「這……」

  廚子的笑容隨即僵在臉上。

  救命啊!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6:12

第六章

  「這是什麼?」

  忙了一天後,江書硯才進書苑,便見宛筠端來一盤黑丸子,立即擰起眉頭。

  他的「娘子」沒事拿盤歪七扭八的黑丸子過來,鐵定有問題!

  「這是我親手做的蛋黃酥肉丸子,大廚和紋珠都說味道不錯,所以想讓你也嘗嘗。你可別會錯意,我只是想證明自己也會做菜。」

  宛筠躁紅著臉,有點不自在地解釋,不想讓他驕傲地以為自己喜愛上他了。

  經過好幾天的試驗,也嘗試燒過無數道的菜餚,但都失敗,最後只有這些炸丸子還算可以,大廚和紋珠當然要好好地誇讚她,也讓她多了點自信。

  「你做的?!」

  她不說還好,一說讓江書硯的雙眼頓時瞪得老大,活像看見什麼恐怖的東西。

  他早該知道!能做出這樣烏漆抹黑的東西,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

  他那驚恐的表情,毫無疑問是對宛筠最大的污辱,但她隱忍著沒有發作。

  「我承認,這盤丸於是做得不好看,但味道真的還不錯,你嘗一口看看吧!」她拉下身段,只求他嘗一口。

  她想讓他知道,只要願意,她也可以做出不錯的菜餚點心。

  「我不吃!」

  哪曉得,江書硯竟斬釘截鐵地拒絕,而且把頭轉開,瞧也不瞧第二眼。

  「這樣的東西,你可別想要我放進嘴裡,即使要我只嘗一口,也辦不到!」

  「你又沒吃,怎麼知道味道怎樣?」宛筠不服氣地問。

  「我不用吃也知道!」

  江書硯一臉嫌惡地瞪著那盤黑丸子,那表情刺傷了宛筠的自尊心。

  「這玩意兒根本不是人吃的東西,你端去給後院那條狗試試,看它吃是不吃。我每天處理公務夠忙、夠煩了,沒時間陪你玩小孩子的遊戲,你想玩找別人去,我沒空奉陪!」

  這番冷滇的指責,更是傷透了宛筠的心。

  一連忙了幾天,又累又倦,手上又全是傷口,她的丈夫不但沒心疼她,還譏諷她煮的菜連狗都不吃。

  她心裡委屈到了極點,眼眶霎時紅了起來。

  「你憑哪一點認為我是在玩?我有必要把自己玩得這樣傷痕纍纍嗎?」她伸出紅紅紫紫的手,露出刀傷與燙傷的痕跡。

  「是!我煮的東西是不好吃,連狗都不吃,跟你那青梅竹馬的雲雪眉相比,是天差地遠,如果你只想要菜燒得好吃的妻子,那你去娶雲雪眉啊,娶我幹嘛?你乾脆休了我算了!」

  宛筠將盛子一掀,整盤丸子全倒在地上。

  「你——你這是做什麼?!」江書硯瞪大雙眼,惱怒地看著她。

  而宛筠並不在乎他是否生氣。

  反正他從來沒說過她一句好話,無論她做什麼,他總是不滿,永遠對她有著諸多意見。總之,他對她這個妻子,從來沒有滿意過!

  發覺眼淚快要落下來了,宛筠趕緊將頭一扭,飛快衝出書苑。等到跑遠了,她才放聲讓自己哭出來。

  活到今日,她還不曾受過這等羞辱,打小到大,哪個人不是把她捧在掌心哄,搓進心裡疼?

  但原本好好的日子,卻因為多事的聖上莫名其妙指了一樁她不想要的婚嫁,而被打得七零八落。

  高高在上的她,拋卻格格身份,嫁給這漢人丈夫後,沒了自由,更沒人疼愛,丈夫甚至未曾與她同房。

  這些她都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要這樁婚姻,但他們終究還有著夫妻的名分,然而他眼中卻只有外人而沒有她,這教她情何以堪?

  她跑回房裡,撲倒在床上放聲大哭。

  「姑爺,您太過分了!」

  在門外將一切全聽進耳裡的紋珠,衝進書房內,不顧自己正以下人的身份件逆犯上,哭著指責江書硯。

  「您可知道,今天我家格格花了多少時間在廚房裡頭燒菜?不怕火炭熱、不怕油煙燙,就為了做道像樣的菜,而您不肯嘗一口就罷了,為什麼還要說那樣的話傷害我家格格呢?」

  「她只是一時興起,隨便下廚胡搞了幾祥東西,就要逼我吃下肚,你們以為我是什麼?餿水桶是不?!」

  江書硯動了怒,他可不是任由她們胡整亂搞的傻子!

  「才不是那樣呢!」紋珠傷心地大喊,哭喊著替她家格格叫屈。「格格是真心要做菜讓您吃,不是在玩兒!您不是說了嗎?不會燒菜的妻子就不配當女子?我家格格一直放在心上,總想找個機會證明,自己不像您以為的那樣沒用。」

  聽了紋珠的話,江書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宛筠她……」

  他難以置信,那個任性刁鑽,只會給他找麻煩的小妻子,竟然會為了他的一句話,把自己弄進油膩悶熱的廚房裡一整天。

  「你……不是胡說的吧?」

  雖然心裡明白紋珠不是那種胡亂說話的丫頭,但他還是下意識想否認這件事。

  他所認識的鈕估祿氏家的宛琦格格根本不是這樣的女子。

  他所知道的鈕枯祿氏家的宛琦格格,只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任性自私、不懂禮教,成天閒來無事就只會招惹麻煩……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因為他的一句話,就鑽進廚房裡去?

  「無論您信或不信,我家格格是真的很想替您做點什麼,縱使您根本不理會格格,縱使您捫看來毫無情分,但終究是夫妻。這夫妻的名,是一輩子抹煞不去的!格格是您的妻,一輩子都是,您怎能不好好待她?!」

  紋珠說完,也轉身跑離。若再說下去,只怕她會泣不成聲。

  「夫妻……」

  江書硯喃喃說著,跌坐在椅子上。

  紋珠的話給了他一番不小的衝擊。

  是啊!他們已經是夫妻了,他幾乎忘了這一點。

  因為不高興聖上的胡亂指婚,所以他下意識排斥這樁婚約,以冷臉對待他的妻子,不回房、不同床,以無聲的舉動,發洩對聖上任意指婚的不滿?

  但一仔細想想,宛琦在這件婚事中,不也是個被擺弄的犧牲者嗎?她何錯之有?

  況且,他真有如此討厭她嗎?

  其實、並非如此?

  雖然常被她惹得一肚子火、氣得七竅生煙,但心裡對她其實並無厭惡。

  再說,他的妻子真的一如他當初所想,是個任性自私的女子嗎?

  她嫁來至今,還沒聽聞哪個下人被她欺凌過,反而對下人似乎還挺關照的,據說府裡的長工,全德的妻子生了孩子、宛筠知曉後不但放全德幾天假照顧妻小,薪餉照給、還多給了他一些銀兩跟幾隻雞,好讓他替娘子補補身子。

  這樣的她,豈能說她自私?

  她其實很善良,只是外人無從瞭解。

  思及此,他不由得感到慚愧,當初聽說這件事後,他心裡其實對妻子的善良與體恤相當讚賞,但因為一忙轉頭就給忘了,所以事後也未曾提起過。

  當時他真該誇她幾句的,打她嫁進門來,他似乎未曾和顏悅色地對她說過幾句話,每回開口不是指責便是發怒。

  認真一想,自己其實並不是個仁慈的丈夫,至少對於自己的妻子,他是吝於誇讚、也吝於給她一些時間。

  越是反省,他越是感到愧疚。

  起身走出書房,在夜色中跨過幾個只聞蟲鳴的寂靜院落,來到原本該是自己夜夜就寢的新房。

  但更教他愧疚的是,這條路走來的感覺竟是如此陌生,打從婚後他就拒絕與宛筠同房,所以這條路也沒走過幾回。

  走進房裡,只見房內燈火還點著,但走進內室,宛筠早已趴在床上睡著了。

  靠近一看,她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將她惹哭了,讓他的心裡頭歉疚萬分。

  「抱歉。」他無聲地低語,伸手撫去嬌顏上的淚痕。

  低歎一聲,目光從她的臉龐往下巡視,當視線落到她放在枕上的小手時,先是一愣,接著倏然驚駭地低喊。

  「這是——」

  他慌忙執起她的手,仔細檢視。

  原本白白嫩嫩的小手上,佈滿了許多傷痕,有刀傷、燙傷、擦傷等種種痕跡。

  這是怎麼回事?!

  江書硯說不出此時心頭那股難受的感覺是什麼,但他就是不願——不願見到這情景。

  他寧可不吃美食,也不希望她把自己好好的手給弄成這副模樣。

  這種感覺……是心疼嗎?

  握著她軟若無骨又佈滿傷痕的小手,不由自主地輕柔撫摸著。

  想起她的任性、她的倔強、她的不服輸,還有她的嬌、她的甜、她的伶牙俐齒和聰明機智……江書硯不由得輕輕搖頭笑了。

  「能娶到這樣特別的女子為妻,也算是我江書硯的命,又未嘗不好呢?」

  溫熱的唇,情不自禁的緩緩落下,印在傷痕纍纍的小手上。

  好似這樣,就可以撫去上頭的傷痕。

  「方纔對不住,下回你再做菜,我會吃的。」

  低聲的,許下承諾。

  「唔……」

  窗外啾啾的鳥鳴,吵醒了一夜酣眠的宛筠。

  本來還想多睡會兒,但是一種不尋常的異樣感覺,讓她無法再入睡。

  她的身下好像多了什麼東西,總有一股熱氣從被窩裡直透出來,她從昨晚在睡夢中就一直覺得很暖……疑惑的眼緩緩睜開,明眸立即瞪大,因為她發現自己床上多了一個人。

  她的「丈夫」!

  而他也已經轉醒,正睜著眼看她。

  「嚇!你——」宛筠立即跳起,慌忙撫平自己凌亂的衣服跟頭髮。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她躲到一邊,抓著襯衣鬆散的前襟,秀顏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質問。

  這是成婚以來,他們第二次在同一張床上度過。

  「這是我的房。」他萬分平靜地瞧了她一眼,好像她的問題是多餘的。

  「並且——」他跨下雙腿下床,轉身面對她,以堅定的語氣道:「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他居然還有臉這麼說?!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就有氣。

  是誰整天把外人當寶,把自己妻子當草的?

  她可不希罕當他的妻子!

  「哼!我可不記得自己有成婚。」

  她有丈夫等同沒有,反正他一心只向著那廚藝一流的青梅竹馬。

  「這個,給你。」

  對於她的冷言冷語,江書硯置若罔聞,逕自取下一旁架上的一個小玉盒,轉身交給她。

  「這是什麼?」宛筠防備地瞪大眼,瞧著那個小盒子。

  他怎麼可能對她這麼好,無緣無故送她東西?

  這盒子裡該不會是什麼嚇人或害人的東西吧?

  她不信任的神色,全落入他眼中,那防備的姿態,可真是傷了他的心。

  他是她的丈夫,怎麼可能害她呢?

  但他能怪誰?不也是自己咎由自取來的?是他待她不夠仁慈,才讓她對他產生這樣的懷疑。

  「不是什麼害人的東西。」

  江書硯解釋,主動掀開盒蓋,頓時一股濃烈好聞的玫瑰香氣飄散開來,宛筠驚喜地睜大眼,貪婪地多嗅了幾口香氣。

  「昨幾個有人送給我這瓶玫瑰玉膚膏,說是西洋進口的好貨,我又不是女人,要這玩意兒做什麼?所以乾脆送給你。」

  說著說著,江書硯的臉不知為哈,竟有些紅了。

  「如果你喜歡,想塗抹在臉上、手上都行……要是有傷疤什麼的,也能很快復原。」他將小盒子放在桌上,隨即轉身快步離去。

  宛筠疑惑地瞧著江書硯快速走離的背影。

  奇怪,他似乎很緊張吶,連耳根都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她沒多想,心思很快便被桌上那瓶玫瑰玉膚膏給吸引。

  她打開盒子,裡面是淡粉紅色的軟膏,色澤非常漂亮,玫瑰的香氣尤其迷人,她喜愛地瞧了許久,久久捨不得放下。

  沒想到他會送她這麼好的東西,這可是他第一次送東西給她呢,她還真是捨不得用哪!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取一些塗抹在手背上,珍惜地嗅聞著。

  端著梳洗用水進來給她的紋珠,瞧見她這副開心的模樣,瞭然地微笑道:「格格,真好哪,姑爺送您東西。」

  見她開心,紋珠也替她高興。

  明明心裡高興得很,但被旁人這麼一說,好強的宛筠立即將小盒子蓋上,佯裝不在乎地丟回桌上。

  「誰希罕他送的東西了?這不過是別人送的,他自己不想要,借花獻佛罷了,我才不希罕,你給我拿去扔了。」

  雖然嘴裡這麼說著,但她那兩隻眼睛可是牢牢盯著,就怕下一秒真被紋珠給拿去扔了。

  見她明明喜愛,卻又裝出不希罕的樣子,紋珠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格格!您儘管收下吧,這可不是狀元爺借花獻佛隨便給的,而是姑爺費心替您找來的。」

  「你在胡說什麼?方纔他自己說了,這是別人給的,是他不需要才送我的。」

  「才不是呢!」紋珠說出自己所知道的事實。

  「格格,我和姑爺的侍從江武熟識,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昨晚姑爺為了替您找來治療手傷的藥膏,可是費盡了苦心呢!他聽聞洋人送了郡王爺幾盒玉膚膏,對治療傷疤頗有療效,所以親自造訪郡王府、開了高價央求郡王出讓一盒。不過郡王當然是堅持不肯收這筆錢,慷慨地把藥膏送給他,只是這份人情,咱們狀元爺可是為您欠下了。」

  「你說的是真的?他真的……為了我,親自上郡王府求郡王出讓一盒藥膏?」

  宛筠聽了,心頭浮現莫名的感動,高傲的他竟會為了她低頭求藥,這是她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但是……為什麼?」宛筠忍不住要問。

  昨晚他還那樣刻薄,諷刺她做的菜連狗都不吃,為什麼現下會對她這麼好?

  「還有為什麼嗎?您們是夫妻啊,姑爺對您好,是應該的嘛!」

  紋珠笑嘻嘻地擰了緝巾遞過來,讓她家主子擦臉,宛筠心不在焉地接下,胡亂抹了把臉,又把巾子還給她,然後獨自發起呆來。

  「是嗎……」

  沉思片刻後,她突然站起,以堅定的語氣道:

  「紋珠,走!」

  「啊,去哪兒?」紋珠搞不清楚目前的狀況。

  「還能去哪兒?上廚房去啊!」

  「欸?!」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6:29

第七章

  真、真的來了!

  忙碌的一天結束後,江書硯回到府裡,等著他的一又是盤丸子。

  雖然這丸子不像上回的丸子那樣黑,但也稱不上美觀,形狀依然歪七扭八、奇形怪狀。

  這時他不禁想要收回對自己的承諾,他——可不可以不吃啊?

  「這是我今天剛做的,你嘗嘗味道好不?」

  望著那張透著強烈渴望的小臉,很奇異的,江書硯竟難以說出「不」這個字。

  「嗯,正巧我有些餓了,就……嘗嘗吧!」

  最後那三個字,他是以壯烈成仁的沉重心情說出來的。

  「啊,太好了!」宛筠一聽,原本忐忑不安的臉蛋瞬時亮了起來。「我替你拿筷子。」

  她趕緊取過一旁的筷子遞給他,然後期待地直望著他,等著他吃下後告訴她評語。

  「嗯……」

  一雙滿懷期待的大眼直盯著他,江書硯只好硬著頭皮夾起丸子,以吞食毒藥般的勇氣,一口吃下。

  但是懷著恐怖的心情嚼了兩口,他突然睜大眼,訝異地發現,其實味道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可怕。

  至少甜鹹的味道還嘗得出來,既不焦也不苦,吃進嘴裡甚至還有淡淡的肉香。

  「還不錯。」

  「真的嗎?」見他吃完第一顆,又夾了第二顆,宛筠開心極了。

  「嗯,真的。」他又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其實,丸子的味道當然沒有那麼好,這道丸子若要是廚子做的,早被他轟出府,但因為是宛筠做的,所以他可以忍耐。

  「其實我還做了別的菜,你如果餓了,我讓人全端來給你嘗嘗。」

  說著說著,宛筠轉身就要奔向廚房。

  「等等——」

  大吃一驚的江書硯趕緊拉住她的手。

  「我並沒有很餓,吃點丸子後就不餓了,其它的——我吃不下了。」

  「啊,是嗎?」

  宛筠有些失望地停下腳步,不過他說不餓,那也沒辦法勉強了。

  「來,坐下來。」

  為了怕她心血來潮又端來其它菜餚,他趕緊拉她過來,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來,你自己做的,自己嘗嘗。」

  他挑了顆最小的丸子,塞進她的櫻桃小嘴裡,「唔……」

  「味道怎樣?」

  宛筠嚼著,晶亮的眼兒睜大了。「好——好吃耶!」

  「是吧?來,再嘗一顆。」江書硯巧妙地把她做的丸子,餵進她的肚子裡,這該叫做——自作自受?

  啊不,沒那麼糟,該說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哈哈,畢竟他們是夫妻嘛!

  夫妻……現在想起這兩個字,心頭倒有點暖暖的感覺,不再有被逼迫、被人作弄的感受了。

  原來只要平心靜氣地接受,原本覺得宛如地獄的生活,也不至於太差嘛!

  「來,你也再吃一顆。」

  宛筠挑了個最漂亮的丸子送進他嘴裡,江書硯也欣喜受之。

  越吃,越覺得這丸子味道確實不賴。

  原來東西好不好吃也得看心情,心情好了,什麼東西都覺得好吃了。

  望著宛筠笑開懷的小臉,柔柔的感情,隨著她甜甜的笑,漾入他的心頭。

  妻子啊!

  有個能交心的妻子,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

  不必有御廚級的手藝,也能讓他開心地用膳。

  所謂的妻子,原來就是如此!

  深夜的房裡,燭光搖曳,燈火朦朧,紋珠正在做最後的收拾,而內室裡,宛筠已經躺下休憩。

  江書硯推門走進房裡,紋珠見到有點驚訝地喊道:「姑爺!」

  「嗯。」江書硯走進房內,順手關上門。

  紋珠見他兩眼直盯著內室,抿唇偷笑著,趕緊退下。

  最近他都在房裡留宿,看來,她很快就要替她家格格抱小娃娃了。

  江書硯熄掉燭火後,走進只剩一小盞燈火的內室,宛筠見他進來,本來快要閉上的眼,連忙睜開,整個人彈坐起來。

  「你——怎麼來了?」

  「我要就寢,不來這兒能上哪兒?」江書硯神情自若地解開衣鈕,開始更衣。

  「啊,等等啦!」

  宛筠粉臉漲紅,慌忙要阻止他脫衣。

  最近他雖然都回房睡,但因回房時辰都晚了,她也早就睡下了,今晚他第一次在她入睡前回房,還大剌剌地在她面前更衣,簡直教她難為情極了。

  她想阻止,但江書硯充耳不聞,逕自脫了外衣,又剝下中衣,最後脫得只剩單衣。

  「啊!」宛筠害羞地別開頭,不敢看向丈夫脫了外衣的模樣。

  見她難得一見的羞澀模樣,江書硯頓覺有趣。

  這好像是新婚之夜才會有的情景吧,這該是他們早在幾個月前就要做的事,卻直到這一刻才經歷,想來也滿特別的。

  熄掉最後一盞燈,江書硯上了床,宛筠連忙直往床裡頭縮。

  「別再過去了,你都快鑽進牆裡頭了。」他伸手把她拉了回來。

  「我……」

  他把她拉得好近,近到她都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

  這感覺其實並不討厭,他身上溫暖的氣息,烘得她的白嫩臉蛋兒紅通通、熱呼呼的。

  有他在床上,她睡得格外地好,每回醒來都是窩在他懷裡。雖然她幾乎都是嚇得當場跳起來,不過到了晚上又不自覺地滾進他懷裡。

  他摟著她入眠,在一開始的緊繃過後,她逐漸放軟身子,習慣他的體溫。

  接下來她只要閉上眼,試著入睡就行了。

  只不過——

  「你、你的手……在做什麼?!」

  平常規規矩矩的手,這回竟然在她身上遊走。

  她立即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質問。

  「我們已經成親了。」

  他低柔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熟悉的氣息隨著呼吸傳來,讓她腦袋都暈了。

  「那、那又怎樣呢?」

  「怎樣?」他低笑一聲,微啞的嗓音,聽來格外舒服。

  「我覺得——」

  「嗯?」

  「我們應該成為真正的夫妻了。」

  「什——」

  她的驚呼被一張溫熱的唇堵住,緊接著,房內再無聲響。

  宛筠知道他想做什麼,也明白自己應該要推開他。

  她才不要被困在這座宅子裡,和這個男人大眼瞪小眼的過一輩子,她要回將軍府去,繼續當她的宛筠格格。

  她不要在這裡,她要回去……雖然心裡一直這麼想著,但她的手,就是無法伸手推開他。

  到底是使不出氣力?還是她——根本不想使力呢?

  她無法思考,因為接下來的忙碌,讓她無暇細想了……


  「來,吃塊魚。」

  一早,江書硯讓人傳來早膳,與妻子一同用餐。

  江書硯用筷子鑽了塊魚送進宛筠碗裡,因為她紅著臉蛋,光低頭扒白稀飯,連頭兒也不抬。

  「謝謝。」想起昨夜種種,初為人妻的宛筠羞得壓根兒連頭都不敢抬,就只是盯著自己的碗。

  「再吃塊肉。」

  江書硯的筷子又伸過來,送來一塊鹵得香軟的東坡肉。

  「嗯……」宛筠還是不敢抬頭,只遞過磁碗接著,反正他夾什麼她就吃什麼。

  站在一旁服侍的紋珠瞧見了,掩著嘴直偷笑。

  「是啊!格格您多吃點魚、多吃點肉兒,趕明年替狀元爺生個胖兒子。」

  「唔咳!咳咳咳——」

  宛筠一驚岔了氣,被稀飯嗆得直咳嗽。

  「紋珠,你在胡說什麼?!」宛筠粉臉兒漲得更紅,面色尷尬窘迫。

  「我、我怎麼可能生孩子?我才不要生孩子呢!」

  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她還在猶豫是不是該留在狀元府呢!

  但如今煩惱這個是不是太遲了?畢竟,都已經是夫妻了……

  「孩子要來就來,豈是你說不要就能不要的?」

  江書硯好笑地瞧了眼她漲得通紅的薄嫩臉皮,搖了搖頭,又送來一箸炒青菜。

  對於她的大聲否認,他只當那是孩子氣的舉動,並不以為意。

  相處的這些日子,他已經漸漸摸清自己這小妻子的個性。

  她其實就像個孩子,雖然任性,但天真率性,嘴裡說的未必是真的,她總是好強,但心腸卻很軟,孩子要真的來了,她還會不生嗎?

  「再多吃點。」他平靜地吃著早膳,也不忘替她布菜。

  「喔……」

  只要他送菜過來,宛筠就乖乖吃下,半句話坑都不坑一聲。

  她幾時見過格格這樣聽話過?果然還是狀元爺有辦法!紋珠欣慰地想著。

  「姑爺,您自己也別忘了多吃點,您總是這麼忙,連飯都不能好好吃上一頓,我家格格會擔心的。」

  江書硯刻意瞧了宛筠一眼,微微瞇起眼笑著。

  「我知道。以後我會盡量早點回來,畢竟家裡有需要我陪伴的人了,總不能天天在外頭忙。若扔著不理,要是跑了怎麼辦?」

  宛筠的俏臉上又染上一抹紅霞,但這回不忘賞他一記白眼。

  「哈哈哈……」江書硯樂得撫掌大笑。

  原來如此窮極無聊的打情罵俏,竟也有這麼大的樂趣,夫妻間的畫眉之樂,就是如此吧!

  凝視著芙頰羞紅的嬌妻,江書硯心底浮現一種莫名的滿足。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寒風送走滿地落葉,換來漫天白雪,一轉眼,時序已經入冬。

  不知不覺,宛筠嫁入狀元府都已經半年有餘了。

  「紋珠,你去前頭瞧瞧姑爺回來沒?」宛筠在飯廳忙著,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她一下子瞧瞧炭火加足了沒有,一下又檢視湯頭入味了沒有,忙得很。

  今晚天冷,她特地備了酸菜白肉火鍋,等著丈夫回來一塊兒用膳。

  酸菜白肉鍋雖是滿族的傳統菜餚,但江書硯也挺喜愛的,所以只要天氣特別冷的時候,她就會準備熱呼呼的酸菜白肉火鍋。

  「是。」紋珠轉身剛想走向前廳時,就瞧見廳外有人走來。

  「啊,狀元爺回來了!」

  「真的?」宛筠欣喜地快步走來,果然瞧見江書硯也正快步往廳內走來。

  「相公——」宛筠的笑容硬生生停住,因為她發現江書硯身後還跟著兩道纖纖麗影。

  那不是別人,正是好一陣子沒見的姚守青與雲雪眉。

  宛筠心底倏然一顫,但她從來就不是會輕易認輸的人,所以深吸了口氣,落落大方地微笑招呼道:「姚姑娘,雲姑娘,歡迎歡迎!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

  「除了這陣大寒風,還有什麼?」姚守青依然一身青衣,說話依然犀利得很。

  「抱歉,宛筠格格,打擾了。」雲雪眉溫婉微笑,柔聲道歉。「眼看著聖上親持的殿試就快到了,仕群閉關苦讀去了,偏偏外頭下著大雪,我們姐妹不想打擾仕群,又無處可去,才會上江大哥這兒來。希望您不介意讓我們暫時叨擾一陣子。」

  「當然不!我怎麼會介意呢?」宛筠也回以微笑。

  做人處事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只要他人別桶著她的痛處,她從來就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來,別光站著,外頭冷,過來喝點熱湯。今晚吃什麼呢?」

  江書硯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桌上那蒸騰的熱氣給吸引,他過去一瞧,發現是自己愛吃的酸菜白肉鍋,當下大聲叫好。

  「是酸菜白肉鍋!雲妹、青妹,今晚你們可有口福了。」

  他走到桌旁,指著那燒著紅炭的黃銅柱火鍋,笑著道:「你們嘗過滿族的酸菜白肉鍋沒有?這銅鍋底下燒著炭火,裡面放著酸白菜為湯底,切得極薄的白肉下鍋一涮,那滋味酸中帶甜,滋味之甘美,真是難以言喻啊,不嘗一次,你們絕對會終生遺憾。不是我自誇,我這兒的酸菜白肉鍋,可是天下一絕哪!」

  「是嗎?」瞧他對滿族的菜餚讚不絕口,身為漢人的雲雪眉心裡很不是滋味,但臉上仍是帶著笑。

  「既然江大哥如此推崇,那我倒真要嘗嘗了。」

  「來,兩位姑娘請上坐。」

  宛筠親自招呼她們,沒失了基本的禮儀。

  「這看來不過是一鍋子酸白菜跟水煮白肉,有哈好吃的?」姚守青上了桌,一瞧見鍋子裡頭只有白菜,當下大聲批評。

  「這你們就不懂了,這些白菜可不是普通的白菜,采長白山上種植的白菜,用鹽細醃發酵,酸得恰到好處,再用慢火細熬的高湯煮成火鍋後,香氣四溢,湯頭鮮美,配上涮過的白肉,那甘美的滋味真是教人回味無窮哪!」江書硯仔細說明,讓雲雪眉忍不住掩嘴笑了出來。

  「好啦,江大哥,瞧你說得口水都快淌下來,我們不趕緊嘗嘗怎麼行呢?」

  「來,兩位請用。」

  宛筠讓下人拿來兩份碗筷湯匙,為她們遞上。

  「我先嘗嘗。」雲雪眉先舀了口湯頭,吹得半涼後喝下一口,雙眼頓時瞪大。

  「這湯頭……」

  再吃一口剛涮好的肉片,果真齒頰留香,酸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喉頭,嚥下後還慢慢回甘。

  「很鮮美吧?」江書硯笑著說道。

  「是很鮮美。」雲雪眉無法否認。

  「味道是還不差。」姚守青嘗過後,也不情不願地承認。

  「我沒說錯吧?」江書硯臉上滿是笑意。

  「不知可否告訴我,這火鍋是怎麼做的?」

  見江書硯如此喜愛這道菜,讓雲雪眉也興起學習之心。

  「你若想學,讓宛筠告訴你是怎麼做的好了。」江書硯笑著推妻子出馬。

  宛筠淡淡一笑,謙虛地說:「其實也沒下什麼工夫,就是普通的酸白菜跟肉片而已,不過湯頭很講究,採用豬骨細熬一整天,一大鍋湯熬到只剩些許時,差不多就能熬出像樣的湯頭了。」

  宛筠的解說很詳盡,但雲雪眉不懂的是……

  「為什麼宛筠格格這麼清楚呢?瞧您說得好像這火鍋是您親自煮的一樣。」雲雪眉很勉強地擠出笑容。

  宛筠淡淡地揚起唇角,啟唇正要回答時,江書硯急忙替她回道。

  「你可猜對了,這火鍋正是宛筠做的。她現在廚藝精進不少,尤其這道酸菜白肉鍋,更是個中翹楚。」

  「這是宛筠格格親自做的?!」

  別說雲雪眉訝異,姚守青更像是活見鬼那樣驚駭。

  「是啊!做得不好,兩位姑娘別介意,多吃點。」宛筠笑咪咪地吃著江書硯夾來的菜,一邊招呼道。

  而此時雲雪眉和姚守青臉上詫異的表情,就是對她最好的讚賞。

  人生至今,就數今天最痛快。

  漢人老祖宗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今天她總算嘗到那美妙的滋味了。

  「滿意了?」

  夜裡,充滿濃情密意的閨房裡,是夫婦兩人一天之中難得私密的談話時間,他們總會在睡前談談天,這已經成了他們的習慣。

  「不是很滿意,但可以接受。」

  宛筠舒服地趴著,讓她的丈夫替她按壓酸疼的背脊。

  每回只要下廚做菜,哪怕是不累,她也撒嬌吵著丈夫替她這邊揉揉那邊捏捏。

  她喜歡他的大手,那種溫柔待她的感覺。

  「你啊……」江書硯修長的指點了點她的腦袋瓜,笑著搖搖頭。

  她與雲雪眉的心結,他怎會不懂?所以他今天刻意在大家面前,大大誇讚了她一番,哪知道她還是不夠滿意。

  女人啊,果真是小心眼又難以捉摸。

  「雲姑娘喜歡你。」宛筠擰著眉頭,噘起嫩紅的小嘴。

  沒想到他們都成親半年多了,那女人還是不放棄。

  「雲妹?怎麼可能!哈哈,你別胡思亂想。」

  哪知江書硯完全沒感覺,認為是她自己想太多。

  「我才沒有胡思亂想,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宛筠不高興地翻身爬起來。

  這擺明就是事實,他怎會以為是她自己胡思亂想呢?

  「就算是事實好了,我們已經成婚了,她又能如何?別想太多了,睡吧!」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肩。

  「可是——唔!」

  狡猾的江書硯又用老方法堵住她的小嘴,讓她在接下來的時間,忙得沒時間說話。

  而這件事,就這麼被他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6:42

第八章

  半個月後

  「你在做什麼?」

  閒來無事,宛筠又晃到廚房去,想弄些好吃的東西,讓自己的相公回來後有點心可吃。

  但進了廚房,才發現裡頭早就有人了,而那人正是雲雪眉。

  雲雪眉與姚守青住進府來已經有半個月,但一直很安分,謹守著客人的分寸,也不再對江書硯有所冀盼的樣子,所以久而久之,宛筠也卸下心防,開始試著與她們閒聊幾句。

  只是姚守青依然對她愛理不理,只有雲雪眉待她友善。

  「啊?是大嫂呀!我正在做玉兔雪泥包。」

  雲雪眉轉頭對她笑笑,又轉過頭去捏她的小點心。

  她開始喊宛筠大嫂,也是宛筠願意對她撇下心防的一大原因。

  「玉兔雪泥包?那是什麼?」

  被這名詞吸引了好奇心的宛筠,當她看見雲雪眉捏好的雪泥包時,頓時驚喜地睜大了眼。

  「這是什麼?好可愛噢!」

  一隻隻小兔子,整齊地排列在盤子裡,兔子的小手、小腳和耳朵,都捏得栩栩如生,還點上了紅色眼睛,看來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這就是玉兔雪泥包呀!這外頭的皮是麵團捏成的,裡頭則包著白豆泥餡,玲瓏小巧,香甜討喜,江大哥很喜歡哪!」

  「啊,是嗎?」

  聽到江書硯也喜歡吃,宛筠也起了想要學習之心,立即不恥求教。

  「雲姑娘,我也想學做漢族點心,你可不可以教我呀?」

  「當然可以。」雲雪眉慷慨地立即允諾。

  「那麼今兒個我就教你捏這道點心,其實這不難學的。」

  「真的嗎?」

  「來,這玉免要這樣捏……」

  宛筠打發了紋珠,賴在廚房裡,有了新鮮玩意兒後,她連自己原本想做什麼都忘了,馬上一頭栽進麵團裡,跟一隻隻小兔子奮戰起來。

  她充滿興味地捏著,完全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一直到雲雪眉有些猶豫地開口喚她。

  「那個……宛筠格格?」

  喊了好幾聲,宛筠聽都沒聽見,最後大喊一聲,宛筠才如夢初醒地抬起頭,訝然問:「噢,有什麼事呢?」

  「真對不住,我想要……那個一下,我先離開,等會兒馬上回來。」

  「歎?什麼?你要去哪兒?」

  宛筠一開始不明白她的意思,之後見她面色尷尬窘迫,欲言又止,這才忽然明白。

  人都有三急嘛,饒是她這樣的清秀大美人,也是要上茅房的。

  「啊!好好,沒關係,你快去吧,這些小兔子我替你看著。」宛筠趕緊說道。

  「謝謝大嫂,那就麻煩大嫂了。」

  雲雪眉如獲大赦地點點頭,隨即快步離閒廚房。

  她走後,宛筠專心地捏著兔子,但沒多久,眼尾餘光便感覺到門前似乎有白影在晃動著。

  她納悶地抬起頭,訝然瞧見有只小白兔在門前溜躂,東跳西跳地找東西吃,當下驚喜地瞪大眼。

  「是白兔兒耶!這裡怎麼會有白兔兒?啊,等等啊!」

  見白兔跳走了,宛筠想也不想,立即拉起裙擺跑出廚房,追兔子去了。

  她走後,立即有另一道身影走出,神情冰冷地盯著眼前一大盤捏好的玉兔包,然後一猛力伸手打翻。

  雲雪眉花了大半天的時間,辛辛苦苦捏好的一大盤玉兔包,全被摔成一沱沱變形的麵團。

  那人瞧著,冷冷地笑了。

  最後,宛筠仍是沒有追上白兔。

  畢竟白兔兒有四條腿,她只有兩條腿嘛,怎麼可能追得上它呢?

  追丟了兔兒,宛筠掃興地折回廚房,卻發現雲雪眉已經回來了,不只如此,裡頭還多了好多人。

  「怎麼了?為什麼大家都在這裡?啊,相公——」

  走進廚房,意外看見江書硯也在,她開心地想跑過去向他撒嬌,但立即察覺他臉色不對。

  而且,雲雪眉正以手搗著臉,秀肩劇烈抖動,哭得好傷心。

  「雲姑娘怎麼了?」宛筠納悶地問。

  方纔她說要去上茅房,久久沒回來,怎麼一回來就哭了呢?

  「你還敢說?」正在安慰雲雪眉的姚守青,抬起頭來,厲聲喝斥。

  「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麻!」

  「我?我做了什麼?」宛筠瞪大眼,一臉莫名其妙。她是招誰惹誰了?

  「你自己看看這兒!」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宛筠這才瞧見滿地歪七扭八的玉兔包子,方才辛苦包好的玉兔雪泥包,全都給毀了。

  「啊!這是怎麼回事?!」宛筠驚駭地大叫。

  方纔她離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啊,也沒發現異狀,怎麼現下全毀了?

  這裡頭也有她辛苦捏的小兔子哪!

  「你告訴我,方纔你上哪兒去了?」江書硯面容嚴肅地問。

  「我?我離開了一會兒。」宛筠先是一愣,接著心底猛一抽疼。

  「你為什麼這麼問?是在懷疑我嗎?」

  她的丈夫,竟然在懷疑她?

  「不是你是誰?!」姚守青立刻尖銳地道:

  「我表妹請你看顧一下,你人突然就不見了,接著她捏的包子就被打翻,想也知道這事是誰做的!」

  「不是我!我有什麼理由要那麼做?!」宛筠氣極了,大聲為自己喊冤。

  那裡頭也有她自己捏的心血結晶,是準備蒸好給相公吃的,她怎麼捨得扔到地上去?

  「還問為什麼?不就是嫉妒嘛!你嫉妒雪眉玉兔兒捏得好,所以趁她不在時推到地上去,再故意離開假裝無辜,其實壓根就是你做的!」

  「亂講!我家格格才不會那樣,我家格格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你別亂說!」

  忠心耿耿的紋珠總是第一個跳出來捍衛自家主子。

  「那麼,請問宛筠格格是上哪兒去了?我表妹請她看著包子,她卻忽然離開廚房,怎麼想都很可疑。」

  「真的不是我,我走的時候玉兔包還好好的,至於方纔,我是追兔兒去了!」

  「兔兒?」在場的人一片愕然。

  「嗯,是只白色的兔兒。」

  「哈哈哈!」姚守青笑得極為大聲。「宛筠格格,奉勸你說謊要打草稿啊,堂堂的狀元府,又不是山林野地,怎麼可能會有兔子呢?」

  「是真的!」宛筠更加大聲地辯駁。「我真的看見一隻白色的兔兒,不知打哪兒來的,所以我追了過去想抓它。」

  「那麼,你所說的兔兒呢?」姚守青嗤笑著問。

  「兔兒?」宛筠愣了愣,才又說道:「我沒捉到,它跳得很快,一下子就逃走了。」

  「嗤!宛筠格格,不是我故意找你麻煩,而是你的話越來越荒謬了。」姚守青毫不客氣地道。

  「不管你怎麼認為,我說的全是事實!」宛筠氣憤地大聲辯解。「我是真的追兔兒去了,而且我也沒弄壞雲姑娘捏的包子,我真的沒有!」

  「做賊的總不會說自己是賊……」

  「表姐,不要再說了!」雲雪眉抬起頭,大聲阻止姚守青說出更難聽的話。

  「我相信宛筠格格!方纔她一直幫著我,我相信她不會惡意砸壞我辛苦捏的玉兔。或許,只是不小心……」

  「我沒有!」宛筠本來還高興她替她說話,但後來發現似乎又不是那樣。「不管有心或是無意,我都沒這麼做,我真的沒有!」

  宛筠再次大聲強調,她好生氣,她最痛恨被人誤會,被人誣賴!

  「是!這一切全是誤會,我說了我願意相信宛筠格格——」

  雲雪眉急忙說道,但不像是要替她澄清什麼,倒像是要替她掩蓋些什麼。

  「好了。」江書硯揉揉眉心,以溫和又帶著威嚴的語氣,要大家停止討論。

  「或許是野貓溜進來想偷吃,不小心給打翻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大家別再提了。」

  「可是——」姚守青還想再說些什麼。

  「大家都累了,回房歇息吧!」說完,江書硯逕自轉身離去,但宛筠不甘心,想到自己竟被人如此誤會,眼眶竟不爭氣地紅了。

  「這件事是誰做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還說什麼野貓野狗!哼!」姚守青很不甘心地在一旁嘀嘀咕咕。

  「我才沒有!我——」

  「好了,別說了,回房去吧!」

  宛筠氣憤地瞪著她,正想為自己辯解時,江書硯折了回來,牽住她的手,半強迫地將她拉出廚房。

  「原以為江大哥剛正不阿,沒想到竟也是護短之人!」姚守青氣得口不擇言。

  「表姐!江大哥說得對,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別再說了。」雲雪眉阻止道。

  「怎麼?自己辛苦做的東西給人砸了,你一點兒都不生氣?」姚守青不敢置信地高嚷。

  「東西毀了就算了,難道還要江大哥的婚姻也毀了不成?就如江大哥所言,這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說完,雲雪眉隨即轉身離去。

  「你——真是氣死我了!」

  姚守青氣嘟嘟地在背後猛跺腳。

  哼!這件事,她才不善罷罷休。

  絕不!

  「方纔你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清楚?」

  一回到房裡,宛筠便用力甩開江書硯的手,惱怒地質問。

  方纔她想為自個兒澄清,但他硬是不許,害她背著這惡名。

  「事情過去就算了,沒必要再追究。」江書硯淡淡地道。

  「你也認為是我嗎?你也覺得是我嫉妒雲雪眉,故意砸壞她捏的小兔子?」她高聲質問,他閃躲的態度令她心寒。

  「我說過,過去的事就算了——」

  「不能算!」宛筠憤怒地道。「我沒有做就是沒有做,大家為什麼要誣賴我?我管不著別人怎麼想我,但你是我丈夫,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沒有不相信你。但是——方纔你為什麼要離開?」江書硯終於肯轉身面對她。

  「我說了,我是去追兔兒——」

  「狀元府裡有兔子,這件事說出去任誰也不會相信的。」

  他不願懷疑她,但事情實在太湊巧了。點心摔壞了,而她人也「正巧」離開。

  但,他並不認為她是惡意的。

  她或許任性,但心地不壞,他猜想可能是她不小心打翻了,怕大家責怪,所以故意瞎扯了個借口脫罪。

  頭一次在將軍府見著她時,她也做了同樣的事,若真的再這麼做,並不奇怪。

  況且,摔壞的只是一盤點心,改明兒個他再買份禮送給雲妹當做賠禮,一切就沒事了。

  「所以說,你還是懷疑我。」宛筠幽冷地盯著他。

  「別再多想了,休憩吧!我還有事得去辦,晚膳大半不回來吃了。」他迴避著她直視的眼眸。

  「你是我相公,為什麼不相信我?」宛筠氣極了。

  他該是最信任她,支持她的人!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她?

  「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知道自己錯了,願意改過,那才是最重要的。」江書硯說完,隨即轉身出門。

  「我什麼事也沒做,何錯之有?」宛筠對著他的背影怒喊。

  江書硯的步屨頓了頓,沒再回答,腳步一邁,便離開房裡。

  宛筠氣得翻身趴在枕上,傷心地哭了出來。

  那晚,他們依然睡在同一張床上,但誰也沒跟誰說話。

  宛筠擁著錦被,縮到離他最遠的角落,獨自傷心、獨自落淚。

  想到竟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不願相信她,她就傷心透了,如果彼此不信任這樣的夫妻還有什麼意思?

  而他不知是不想再提這件事還是怎地,也沒有安慰她,倒頭逕自睡下了。

  宛筠傷心地咬著唇,管不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掉落。

  兩人明明在同一張床上,相隔不遠,但心裡卻好像相距十萬八千里。

  好討厭。

  她好討厭這樣!

  不知是不是心裡難受影響了身體狀況,第二天起床後,宛筠便發現自己病了。

  她一醒來就覺得渾身無力,動也不想動,若是一動,便陡然升起一股欲嘔的感覺,讓她連根手指頭也不敢亂動。

  「格格,您覺得怎樣?」

  紋珠擰了濕毛巾幫她擦臉,好讓她舒服一些,雖然她家格格臉色看來已沒那麼差了,但她還是很擔心。

  「嗯,舒服多了。謝謝你,紋珠。」宛筠取下貼在額上的濕毛巾交給她,接著會嫵緩緩坐起身。

  「狀元爺一大早便出門去了,要不要我請人去通知他一聲?」紋珠試探地問。

  「不要!」宛筠隨即厲聲制止。

  「格格……」她的反應很激烈,讓紋珠嚇著了。

  宛筠瞧了她一眼,這才歎了口氣,用和緩的口吻道:「爺有正事要忙,別拿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驚擾他,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不需要讓他為了我掛心。」

  「不然請大夫來看一看吧,格格乃是千金之軀,萬萬不能輕忽啊!」

  「得了。又不是什麼天大的疑難雜症,這點小毛病就要請大夫?別讓人笑我無病申吟。」

  「可是……」

  「紋珠,去替我準備點清粥早膳好嗎?我好像有點餓了。」

  「格格想吃東西了?那太好了,紋珠馬上去準備!」

  紋珠一聽見她有食慾,立即露出笑顏。

  只要她家格格肯吃東西,她就放心了。

  紋珠喜孜孜地到廚房去了,宛筠又渾身軟趴趴地躺回床上,疲累地閉上眼睛。

  在紋珠回來之前,她起碼還能再休息好一會兒……這天晚上,宛筠的身影沒出現在飯桌上。

  「宛筠怎麼了?」江書硯擰著眉問。

  「格格身子不舒服,打從一早起身就反胃。本來用過早膳之後好了一些,但方纔又說沒力氣只想歇息……」紋珠低聲回答。

  「你家格格身子不舒服,為什麼沒立即通知我?」江書硯生氣地質問。

  「是格格不讓我知會的!我原本也說該通知姑爺,但格格不肯,說是不想打擾您忙正事,所以我才沒說的。」紋珠連忙喊冤。

  「那請了大夫沒有?」

  「沒有。格格也不給請,說只是小毛病,請大夫會讓人看笑話。」紋珠哭喪著臉回報。

  江書硯聽了,眉峰擠得更高。

  他毫不思索地,起身對姚守青與雲雪眉道:「你們先用膳,我去看看宛筠,等會兒就回來。」

  說完,他立即匆匆離開飯廳,紋珠當然也是立刻跟著江書硯的身後去了。

  姚守青與雲雪眉兩人別有心機地對看一眼,又分別將視線轉回前方,兩人眼中各自流轉著誰也瞧不清的心思。

  江書硯走進寢房,房裡頭的燭火已經熄了,宛筠似乎也已經睡下。

  「宛筠?」他進入內室,看見宛筠背對著門口躺在床上。他輕喚著走到床邊,但她完全沒有響應,看來是已經熟睡了。

  見她睡了,他也沒吵她,就只站在床邊默默瞧著她,許久後,他輕歎一聲,又靜靜地轉身高去。

  床榻上,宛筠悄悄睜開眼,望著沒有燭光照映的幽黑牆面,原以為昨日已流乾的淚水,又無聲地淌下。

  為什麼會這樣?

  她並不想跟他爭吵啊!

  不能交談,不能微笑,不能擁抱,她心裡比什麼都難受。

  能不能不要吵架、不要嘔氣、不要冷戰呢?

  直到這時候,她才深深明白,自己對他的感覺,早已不同了。

  原本想得很瀟灑,打算嫁進門來隨便虛晃一下,然後就拍拍屁股回將軍府去,與他恩斷義絕,永世不再相見,但現在才知道,她根本辦不到。

  漢人認為婚姻是一條紅線,但它又何嘗不是一條牢固的繩索,把她的雙翼、她的雙腿紮住,讓她再也飛不高、跑不遠。

  其實,他並沒有綁住她,是她把自己給束縛了。

  因為她愛上他了——她的丈夫。

  好奇怪呵!一開始,她是那樣的討厭他,討厭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臭臉,討厭他那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但是嫁給他之後,慢慢地瞭解他,才發現他並不是她一開始以為的那種自傲、自負又冷漠的人。

  他雖然不多話,但一直很盡責地照顧她,往往她在事後回想起,才發現他默默地為她做了什麼。

  知道她午後容易肚子餓,所以要廚子事先準備好點心送來。

  知道她怕冷,房裡便多了盆火爐。

  不知從何時開始,桌上總會有幾道她愛吃的菜,而且許多時候,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喜愛那道菜。

  若不是有心,豈能做到這樣的程度?

  即使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涓滴細流,彙集起來也能成為大江流。

  一點一滴的小感動,在日積月累下,彙集成豐沛的愛。

  雖然她是個不肯安分、天天都要闖禍的任性妻子,他依然給了她最多的包容。

  她愛他,所以無法學會瀟灑,因為愛他,所以她走不開。

  除了他身旁,她哪裡都不想去了。

  於是,她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抹去眼淚,她露出微笑。

  她不要再跟他爭吵了。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再也不要了!

  即使受了委屈,但為了他,她什麼都可以忍。

  什麼都可以……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6:56

第九章

  「大嫂,好些天沒見到你了。」

  雲雪眉坐在宛筠房裡,打量宛筠的模樣,友善地微笑著。

  這兩三天,宛筠還是同樣的老毛病,反胃、嗜睡,症狀反反覆覆,時好時壞,但偏又倔強得不肯讓大夫來瞧,紋珠擔心得要命,只好猛跑廚房替她準備雞湯、燕窩,好讓她補補身子。

  而雲雪眉從她病了之後,就天天來探望她,只是她身體不適,無力見客,總是要紋珠先請她回去。

  但總不能一直讓人白跑啊,所以今天趁她精神還不錯時,就請她進來坐坐。

  「你病了呢,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雲雪眉道。

  「是啊,我精神確實不是很好。」宛筠老實地承認。

  「前兩天一直窩在床上睡覺,今幾個才稍微覺得好些了。」

  「是不是上回玉兔雪泥包的事,害得您心裡不舒坦,所以才病倒了?」雲雪眉推測著,歉疚地道:「真是對不住,是我不好!我本就無追究之意,不知是哪個下人碎嘴,跑去通報江大哥,才把事情鬧大的。不知道有沒有害您們夫妻鬧得不愉快呢?」雲雪眉小心翼翼地問。

  「沒這回事!那件事我也已經忘了,你就別再掛心了。」宛筠反過來安慰她。

  在床上躺了幾天,她也想通了。

  事情實在太過湊巧,不能怪誰懷疑她,只能說她運氣不好!

  她沒有做錯什麼,就只是倒霉而已,這麼一想,心情就開朗多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雲雪眉撫著胸口鬆了一大口氣,顯然也安心了。

  「今天來探病,我也不知道該準備什麼才好,所以特地帶了幾個我親自做的玉兔雪泥包讓您嘗嘗。」

  雲雪眉打開自己帶來的提籃,裡頭裝著幾個晶瑩可愛的小玉兔。

  「啊,好可愛!」蒸好的玉兔變得晶瑩剔透,看起來也更加可口,引起宛筠的食慾,她素來愛吃甜點,當下迫不及待拿起一個品嚐。

  「唔,好好吃呢!」

  玉兔雪泥包皮薄餡多,甜而不膩,裡頭不知還調了什麼果子提味,濃濃的果香隨著玉泥在嘴裡化開,好吃得不得了。

  宛筠好胃口地一連吃了三個玉兔雪泥包,讓雲雪眉訝異得張大嘴。

  宛筠不好意思地解釋:「真是不好意思!我最近不知怎麼回事,有時候半點胃口都沒有,有時候胃口又挺好,一口氣可以吃好多呢!」

  「啊,千萬別這麼說,我做的玉兔雪泥包合您胃口就好,我高興都來不及呢,玉兔雪泥包還有,等晚些我再送過來,您多吃點。」

  「謝謝你,真是不好意思。」

  有時候半點胃口都沒有,有時候胃口又挺好,一口氣可以吃好多呢……唉,想想實在挺丟臉的。

  「格格,格格——」

  喳喳呼呼的叫嚷聲從外頭傳來,紋珠捧著托盤走進來,看見雲雪眉坐在裡頭,愣了愣,這才屈膝問好。

  「雲姑娘好。」

  「你好。替你家格格準備點心嗎?」雲雪眉親切地笑著與她話家常。

  「是雞湯。格格這兩天飯吃得少,我都替她熬雞湯喝。」

  紋珠將湯碗放在桌上,推到宛筠面前。

  「格格,快趁熱喝吧!」

  「又要喝湯啊?」宛筠對雞湯最提不起胃口了,又油又膩。「我方才吃了三個玉兔雪泥包了,可不可以不喝呀?」

  宛筠跟她討價還價。

  「不行!」只要是對她家格格好的事,紋珠就會變得很強勢。「這碗雞湯我熬了好幾個時辰,您不喝怎麼成呢?還是快點喝吧!」

  「可是我一點胃口也沒有……」宛筠一瞧見那碗油滋滋的湯就倒胃口。

  「算紋珠求您了,您快喝下吧!」強逼不成,紋珠改用苦肉計。

  「唉……」宛筠投降了,她可以對紋珠的逼迫無動於衷,但只要看著紋珠苦著一張臉,她就心軟了。

  「成了成了,我喝就是了。」宛筠無奈地又歎了口氣。

  「嘻。」紋珠高興了,連忙端起湯碗送到她面前。

  然而雞湯才一湊近宛筠的鼻端,她卻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

  熬得濃醇的雞湯,本是香氣撲鼻的,但那股香氣入了她的鼻,卻成了令人不快的嘔心異味。

  「嘔!」她克制不住,差點吐了出來,急忙用手搗住。

  「對、對不住——」

  顧不得對客人失禮,起身衝到後頭,對著痰盂就是一陣強烈乾嘔。

  「格格——格格您怎麼了?」紋珠緊張地跟了過去。「格格,您吐了呀!」

  吐了?雲雪眉坐在原處,微微擰起眉頭,獨自思忖著。

  宛筠格格該不會是……


  「方纔……真是抱歉。」

  宛筠面頰躁紅,又窘又羞,難得有客人來看她,她卻在人家面前吐了,剛才她已連忙要紋珠把痰盂拿去清洗。

  「不打緊。倒是大嫂身子這樣糟,得請大夫來好好瞧瞧才行。」雲雪眉一臉憂心地建議道。

  「不用啦!不礙事的,別叫我看大夫,反正他們只會叫我喝藥,我聞到藥味,鐵定吐得更厲害。」宛筠皺著小臉,不敢恭維地猛搖頭。

  「是嗎?如果是這樣,我這裡倒有帖不錯的藥方,大嫂要不要試試?」雲雪眉從腰間的小荷包裡,取出一張折迭整齊的紙張,打開來遞給宛筠。

  「這是我雲家祖傳的養身藥帖,我家幾代祖先按照這配方定時服用,都能長命百歲。本來這藥方是不能給外人的,但大嫂既是江大哥的妻子,那麼自然同我親大嫂一樣,所以我不藏私地把藥方給你。」

  「謝謝你,雲姑娘。但是我怕藥味……」

  宛筠苦笑著解釋,她天生不愛喝藥,尤其最怕藥的苦味,哪怕雲雪眉力薦它是長命百歲的良藥,她也完全沒興趣嘗試。

  「啊,是嗎?」雲雪眉露出詫異的表情。

  「不過你的好意,我還是收下了,或者哪天用得著呢!」

  雖然沒興趣嘗試,但雲雪眉的心意,她還是很感動,於是便把藥方給收下。

  「是啊,還是收著好了。啊,叨擾很久,不便再打擾,我也該回去了。」雲雪眉起身告辭。

  「那就不送了。」她或許有事急著離開,宛筠也不強留。

  「那麼,我先走了。」

  雲雪眉道別後走出宛筠的院落,正巧遇到江書硯。

  「雲妹,你怎麼會在這裡?」見著她,江書硯有些詫異。

  「我看大嫂身子好像不太好,所以過來看看她,剛才聊了一會兒,我想她大概也累了,就先離開了。」雲雪眉微笑回答。

  「是嗎?哈哈,謝謝雲妹這樣有心,我替宛筠向你道謝。」

  「江大哥別客氣,只是舉手之勞罷了。」雲雪眉儀態姍娜地福了福身,點頭行儀。

  「宛筠嫁入府裡不久,我卻因為工作繁忙,無暇多陪伴她,我想她一直都很寂寞。如果往後你有空,就多過來陪陪她吧,我想你們能成為很要好的知己。」

  「那是當然,只要大嫂願意,我隨時可以過來。」

  「謝謝你,雲妹。那我先進去了。」江書硯點頭道謝後,轉身進入自己的院落。

  雲雪眉目送他走遠,唇畔緩緩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好點了吧?」

  江書硯走進房裡,發現妻子的精神似乎還不錯,臉上也不禁露出安心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原本和他嘔氣的她,不知為何突然氣消了,不但前嫌盡釋,還對他萬般溫柔,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嗯,本來還有點不舒服,但見著你就好了。」

  宛筠甜滋滋地對他一笑,滿意地看見他耳根泛紅。

  後來她才發現,他並不是天生臭臉,而是因為不想洩漏自己的情緒,所以才故意裝出面無表情的樣子。

  其實他生性保守靦腆,只要說幾句讓人害羞的話逗他,他馬上就臉紅了。

  宛筠最愛看他這副模樣,所以總愛故意說些曖昧的話逗他,讓他臉紅。

  「你不是愛吃這兒的點心嗎?我特意繞過去帶了些回來。」

  他取出自己帶回來的點心放在桌上,那是茴香樓的精緻小點,都是些她素來喜愛的口味。

  「謝謝你。」宛筠開心地取了個小點放進嘴裡,酥軟的點心輕咬幾下,很快就在嘴裡化開了。

  「你也嘗一個。」宛筠又拿起一個點心要給他。

  但江書硯伸手要拿取時,她卻又頑皮地把手縮回去,讓他撲了個空。

  「怎麼,你不是真心要請我吃啊?」江書硯被逗弄,無奈地笑著搖頭。

  「當然是真心的,但不是那樣的。」

  「不是那樣?」

  「是這樣——」宛筠輕含住點心,踏起腳尖吻住他的唇,把點心送入他口中。

  「唔……」

  江書硯又臉紅了。

  還有另一件事讓他羞於啟齒的,就是她變得熱情又大膽,夜裡的新婚生活好像是此時才真正開始。

  「不行……」感覺她正把他壓向鋪上,他發出微弱的抗議聲。「你身子……還沒完全好……」

  「已經好多了。我說過,一見到你就好了。」

  宛筠對著他的耳畔低聲輕喃。江書硯臉色更紅,心跳得更快,見她暗自偷笑,頓時又窘又惱。

  「你這頑皮丫頭,看我怎麼整你!」

  「啊——」

  溫和的大貓瞬時化身成為大老虎,饒是宛筠也不由得尖叫逃竄。

  江書硯兩個大步便上前捉住她,牢牢攫住她的唇,將她的尖叫聲,化為無聲的申吟……

  午後開始,天空開始烏雲密佈,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

  江書硯正由朝中趕回家裡,想在大雨落下前回到家中。

  只可惜到了途中便下起傾盆大雨,雖然人在轎內並沒淋著雨,但一到家中下轎時,還是不免把衣服給打濕了。

  「姑爺,您擦擦身子。」

  替他打傘的貼身小廝收起傘,隨即遞來千布巾讓他擦拭。

  「嗯。」江書硯接過布巾,一邊擦拭身上被雨打濕之處,一邊望著門外的大雨喃喃自語。

  「這雨下得可真大啊!」

  「是啊。奇怪,今兒個府裡怎麼這麼安靜啊?管事他們上哪去了?」小廝左右張望地嘀咕著。

  讓小廝這麼一說,江書硯也察覺今天府裡格外安靜,好像所有人都不見了。

  正懷疑時,就瞧見管事滿臉焦急地從內院疾步來到前廳。

  見到姑爺就在廳裡,管事差點沒進出淚來。

  「啊,姑爺!您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我正想派人去通知您,夫人她——」

  「宛筠怎麼了?」江書硯不以為意,心想八成又是她頑皮,做了什麼搗蛋的事。

  「夫人她——她不好了!」

  江書硯本來還不以為意,聽到他說宛筠不好了,這才急忙扔開布巾,正色質問道:「你方才說宛筠不好了,怎麼個不好法?」

  「姑爺,夫人她……夫人她……」管事幾次張嘴,就是說不完整,江書硯心急也沒心思聽他說,直接推開他往院落裡衝去。

  還沒到院落內,就只見門前的廊下擠了一大堆丫鬃、長工,每人都臉色驚惶地交頭接耳討論者。

  「怎麼回事?」他快步上前,面色嚴厲地大聲逼問。

  「姑爺!」見他回來,大家七嘴八舌地稟報。

  「夫人——夫人小產了!」

  「你……你們說什麼?!」

  江書硯愣了會兒,接著臉色發白。「宛筠……宛筠有孕了?但是孩子……卻沒了?」

  他還來不及高興宛筠有身孕的事,得知的就是孩子流掉的惡耗。

  怎麼會這樣?宛筠……宛筠有孕又小產了……「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啊!」他揪住一旁長工的手臂,厲聲質問。

  「姑爺!您先放開我,您揪得我好疼啊!」

  長工哭喪著臉求饒。

  「江大哥,你別這樣,先放開他吧!」雲雪眉也在場,連忙上前拉住江書硯的手,要他冷靜下來。

  江書硯眼神紊亂地瞧了她一眼,這才失魂落魄地緩緩鬆開手。

  「怎麼會這樣呢?」想到宛筠及失去的孩子,他忍不住悲痛地合眸大吼。

  「今天中午大嫂人還好好的,大夥兒還一塊兒吃了午膳,接著她說要回房小睡一會,不久就聽到紋珠慌忙來稟報,說大嫂出事了。大家急忙趕來,看到大嫂身上全沾滿血地癱倒在地,大夥兒急忙叫來大夫,才知道她是小產了。」

  「既然原本好好的,那為什麼會小產?!」

  他憤怒地嘶吼著。

  「這我也不清楚,可能得等大夫出來之後才能……啊,大夫出來了。」

  江書硯見著大夫,立即衝過去拉住大夫逼問:

  「我夫人怎麼樣了?」

  「狀元爺,夫人目前還算穩定,但是孩子……沒保住。」大夫重重歎了口氣。

  「為什麼會這樣?!她人好好的,為什麼會小產呢?」江書硯急切追問。

  「根據我的推測,夫人應是服食了會導致小產的藥材。」大夫說道。

  「什麼?」江書硯愣了愣,立即嚴厲地否認:「不可能!宛筠不是會亂喝藥的人,一定是有其它原因——」

  「不是的,狀元爺。老夫行醫數十年,瞧過的孕婦、產婦多不勝數,一般的小產,是因為胎兒先天耗弱所以難保,通常只要小量出血,胎兒便自然墜下,但夫人的例子完全不同。夫人出血量極大,胎兒幾乎是跟血一塊兒衝出來的,這種情形通常是服藥的人才會有的症狀,尋常小產之婦女,是不會這樣的。」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為什麼要喝那樣的藥!」江書硯怔愣許久,難以接受地喃喃自語。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呢?依我看哪,一定是她不想要孩子,所以故意服藥流掉的。」姚守青口無遮攔地大聲批評。「她以前不是說過,她不要生孩子嗎?會服藥流掉孩子,有哈好奇怪的?」

  「表姐!」雲雪眉急忙阻止道:「江大哥人在這兒,你別亂說。」

  她轉頭對仍處在震驚之中的江書硯說:「江大哥,你先別亂想,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先去看看大嫂再說吧!」

  「對!我要去看宛筠——」

  江書硯這才清醒過來,慌忙地快步衝入房中。

  房裡只剩紋珠一個人照顧宛筠,她一見著江書硯就哭了起來。

  「姑爺!嗚嗚……格格……格格小產了……孩子、孩子也沒了!」

  紋珠抓起袖子猛擦眼淚。

  「我要看看宛筠!」

  江書硯急忙步向床邊,瞧見她那張蒼白如紙的小臉,心口好像被利箭穿透心臟般,再想到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股悲慟的感受便更深了。

  「宛筠!」江書硯眼眶一紅,聲音也哽咽了。

  雲雪眉連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裡,柔聲安慰著。「江大哥,你別難過,大嫂會沒事的。」

  夫人應是服食了會導致小產的藥材……江書硯一把抓起藥單,轉身往外衝去。

  「桃仁、紅花、冬葵子、木通、商陸,這些都是會迫血下溢、促胎外出、使氣行逆亂,無力固胎。吃了這些東西,當然會小產啊!」

  大夫邊看著江書硯拿來的藥單邊搖頭。

  「會不會是宛筠誤服……」

  「這些藥看似普通,但對產婦來說卻極有可能是要命的毒藥,況且是好幾味同時服用,若不是一心想流掉胎兒之人,豈會服食這麼多會小產的藥物?」大夫再度歎息。

  「不可能!宛筠不可能這麼做——」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依我看哪,是她不想要孩子,所以故意服藥流掉的。

  這時姚守青說過的話,突然從他腦中進了出來。

  是嗎?她是存心的嗎?因為她不想要他的孩子……不!他猛力搖頭,不願繼續想下去。

  她不會這麼做的!他相信她!他相信她……然而即使不斷命令自己,懷疑還是像生了根的植物,不斷在他心裡滋長。

  「這些東西,吃了會要命?」他問大夫。

  「如果藥量不對,任何一樣都有可能對孕妊之婦造成極大的傷害,更何況是這麼多味藥一起吃?」大夫想到還是忍不住搖頭。

  「一般只要吃一味就足以流胎?」

  「是的。」大夫點點頭。

  江書硯面色凝重地沉思起來。

  是嗎?

  果然是那樣嗎……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7:18

第十章

  宛筠一清醒過來,便感覺渾身酸疼。

  好像有人把她揍了幾十下,再把她推入萬丈深淵似的。

  「嗯……」悠悠睜開眼,看見紋珠焦急的臉龐出現在眼前。

  「格格!格格,您醒了!」

  紋珠見到宛筠醒來,開心得像什麼似的。

  「紋……紋珠……」宛筠一開口,自己就先嚇了一跳。

  天哪!她的聲音怎麼了?又啞又粗的,喉頭也疼得緊。

  「格格,您先別說話,先喝點兒水。您昏睡了好幾天,滴水未進,當然喉頭發乾哪!」

  紋珠貼心地倒來溫熱的茶水,先讓她潤潤喉頭,宛筠這時才舒服許多。

  「紋珠……我是怎麼了?」喝了水,她氣弱無力地問。

  她渾身上下半點力氣也沒有,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方才紋珠也說她昏睡了好幾天,但她並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格格您……您……」紋珠張嘴欲言老半天,但實在開不了口。

  告訴一個女人失去孩子的事,這是比什麼都殘酷的事,還是讓姑爺親自告訴她好了。

  「我去請姑爺過來!」紋珠迴避地逃離宛筠的寢房。

  江書硯這幾天一直守在宛筠的病榻,宛筠醒來時他剛好有要事離開,接到紋珠的通知隨即趕回寢房。

  聽聞消息,雲雪眉也立即「關心地」過來探望。

  「宛筠,你現在感覺如何?」

  江書硯坐在床邊,神色複雜地瞧著她蒼白的臉色。

  「好像沒事了……我怎麼了?」宛筠疑惑地看著他。

  怎麼他的臉色看來好像怪怪的?

  「孩子——沒了。」江書硯以無比沉痛的語氣,告知她事實。

  「孩子?」宛筠僵愣住。「誰的孩子?」

  「是我們的孩子。你有了孩子,但是又流掉了。」

  「我有孩子,但是流掉了……」宛筠聽了先是大驚,接著眼淚馬上落了下來。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這麼一說,她記起自己在昏迷前,突然感覺腹部劇痛,接著鮮血大量湧出,如今想來,確實是小產沒錯。

  「為什麼?!」她悲慟地質問蒼天:「為什麼給了我一個孩子,卻又狠心把他帶走?上天為何如此殘忍!」

  「唉,應該要問,您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雲雪眉柔聲歎息,滿臉哀傷地輕搖頭。「即便不想要孩子,那終究是一條生命,而且還是江大哥的骨肉,您怎麼忍心這樣傷害自己的孩子呢?」

  「你說什麼?」悲切的宛筠聽到她的話,立即猛然抬起頭,神情狂亂地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懷疑我害死自己的孩子?」

  「大嫂,我們大家都知道了,您就別再隱瞞了。」

  「知道?你們知道什麼了?」宛筠這才發現,丈夫望著自己的神情很冷淡,不只他,連圍在她床邊的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你們到底怎麼了?」

  「這是在你梳妝台上找到的東西,你說,這是什麼?」江書硯將自己發現的藥單,遞到宛筠面前。

  「這是什麼——」宛筠低頭一看,立即說道:

  「這不就是一張普通的補身藥單嗎?」

  「這不是補身藥單,這上頭的藥,每一味都會讓胎兒墜下。」江書硯告訴她。

  「不!」宛筠一聽,整個人驚駭不已,瘋了似的拚命搖頭大聲否認。「我沒有啊!我怎麼可能害死自己的孩子呢?」

  「但是,你手邊有這張藥單,又喝了會下胎的藥是事實。」江書硯冷聲提醒。

  「我真的沒有!這張藥單是雲姑娘給我的,說是她祖傳的補身藥方,我是不愛喝藥的,但她一片好意,我也不好拒絕,所以就收下了,但我沒用過。雲姑娘,對吧?」

  宛筠趕緊喊道,希望雲雪眉替她澄清冤屈,哪知道雲雪眉竟捂著嘴笑了。

  「對不住,大嫂,但這實在太好笑了。我怎麼會有什麼補身的藥單呢?大嫂您就算是病糊塗了,也別亂說哪!」

  「你——」宛筠聽聞她的話,不禁呆愣在原地。

  當初她好親切地來看她,還送了這張據說是祖傳藥方的藥單給她,怎麼才幾天時間而已,就翻臉不認帳了?

  「這張藥單明明就是——就是你給我的!你當初還說,你家祖先都是喝了這帖藥方,所以各個長命百歲——」宛筠氣得渾身顫抖,想大吼回去,但卻只發出小貓般微弱的吶喊聲。

  「呵!」雲雪眉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就更好笑了。杭州城的人都知曉,我雲家近幾代先祖不是急病驟逝,就是意外歸西,要真說有誰長壽,那該說我祖父,他五十二歲那年病逝,算是這幾代最長壽的一位吧!」

  宛筠一聽,立刻明白這是她的陷害。

  「你、你好歹毒的心!我把你當自家姐妹,但你卻這麼對我——」

  「大嫂,雪眉聽不懂您在說什麼。」雲雪眉一臉無辜地道:「那張藥單我連見也沒見過,賴到我頭上實在太高譜了。大嫂您既然有膽打掉孩子,就該有勇氣承認才是。我知道您是怕江大哥責怪,但賴給我實在太過分了,畢竟我是無辜的呀!」

  「你——」宛筠從沒見過這樣惡毒又狡詐的雙面人,纖手指著她,氣得渾身發抖。

  「我沒見過像你這樣卑鄙無恥的人,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行了!」江書硯態度冷淡,不打算為她說句話,只淡漠地道:「這件事我會好好調查,你先好好休養吧!紋珠,這幾天你好好照應著,需要什麼跟管事說。」

  是跟管事說,不是跟他說。宛筠聽了,心都冷了。

  「雲妹,我們出去吧!」

  才說完,江書硯便急忙與雲雪眉一道離開。

  「江書硯,你給我站住!」宛筠試圖以最大的氣力喚住他,但他彷彿沒聽見,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江書硯——江書——」

  「格格,姑爺已經走了。您現在身子弱,千萬別再激動了。」紋珠趕忙上前按住她的身子,不讓她再亂動。

  「紋珠,連你也懷疑我嗎?」宛筠神情憔悴,望著紋珠的眼,充滿了絕望。

  紋珠見了,又是一陣鼻酸與心疼。

  「紋珠怎麼可能懷疑您哪?就算格格說太陽是黑的、地是白的,紋珠也絕對相信哪,但是只有紋珠一個人相信,又有什麼用?如今姑爺擺明了只信雲姑娘,不相信格格您,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說完,紋珠自責地猛摑自己耳光,氣惱地哭道:「都是我不好!我早該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卻還讓她接近格格,是紋珠不好!這一切全是紋珠的錯!」

  「好了,紋珠,你別怪自己了。」宛筠淒楚地一笑,道:「我誰也不怪,只怪自己太相信別人,還嫁了個薄情的丈夫,除此之外我誰也不怪、誰也不怨。」

  「格格……」

  「我沒了孩子,只怕連丈夫也要沒了……我究竟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呢?啊!」

  「格格……嗚嗚……」

  無計可施的紋珠只能陪著掉眼淚,除此之外什麼忙也幫不上。她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姑爺?」

  紋珠遲疑地靠近涼亭,江書硯和雲雪眉正在那兒下棋,有說有笑好不快活。

  想到自家格格每日在房裡以淚洗面、傷心鬱悶,而這位姑爺卻打從那天之後便沒再去看過她家格格,整天和雲雪眉出雙入對,不是下棋就是賞花,教她瞧了就有氣,偏又不敢告訴格格,怕她傷心。

  想到最近府裡都在謠傳,雲姑娘就快進門了,更讓紋珠氣憤不平。

  「姑爺!」等了會兒沒人回應她,許是她喊得太小聲,於是她加大嗓門喊道。

  江書硯終於緩緩抬起頭,瞧見是她,臉上立即浮現不耐。

  「又有什麼事?」

  「能不能請您去看看我家格格?格格這兩天食慾一直很不好,我真怕她身子會吃不消……」

  「我現在很忙,沒空。」

  江書硯冷淡地拈起一顆棋子,沉吟片刻後,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連瞧都不瞧紋珠一眼。

  「可是如果再這樣下去,格格會熬不住的——」

  「你沒瞧見我在忙嗎?」江書硯拈起另一顆棋,獨自思索著該下在哪裡。

  「可是……」

  您哪裡忙了?不過是陪著其它女子下棋玩樂罷了!紋珠好想放聲大喊,但卻沒那個膽,她好恨自己的怯懦。

  「姑爺,紋珠求求您了!我家格格身子真的很糟,求求您去看看她吧!」

  紋珠「砰咚」一聲跪倒在地,為了自家格格,她願意跪爛雙膝。

  「你這是做什麼?」江書硯一臉不耐地質問:「你倒說看看,我去做什麼?她身子不好,我去看她,她身子就能即刻變好嗎?」

  「是不能……但是,至少心裡總會舒服一點……」

  「行了!你別在這兒吵我,進房去伺候你家格格吧!」

  江書硯擰著眉,又將注意力轉回棋盤上。

  雲雪眉見狀滿意地一笑,微微揚起嘴角,裝模作樣地柔聲開口。「江大哥,我們還是去看看大嫂吧!畢竟將來許是要以姊妹相稱的,即便她再有不對,也該多關心她一下。」

  說著,雲雪眉神情害羞地低下頭。

  「是嗎?」江書硯鑽起的眉頭鬆了,這才放下棋子,略顯無奈地起身道:「好吧!就聽你的,去瞧她一下——宛筠?」

  話未說完,才一轉身,江書硯就看見宛筠站在那裡。

  她不知何時離開自己的寢房來到這裡,而且顯然剛才所有對話全部聽見了。

  「格格——」紋珠急忙走過去,強擠出笑容幫江書硯說話。「姑爺剛才說,正想過去看您呢!」

  宛筠小臉蒼白,冷冷瞧著江書硯與雲雪眉,許久後才幽冷地道:「這種施捨與憐憫,我不需要,尤其是陷害我的人,刻意裝出來的噓寒問暖,更讓我寒心!」

  「姊姊,您這是在說什麼呢?」雲雪眉一臉驚恐地猛搖頭,現下她連大嫂都不喊了,直接喊姊姊,彷彿她已經進門。

  「別喊我姊姊!」宛筠毫不給情面地厲聲喝止。「江狀元府只會有一位夫人,沒有什麼姐妹,如果他要娶你,我馬上就離開,你要他,我就讓你,爭什麼呢?無情無義的男人,我不希罕!」

  宛筠冰冷的目光像利箭般,幾乎要射穿江書硯。

  而江書硯只是一徑兒沉默著,彷彿眼前的爭端完全與他無關,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宛筠失望透頂,閉上眼,幽幽轉身,踉蹌地離去。

  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良人!

  她上輩子一定是造了什麼天大的孽,這輩子老天爺才會讓她愛上這樣的男人!

  她當初應該盡早離開,不該讓自己愛上他的!

  「格格!」

  紋珠悲憤地偷偷瞪了兩人一眼,這才轉身追著宛筠而去。

  不過一眨眼時間,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紋珠的尖叫聲:「格格!您怎麼了——」

  江書硯一僵,立即拔腿衝去。「宛筠!」

  「江大哥?江大哥!」

  雲雪眉在背後喊他,但他卻連頭也不回。

  「哼!」雲雪眉氣惱地跺了下腳。

  他以為她不知道嗎?他還是在乎她的。

  雲雪眉臉上滿是怨恨與不甘。

  「宛筠!」

  床上的人兒一有動靜,坐在床邊的江書硯立刻緊張地湊上前,柔聲詢問:「你不要緊吧?」

  方纔她在花園裡暈過去,幾乎把他給嚇死了,他一路抱著她衝回房裡,飛快請來大夫,確定沒有大礙後,這才稍微放心。

  「夫君……」宛筠睜開眼看到他,下意識地露出笑容。

  但僅僅一瞬間,那甜美的笑容便有如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失無蹤。

  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他的無情、他的薄倖、他的喜新厭舊。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宛筠轉身背向他,不願再瞧他一眼,也不願讓他看見她克制不住滾落的淚水。

  「宛筠!」江書硯不理會她的抗拒,坐上床緣,從背後緊緊抱住她。「你以為我好過嗎?這陣子我也受夠了,如果不是為了——」

  江書硯頓了頓,無奈地歎息。

  「很多事不像你眼前所看到的,請你相信我,我心裡只有你,沒有別人。我的妻子也永遠只有你一人,沒有第二個人。」

  說完,他又緊緊的抱住她,在她發上親吻後,才下床離開。

  聽到房門開啟又關上的聲音,宛筠轉身偷觀後方,確定他真的離開了,這才爬起來望著門口發愣。

  方纔他說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我心裡只有你,沒有別人。我的妻子也永遠只有你一人,沒有第二個人……他方才說的話,在她耳邊重複迥晌著,像一隻大手,不斷撩撥她顫動的心弦。

  「噢,住口!住口!不要再說了!」宛筠不想再受他影響,被他的一言一語牽動情緒,但她無法克制心底湧現的情緒,氣惱地掩耳大叫。

  她不要愛他!

  她不要再愛他了!

  不要了!不要了!

  不要了!

  「江大哥。咳咳!」

  雲雪眉柔柔弱弱地走向等在花園中的江書硯,接近他時還故意低頭咳了幾聲,希望能引起他的關心。

  但江書硯只一徑抬頭望著遠方的天空,對她的「病弱」視而不見。

  雲雪眉憤憤地咬了咬唇,索性不再演戲,昂頭快步走到他身旁。

  「江大哥,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她其實並不想問起,因為她已經感受到一股說不出的緊繃氣氛,瀰漫在他們四周……他找她出來絕非好事,她感覺得出來。

  「雲妹。」江書硯轉身面對她,神情依然溫和,但過去幾天疼寵她、憐惜她的眼神已經不見了。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其實——說來實在是我不好!」江書硯搖頭歎息。「我本來以為可以娶你進門,同宛筠三人一同快樂地過日子,但是……宛筠怎麼也不肯讓你進門,而我發現自己還是很在意她,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與你成婚了,請你離開狀元府去尋找自己的歸宿吧,我不想再繼續傷害宛筠的心了。」

  「江大哥!你在說什麼呢?」雲雪眉一聽,臉色難看至極,但還是勉強擠出笑容道:「姊姊現下不肯同意,江大哥費心多勸勸她就是了,何必趕我出府呢?」

  「我不是要趕你,而是不忍見你為我虛耗青春。宛筠何時才會同意,誰又知道呢?要是她一輩子都不同意,難道你也要為我耗上一輩子嗎?」

  江書硯心疼地道。

  「我願意呀——」

  「但我不忍!」江書硯加大音量強調。

  「現下的我,沒信心能給你幸福,既然不能給你承諾,那麼只有放開你。請你離開這裡吧,無論你將來歸依何處,我都會給你最大的祝福。」

  「江大哥,我不要……我不要啊!」雲雪眉嚶嚶啜泣,哭得好傷心。

  努力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就快成為他的妻子了,但只差那麼一步……只差那麼一步而已,他卻在這關頭放棄了!她不甘心!

  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很抱歉,但是我不會改變心意的。」

  說完,江書硯逕自轉身離去,對於她的傷心、她的眼淚,絲毫不在意。

  雲雪眉見他無情的轉身離去,哭得更傷心了。

  無論她怎麼努力,他就是放不下宛筠那個女人!那滿族女子粗野嬌蠻,究竟有什麼好?

  她好恨!

  好恨、好恨!

  好恨……你為什麼要與我搶我愛的男人呢?

  你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呢?

  如果你不在說好了!如果你不在,江大哥就是我一個人的了……雲雪眉的指甲拈進掌心裡,露出一抹陰惻的笑容。

  如果她不在就好了……


  春風徐徐的午後,宛筠在房裡午憩。

  紋珠到廚房去張羅她下午的點心,其它婢女也各自去忙了,午後的寢房,比夜裡還要安靜,也鮮少有人過來走動,因為怕吵醒午憩的宛筠。

  隨著微風吹動樹葉的窸窣聲,一道纖細身影,靜悄悄地穿過花園,推門步入宛筠房裡。

  那人趁著被人發現前,飛快關上門,然後轉身朝內室走去。

  床炕上,宛筠背對著門口熟睡著,而這正是個大好的機會!

  來者從衣袖裡抽出一把鋒利的小刀,悄悄靠近床炕,瞬間,這人眼中浮現強烈的殺氣,猛然舉高利刀往宛筠的要害一刺——可是床上的人居然隨即跳開!

  「你——」來者嚇了一跳,雙眼瞪得極大,更令她驚駭的是——床上的人根本不是宛筠,而是她沒見過的一名陌生女子。

  「你、你是誰?!」

  原本想刺殺宛筠的人——也就是雲雪眉,搗著胸口,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假宛筠」。

  「當然是被請來當釣餌的人。」

  隨著熟悉的話聲傳來,原本以為無人的房內,竟然陸陸續續冒出三四個人來。

  原來他們早已躲在簾幕後、床底下等隱藏之處,等著她自投羅網。

  而領頭之人,不是別人,就是雲雪眉怎麼想也想不到的——江書硯。

  他牽著宛筠的手,從簾幕後走出來。

  「你們——」雲雪眉顫抖的手指著他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很驚訝吧?但是我會在這裡抓到你,可是一點都不驚訝。」

  江書硯沉聲說道,望著她的眼神如冰霜般冷硬,毫無半分柔情。

  雲雪眉倏然明白了。

  「你——你是存心的!你故意設計陷害我,假裝對我好,說要娶我進門,但被宛筠阻止,好引誘我來殺她,引我入甕!」她氣憤地大叫。

  「說陷害太過分了,我只是設計讓你現出原形而已。」江書硯望著她,難掩心痛。

  「為什麼?雲妹,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妹子,你怎麼忍心傷害我的妻子呢?還有我那無辜可憐的孩子,還來不及見到天日,也被你奪去性命……」

  江書硯想到自己誤信奸人、引狼入室反倒害了自己妻兒,懊悔得眼眶都紅了。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方纔我只是被嫉妒蒙蔽了心眼,才會一時糊塗,不過反正宛筠格格也沒受傷,不是嗎?至於其它的事,我什麼都沒做。」

  雲雪眉狡膾地把自己犯下的惡行撇得一乾二淨。

  「是嗎?」江書硯冷冷一笑,揚聲喚人:

  「來人,把人帶進來。」

  「是。」早已在外頭等候的下人,連忙把人帶進去。

  雲雪眉一見到那人,臉色瞬間垮了下來。

  「你認得他是誰嗎?」江書硯指著被帶進來的人,直盯著她問。

  「我不知道!我根本沒見過他!」雲雪眉慌亂搖頭,徹底否認。

  「欽!姑娘,我們明明見過,你怎麼說沒見過呢?」那名男子不平地嚷道。

  「我在城郊開藥鋪,前陣子你來問藥方,說你表妹讓惡人玷污有孕要打胎,我才讓你抓藥,怎麼會說不認得呢?」

  因為她長得美,所以他記得很清楚。

  「你還有什麼話說?」他早懷疑她暗下毒手傷害宛筠,只是苦無證據,他堅信那帖下胎藥一定是京城內開出的,所以一直暗中派人四處探問,最後終於在城郊找到這名開藥鋪的藥師。

  「你胡說!我根本沒去過西郊,更沒抓過什麼藥,你別血口噴人!」雲雪眉驚恐地猛搖頭,拒絕承認自己與這名男子接觸過。

  江書硯冷眸一閃,好整以暇地問:「他剛才只說他在城郊開藥鋪,你怎麼會知道是在西郊呢?」

  「啊!我——我……」雲雪眉整個人都呆傻了,完全說不出話來,沒想到最後竟是自己露了餡。

  「雲妹,你太令我失望了!為了自己的私情,你連無辜的胎兒與孕婦都可以傷害,如今還想下手刺殺宛筠。虧我還當你是親妹子,而你卻如此歹毒地傷害他們,我對你真是失望透頂!」

  「我……」雲雪眉先是面露羞愧,後來索性翻臉怒聲道:「誰讓你那樣待我?明知道我對你一片真心,卻口口聲聲喊我妹子,最後還娶了一名驕縱頑劣的滿人格格、甚至愛上她!我從小就冀盼著嫁給你哪,我的恨、我的不甘,你懂嗎?」

  她悲從中來,撫面痛哭。

  江書硯默默瞧著她,並無同情之意。

  「或許我是不懂你的感情,但至少我知道不能傷害別人。宛筠有時是任性貪玩了些,但她從來不會故意去傷害誰,她是很善良的女孩,這也是我最愛她之處。」

  「夫君……」宛筠羞紅著臉,不敢置信地瞧著他。

  這是她頭一回聽見他親口說出喜愛她,驚喜得好像檢到什麼人間至寶。

  江書硯也有些靦腆,不好意思瞧她,便不自在地別開頭。

  雲雪眉望著前方,茫然失措,彷彿墜入了無邊地獄。

  她所愛的男人,最終還是沒能得到,而她下藥讓宛筠流胎,還企圖刺殺她,罪名鐵定極為重大。

  想到自己的後半輩子,只能在牢裡度過……不!

  她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

  與其坐一輩子牢,不如自我了結,她要用自己的血,詛咒他們一輩子——「我詛咒你們沒有好下場!」她尖叫著舉刀刺向自己的心口。

  「快欄住她!」

  不等江書硯吩咐,旁邊的幾名壯丁已經撲上前搶下刀子,制伏了意圖自盡的雲雪眉。

  「為什麼要阻攔我?我不想活了啊!我要以我的性命為咒,詛咒你們,詛咒你和宛筠不得善終,絕子絕孫——」

  「夠了,把她送到衙府去吧!」

  江書硯聽不下去了,別開頭,要人把她帶走。

  她變得太可怕了,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可愛的女孩了。

  雲雪眉被押走後,其餘的人也相繼退去,最後房裡只剩下他們夫婦倆。

  江書硯關心地上前攬住宛筠的肩,柔聲問道:

  「宛筠,你身子好多了吧?」

  「嗯,我不要緊了。」

  宛筠抬頭望著他,認真地問:「方纔你說的是真的?你是故意假裝和她親近,好親手揭穿她的謊言?」

  「是的。」江書硯點點頭。

  「可是那時候你明明不相信我,為什麼又——」

  「我沒有不相信你!」江書硯連忙澄清。

  「那時候我就相信你了,因為沒人會笨到想打胎,卻一次吃下那麼多味下胎藥。所以我認定這藥方不是你自己抓的,而是有人偷偷放進你的食物裡,想害你小產甚至丟掉性命。如果是住在府裡的人,想在膳食裡下毒害你並不困難。」他分析道。

  「所以那時你就懷疑是雲雪眉了?」

  「嗯,只是那時苦無證據,所以我按兵不動,最後終於想出了引君入一甕之計。故意冷落你親近她,還在府裡放出風聲要娶她當二房,她果真相信,還故意與你以姊妹相稱。所以到後來我告訴她,為了你不能娶她時,就知道她會對你行兇。」

  「唉,她也是真心愛你呀!」宛筠也深愛著他,所以可以體會那種痛苦。

  「她喜歡我,我卻無法回報她的感情,這點我很過意不去。但她傷害了你,還害死我們的孩子,我一無法原諒她!」

  想起她那陣子所受的折磨,還有夭折的孩子,他的聲音忍不住哽咽。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別再想了。」宛筠上前摟住他的腰,柔聲安慰道。

  「真的對不住!這陣子讓你受苦了。故意冷落你、對你不聞不問,我心裡比什麼都難受。」

  前些日子他不能睡在她身旁,幾乎沒有一夜好眠。

  「都過去了。」宛筠再次說道,露出甜甜的笑容。

  「現在風雪都過去了,你瞧,春天也已經到了,咱們以後要開開心心,快快活活地過每一天,你說是不?」

  江書硯順著宛筠的手指望向窗外,這才發現滿園的枯枝,不知何時已被盎然的綠意取代,茂密的綠葉與嬌美的花朵,讓被冰雪冰封的花園再度透出生機,幾隻粉白嫩黃的蝶兒在花叢中翩翩飛舞,讓他瞧了頓時感動不已。

  「春天到了!」他忍不住讚歎道。

  「是啊,春天真的到了呢!」

  宛筠拉著他的手走到窗前賞景,夫妻倆就這麼相擁望著滿園的紅花綠葉,說笑談心。

  一對蝶兒在他們眼前來回飛舞著,彷彿在模仿他們的親密似的,教宛筠瞧得羞紅了臉。

  江書硯被她那比花還要嬌艷的臉蛋吸引,癡迷地捧起她的臉,印下深情之吻。

  他的愛妻呀!這是聖上所賜的美好姻緣,卻是原本被他嫌棄至極的。

  下回進宮,要記得當面拜謝聖上……他迷迷糊糊的思緒,在她主動踏起腳尖送上柔軟的唇時,給完全中斷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14 06:37:27

尾聲

  「宛筠!」渾厚的咆哮聲傳來,宛筠脖子一縮,閉上眼,瞬時僵住不敢動。

  問題是她正攀在牆頭上,一隻腳在牆內,另一隻腳已跨出圍牆外,整個人卡在上不去也下不得的尷尬位置。

  「啊,姑爺!」從犯紋珠縮起脖子,飛快地躲到一旁。

  「嘿嘿……」

  一旁樹上的幾隻雀鳥,被他的吼叫聲嚇得迅速拍動翅膀逃走,宛筠很想學鳥兒展翅飛走,只可惜沒有翅膀,所以只能裝出無辜的表情乾笑著。

  「你這是在做什麼?」

  剛從朝中回來的狀元郎江書硯——不,前年他已被拔擢為二品通奉大夫。

  他站在圍牆下,瞇眼瞧著自己的妻子,都兩個孩子的娘了,還是一點兒也不安分。

  「誰讓你不帶我出門嘛!」宛筠被逮,知道出門無望,只好噘起小嘴,忿忿地抱怨道。

  「今兒個是元宵,外頭好熱鬧啊,你不帶我去看花燈,也不許我出門,我當然要自個兒溜出去啊!」

  宛筠振振有詞地辯駁著,絲毫不知反省。

  「你——」江書硯氣得渾身顫抖,鼻孔用力噴氣,他快被她給氣死了。

  「哼。」宛筠也別開頭不想理他。

  江書硯瞧著她鬧彆扭的模樣,歎了口氣,搖頭笑了起來,表情又愛憐又無奈。

  他就是拿她沒轍!

  「你還愣在牆頭上做什麼?」他故意板著臉道。「還不下來?」

  「我下去幹什麼?」反正被逮到,現在裝乖也來不及了,宛筠才不在乎呢!

  「你不下來,是不想出門了嗎?」

  「出門?」宛筠瞪大眼。

  「唉,虧我快馬加鞭從朝中趕回來,結果你卻不想出門賞花燈,真是可惜!」

  書硯自言自語,裝模作樣地搖頭,轉身慢吞吞地走開。

  「啊!等等——」宛筠急急忙忙要從圍牆上躍下,一不小心被絆住了腳,倒栽蔥似的往下跌。

  江書硯並沒有真正走離,注意到她摔下,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接住她。

  「你——你想害孩子沒娘、害我沒娘子是不?以後不許你再爬上牆去!」他大聲咆哮,被她嚇得冒出一身冷汗。

  「對、對不住嘛!」宛筠胡亂道歉後,急忙拉著他問:「你方才說要帶我出門賞花燈——是真的?」

  「我會騙你嗎?」江書硯無奈的看著她。都兩個孩子的娘了,還這麼貪玩!

  「你不是一直嚷著想去瞧花燈嗎?這些天忙,一直抽不出時間,今兒個特地向皇上告假提早回來,想先帶你上悅翔樓吃飯,等天黑了再去賞花燈,哪知道——」

  一回來就逮到她穿著下人衣裳,不成體統地攀在牆頭上,正準備溜出去玩兒。

  唉!江書硯頭疼地搖搖頭,他怎麼會娶到這樣貪玩的妻子呢?

  「都是你不好嘛!」宛筠窩進他懷裡,嘟著嫣紅的小嘴撒嬌。「誰讓你不先告訴我,如果你先告訴我,我就不需要爬牆啦!」

  「我……」他啞口無言。

  原本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哪知到了最後只讓自己得到一個驚嚇。

  「好嘛,人家知道你想讓我開心,我跟你賠不是嘛!」宛筠踞起腳尖,送上香唇,想用老招數安撫自己的夫君。

  江書硯心口一蕩,頓時,意亂情迷,正準備擁住她好好享受一番時,她卻已像條滑溜的泥鰍溜出他的懷抱。

  「我先去更衣,等會兒馬上就可以出門了!」

  話沒說完,她便一溜煙地跑回房去了。

  江書硯只能搖頭苦歎。

  娶到這妻子,他加官晉爵沒少過,真可謂娶到旺夫的福星,但偏偏日子也沒一天平靜過,每天總有突如其來的意外,把他嚇得心跳停止。

  娶了她,究竟是娶到福星還是娶到禍水呀?

  唉,是福還是禍他也不知道,但他很肯定一望著妻子跑遠的身影,他瞇起眼,唇畔浮現滿足的笑意。

  有她的日子,他很幸福!

  真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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