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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潔 -【無毒不娘子(縛情咒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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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0:30
標題:
季潔 -【無毒不娘子(縛情咒之一)】《全文完》
無毒不娘子
(縛情咒01) 作者︰季潔
美若天仙的雪蝶兒是苗寨之花,施蠱放毒更是她的專長,
見多了苗族姑娘盼不回情郎,傷心落淚的悲慘遭遇,
一向誓言不要愛情的她,卻在“跳月祭”中與他相遇,
原來,兩人的親事早在八歲那年便訂下?
在他即將離開苗寨前,她訂下了“兩年歸期”的約定,
怎知人沒等到,卻先等到了一場滅寨的惡夢……
人稱解蠱高手的巫循,最瞧不起心狠手辣的施蠱手法,
沒想到為帶回二哥遺骨而進入苗寨,卻從此被種下情蠱!
他依照約定歸來,等到的竟是“守護蝶”的屍體,
此時,腹中蠱毒隱隱發作,施蠱的姑娘究竟是死是活?
畢竟,“守護蝶”蝶在人在,蝶亡人……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0:37
楔子
「為什麼……阿勁為什麼你要騙我……」
晶瑩淚珠順著姑娘若皓雪般的嬌顏,緩緩流下,激動的情緒、抖動的纖肩,讓頂上那一精美的銀花冠,左右晃動著。
姑娘矗在巨石前,朱唇反覆輕喃,淚眼濛濛。
危岩深壑,花胸兜下的百褶裙隨風獵獵作響。
雪凝兒萬萬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心愛的男子會背叛她。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苗家姑娘盼成顛,山頭頂上無常變,喲、喲,蝶兒心兒碎……喲、喲……夢裡魂裡牽……喲、喲……」
輕輕拍著鼓,姑娘心痛如絞,輕輕吟唱著。
歌聲伴著眼淚與遠古的咒語,不疾不徐隨風穿越過那凝滯的空氣裡,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另一處,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拉緊韁繩,正打算趕到雪嶺山脈時,腹中莫名的絞痛,讓他忍不住地墜下馬。
主人墜地,馬兒張開鼻翼猛噴氣,焦燥不安地在原地跺步。
唔!這是怎麼一回事?男子捧著肚腹,俊顏在瞬間慘白。
未多時,冷汗和著腥甜的血,由男子深邃輪廓緩緩滑落而下。
乍見滴落在泥地上的血,巫勁猛地一驚,揚手探自己的臉,竟發現鼻孔、雙耳全在瞬間流出血。
他愣了愣,記憶回溯再回溯,終於回到他與雪凝兒初見的一天--
「公子,沒事吧!」
朦朦朧朧當中,雪凝兒美若天仙的笑顏映入眼底。
她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霍地,一股莫名的感覺由掌心傳入,順著血流,撞進心頭,那一刻起,她的一顰一笑烙入巫勁的心裡與眼底……
而她,便是以「拍花放蠱」的方式,將蠱由彼此相握的手心,將蠱傳進他的體內。
而這一刻,巫勁終是明白,姑娘愛自己有多深。
「對不起……我沒趕上……沒有--」
發了狂似地在地上翻滾著,男子最後抵不住腹中難忍的絞痛,終於痛苦死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1:13
第一章
蒼林茫茫,藏在群山深處的蜿蜒小徑在漸沉天色下,透著一股幽冷的氣息。
四周出奇地沉靜,耳邊除了他雙足走過落葉上的窸窣腳步聲外,詭譎的空氣中似乎暗藏著股難辨的暗流。
「妖女,交出解藥來!」
猛地一句暴喝陡起,劃破沉靜,嚇得幾隻寒鴉由林中振翅竄出。
夜漸黑,巫循聞聲,待定眼瞧清的瞬間,才發現微暗中,眼前幾名壯漢分伺在一名異族女子身旁。
他兀自思索該不該多管閒事的同時,女子銀鈴般的清嗓,揉著特殊語調,滑入耳底。
「你沒中毒,給什麼解藥?」女子嫣然一笑,與幾名彪形大漢對峙,嬌美容顏竟不見半分懼色。
瞧她意態輕鬆的模樣,男子沉不住氣地大吼,「老子若真信你才有鬼,給我拿下這個妖女!」
暫態幾個男子向前,與她的距離又拉近了幾分。
眾人手中亮出的武器,在黑夜中透著冷光。
雪蝶兒一雙水眸直勾勾凝著眼前亮刀亮槍的男人們,笑得益發嬌媚。「這般貼近,眾家哥哥們不怕我這小妖女放蠱害你們?」
原本向前的男子咽了咽唾液,瞅著眼前絕美的笑顏,腳步卻一個勁地往後退。「你、你敢?」
「蝶兒自小膽子小,當然沒膽子挑釁哥哥們的威嚴。」她眨了眨密而俏的墨睫,美豔的臉龐揉著無辜。「不過刀劍可不長眼,萬一蝶兒被嚇得心怦怦跳,一個失神,把金蠶蠱、蛇蠱、植物蠱、拍花放蠱施放給哥哥,那可就糟了!」
話一說完,她綻開嬌甜的笑花,語氣懊惱至極地低喃著。
眾人聞言,腳步又往後退了一大步,深怕眼前這嬌美女子禁不住嚇,把一身蠱全施放到他們身上。
「一群沒用的傢伙!」為首的男子情急之至,把深怕自己會被蠱蟲啃食而死的手下撂到一邊。
「老大,不是說著玩的,會死人的耶!」手下甲說。
「是啊、是啊!我瞧你還是回去找雲花姑娘算了……」手下乙又說。
「對、對……」搭腔的手下丙已經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們寧可當孬種,也不願得罪眼前的姑娘,賠了小命。
見手下一個比一個怕死,他揚腳各踹了每人一下,煩躁地叫囂,伸臂就要掐住姑娘的玉頸。「廢話少說,快交出解藥來!」
「哥哥莫急,碰著我,讓我髮間的銀蝶誤會了可不好。」
雪蝶兒嘟唇輕睞著男子,纖手輕揚,指著「歇」在髮間的銀蝶,柔聲地提點。
男子聞言,果真定住手不敢再往前,一張黑臉微赭地不知該不該收手。
在苗寨,關於「努拉苗寨」寨主雪嘯天的獨生女--雪蝶兒的豔名早已遠播。
聽說在「努拉苗寨」裡,每個姑娘到了十二歲,就必須上山找一隻像蠶一樣的蟲,之後每天早上都要餵它吃毒葉上的露水。
餵完蟲之後,少女會一邊用毒葉子來洗自己的身體一邊唱歌,幾年後,守護蟲會長出翅膀跟在長大的少女身邊。
這是寨裡每個十二歲姑娘都會做的事,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雪蝶兒養出的守護蟲卻是一隻銀蝶。
因此雪蝶兒「銀蝶仙子」的封號便不脛而走。
至於侵犯了銀蝶的主人會有何下場,至今沒人知道……
男子腦中迅速掠過駭人的傳聞,也真不知這雪蝶兒是人是妖,怎麼人人養守護蟲,獨獨她養出了隻蝶。
親眼見著這貌美如花的姑娘,他竟有些後悔找她解蠱。
男子愈想愈是恐懼,雙唇已然泛白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雪蝶兒見狀,美眸微微一沉,琥珀般晶瑩的眼眸鎖著萬般無奈。「其實施蠱者乃解蠱者,蝶兒是真不知你負了哪家姐姐的情,根本幫不了你。假若哥哥真有情、真想活,就別讓苗家姑娘流淚。」
她說完,心裡低啐了一聲,有情又如何?世上哪能有天長地久的海誓山盟。
自古來,漢家男子貪苗家姑娘美色,一夜風流後,多的是薄情僥倖的負心郎,誰管苗家姑娘流盡深情之淚呢?
她向來不與中原人士打交道,只是不巧被眼前這中蠱男子纏上,才逼得她不得不「耳提面命」一番!
可怕的中蠱想像隨著雪蝶兒輕啟的唇漫天而來,此時男子已渾沌不清地鐵青著臉,發出近似淒厲的哀號。
無視眾人驚駭的模樣,她繼續道。「不過如果哥哥想嘗嘗腹中絞痛難忍、四肢逐漸漲大,被蠱啃食而死的滋味?那蝶兒是絕不阻撓的。」
她瞅著男子,說得從容不迫,微微上揚的櫻唇牽動輪廓鮮明的蛋形秀顏,透著一股教人不寒而慄的陰狠。
發現姑娘瞅著自己,男子晃了晃頭,著魔似地應了話。「不、不不不不……我這就回苗寨找雲花姑娘……我……不當…負心郎……」
雪蝶兒俏皮一笑,絕美嬌顏更添光彩。「我瞧哥哥也不是負心郎的模樣。」
男子咽了咽口唾沫,發出苦澀的乾笑。
「那就後會有期嘍!」臉上綻出嬌甜笑花,她似不受拘束的冷風般,倏地便消逝在黑夜墨林當中。
莫名,一陣厲風刮起,寂寥的夜林卻回蕩著輕雅的銀鈴聲。
冉冉升起的薄霧,在不絕於耳的銀鈴聲下,添了分詭譎。
巫循隱身在林邊隔岸,觀火了好一陣子,斷續地捕捉雙方的對話,心中不由得愕然萬分。
礙於天色,他雖瞧不清姑娘的容顏,卻無法忽視矗立在朦朧中,修長窈窕的剪影。
原來,女子是苗族姑娘。
瞧一行男子被她嚇得魂不附體,他臉色微變地由黑暗中走出。
「老、老大……這下怎麼辦?難不成真回去找雲花姑娘?」未察覺身後逐漸逼進的腳步聲,手下甲問。
男子擰了擰眉,臉色依舊是難掩的灰敗。
只要一想起要與個懂下蠱的女子過一輩子,他身上的寒顫便打個不停。
漂亮又如何?吃起醋來,有著蛇蠍心腸的苗女不將他生吞活剝才怪。
「嗚……老大……早就讓你別玩苗女了…這下可玩出火來了……嗚……」手下乙低啜著,慶幸自己不為美色所惑,要不現下怕是要把命一塊賠給對方了。
巫循接收著他們的對話,臉上掠過一股陰鬱難辨的評估意味。
救與不救眼前之人,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巫家世代為醫,對他的影響自然極深。
除了實事求是外,他亦有一副悲天憫人的俠義心腸。
他一直覺得這負心的代價太大,如果他撒手不管,那眼前之人會不會與二哥一樣,因為赴約不及,命喪在陰錯陽差之下。
「你、你是誰!」
手下丙首先發現巫循,原本驚悸的情緒未定,瞧見巫循在黑暗中的幽魅身影,眼白一翻,便直接暈厥在地。
瞧著他的反應,巫循嘴角微微牽動,暗暗地嘲弄這詭譎莫名的情形,遲疑了半晌,才道。「專解蠱的大夫。」
巫家世代為醫,傳至巫循這代,家裡五個兄弟全是懸壺濟世的大夫。
他年紀最小與老二巫勁的年紀懸殊甚大,但感情甚篤。
巫勁誤死苗女情蠱那年,巫循剛滿八歲。
也就是在那年,他便立志研究蠱毒。
費時十年,今日他已是中原解蠱第一的高手。
手下甲聞言,連忙道。「老大、這回…咱們是出門遇貴人了。」
在這蠻荒野地,能遇上大夫已是萬幸,更何況是個專解蠱的大夫!
原本神情垂靡的男子瞬間瞪大了眼,連滾帶爬地撲至巫循腳邊哀求。「大夫、大夫……求您高抬貴手,醫醫小的……」
衣袖隨夜風輕揚,巫循斂眉垂眸溫文地沉道。「我替人解蠱是有條件的。」
「條件?」男子愣了愣,瞬即意會地由懷中掏出銀票。「我有銀票,診金絕不會虧待大夫!」
相較於他的激動,巫循麥褐色俊顏揉著深思,氣度沉穩地再開口。「我不收診金。」
男子臉上血色驀地盡褪,胸口緊窒,險些難以呼吸地重複。「大夫、大夫……您不能見死不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與雲花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他絕對趕不及與她會面。
假若眼前的大夫不救他,那他必會七孔流血,中蠱毒而死!
男子一思及此,身軀登時一軟地倒地,知道自己此回將受盡折磨、難逃死劫。
巫循神情淡漠地覷了他一眼,片刻才啟口。「只有一個條件,為你辜負的苗家姑娘負責。」
男子愣了愣,茫茫回過神看著巫循。
手下甲見主子驚嚇過度,機靈地連忙喚醒主子催促道。「老大,你快允了大夫的話,快啊!」
男子思緒恍恍回籠,不假思索便應允。「負責、絕對負責!」
巫循略頷首,眸光清朗地道。「我救你一回,不能救你第二回,施蠱者乃解蠱者,是解蠱之理。」
為防男子食言,巫循只為他壓蠱,不為他解蠱。
「這是『米賽龍』,以文酒送服,蠱毒可暫且壓下。」
「米賽龍」是取每年農曆五月初的桃子一枚,將皮碾成細末,再取約兩錢份量與嘉草用米湯拌在一起,搓成丸子,讓中蠱的人用米湯送服,蠱毒方能解除。
文酒送服藥丸為壓蠱、用米湯送服為解蠱,此點他自然沒言明。
男子接過藥丸半信半疑之際,巫循遂轉向其他人,掏出懷中的素囊遞給他們。「吃下黑豆,告訴我你們的感覺。」
「為什麼?」手下甲問。
「這是最簡單的測試,假若難吃的黑豆嚼在嘴裡是香的,那麼你就是被下了金蠶蠱。」
話裡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眾人聞言,為求活命,抓了把黑豆便往嘴裡塞。
半晌後,交雜又哭又笑的詭異聲響落入耳底。
「呸!難吃死了,嗚……」
「嗚……太好了!沒中招……哈哈……」
巫循瞧著眼前的情景,唇邊浮出冷笑。
許是多年來苗家姑娘教中原男子欺侮慣了,繼而演變出這一套防衛的本事。
即便是武林高手,也防不了苗家姑娘有形或無形的放蠱。
這些年來,除了莫名中蠱的無辜人之外,每每為人解蠱,他便不由得想起慘死的兄長。
胸口除了未曾忘懷的痛,更是揉著萬般無奈的複雜心緒……
確定他們沒事後,巫循的腳步自有意識地往他該走的方向前進。
手下乙瞧著巫循,壓下激動的情緒提醒道。「唉呀!大夫,那方向是往苗寨的路啊!」
巫循聞言,嘴角淡淡上揚,似是有所思量。
他要去的地方正是苗寨。
陰雨霧起,群峰壁立,一潭碧水映峰景,隱在淡淡峰嵐下的美景,儼然似一幅潑墨山水。
點點苗寨分佈在雪嶺山脈東北邊緣,蜿蜒自山上的蘆松溪,自南而北由寨腳下繞流而過彙聚成蘆松河,順著層層梯田,直達至雲天。
隨著山勢,巫循終於進入苗寨範圍。
他幽深而神俊的眸,冷淡而遙遠地望著前方,直到那遙不可及之處……似山水倒影般的回憶,淺淺落在眼前湖清山峻之上。
意識到思緒飄遠,巫循猛地回神,勉強抽離那段讓巫家陷入愁雲慘霧的往事當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往身後山坳洞前刻著--「努拉懷洞」的巨石走去。
苗人會將往生者的棺木置在洞中,稱為「把個杜」,也就是所謂的洞葬,而聽一說兄長就葬在這個地方。
他今日進入苗人的領域,為的就是要取回兄長的屍骨,讓兄長能落葉歸根。
他打量四方,腳步往前,進入洞才發現,洞的四周藤蔓盤聚,棺材洞下方砌著一堵牆,牆上安的木門,以三把大鎖守著山洞。
巫循蹙起眉,正思索著該怎麼打開鎖時,銀鈴叮噹伴隨著一抹流泉似的清嗓在身後響起。
「喂!你做什麼!」
巫循回過頭,一抹玲瓏窈窕的纖影透過洞外的光亮,落入眼底。
俊眸微瞇,他愣了好半晌才問。「你是誰?」
「那你又是誰?」雪蝶兒朝陌生男子走近,即使腳步再輕,身上的銀鈴依舊發出清脆的聲響。
距離拉近,巫循看清了姑娘的面容後。
下一刻,他黠亮的眸自有意識,張狂地落在姑娘粉潤柔美的嬌靨之上。
姑娘黛眉舒長、鼻樑挺致,美得勾魂懾魄的晶燦水眸及若櫻紅唇,構成一張絕美靈秀的面容。
在姑娘深色的百褶裙上,有條繡著蝴蝶鳥的花腰帶,襯出不盈一握的纖腰,由銀打製成的手環和耳環下都垂綴著小銀鈴。
此刻,在洞裡流動的空氣中,有著銀鈴晃逸的清脆鈴響。
而在她髮間,簪著隻銀白似雪的蝶,不,正確說來應該是「歇」著隻銀白似雪的蝶。
瞧見姑娘髮間那隻蝶,巫循墨似的濃眉微挑,無需多問,便知曉她的身分。
「看什麼?」她嗔了他一眼,為他無禮的眸光提出警告。
她雪顎微揚,挑釁的神情既豔又媚,似沾了蜜的紅辣椒,既誘人又駭人。
「自然是瞧雪蝶兒姑娘你。」巫循啟唇,低沉醇厚的嗓音在洞裡回蕩著,黠黑的眸,有說不出的興味。
那日夜太黑,他沒能瞧清她的面容,現下才發現,她不僅絕美標緻,而是美得過火,讓他心生驚豔。
雪蝶兒今年滿十六,正值花樣年華,被眼前長她沒幾歲的男子這樣瞧著,心頭掩不住的羞怯,粉頰驀然浮現嬌紅。
「哼!你識得我,我可不識得你。」長睫輕斂,她如同小銀鈴般悅耳的嗓音揉著微嗔。
「試問在『努拉苗寨』裡,有誰沒聽過素有銀蝶仙子之稱的雪蝶兒姑娘?」巫循深幽的瞳眸望著她,說的理說當然。
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說過這讚揚她美貌的話,但卻不及此刻由他口中聽來的那般讓她羞窘。
在他的注視下,她頭一回覺得,在洞中的,空氣窒悶地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有些懊惱心頭冉升起的莫名情緒,偏偏望著眼前俊眉朗目的男子,一時之間心跳亂了譜,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裡不是外人可以進入的,你最好快點離開。」緊抿著水紅嫩唇,她擰眉,銀鈴嬌嗓透著絲緊繃。
「我知道,這裡是你們的--禁地。」眸光落在木門那三把大鎖之上,他考慮該不該向身旁的姑娘說出他的打算。
雪蝶兒輕揚眉,眸光銳利,絕美的臉龐透著幾分陰鬱地問。「你來這的目的是什麼?」
巫循嘴邊勾起笑弧,喜歡她的坦白直接。「姑娘很聰明。」
兄長慘痛的經驗告訴他,如果他夠理智便不該同眼前的苗女打交道。
偏偏,他的思緒、眼神受蠱惑似地,管不住地頻頻落在姑娘美豔的容顏之上。
雪蝶兒似笑非笑地睨著他,收起羞怯的女兒家姿態。「這點自然不需要你來證實。」
她的笑讓巫循有些煩躁,每每瞧著姑娘臉上輕綻的嬌美笑花,他似乎連思考都顯得多餘。
眼波流轉,在巫循兀自思索,片刻失神之時,她抱怨地咕噥著。「喂!你們漢人真是奇怪,規矩一大堆,這樣不成,那樣也不成,連說個話,也非得酌量個大半天,莫不是要讓人等到地老天荒,才有答案?」
聽著她的一番抱怨,巫循抑不住放聲大笑地說出心裡的想法。「的確,你們族人的思想開化、行為率性,比起漢人的嚴守自律,自然是自在許多。」
若真要認真說起,也不能定是非,或許一切只能歸於民族特性的不同。
巫循的話,讓她心中驀地淌過某種不知名的情緒,這是她頭一回聽到漢人如此尊重兩族的說法。
霍地,一陣沉默襲來,兩人瞬也不瞬地盯住對方,這一刻的氣氛詭譎得很。
好半晌,巫循開口打破了這份凝滯,唇邊噙著近乎苦鬱的淡弧道。「我要帶回我二哥的遺骨。」
他此話一出,教人錯愕,雪蝶兒心頓時一凜,全身戒備地瞅著他。「二哥……你是巫叔叔的弟弟?」
巫叔叔葬在此處這麼多年,現下才有親人來尋他,實在奇怪。
巫循濃眉微挑,深目炯然有神地凝著她問。「姑娘不信?」
此處是苗寨聖地,難保眼前的男子只是聽聞過苗寨流傳的淒冷愛情,實則別有意圖。
「當然不信!巫叔叔怎麼會有年紀這麼小的弟弟,又為何在這麼多年後,才重回苗寨,尋找巫叔叔的遺骨?」
媚態橫生的眼眸瞅著他,雪蝶兒雪顎微揚,若鈴清嗓揚著不解。
再怎麼推算,眼前不過十七、八歲的男子,都不像是巫勁的弟弟,疑點重重,她愈想愈是糊塗。
莫怪姑娘不信,巫循目瞳略沉,唇邊掛著抹薄涼的笑。「我娘生了六個兒子,我排行最小,我二哥死的那一年,江南淹大水,之後瘟疫起,一晃眼就耽擱了這麼久。」
不過,如果不是他同父親交換條件,來苗寨的人也不會是他……他眉峰淡擰,避重就輕地帶過。
雪蝶兒聞言,巧潔的下巴微側地咕噥了句。「誰知道是真是假呢,不過這麼說起來,你不是來祭拜巫叔叔的!」
他點了點頭,如實回答。「我要帶我二哥的遺骨回家鄉。」
雪蝶兒一怔,挺身擋在木門前,不讓他靠近。「不准,姑姑和巫叔叔很恩愛,你不准拆散他們!」
在高坡苗人的觀念看來,凡是因意外事件猝死或暴斃者,就叫作死得不「乾淨」,而這樣的死者是不能葬進洞中的。
但爹爹卻把姑姑和巫叔叔葬在一起,足以見得,他對此事極為看重。
「生在哪就葬在哪,是我們漢人落葉歸根的觀念。」巫循蹙眉,沒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會阻撓他。
「不管!我不會讓你褻瀆、叨擾我們苗人祖先的安息之地。」她堅持不讓步,清澈明眸燃燒兩簇火焰,四周似要跟著燃起熊熊烈焰。
他濃眉微挑,輕緩的嗓音挾著一絲怒。「姑娘若不讓開,請恕在下無禮。」
「哼!就算我肯讓開,你也沒辦法打開木門上的三道鎖。」
她有恃無恐,水亮亮的眸豔美無雙地瞅著男子。
這三道鎖乃特製軟鋼煉成,就算使蠻力或用刀砍,都無法破壞。
巫循緊握拳,眼中銳光凌厲,峻唇頓時抿成了直線。
他自小習醫,傍身的只是一些簡單的拳腳功夫,真要他徒手劈掉那道看來極為堅固的鎖,根本不可能。
眸底掠過複雜的光芒,他沉靜嚴肅地開口。「給我鑰匙。」
雪蝶兒抿著紅唇,語氣溫潤地回應。「三道鎖是由『努拉苗寨』三分寨寨老掌管,只有三位持鑰寨老同時聚集,才能將門打開。」
「可惡!」巫循不甘心地重捶身後的石壁,手方落便感覺到天地在瞬間劇烈搖晃著。
感覺到洞穴上方不斷落下細碎的小石子,雪蝶兒幽幽低語。「瞧!你的不敬讓祖靈生氣了!」
「無稽之談!」巫循神情一凝,輕啐了聲。「再不出去,洞若塌了,就什麼都甭談了!」
他伸手拉住雪蝶兒軟嫩的小手,直接往洞外衝。
頭一回讓男人這麼握住她的柔荑,雪蝶兒赧然地掙脫著。「快放手,我會自己走!」
「在下絕無冒犯的意思。」巫循側首,瞥見她令人目眩神迷的羞顏,竟然有些恍神。
「你、你直瞅著我做啥兒?」
地面晃得厲害,雪蝶兒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輕浮飛蕩在瑩白雪顏上的紅暈,因為他的注視遲遲未褪。
巫循的腳步明顯一頓,似因為她的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此刻不是計較男女授受不親的時候,他猛地回過神,快步往洞口急奔。
只是,地面搖晃未止,臨出洞口,一顆巨石竟朝雪蝶兒的方向砸落。
「小心!」
巫循見狀,倏地用力拉了她一把。
驚險之際使出的的氣勁,讓雪蝶兒直接撞進他懷裡,躲過了巨石,兩人相擁的身子卻順著「努拉懷洞」前的坡勢,往下滾墜。
尖叫被恐懼掩沒,雪蝶兒腦中只掠過一個念頭--完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1:42
第二章
在雲貴高原地區,山間廣大的盆地以漢語來說,稱之為「壩子」。
「努拉苗寨」便是處在這「壩子」當中。
而「努拉懷洞」地屬橫斷山脈,地勢高低懸殊,如果不幸,她與這個陌生男子極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不期然被拖入男子強壯的懷抱中,雪蝶兒還來不及發嗔,便發現天地在瞬間變色。
思緒慌亂輾轉掠過,當一切在瞬間靜止時她才發現,男子抱著她一起跌下山。
氣息漸穩,她眨了眨眸,映入眼底的是一望無際的蔚藍晴空,及微風輕撫綠意的窸窣聲響。
「你有受傷嗎?」
強烈的撞擊讓巫循的意識有些模糊,他卻沒忘被自己護在懷裡的姑娘的安危。
沉啞的低嗓傳來,雪蝶兒回神,墨睫輕靈揚動,她方側過頭,眼底立刻映入男子摔得一身傷的狼狽模樣。
「你流血了!」她坐起身,銀鈴清嗓揉著慌亂。
或許傷口不小,雪蝶兒暗自打量著他鬱鬱擰著的濃眉,瞧著鮮血自巫循刀鑿似的麥褐色臉龐滑下,心不由得一揪。
「小傷。」仰望的角度捺入姑娘緊張的神情,他薄唇淡勾地開口,心底竟有些醺醺然。
她自然流露的關懷,淡化了豔眸裡的媚態,絕美的鵝蛋臉反透著股純真而致命的清靈之美。
巫循心一緊,有些迷惑、有些暈眩,不安的心湖被姑娘撩撥著悸動。
「額頭撞了這麼大個口子,哪是小傷?」清嗓揉著咽音,她抿著唇,管不住眼中的酸澀,溫熱的瑩潤淚珠便直直墜落在他胸口。
即便兩人僅是片面之緣,但在這危急當口,他卻以身相護,所以她才能毫髮無傷。
「痛的是我,你哭什麼?」原以為姑娘的性情似風般多變,卻沒想到會有柔情的一面。
初見她時,他甚至覺得這苗族女子古靈精怪、狡黠非常,必定是個潑辣的毒女子。
卻沒想到所有的認定,因為她的淚,瞬間被推翻。
「如果不是你,那痛鐵定換我受,一想到那麼大的口子,疼都疼死人了。」她也不否認,一雙媚眸哀怨極了。
巫循瞧在眼底,卻覺得她哀怨的表情可愛極了。
捕捉到他眼底的笑,雪蝶兒惱怒地嚷道。「我就是愛哭,你要笑就儘管笑好了。」
見她俏臉一垮,他臉上的笑容收斂許多。「我笑是因為我開心,你能待我這麼溫柔,讓我受寵若驚。」
「我只待惡人不好。」她掏出手絹拭去他麥褐色俊顏上的血漬,似是自語地低喃著。
爹爹總嫌她長得太美太豔,又深怕她純真的性子會教人欺負。
於是在陌生人面前,她總給人詭譎多變的形象,再加上身上的守護蝶及苗女生來便有的放蠱能力,至今無人能窺得「銀蝶仙子」的真實面目。
她真正的性情是外人無緣瞧見的一面,會在男子面前如此坦率,連她都有些訝異。
「這麼說來,我不算惡人了?」巫循自嘲低語,很慶幸自己不需與她為敵。
雪蝶兒怔了怔沒給他答案,絕美臉龐卻瞬即扯出一朵笑花,嫩白纖指則溫柔地拭淨他傷口附近的血漬。
拉近距離,她才發現男子長得極俊。
男子兩道濃眉似展翅飛鷹、挺直的鼻樑若刀削斧劈的挺拔山脈,好看的唇形軟化了臉上剛毅的線條……
感覺到她赤裸裸的注視,巫循揚手扣住她在臉上移動的皓腕,深眸炯然有神地凝著她。「別擦了,真的只是一點小傷。」
姑娘軟嫩的撫觸,讓他有些恍神,她的一顰一笑帶著蠱惑,讓他的自製力燃灰成燼。
屏氣凝神迎向他的視線,雪蝶兒只覺原本寂靜無波的心湖,被莫名的情緒騷動著。
他的掌略顯粗糙地與她瑩白若玉的肌膚親密磨蹭著,那騷動讓心頭莫名起了股異樣的感覺。
「你撞傻了?抓得人家好痛!」她掙扎了下,眼睫微垂地掩蓋所有心思。
「抱歉!」他猛地抽口氣,懊惱地放開姑娘的手,俊顏微赧,被她迷惑的心,莫名沸騰。
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雪蝶兒一逕地笑,笑得無辜柔媚。「我扶你坐起來吧!」
在雪蝶兒目若橫波的柔光流轉下,巫循迷惑地跌入她明媚的眸光中。
四周流動的氣息,是兩人皆有所感的情生意動。
粗略處理過傷口,巫循讓雪蝶兒攙著他倚著大樹。
徐徐微風,拂動著雪蝶兒身上的銀鈴,發出清脆的聲響,伴著湖光山色,這一刻是悠然而閒逸的。
「你簪在髮上的蝶……是假的嗎?」巫循朝她貼近,雙眸認真打量著歇在她髮間動也不動的銀蝶,語氣裡充滿了疑惑。
「當然是真的,守護蝶有時藏在頭髮裡,有時藏在衣服中,只要我發生危險,它便會有所感應,保護我、救我。」
巫循側首瞧她,隱住笑意地打趣道。「莫怪人們會怕你。」
「這只是我們保護自己的方法。」她雙眸微垂,嬌豔的臉有著幾分倔強、幾分黯然。
他輕應了聲,神色俱柔地微微揚唇。「依你這般姿色,的確是該讓守護蝶保護你。」
他的答案讓雪蝶兒的媚眼瞇成了彎月狀,嬌美的臉龐浸淫在喜悅當中。「那你呢?你怕我嗎?」
巫循蹙眉,似是對她的問話心存質疑。「我不害你,何必怕你?」
她加深微笑,柔柔望住他,心裡對眼前的男子多了絲好感。
「哥哥叫什麼名字呢?」她側著螓首甜甜地又問。
「巫循。」他略頓,瞥了她一眼。「你懂漢字嗎?」
情況有些詭異,明明他們才初見,由在「努拉懷洞」裡的針鋒相對,到現在的異樣情緒蔓延……
這感覺,恁是奇怪。
「我懂,我的漢文和漢字都是姑姑教我的。」她點了點頭,媚眸揉著純真。
巫循微勾唇,思緒有些震顫,眼前的姑娘,讓他恍然。
豔媚又純真、嗆辣又柔美--對他而言,眼前的雪蝶兒推翻他在腦海的既定印象,以一種他始料未及的形象,在他心中重生。
沉默片刻,雪蝶兒露出一朵嬌憨的笑,岔開話題。「你可以同我說說姑姑和巫叔叔的愛情故事嗎?」
巫循瞥向她,有些訝異,畢竟眼前姑娘的年紀看起來比他還小。「為什麼?」
她搖了搖頭,瑩白的小臉在瞬間染上些許感傷。「我只知道,姑姑和巫叔叔有一段很美、很美的愛情……」
一段流傳在「努拉苗寨」裡悲涼且遺憾的愛情故事。
巫循垂眸,黑眸揉著一絲悲傷,滲進滄桑。「再璀璨,也不過是過眼繁華。」
待他將二哥的遺骨帶回家鄉,他也可以了無遺憾地實現願望--這是他與年邁老父的約定。
瞧不透他的感歎,雪蝶兒天真地眨了眨眸。「那你應該知道,關於姑姑和巫叔叔的愛情故事吧!」
當時她年紀太小,只知道姑姑與巫叔叔彼此相愛,她還來不及同姑姑分享他們之間美麗的愛情,悲劇便發生了。
雖然她不知道巫叔叔為什麼會死在寨外,但她知道,巫叔叔死後沒多久,姑姑便服毒自盡。
之後,爹爹把兩人的棺木帶進「努拉懷洞」裡,便絕口不提這段往事。
當年她仍處在懵懂的年紀,即使問了千百萬回,還是沒人可以給她答案。
她期待,巫循可以給她答案。
「那不是小姑娘該知道的。」莞爾地瞅著她期待的表情,巫循擰眉,扯出微微苦笑地打破她的希望。
她蹙起眉,表情有些懊惱、有些理直氣壯。「我今年滿十五歲,不再是小姑娘了。」
一瞬間,巫循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不要笑,我是真的想知道姑姑和巫叔叔的故事,只是……沒人肯告訴我。」
巫循聞言,兀自沉吟了片刻才不疾不徐地啟口。「當年的事,我知道的沒有你多,只知道,他們之間是遺憾……所以我一定要拿回我二哥的遺骨,這是我爹娘的心願,你能幫我嗎?」
雪蝶兒雖然有些失望,但卻管不住地對他展露笑靨。
同他在一起,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被激蕩起前所未有的悸動。
轉了轉靈活的魅眸,她有些淘氣地開口。「三日後是寨裡的『跳月祭』,你來一找我,我就帶你見我爹爹。」
巫循淡淡哼了聲,唇角淡淡上揚,不明白她打著什麼主意。
「見你爹做什麼?」
唇邊淌開燦爛的甜笑。「你會知道的,不過你千萬要答應我,不要再回努拉懷洞,如果讓別人發現,是絕不會輕饒你的。」
「雪蝶兒姑娘--」
巫循深深瞧著她,想問個明白,她卻急忙打斷他的話。
「我就當你允了我,有什麼話,咱們到時再說。」一陣銀鈴流逸,她起身,別有深意地瞅了他一眼。
「為什麼?」巫循輕蹙濃眉,臉上盡是不解。
雪蝶兒沒給他答案,只是指著不遠處的小徑。「天色晚了,我真的該走了!直走到底有間小客棧,你可以在那兒落腳。」
她腳步輕盈,當巫循抬起眼瞧她時,銀鈴流逸的聲響已遠,瞬間,她已離他好大一段距離。
「巫循,你記得要來『跳月祭』喔!」突然間,雪蝶兒又定下腳步,微微偏著螓首,笑容嫣然地提醒。「我等你!」
巫循瞅著她的窈窕的背影,有一種模模糊糊的認知衝擊著他的思緒。
他們之間,因為巫勁產生了足以情繫一世的牽扯……
「跳月祭」是「努拉苗寨」最重要的節日。
是循苗族的古老傳說,讓青年男女在「跳月」中,相互尋找心上人,傾吐愛慕之情的活動。
雪蝶兒打晌午開始便在苗寨前唯一的入口徘徊,心裡有些著急,不知道她所等的人會不會出現。
就在她兀自思索之時,忽地,有一雙玉臂由她身後探來。「蝶兒、蝶兒你等誰呢?」
雪蝶兒回過神,眼底映入桐普晴俏麗脫俗的面容後,才嗔喃著說。「臭桐桐,為什麼嚇人!」
她吐了吐舌,巧潔下顎就抵在她肩上,神神秘秘地問。「翩翩還在女真,鐵定趕不回來參加祭典,你等誰呐?」
在雲貴地區,最有名的便是被稱為「邊域之花」的雪蝶兒、洛翩翩、苗千月及桐普晴。
四人情同姐妹,除了洛翩翩為瑤族姑娘外,其餘三人皆為苗族姑娘。
「沒、沒等誰。」她媚眸閃爍,卻掩不住嬌顏上輕染的暈紅。
見她面露嬌怯,桐普晴心中的疑惑更深。「難得見你魂不守舍的,等哪家情郎啊?」
「沒有、沒有。」
雪蝶兒嗔了嗔,心裡卻管不住失落。
難不成巫循因為拿不到他二哥的遺骨,所以離開了?
霍地一抹悠然清逸的笛聲傳來,桐普晴遂道。「瞧瞧!千月喚著咱們,快回去打扮、打扮,跳蘆笙選情郎呐!」
桐普晴出生在是「努拉苗寨」裡製作蘆笙的世家,年紀輕輕便成為寨內一等一的製作蘆笙高手。
因為四人情比姐妹深,卻常處在不同地方。
為了聯絡方便,桐普晴製作了雪玉笛,編了屬於她們的特定音律,佩帶在身上,成為彼此互通資訊的暗號。
洛翩翩甚至把雪玉笛拿來當鷹笛使用。
聽到笛聲,雪蝶兒愈想愈是懊惱,一股煩躁盡往眉間深攢。
巫循真的走了嗎?
在桐普晴開開心心拉著她離開時,她幽幽的眸卻不願面對現實地落在前方,遲遲不肯放棄……
天色晴朗,巫循步伐略頓,人未到苗寨,耳邊便傳來木鼓與銀鈴交織的樂音。
該赴姑娘的約嗎?
打三天前,姑娘從他眼前離開後,巫循便不斷問著自己,該不該赴姑娘的約,好拿回兄長的遺骨,早早回家鄉再續他四海遠遊的夢。
幾番思量,在矛盾當中,他似被一股魔力牽引,被一條隱形的線拉扯地進入苗寨。
巫循的腳步愈往前,蓊鬱林意的苗家寨與幽幽矗立的吊腳木屋,霍地躍入他眼簾。
處在與江南雅致小築截然不同的苗家風情之中,巫循的視線落在被層層環繞的木鼓廣場,被眼前熱鬧的氣氛給吸引了。
廣場中,精心打扮過的苗家姑娘們已經雲集在其間,跳起輕快的木鼓舞。
雖未親身參與,他神俊的眸,也像場中的姑娘般,忍不住隨著鼓聲時兒向前、向後、向左、向中地翻轉。
苗家姑娘們亮麗的身材與容貌,在鼓音與迷人的歌聲中,伴著千百銀角擺晃,銀鈴叮噹交織,奏著磅礴宏大的樂曲。
「巫循!」雪蝶兒一發現巫循出現在踩鼓場的身影,連忙揚手喚著。
鶴立人群之中,他著一襲藏青色衣衫的頎長身軀,出眾地讓她一眼就發現他的存在。
雪蝶兒的輕喚,讓廣場中跳舞的姑娘,皆好奇地將視線落在黑髮隨意成束,負手立在她們前方的俊挺身影之上。
「噢!雪蝶兒的阿哥好俊。」寨裡的小姑娘澄橘兒附在雪蝶兒左耳取笑著。
「晚上就把五彩姊妹飯送給俊阿哥了。」澄橘的好姊姊敏兒也打趣地說著。
聽不出是羨是妒,雪蝶兒瞬間赧紅了臉地嗔道。「你們取笑我!」
「不取笑你,我們要繼續跳舞了,不睬你!」兩個姑娘同時掩唇低笑,繼續跳著舞,讓身上的銀鈴串晃成醉人清音。
耳畔落入雪蝶兒率真的呼喚,巫循的視線卻有掩不住的驚豔。
雪蝶兒穿上了繡花衣和百褶裙,在百褶裙外套上精心繡製的花條裙,頭戴著銀角、銀釵、銀帽,身披銀袍、銀片、銀鈴,綴著鈴鐺的耳環及銀手圈,在她走動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她的笑顏隨著她身上的銀片,在暖陽的映耀下,似一道熾人的嬌豔,絢爛地闖進他心口。
「我知道你會來的。」雪蝶兒一對眼兒直勾勾凝著巫循深邃依舊的朗眉俊目,笑得燦爛。
許是因為開心的唱歌跳舞,她蜜頰嫣紅地似顆剛熟的蜜桃,讓人心失控地幾乎要迷失在她的笑容之中,差點忘了來苗寨的目的。
在理智淪陷前,巫循衡量態勢,蹙眉便道。「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我當然知道。」燦笑依然,她答得理所當然。
巫循鬆了口氣。「那我幾時可以見你爹。」
「天色暗下後,族村寨裡每家每戶都會設宴酬賓、飲酒作樂;爹爹是寨老,會親迎貴客,屆時你們就可以見面了。」
他微頷首,思緒方轉,便覺一雙柔嫩素荑拉住他的手。
「巫循,我們一起跳舞!」
俊眉微皺,巫循不假思索道。「我不跳舞。」
「現下不跳沒關係,你就看我跳舞吧!」朱唇噙著一抹淡笑,雪蝶兒意味深長地說。
「好!」扯出溫朗的笑,巫循眸光落在似道眩目銀光的雪蝶兒身上,心已在不自覺中跟隨她輕盈的步履而去。
暮色漸濃,花場中央點起了熊熊的篝火,苗寨男女在時而激昂、時而悠揚的蘆笙曲中,有人自由起舞、有人促膝密談,氣氛熱鬧至極。
「沒想到你們的『跳月祭』這麼熱鬧。」
耳邊悠揚的笙樂隨著銀衣音律翩然踏行,那熱絡的樂音重複敘述著他所不知道的古老傳承。
雪蝶兒看著他,軟嫩水唇慢慢地、緩緩地說。「那是當然的,蘆笙響,大家就要隨蘆笙翩然起舞,之後會藉機挑選意中人,在跳完舞後,在月下幽會,這就是我們的跳月活動。」
巫循點點了點頭。「苗寨的一切美的像夢……」
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何二哥會對雪蝶兒的姑姑一往情深,深陷不可自拔。
無需蠱毒,他已在不自覺間被蠱惑。
突地,一陣銀鈴晃逸,雪蝶兒往一名老者走去。「爹爹!」
巫循順著她的方向,發現一名笑容可掬的老者正雙眸細瞇地打量著他。
「爹爹!他就是巫叔叔的弟弟,名喚巫循。」雪蝶兒貼在父親身旁,柔聲開口說道。
「巫勁的弟弟……」宛若藏在遠古中的記憶,雪嘯天震了震,原本熱情的雙目在瞬間陡峻。
與巫家失聯多年,他沒想到巫循竟會在此刻出現……
感覺到熱絡的空氣凝結,雪蝶兒不解地瞅著父親,呐呐地開口。「爹爹?」
雪嘯天霍地回神,連忙端出牛角酒。「歡迎巫公子,請隨意盡興。」
巫循抱拳作揖,幽深瞳底誠懇至極。「晚輩此回是想要……」
「巫循,同我跳舞!」雪蝶兒蹙起秀眉,直接便打斷他的話。
現下她才發現,這男子重承諾卻又老實的緊,明明是浪漫美麗的歡樂夜晚,偏偏要提這讓人感傷的話題。
巫循心中訝然,因為姑娘突如其來的拉扯沉了沉眉。「我話還沒說……」
「有什麼話明兒個再說。」邊蕩開單純的笑弧,她說得自然。「我想同阿循哥跳舞。」
「還跳舞?」巫循揚眉,實在佩服她的好體力。
看她身上華美的銀飾,少說有二十來斤,她卻似被施了咒語的舞娘,由他進苗寨開始,笑容不斷,身上銀鈴流逸也不曾間歇地在他耳畔回蕩。
「當然!不跳舞,蝶兒怎麼同阿循哥在月下幽會。」一旦確定心中的感情,她毫不矜持地附在他耳旁,說出心裡的感覺。
聽聞她熱情的告白,巫循一瞬不瞬地瞅著她,感覺心頭的震撼如萬馬奔騰。
營火映紅在雪蝶兒美得炫目的容顏之上,忘了該有的堅持,巫循無法拒絕地眩惑在她絕美的容顏當中。
失控的心失了序,在他踏入苗寨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在冥冥之中,他與巫勁一樣,走上同一條情路……
「爹爹,我同阿循哥跳舞去。」
雪嘯天意味深長地望著兩人的背影,視線有些矇矓。
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看到了妹妹及巫勁……
笛子、蘆笙樂音不斷,雪嘯天緊蹙灰白的眉,仰望綴著點點寒星的若墨天際,喃喃對往生許久的妹妹問道。「凝兒……這真的是你的安排嗎?」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2:08
第三章
「苗家迎客不握手,捧出彎彎牛角酒,進了苗寨心連心,醉在苗鄉不想走(注一)……喲、喲,蘆笙起,情郎對眼溜溜……嘿嘿、喲的喲的、蝴蝶戀水波,妹心映楓紅……喲、喲……」
傳統唱喝在蘆笙及銀鈴流逸的伴奏下,有著濃濃的苗家風情。
巫循握著雪蝶兒軟膩的手心,看著她擺動羅裙、踩著輕盈步履、翩翩起舞的模樣,他心一凜,覺得自己笨拙地似被操控的人偶。
「好玩嗎?」迎向他的視線,雪蝶兒笑得燦爛如花。
他濃眉陡挑,好一會兒才開口反問。「你認為踩腳的遊戲,好玩嗎?」
銀鈴笑聲逸出,雪蝶兒被他逗得笑花頻綻。「這才不是踩腳的遊戲呢!」
巫循聳肩,一臉不置可否。
「那什麼才是阿循哥專精的?」她好奇地問,為他怦然心動的心想知道更多、更多的他。
原本隨她飛揚的思緒驟變,他溫和俊朗的神情蒙上一層陰鬱。「我是大夫,專解蠱,那才是我專精的領域。」
「解蠱?因為巫叔叔的遺憾嗎?」雪蝶兒不假思索地開口。
巫循眸底掠過一絲訝異,沒想到她會一語擊中。
「其實除了巫叔叔以外,世上因中蠱而死的男子,泰半是因為負心所付出的代價……」雪蝶兒的歎息,被熱絡的樂音模糊成囁嚅。
她的囁嚅,將巫循紊亂的思緒拉出了條清明的思緒。
「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他深深吐納,連忙將胸口那莫名的鬱抑壓下。
雪蝶兒抿了抿唇,靈眸轉動,笑意漸濃地輕斥。「今天是姑娘選情郎的『跳月祭』,你別壞了氣氛。」
他擰緊雙眉,才想開口,一個不留神,卻又踩著雪蝶兒的腳。
雪蝶兒不以為意地頻頻笑出聲,難掩興奮情緒的飛揚笑花,在雪顏上反覆收擴著。
兩人貼得極近,近到鼻尖幾乎頂著鼻尖,屬於她誘人馨香,夾雜著彼此呼出的溫熱氣息,逼得他心臟猛地跳動,幾乎就要迷醉在她的笑顏之下。
巫循稍稍一愣,睨著她愛笑的模樣,在她澈亮的眼底發現,自己眼底映著兩簇火光的情迷。
今晚的她似乎連笑容都被施了魔咒,而他莫名地被她牽引。
想說的話,全讓她每個巧笑倩兮所吸引……若讓情勢這麼發展下去,今晚他甭想由她身上問出個所以然。
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他輕歎了口氣,拉著她匆匆離開花場中央。
「阿循哥,我們要去哪?」雪蝶兒錯愕跟在他身後問,感覺緊扣著她纖腕的力道並不溫柔。
「不跳了,我們得談談。」
她怎會不明白他想談的事是什麼,只是想不到看來脾氣甚好的巫循,也會有如此執拗的一面。
唉!雪蝶兒歎了一口氣,難得柔順地跟著他的腳步,任由他領著自己往花場外走。
要掃興就掃得徹底吧!
遠離人群、樂音漸歇,溶溶月色拉長了兩人並肩而行的背影。
好半晌,雪蝶兒才開口回了巫循半刻前問的話。「其實我沒跟爹爹提起你,因為姑姑和巫叔叔的事我瞭解得不夠透徹,我甚至不知道,爹爹把巫叔叔的遺骨置在『努拉懷洞』的真正心意是什麼?」
「為什麼不問?」他對她投以不解的眸光。
她幽幽開口。「我說過,他們的愛情是遺憾,姑姑的死更是讓爹爹心寒……今天又是族裡重要的節日,我不想讓大家都不開心。」
瞬間巫循懂了她的貼心,「所以你才故意拉我去跳舞?」
迎入他深邃如淵的瞳中,雪蝶兒俏皮地輕語。「當然,你不知道爹爹生起氣來好嚇人的。」
「你不說我不明白。」清了清喉嚨,巫循有些赧然,為誤會她而愧疚。
雪蝶兒眨了眨眸,天真地說出心裡的話。「蝶兒也說了,今晚阿循哥跟我一起跳舞,是我的情郎了。」
巫循心一凜,胸口陡熱,姑娘傾慕的心思說得如此自然,一時間竟叫他不知何以對應。
苗家姑娘的率真,與受禮教約束的漢族女子果然不同。
「都是你急著拉我出來,跳完舞後,我還想送你五彩姊妹飯呢!」她垂眉,語氣有些惋惜。
瞧著她的模樣,巫循有些啼笑皆非。「我肚子不餓。」
「大木頭。」她輕啐了聲,側過嬌顏,語氣微嗔地瞅著他。「在我們寨裡,五彩姊妹飯裡會夾帶著信物,是拿來送給心裡的阿哥、情郎的,阿循哥你到底懂不懂啊?」
思維錯綜複雜,這旖旎心動的情懷來得又濃又急,一時間竟讓巫循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兩人並肩而走,苗家吊腳樓漸稀,直到林蔭盡頭,景致豁然開朗,眼簾映入一道潺潺清溪。
潺潺溪水溫和似個性沉靜溫柔的女子,在月色朦朧下,溪水耀著銀光,也像一條閃閃發亮的銀帶。
雪蝶兒坐在溪邊,二話不說地踢掉蓮足上的繡花鞋,赤足浸在溪水中輕輕撩撥著。
黑夜勾勒出她窈窕身段,而她身上的銀飾在如脂月光下,耀映著皎潔的銀光。
垂蕩的銀鈴相互撞擊,發出清脆聲響,為寧靜的夜添一點清甜的可人氣息……巫循看著她,有些恍然。
「以漢人來說,是男子同女子說情話,你懂不懂?」巫循揉了揉眉心,突然間不知該怎麼同她解釋。
這是民族性的不同,無誰是誰非。
她自小在苗寨長大,自然無法瞭解漢人的想法。
「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非得男子才能同女子說情話?」雪蝶兒努唇,媚眸中還是不解。
巫循愣了愣,突然覺得她的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
「那……在阿循哥眼裡,會喜歡像我這樣直率大膽的姑娘嗎?」她凝脂玉腿踢著水,登時水花大濺地濺了巫循一身濕。
瞧著他不及反應的狼狽模樣,雪蝶兒咯咯笑出聲。
「會著涼的。」他沒好氣瞅著她,並沒因為她胡鬧的舉動生氣。
「蘆松溪水是寨裡的生命之泉,它不會讓我染風寒。」她玩上癮,往溪中走了幾步。
未多時,亂了節奏的銀鈴聲便隨著她蹦跳地踩出一朵朵水花。
巫循看著她,微冷的空氣撫平了她臉上被篝火及放肆跳舞染上的嬌紅,此刻月光鑲在她凝脂般的肌膚上,泛著柔光,嫩得似能掐出水來。
此刻的雪蝶兒美的像月光仙子。
「別玩了,萬一受了風寒,可有你受的!」他回過神,嗓音裡有著提醒。
直接略過他的提醒,雪蝶兒不死心地叨叨絮語。「在我們的五彩姊妹飯裡,如果裡頭放有一雙筷子,表示姑娘想和男子成雙成對,放樹叉則表示我們今生沒有緣份……阿循哥你要不要猜猜,蝶兒在裡面放了什麼給你?」
雪蝶兒水般豔眸帶著點愉悅、帶著點頑皮地等著他開口。
其實她哪裡不知道漢、苗對感情的不同看法,只是管不住想知道,像巫循這流著漢人血統的男子,會不會愛上像她這樣的苗家姑娘?
「上來再說。」
巫循看著她在溪裡又笑又跳,膽戰心驚地想直接下溪拉她回岸上。
雙眸如泓地注視著他,雪蝶兒固執地非要一個答案。「蝶兒要知道阿循哥的答案。」
「別胡鬧。」他繃著嗓怔怔望著她,這樣的雪蝶兒完全跳脫他所能掌控。
唉!對她,他無法冷漠待之。
「我沒胡鬧。」雪蝶兒知道,巫循對她不是無動於衷的。
只是面對這般溫沉的男子,她就快沒輒了。
巫循矗在原地,以一種複雜的神情看著她。
見他文風不動,雪蝶兒漫不經心地挪動著腳步,踢著水,晶瑩閃爍的眸霍地閃過一絲狡黠。
「唉呀!」低喚出聲,她綴滿銀飾的嬌軀在溪中搖搖欲墜。
豔眸在瞬間淚花亂轉,看來可憐兮兮,格外惹人心疼。
「小心!」巫循心一凜,眼底映入她發白的臉色,以為她被溪底的石子傷著,二話不說,便直接踩進溪中扶住她。
感覺到腰間多了一股力量,雪蝶兒傾身向他,腳底卻踩著溪底長著青苔的石,她一個踉蹌便直接撲進巫循懷裡。
巫循沒站穩,因為她身體壓住他的重量,兩人同時跌進溪水當中。
溪水不深,雪蝶兒雙掌貼著巫循忍不出輕笑出聲。
「你沒事吧!」見她還能笑,巫循濃眉舒展,終是鬆了口氣。
雪蝶兒揚手撫去巫循臉上的水漬,順手劃過他被月光朦朧的五官。「真好,每一回都有阿循哥當我的墊背。」
溪水是冷的,她的指也是冷的。
但莫名的,被她的指劃過的五官卻漫過火般的熾熱……
彼此的視線交集,巫循只覺自己的心彷彿掉進一泓蜜般的甜漿當中,他無法再抵抗,只能沉溺。
終於,他上身往前微傾,情難自禁地輕輕擷吻住她透著嫣紅的朱唇。
雪蝶兒怔了怔。「阿循哥……」
她又密又翹的眼睫,輕輕騷動他的臉與心底深處的悸動。
「噓……」巫循張口含住她的軟唇,舌尖悍然闖進姑娘的檀口,沾染了她嘴中蜜般的香氣,加深了兩人的接觸。
彼此陌生的灼熱氣息,讓兩人的心跳沒來由地加速。
屬於他的氣息與力量,狂烈地淹沒她殘存的理智,像一簇帶著火苗的吻,點燃彼此壓抑許久的情火。
在潺潺流水當中,她身上的銀鈴晃逸,兩條玉臂緩緩攀住巫循的頸,雪蝶兒有種浸在甜酒裡的醺然。
他的阿循哥有一張溫朗的俊顏,雖然總是冷靜自持,秉持著中原的禮教約束,但終教她激出他眼底極力壓抑的情愫。
在月神的庇護下,她找到她的情郎……
夜漸深,不知名的蟲兒在四周唧唧叫著。
除了溶溶月色,點點星子綴在黑夜蒼穹當中,閃爍著明亮的光。
「阿循哥,我好冷。」拽著男子的衣襬,雪蝶兒濕透的身體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巫循莫可奈何地瞅了她一眼,直接便將她攬入懷裡,「抱著會溫暖一點嗎?」
「不會!你身上也是濕的。」她努起唇,索性蹲在原地不肯走。「阿循哥,我的腳好痛。」
巫循歎了口氣,定下腳步柔聲道。「早讓你別玩水了,還拖我下水。」
她好生苦惱地輕咬下唇。「誰知道會踩著青苔石嘛!」
「我也認了!」他垂斂目光,背對著她蹲下。「上來吧!」
她那豔眸瞧著他認分的舉止,瞬間亮了起來。「你要背我?」
「難不成你背我?」沒好氣地轉身推了推她的額,巫循才背著她,張開手催促道。「上來吧!我們快點回寨裡。」
「嗯!」雪蝶兒欣然趴在男子厚實的背上,半邊雪頰貼在男子溫熱的頸肩後,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要站起身前,他細心提醒著。「抱緊嘍!」
玉臂輕輕圈住男子的頸,修長纖細的腿兒夾著他健壯的腰,雪蝶兒輕聲地問。「阿循哥,蝶兒很重吧!」
「你會愧疚嗎?」突生起的念頭讓他想捉弄她。
她抿了抿紅唇,認真思索著。「要不,我身上有一壺糯米甜酒,我請你喝一口暖暖身。」
「才一口?蝶兒怎麼這麼小家子氣?」
「小小一瓶,只夠喝一口。」她嚅聲,銀鈴清嗓聽起來好不委屈。
巫循揚笑出聲。「同你說著玩的,其實加上你身上那些銀飾,你也不過一袋米重。」
她如花般的氣息在耳邊吐息、廝磨,少女軟嫩的嬌軀,隔著銀衣毫無距離地貼在背上,像無形的羽毛,若有似無地在他心裡騷動著。
這段回苗寨的路,瞬間變得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雪蝶兒不經問。「阿循哥,你會留多久?」
他樂於轉移注意力,要開口的瞬間卻猶豫了。「多久……」
「是不是拿回巫叔叔的遺骨,你就要走了呢?」勉強扯動唇角,雪蝶兒壓下胸中波濤洶湧的未知情意,清柔的嗓染上些許低幽。
曾經,她對愛情嗤之以鼻。
但遇上巫循,她卻徹底淪陷。
這段感情,是她求來的,她不敢奢望會天長地久,更不會似其他苗家姑娘用蠱毒來牽制、控制她所愛的人。
只是話一問出口,她便後悔了。「不、不,你要走時,還是別告訴我了……」
「為什麼?」不知為何,巫循心裡微乎其微地掠過小小的失落。
淡淡的夜風夾有涼意,她本能地緊圈著巫循的頸,貼靠著他身體的溫暖,嚅了一句。「我不知道……」
巫循怔了一怔,似感覺到她情緒裡的波動。
是一種強烈的吸引,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但他不可能為了雪蝶兒久留。
他還有夢未能實現……娶妻對他而言還太早。
依雪蝶兒聰穎的思維,他想,她該是想到這一點,才會如此不安吧!
巫循思索了半刻,不自覺就開口了。「其實這回來苗寨取回我二哥遺骨的並不是我。」
雪蝶兒十根蔥白玉指,難掩緊張地抓著巫循的衣領,靜靜聽著。
「來苗寨前,其實我正打算找一艘貨船,遊歷四方。聽說海外有許多先進的醫術與藥草,或許還可以瞧瞧洋人是用什麼方法來醫人。」
因為憧憬,巫循的嗓音透著絲難掩的期待。
她生在苗家,長在苗家,從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廣,巫循的想法讓雪蝶兒驀地一驚。
乘貨船遊歷四方?巫循所說的世界,是她未曾想過的地方。
「那一定很遠、很遠吧!」她不自覺地暗自思忖著。
「嗯!外面的世界很廣闊,當初我爹、娘瞧我急著走,才會特地指派我出這個任務。」
如果今日來苗寨的是三哥、四哥或五哥,那麼遇上雪蝶兒的會是他們其中一個嗎?
思及這可能性,他的心不由得一緊,對雪蝶兒莫名的佔有欲來得太強太急。
「那……阿循哥會去多久?」雙眉輕皺,她沉吟了半晌才問。
背著她,他瞧不見雪蝶兒的表情,但似乎可以由她的語氣想像,她輕染憂鬱的臉龐有多少讓人不捨的情緒。
「那--你會留我嗎?」
嬌容綻出澀然笑花,雪蝶兒揚唇貼在他耳畔輕歎息,柔聲低語。「阿循哥,我不留你。」
聽見雪蝶兒刻意壓低的語調在耳畔響起,巫循內心一震,因為她意外的答案,腳步滯了滯。
瞧著巫循暗暗收下訝然的側臉,她似自語般地呢喃。「我們苗家姑娘在六、七歲開始就會學習服飾製作的工藝,一件貼繡的上衣,光是是彩色片折疊的小三角就有一萬七千多個。每一件繡衣就是一個苗族姑娘一生所繡的精品,當姑娘把自己的繡衣縫完,姑娘也到了出嫁的年齡。所以,每件姑娘的繡衣都凝聚了個人的聰明、智慧,也是寶貴與財富。」
當她同他娓娓道來時,巫循抑不住地悶笑出聲。
「阿循哥,你笑什麼?」伏貼在男子身上,雪蝶兒感覺到他的寬肩因笑意而上下起伏。
沉默片刻,巫循濃眉微揚地輕勾唇道。「雪蝶兒真的是一丁點含蓄都不懂?」
她既聰明又坦率,透過屬於苗家的傳統,一一言明瞭她對他的期許,他想不懂都難。
「這本來就該說的嘛!咱們兩情相悅、你儂我儂,就像蝴蝶與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
「蝴蝶與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不用說,一定又是苗族裡的傳說人物了,巫循微挑眉,笑聲又不自覺由喉間滾逸而出。
雪蝶兒雙頰嫣紅,撒嬌般地輕語。「再過兩年,我的貼繡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循哥去多久,雪蝶兒只等你兩年。」
她會等他……
雪蝶兒的清嗓柔軟又固執,纏綣的情意盈滿言語之間,讓巫循的心整個暖了起來。
會等他的人不只有她,為何由她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他竟是那麼感動。「你不怕我不回來。」
愛情初萌芽,談起的卻是未來。
兩年的時間如此漫長,誰能保證呐!
「船開得再遠,總是得靠岸的,而且世界好大,我希望我的阿循哥回到我身邊時,可以告訴我他的所見所聞。」
她嫩白的柔荑輕輕伸往巫循的心臟,不疾不徐地將手心貼在那胸口感受它的躍動。
「我不學其他姑娘對她的情人下蠱,只要你的心還會跳動,就會想起蝶兒曾經這樣靠著你、愛著你……」
情難自禁地將手覆住她落在胸口的小手,巫循因她堅定又單純的語氣久久無法自己。
漸漸的,蘆笙樂音與歌唱的聲音不歇地落入耳底,熱絡驅散了原本靜謐的氣息。
巫循怎麼也想不到,雪蝶兒會在他身上種下相思情蠱……
注一:「苗家迎客不握手,捧出彎彎牛角酒,進了苗寨心連心,醉在苗鄉不想走。」此句取於兩千零四年國立自然科學博學館--「蝶舞.楓紅.話苗年」特展資料。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3:07
第四章
樂音漸歇,情人間的細語呢喃,取代平日的蟲鳴,為寒星點點的夜增添一股甜蜜的氣息。
雪嘯天斂眉,坐在堂屋前的回廊憑欄遠眺,對月小酌。
獨坐不到半刻,他便看見巫循背著女兒回到自家吊腳樓前。
心一沉,他的身子下意識往內挪了一些,心緒千回百轉。
難道這真的是雪家姑娘的宿命嗎?
愛來得太快、心給得太早,最後的結果……他實在不敢妄自揣測呐!
妹妹的愛情,給他太深太沉的打擊,他不希望女兒最後也淪得如此下場。
「爹爹!」
不知自己暗自沉思了多久,雪嘯天循聲瞥過頭,女兒欣然的臉龐落入眼底。
「怎麼一身濕?」
她吐了吐舌,玉臂由後攬著父親的脖子。「我和阿循哥到蘆松溪玩。」
「這麼晚了還到蘆松溪玩?蝶兒別失了分寸!」他板起做爹的臉,鄭重地開口威脅。
雪蝶兒盈盈的笑,舉手投足間盡是小女兒姿態。「知道了,爹爹要變碎嘴的爹爹了。」
握了握女兒軟嫩的小手,雪嘯天微微笑著,半晌才回過身看著女兒。「告訴爹,你真的喜歡巫循嗎?」
「爹爹,你為什麼這麼問?」心一凜,雪蝶兒晶燦的眸流轉著緊張的情緒。
深深瞧著女兒的表情,雪嘯天的心在瞬間涼了一半。「感情,是要一點一點加深,要細水常流、慢慢醞釀的,懂嗎?」
「不懂。」她努起紅唇,水般豔眸閃著直率。「喜歡便是喜歡,何必一定要慢慢來?」
雪嘯天揚唇輕笑,但笑容卻沒達到眼底。
「難道爹爹不喜歡阿循哥?」
撫著她光滑的臉頰,雪嘯天臉在笑,語氣卻語重心長。「寶貝,爹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希望你找到的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對象。」
「阿循哥很好。」雪蝶兒不假思索地開口。
雪嘯天怔了怔,耳畔想起了妹子的話。
大哥,我把蝶兒許配給巫勁的小弟,巫勁是個好男人,我相信,他的弟弟將來一定會好好疼惜堞兒……
在幾年前,妹子曾見過巫循幾面,當時便覺得性情溫和聰穎的巫循和活潑的雪蝶兒十分匹配。
於是,在雪蝶兒八歲那年,她的親事便被她唯一的姑姑做主,許給了心愛男子的弟弟。
當時雪嘯天並沒反對,妻子過世得早,女兒與妹子的感情亦姐亦母。
他也相信,妹子的決定不會錯。
只是……誰能料得到,這門被淡忘的親事,竟會因為巫循的出現,而再度被提起。
難道……這真是上天註定的緣分?
雪蝶兒俯身啄了啄父親的頰,甜甜地低語。「爹爹,蝶兒好喜歡阿循哥,我希望你也可以喜歡他……」
沒來由地,雪嘯天心一緊,轉了話題。「晚了,快去換下濕衣裳,受了風寒可不好。」
「爹爹……」父親臉上凝重的神情,加深了雪蝶兒心頭莫名的不安。
迎向女兒的視線,雪嘯天心緒萬分矛盾。「明日一早,讓巫循來找我。」
他得找巫循談談,探清他來苗寨的目的為何?
至於兩人早有婚約之事,暫且就成為他心中的秘密。
「正巧!阿循哥也想找爹談談,那爹爹也早點歇著。」雪蝶兒微頷首,未多間,輕斂眉沉思了會兒才轉身離開。
眸光落在女兒身上,雪嘯天的心緒卻再難恢復原有的平靜。
清晨,雨初歇,清風掠過杉木的香味,給人一種舒暢的感覺。
「阿循哥!」
霍地,在鳥語啁啾中,一抹清亮的嬌嗓劃破空氣裡的寂靜。
屬於姑娘的嗓音直直闖入耳中,巫循猛一張眼,睡意全消,精神在瞬間抖擻。
他差點忘了,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得辦。
昨晚他和雪蝶兒一同掉進溪裡,衣物盡濕。
參加「跳月祭」前他沒料到自己會留下,包袱還留在客棧裡,現下他根本無衣物可換洗。
夜又深,他只能將衣物晾在木欄外吹風,光著身子便在她讓出的這間房歇下。
偏偏晨時一場小雨,壞了他的打算,想來他晾在欄外吹風的衣裳,鐵定濕得更透徹。
思緒一回籠,他深怕雪蝶兒會被他一絲不掛的模樣給嚇著。
巫循裹著薄被奔出堂屋前的別致的小廊,低頭探看,眼底便映入姑娘窈窕的身影,正往木樓頂層走來。
他見狀,連忙揚聲驚間。「你上來做什麼?」
「我想阿循哥的衣裳還沒乾,所以特地到千月家幫你借了套衣褲。」她邊走邊回應,輕盈的腳步伴隨著鈴音。
聽她的聲音節節逼進,巫循的語氣出現難得的慌,只得先退回屋內,行徑猶如見不得人的小賊。「你擱在小廊前就行了。」
「不行!這兒沒漢人的衣裳,我可是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千月家,向苗大哥借了男子的衣物,沒有我幫忙,你是不會穿的。」
巫循懊惱地微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同我說怎麼穿就好了,真穿錯了,你再幫我。」
「好吧!」雪蝶兒心想,鐵定又是她的阿循哥,守著中原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不讓她幫忙。
暗歎了口氣,她聽話地將青色布衣褲,擱在小廊前,一放好便回身坐在上頂層的木梯口,以「口」指點他穿好衣服。
半盞茶過,巫循英姿煥發地出現在雪蝶兒面前。
「怎麼,這麼穿沒錯吧!」
雪蝶兒回過身,滿意地點了點頭,挽著他的手連忙道。「爹爹就要出門巡視,咱們得快點,要不又要拖到晌午了。」
巫循一怔,語氣有掩不住的驚訝。「你同你爹說我的事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眉間透露著莫可奈何。「他昨兒個就說今天想見你,只是神神秘秘的,好似藏了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一直以來,爹爹都只把她當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兒。
瞧著姑娘暗自生氣的模樣,巫循唇角浮現些許笑意,瞬間有些明白雪嘯天的想法。
雪蝶兒是苗寨裡最美的花,對這個唯一的掌上明珠,必定是寵愛有加,有了雪凝兒與兄長的前車之鑑,雪嘯天對他必定心存戒備吧!
「阿循哥,爹爹同你說什麼秘密,你一定要告訴蝶兒,不准瞞我,知道嗎?」她威脅地開口。
巫循語重心長地開口。「有時無知反而是一種幸福,知道嗎?」
因為兄長的死,帶給家裡的衝擊,讓他的想法遠比一般同年的孩子還早熟。
相對的,懂更多,煩惱也更多。
他相信,雪嘯天絕對與他一樣,希望雪蝶兒永遠保有她純真的一面。
兩人邊說邊聊,腳步未定,雪嘯天杵在主堂前,慢條斯理地理著衣領、袖口的身影便落人兩人眼底。
「爹爹早。」
「寨老。」
厲眸淡瞥了兩人一眼,他轉向女兒。「蝶兒,你先出去。」
語落,他瞥向巫循一身苗家男子的裝扮,心裡頓時百感交集。
眼前的男子正派溫文,俊逸挺拔,是妹子在女兒八歲時,親自為女兒挑選的夫婿……
他該欣慰,偏偏卻擺脫不了妹子為心愛男子殉情而死的遺憾。
「爹爹……」她還想開口,卻被巫循的眼神制止。
柔美溫婉的側顏隱隱染上怒氣,雪蝶兒不好說些什麼,轉身那一瞬的歎息卻讓人無法忽略。
雪嘯天回過神,雙手負於身後,對著巫循端詳的眸光未斂。「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
「恕晚輩不懂寨老的意思。」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他始料未及的是,巫家竟然等了這麼多年才重回苗寨,而來的……還是與雪蝶兒有婚約的巫循。
這一切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既然寨老明白,那晚輩就不多說,還請寨老成全。」揚眉,他黠黑的眸,含著堅定的意志。
「巫公子,你走吧!當年我會把巫勁安排進『努拉懷洞』就表示,我們雪家,已經把他視為苗寨人。」
巫循聞言,伴隨著回憶而來的傷痛,讓他暫態啞然。
「所有恩怨情仇,在他們離開人世之時,皆落入塵土,何必再讓前塵往事騷擾人心呢?」雪嘯天的嗓音因為沉溺過去,顯得蒼老而悲冷。
好半晌,巫循神情一凝地歎道。「晚輩該感謝您的大量,但依漢人的習俗,我必須帶我二哥的遺骨回家。」
「我不會改變主意的!這裡是苗寨,不是中原,我一天沒允,你就一日進不了『努拉懷洞』。」雪嘯天神色嚴厲地瞅著眼前站得挺拔的男子。
「寨老!」
巫循眉微凜,神情有些錯愕。
他不知來苗寨取回兄長的遺骨會有這麼難。
一瞬間,沉窒的空氣因為兩人同樣沉重的心情,添了無形的重量。
雪嘯天邁開步伐走了出去。
而巫循耳邊似乎回蕩著雪嘯天過分淒悲的嗓音--
所有恩怨情仇,在他們離開人世之時,皆落入塵土,何必再讓前塵往事騷擾人心呢?
唉!巫循輕歎了口氣,心中泛起苦澀。
瞧著巫循走下吊腳樓的漠然神情,雪蝶兒已約略猜到事情並不順利。
「阿循哥……」她頓了頓,語氣有些志忑。
「你爹他沒答應。」事情如他所預期,並沒他想像中順利。
兩人並肩隨意走著,因為這事,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阿循哥,對不起,我不知道爹爹他……」思緒波瀾起伏,此刻她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爹爹有他的想法,巫循也有他的立場。
取回巫勁遺骨這件事就似漢、苗觀念不同一樣,孰重孰輕、誰是誰非,根本就沒一個標準可言。
巫循歎了口氣,感觸萬分地開口。「其實你爹的話很有道理,或許就該讓那些遺憾歸於塵土比較好。」
「那……你家裡那邊怎麼辦?漢人的習俗怎麼辦?」柳眉一擰,她極懊惱地開口問。
在他緩緩啟口的同時,心裡有些矛盾。「走到這個地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隨著他的情緒起伏,雪蝶兒也跟著細思酌量。
半晌她欣然開口。「我想到辦法了!」
他訝然迎向她燦光流轉的眸,溫朗俊顏銜著笑。「你有什麼好方法?」
「既然咱們無法打破僵局,那就直接問問姑姑和巫叔叔的意思嘍!」
巫循濃眉挑得老高,眼中帶著興味,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漢人和苗人一樣,是崇拜祖先,信鬼不信神的,屆時請鬼師開壇卜問『他們』的意思,不就得了?」
或許有裝神弄鬼之嫌,但總比兩方為難要好。
巫循沉思,兀自思索此事的可行性。
瞧著他的濃眉緊鎖,雪蝶兒她粉唇一抿,有些忐忑地問。「怎麼,我說錯話了嗎?還是……這個方法不好?」
「不!你說的對極了,這倒不失為一個公正的方法。」
「真的?」等不及巫循回答,雪顏上笑花頻綻,欣然的模樣點亮了她美麗的臉龐。
他目光微沉,心湖因她的笑微微顫動。「不用這麼開心吧!」
「這代表蝶兒幫阿循哥一個忙了!」
心忽地一抽,巫循看著她,實在無法不為眼前的她所感動。
雖然他們的相處是那麼短暫,但屬於她的美好卻一點一滴地匯入心口,教他不得不愛她。
「不如咱們今兒個到山腳下打些喬麥酒,我再做些加入餡料的油炸粑粑,說不準爹爹開心了,便會允了你的要求。」她靈光一現地開口。
她的話猶如深山幽泉,緩緩沁入心口,觸動他內心深處的每一個角落。
「你不怕我辦完事情就走嗎?」
她明明戀著他,卻總由著他的一切。
雪蝶兒給他的感覺著實撲朔迷離,他想,他還是不明白姑娘家的心思。
複雜的思緒方掠過,雪蝶兒輕啞地道:「愛是要給對方快樂,我記得姑姑同巫叔叔在一起的那段時間,總笑著,我想就像我現在一樣吧……」
愛是要給對方快樂……這話,莫名地引起心中一股震盪,巫循沒來由的想守住雪蝶兒那毫無保留的情感。
「阿循哥,待你回來後,我要看山、看海,走遍大江南北……換你給我快樂,好嗎?」
風輕輕撩撥她的衣裙,銀鈴隨風輕顫。
巫循打量她淡郁的側容,這才發現今日的她有些不同。
她穿著以青布為料的交領上衣和百褶裙,小腿上打著繡花綁腿,卸去繁美的銀飾,包著花布頭帕的模樣,讓豔美的臉龐透著一股清雅的可人氣息。
他傾身,忍不住偷襲了她若櫻般的粉唇。
發自內心的微笑,讓他霍然發覺,同雪蝶兒在一起的時光,是最純樸而美好的。
而他此時的快樂全源自於她。
唇邊銜著羞怯的笑,雪蝶兒芙頰生暈,難得有些不自在。「阿循哥,咱們快走吧!山腳下的小市集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兒--」
未完的話沒入巫循的唇,雪蝶兒還來不及輕呼出聲,男子身上獨有的氣味鑽進她鼻腔,倏地軟唇便被男子剛毅的唇再次擷住。
「阿循哥--」
男子挺直的鼻輕蹭著她的雪膚,並挾帶著前所未有的強悍,嘗遍她唇中每一寸柔嫩,直至他的氣息將她染遁。
該說的話,全化成無語輕噥……
四片膠著的唇在一塊兒了,巫循既滿足又無奈。
每每面對雪蝶兒,心裡沸騰的衝動,總教他措手不及地像個情竇初開的小毛頭。
偏偏,當她與他對視時,彼此眼底的火苗,有著相同的一股傻勁,傻傻地往情慾中沉淪。
「阿循哥--蝶兒好喜歡好喜歡你呐……」
若蘭般的吐息,呼著同樣紊亂的氣息。
巫循將柔若無骨的她埋進他的胸懷,拉近兩人的距離,那熱情似要將周圍的氣流滾沸才甘心……
然而,教氣流滾沸的不是情人間的濃情蜜意,而是急驟而至的暴風雨。
巫循怔了怔,抬頭望著隨風移往「努拉苗寨」的烏雲。
「糟糕,怎麼說變天就變天哩!」她蹙眉,不難聽出語氣裡有一絲抱怨。
「看來咱們得找個地方躲雨。」
瞬間狂風大作席捲天地,大片烏雲遮天,驟暗的天際劃下一道道張牙舞爪的閃電。
眼見著暴雨隨聲而至,巫循二話不說,拉著雪蝶兒的手,開始尋找避雨之處。
「阿循哥,先回寨裡好了。」撼天動地的大雨來得突然,教人措手不及,更隱著一股不祥的預警。
巫循神色一沉,拉著她疾步前行。
暴雨傾泄,讓人幾乎辨不出方向,霍地巫循頓住腳步,不再往前。
「阿循哥,怎麼……」雪蝶兒聲方落,便見僅咫尺之距,有名男子雙膝跪地,伴著不斷掘土的雙手,發出沉痛的哀鳴。
巫循向前踏了一步,低著頭的男子卻霍地抬眼,瞠眼瞪著兩人。
「阿循哥,走吧!」她扯著巫循的衣袖口,心底掠過強烈不安。
男子被瘀青、傷痕覆蓋的傷顏,讓人瞧不出他的面容,唯獨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眸承載著某種絕望、痛苦與孤寂交雜的野獸氣息。
「你沒事吧!」
巫循身為大夫,面對傷者他無法坐視不理,他腳步再靠近,男子停下手中掘土的動作,倏地撲身壓倒巫循。
「我要殺了你,殺光整個努拉苗寨的人,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噬心的痛讓男子的氣力變得異常蠻橫,掐住巫循的脖子,他將所有的怨恨加諸其中。
雪蝶兒聽聞男子的話,一張雪顏瞬間慘白。
在髮間銀蝶感受主人的情緒,振翅疾撲往男子的瞬間,巫循也在千鈞一髮之際,點住男子的穴道。
不久,男子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銀蝶振翅,穿過雨幕,重新落在主人的髮間。
巫循推開男子,勉強起身,神色陰鬱地瞅著她絕美的側臉。「銀蝶對他做了什麼?」
「銀蝶身上帶有劇毒的刺,一旦被螫,夾著蠱毒的刺進入血液,三個時辰內,被螫之人,會被蠱蟲吞噬,七孔流血……」
顧不得雨水打在臉上的痛,巫循面罩寒霜隱忍心中的氣忿道:「我已經點了他的穴道,你為什麼還要放任銀蝶螫人?」
雪蝶兒怔了怔,委屈的情緒在瞬間漲痛心扉。「我沒辦法,銀蝶是感受我的情緒,憑天性來保護我……」
「你沒發現他身邊躺著小姑娘嗎?他口口聲聲嚷著要殺光整個努拉苗寨的人,要你們血債血償,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或隱情,你難道就不能等我問完,再做決定嗎?」
巫循一直不認同他們「放蠱」的行徑,因為這突發的事件,猛地拉開兩人好不容易貼近的心。
「我--」雪蝶兒心一抽,緊咬著唇,忍住眼淚,下意識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豆大的雨滴打得人臉發疼。
話沒出口,淚卻無聲無息地流得更凶。
「這種傷人的手法,太可怕了!」他陰鬱攢眉,眼底落入她眉心輕蹙的憐人模樣,煩躁地旋身探看身後的人,卻發現那負傷的男子不見了。
連帶他身邊的女子也在瞬間失了蹤影。
矗在原地,巫循腦中一片紊亂,心口霍地被拉扯開的現實面讓他不得不正視,他與雪蝶兒之間的愛,是激情或是真情。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3:14
第五章
大雨讓兩人渾身濕透,雨水透過髮梢、衣袖、裙擺迤邐至地面,淌出冷冷的沉滯氣息。
「難道阿循哥自始至終都和大家一樣,怕雪蝶兒、討厭雪蝶兒……」像是心猛受了一記重捶,她哽著嗓,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句話。
因為她身上有著保護主人力量的守護蝶?
又或者是因為她是出自擅下蠱毒控制人心的「努拉苗寨」?
巫循神色微微一變,明知雪蝶兒為此心生介懷、為此而難過,但面對她沉痛的指控,他卻一時間理不出思緒,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難過。
對於「努拉苗寨」,他有太多複雜的情緒。
在和雪蝶兒相處這些天,他知道,她不同於一般耍心機的姑娘,是善良而純真的。
「我不--」
他心思轉折,好不容易才啟口,雪蝶兒心被揪著,悶得難受地嚷。「我知道你是這麼想的!」
見巫循遲遲不搭腔,眼淚不斷由眼角泛出,雪蝶兒絕望得幾乎就要站不住腳。
怎麼愛情是這模樣嗎?瞠喜甜美、惆悵黯然皆是它。
上一刻,兩人甜得讓人恨不得一同溺在蜜般的情緒。
下一刻,這情緒便驟轉為苦澀,又嗆又痛地讓人恨不得踹它幾腳。
「蝶兒……」像是能感覺她的哀傷,巫循瞧不清她臉上是淚是雨,雙唇沉重地微啟。「有什麼話,回家再說。」
透過雨幕,雪蝶兒迎向他深沉難解的眸光,有一絲莫名的慌。
巫循伸手想拉她,雪蝶兒卻俐落地躲開他的手。
難道打一開始,就只是她一廂情願的黏著她……她的阿循哥怎麼會和其他人一樣怕她、討厭她呢?
悵然若失的感覺幾乎要將她淹沒,雪蝶兒不敢再往下思考。
「蝶兒……你聽我說……」巫循不死心,探手再握她的手。這回,雪蝶兒沒能甩開。
心口空蕩蕩,她搗住耳,深怕會由他口中吐出她不想要的答案。
「我不想聽啊!」雪蝶兒咽了嗓,向來清透的嗓微啞。
她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雪蝶兒頭一甩,轉身便跑離。
鈴聲在豆大的雨滴輕擊下,如同主人的咽嗓,發出低悲的聲音。
巫循驚愕地看著她,胸口因為雪蝶兒的咽嗓痛得厲害。
思緒錯綜複雜地沉著俊臉,巫循的雙眉壓得極低,徹底被打敗了。
沒人比他更明白,對「蠱」他永遠無法認同,但對她,他早看透。未料及,他方才一時情急脫口說出的話,竟傷了她!
雨稍緩,巫循懊惱地扯開腳步尾隨在雪蝶兒身後,頭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自責。
暴風雨歇,月亮透過厚重雲層,露出皎潔柔光。
被雨洗滌過的綠葉,殘留著露珠,透著股清新的氣息,蟲鳴唧唧,讓人感覺不出幾個時辰前的昏天暗地。
由吊腳樓透出的溫暖燈火,在幽闃中,讓兩人間冷然的氣息益發寒冷。
雪蝶兒心裡憋著股氣,一心不想理會巫循。
巫循猜不透女兒家的心事,思緒紊亂,心中的悶火漸熾。
就這樣連耗了幾日,他只好先與雪嘯天做出共識,找了寨裡的鬼師、擇了個吉日,舉行間亡靈的儀式。
這一日,問亡靈的儀式一結束,巫循與雪嘯天一起離開「努拉懷洞」,沉默成了兩人的默契。
因為結果是--雪凝兒和巫勁願留不願走。
「這下巫公子可以死心了吧!」雪嘯天說。
一種難以言語的感慨盡在不言中,巫循歎了口氣。「既是如此,我尊重他們的想法。」
他選擇相信這樣的結果!
雪嘯天灰眉一挑,毫不掩飾心裡的訝異。「就這麼放棄?你們漢人不是特別尊崇追本溯源那套?」
「既然選擇這樣的作法,自然就會尊重這樣的結果。」
巫循知道,若不看透,這件事永遠不會有了結的一天。
聽到巫循這個說法,雪嘯天沉吟思索著,毫不掩飾地重新審視眼前的男子。
「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雪嘯天朗聲笑,對巫循的敵意,因為這件事,明顯少了幾分。
勉強扯動下嘴角,巫循帶著難以言喻的感情輕喃。「其實走這一趟並非全無所獲,至少為了我二哥懸了多年的心,終是踏實了,光這一點所代表的涵義非凡。」
雪嘯天怔怔望著他,半晌才認同地拍了拍他的肩。「天上人間生死相隨,這是凝兒臨終最後一句話。今日的卜問也讓兩家人皆瞭解他們之間的情深意重,我才要感謝你。」
「寨主言重。」他抱拳,沉吟了片刻才開口。「其實這是蝶兒的提議,該謝她才是。」
經他這麼一提,雪嘯天語重心長地掀唇道:「說到蝶兒,我得請大夫來看一看她。」
「大夫?蝶兒怎麼了?」提起嗓,巫循不自覺皺起眉心。
「受了風寒。」他莫可奈何晃了晃頭。「唉!這孩子倔起來簡直和她姑姑一個樣。」
自從女兒與巫循相遇之後,他便知道,兩人間註定的情緣,是沒有什麼可以阻礙的。
即便他再怎麼不願女兒受情傷,她還是陷得不可自拔。
顧不及雪嘯天沉思的神情,巫循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去瞧瞧。」
「她正同你鬥著氣,不是嗎?」雪嘯天出聲提醒。
巫循懊惱地揉了揉眉心,語氣有些悶。「姑娘家的心思,是不是真的這麼不好懂?」
「你……對蝶兒是認真的嗎?」雪嘯天微微一笑,酌量了好半刻才問。
巫循眸中有著短暫的迷惘,兀自沉思許久才誠實地道:「我分不太清楚這種感覺,只知道,見不著她、知道她生著氣,心裡便空蕩蕩的……」
雖然巫循的語氣是那麼不確定,但他說話的神情,儼然是沉溺在愛裡的模樣。
這是意料中的答案。
雪嘯天噙著笑,內心難掩波濤,終是莫可奈何地道:「那孩子也許只是惱你,你哄哄她,也許她就不氣了。」
「我順便幫她煎碗藥,就算真的沒受風寒,預防一下也好。」
一想到雪蝶兒那天淋了雨,心中還憋著同他吵架的悶氣,就算沒染風寒,心也悶壞了。
思及此,巫循心中多了幾分愧疚。
雪嘯天斂著眉沉思,由他的話聽來,這才知道巫循和他的兄長一樣,都是學醫的……
因為心思全落在雪蝶兒身上,巫循並沒發現雪嘯天眸中的盤算。
一打定主意後,巫循二話不說,立刻在「努拉苗寨」周圍摘了草藥,煎了一碗黑呼呼的湯藥。
「蝶兒,我進去嘍!」象徵性地輕叩著房門,可不待她回應,巫循便直接推開門,進了房。
聽到熟悉的嗓音,雪蝶兒急嚷著。「你別進來!」
巫循愣了愣,滿是委屈的軟嗓由屋內傳來,聽不出是染上風寒的鼻音,又或是教他所傷的心酸。
「我進來了。」將湯藥置在桌上,巫循朝她走去。
臥病在床,她直長墨黑的髮披在肩上,更顯她的虛弱蒼白。「你進來做什麼?你出去啊!」
「我幫你煎了藥。」不顧她豔眸裡投射出的哀怨眸光,巫循耐著性子,心疼地開口。
一瞧見他臉上關心的表情,雪蝶兒心裡的委屈瞬間重回心頭。「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不用你管我。」
「你不喝藥沒關係,至少讓我把把脈,瞧瞧你是受了風寒,還是……心裡受了傷。」巫循眼底映入姑娘失去笑容的沉然臉龐,心一凜,沉啞地道。
「你這麼麼討厭我,又何必在乎我是不是病了?」水眸輕斂,她心窩微揪,蒼白的小臉有著賭氣的倔強。
「先看過脈象再說。」他渾身一震,早知道她生氣的癥結所在。
巫循不由分說地抓過她的皓腕,先為她把個脈。
「放開!」她掙扎著,誰知道巫循不為所動,扣住她的指輕柔卻堅定,教她怎麼都擺脫不了。
細察她的脈象,巫循的峻唇抿了一直線命令著。「乖,不用很久時間。」
「我不聽你的!」以惱怒、幽怨的眼神瞅著他,她清啞的嗓有著指控。
半晌,巫循輕柔放下她的皓腕,濃眉陡地蹙起,語氣有些惱。「為了氣我,你病了兩天也不說?」
她雙眼眨了眨,兩行清淚不自覺順著芙頰滑下。
「傻瓜,別哭。」他揚手想揩去她的淚,雪蝶兒卻霍地別開臉,一丁點機會都不給他。
情緒一牽動,喉間灼熱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咳了起來。
巫循取來湯碗,湯匙直接抵在姑娘的軟唇上,哄著。「來!趁熱把藥喝完,病好了,我才能同你玩。」
「不喝!」她側過臉,任由淚延著芙頰不斷順勢滑下,賭氣的意味甚濃。
看著她流淚的模樣,巫循只覺吐息全滯在胸腔間,教他悶得泛疼。
巫循放下湯匙,暗暗在心裡苦苦一笑。「為了你,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解風寒的草藥,之後,為了替你煎這帖藥,還燙傷了手。」
他有意無意讓她瞧見他起了水泡的手,語氣有些無奈。
眼底映入他長指間的水泡,雪蝶兒抿了抿軟唇,為他的舉動有些氣惱,也有些心疼。
重新舀起一芍藥,巫循小心翼翼地哄著。「你不喝就是不原諒我。」
雪蝶兒看著他為她低聲下氣的姿態,胸口莫名一熱,她眨眨眼,神色猶豫了半晌。
他……還是她的阿循哥嗎?
「蝶兒……」
「阿循哥,你真的討厭蝶兒嗎?」她可憐兮兮地癟嘴問。
巫循歎了口氣,知道今天不說明白,姑娘是不會原諒他的。「蝶兒,你難道聽不出那天我只是逞一時之氣嗎?」
她在心底低歎,靈澈的眸隱不住期待地等著他開口。
「我知道你生氣,但至少給我辯白的機會,這樣一句定生死,我很無辜,你知道嗎?」
她顫著唇,啞聲輕問。「阿循哥……真的……不討厭我……」
巫循唇角微勾,說得坦然。「我得承認,因為二哥的死,我討厭蠱,也不能認同部分苗女用蠱控制人的行為,但絕對不是針對你,知道嗎?」
「真的?」氳著淚的眸盈盈瞅著巫循,嗓音一咽,她悶悶地咕噥。「我以為阿循哥真的討厭我……」
巫循捺下心緒,朝她悶哼了兩聲。「你也說了,是『以為』。」
「誰讓你那麼生氣、那麼凶!」雪蝶兒自知理虧,卻揚起豔眸不甘示弱地迎向他。
水眸光燦燦,與方才病懨懨的模樣大不相同,巫循看著她生氣的回應,終是寬心地握住她的手道:「好,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聽他說得誠懇,雪蝶兒胸口一熱,怎麼也無法對他無動於衷。
「那日我太魯莽,但那男子的行徑實在太可疑、言詞也太激烈,實在讓人無法不擔心。」
聰穎的心思轉了又轉,她若櫻水唇抿著柔弧幽幽地承認。「蝶兒明白,我們倆都有錯……要怪就怪那天雨下得突然。」
她的話讓巫循好一會兒才轉回神,胸口柔情滿溢。「我知道你懂的,你終於想通了,讓我很開心。」
幽幽眸光落在男子略顯憔悴的眉宇,她更得寸進尺地用力勾住他的頸。「阿循哥--你如果再生蝶兒的氣,蝶兒就再也不理你了。」說著,委屈在胸口肆虐,滿腔哀怨的情緒便無聲息地揉進淚裡,緩緩潤濕了他的衣。
他微怔,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墨般的長髮柔聲道:「生完氣,應該可以喝藥了吧!」
把話說開了,知道巫循並不討厭她,雪蝶兒原本滿腔的悶氣,像是找了個宣洩的出口,在不自覺中蒸發。
「嗯!我喝。」
她允得爽快,巫循卻反悔了。
「算了,我再熱一下,這藥涼了,難入口。」
「不苦,不用再換了。」雪蝶兒制住巫循的動作,心甜,就算再苦的藥入口都是甜的。
巫循微勾唇,近眼瞧著女子嫣紅的嬌容,捏了捏她的俏鼻打趣道:「真拿你沒辦法。」
「我這是賣您巫大夫一個人情耶!」她歎道。
「多謝姑娘海涵。」巫循裝作煞有其事地抱手作揖,待她蹙彎著眉將湯藥給喝完,才又開口。「卜問亡靈的結果出來了。」
苦味在舌尖打轉,雪蝶兒一飲而盡後,吐了吐舌,要了杯水去了去嘴裡的苦味後才急急間。「結果--」
「願留不願走。」
「其實這個結果,我並不意外。」她輕斂眉輕吟,語氣卻不由得多了些感傷。
「怎麼了?」
「有了結果……也代表阿循哥要離開了……」
深斂的黑眸深深注視著雪蝶兒,巫循內心翻騰悸動著,他終究是該走了。
只是……他捨得讓雪蝶兒這樣沒名沒分地等他嗎?
若是……兩年後他回來,她若嫁了別人,他捨得嗎?
不自覺地,腦中莫名浮現的念頭,促使他做出決定。
「離開前,咱們把親事先訂下吧!」
「阿循哥……」雪蝶兒驚訝地忘情輕喚,心底泛著情動漣漪。
巫循迎向她的眸,緩下心神,為這自然而然由口中吐出的真實感情而顫動。
「先訂下親事,咱們都安心。」
「其實只要咱們心裡有彼此這就夠了……」她說了反話,但心裡,還是因為巫循的一句話,不自覺地感動著。
「真話?」巫循傾身靠近,俊挺的鼻形贈著她雪白嬌顏,薄唇與親密的吐息搔著姑娘的軟唇。
「真話!」那騷動若有似無,卻教她抑不住地咯咯笑出聲回應。
此刻,是真心或假意誰又在乎呢?巫循凝望她笑花頻綻的嫣然笑顏,緩緩擷下那抹近在咫尺的笑。
呼吸有些紊亂,那染笑的聲音漸收,取而代之的是情人間的軟語呢喃……
日映苗樓,日陽透過素格方窗迤邐灑下,滿室明朗幽靜。
「你真要跟這個漢人訂親?」雪嘯天出乎意外沉靜地斟著茶,似乎早已料到兩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望爹爹成全。」
「望寨老成全。」
兩人異口同聲,眼底流轉的情意,不言而喻。
思緒千回百轉,雪嘯天蹙眉沉思了許久,又問了一回。「巫循,你真的願意娶蝶兒為妻?」
「是。」緊扣著姑娘的手,巫循的回答再堅定不過。
「可惜,我沒辦法信你。」雪嘯天揚唇,語氣像是同他談論天氣一般悠閒。
巫循內心不由得暗自苦笑,雪蝶兒是雪嘯天唯一的獨生女,他不允這門親事,自然在意料之中。
「爹爹--」雪蝶兒深怕父親會說出什麼嚴苛的話,衝動地嚅聲喚道。
瞥了女兒自然的反應,雪嘯天抑不住唉唉重歎了數聲。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呐!那個總愛黏在他身旁,甜甜喚著爹爹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而身旁的伴,也不再是他這個老頭子。
巫循觀察著雪嘯天藏在怡然神態下的冷靜,忽然間有些明白他的心情。
當年妹妹為了一個漢人男子,賠了性命。
而現下,又一個漢人男子拐了女兒的心……
雪嘯天身為父親的立場自己完全可以理解。
「寨老不用擔心,巫循兩年後才會應約回來娶蝶兒,現下訂親只是安彼此的心,給蝶兒一個名分。」
「兩年?蝶兒,你真的願意等他兩年?」雪嘯天望向女兒,霍地打住口,自覺自己的問話有些多餘。
瞧女兒偎在心上人身旁,即使不說,那甜蜜的神情早已說明一切。
雪嘯天若有所思,微擰的眉,酌量的意味甚濃。
就在兩人要放棄的同時,雪嘯天緩緩開口。「可以,我就把女兒託付予你……不過……」
兩人屏氣凝神,完全不知道雪嘯天葫蘆裡賣什麼藥。
「不過我開一個條件,你允了,我便把女兒許給你。」雪嘯天答得爽快,暗自慶幸自己做了未雨綢繆的打算。
「爹……」父親的但書讓雪蝶兒感到莫名的不安。
「只要不危及仁義,我也會允--」
雪霸天揚手制止他。「話可別說得這麼早,我只開一個條件,而要同意這個條件……並不容易。」
「爹……」
緊扣住彼此的手,雪蝶兒渾然不知父親會開出什麼條件為難巫循。
「你要讓蝶兒親手為你種情蠱。」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3:56
第六章
這樣的條件,讓巫循和雪蝶兒詫異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爹,你不能這麼做!」臉色陡地褪白,雪蝶兒萬萬沒想到,父親會做出這麼可怕的決定。
相思情蠱比一般情蠱來得可怕,蠱毒進入體內十日後,便能感應施蠱者思念的情緒,勒住受蠱者的五臟六腑。
那痛,比一般情蠱更熾,不是一般尋常人所能忍受。
雪嘯天凜著眉,表情堅定深沉得教人害怕。「我不信山盟海誓,要成為『努拉苗寨』的女婿,就得種『相思情蠱』。」
雪嘯天是「努拉苗寨」的寨老,雪家之所以會成為整個雪嶺山脈的領導者,便是因為其蠱為蠱中之王。
「相思情蠱」一旦種下,體內蠱毒便會隨著施蠱者的情慾而走,情慾動,被施蠱者於午時發作為熱、夜時發作為寒。
處在冰火交集的煎熬當中,身體虛弱之人,往往熬不過半年……
「爹爹,蝶兒不和阿循哥訂親了……」雪蝶兒聞言,墨睫微顫,咬著軟唇,黯然做出決定。
她不要像姑姑一樣,害了心愛的男子。她信她的阿循哥,寧願以承諾來守候巫循。
「好,就讓蝶兒為我種相思情蠱吧!」斂眉沉思了半刻,巫循沉穩如昔地打斷雪蝶兒的話。
深邃如淵的黑眸瞬也不瞬地迎向兩人,巫循的表態讓堂中變得極靜,靜得彷彿只剩雪嘯天與雪蝶兒訝然的歎息。
錯愕僅一瞬間,雪蝶兒難以置信地瞅著巫循,不敢相信他答應了什麼。「不!你瘋了!」
她不要重演姑姑的悲劇,更不要她心愛的男子受情蠱所控。
「蝶兒,我很認真,也很清楚。」
對「努拉苗寨」的人說來,用無情控制善變的人心這點,早已根深柢固,縱使有太多悲劇收場的前車之鑑,「情蠱」的保證效果,仍遠超過言語上的海誓山盟。
既然他有心娶雪蝶兒,自然得順應「努拉苗寨」的「傳統」。
這一點,他想得透徹。
「不,你不知道相思情蠱的可怕,它……它一旦種下,發作起來,會讓你生不如死的!」雪蝶兒緊握住他的大掌,因為驚懼,一張小臉褪得若紙白。
她對他的愛,無人能及。
有著姑姑及千萬「努拉苗寨」姑娘心痛的前例,她更是下不了手。
「我知道。」巫循醫蠱、治蠱、研蠱多年,就算未曾親身體驗,至少也瞧見那生不如死的折磨。
雪蝶兒輕斂眉,將他濃眉微蹙,峻唇抿著堅定的神情捺入眼底,心泛著涼意,一時間茫然了。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種感覺的!」她微顫的纖柔身軀似狂風中的嬌花,彷彿下一瞬間便會隨風而去。
他微勾唇,輕聲安撫,似乎兩人所面對的問題,再輕鬆不過。
「蝶兒,你姑且就當作這是我們之間的試煉,我相信,分開這兩年,你的痛苦絕對不會少於我……」
她流淚,無法拒絕他的堅定。
「爹爹……」
雪嘯天別過臉,回避女兒無肋的眼神。
「這是你們的決定,我無從干涉。」別具深意地開口,雪嘯天起身離開中堂。
他知道,為了女兒的幸福,他必須得扮演劊子手的角色。
如果巫循真是女兒命定之人,他相信,這是最好的決定!
雪嘯天離開後,空氣在瞬間沉重地教人喘不過氣。
「阿循哥,你到底懂不懂蝶兒的話?」纖柔十指捺入掌心,雪蝶兒再也隱忍不住地打破沉默。
巫循淡淡啟口,語氣帶著點漫不經心。「你說相思情蠱之事?」
雪蝶兒無法像他一般釋然,凝著他的如泓眸光有說不出的憂心忡忡。
他聳了聳肩,並不以為自己的決定有何不妥。「放心,我知道那蠱毒的厲害,如果真不幸死了,我知道你也不會獨活。」
「阿循哥,人家是同你說正經的!」她努起唇,美豔的眼底隱著灼灼怒意。
他不禁怔然,隨即搖頭苦笑。「這件事,我是再認真不過了,或者你就把它當成……我為了研藥,以身試毒?」
酸澀攀上心頭,雪蝶兒忿忿地拎起他的領,嗓音微咽。「無論如何,我都不要讓你承受這種痛……我不要、不要!」
「傻姑娘。」巫循笑著將她擁入懷裡,心口泛著暖意。「姑且把這當成你爹允許這門親事的權宜之計,若真趕不回來,我自己解蠱不就得了。」
「那不是解不解蠱的問題,蝶兒怎麼能不想你呢?我一想你,你體內的情蠱便會跟著作祟……」說著,眼眶不自覺泛起熱意。
「那就不要克制自己的思念!讓我感受我的蝶兒對我的深刻情感,嗯?」他俯下臉,親密貼著她的額頭與鼻尖。
幾近絕望地闔上眼,雪蝶兒無法點頭,輕輕圈摟住巫循的腰靠在他身上,她既滿足又茫然。
他為表心意,遵從了「努拉苗寨」的傳統,寧願忍受情蠱。
而她為他,選擇相信男子,捨棄以蠱牽情的手段。
雖然他們的愛情來得突然,但燃得卻是最熾熱深刻的真情。
「那……動手吧!」巫循雙手落在她的纖肩上,毅然決然地開口。
雪蝶兒抬眼看向他英俊臉龐上的神情好一會,心緒複雜地緩緩退了幾步,回過身踏出中堂。
待她再進屋,空氣裡飄散股莫名的香氣,手中捧著託盤,盤上有碗羊乳、白玉瓶及一截半指長的木片。
「十日後,你點燃這香片,若全身、胸口有赤火燃燒的火熱感覺,就表示蠱毒已存在你體內,這也代表,你百毒不侵。」
雪蝶兒拿出一隻白色小磁瓶,在軟白掌心上倒了些粉末,將粉末緩緩加入羊乳之內。
「我倒是頭一回見到這香懈木。」巫循揚眉,黑眸中充滿了興味與好奇。
雪蝶兒側眸瞧著巫循,心底因為他一番話暗自沉吟。
「這香懈木片是由當初提煉蠱毒的寄生木削下,十日後若點燃香懈木,我的身體產生了赤火燃燒的感覺,是因為體內蠱毒懼怕這種香味,所引發身體的反應,對吧!」
雪蝶兒點了點頭,紊亂的情緒稍緩,這代表她的阿循哥對自己所做的決定,並不是一無所知。
待浮在羊乳上的蠱粉緩緩沉澱、溶化,巫循才端起碗喝下羊乳。
羊乳方入口,雪蝶兒墊著腳尖,一股腦兒直接堵住男子的唇。
他剛毅下顎磨蹭著她嬌嫩雪膚,引發顫然悸動。
「蝶兒--」
巫循猝不及防地揚聲,雪蝶兒生澀的小舌趁其不備,輕輕滑入他的唇齒間,與他有力的舌交纏纏綿。
摻有蠱粉的羊乳透過纏綿的唇舌沁入體內,羊乳由唇角溢出一道白色汁液,彼此緊貼的身軀,一同染上沾滿情慾的乳香。
半晌,兩人由熱烈的吻中回過神。
「你太胡鬧了!」巫循濃眉緊蹙,深邃的眸閃著危險光芒。
臉上的紅潮未退,她揚起纖軟的指,輕輕為男子揩去唇角的乳汁幽幽道:「這樣,受苦的不會只有阿循哥一個人……當蝶兒想起你,讓你痛不欲生時,蝶兒同樣可以感受你的痛……」
巫循連連深呼吸,本因她任性自我的舉動而揚起的怒意,早已因她的話蕩然無存。
「情牽相連,痛亦相隨,痛餘、愛正熾,愛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你好傻!」低頭吻住她滯在唇邊的指,巫循心緒沸騰地說不出話。
三日後,巫循整裝離開「努拉苗寨」。
雪嘯天為巫循做了簡單的測試,確定他身上存有蠱毒後,才欣然地拍了拍他的肩。「今後你是『努拉苗寨』的女婿了。」
不是雪家的女婿,而是整個「努拉苗寨」,這之中代表的意義非凡。
巫循揚了揚唇,心裡掠過一絲嘲諷。
「多謝寨老成全。」
在離開前,巫循回到與雪蝶兒訂情的「蘆松溪」畔話別。
摘了朵溪邊開的小花,巫循不捨地撫著雪蝶兒嫩白的臉,深深地開口。「等我回來。」
「這種花叫雪地相思,是雪嶺山脈特有花種,聽說是一個癡心的苗族姑娘,等情郎等到白頭、死後化身為花的故事……」
巫循聞言,連忙把花丟進溪裡。「我會回來!不會讓你等到白頭。」
「嗯!」她用力頷首,唇邊綻著醉人笑花。「阿循哥,海上生活不比陸地,你千萬要小心。」
「不要太常想我。」
姑娘的相思鼓能穿過千山萬水,引發他體內的蠱毒作祟。
依兩人此時的濃情蜜意,他已可以料想未來的日子會有多「精彩」。
瞧著他的摸樣,雪蝶兒禁不住笑出聲。「有桐桐、千月及翩翩陪著我,我才不會想你呢!還有我的貼繡上衣的彩色片折疊的小三角還沒縫完,我的日子一點也不會無聊,待縫完,就是你回來……」
她故作堅強不在他眼前掉淚的模樣,更引人心疼,雪顏上的笑容也更加耐人尋味。
他知道,他的雪蝶兒那一顆善體人意的心,隱在那一張美豔動人、擅長下蠱的面具之下。
心微凜,他不假思索地將她整個人帶進懷中,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熱烈,似要記住她身上每一寸柔軟的曲線般,霸道地吻著她,狂妄地在她身上製造火熱的「記憶」。
當巫循熱燙的唇緩緩移開,輕輕落在她雪白的頸上時,他低喃著。「我走了之後,別哭喔!」
迷濛的媚眸半抬,她伸出手,用手指記憶著他溫朗俊挺的五官輪廓,半醉地呢喃。「我不會哭!」
巫循扯開健康而耀眼的陽光笑容,以笑容相信她的回答。
「這手絹讓你收著。」
攢在她懷裡的黑色綢布沁著姑娘的體香,落入掌心,巫循眉淡攏,緩緩道:「你熬夜縫的?」
黑色綢布面上以彩線繡著蝴蝶銜瓜圖,栩栩如生、色彩繽紛,其精緻的程度,足以想見花費的時間。
雪蝶兒沒回答,只是緩緩說著。「這花樣是寨裡的吉祥物,阿循哥帶在身旁,可以消災解厄。」
不發一語地凝著她,巫循心底滋長的柔情更熾。
她總是百般為他,教他如何不為她魂牽夢縈?
「你快上路吧!天色晚了,夜行難走,會誤腳程的。」逼回眼眶泛出的溫熱,她笑著提醒。
巫循靜靜瞅著她,沉默了片刻頷首道:「嗯!你也別忘提醒寨老,當日我們遇上的人,身分實在太可疑。」
自從男子莫名消失後,他說著「血債血償」這話的神情便烙在心底,教他心神不得安寧。
「放心吧!我會讓爹爹留意的。」語落,雪蝶兒圈抱著巫循,靜靜感受他溫暖的體溫,不再開口。
巫循將她緊緊擁入懷裡,回應她眷戀不捨的心情。
這一刻,他們緊偎在彼此身邊,一同看著潺潺溪水逶迤至不可知的遠方。
誰都不知道,這屬於他們恬淡幸福的最後一刻,竟只能成為回憶,永遠難再追回……
晴空萬里,湛藍海水就像一面水藍新鏡,透澈地讓人想不顧一切投入它的懷抱。
微風徐徐,巨大的「嘯夜鬼船」在餘波蕩漾中擺蕩,享受溫和日陽的洗禮。
不顧耳畔吵雜的叫囂,男子沉定如山地低頭開藥方。
「喂!老巫,你說咱兒不會拉死吧!」抱著肚子,向來體力過人、像熊一樣的大男人竟也染上風寒,傷了腸胃連拉了好幾天。
「你個頭那麼大,就算拉一個月也死不了!」勾起溫朗的笑容,巫循不知好歹地揶揄他。
半年前,他離開「努拉苗寨」後,便直接回江南老家覆命,緊接著便在泉州上了一艘準備到南洋的商船。
未料及,商船方出海十日,便遇到海上賊寇。
船上的貨物被洗劫而空,而他則在慌忙中不小心跌下海。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他抓了只被丟棄在海上的空箱,在海上飄流了兩天,便被另一幫海盜給救起。
不!若真要嚴格說起來,他是被眼前這病佩佩的大個子,用魚鉤給鉤上船的。
當他被救上船那一刻,眼底映人大熊兇神惡煞的臉,他以為自己落入另一幫海盜手裡……
留下後他才知道,原來名聞遐邇的「嘯夜鬼船」,只是掛著海盜旗的商船。
而同一時間,除了他之外,留在船上的還有一個廚師--廷少詠。
「你、你、你--這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大熊吼著,不以為然地開口問道。
巫循沒好氣地瞅著大熊,霍地發現,大熊坦率、豪邁與面惡心善的個性,實在很可愛。
收回落在大熊身上的心思,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與表情是那麼怡然自得。「是、是、是,小的現下不就正在幫您開藥方,等會兒就幫您煎好藥,好讓您服用了。」
「你這什麼爛大夫,究竟要咱兒吃幾回藥才會好?」拽起他的領子,大熊忿然地扯喉吼著。
巫循蹙了蹙眉,雙手一攤,表情極為無奈。「你不好我又有啥法子?船上藥草的存量不足,你將就點。」
「將就什麼!你教咱兒塞住『那兒』嗎?」大熊滿心不甘地開口問道,卻霍地發現巫循將握在手中的筆折斷。
擰起濃眉,大熊又道:「怎麼!咱兒肚子疼讓你不爽快是嗎?」他拳頭發癢地在巫循面前晃著。
「我……肚子痛。」巫循被曬得更加健康的麥褐色俊顏陡地慘白。
這不是第一回發作,但卻是在「嘯夜鬼船」上的頭一回。
大熊轉了轉豆大的眼,一臉不解地間。「啥?」
「唔……」冷汗由俊額沁出,巫循發狂似地掃掉桌上的東西,直接厥倒在船板上痛苦地呻吟。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大熊豆大的眼閃閃發亮,巨大的身子直接蹲下,直瞅著巫循咕噥。「老巫了不得,咱兒似乎、好像……肚子不痛了!」
此時巫循哪管大熊肚子還痛不痛。
他所能感覺的是,雪蝶兒思念的情緒,飄洋過海,引發他體內的蠱毒作祟,教他只能被動、無能為力地任體內的蠱毒擺佈。
日正當中,他的身體在絞痛中感覺到一股熾熱的灼熱,麥芽色的俊臉由灰白漲成豬肝紅,額際開始沁出汗珠。
見著巫循的模樣,大熊豆大的小眼開始蘊著閃亮亮的感激淚光,張臂就要抱住巫循。「老巫!咱兒愛你!你是全天底下醫術最高明,胸襟最廣闊的大夫!」
大熊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單純地以為,巫循是施了什麼詭異的醫術,把自己的腹痛過到他身上。
殊不知這只是巫循「相思情蠱」發作。
巫循痛苦呻吟之際,看著大熊感動地想張臂抱他的神情,他勉為其難揚腳,賞了他熱情的大臉一腳。
大熊黝黑粗獷的面容還來不及反應,「嘯夜鬼船」船長--司空禹見情勢不對,在桅桿上的身影,在眨眼間,穩穩落在甲板之上。
巫循隱約瞧見司空禹的身影,虛弱地哀求。「頭兒……踢……我下海……」
司空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揚掌制住巫循不斷掙扎、扭動的身體問道:「什麼?」
「踢……我下海……」他痛苦地再重複了一回。
漫無止盡的痛,幾要將魂、體扯離,不斷由體內湧出的灼燙,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燃燒怠盡。
或許下海浸一浸,會減輕一點痛苦吧!巫循以殘存的思維想著。
司空禹蹙起深栗濃眉,二話不說,氣落雙足,略施巧勁,直接便應了巫循的要求,將他踢下海。
噗通一聲,巫循如了願。
「頭、頭兒,你就這樣把老巫踢下海?」大熊瞪大著眼,急急忙忙探看著倏地被頭兒長腿給踢下海的巫循。
「我相信老巫自有分寸,讓船泊在原地。」司空禹雙手環胸,挺拔的身影矗在甲板上,藍紫雙眸注意著巫循的狀況。
大熊點頭如搗蒜地領了命,深怕慢了一步,鬼船上可愛的船醫就會「不小心」把他給拋下。
巫循浸在沁冷的水波蕩漾之中,讓海水從身上每一顆毛細孔稍稍沁入,緩了身上灼燙的感覺。
放鬆了所有感覺,他四肢攤平,讓自己浮在海面之上喃著。「蝶兒,你正想著我吧!」
情牽相連,痛亦相隨,痛餘、愛正熾,愛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耳邊彷彿回蕩著她若銀鈴般的清嗓,不由自主地,巫循唇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的蝶兒……我沒忘……沒忘記你的相思……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4:34
第七章
轉眼間過了兩年,這期間除了巫循偶爾稍來的支字片語外,陪伴雪蝶兒的是永遠歡樂熱絡的努拉苗寨。
即便日子再快樂,她還是忍不住想著她的阿循哥。
拿起懷中的小鼓,她輕輕吟唱著。「一山有四季,十裡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苗家姑娘盼成顛,山頭頂上無常變,喲、喲,蝶兒心兒碎……喲、喲……夢裡魂裡牽……喲、喲……」
她嘴中唱著,心裡念著,她悠美如天籟的歌聲,也乘風駕雲,繾綣回蕩飄至遙遠天邊……
只是,歌還沒唱完,一名穿著紅衣裳的姑娘以如陽般的笑靨打斷了她的歌聲。
「翩翩?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雪蝶兒連忙抹去眼淚,瞥過頭訝異地問。
她記得,這些年洛翩翩為了她姐姐的事常到女真,因為這樣,能見到彼此的時間實在不多。
「才剛回來沒多久。」她笑著,清秀的臉龐揉著燦爛與一抹幾不可辨的黯然。
雪蝶兒看著她的笑容,瞧出了一絲不對勁。「怎麼了,翩翩有心事?」
洛翩翩一怔連忙反駁。「翩翩才不會有心事呢!倒是你,你的阿循哥什麼時候回來請大家喝喜酒?」
「兩年了……」雪蝶兒輕喃著,語氣有說不出的感歎,真的是晃眼瞬間,時間就這麼過了。
發現她語氣裡的惆悵,洛翮翩倏地轉移了話題。「對了,大夥都上哪去了,整個寨裡安靜極了,千月不見人影,連桐桐也不在家。」
在進努拉苗寨前,洛翩翩便發現這異樣。
她可以算是寨裡的常客,每一次入寨,總是可以感受到安樂歡欣的氣氛,寨裡的人瞧見她,也會同她打招呼。
但今天不一樣,寨裡的氣氛不同往常,靜得有些詭異。
「我知道桐桐到江南辦事去了,但千月不在,倒是稀奇。」雪蝶兒攢眉細思,心裡因為洛翩翩的話,心裡極為疑惑。
徐徐的風回蕩在身旁,雪蝶兒身上隨風輕揚的小銀鈴,襯托出整個寨裡過度安靜的氣息。
「猜也沒用,不如先回寨裡找她吧!」洛翩翩拉著她,方旋身,視線往村寨的方向而去,伴隨陣陣濃煙的沖天烈焰,教人看得憂目驚心。
抬頭望著盛大的火勢,洛翩翩愣在原地。「怎麼突然會起這麼大的火呢?」
看著回村寨的方向,雪蝶兒心驚膽戰地冷著嗓說:「快回去!」
「不用費心思了!」一道身影在瞬間俐落地擋住兩人的去路。
雪蝶兒蹙眉,凝著眼前帶著銀面具的男子。「你是誰?」
男子手腕俐落一翻,長指倏地挾了幾隻蠍尾銀針,不帶半點感情地冷道:「炎鬼。」
銀針蠍狀尾部透著隱隱青光,雪蝶兒見狀訝然地低喃。「為什麼你會有蠍尾銀針……」
那是苗千月家的獨門武器,按理說不會流入外人手裡才對。
「你對苗家做了什麼?」雪蝶兒顫聲問。
耳底落入「苗家」二字,炎鬼霍地發出陰沉的駭人低笑,那笑如黑夜裡的狂凜寒風,教人不寒而慄。
「你到底是誰?大白天,裝神弄鬼,羞是不羞!」洛翩翩嬌聲斥道,壓根不管眼前名喚炎鬼的男子武功究竟有多高。
炎鬼不語,銀針倏地往洛翩翩射去--
殺氣朝兩人逼近,雪蝶兒推開洛翩翩揚聲道:「翩翩,快走!」
「誰都別想走。」戴著銀面具的男子發出陰沉的嗓音,冷冷開口,透過面具的眸子,閃爍著陰鷙。
就在此刻,雪蝶兒髮上銀蝶嗅出危機,倏地振翅撲往來者。
炎鬼有所所防備,碩長身形俐落一閃,閃過銀蝶的攻擊,回身穩住步伐,氣聚挾針長指,咻的一聲,蠍尾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出,將雪蝶兒的守護蝶釘在巨石上。
雪蝶兒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情景,瞬間,忿然的情緒湧上心頭,她揚掌與他對招。「閣下究竟是何門何派?為何來此撒野!」
「蒼海二鬼。」炎鬼冷哼一聲,以巧勁輕而易舉化掉她的招式,動作迅捷,教人幾乎看下清他的招式。
「蒼海二鬼?」雪蝶兒一聽到這個名號,美豔的雪顏上盡是訝異。
前些日子她才收到巫循的飛鴿傳書,他提了鬼船上有人中了蠍尾銀針而死,而「蒼海二鬼」可能來自「努拉苗寨」。
當時她就極為納悶,現下想來,這事並不單純。
「對,厲鬼來討命了,我們要『努拉苗寨』血債血償。」
他一字一句以著極緩的速度開口,堅定的語句,挾著冷意,似來自地獄的萬年哀悼與淒冷。
雪蝶兒一凜,思緒霍地回到兩年前,她與巫循在一場大雷雨中遇到的陌生男子。
當時他們還為了這件事,吵了一架……輕斂著眉,她暗自思量著,眼前的男子,會是當年那個人嗎?
「為什麼?」雪蝶兒喃聲間著。
「為什麼……哈……哈……」遏制不住內心的仇很,炎鬼發出沉啞的低笑,揚指扣住雪蝶兒雪白的喉。「目的是--殺光努拉苗寨所有邪男妖女。」
「你不能這麼做!」她沒想到,巫循的擔憂成真了!
「天底下沒有我炎鬼不能做的事。」他說得淡然,透過面具望去的眼,深邃似無止盡並透著冷厲的哀傷。
雪蝶兒看著眼前戴著銀色面具,全身充滿絕望、忿恨像頭負傷野獸的男子,心陡地一滯。
落在他手裡,怕是沒有活命的機會吧!
炎鬼瞅著她絕美的容顏,將她鉗制得死緊的長指上移,劃過她潔美的下顎,再移落到她雪白的頸,沉聲喃著。「你說,銀蝶仙子少了銀蝶庇護,下場會如何?」
感覺到男人的指挾著內勁落在喉間,雪蝶兒澀然閉上眼,無力抵抗。
「放開蝶兒!」
洛翩翩見姐妹遭惡人所制,面露嬌慍之色,驚愕的想出手相救,卻詭異地近不了炎鬼的身。
為免後患,炎鬼眸光陡銳,手腕俐落一翻,冷血地朝洛翩翩射去幾隻蠍尾銀針。
「翩翩小心!」雪蝶兒驚喊,心陡地一凜,深怕洛翩翩躲不過朝她射去的蠍尾銀針。
眨眼間,一抹藏青身影挾風帶塵而至,藉披風使出的氣勁震落銀針。
「允薩?」洛翩翩定眸,不由得驚愕出聲,沒料到他會從女真追她到此地。
炎鬼深懷戒心、目光如炬地估量眼前情勢,忿然而起的仇恨喚起體內的野性,他率然出手,招招陰狠皆有奪命之意。
交手數十招,允薩暗驚此人內力不凡,招式變幻莫測,身手矯健,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蝶兒,咱們先走!」洛翩翩見兩人交手鬥得正酣,拉著雪蝶兒趁兩人不備之際趕緊離開。
雪蝶兒本欲拔腿往前的腳步卻霍地滯住。「不管他了嗎?」
男子顯然是為洛翩翩而來,若這麼離去,拋下他一人應戰,未免太不顧江湖道義。
誰知洛翩翩竟賭氣道:「我不識他!誰管他是死是活。」
這話一砸下,允薩一個閃神,受了炎鬼一掌。
炎鬼這一掌氣勁十足,硬是將允薩震得盈餘尺遠。
允薩猛地一怔,一口滯在胸口的氣湧至喉頭,唇角瞬即溢出殷紅的血。
內力受重創,他不再纏鬥,左臂陡揚,他內力盡出地用披風半裹住洛翩翩,帶回懷裡。
無暇顧及他人,他一舉凌躍至數丈遠。
「混蛋,你放開我!」猛地被拖入男子的懷抱中,洛翩翩心一涼,眼底落入雪蝶兒悵然的微笑。
「我不要丟下蝶兒一個人!不要!」
雪蝶兒眼見洛翩翩在轉眼間被男子救走,微扯唇稍寬了心。
也好,「努拉苗寨」是炎鬼復仇的對象,本來就不該殃及無辜,寬心的同時,雪蝶兒亦感到無止盡的悲涼在胸中掠過。
徐徐轉身,她緩緩迎向炎鬼毫無表情的銀面具臉龐,幽幽說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語落,她的眸光越過他的銀面具,看著「努拉苗寨」熊熊燃燒的火焰亂竄,心冷了半截。
高腳樓一座座崩塌發出的轟然巨響,充滿歡樂歌聲的「努拉苗寨」在她眼前消失。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深仇大恨,讓「蒼海二鬼」以如此殘忍的手段報復「努拉苗寨」。
她更不知道爹爹、苗千月及其他寨民是不是都已經慘遭毒手……隱下心中的沉痛,她身上的銀鈴輕晃,伴著沉冷的思緒,顯得沉重而悲涼。
「放心,我還不會殺你。」炎鬼狂笑出聲,銀面具因為他異常厲冷的眸,透著猙獰的氣息。
她從容迎上對方叫人不寒而慄的深眸,淺勾唇低語。「你會後悔的!我不信沾滿仇恨之血的雙手,可以平息你心中的怨恨。」
炎鬼冷冷開口,手腕一翻,他手中驀地多了支蠍尾銀針,揚手將針刺進雪蝶兒眉心。「我不會後悔。」
「為什麼要血洗……」感到一股熾人的灼燒由眉心竄入,再攻自心口,雪蝶兒還來不及痛,便失去意識。
朦朧中,雪蝶兒像是被推入一條冗長、無止盡的深淵之內,她無能為力地往下墜。
腦中唯一出現的,是巫循的名字。
「阿循哥、阿循哥……蝶兒好痛……救我……」
那低吟伴隨著急急響起的銀鈴聲,恍恍惚惚,似遠似近,若有似無地出現在眼一剛。
巫循伸出手,想抓住雪蝶兒,她卻似煙般,一絲一縷在眼前消失。
緊接而至的是利刀劃過胸口的疼痛襲來。
「蝶、蝶兒……蝶兒!」巫循被那椎心的痛震醒,微啟的唇,不自覺逸出焦急的狂喊。
大熊正在一旁,好不自在地翹著二郎腿,嚼著花生米,喝著燒酒,享受眼前靈珠島有別海上風光的綠意盎然。
被巫循這一吼,大熊猛地一驚,一顆花生米就這麼梗在喉間。
「呃--」龐大的身軀突地倒地,一張黑呼呼的臉在瞬間漲紅。
「我幫你!」廷少詠見狀,伸出長腿,猛地在他背上連踹了幾下。
大熊重咳了數聲,怒不可遏地大吼。「廷少詠,你是怎回事!咱兒雖然身強體壯,也不能教你這樣欺負……」
替頭兒解去身上的蠱毒後,「嘯夜鬼船」一行人便全體留在靈珠島作客。
耳邊一如往昔回蕩著吵鬧聲,巫循揚袖拭去額上的汗,思緒還停在方才的惡夢之上。
從他捎過一封信回苗寨問頭兒的蠱毒,雪蝶兒回了他一封信後,他便感覺到雪蝶兒的思念顯得太詭異。
而在他身上作祟的蠱毒,時強時弱,總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前些日子,他又捎了數次信鴿進苗寨,卻同樣一去不復返地斷了音訊,加上連日來同樣的惡夢,他不得不猜測,也許雪蝶兒出事了!
思緒一落,他難以自抑的情緒被一種不祥的感覺深深擷住。
就在這一刻,廷少詠被大熊追得氣喘吁吁,直接高舉雙手投降,坐在巫循身旁問。「怎麼?姑娘又犯相思讓你肚子發疼?」
「不知道。」他擰著眉,嚴峻的神情少了往日的溫朗。
廷少詠問:「其實算算時間,你也該回苗寨了吧!」
早在船泊在泉州時,他就該啟程回苗寨。
偏偏當時頭兒的病情太重,他只得留在泉州照看著,這時間一耽擱,晃眼又過了幾個月。
「那就此告別吧!」巫循霍地起身,當機立斷地開口。
「馬上?」他與巫循隨「嘯夜鬼船」在海上航行了兩年,與船上夥伴共同經歷過患難,感情已如兄弟。巫循立刻要離開,也讓人頗為訝異。
「兩年之約已逾……真的得走了。」他陷入沉思,低喃著,微蹙的眉有說不出的憂心。
大熊聽他這麼一說,龐大的身軀拽著巫循的手,死黏著他。「咱要喝喜酒,要瞧瞧銀蝶仙子有多美?」
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巫循笑著應允。「日子真確定了,再通知大家回寨裡喝喜酒。」
「說真格的,你不能誆咱兒!」大熊豆大的眼躍著興奮。
「我瞧你這德性,進寨前先理理門面,才不會嚇著姑娘。」
廷少詠在鬼船上久了,也染上不糗兄弟不過癮的壞習慣。
大熊聞言,不怒反笑地追間。「真的,咱兒看起來挺凶的是吧?是吧?」
巫循歎了口氣,撇了他一眼,真不知該說什麼,大熊卻一個勁,自鳴得意地嘿嘿笑出聲,繼續同廷少詠聊著。
兩人叨叨絮絮又說了些什麼巫循已理不得,只知道胸口微鬱的痛,時眾時散,教他分辨不出究竟哪出了問題。
陽光透過小方窗斜射出一道道光影,為幽暗的空間帶入一絲暖意。
雪蝶兒虛弱地趴在冷冷的牢房當中,鼻息間盡是腐濕的氣息。
她瞇著眼,迎向那燦眩的日光,看到塵埃在亮光中飄浮著,這才知道,原來又天亮了。她無聲息歎了口氣,痛苦地挪了挪身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囚在此處有多久了。
忽地,門被打開,她下意識縮了縮身子,虛弱地喃著。「不……不要……」
被囚人此地後,雪蝶兒才隱約在「蒼海二鬼」--喀尚日與厲炎的對談中,知道兩人為何會血洗「努拉苗寨」的原因。
用意在取姑娘身上至陰至寒的毒血養蠍,製作蠍蠱毒針。
這些日子來,雪蝶兒夜不成眠,只能任蔓延全身的痛意一遍一遍地折磨。
她該麻木了,卻又矛盾地希望,痛的感覺別消失。
唯有如此,她的阿循哥才能知道她尚在人世間。
唯有如此,她的思念才有所依歸。
所以,她寧願痛,只要還有感覺,那她的阿循哥就能感覺到她的思念……不會忘了她……
炎鬼看著她的反應,邪佞的黑眸深處,聚著駭人光芒冷道:「要怪就該怪你為何生在雪家、生在苗寨,且生來具有神奇的養蝶能力。」
雪蝶兒睨著他,神彩豔美的眸失去往日的燦黠,蒙上了灰,染上冷然的哀愁。「你比鬼更可怕,比禽獸更不如!」
她虛軟的指控在小小的空間緩緩化開,輕得彷彿風拂過天地的窸窣聲響。
炎鬼隱在陰暗中的嘴角微微上揚,冷嗤了一聲。「在你死過一回又一回的反覆迴圈時,你很快就可以麻木不仁。」
面不改色地微勾唇,炎鬼捉起她纖瘦的手腕,喀的一聲,使勁在她未癒合的傷口上施力。
心緊絞,蹙起的眉弄擰了雪白容顏,這一回,雪蝶兒連痛都喊不出來地抽搐了幾下。
炎鬼眸光一沉,手勁不自覺微鬆,同時,落在碗中的血霍地止住。
他怔了怔,這才意識到雪蝶兒身體裡的血已涸,非得他用十分勁才能滴滿一碗血。
雪蝶兒心一震,氣若遊絲地抬眼瞧他,沒想到他會有此反應。
霎時,炎鬼意識到自己莫名的舉動,落在雪蝶兒腕上的手勁又多了幾分。
受擠壓的痛穿筋入骨,雪蝶兒咬緊牙關,氣息短促,任那椎心泣血的痛,揉碎她的身軀、靈魂,將她徹底摧毀。
炎鬼恢復漠然,看著她滿是毒液的黑血注滿整只碗,才撒手。
撒手後,雪蝶兒似無生命的娃娃,砰地倒地,她蜷縮在地上,身子因為劇痛,不斷顫抖著。
在日復一日的取血下,她原本豐潤墨黑的長髮已褪為雪白。
白髮凌亂地覆在她容顏上,她憔悴地就像是要消失在透明微光之中。
枕在地面,雪蝶兒迷迷濛濛地緩緩啟口唱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
她蒼白的唇張張合合地唱著,歌詞卻模糊呈現幾不可辨的低吟。
炎鬼頓了片刻,眸光落在雪蝶兒身上,本欲旋身離開的腳步卻滯在原地,說不出的情緒,在胸中沸騰。
不期然地,一道輕柔的嗓音在炎鬼耳邊響起--
求你放了雪蝶兒……讓她回到他未婚夫身邊……讓她的癡情得有所歸……求求你……
回在耳邊的聲音,伴著雪蝶兒似唱似吟的詭異聲音持續回蕩,輕得似能隨風馳騁地在空氣中緩緩飄散、遠去。
炎鬼神情寧靜卻又猙獰,被那莫名的泣吟,捲進千回百轉的思緒當中。
無意識的酸,不尋常地漫過炎鬼心頭,但那感覺僅只是瞬間,他啟口對著守衛道:「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把她拖出去,丟了。」
守衛領了命。
雪蝶兒認命地閉上眼,意識終於模糊。
閉上眼的那一刻,她似乎隱約聽到「努拉苗寨」裡,大夥邊跳舞邊唱歌的熱絡情景。
「阿循哥……」恍恍惚惚中,她回到蘆松溪畔,在月神的庇護下,回到她和她的情郎相處的那一刻……
在潺潺流水間,她的阿循哥正吻著她,還有,他背著她,訴說遊歷四方的心願……
兩年之約到了,而她……卻等不到……他抱著她,對她細說所見所聞的那一天到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4:54
第八章
澈藍的天,映著好山好水,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巫循矗在「努拉苗寨」前,所有思緒在瞬間被眼前的情景震得一片空白。
「努拉苗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努拉苗寨」,滿目瘡痍找不到往日歡樂的情景。
矗立林間的高腳樓在斷垣殘壁之中,有被大火燒灼過的焦黑痕跡,沒有族人的歌聲、沒有蘆笙的樂聲,更沒有銀鈴叮噹、飛歌互答的歡聲笑語。
觸目所及,只有由山谷吹來的冷風,蕭蕭地拂過舉目荒涼的「努拉苗寨」。
彷彿教天空一道悶雷擊中,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走錯地方。
依眼前的情況看來,雪蝶兒的處境只怕是岌岌可危,他得找到她!
「蝶兒!」他心一凜,焦急地不斷揚聲頻喚著。
巫循的雙腳依著腦中的印象,繞遍了整個「努拉苗寨」卻一無所獲。
風揚起,柔柔撕扯他沉啞的嗓,碎在風中,徐徐飄蕩散開,回應他的,只有自己回蕩在無聲息天地間的悲涼。
「蝶兒!你到底在哪?」巫循緊蹙著眉,頹然地感到肚腹中微微的痛,如影隨形地跟隨著。
按理說,為他施蠱的雪蝶兒如果死了,那他身上的蠱毒便會不藥而愈。
但他還有感覺,這表示體內的相思情蠱未解,他相信,他的雪蝶兒沒死,她一定尚在人間。
突地,一陣銀鈴輕晃,巫循猛地回過神驚喜出聲。「蝶兒--」
當眸底映入一張清雅麗容,巫循難掩失落,連蕩在唇邊的笑也霍地僵滯。
「抱歉。」他朝姑娘抱拳,為自己的失態道歉。
姑娘澀澀扯動嘴角,沉然地開口。「看來巫大哥不記得我了?」
黑眸閃過一絲驚訝,巫循不解地問。「姑娘是……」
「桐普晴,雪蝶兒的好姐妹。」也莫怪巫循不認得她,為了避開「蒼海二鬼」的趕盡殺絕,她換了漢服,不敢再做原來的苗家裝扮。
唯一留在身上的是繫在雪玉笛上的銀鈴。
巫循該是聽到這鈴聲才把她誤認為雪蝶兒吧!
因為有所冀望,巫循那雙眸亮得出奇。「你知道雪蝶兒的下落是吧?」
她晃了晃頭,哀道:「我前些日子才回苗寨,一回來,見到的便是如斯情景,我找不到家人……找不到千月……也找不到……蝶兒,她也許……死了。」
薄唇上,浮現一抹淡笑,巫循篤定地開口。「不!她還沒死。」
「巫大哥,接受現實吧!我天天吹雪玉笛尋她,但是都沒回音……」桐普晴柳眉深鎖,強忍著悲傷咽然道。
巫循為雪蝶兒種下相思情蠱之事,已經成為整個苗寨津津樂道的話題。
恪守兩年之約的不只雪蝶兒,還有所有等著印證這對有情人,情牽一世的苗寨人。
誰又猜得到,兩年之約期滿,苗寨卻會遭逢此劇變呢?
「蝶兒沒死。」巫循抿著唇,聲音低啞,沉沉地重申。
她輕斂眉,神色凝重地歎了口氣。「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巫循全身一僵,沉默的看著她,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桐普晴也不管他有沒有跟上,腳步逕自往蘆松溪方向而行。
不久,她的腳步停滯在一塊巨石旁,輕喃著。「你應該認得出這是什麼吧!」
巫循臉色陡變,眼底落入銀蝶被支銀針穿透,嵌入巨石。
許是過了些時日,死去的銀蝶軀殼漸被風化,由軀殼延展出的四辦銀翅,幾乎要隨風而去。
半屈膝,巫循拔起銀針,渾身陡地一震,是「蒼海二鬼」的蠍蠱銀針。
同時,雪蝶兒的話在耳畔響起--
守護蟲有時藏在頭髮裡,有時藏在衣服中,只要主人發生危險,守護蟲就會趕來救主人……
如果守護蝶死了,那雪蝶兒……
驀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冷意升起,他的思緒頓時陷入莫名的迷離當中,難道……雪蝶兒真的死了?
不!雪蝶兒沒死!澀然閉上眼,他似乎可以感覺身體裡的蠱毒作祟。
雖然若有似無,卻不是讓他完全沒感覺。
他相信,雪蝶兒尚在人世間。
桐普晴怔怔地瞧著他,勉強啟口。「巫大哥,雪蝶兒已經死了…你接受事實吧!」
「她沒死!」莫名的情緒讓他失控地大吼,似要以這樣的方式,才能理直氣壯叱去她無稽的認定。
迎向巫循冷厲的眸光,桐普晴愕然地僵在原地,流轉著淺愁的臉龐,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反應,明顯怔住。
他艱難地低語,緊握的拳似是強忍著極大的痛苦。「她的思念伴著體內的蠱毒,反覆折磨著……我還有感覺……」
桐普晴垂下眸,默然不語。
「對不起,你……我想先靜一靜。」
他用雙手抱住了頭,微微顫慄的身驅似不勝負荷失去雪蝶兒的痛楚,緩緩擠出一句話。
額上滲出無數冷汗,此刻他心魂欲裂地分不清痛源自何處,他卻仍堅信眼前的的情景並未化解他心頭的疑慮。
如果痛能讓他相信雪蝶兒的存在……那就任由痛將他侵蝕吧!
入夜的「努拉苗寨」無聲無息,靜得似立在荒林的孤墳,透著股莫名的悲涼氣息。
在沉靜的夜色裡,巫循隨意識驅使,一步步走往傳來潺潺流水聲的蘆松溪畔。
月光落在溪面,隨流水晃曳著瀲灩的銀白月色。
巫循雙眼怔怔地望著蘆松溪,眸中溢滿溫柔,浮現腦海的,全是雪蝶兒在月光下的蘆松溪玩著水時閃閃發亮的綽約身影。
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非得男子才能同女子說情話?
再過兩年,我的貼繡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循哥去多久,雪蝶兒只等你兩午。
阿循哥……
阿循哥……
潺潺流水劃破倒映水中的嬌顏,恍然瞬間,雪蝶兒笑著同他說話的模樣,被沖往山腳下的蘆松溪。
怔怔望著溪水,他滿腹似水柔情變得苦澀,當初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他離開呢?
為何訂下的是兩年之約呢?
如果他可以早一點……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悲慘的結局呢?
千回百轉的思緒充斥在巫循胸口,壓迫得心臟疼痛不堪。
「蝶兒別走……」他思緒模模糊糊地涉水入溪,像個癡兒,緊緊追著往下流動的潺潺流水。
不知走了多久,他似是踢到溪床的石頭,直接往前撲倒進溪中。
遠遠的,隱身在林蔭深處的纖影,因男子的一舉一動,眼中傾瀉出一串串晶瑩的淚水,不捨地揚聲。
「阿循哥--」
那輕喚雖柔,卻霍地震入心扉,巫循欣然回首,癡癡地想,或許雪蝶兒會出現在身後。
然而在他回過頭的瞬間,失望再次湧上。
縱使雪蝶兒的形影、聲音那般深刻地緊掃心頭,卻終究只是幻影……
巫循目光失神,頹然地半跪在溪中,未曾如此害怕、絕望地任現實吞噬他的渴望,希望能就此死去。
不遠處,月光灑落在那一抹虛蒙、單薄的身影之上,彷彿一個不留神,那身影就會隨風而逝。
「阿循哥……」她咬著唇,柔柔喚著。
淚霧模糊了視線,看著巫循被思念折磨的痛苦,雪蝶兒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阿循哥……對不起……對不起……」
無聲的淚珠一顆、一顆順頰滴落,染濕了衣襟。
「我不能見你……你不要再牽掛蝶兒了……求求你……」
她的腳步飄然往後退去,心跳得飛快,這麼苦苦撐著已筋疲力盡的靈魂,為的就是再見他一面,誰知見了,心中的牽扯、冀望卻更深。
她真傻呐!明知這段深情將無疾而終,她又何必作繭自縛呢?
夜沉,月光拉長她疾步而行的身影。
兩顆同受煎熬的心,註定要被生死隔離。
籮勞燭火倒映岩石上,照亮了岩洞,洞外厚重藤蔓層層披覆,巧妙得透不出一絲光源。
「蝶兒,起來喝藥了。」捧著藥碗,桐普晴輕聲喚著。
雪蝶兒背對著她,躺在覆著乾草的地面,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蝶兒……」桐普晴出聲再喚,聲音略微哽咽地坐在她身旁。「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
前些日子,她回到苗寨時,也被寨裡淒涼的情形嚇住了。
還沒搞清楚狀況,便在蘆松溪畔救回了僅存一息的雪蝶兒。
她隱隱知曉事情並不單純,但礙於雪蝶兒傷得太重,她只能帶著好友暫時藏身在童年常玩的地方。
這些天,雪蝶兒身上的傷雖復原,但蠱毒卻已侵入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無藥能解。
知道巫循已重回苗寨,雪蝶兒更是不顧危險,在巫循黯然徘徊的地方,默然駐足。
兩人似兩道滯留人間的幽魂,見不到彼此,卻又情牽相繫,執拗地不願面對事實。
「我--沒辦法。」咬著唇,雪蝶兒的眼淚無聲無息滑下,啞了嗓。
好友這般逃避的心態,讓她再也隱忍不住地斥道:「既然壓抑不了,就去見他吧!你這樣折磨巫大哥,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死的。」
雪蝶兒的反應依然是淡淡的。「不會……只要我死了,阿循哥身上的相思情蠱自然就會解開,至此,他會長命百歲……會……」
一思及每次遠遠地看著他,她的心便揪得疼痛。
他瘦了,憔悴萬分,東在腦後的黑髮,凌亂地飄至前額,原本俊毅臉龐已失去往日神采。
這些日子以來,他俊目渙散,雙頰消瘦、下顎鬍髭遍生帶出頹喪的氣息,眼神陰鬱而孤獨。
她,親手毀了她的阿循哥,讓他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一股無止盡的冷襲來,雪蝶兒下意識抱緊雙臂,唇角輕顫地輕抿著唇,不再開口。
「蝶兒!」
斟酌了片刻,雪蝶兒緩緩地逸出一聲歎息。「桐桐,幫我寫封信。」
「信?」
「對,現在只有他的兄弟能救他。」她勉強起身,慘白得毫無顏色的雪容,有著無比堅定。
她期待他的兄弟可以將他拉出失魂落魄、如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裡。
然後……忘了她。
巫循猛灌了口酒,灼辣的酒液流入肚中,肚腹翻滾著溫暖,卻還是溫暖不了他的心。
莫怪人常言,藉酒澆愁愁更愁。
「老……巫?」看著坐在溪邊,背對著他們的落拓男子,大熊有些不敢確定地喊出聲。
「誰……誰來了?」巫循滯下手邊的動作,循聲望去,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看清眼前的人。
他茫然不知所謂的反應讓大熊和廷少詠詫異地愣了愣。
「老巫?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在一個月前接到一封來自「努拉苗寨」的求救信後,披星戴月地由剛辦完喜事的「靈珠島」來到雲南。
沒想到一來到苗寨,卻讓他們驚愕地完全失去了主張。
掬了把水振了振思緒,巫循不解地問:「為什麼你們會來……」
待廷少詠將收到求救信的原委細述,巫循便約略猜到,這或許是桐普晴的主意。
教他想不透的是,為何桐普晴會知道如何與鬼船上成員取得聯繫。
「你不是回來成親的嗎?為什麼……」
「我回來時,『努拉苗寨』已被滅寨,我的未婚妻下落……不明。」
巫循擰了擰眉,紊亂的思緒在幾度低迷的愁緒當中,終是理出了頭緒。
由銀蝶身上的蠍蠱毒針,他知道,今日過後,他不再執意守在「努拉苗寨」空尋雪蝶兒的芳蹤。
而是向外拓展去打探「蒼海二鬼」的消息。
由懷中取出一隻墨色方巾,巫循言簡意賅地望著他們再問:「你們認得這支銀針嗎?」
「這是『蒼海二鬼』的蠍蠱毒針。」兩人回道。
毒針長餘寸、針頭處生出兩爪,看起來就像蠍尾,如此特殊的形狀,讓人無法忘記。
「我懷疑,『努拉苗寨』被滅寨的原因和『蒼海二鬼』有關。」
大熊聞言,豪氣地道:「正巧,那就讓兄弟們助你一臂之力吧!」
巫循微頷首歎道:「也許蝶兒受惡人所制,再消沉下去,只會讓事情更糟。」
他話甫落,倏地,他背脊緊繃,意識到那不尋常的注視。
他迅速回首,捕捉到一抹纖柔的身影與對方一瀑如雪色的及腰長髮。
是桐普晴嗎?無數的疑問,在腦中掠過,巫循身勢如風,須臾,俐落的身影便背身靜佇在對方眼前。
一抹微乎其微的抽氣聲落入耳底,巫循旋身迎向來者立在陰暗下的面容--心在瞬間一窒……
雪蝶兒一察覺自己暴露了行蹤,表情瞬間冷凝連忙回身,加快了腳步。
那情緒太快、太迅捷,氣息一促,心口的疼痛卻猛地加劇,像是要將她的身體撕裂、揉碎似的,讓她滯緩了腳步。
直到巫循教她進退不得地堵在她面前,她才知自己已無後路可退。
「蝶兒!」
「公子認錯人了!」斂眉垂首躲開他灼灼的注視,雪蝶兒大驚失色地拉起披風上的帽子,驚懼萬分地覆住自己的容貌,打算繞道而行。
「不准走!」
他不會認錯,即便只是匆匆一瞥、即使映入眼底的是猶如老嫗的容貌,他也不會忽略雪蝶兒那雙豔波流轉的水眸,曾帶給他多麼大的驚豔。
雪蝶兒心一凜,勉強啟口。「公子真的認錯人了,請公子不要為難我這個老太婆。」
她護著軟帽,抵死不願坦誠,心裡正天人交戰地期待再看他一眼。
就在此刻,巫循伸手便扣住她的手腕。「我不會認錯。」
雪蝶兒腕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因為他的手勁再次皮開肉綻,她吃痛地低呼了一聲,根本無力掙開。「公子……請自重!」
感覺到手心淌著濕潤與微微的刺痛感,巫循連忙鬆開手,眼底映入染上黑血的掌。
「你中毒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5:15
第九章
雪蝶兒如遭電擊般地縮回手,即便不語,答案已昭然若揭。
「不關公子的事。」她迅速用袖口裹住手腕上的傷口,轉身就想離開。
「不准走!」巫循略施巧勁,輕而易舉制住對方的同時,她覆住容顏的軟帽順勢滑落。
當眸底倒映著雪蝶兒白髮蒼蒼的模樣時,巫循張口結舌地怔愣在原地。「蝶兒?」
以往她常梳著苗族姑娘的髮式,現下她卻讓如瀑般的白髮垂散在纖柔的肩頭。
輕軟的白髮襯得她的腰肢不盈一握,依舊美好的眉形堆蹙著憂鬱,襯得她瑕白玉顏透著微青的蒼白。
巫循震懾瞅著眼前的姑娘,不明白她為什麼在短短幾個月內,卻變成了如斯模樣?
「放開我,讓我走。」因為巫循充滿詫異的語氣,她的心不由得狠狠一震。
失去軟帽的遮掩,她不知所措地亂了方寸。
她不想見他,不想呐!
雪蝶兒想推開他,偏偏猶如老嫗的虛弱力道根本掙脫不了他的束縛。
她無能無力,只能呢喃著、嗚咽地嚅聲祈求著。「求求你快放了我……請讓我走……」
耳底落入她的哀泣,巫循感到心一陣一陣地絞痛起來。
「蝶兒,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他焦急的眼眸在她的臉上梭巡,難以置信的神情加深了他臉上的焦慮。
「不為什麼,雪蝶兒已經死了,你走吧!」她咽聲輕語,思緒陷入見與不見他的兩難當中。
「你希望我走?是嗎?」巫循有些難以置信地沉聲開口。「你不想見我,為的是你現在的模樣嗎?」
他不知道雪蝶兒究竟經歷了什麼事,卻可以感覺,他印象中,那個總是纏著他問,愛不愛她的愛笑姑娘,已不復存在。
雪蝶兒默默垂斂著眸,眼淚不受控制、紛然地往漫無止盡的絕望深淵墜落。
巫循抬起她的臉,迎向她被淚剔亮的水眸,堅決地開口。「我可以很明白告訴你,除非帶著你一起走,否則我不會離開。」
「你……」雖早料到見面會是如此結果,但雪蝶兒無法斷然表現自己心裡的恐懼與脆弱。
她不要把她的痛加諸在她的阿循哥身上。
卻也無法強壓住心裡的思念,讓自己杵在原地不去感覺、不去回應他的一切。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為什麼躲著我,為什麼?」巫循瞬也不瞬地凝著她,強迫她看著自己。
這一刻,巫循終於明白,為何身體內的蠱毒會若隱若現、若有似無。
眼前的雪蝶兒不止一頭青絲華白,體力更似年邁老婦。
蒼白的雪顏透著青白的中毒跡象,既然已經知道她受盡苦楚,他怎能放、怎忍放、又如何能放手?
面對他的逼間,雪蝶兒無力抗拒,只是眼眉低垂地不去看他流露出愛憐與心疼的神情。「你真的認錯人了。」
即便事實昭然若揭,即使謊言可笑,她也打算橫著心否認到底。
她不是美麗可人的雪蝶兒,而是隨時會撒手人寰的老婦--雪蝶兒在心中反覆說服著自己。
「好,既是如此,那你抬起頭來看著我,讓我好好瞧瞧,是不是真的認錯人。」她的話激得他胸口一陣激蕩,巫循繃著語氣開口。
淡淡的驚惶由雪蝶兒眉梢掠過,她澀然地喃道:「公子何必為難我這個老太婆呢?」
即便極力自抑眸底流露出的極淡愁緒,還是逃不過巫循的眸。
她心神掛念的阿循哥就在眼前,而她卻已若風燭殘年。
既是如此,上天何必要他們再度重逢,再次體會那蝕心的痛呢?
她揚聲輕笑,向來清柔悅耳的嗓,此刻揉著一絲蒼老。
為什麼他不放棄?
她的笑揉著太多悲涼,比哭更讓他難受。
巫循聽到這話,差點氣炸。
不管她如何抗拒,他語氣微惱地張開雙臂,萬般憐愛地將她帶入懷裡。「不要這麼殘忍。」
回到「努拉苗寨」後,震撼一個一個襲來,能再見到她,巫循對上蒼有說不出的感激。
雪蝶兒僵在他懷裡,感受他那自己夢寐以求的懷抱與溫柔,不知此刻是真抑是幻。
「蝶兒,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告訴我,不要再一個人承受這痛苦,讓阿循哥幫你,好嗎?」
迎向他堅定的眼神,雪蝶兒貼著他的身子不自覺靠得更緊。
她好累,如果可以不用思考,不用在乎,那她會義無反顧投入這個她所熟悉的懷抱裡。
「對不起,蝶兒……是阿循哥對不起你……」吻著她揉著清香的白髮,巫循喑啞的嗓,滿心的憐惜和歉疚緊緊將她擁入懷裡。
為何才兩年的光陰,他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聽著他刻意壓抑的激蕩情緒,唇未語,她的眼淚卻一滴一滴滑落,心一寸一寸緊擰了。
「我要解除婚約。」貪婪地想將他的面容烙進心底,她既心酸又喜悅地做此決定。
「你說什麼?」巫循喉頭一緊,有些不敢相信他聽到了什麼。
怯怯地迎向他深邃如潭的黑眼,雪蝶兒緩緩摸索他臉上的每寸輪廓,強抑心裡的苦澀喃道:「我本就不該見你……既然見了,那就一併說清,我們解除婚約吧!」
他的面容依然俊逸、溫朗,雪蝶兒面對著這朝思暮想的面孔,為他心神蕩漾的情愫又悄悄湧上心頭,讓她的心悸動不已。
但,那又如何?
就算取出眉心那支蠍蠱毒針,也無法解開她遊走全身的毒液。
他陡挑濃眉,好一會兒才道:「我回來了。」
「那又如何?」霧眸輕斂,雪蝶兒顰眉澀澀反問。
瞬也不瞬地瞅著她,巫循壓下心頭紊亂的心緒,神情平靜地答:「為你解毒,求得一線生機。」
「太遲了……」頻晃著頭,雪蝶兒心頭絕望的苦悶更勝肉體的痛楚。
「蝶兒,我不求什麼,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就夠了。」拇指捺住她輕顫的唇,巫循堅定地開口。
她深吸了口氣,不敢放縱吞吐氣息地凝著眼前的男子。「在蒼海二鬼把蠍蠱針毒種入我體內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巫循渾身一震,有一瞬間恍然。
蠍蠱針毒是「化蠱錄」記載的古老血蠱,淬在針頭的是毒中之王,一針便可取性命。
難道,蒼海二鬼把蠍蠱種入雪蝶兒體內,為的就是讓雪蝶兒的血毒上加毒,好取來養蠍?
無視巫循震懾的神情,她揚起一抹虛弱的慘澹笑容。「因為我養蠱的能力,所以蒼海二鬼認定我的血可以養出天下最毒的血。」
「所以他們……以你身上的血,養蠍制蠍蠱針毒?」目光落在她纖腕上那醜陋的疤痕,巫循艱澀地接了話。
雪蝶兒揚唇,朝他嫣然微笑。「蝶兒心裡明白自己時日已不多,研製解藥的機會有幾分再清楚不過,能再見到阿循哥,蝶兒的心願已了。」
聽到她平靜的語調,巫循的心卻揪得更緊。
痛楚萬分地撩起她華白的髮,感覺它由指間滑過的觸感,巫循緩著氣息堅定開口。「我會治好你,除非我死,否則沒有人可以由我手中搶走你。」
他的保證,隱約化成一股暖流,悄悄注進心房,雪蝶兒凝著他堅定的眼神,竟在那無所適從的茫然當中尋得一絲安穩。
將追查「蒼海二鬼」之事托予大熊及廷少詠,而這同時,嘯夜鬼船船長差人將未用完的靈珠粉快馬送到苗寨,讓巫循得以研製解藥。
「阿循哥……不要在蝶兒身上費心思了。」無血色的唇微啟,身體益發虛弱的雪蝶兒遲滯地開口。
她知道巫循是解蠱高手,但蠍蠱不是一般蠱毒,若真要研製解藥,絕不是一時半刻間能完成的。
「早些時候,我不敢保證,但今非昔比,相信我。」他撫了撫她蒼白的臉,柔聲地說。
當初鬼船船長中的也是蠍蠱之毒,當時他以靈珠粉當藥引,為他解毒,因此他並不擔心解藥的問題。
讓他擔心的是,他必須先取出嵌入雪蝶兒印堂穴那支蠍蠱毒針,才能讓她服解藥。
「阿循哥。」發現他兀自沉思,雪蝶兒出聲喚了喚。
他柔聲回應,表面溫和,心裡卻興起驚濤駭浪。「怎麼了?」
「無論結果會如何,都不要瞞蝶兒。」虛弱地微勾唇,她的眼淚已不自覺地撲簌簌落下。
撩下心中的憂懼,他溫柔撫去她的淚,開口說道:「傻姑娘,我擔心的是取出你眉間這支蠍尾銀針的問題。」
「為什麼?」她沉吟了會兒才問出口。
事實沉重得敦他幾乎不能負荷。「晚些我會在你的百會及上星兩穴施針,開通你頭部的氣血循環,再以內力幫你震出印堂穴的蠍尾銀針。」
見他心事重重,眉心堆蹙著憂慮,雪蝶兒主動握住他的大掌。「好,只要有阿循哥在身邊,蝶兒什麼都不怕。」
感覺到柔荑傳來的冰冷,他緊握著拳,知道事已無轉圜的餘地。
他知道,取出蠍尾銀針後,雪蝶兒還有一個關卡得跨。
跨不跨得過這一關,就得交由老天安排了。
「這幾個穴都是人體大穴,稍有差池閃失,性命便不保。」他沉著眉,嚴峻地開口。
「再怎麼樣,也比等死來得好,阿循哥,蝶兒不怕,你放心為蝶兒施針吧!」
她的眸揉著全心的信任,靜默的神情讓人心疼。
「怕的是我!」痛苦的神色在眼底閃過,他毫不掩飾心底的恐懼。「你的生與死操之在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命懸幾針之間,這兩針扎下,他亦不知能不能將蠍蠱毒針逼出她的印堂穴之外。
如果雪蝶兒就這麼死了,他又如何自處?
雪蝶兒勉強地扯出一抹笑。「阿循哥,你放心施針,蝶兒信你,全心全意信你!」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愈來愈虛弱,再這麼下去,怕是熬不過幾日。
「好!我知道了,你歇一會兒。」萬般憐愛地俯下身,輕輕在她額上落下一吻,他才離開。
桐普晴矗在一邊,看著巫循替雪蝶兒診完脈後,連忙間:「巫大哥,我要幫什麼忙?」
「準備一些乾淨的布,再幫我燒半桶水,等會兒替蝶兒淨身。」
取出銀針過火消毒,巫循凝定著心神說道:「我會在蝶兒的百會及上星兩穴施針,開通氣血循環,再以內力震出印堂穴的蠍尾銀針,倘若順利,她會把聚在眉心的毒血吐出,之後再以靈珠粉為藥引,清體內餘毒。」
「我馬上準備。」桐普晴微頷首,緊張的擰皺了手中的帕子。
「有勞姑娘。」語落,巫循扶著雪蝶兒坐起,握了握她的手喚了喚。「蝶兒,阿循哥要為你施針了。」
她無意識地點了點頭,一張臉白得透明。
看著她的模樣,巫循手中的銀針卻在瞬間變得猶如千斤重,執針的手微顫,遲遲無法扎下。
「阿循哥……蝶兒信你,若有情,緣……不散……」她氣若遊絲,眉眼間的神情堅定無比。
巫循頓了頓,半晌才緩緩抬起頭,深深望著雪蝶兒,苦澀地點點頭。「我知道,我們的情緣不會散。」
他深吸了口氣,確定穴道位置後,迅速將銀針刺入雪蝶兒的百會及上星兩穴之上。
「唔……」雪蝶兒無意識地輕吟了一聲,未多時便感到身體微微發熱。
銀針定位,巫循氣運丹田,將內丹之氣提起彙聚至掌心,由身體關竅通道上,迅捷地將氣發放至雪蝶兒體內。
掌心按逆時針方向在喬空穴運轉多次,透過穴位,一股作氣將內丹之氣直沖雪蝶兒的印堂穴。
驀然間,雪蝶兒隱隱感覺到一股氣彙聚至印堂中央,眨眼間,種入她印堂穴的蠍蠱毒針挾勁飛出,直接嵌入洞壁之上。
蠍蠱毒針一被震出,雪蝶兒吃力地吐出一口黑血。
那些由喉間溢湧出的黑血染得她的胸口一片沭目驚心。
巫循收氣將銀針拔除,為她封住幾個止血穴位後,再替她診了診脈象。
「阿循哥……」蠍蠱毒針拔除後,雪蝶兒頓時感覺身上所有的氣力也在瞬間傾泄。
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濃濃的倦意朝她襲來。
「沒事了,你好好休息。」巫循捧住她冰冷的臉,淌著笑,深深凝著她咽然開口。
「真的?」飄緲的眼底映入巫循沉重的臉,她連抬手撫去他輕蹙眉頭的力量也沒有,只能微微地發出氣若遊絲的囁嚅。
即便她的臉色蒼白若紙,但巫循卻無法移開目光,胸口過分激動的情緒讓他無法平靜。
「沒事了。」
「阿循哥……蝶兒真的沒事了嗎?」一滴淚滑下,雪蝶兒把全身力量彙聚在她纖柔無力的指間,將巫循的手扣得死緊地間。
她瞧不清巫循的反應,只知道思緒恍恍惚惚、飄緲不定。
沉默了片刻,巫循緩了緩思緒才保證地開口。「別怕、別怕……我在這兒……阿循哥說過不會騙你的!你快合上眼休息,嗯?」
「好……」她輕唔出聲,神智已經愈來愈迷離。
「我會等你醒來。」巫循撫著她蒼蒼的白髮,低啞地喃著。
「阿循哥……你可以抱著蝶兒嗎……」意識明明已經遠離的,她卻執意要將話給說完。
心陡地一凜,他張臂抱住她的嬌弱身軀,嘴邊輕哼著「跳月祭」那一晚寨民們口中唱的歌調。
「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隨著歌聲,雪蝶兒在恍恍惚惚當中,不自覺回到她和巫循在「跳月祭」那一夜。
當時她的身體雖然冷透了,但貼著巫循,身體卻溫暖得不可思議。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晚,星星……好亮……
漸漸的,她的思緒逐漸模糊,隱約感覺到血液似潺潺小溪,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流竄。
然後……在眼皮漸沉重將合上的瞬間,溫熱柔軟的觸感落在將合的豔眸之上。
「蝶兒,快睡吧!我愛你……這一回換我等你……別忘了……」巫循盯著蜷曲在床榻間的纖弱身形,看著她披散在枕上的長長白髮、毫無血色的面容,啞聲地重複著。
耳邊旋繞著他的話,雪蝶兒神情一鬆地笑著,眼眶不自覺泛著濕意。
她心裡雖衝動地想回應他的情意,但突然襲來的暈眩感卻取代了一切。
恍惚中,男子熟悉的氣息、低啞的沉嗓成為她昏睡前唯一的感覺。
待她熟睡後,巫循怔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小心無比地握住她的柔荑,為她上藥。
這時桐普晴端著熱水進入,看著巫循坐在一旁,連忙趨向前問:「巫大哥,順利嗎?」
巫循回過頭,唇角微揚。「銀針已經取出來了。」
「太好了!」她跟著鬆了一口氣。
「不,還有一關得過。」
雖然蠍蠱銀針已經取出,但還是得待她醒來,再替她解體內的蠱毒。
巫循臉上的憂心讓她愣了愣。「我以為只要將銀針取出就沒事了。」
「這些時日,她的五臟六腑已被蠱毒滲透,晚些我會熬解蠱藥給她喝,屆時就得看藥效進入她身體裡發揮了幾成功效。」
他喝了口水潤了潤嗓,一顆心仍志忑地尚未歸位。
桐普晴深深看著好姐妹,心理不自覺地暗暗歎息著。「我相信蝶兒能等到你,就表示她可以逢凶化吉。」
「如果我可以早點回來,或許狀況不會演變至此。」他幽幽地開口,不敢想像若他們又錯過彼此……
那雪蝶兒豈不是註定要香消玉殞?
桐普晴不難看出巫循眼底的自責,她揚起笑,先擰了方帕子給巫循。「現在說這些也沒用,重要的是蝶兒有我們守著,一定能康復的。」
「我知道她會康復。」
巫循放軟聲調,接過桐普晴遞來的帕子,唇邊的笑帶著濃濃的倦意。
「好,那巫大哥先擦擦汗、休息一下,我先幫蝶兒換掉髒衣服。」
他指著置在石桌上的丹瓶吩咐道:「你先吃下解藥再處理,蝶兒滯在印堂穴的毒血,當今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種如此至陰至寒之毒。」
桐普晴乖乖服下藥丸,眸光卻不由自主落在兩人緊把住彼此的手,心裡不由得一陣感動。
希望巫循與雪蝶兒的這段情,在「努拉苗寨」一連串的不幸裡,至少是唯一的圓滿。
作者:
teae
時間:
2020-12-28 00:05:50
第十章
雪蝶兒這一覺,睡得既深又沉。
當她悠悠轉醒時,映入眼簾的是守在身邊,一團模糊的形影。
「阿循哥……」她下意識喚了喚,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此時身在何處,思緒仍昏茫茫的。
虛弱的呼喚讓巫循猛地拉回思緒,他回握住雪蝶兒的手,柔聲回道:「我在這裡。」
眼睫輕顫,她微蹙著眉道:「阿循哥……我……睡了很久嗎?我的頭……好痛。」
「不礙事,頭痛是拔出蠍尾毒針所造成的傷口,再加上你睡了五天,身子骨沒活動,自然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嘴角噙著淡笑,巫循說得輕鬆,心裡的忐忑終是落了地。
雪蝶兒愣了愣,她直覺抬手想摸摸眉心,巫循卻制住她的動作。「傷口還沒完全癒合,別碰。」
「針……取出來了?」她問得小心翼翼,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取出來了,現下要靠藥劑清去你體內的蠱毒。」撫著她蒼白的臉,巫循繼而開口。「待喝完六帖藥,頭髮慢慢就會恢復原來的顏色了。」
管不了頭髮的顏色是否會恢復,耳底落入巫循那熟悉的音調及關切的柔情,雪蝶兒的眸陡地發熱。
「阿循哥,蝶兒不是在做夢吧!」雪蝶兒蹙起眉,語氣有些不確定。
她撫著他的臉,映入眼底的是與巫循之間的點點滴滴、被炎鬼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畫面。
一切過往歷歷在目,在眼前掠過。
這一瞬,她一時間竟分不出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
捕捉到她眼底的恐懼,巫循攤開掌,五指與她纖軟小手緊抑地直瞅著她。
「傻姑娘,怎麼會是夢呢?你看得到我,感覺得到我手心的溫度,怎麼會是夢呢?」
她抿了抿唇,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感覺到巫循真真實實在她的身邊,她的心,才真正多了點舒坦與安心。
「蝶兒,等你喝完這六帖藥,我帶你回江南好嗎?」半晌巫循掀唇,語重心長地下了決定。
兩年前,是由於強烈的吸引力,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可是當時因為夢想尚未能實現,所以他不可能為了雪蝶兒久留。
而今,雪蝶兒悲慘的遭遇烙在他心裡,逼得他心裡那股想要將她留在身邊的渴望,益發強烈。
努拉苗寨既已成歷史,那他自該再找一處讓他們可以落地生根的家。
「到江南去……」雪蝶兒眉心微擰,心中漫著五味雜陳的思緒。
她的回憶始於努拉苗寨,要離開這裡,她心裡除了不捨外,還有訴不盡的遺憾。
「你捨不得這裡嗎?」
她吸了吸鼻,眨去眼眶中打轉的淚花。「不,阿循哥去哪,蝶兒就去哪,這一輩子蝶兒只跟著你,只是……一想到爹爹,一想到大家……」
巫循看著她,替她整了整凌亂的髮絲。「放心,追緝蒼海二鬼的事有鬼船上的兄弟幫忙,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
「我知道,就算我恨,也無濟於事……」她勉強輕扯出一抹笑弧,枕在他的肩,頓時啞聲地輕語。
轉眼間,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全慘遭橫禍,家鄉染上了血,教她的心情如何能平復?
巫循雙手落在她的肩,眉蹙了蹙。「現下這個階段,你什麼都不要想,只管養好身體就好,懂嗎?」
緩下漫過胸口的難過思緒,她深吸了口氣將眼淚逼回地點了點頭。「只要有阿循哥在,蝶兒什麼都不怕。」
他們之間,經過生死、離別,從今之後,他們的生命只有彼此,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拆散他們。
巫循捉住她的小手,輕吻著。「這地方實在也不是久留之所,住久了,對你的身體沒幫助,待你養好身體後,我們到江南找個美麗的地方住下。」
他低喃著,說出口的每一句酌量,在在皆是為未來盤算。
雪蝶兒迎向他的眸,似乎瞧見了當年那個訴說著夢想的巫循。
心口一暖,她整了整紊亂的思緒,才埋在巫循胸前輕輕歎息。「阿循哥,江南美嗎?」
「嗯!江南有種細膩雅致的美,和努拉苗寨的靈秀山水有很大的不同。」巫循滯了半刻,又道:「你喜歡去哪,咱們就去哪!」
雪蝶兒側首凝著他,心有所感地喃著。「阿循哥,謝謝你。」
他靜靜凝著她,兩顆相互激蕩出情懷的心,讓他心裡充滿了綿綿不絕的纏綿情意。
「傻姑娘,我們之間還需要說謝嗎?」巫循點了點她的鼻,扶著她躺下,語氣隱約含著寵溺。「你歇一會,我幫你煎藥去。」
「阿循哥……」一聽到他要離開,雪蝶兒伸手去扯他的袖口,語氣微咽地透出一絲不安。
巫循怔然地回過頭,迎向她水溜溜的眼,俯身在她額上落下輕吻。「我保證,你張開眼就可以看到我。」
「一聽就知道阿循哥誆人!」她努起唇,一臉嬌歎。
瞧著雪蝶兒唇上礙眼的蒼白,巫循低下身,將頭靠了過去,倏地便攫住她軟嫩的唇。
他突如其來的熱吻讓雪蝶兒心跳如擂鼓般、赧紅了臉,青澀地回應著他隨著喘息加重的探索。
在那纏綿的情意交流之中,雪蝶兒渾身輕顫,全身的力氣似在瞬間被抽光,讓她無法思考。
相思眷戀,情生意動,那躁動的情緒,惹得巫循體內的蠱毒隱隱作祟。
氣息漸緩,巫循輕貼著姑娘的秀額順著紊亂的鼻息。「蝶兒,我感覺到你的相思了。」
他揚起唇,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
偎著他、感受著他,雪蝶兒眼眸濕潤地輕笑著。「我知道……情牽相連,痛亦相隨,痛餘、愛正熾,愛有多深,痛便有多重……」
她重複著巫循離開苗寨前,她對他說過的話,心裡蔓延著股甜甜的暖意。
她對巫循情有「毒」鐘。
這情毒,怕是會將彼此緊緊牽絆,直至老死。
巫循一走出洞,正準備燒水煎藥,遠遠便見桐普晴急急忙忙朝他走來。
「巫大哥!」
聽到那聲呼喚,他濃眉輕揚,眼底立刻落入桐普晴,因為奔跑而顯得紅撲撲的俏臉。「怎麼了?」
「大熊哥他們把炎鬼押回苗寨,等著你發落。」
巫循蹙起眉,放下手中的東西道:「蝶兒在裡頭歇著,你和她留下來,別讓她離開。」
桐普晴順了順微促的呼吸,遲疑了片刻才緩緩點頭應允。「我知道了。」
「我也去。」就在這時,雪蝶兒強撐著虛弱的腳步,扶著洞壁的身影緩緩由洞口綠簾走出。
桐普晴一瞧見她,霍地訝然出聲。「蝶兒!」
巫循回過頭,眼底落入她仍孱弱的模樣,想開口制止,卻又霍地打住。
炎鬼害她這麼慘,無論如何是都該讓炎鬼給她一個交代。
「桐桐,難道你不想親手了結這惡人嗎?」雪蝶兒咬牙忍痛,難掩激動地問。
迎向雪蝶兒堅定的眸光,桐普晴苦苦一笑,試著遺忘的悲痛,在瞬間被挑起。
巫循看著她們,心驀地糾結,他心裡知曉,不該阻止。
輕歎了口氣,他遲疑了半晌才走向前,朝雪蝶兒伸出手,露出莫可奈何的笑。「走吧!」
將手交至他的掌,雪蝶兒的眼眶已因他的體恤,盈滿激動的熱淚。
穿過綠林,三人腳步一到達,眼底立刻落入戴著銀面具的炎鬼,淪為階下囚的狼狽模樣。
巫循快步走向大熊。「問出炎鬼滅寨的原因了嗎?」
大熊晃了晃頭。「這小子硬得很,別說一句話都沒說,這段期間,一口水、一口飯也沒吃。」
看著炎鬼依舊站得昂然挺拔、頂天立地的模樣,雪蝶兒積郁在胸口的千愁萬緒在瞬間沸騰。
她以蹣跚的腳步走向他並質問。「為什麼到了如此境況,你卻還是不肯說出滅『努拉苗寨』的原因?」
一看見他,雪蝶兒心頭湧現的不是炎鬼殘忍對她的手段,而是「努拉苗寨」所有無辜寨民的性命。
陰陰覷著雪蝶兒,炎鬼發出低啞的冷笑,倔傲的態度言明了他絕不為自己做任何辯駁。
上百條無辜的努拉苗寨人就這麼死在他手中,而他的態度竟是那麼不在乎?
迎向他波瀾不興的眸,無辜寨民的悲怨彷彿映在其中,雪蝶兒心裡的怨若巨浪,勢不可擋地撞擊她的心。
驀地,她臉色一沉,搶過大熊手中的大刀,揚刀刺向炎鬼--
雪蝶兒的體力只夠讓她使三分力,但刀鋒正中炎鬼心窩,片刻傷口便沁出大量的血。
見他血流如注,雪蝶兒腦中瞬間空白,如握熾鐵般地鬆開握刀的手,在可以一劍取他性命的關鍵時刻--心軟。
噹啷一聲,大刀落地。
「何必心軟,血債血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許是傷及心脈,炎鬼倒地前薄冷的唇,吐出嘲諷冷語。
是嘲人或嘲己?
他話中的絕然,讓眾人詫異地倒抽了一口氣。
在炎鬼倒下前,他的腦海回蕩著抹纖柔身影,向來冷倔的抑鬱嘴角,隨同落地的銀面具落下,坦露出最真實的一面。
見他倒地不起,巫循快步向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後才愕然開口。「他已經斷氣了。」
「死了?咱兒不信,姑娘那一刀戳豆腐都穿不透?」大熊濃眉挑得老高,語氣裡充滿了懷疑。
巫循擰眉把了把他的脈,音調緩揚地晃了晃頭做出推斷。「也許被擒時,他早做了必死的決心。」
大熊豪邁卻滄桑的面容充滿了疑惑,他愈想愈覺得古怪。「既然做了必死的決心,又何必苦撐到回苗寨讓姑娘殺他?」
其中的答案,或許只有炎鬼本人可以回答。
確定炎鬼在她的刀下斃命,雪蝶兒顫抖地搗住唇,淚眼朦朧的眸盡是錯愕。
為什麼當她親手殺了這罪惡多端的惡人,她卻沒有半點復仇的快感與釋然的感覺?
莫怪俗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這其中的智慧,賠上的是整個「努拉苗寨」與炎鬼的命。
雪白的發隨風揚,雪蝶兒輕斂眉,愣愣地矗在原地,心緒恍惚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突地,巫循走到她身旁,輕輕地扣住她的肩,讓她靠在他寬闊胸瞠上,給她支持與力量。
感覺到巫循的靠近,雪蝶兒緊繃的心緒倏地鬆懈,眼淚再也無法抑制地無聲無息地順頰滑落。
「阿循哥--」她細啞的嗓澀澀揚起,身子仍不住地輕顫。
巫循將她帶入懷裡,大手安穩地輕撫著她的背脊,反覆喃著。「傻姑娘,一切都過去了……」
「蒼海二鬼」的事落幕之後,在巫循的細心照料與六帖以靈珠為藥引的藥治療下,雪蝶兒身上的蠱毒已清得差不多。
雪蝶兒臉色雖然依舊慘白,但原本褪白的髮,竟似墨染地由灰白、灰黑漸恢復原來的墨色光彩。
在兩人準備離開「努拉苗寨」前,巫循帶著雪蝶兒與桐普晴,在「努拉懷洞」前祭拜先靈。
其實若依苗寨的傳統,所有慘遭橫禍的努拉苗寨村民,是不能進「努拉懷洞」的。
但礙於沒人知曉當時的情況,雪蝶兒與桐普晴為此事討論出結果。
她們以刻寫著「努拉苗寨村民合塚」的木牌代替屍骨,再以一隻小金棺代替木棺,葬進「努拉懷洞」裡。
「爹爹,阿循哥遵守承諾,要帶蝶兒離開苗寨了,願祖靈保佑您在天之靈能夠安息。」雪蝶兒握著巫循的手,在「努拉懷洞」前與雪嘯天叩別。
「巫大哥,我們就把蝶兒交給你了。」即便不捨,桐普晴仍是微笑對著巫循說。
巫循鄭重地頷首。「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桐普晴露出寬心一笑。「蝶兒,你跟巫大哥落腳後再通知我們,快快養好你的身體,我和千月會去喝你們的喜酒--」
一提起失蹤的苗千月,氣氛陡地凝滯。
雪蝶兒笑了,圓潤晶瑩的淚珠卻一顆顆順著勻稱的頰滾下。「桐桐……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好了,留你在這邊,我真的不放心。」
桐普晴勉強扯開笑容,柔聲道:「不用擔心我。」
歎了口氣她感歎地繼續道:「我們四姐妹不知幾時能再聚……」
雪蝶兒微頷首。「一定會的。」
放眼望著隱在淡淡峰嵐之中的層層梯田,心裡百感交集。
短短幾年間,曾經順著層層梯田而建的努拉苗寨已成為歷史,深深刻印在他們的心中。
風依然回蕩在好山好水之中,屬於努拉苗寨的故事,已漸漸被遺忘在世人的回憶裡……
中秋,揉著淡淡桂花香的秋風在天地間流連,帶出了悠然的秋息。
離開苗寨後,巫循本打算帶著雪蝶兒到泉州同「嘯夜鬼船」的哥兒們眾眾,再回老家。
適巧船長司空禹偕著妻子水蘊霞到泉州探望妹婿,於是一夥人就這麼順理成章留在泉州過中秋。
「霞姐姐,我這樣穿……不會很怪嗎?」
「哪會怪,蝶兒美極了。」水蘊霞輕笑,眸光驚豔地落在眼前粉雕玉琢的姑娘身上。
換去一身苗家姑娘的裝扮,這是雪蝶兒頭一回學漢家姑娘的穿著。
秋黃的軟衫裡著她略顯纖弱的身軀,眉目清雅素淨、雪顏無瑕,與往日豔美的模樣相比,多了點沉靜之美。
「我還是不太習慣呢!」她微掀唇,表情有些赧然。
大熊由後堂走來,一瞧見雪蝶兒,驚豔地繞著她們打轉。
雖然知道眼前一臉粗獷豪邁、滿臉鬍渣的高壯男子是巫循的哥兒們,但瞧見他殺氣騰騰地走來,雪蝶兒還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恢復健康的雪蝶兒,失去守護蝶與施蠱能力,清雅的外貌,讓人無法聯想她曾經擁有讓人聞之喪膽的能力。
「別怕,大熊是面惡心善,嗓門大了點。」
「是、是,咱兒溫柔善良,牲畜無害。」語落,大熊哪管姑娘怯生生的模樣,左看、右看、前看、後看,被黑鬍遮住的唇,發出嘖、嘖聲響。
「嘖什麼?別嚇壞姑娘了。」不客氣賞了他的大熊頭一掌,水蘊霞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愕然地瞅著水蘊霞,他理直氣壯開口。「霞姑娘,蝶兒妹子見過我的,當時就是她借我的刀,唰的一聲,刺死炎鬼的。」
「是啦!是啦!」翻了翻眸,水蘊霞簡直快被大熊給煩死了。
關於雪蝶兒借他的刀刺死炎鬼之事,已經成了大熊四處向眾人說嘴的豐功偉業事蹟之一。
天曉得大熊在得意個什麼勁。
「不過我還是覺得老巫誆咱兒?這麼個水當當的姑娘,怕是連隻小螞蟻也不敢踩死,怎麼會施蠱呢?」
水蘊霞瞧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索性對雪蝶兒道:「別理他,到我小妹房裡,我幫你塗些玫瑰胭脂,氣色會更好。」
兩人才旋身,便見巫循跟著出現。
「我正要找你呢!」巫循揚笑,望著雪蝶兒清雅的漢家姑娘裝扮,心頭悸動地盈滿柔情。
「我同霞姐姐一塊……」感覺得巫循灼熱的眸光,雪蝶兒透著自然粉色的唇,揚著羞澀的笑。
大熊一瞧見巫循,立刻將心中的疑惑一傾而盡。「這小子可真奸詐,誆了咱兒那麼多年,瞧瞧眼前柔嫩嫩、水當當的姑娘,哪裡是會下蠱的毒姑娘?」
害他以為巫循這臭小子,真是讓心愛的姑娘下蠱的深情男子哩!
巫循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眸中閃著促狹。「擅放蠱的姑娘有一招拍花放蠱,與人握手寒暄時,蠱就會由手心傳入,你剛剛同蝶兒握過手沒?」
「啥!」因為震驚,大熊豆大的眼瞪得極大,龐大的身軀因為震驚,猛退了數步。
「快,去跟少詠要些黑豆嘗嘗,真中了招,我再救你。」巫循大施恩德地開口。
大熊聞言,點頭如搗蒜,倏地捉起水蘊霞的手呼天搶地道:「霞姑娘,你可別中招,否則頭兒、月姑娘、曦姑娘會扒了咱兒的皮。」
完全處在狀況外的水蘊霞被他這一扯,險些沒岔了氣,揚腿想直接踹他幾腳。
「臭大熊!放開我--」
雪蝶兒見狀,莞爾一笑,她偏過頭睨著他。「喔!阿循哥誆人。」
「也要有人心甘情願被誆啊!」他垂首微笑,溫朗的臉龐盡是幸福地將她擁入懷裡。
雪蝶兒雙頰微嫣,喜歡巫循對她的佔有欲。
「頭兒問我,想不想在泉州把親事辦一辦,你的想法如何?」
瞧著濃密的睫毛覆在她雪顏上的美麗模樣,巫循心神迷醉地望著她水般的眸間。
「蝶兒只要有阿循哥在身旁就夠了。」任他靜靜擁著自己,雪蝶兒將臉埋在他胸懷。
「早點成親也好,省得天天有人同我搶你。」
雪蝶兒唇一抿,唇邊蕩著柔笑。
相知相許,一切只要有彼此就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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