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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不倫剩女(剩女駕到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3:45     標題: 綠光 -【不倫剩女(剩女駕到之三)】《全文完》

綠光 - 不倫剩女(剩女駕到之三)

提到潘老爺的第十九房小妾,那真是個蛇蠍女,
仗著受寵不但苛扣其他小妾的月銀,還虐待喪母的潘小姐,
最最最教人不齒的是,身為庶母竟想勾引在朝為官的嫡子……

哇哩咧,讓她穿越到這種惡女身上,老天是想整死她是不是?!
更慘的是,據說潘老爺已被這身體的原主人給毒死,
說真的,以她一個來自現代的女律師來看,案情有諸多疑點,
偏偏唯一能幫她洗刷罪名的潘大少爺對她超級感冒,
無奈之下,她只能用激將法激他授權她查明事實揪出真凶,
幸好他雖然對她有偏見,但並未昏庸的讓主觀影響判斷,
只不過討厭就是討厭吧,儘管後來她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可在他的心裡,她仍是那個浪蕩成性的十九娘,
不然不會在她要求有個產業打理時故意派她去掌管花樓,
既然如此,她被尋芳客出言羞辱不是正中他下懷,
他借酒裝瘋把人家痛揍一頓又是在演哪一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4:20

讓穿越不只是穿越--綠光】

這是一篇穿越文。

可是對我來說,它應該更貼近重生文,或者是前世今生。

不過,以主軸來說……還是穿越。(我是鬼打牆了嗎?呵)好吧,橫豎都是穿越文,但就是想要加點東西,讓穿越不只是穿越,給穿越一個名正言順的任務。

於是,故事就這麼來了。

一個魂穿到架空時代的女律師,盡其一切努力,只未來換得矯正未來的機會,所以說是重生咩。這回字數也爆得太多,光是在一些旁枝末節上就花費字數著墨,所以感情方面自然是淡了點。

可是,真淡了嗎?

我倒覺得還好,有些刻意,只是想作前世今生的對比罷了。其他旁枝末節,是個人近些年感觸良多,故意置入,但裡頭的韻味,我想只有我自己才看得懂,但沒關係,那些都不是重點。

是說這是我的老毛病,總想要在一本書裡塞太多東西,反倒容易導致模糊焦點,下次會改的……呃,應該。

寫作時,我反覆地聽著「玫瑰人生」這首歌。

咳,我想沒聽過的看官可能不少,但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找找,我各人偏愛從歌裡尋找些許靈感。

這首歌微酸微甜,很搭這書裡的氛圍,也讓我寫作時特別有感覺。

總而言之,這個系列終於寫完了,很難得的花了這麼長的時間寫,不過由於今年是養病年,只好乖乖地放慢腳步了。

咱們下個系列再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4:30

楔子【錯過】

她被隔絕在外,以一道名為錯過的無形之牆。

在冰冷的病房外頭,她只能用雙臂環抱住自己才能不至於崩潰。

就在剛剛,他迴光返照之際,她才得知一個真相。

他說:「我辜負了我太太,也辜負了你。」

她怔住,不能確定他的話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他說:「剛剛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有你和她,像是前世,也夢見了我們初遇的那一天,但我們錯過了……前世錯過,今生依舊錯過……如果不是緣分不夠深,我們又怎會一再錯過……」

聞言,她才如大夢初醒。

原來,他也愛她,一如當初她對他一見鍾情,但他最終選擇的是陪同她一道前往應徵工讀生的好友,而事實真相卻在他生命的盡頭,才讓她知道。

之後,她被好友推出病房,不允許她待在這個空間送最愛的他最後一程。

錯過……原來,他們彼此相愛,但卻擦身而過,他只能是她的Boss,她只能是他的下屬。

可是,她好愛好愛他!

打從初見,她的心就再也不屬於自己,就算無法相戀、就算無法相守,她還是願意跟在他的身邊,從不逾矩表白愛意,只要能時時看著他就好,如此三十年,真相竟是……錯過。

淚水潰堤的瞬間,撐住身體的最後一分力氣,隨著淚水消逝。

老天啊,別讓他們再錯過!

告訴她,到底要有多深的緣分才能讓他們不再錯過?

她願意獻上一切,只求一世與他相守!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4:53

第一章【夢如人生】

心痛欲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她真的覺得自己死了,渾身飄飄然,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弔詭寒意從四肢末端蔓延上來,冷得她直打哆嗦,下意識地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然而,這一動,彷彿感官跟著復甦,呼吸間有股強烈的腐臭霉味,教她微皺起眉,不得不張開眼。

黑暗。

舉目是一片黑暗,讓她分不清方向,更難以辨別這是何處。

唯一能確定的,這兒不是她的房間,空氣中瀰漫的氣味陌生得教她心生警戒。

律師的直覺告訴她大大的不對勁,她迅速坐起身,卻發現身上的衣料質地極為細滑,而且沒有領子。

「這是什麼衣服?」話一出口,她不禁一愣。

這嗓音……她皺著眉,繼續尋找衣服的領子,同時感覺雙眼已經適應黑暗,透過遠處一把微弱火光和左邊上的淡淡光芒,她隱隱勾勒出所在之地的輪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嗓音隨著意念逸出時,她再次怔住。

這嗓音很像是自己的,但卻像是年輕時的嗓音。

撇開這點不談,這地方看起來簡直像座監牢,而且非常簡陋粗糙,空氣像是不流通的,瀰漫著各種氣味。

重要的是,她為何會待在這種地方?

她不是在病房外嗎?

忖著,黑暗中傳來類似鎖鏈撞擊的聲響,隨即是沉穩往下的腳步聲。

難道說她死了?

而那鎖鏈聲,就是傳說中的鬼差拘魂?

她面無驚懼地朝聲源望去,想看看稗官野史裡記載的鬼差到底生得什麼模樣。

要是能被帶走,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要是走得快些,也許她還能追得上Boss的腳步。

只是,鬼差也要提油燈?

而且服裝還真像是古裝劇裡衙役穿的衣服,再看面貌也是挺人模人樣,沒有半點陰森氣息。

「大人,這裡。」那「鬼差」朝後恭敬喊著。

她正疑惑地皺起眉時,一抹身影緩緩地挪到她前方,藉著油燈的火光,她可以清楚看見那人的模樣,濃眉斜飛入鬢,俊眸亮如黑曜石,挺鼻下是張厚薄適中的唇,漂亮五官組成看似粗獷卻又相當有型的臉,尤其是當他揚笑時,看起來像個大男孩,但當他擰眉不語時,威凜懾人。

儘管此刻,這人面無表情,但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喜怒哀樂時的各種面貌。

「Boss,是你來接我?」她顫著聲問,雙手握著冰冷的鐵欄,淚水在眸底打轉。

老天真是太厚愛她了,竟在這最終時刻讓Boss來接她……如此一來,她是死而無憾了。

聞言,那男人揚起濃眉,似笑非笑地問:「十九娘,你何以篤定我是來接你回府?」

淚水還在眸底,但瞬間像是凝結似的,她怔怔的問:「十九娘?」那是誰?

「幾滴眼淚就想買我的同情。十九娘,你也未免太異想天開?」

不帶感情的冷漠低嗓教她狠狠打了個顫。

不對!

他不是Boss,他只是一個相似的人,可為何如此的相似?簡直就像她初次遇見他的模樣時,只不過……

直到這時,夏取憐才驚覺他的髮型、裝扮都像個古人。

一襲暗紫色蟒袍,腰束玉帶,襯出他高大俊拔的身形,而腰間銜綬系印,頭上戴了頂黑色長冠,不像是尋常人……他是誰?

而她在哪?

男人冷睇著她,只見她表情從一開始的欣喜到不解,但就是沒有半點驚懼,彷彿置身事外。

「十九娘,本官聽聞你被押進大牢後始終昏迷,特來一探,如今你既已甦醒,那就等著知府大審吧。」話落,他轉身欲走。

要不是聽說她像是死了一樣動也不動,他壓根不想理睬。

「等等,你剛剛說什麼?」夏取憐急喊,就怕不問個清楚,自己真要死個不明不白。

她摸著泛疼的額頭,不意摸到一手的濕意,卻管不了那麼多。

男人回頭,幾不可察地哼笑了聲。「是我說得不夠明白,還是你打算裝蒜?這可不是能關起門來處理的家務事,你以為在府衙大審,容得了你裝瘋賣傻?」

「為什麼要在府衙大審?」她試著釐清來龍去脈。

看來這兒真是某處的監牢,更貼切的說是古代的府衙大牢。

而她,又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又或者該說……這身體的主人到底犯了什麼罪?雖然她一頭霧水,但從他的裝束還有她這件沒有領子的衣服,她猜自己八成是魂歸某個朝代。

也許是自己已經死了,所以魂魄進入某個平行世界……

不過那些都得先擱置不管,眼前最重要的是,她不接受莫須有罪名!

「裝得還挺像一回事的。」他嘲弄的諷刺。

「請你告訴我!」夏取憐神色不驚不懼,只求個明白。

這下子,真教潘急道有些意外了。

何時他爹的十九姨娘也有這般從容不迫的氣勢?

她最拿手的,不就是撒嬌挑逗,以舞誘人嗎?不管何時瞧見她,那雙狐媚的勾魂眼老在他身上打轉,什麼時候瞧她如此正經來著。

眼前演的到底是哪一出?她想演,也得瞧他有沒有興趣配合。

「十九娘,你毒殺了我爹,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你裝無辜。」如今,他只想回太尉府好生休息。

像是聽見多麼離譜的事,夏取憐錯愕地看著他。

那神情教潘急道忍不住笑出聲。「十九娘,依我看,下輩子投胎時,就別當舞孃了,改當戲子吧。」這般好演技,要是沒機會好生發揮,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要抗告!」她突道。

「嗄?」他呆了下。

「我要抗告,就算是死囚,也有權利寫張抗告狀,替自己洗清冤屈!」她緊抓著鐵欄喊冤。「人不是我殺的!」

她不能保持緘默,先不管她為何來到這裡,重要的是,她不能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

睇著她半晌,潘急道微瞇起眼,隔著鐵欄蹲在她面前。「十九娘,你在玩什麼把戲?」一個不識字的舞孃,也敢挑戰王朝律法?

再者。什麼叫抗告狀?他連聽都沒聽過,她是怎麼吐出這句鬼話的?

「我沒有,我可以發誓,我真的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要還自己清白罷了。」雖說她是個專打離婚訴訟的律師,但道理都是一樣的,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抱歉,我沒有辦法保你回府。」注視她良久,潘急道起身撣著袍角道。

說得倒挺像一回事,看在他的眼裡,不過就是為了脫罪的謊言罷了。儘管以他和知府大人的交情,他可以暫時保她,但沒那必要。

誰的罪,合該誰去受。

「等等,我受傷了,我要求保外就醫。」見他要走,她忙喚。

她記得明清時朝,對囚犯極為憐憫,是可以保外就醫的,就希望這裡也有同樣的人道制度!

「受傷?」

「你看。」她伸出手,讓他看沾在掌心上的血。

潘急道微揚起眉,「傷在哪?」

「這裡。」她指著頭上。

她剛醒來時,還不覺得痛只感到冷,可慢慢的,隨著知覺變得清晰,開始覺得頭痛得像是有傷口,一摸,感覺濕稠,她猜八成是血,如今就著燈火一看,果真是。

如此一來,可以讓她先離開這裡吧!

潘急道就著燈火看她的額角,俊眸微瞠,忙對身旁的衙役下令,「打開,我先送她去看大夫。」

「是!」衙役急急打開鐵欄。

那傷不是在頭,而是在額角,血跡從傷處到她肩頭都有……這傷口不小!

聞言,夏取憐總算鬆了口氣,但才剛鬆懈,頭痛伴隨著強烈的疲倦感,如浪般將她捲進黑暗裡。

「十九娘!」鐵欄一開,潘急道長臂一探,將軟倒昏厥的她攔抱在懷。

瞅著她青白臉色,他無奈歎了口氣,打橫將她抱起。

雖然他不想蹚這渾水,但如今,似乎也由不得他了!

張眼,夏取憐神色不變地盯著陌生的床頂,不疾不徐地閉上眼,好一會才又張開,但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雕花嵌玉的床頂板。

幾不可察的,她歎了口氣。

看來,她是真的掉到某個年代、某個空間裡了。

可是,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來到此處?難道說她真的死了?可就算死了,她也應該是到所謂的地獄天堂去,怎會是換了時空、變了軀殼?

老天如此安排,到底是何用意?

想起最後的記憶,胸口那份激動痛楚似乎還殘留著,那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總教她難忍心痛……忖著,腦海中不期然浮現那位和Boss相似的男人。

難不成老天是為了成全她才將她送來這裡?

可那個人不是Boss!就算面貌相似,內在的靈魂是截然不同的。

不一樣,完全是不一樣的。

想到這裡,額角傳來的痛楚如針扎般教她微瞇起眼,發出細細的嘶嘶聲。

「夫人,你醒了。」

一旁傳來的喚聲,讓她微愕了下,徐緩望去,只見是一名身穿天青色衣衫,頭紮雙髻的小丫頭。

「夫人?」她喃喃念道。

怪了,那人不是叫她十九娘嗎?

該不是她一入睡,又換了時空、變了身份?

「夫人可有覺得哪兒不舒服?」小姑娘走到床畔,面無表情地詢問。

在夏取憐眼裡,這個沒有表情的標緻小丫頭,就像是一張沒有色彩的細緻素描讓人覺得可惜。

「我是夫人?」

既然摸不著頭緒,不如主動問個清楚。

小丫頭怔了一下。「啊……夫人果真是傷到頭了。」

頭?夏取憐撫上痛處,卻發覺已經包紮好。想來也上過藥,才會引發陣陣刺痛。

這樣說來,她應該還在同一個時空裡,畢竟這傷還在。

不過……「我剛剛不是還在牢裡?」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問詳細點保險。

「是啊,是大人將夫人帶回府中醫治的,而大人現在正在主屋大廳向大夫詢問夫人的傷勢。」小丫頭有問必答,態度謙恭,但漂亮的水眸一點溫度也無,看她就跟看個陌生人沒兩樣。

夏取憐想了下,道:「我都記不得了,就連我自個兒是誰都忘了。」

小丫頭依舊神色不變,亦沒搭腔的意思。

見狀,夏取憐證實了心底的臆測。「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碧落。」

「你是我的貼身丫鬟?」

「是。」

「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大約一年八個月。」

聞言,夏取憐無力地閉上眼。

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的人緣大概不太好。否則,這丫鬟的反應不會是這樣。

正常而論,主子受傷,做丫鬟的至少該顯露些許的擔憂或不捨,然而沒有,在這丫鬟的眼裡,她只看到鄙夷和嫌惡,儘管這丫鬟自以為掩飾得還不錯。

問她為何如此敏感?

律師嘛,有人欣賞就有人討厭,得罪的人更是不少,特別是那些因她而付了大筆贍養費的花心男,看她的眼神,有時就跟刀子沒兩樣。

眼前最麻煩的是,她沒有盟友提供她足夠的證據和消息,如此一來想替自己洗刷冤屈,那就難了。

正忖著,突然聽到門板被推開的聲響,她抬眼望去,原以為是那位大人來了,豈料是個身穿素白襦衫,滿頭珠簪的姑娘,後頭還跟著幾個扎雙髻的丫頭,一副皇后出巡的陣仗。

這裡應該不是皇宮吧……她微微蹙眉。

「哎唷,瞧見這眼神了沒?你們一個個都要好生學習,要是他日犯了錯,才能討主子歡心,免去責罰。」那身穿素白襦衫的姑娘大搖大擺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睇著她。「世憐,你以為在大人面前裝無辜,就可以免去殺害老爺的罪嗎?」

夏取憐仔細留意,努力地搜集訊息,可惜的是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有用言論,她只好看向貼身丫鬟,問:「碧落,她是誰?」

聞言,朱袖怒擰黛眉。

「她是袖夫人,老爺的第三房夫人。」碧落依舊面無表情道。

「喔。」夏取憐點點頭,看向袖夫人。「你好,不好意思,我忘記了所有的事,所以不記得你。」

「天曉得呢?傷到了頭嘛,要編什麼謊,有誰能證明真偽?但就算如此,你也休想逃過死罪!」朱袖瞇起眼,神色狠厲懾人。「因為最寵你的老爺已經死在你的手中了!」

瞅著她半晌,夏取憐神色未變地再問:「請問老爺是怎麼死的?」

朱袖聽了,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簡直快要瞪凸。「這事得要問你啊!」

「我忘了。」

「你……」朱袖被她那平靜無波的表情給氣得揚著蔥指指著她怒道。「一句忘了,不代表事情就沒發生!」

那尖銳嗓音引發她的頭痛,夏取憐虛弱地閉上眼。「我沒要推卸責任,只是覺得如果老爺最寵的是我,那我又為什麼要殺老爺?」其實她也只是想找出蛛絲馬跡,她大可不必那麼激動。

朱袖愣了下,隨即又惱火地咬牙道。「真是好笑了,這事得要問你這個兇手,問我怎會知道?」

「那麼事發當晚,有誰在場目擊?」

「嗄?」

「既然袖夫人如此確定我就是兇手,那就代表有人撞見我行兇,是不是?能否告訴我那人是誰?」

朱袖呆住,不只因為她的問話,還因為她不疾不徐的態度。那般沉靜淡定,彷彿就算天塌下來,她都能反手頂回去。

這世憐到底是何時練就這般鎮定的本事?以往要是和她槓上,總是沒兩句話就大動肝火,今兒個到底是怎麼著?

還是說,這其實是她的計謀,故作沉穩?

「沒有任何人目睹你行兇。」

低沉男音響起的瞬間,房內所有人,除了夏取憐之外,全都回頭欠身喊道:「大人。」

夏取憐望去,不動聲色,儘管心底早起波濤。

「除了碧落之外,全都下去。」手一揚,潘急道不容置喙地道。

「是。」

朱袖趕忙帶著丫鬟們離去,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潘急道徐步走到床邊,對上她那雙剪水秋眸,眉頭微揚。「感覺如何?」

「頭痛。」

「還沒喝藥?」潘急道回頭問著,就見碧落從桌上端來被晾置許久的藥碗。「都過了多久,你居然沒讓她喝下藥?」

碧落垂著臉默認不是。

「不是碧落的錯,是我一醒來拉著她問一些事,她才會忘了。」夏取憐倒也不是替她緩頰,只是道出真相。

但這一句話卻教碧落眸底閃過一絲疑惑。

潘急道不耐地擺擺手。「快喝。」

碧落端藥碗來到床畔,扶著夏取憐起身,打算要餵她喝藥,但她卻逕自接過藥碗,豪氣地一飲而盡,再秀氣地揩去唇角的藥漬。

「不苦?」潘急道微詫地問。

「很苦。」但是良藥苦口,她總不能讓自己一直那麼虛弱,她必須將身體養好,才能打贏這場仗。

潘急道玩味地打量著她。「如你所願,你可以在府裡休養到傷口好為止,暫時不用回大牢。」

「我不會再回大牢,因為我會找出真相。」

「十九娘,我爹死於砒霜之毒,而你房裡的珠寶匣裡,搜出了約莫三錢的砒霜,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我就是兇手。」她態度沉著,口條清晰,透出一抹不容侵犯的氣質。

雖說她也不能確定這身體的原本主人是無辜的,但沒有查個水落石出之前,誰也不能定她的罪。

「你要怎麼查?」潘急道雙手環胸。

方纔和大夫談過,她的傷勢極重,在監牢裡還能保住這條命,簡直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所以,她這是大難不死之後,遺忘一切,個性丕變?

「只要大人別急著要我回監牢,我一定可以找出證據。」

「就憑把一切都給遺忘的你?」不是他要小看她,而是眼前的狀況對她而言大為不利,沒有半點扭轉乾坤的可能。

「我身旁的人總沒忘吧。」她目色清明,彷彿已應找出應變之道。

潘急道挑高眉,被她勾出了興趣。「好,我就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不過你要記得,我只是想讓你心服口服,不是相信你的清白,期限一到,我會立刻將你押進牢裡,屆時你會落得什麼下場,應該不用我提點。」

「謝大人。」她淡道,目光迎視著他。

一個月的時間,她不確定夠不夠用,但至少他已經讓步。

「不知羞恥。」潘急道突然哼了聲。「十九娘,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我爹,不會被你一記眼神、一聲嬌嗲就改變決定。」

話落,他轉便離房。

不懂他這反應所為何來,夏取憐愣了下。

「我做什麼了嗎?」她喃喃自問。

「夫人看大人的眼神太露骨了。」碧落在旁淡聲提醒。「大人已經警告夫人多次,但夫人似乎一直學不會教訓。」

「露骨?」她只是直視他說話……

「是。」

夏取憐垂斂長睫。

八成是因為女子不得一直盯著男人的臉才有此認知上的誤會,看來這是個對女性頗嚴苛的年代呀。

但不管怎樣,在這多事之秋實在不該再添亂,她要記住這點才好,偏偏那張臉……唉,她需要一點時間免疫。

「夫人早點歇息吧,晚點要再喝藥時,奴婢會喚醒夫人。」

她點點頭也好,腦袋老是昏昏沉沈的,總得多休息才能恢復體力。

她認命躺下,隨即像是想到什麼,脫口問:「他為什麼喚我十九娘?」

「請夫人尊稱大人。」

「我記住了,那你可知道原因?」

「因為夫人是老爺的第十九房小妾。」

夏取憐怔了下,向來平靜無波的面容出現些許裂縫。

第十九房的小妾

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的身份會是某人的小妾,這個消息對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惡夢。

更可怕的是,這府裡到底還有多少小妾?

被殺的老爺到底是何身份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5:11

第二章【抽絲剝繭】

「老爺在京城經商,名下產業有織造場、布莊、木造行和花樓,也經手南北貨買賣和其其他生意,奴婢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潘府算是京城的富戶。」

「就如此?」夏取憐微訝。

她以為死去老爺的來頭會更了得。

「夫人?」

「沒事,那麼老爺可有與人結怨?」

在床上躺了幾天,昏沉沈的腦袋總算清醒一些,她便開始打探消息,期盼找到對自己有利的線索。

「不曾聽聞。」

「那麼這宅子裡,還有幾名妾?」

「包含夫人在內共有十九名。」

夏取憐吁了口氣。「不過是一般富戶,有必要納這麼多妾嗎?」還是說,此地的民俗風情便是如此?

「十九名小妾不算多,聽說有的富戶,小妾再加上通房丫鬟就有數十人。」

「難不成這也是一種彰顯自己能力的象徵?」當不了皇帝,用這種方式稍稍滿足自己?

「夫人的意思是?」碧落不解地問。

「……沒事。」稍稍消化剛得手的消息,她瞥了眼外頭,只覺陽光普照,花木扶疏,這般好時光囚在房裡,真是太難可惜,再者光待在房裡,靠碧落提供消息,進度實在太慢。「碧落。」

「夫人?」

「我想到外頭走走。」

「可是……」

「放心吧,我好多了,而且我也需要熟悉一下環境。」說著,她逕自掀被下床,起身站了下,確定頭不怎麼昏,才又邁了兩步。

「夫人如果要外出的話,至少讓奴婢將夫人的頭髮紮起,否則披頭散髮在外,難免惹人閒話。」碧落趕忙扶著她到梳妝台前坐下。

夏取憐微揚起眉。這丫頭最近跟她熟絡多了,還會擔心她的行徑惹人閒話……但當看到鏡中的自己時,她思緒一頓難以置信。

「這是我的臉?」她輕撫著自己的臉。

「是啊,夫人只是忘了。」不以為意,碧落拿螺鈿月牙梳替她梳髮,再輕手繫上彩繩。

雖說這樣的打扮並不合宜,但夫人頭上紮著布巾,也只能如此了。

「夫人,好了。」繫好彩繩,碧落發現她竟看著鏡子發呆,不禁低低一喚,「夫人?」

夏取憐緩緩回神,唇角輕逸難解笑意。

這也真是太巧了……這張臉竟和她年輕時樣子如出一轍,讓她看著看著,一時間以為時光倒轉。

這臉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老天是打算讓她的人生重來一次嗎?

她這個靈魂都快五十歲,早就達到八風吹不動的超然境界,但看到鏡中的自己,竟教她恍惚起來。

「走吧。」歎了口氣,她起身,由著貼身丫鬟攙著。

屋外艷陽高照,日光流麗,她,瞅著滿庭院的花草樹木,它們的色彩是如此濃艷鮮明。

「碧落,怎麼外頭不見半個人?」她徐步走著,偌大庭院卻是半個人都沒有。

「這兒是夫人的院落,自然沒有外人。」

「也沒有其他丫鬟?」照那位袖夫人的說法,她如此得寵,她身邊的丫鬟數目,應該不輸人才是。

「夫人出事之後,其他丫鬟便自己另選主子。」碧落低聲道,像是極不願意道出實情。

當初她不是沒有想過投靠其他主子,但終究過不去自己良心那一關,這才選擇留下來。

「可以這麼做嗎?」她訝道。

「自然是不行,但夫人被發現跌落在藏元樓的拱廊下時,大伙都以為夫人已經死了,在這種狀況下,追不得已,大伙只能另覓主子。」碧落一席話說得委婉,彷彿怕她秋後算帳。

夏取憐隱約察覺她的用心,但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另一件事上--「我怎會跌落在拱廊底下?」所以她的傷就是因此而來的?

「不知道。」

「既然大伙都認為我已經死了,為何還將我押進大牢?」她沉吟著,走了幾步,覺得頭有點昏,索性到幾步外的亭子歇會。

「是袖夫人的意思。」

「她憑什麼這麼做?」

「因為老爺那時已死,先前和老爺相處的人唯有夫人。」

「是嗎?」夏取憐捧著額頭,努力將細節連結在一塊。「碧落,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不能告訴我?」

這樣東補一塊、西補一塊,實在太沒效率,還會讓她更混亂,倒不如先將整個圖拼出輪廓,再細細拼湊。

碧落想了下,娓娓道來。

「那是初一的晚上,老爺被發現死在房中,總管立刻報官,後來便發現夫人跌落在拱廊下。」

「為何我會變成嫌疑犯?」太不合理了,是不。

「因為那晚夫人和老爺在房裡不知道在談什麼,待了約莫一個時辰才離開。」碧落回想著。

「這麼聽來,你一直都跟在我身邊?」連時間都記得這麼清楚,那就代表當時她是守在門外的吧。

「不,夫人是獨自前往藏元樓替小少爺蓋被。」

「小少爺?」

「夫人的兒子,無量少爺。」

夏取憐呆住。「親生的?」

「當然是夫人懷胎十月產下的。」

夏取憐遲遲無法回神。老天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她連男朋友都沒交過,這一下就讓她體驗當母親。

想了下,她決定先將這問題拋到一邊,再問:「為何那晚你沒有陪我一道前往探視小少爺?」

「夫人每晚到藏元樓,都是獨自前往的。」

「喔?」這麼說來,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做這件事是習慣。「這件事不就許多人都知道?」

「除了聚香水榭的十六位夫人,其他的,但凡丫鬟都知曉吧。」

「是嗎?」意思是說,她一口氣可以淘汰十六個人,再慢慢篩選?「但我還是不懂,為何我明明已經受傷了,卻不將我送醫,反倒將我押進大牢。」

「因為袖夫人和夫人向來是死對頭,夫人出事,她當然會把握機會壓著打,再加上夫人身上有酒味,總管研判夫人是和老爺一道喝酒,而老爺的酒杯裡被驗出砒霜,夫人房內的珠寶匣又被搜出砒霜,所以就……」

夏取憐閉上眼。就憑這樣便定了她的罪,難怪古代有那麼多冤獄。

「我的珠寶匣呢?」她問。

「被大人帶走了。」

「老爺的遺體呢?」

「在府衙殮房,夫人問這個做什麼?」

「還自己清白。」

碧落不解地望著她,只見她揚唇似笑非笑道:「碧落,你也認為老爺是我害死的?」

「奴婢不知。」

「碧落,你知道嗎?一般來說,會對熟人動殺機,如果不是為財就是為情,可袖夫人說了,老爺最寵我,在這府裡我是可以呼風喚雨的,讓我得以如此的正是老爺,你說,我殺我的靠山做什麼?」

行兇必有動機,可是殺人對身體原主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她是殺心酸的嗎?

「可夫人說不定是為了讓小少爺可以繼承……」

「這府裡可還有其他繼承人?」

「大夫人生下大人沒多久便去世,幾房小妾中,只有你和另一位已經過世的夫人膝下有子女……聽說大人早就不打算繼承家業,而心屏小姐更不可能,這……」碧落說著,突然愣住。

「這就對了,又沒人跟我搶,我何必行兇?」

碧落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夫人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不但待她變得和氣,就連個性也沉穩許多,說起話來更是有條有理,彷彿早有因應之策。

碧落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夫人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不但待她變得和氣,就連個性也沉穩許多,說起話來更是有條有理,彷彿早有因應之策。

「所以,有人嫁禍夫人?」

「應該吧。」她淺噙笑意地看向貼身丫鬟。「可是碧落,在此之前,你肯定也認為兇手是我吧。」

沒有責怪的意思,她只是道出事實。

她想,她絕對不是個好主子,否則不會在她出事之後,所有丫鬟就作鳥獸散,無人與她共患難。在這種情況下,大伙會先入為主地替她貼上標籤,在眾口鑠金下,就算人不是她殺,恐怕也會落得莫須有的罪名。

「奴婢……」

「碧落,或許你對我仍有疑慮,不過時間會證明一切的,我只希望你能多告訴我一些訊息,否則我要如何替自己脫罪?」休息夠了,她徐緩起身,發現不遠處有道在林園間若隱若現的長廊,決定這一次要走到那兒。

碧落點著頭,輕攙著她,將自己所知的大小事項一五一十的告知。

夏取憐這才知道,原來她走了這麼遠,都還在她專屬院落疏月樓的範圍。

據碧落的說法,這裡在主屋之西,疏月樓旁便是藏元樓,再往西就是大人以往住的大風樓,而主屋以東則是袖夫人朱袖所在的逢德院和掌內務的二夫人牧慧娘所居的明貞院。

這些院落裡,就數疏月樓佔地最廣,百植花木,其間街廊渡橋,假山流水簡直鬼斧神工,饒是北邊那十六名小妾合居的聚香水榭都不及疏月樓一半大,由此可見世憐得寵的程度。

「這樣聽下來,那位心屏小姐所居何處?」

「她……」

碧落的話未竟,不遠處響起尖銳的斥罵聲,夏取憐目光投向那個方向,問:「難不成這就是小少爺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但那聲音聽起來稚嫩極了。

「是。」

「他在罵什麼?」

「呃……」

見貼身丫鬟有口難言,她也沒為難她,雞西朝前走去,心想去會會那個孩子也好。不管怎樣,才五歲的孩子,總是需要人關心,尤其在這人情薄如紙的宅院裡。

但,當她走過拱門時,那刻薄的叫罵教她愣住--

「你這個小賤種,以為我娘現在不在就打算欺負我了嗎?告訴你,我才是這潘府的主子,你不過是個--」

伴隨著謾罵,揚起的手要落下,卻在半空被握住,潘無量怔了下,橫眉豎目地瞪去,看清來者時,他不禁一愣,隨即欣喜若狂地撲進她懷裡,嗚咽喊道:「娘,你回來了,怎麼都沒人跟我說?」

這個連她腰都不及的小孩竟動手要打個小丫鬟?夏取憐本來打算教訓他一頓的,但一聽她哽咽的嗓音,心不由得微軟。

「娘,沒事了吧,一切都沒事了,對不對?」潘無量從她懷裡抬頭,眸底含淚,小嘴卻是笑咧著。

夏取憐瞅著他半晌,突然決定這臉蛋怎麼和Boss也那般相似?

這麼說來,難不成他和大人都跟老爺長得相似?

「娘,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我剛才教訓那賤種不夠重,你不開心?」潘無量揪著她的裙問。

聞言,夏取憐眉頭微蹙。「你說什麼?」她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她呀,你不是說要是瞧見她就得好生教訓一番,別讓她想在府裡作威作福?」潘無量指著跌趴在地的小姑娘。

夏取憐順著他比的方向望去,就見那小姑娘長得清麗秀妍,身穿粗布衣裳,感覺上比碧落還不如,不禁疑惑地問:「碧落,她是誰?」

「她是心屏小姐。」碧落站在兩人直接,不敢貿然將潘心屏拉起。

夏取憐瞠圓水眸。

潘府的唯一千金?可這姑娘的裝扮看起來比碧落還要寒傖得多……而且潘府小少爺還說,是為了讓娘開心才欺負這姑娘……她有些頭痛地揉著眉間,沒想到這府裡問題竟這麼多。

更可怕的是,她這身體的原本主人恐怕正是始作俑者。

想了下,她朝潘心屏走去,伸出手道:「潘小姐,你不要緊吧?」

本是出於善意,豈料潘心屏卻如遇毒蛇猛獸,嚇得連滾帶爬地蜷縮在廊柱邊,表情寫滿恐懼,渾身顫慄不已,儼然像個飽受家暴的孩子。

夏取憐呆住,不是因為自己的手正尷尬地伸在半空中,而是她懷疑,世憐可能曾經親手傷害過她。

「娘,你為什麼要理她?你不是都說她是個蝕白米的小賤種嗎?」潘無量天真地說著,極盡可能地復刻母親說過的話想取悅她。

以往,只要他學說每一句話,娘總是很開心的。

「不准這麼說!」夏取憐微惱喝斥。

這真是個教人頭痛的家庭問題,比要她洗刷自己冤屈還要讓她不知所措。

「可是……」潘無量瑟縮了下,不懂娘怎麼變了。

暫且將潘無量擱到一邊,她眼前要處理的是這位潘府千金。

夏取憐徐步走向她,就見她害怕得都想爬上廊柱了,她才趕忙停下腳步。

家暴的受害者面對加害者必是恐懼萬分,此刻她要是再接近她,只會讓潘心屏的內心創傷更嚴重。

就算想要交談,恐怕效果也不好。

「碧落。」她低喊。

「夫人。」

「小姐住在哪兒?」

「小姐就住在藏元樓的僕房裡。」

夏取憐濃睫微掀。「從今天開始,她就住進疏月樓,方才咱們要轉進藏元樓前,不是還有一座樓閣,就讓她住那裡,再撥幾個丫鬟伺候她。」

雖說烙在潘心屏身上的傷害,並非她造成的,但如今她既已撞見,就不能坐視不理,也算替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贖罪做彌補。

「夫人?」碧落詫道。

「不成嗎?還是說府裡的丫鬟發派要經過二夫人的允許?」碧落剛剛提過,府內內務和女眷都是由二夫人掌管的。「還是說,我無權安置小姐?」

「不,既然夫人已經好轉,原本服侍夫人的丫鬟本該回疏月樓服侍你,夫人可以從中再撥派幾個給小姐。」碧落望著她,總覺得她清醒之後像個陌生人,行事作風和以往是南轅北轍,但眼前的她比以往的她要好上太多。「小姐在府裡……少有人理睬,夫人如此安排,想必不會有人有異議。」

夏取憐微揚起眉。這麼聽來,潘心屏在府裡豈不是一點地位都沒有,就連二夫人也不管她?

她歎了口氣,看著驚懼得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潘心屏,心底泛開陣陣痛楚。

她從小就是個天之嬌女,有父母兄長疼愛,儘管一生未嫁,但兄長早就允諾要養她一輩子,反觀潘心屏雖有千金之名,在這府裡卻受盡欺凌而無人對她伸出援手。

說起來,潘大人這位兄長未免太混蛋了!

深吸口氣,她望向潘心屏。「潘小姐,我為我以往傷害過你,深深感到抱歉,希望你可以給我機會好好彌補。」話落,朝她彎腰請求。

原本嚇得面無血色的潘心屏,怔愣地看著她。在她的記憶之中,憐夫人不曾對她這般低聲下氣過,她該不是撞傷腦袋,導致性情大變?

還是說,她是為了脫罪才拉攏自己,打算利用自己?

「娘,你為什麼要對這個小賤種哈腰認錯?」扯著母親的裙,潘無量氣憤不已地瞪著潘心屏。

「住口!她是姊姊!」夏取憐難得的厲聲低斥。

潘無量眨了眨大眼,好委屈地扁起嘴。「娘以前不是這麼說的……」

「不管以前,就從這一刻開始,你要善待姊姊,絕對不准再口出惡言,更不准一點教養也無的欺負人。」夏取憐放軟聲調,但口吻透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為什麼?」潘無量兩泡淚水已在眸底待命。

「因為以前是娘做錯了,可娘現在知錯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懂嗎?」

「不懂。」

「往後娘會好好跟你解釋,眼前你必須先跟姊姊道歉。」她將他拉到潘心屏面前,壓下他的頭。「跟娘一起說對不起。」

潘無量扁著嘴,嘴巴是張開了,但沒發出半點聲音。

「說!」夏取憐強硬道。

潘無量感到委屈,不懂以往明明是對的事,為何現在卻變成錯的。

夏取憐耐心等著,對身體的原本主人生起微微的反感。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卻和自己個性迥異,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在穿越之後竟成了個可惡小媽……這事得盡快修補,否則潘心屏真會老死府裡無人聞問,而才五歲大的潘無量長大後恐怕會成為無法無天的惡霸。

「在吵些什麼?」

聞聲,夏取憐鬆開壓制潘無量的手,回頭望去,就見潘急道和兩個陌生的男人徐步走來。

「大人、左總管、牟總掌櫃。」碧落欠身一一喊道。

潘急道目光掃過夏取憐和快爬上廊柱的潘心屏。「這是怎麼了?」

「大人沒住在府裡嗎?」夏取憐低聲問著。

「我住不住這兒重要嗎?」

「也許不重要,但不管打擾住在何處,潘小姐依舊是大人之妹,大人為何沒有半點手足之情?」

沒料到自己會被興師問罪,潘急道雙手環胸。「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跟左有和牟桑成正在大風樓商議潘家旗下產業的事,卻突然聽到一陣吵雜聲,走出門,就見潘無量對潘心屏高聲怒罵,正要阻止時,被她搶先一步,之後發生的事他全都看見了,但一時間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作戲,還是撞壞腦子。

「大人要是對胞妹有一絲關心,豈會不知她在府裡受人欺凌?」她不能理解為何他能放任這種事。

聞言,潘急道唇角微掀,笑得嘲諷。「欺凌心屏的人不就是你?只要你不欺凌,她日子不是過得好好的?」不過她倒也沒說錯,他確實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曾上心過。

夏取憐怔住,擠不出半句反駁之言。

雖說她很清楚,就算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不在潘府裡,潘心屏依舊會被邊緣化,可欺凌她的卻又是自己……不對,是這身體的原本主人。

喔,可惡透頂!世憐為何要這麼做?

她身為為弱勢女子伸張正義的律師,可穿越至此,卻是凌虐其他小妾孩子的惡婆娘,教她內心抗拒極了。厭惡透頂,卻也無計可施,誰要她頂替人家的身份,好壞都只能概括承受。

「那是我失憶前做的事,今後的我絕不可能這麼做。」最終,她只能這麼說。

「最好是如此。」潘急道哼笑了聲,對她的說法不屑一顧,目光掃過躲在她身後的潘無量。「把你那野孩子帶回去好生管教,要是再讓我瞧見他敢對心屏放肆,就換我來管教他。」

「不會的,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她始終垂著眼,拳頭在袖裡握緊。

「你要是有心要彌補心屏,儘管放手去做,左總管可以幫你調派丫鬟。」臨行前,他丟下這句話。

夏取憐猛地抬眼。聽他這話,似乎方纔這兒的事他全都目睹了。

這時他身旁一名身材比他矮些,面貌清雋的男人朝她微頷首。

左總管……她記下了。見潘急道像要離開,她才想起有正事。

「大人。」她急喚。

「還有什麼事?」他頭也沒回地問。

「我想看我的珠寶匣。」

潘急道微側過頭。「你想做什麼?」

「我想看上頭是否留有任何痕跡。」如果她沒記錯,砒霜是三氧化二砷,要是和銀放在一起會氧化,導致銀髮黑,古代試毒,多以銀針正是此故。

不過,就不知道珠寶匣裡有無銀製首飾。

潘急道微揚眉,忖了下道:「珠寶匣擱在大風樓,你要是想看,就跟上吧。」

「好,稍等我一下。」她輕點頭,走到左又面前。「左總管,心屏我要安置在疏月樓,煩請你調派幾個伶俐的丫鬟。」

「這是我分內的事。」

「嗯,麻煩你了。」話落,她回頭又道:「碧落,麻煩你再找人打理一間房,還有順便把小少爺帶過去,我去去就回。」

碧落愣了下才回。「奴婢知道了。」她愣住,是因為這些事根本不需要特別叮囑,更不需要用那麼客氣的口吻……教她不太習慣。

「好了,走吧。」

潘急道看她一眼,沒吭一聲,逕自走在前頭。

大風樓就在藏元樓隔壁,經過一道垂花拱門,循著拱廊往上,不過是十幾階樓梯,就叫她走得上氣不接下氣。

拱廊上是一處花廳,潘急道頭也沒回道:「在這兒等著。」

夏取憐喘得連應聲都不行,身子倚在石雕廊柱上,覺得自己像是快斷氣一樣。

看來這身子不趕緊養好不行,才一段路就喘成這樣,她要怎麼在一個月內找到還自己清白的證據。

想著,發覺有目光落在身上,她抬眼望去,就見是另一個剛才跟在潘急道身旁的男人,她微頷首,「牟總掌櫃是吧,我記得碧落是如此稱呼你的。」

她點到為止的招呼,反倒引起牟桑成的興味。「憐夫人看起來像是真把我給忘了。」

「不,是真的忘了。」又或許該說,根本未曾相識。

「應該是吧,要是以往的憐夫人,絕無可能如此和氣跟我對談。」

「是嗎?」她無心打探世憐的過往,反正就她這陣子的觀察,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人緣簡直是糟到極點。雖然她也是個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人,除非和工作有關,否則她就連聊八卦的興趣都沒有,但和世憐相比,她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牟桑成本來打算再試探她一下,卻見大人已經捧個珠寶匣走來,於是打住。

「喏,就在這兒。」潘急道打開珠寶匣,不讓她接手,就怕她暗中動手腳。

夏取憐一看,不禁失望地垂垮下肩。

這珠寶匣裡金光閃閃,有各式各樣的金步搖,或綴寶石或綴翡翠,就是不見銀製首飾。

「怎麼,瞧出什麼痕跡沒?」

夏取憐沒吭聲,正要將珠寶匣闔上時,卻見盒緣有一層黑,不禁湊近一聞,問:「這盒緣是銀製的?」

「是又如何?」

「你瞧,只有這一處發黑。」她比給他看。

「那又如何?你藏砒霜在裡頭,銀器發黑是正常的。」

「不,要是砒霜擱在裡頭有一段時間,發黑的是一整圈,而不該只有一處。」

照這狀況看來,砒霜恐怕是臨時被放進去,如此一來,就印證了她的猜測。

因為她的分析,潘急道微揚眉。

「還有,我要看老爺的遺體。」

「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5:31

第三章【膽識過人】

殮房位於府衙後院,平常皆有衙役在外看守,偶爾有仵作待命。

正午時分,明明該是陽氣最盛之時,偏偏站在殮房就是有股陰風陣陣襲來。

「你確定你真的要看?」潘急道再一次確認。

「當然。」夏取憐再堅定不過地回答。

「殮房裡躺的可不只有我爹的遺體。」

意思是,她有機會看到滿坑滿谷的大體。

「那又如何?」雖說她不是警察,但因為工作需要,她也曾前往太平間確認死者的身份。「一樣都是軀體,只是有無靈魂存在罷了。」

說著,她不禁想,也許在現代她已經死去,否則她的靈魂又怎會來到這兒?

「既然你都不怕了,那就走吧。」潘急道逕自走在前頭。

夏取憐跟著踏進殮房。

四下燈光昏暗,唯有幾盞油燈掛在牆邊,映照出幾十張長形桌。空間裡散發各種氣味,讓人作嘔,但夏取憐眉眼未動。

「這兒。」潘急道走到一張長桌前。

夏取憐走向前,問:「我可以翻開這張白布嗎?」

「請。」

她翻開白布,瞧見一張黑中發紫的臉,臉形已經浮腫,完全看不出他和潘急道的相似之處。

「真搞不懂你,仵作都已經說了我爹是死於砒霜之毒,而你的珠寶匣裡你自個兒也確認有砒霜造成的痕跡,如今再看我爹的屍身,你到底是想證明什麼?」潘急道雙手環胸,看向他處。

「仵作可有說,老爺身上的毒是長時間服用砒霜,還是一次性?」她問著,俯近大體嘴邊像是在嗅聞什麼。

潘急道懶懶回眸,瞧見她的動作,一把將她扯起。「你在做什麼?」

「你幹什麼?我是在聞味道。」她微惱地甩開他,不喜被人打斷「工作」。

「味道?」都放了好幾天的遺體還能有什麼味道?

「一種服用過砒霜會遺留的味道,可味道是有,卻淡得讓我覺得不尋常。」

「何時你也懂得這麼多?」一個舞孃竟也能充當仵作?

自動忽略他的嘲諷,夏取憐認真地開始抽絲剝繭。「大人該知道,砒霜要致人於死,也要一定的劑量,而難道這兒沒有管制砒霜的買賣嗎?」

「砒霜是毒亦是藥,自然有管制,一次買賣頂多一錢。」

「那麼一錢的劑量毒得死人嗎?」她可不認為古代的砒霜成分有多純。

「難道就不會分批買?」他好笑道。

「分批買一次下藥?」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不耐道。

「大人,如果我要分很多批去買砒霜,那麼我的珠寶匣內就不會有只有一小處的暈黑。」唉,他只有那張臉和Boss相似,腦袋一點都不靈光。

「也許你一開始並非藏在珠寶匣裡。」

「好,就算如此,但如果我是一次下藥,那麼殘留在老爺嘴裡的味道,就不應該那麼淡,而是要再更濃一點的大蒜味或金屬味。」她選修過法醫方面的課程,這是在某堂課中聽到的知識。

「我們就非得站在這裡討論這種話題?」他不耐地擰起濃眉,順手抓起白布將遺體蓋上。「難道你不知道死者為大的道理嗎?」

夏取憐本想再找一些中毒後的特徵,但白布已蓋上,她要是再堅持下去,確實對死者太不敬。

看他大步離開,她正要提裙跟上,眼角餘光卻瞥見潘老爺露在白布外的手,而指甲……

「十九娘!」

外頭傳來他的吼聲,夏取憐低聲對著大體道:「潘老爺,我一定會為你找出兇手,也希望你在天之靈能夠安詳。」

話落,才疾步走到外頭,就見他和一個身穿官袍的男人在說話。

「就是她?」身穿官袍的男人微揚花白的羽眉。

「正是。」

「看起來身子倒是恢復得不錯,也許這案子可以擇期定審。」

「這事她說並非她所為,所以我給了她一點時間,讓她在潘府裡找出蛛絲馬跡,這一點還請知府大人通融。」

夏取憐有些意外。儘管惹他不快,但他還是不改承諾,甚至替她求情,讓她暫獲自由。

「難不成潘大人信了她所言?」知府大人微訝。

「這個嘛……」潘急道但笑不語。

也許一開始他只是想看她在搞什麼名堂,可現在他已經改變了想法,畢竟她要真毒殺了父親,斷不可能用那麼平靜的神情去面對父親的遺體,毫無懼色。

「仵作已經驗出是砒霜致死,也在她房裡搜出砒霜,這事……」

「大人,我能否請問仵作潘老爺身上的砒霜之毒可有跑遍全身?」在旁不語的夏取憐終於忍不住地發問。

「十九娘,知府大人在前,你問話要有分寸。」潘急道低聲斥責。

「對不起,是我太急了。」她垂顏道歉。

見狀,知府大人手微擺,在身後的仵作立刻上前一步,答到:「大人,潘老爺所中之毒確實已經蔓延全身。」

聞言,夏取憐喜出望外地抬臉。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知府大人年屆五旬,銳利目光鎖住她。

「我們可以……」

「十九娘,八字都還沒一撇,我勸你三思而言。」潘急道冷聲打斷她,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逕自朝知府大人作揖。「大人,只要期限一到,我會再將她帶回府衙。」

知府大人點點頭,目送他們倆離去,這才低聲嘀咕,「怪了,潘府的十九娘是京城出了名的舞孃,怎麼今日一見,不見騷味,反倒是一身書卷味?」

「許是從良了。」仵作推測,畢竟他不曾見過以往的十九娘。

「不……簡直像是換了個人。」去年他壽宴時,潘老爺曾帶十九娘赴宴,如今對照那神色氣韻、風采氣度,簡直判若兩人。

教人納悶極了。

「大人?」仵作不解地喚道。

「算了,走吧。」橫豎這樁兇殺案很快就會落幕。

知府府衙外,夏取憐一鑽上馬車,先一步坐上馬車的潘急道立刻低斥,「下去!」

夏取憐一愣,一腳還停在馬車外,真不知道是要大著膽子上前,還是乖乖地往後退。

是說,他在氣什麼?

「我做錯什麼?」她不解的問。

為何氣氛變得劍撥弩張的?是因為認定是她毒殺了他爹嗎?可又覺得好像不是這個緣故。

「回你的馬車。」潘急道神色疲憊地揉著額。

瞅著他半晌,夏取憐低問:「是因為男女不得共乘馬車?」所以出門時才特地命人備了兩輛馬車?

這時代禮教極為嚴謹,若是如此,倒也說得通。

「不,是因為我討厭你。」潘急道語氣譏刺。

這下子真叫夏取憐結結實實愣在當場。

那成熟英俊的面貌,正是她和Boss初遇時的模樣,但這張臉卻毫無遮掩的彰露厭惡,她再淡定,心裡也會覺得受傷。

「我不懂我做錯什麼。」藏在袖裡的小手緊握著。

「光是你出現在我面前,就是一件天大的錯事。」

夏取憐垂斂長睫,微揚苦笑。老天這玩笑真是傷人,給了這人和Boss相似的臉蛋,就連嗓音也這般相同,彷彿真是Boss在責怪著她。

「既已是錯事,我也無從彌補,可我有話還未說完。」定了定神,她強自壓下那種受傷的感覺。

沒錯,這世界上,唯一能傷她的只有Boss,也唯有Boss能牽動她的喜怒哀樂。

「你還想說什麼?」潘急道調開目光。

「我……」

「大人,有馬車要停在府衙前,咱們……」車伕回稟報著。

不等潘急道發話,夏取憐已經坐在他對面的位子上,低喊道:「回府。」

「何時潘府輪到你當家作主了?」潘急道大眼微瞇,威凜懾人。

「抱歉,是我自走主張了,但馬車總不好一直擋著他人的路。」儘管他的態度很不客氣,她也不動怒,就事論事,口吻極為誠懇。「我只是想跟大人說,仵作的說詞印證我的想法,老爺服下的毒並非一次致死的。」

「真了得,不當舞孃反倒成了仵作。」他托腮譏諷。

夏取憐當作一陣風吹佛而過,逕自道:「我瞧見老爺的指甲上出現白色紋路,這代表這毒在他身上有二十八到四十三日了,老爺是被慢性毒殺的,也唯有如此,身上的毒才會跑滿全身。」

潘急道哼笑了聲。「那又如何?左總管說過,你幾乎每晚都會陪我爹喝上一杯,要是你每晚在酒裡下一點毒,如此就不會有太多砒霜擱在珠寶匣裡,這樣推斷豈不是更合情合理?」

「我沒有動機,我有兒子為靠山,而大人早已離家不繼承潘府產業,心屏又是個姑娘家,根本無權繼承,那我為什麼要毒殺老爺?」也許是她多疑,但她真的覺得他是蓄意把罪推到她身上。

「照你這麼說來,府裡其他小妾更不可能毒殺她們唯一的靠山,如今我爹一死,我就有權遣散她們,她們豈會傻得行兇?」

「那麼行兇之人必是老爺存在與否都不受影響之人。」她垂眼篩選著。

「放肆!你這是在影射本官嗎?!」

低咆聲爆開,嚇得她猛地抬眼。「不,我只是……」

「住口,從現在開始,我不要再聽到你的聲音!」

面對他聲色俱厲的怒斥,縱然有滿肚子疑問,她也只能閉口不語。

一路上,她沒再開口,心裡感到微微的刺痛。這人實在太沒修養,年紀說小也不小,又是位居高官,行事竟如此魯莽,態度恁的蠻橫……她根本沒必要為了他這種人感到受傷。

驀地,馬車停住,她望向車簾外,就見人來人往的。來時,她一心急著進殮房,無心欣賞這城中風光,如今才發覺這兒的人潮頗多,而且幾乎每個人的視線都投注在馬車前。

「發生什麼事了?」潘急道不耐問著。

「大人,我……撞到人了。」車伕顫著聲報告。

聞言,潘急道正要下馬車,卻見她快一步跳下馬車,等到他來到車廂邊時,她已經跪在地上,審視著那人的傷勢,之後不假思索地撕下裙擺,繫在那人的腿上。

她動作利落,如行雲流水,沒有半絲猶豫,繫好之後,她抬眼便問:「哪裡有大夫?」

圍觀者喊道:「前頭十字路拐右走到底,就有一家醫館。」

「可以幫個忙嗎?我抬不動他。」被撞的是個男人,依腳上的撕裂傷看,八成是被車廂銳角給撞上。

話落,有兩三個圍觀者自告奮勇,但手還未觸及那個男人,就被兩道冷峻的目光給逼退。

夏取憐見狀,還未回頭,一雙長臂就從她側邊探過,輕而易舉地將受傷的男人抱起。

「你給我待在馬車上。」拋下這句話,潘急道疾步朝下個十字路口走去。

「可是……」

「放肆!」

夏取憐怔了下,正暗惱他的霸道時,突然餘光瞥見有人靠近,她側眼望去,只見車伕不知從哪取來一件袍子,遞到她面前。

「夫人,趕緊圍在腰間吧。」車伕視線不敢亂飄。

「這是……」

「是大人剛剛脫下的外袍,要夫人繫在腰間,到馬車內等候。」

夏取憐微詫,這才發現自己撕開的襦裙裂得好徹底,露出半截玉白大腿,而四下投來的目光……她猛地抬眼,才發現圍觀者居然未散,一個個打量著她,她立刻將外袍繫上,跑上馬車。

她氣息微亂地坐在車廂內,外袍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教她微感不自在,於是將之擱置在一旁。

微掀開車簾看像外頭,圍觀群眾已經散去,大街上的人潮瀰漫一股朝氣、生命力,在流麗日光下,儼然像是一幅生動的畫。

不知過了多久,在流動的人群裡,她瞧見他的身影。

他高大昂藏,在人群中特別顯眼,不知道遇到了誰,他別開眼啐了聲,狀似不屑,但眉眼卻是帶著笑,柔和了那雙威厲的眸,教她的心隱隱悸動著。

原來,在熟識的人面前,他是有溫度的,是這樣截然不同的面貌。

唯有在她面前才時而譏刺、時而冷漠……不是想要得到他的青睞,但被那張相似的臉給漠視,總教她有些難捱。

交談完畢,他才徐步回到馬車上。

「遮著。」一見自己的外袍被扔在一旁,他微惱地將外袍丟向她。

也不和他爭辯,夏取憐垂著臉攤開外袍蓋住腳。

馬車輕輕駛動,她始終垂著臉。

「你上哪學那種包紮法的?」他突問。

「……」

「拿喬了不成?連話都不會回了?」他微惱道。

夏取憐幾不可察地歎口氣。「大人剛剛說了不想再聽到我的聲音。」所以她很努力地保持緘默。

潘急道以為她是故意拿話堵自己,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這麼一回事,彷彿她不過是逆來順受罷了。

「當我沒說過那句話,現在先回答我,你是上哪學那包紮法的。」剛剛打斷她,是因為她的推測敲動他內心的臆測,令他不快。

「沒特地上哪學。」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曾經在護理課學過基礎包紮法。

「可大夫說你包紮的方式可以成功阻止出血,教他相當驚艷。」大夫誇得口沫橫飛,彷彿光那包紮就救了那人一命似的。

「大人謬讚了。」

「十九娘,你是真把頭給撞壞了?」

這可不是句玩笑話,他是說真的。誰要他落差這麼大,大到他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是十九娘。

他所認識的十九娘是個對男人相當有手段的狐媚女人,在男人面前呢噥軟語,哄得男人心花怒放,但面對同為女人的那些小妾時,可是極盡鬥爭手段,不容他人掠奪她所擁有的地位。

如今撞傷頭後的她卻變得沉靜大方,那雙總是狐媚的水眸,眼波流轉間也不具有任何魅惑之意,反而異常清明聰慧,就連說起話亦頭頭是道,壓根不像是演技。

就在剛剛,她不假思索地救人,甚至撕下自個兒的裙擺,沒注意自己洩露春光,而那專注的眼神、從容的態度實在不像是任性刁蠻的十九娘。

他快要被她給搞糊塗了。

「也許。」她不置可否道。

她又能說什麼?姑且算是吧。

「我可以派人查探誰在城裡買了砒霜。」他突然表示。

夏取憐猛地抬眼。「大人這是在幫我?」

「是幫我爹。」他沒好氣地道。

「多謝大人。」她由衷道。

潘急道別開眼,當沒聽到。

驚覺有抹暗紅爬上他耳根,夏取憐忍不住盯著他看,太教人意外了,原來這個男人挺彆扭的。

「十九娘!」他沈聲警告。

儘管雙眼未動,他也知道她又恬不知恥地盯著自己,只是目光和以往不同,不再是令人厭惡的挑逗誘惑。

「大人,我能否再請你幫個忙?」她轉移注意力道。

「說。」

「我有個方法可以找出兇手,希望你能夠配合。」

「喔?」他托腮睨去。

唷,頭撞壞了,反倒足智多謀了?

回到潘府,夏取憐回房換衣。

一見她的狼狽樣,碧落驚詫問:「夫人,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得會你陪我一道上主屋大廳。」

「是。」儘管有滿肚子疑問,但她的身份也不便開口詢問,只得趕緊幫她換衣裳。

在她們到達之前,主屋大廳,裡裡外外早已人滿為患。

夏取憐一見,心想潘急道果真也想一試她的法子見真章,如今就盼這法子湊效,千萬別再節外生枝。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像大伙都到了?」碧落低嚷道。

潘府裡頭,小妾加上所屬丫鬟,就有數十人,主子們全都在廳裡,而丫鬟們則在廳外議論紛紛,不過一看到夏取憐,瞬間鴉雀無聲。

沒回答貼身丫鬟的問題,夏取憐徐步踏進主屋大廳,就見潘急道站在一名婦人前方,那婦人約莫四十開外,面容白皙,水眸流轉,不難想像年輕時的嬌俏模樣,如今眸噙慈愛,唇角淡抹笑意,不知道和潘急道在說些什麼。

「大人。」猜想她應該就是碧落提過的二夫人,夏取憐邁步朝他走去。

潘急道回頭。「十九娘,這府裡,唯有見二娘時不得怠慢,先跟二娘問安。」

果然如此。夏取憐徐緩欠了欠身。「給二夫人請安,望二夫人一切安好。」雖說她此刻的外貌約莫二十出頭,但她的靈魂卻比牧慧娘還要老上許多,要她問安,還真教她有點不太習慣。

「傷好些了嗎?」牧慧娘嗓音低柔,眸噙擔憂。

「一切安好。」

「看來確實是連我都不識得了。」牧慧娘從她的目光看出端倪。而她並未搭腔,牧慧娘這才又心憐地拍了拍她的手,「有空就到明貞院走走。」

「是。」她溫順地應答,覷這牧慧娘,只覺這人蕙質蘭心,性情溫婉,給人相當好感。

「好了,談正事吧。」見寒暄夠了,潘急道立刻導入正題。

夏取憐點頭,回頭正要開口,卻被朱袖給打斷,「大人要咱們到主屋大廳,到底是要做什麼?」

「準備將你們遣散。」潘急道隨口道。

朱袖臉色忽白,唇顫了下。「可是大人,老爺尚未入土為安,再者,兇手也尚未伏法,大人又何必在這當頭遣散咱們?」

「放心,我爹已經擇期入殮,而兇手,很快就有眉目。」

「兇手不就是她?」朱袖毫不客氣地指向夏取憐。「大人該不是念著幾分舊情,所以打算找替死鬼吧。」

夏取憐微揚起眉。幾分舊情?難道這身體的原本主人和潘急道曾有什麼關係?

「放肆!你是在質疑本官?!」潘急道聲色俱厲地低咆。

瑟縮了下,朱袖噤聲不語。

銳眸掃過一圈,潘急道沈聲發話。「方纔我就派人傳話,要你們包括丫鬟,都把指甲都剪勻,現在把手全都伸出來。」

幾個小妾儘管不明就裡,但還是乖乖地把手伸出來。

朝夏取憐使了記眼色,潘急道和她一道循序查看每位小妾的手,就見她們的指甲全都修成圓頭,如玉貝般秀潤。

來到朱袖面前時,朱袖神色鄙夷地伸出手,夏取憐仔細看過,又繞到下一個,之後便說:「所有丫鬟排成一列,自己上前,把手伸出來。」

猜不出她葫蘆裡賣什麼藥,朱袖微動氣地說:「潘府何時輪到你當家作主了?」

「她不過是代本官傳話,你道這家裡是誰作主?」潘急道眉眼一沈,威凜懾人,嚇得朱袖不敢再出聲。

丫鬟們一個個上前,夏取憐就連掌心都不放過,一一審視過後,在眾人面前,貼近潘急道低語,彷彿告知誰是兇手。

似對這消息頗意外,潘急道微揚眉,垂睫尋思片刻後道:「我知道了。」

一句「我知道了」在眾人內心發酵,猜測話中之意。

大廳裡裡外外安靜無聲,像是在等待潘急道發話,最終反倒是夏取憐慢條斯理地解釋,「剛才我和大人前往府衙殮房,和仵作發現了老爺被毒殺的幾個疑點,可以確定老爺之死與我無關,於是大人派人追查城裡砒霜買賣的明細,畢竟買賣砒霜是要署名的,屆時只要那名字是府中任何一人,又吻合我方纔所見,那麼,兇手是誰自會水落石出。」

潘急道確實已經著手追查,如今放出這個消息,是要逼真兇連夜逃亡,再趁機逮人。

說時,她環顧四周,自然沒錯過朱袖瞬間蒼白的臉。

是她?!忖著,她不著痕跡掃過每個人的神情,卻瞥見牧慧娘唇角有摸隱忍的笑,帶著冷意,彷彿對這件事的處理不以為然,或者是她已知幕後兇手是誰,如今不過是等著鬧劇落幕?

她從事司法工作二十多年,自詡善於依照人對事物的反應解讀心思,但這一瞬間,她卻難以判讀。

也許是因為她手頭上的訊息實在太少所致吧。她不動聲色的想著。

「可大人既已追查,又特地把咱們找來做什麼?是真的要把咱們給遣散了?」一名小妾怯怯地問,對未來無所憑靠感到彷徨。

「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後,我會給你們一筆錢,也算補償。」潘急道自認仁至義盡。

聞言,幾名小妾神色哀戚,卻又無法替自己爭取什麼,畢竟膝下無子,如今老爺殞逝,這家中自然是由潘急道作主。

「好了,全都回去。」他擺了擺手。

話落,眾人散去,唯有朱袖臨行前,不住地回頭。

偌大的廳裡霎時只餘三人,幾名牧慧娘的貼身丫鬟和碧落還在外頭候著。

「二娘,你也回去歇息吧。」潘急道暖聲道。

夏取憐發覺他對二夫人的態度跟其他小妾截然不同。

「確實已知兇手是誰?」牧慧娘柔聲問道。

「這個嘛……十之八九吧。」

「是嗎?」牧慧娘笑柔了眼。「能讓真相大白,還憐兒清白是好事,再者,也得趕緊讓你爹入土為安才是。不過,光是看看手,就能猜出兇手,你葫蘆裡到底是在賣什麼藥?」

「那是因為十九娘說,長期碰觸砒霜之人的手必定有傷,才要特地檢查手指。」這法子他從未聽聞,不過聽她說得言之鑿鑿,他就姑且試試。

「原來如此。」牧慧娘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有空多回府,別等府裡出事才回來。」

「知道了,二娘。」送牧慧娘離開大廳,潘急道吐了一口氣,當察覺身旁投射而來的視線,他沒好氣道:「戲都演完了,你還不回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5:48

第四章【水落石出】

「大人和二夫人的感情真好。」她有感而發。

「那當然。」他毫不否認,卻也不多作解釋,冷眼看著她。「還有問題?」

「大人,事情水落石出之後,你真要遣散那些小妾?」

「凡是膝下無子者,一律遣出,任何大戶人家都是這般處置,難道你還有更好的做法?」潘急道雙手環胸地反問。

夏取憐聞言默然。

「沒事就回去。」潘急道擺了擺手,像在驅趕什麼似的。

「沒有法子讓她們待下嗎?」

潘急道愣了下,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怎麼,原來一個人撞傷頭,不但會行俠仗義,還會悲天憫人,那你多年前就該好好撞幾回才是。」

夏取憐眉眼不動,對於他的譏諷和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壞人緣已在逐漸適應中。況且比起自己的感受,如今她比較關心的是那些小妾的未來。

「那你說,我留著她們做什麼?她們是我爹的妾,大部分年歲都比我小,難不成還要我侍奉她們?」無意與她爭執,潘急道就事論事。「這做法不是我定下的,但有前例可循,我就照辦。」

「這是家事,一切大人說了算數,大人大可不必遵循舊法。」她回得不疾不徐,秀雅面容依舊無波。

「我何必那麼麻煩?」潘急道笑得冷冽。

在他看來,這個做法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可以讓長期烏煙瘴氣的潘府歸於平靜。

夏取憐垂下睫,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雖說她不清楚這兒的律例,但光看夫死就能將小妾掃地出門,小妾們一點人權都沒有,就知道這個朝代對女人並不寬容,被趕出府,她們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還有事?」他不耐地趕人。

想了下,夏取憐問:「不知道大人手上有無關於律法的書冊?」

「嗄?」

「今晚必能查出真相,所以我想要寫訴狀,可我不知道這兒的訴狀要怎麼寫的,所以想看一下相關書冊。」

像是聽到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潘急道一雙豹眼都快要瞪出。「早知道撞到頭有這麼多好處,也許我也該撞一撞。」他低聲咕噥著。

「大人?」她沒聽清楚。

「我手上沒那種東西,回頭再幫你找律典,你湊合著用吧。」

「先謝過大人。」

「……你真的看得懂?」他忍不住問,不希望自己特地把書招來,結果只是個幌子。

「應該吧。」篆隸楷行都成,就怕是草書,讀起來就費勁了。

「你最好看得懂。」

「那麼晚上就煩請大人打點了。」

「這事不勞你叮囑。」

淡漠中帶著些許譏刺的口吻教她不再開口,欠了欠身,夏取憐和貼身丫鬟先行離開大廳。

回到疏月樓,碧落終於忍不住地問:「夫人真已查知兇手是誰?」要是以往,這話她是決計不會問出口的,但眼前的夫人和過去的她大相逕庭,待人寬厚真誠,讓她也漸漸不再防著她。

「十之八九。」

「真的?」碧落錯愕極了,但轉念一想,也對,要是沒有實證,大人又豈會陪著她起舞?「那人是誰?」

「晚一點你就知道了。」對這話題,她顯得意興闌珊。

明明對她而言,最切身的問題便是這樁,但她卻莫名疲憊,坐在錦榻上,她閉眼不語,心知肚明突來的低落和那人絕對脫不了關係。

那人的冷漠,甚至偶生的厭惡,都像把利刃殺進她的心底,疼得她無處喊冤,只能無奈承受。

為何如此待她?她並不打算將他視為Boss的替身仰慕,她很清楚他們是不一樣的,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但仍難忍有著相同容顏的他反唇相稽,只求平靜相處,也算是奢望嗎?

思緒被佔據,思索了下,她張眼問:「碧落,在進潘府前,我和大人可算是舊識?」她記得碧落說過她看大人的眼神太過露骨,但部落說時並不覺驚愕,可見她早知此事。

想了下,碧落啟口道:「關於這點奴婢知道的不多,只聽說,夫人原本是宮中舞伶,皇上賞賜給某位大人,而那位大人再轉送給大人,可大人沒收,把你送給了老爺。」

夏取憐神色未變,只是對世憐的命運感到些許感慨。

原來,她像是一件物品可以任人轉送,而大人會將她送給老爺,是因為她曾做了什麼惹惱他的事,還是他本就討厭她?

「夫人別誤會,大人在朝為官,朝堂間為了拉攏勢力,多少會以美人相贈,可大人向來是不收的。」

「喔?」所以無關喜好,純粹只是不想被迫牽上關係?朝堂間的爾虞我詐是她沒設想的部分,如此說來,至少他是個潔身自愛的官,不與人結黨營私。

所以他對她的態度淡漠,源自於世憐背後的勢力?如此一想,她心裡稍稍釋懷。

「如今大人官拜太尉,要不是老爺出事,恐怕大人連回府的時間都沒有。」

「聽起來大人和老爺之間的關係極為不睦?」其實她也察覺,大人對於老爺的死似乎半點悲傷也無。

「聽府中嬤嬤提過,大人對老爺極不諒解,因為當年大人的母親臥病在床,老爺不聞不問還納了妾,府裡張燈結綵納第五位小妾的同時,大人的母親卻是病死在房裡。」

夏取憐輕呀了聲。

難怪他對那些小妾冷漠無情,也對同父異母的手足毫不關心,這整件事情中最混蛋的就是好色的潘老爺了。

「雖說府裡幾個夫人是按照順序排的,可事實上當初老爺納的小妾已有數十位,要是哪位夫人去世,就再納個小妾補空缺。」甚少有機會和主子提府裡的小道消息,如今夏取憐問起,碧落說得可盡興了。「好比剛才在大廳裡,夫人沒發現排行在前的夫人有些還很年輕?」

「大概吧。」事實上她注意的是每個人的神情,倒沒注意那些人的容貌。「不過你不是跟我說,目前府裡只有十九名妾?」

「嗯,在納了夫人之後,老爺就沒再納過妾,其他的則是因故死在府裡。」

「這未免太玄?」如此算來,死在府裡的妾恐怕難以計數。

碧落壓低聲音說:「就好比後宮,嬪妃總是容易出事。」

夏取憐瞭然地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小妾那麼多,子嗣卻不多。

看來這府裡的問題確實不少,但不管怎樣,眼前最重要的是養精蓄銳以處理晚上即將發生的事。

如果她推測無誤,今晚就是關鍵了。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潘急道托著額在主屋書房裡看賬冊,大手快速地翻閱著,教人不禁懷疑他到底有無將上頭文字看個仔細。

坐在他對面,陪著一起挑燈夜戰的牟桑成則是一筆又一筆的核對,面色有些凝重。

「大人,吃點宵夜吧。」左又端著兩份宵夜從外頭走進來。

「先擱著。」潘急道頭也沒抬道。

左又只好將宵夜擱下,走到牟桑成身側,瞧他臉色凝重,不由得低聲詢問,「怎麼,有問題?」

「大大的有問題。」牟桑成朝他眨眼笑著。「我居然看不出這賬冊有任何問題。」

左又眼皮抽動,懶得理他。

找不出問題就是沒問題。兩人打小一起在潘府長大,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一個性子偏冷,一個天性如火,是潘老爺在世時最倚重的左右手。

「我這兒問題才大。」潘急道哼了聲,將賬冊丟到牟桑成面前。「麻煩幫我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

那本是府內私帳,記載府內女眷的每月花銷,看得他額頭青筋跳顫,手心直冒汗,突然有股衝動,想把那些女人全都趕出府外!

「哇!」牟桑成才翻開兩頁就咋舌。「真是厲害,才一個月花銷竟然高達五百兩銀……瞧瞧,過年那個月還高達上千兩,難怪老爺生前老向我喊窮……這種花用法,縱有金山銀山,遲早敗空。」

「所以我就說了,納那麼多妾做什麼?不過是蝕米罷了,偏偏他現在人走了,卻把這個爛攤子留給我!」潘急道一把火燒得可旺了,原因無他,就出在他身有官職。

下個月十五就是開朝日,一年一度的聖典,鄰國使節都會進宮慶賀,而他這個太尉卻因為家中有喪,把正事都丟給副將處置,自己留在府裡替父親擦屁股!

一個月五百兩,那老頭以為他是皇商不成?饒是皇商衛凡家花費也沒像他這般闊綽大方!

「大人,死者為大。」左又淡聲提醒。

「我當然知道。」所以他沒去鞭屍,給足面子了。

「大人,只事問題不大,等將那些小妾遣出,再收掉旗下幾家不賺錢的鋪子,再加上努力開源,潘府的財務只會更好。」見氣氛微僵,牟桑成挑起別的話題。「不過,大人是真信了憐夫人的法子?」

「這事的確是疑點重重,我儘管想讓事情早點塵埃落定,但也不想要冤枉了無辜。」想起十九娘,他直覺她身上謎團難解。

「大人怎會相信憐夫人的說法?」大人向來厭惡憐夫人,絕不與她獨處,可這回竟會配合她,讓人不得不好奇。「你不是認定她就是兇手?」

面對他的問題,潘急道沉默不語。在尚未到大牢探視十九娘之前,他幾乎認定她就是兇手,可她清醒之後,沒了以往的清艷狐媚,反倒是恬雅清冽,冷靜又從容,將所有事情分析得教他無從反駁。

其實她揣度的方向無誤,但他卻不願意朝那方向去想,所以在她提起時才會動怒。

「大人手邊的書冊不是王朝律典嗎?」

牟桑成的問話打斷他的思緒,他垂眼望去,把書往前一推。「那是十九娘說要看的,我找衛凡借的。」

「她?她不是不識字?」府裡女眷幾乎都不識字,這是當初老爺自個兒設下的條件,以防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我在想,她之前該不是裝的吧。」

「可一個舞伶能懂多少字?律典用詞可是艱澀難懂,她看這個做啥?」幫助入眠嗎?

潘急道撇了撇唇。「她說要寫訴狀。」就算十九娘真的識字,這律典可不是尋常人看得懂的,更遑論她還說要些訴狀……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狀況。

牟桑成瞪大眼。「訴狀?」

「很教人期待吧。」他嘴角一掀,要笑不笑的。

牟桑成張著嘴。訴狀一般都會請狀師代寫,未曾熟讀過律典者,根本寫不出來。

一個女人要寫訴狀……這有趣了。

「對了,左又,我爹是從什麼開始開始不收識字的妾的?」潘急道突問。

會這麼問,是因為之前納的妾都是多才多藝,不知何時起他爹轉了性。他雖是去年才搬出潘府,但對府裡的事幾乎是一無所知。

「差不多是第五個小妾時吧。」左又瞇眼,狀似回想,卻聽到外頭有動靜,他回頭望去,就見一名太尉府的侍衛走來。

「大人。」那侍衛抱拳作揖。「在後門外逮著一名行蹤可疑的丫鬟。」

「喔?」潘急道揚高眉,問著總管。「左又,府裡的丫鬟可以隨意離府嗎?」

他從未經手家務,對如何管束下人們也不曾聞問,如今先確定一下較妥。

「就算有主子要丫鬟外出,也必須先告知我一聲。」左又淡聲道。

潘急道了然點頭。「初六,你把人押上哪了?」

「回大人的話,就在主屋大廳外。」那侍衛答道。

潘急道迅速站起身。「左又,走吧,去瞧瞧是誰的丫鬟,再差人通知十九娘。」此刻他的心情五味雜陳極了。

因為還真被十九娘給猜中,要是那丫鬟真是她在大廳上留了心的婉兒,那就絕了!

夜半三更,主屋大廳燈火通明,在場的有潘急道和夏取憐以及被押跪在地的婉兒,潘急道已經差人通知她的主子前來。

但都已經快兩刻鐘,依舊不見她的主子前來,潘急道不耐地招來總管。「派人去催,要是她再不來,我就直接將人押進她的逢德院!」

左又領命正要離去時,廳外右側小徑,一抹鮮艷身影蓮步款移而來。

朱袖一進廳,先是朝潘急道欠了欠身。她脂粉未施,面容顯得蒼白而疲累,有幾分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模樣。

「大人,發生什麼事了?睡得正好卻被擾醒,真是的……」她嘟囔著。

定定地望著她,夏取憐心裡已有答案,只是仍有些疑惑。

「朱袖,瞧瞧跪在你面前的是不是你的丫鬟?」潘急道態度從容不迫,彷彿心底已經有數。

朱袖狐疑地往前探,那丫鬟聞聲回頭,兩人一照面,她微詫地喊,「婉兒,你在這兒做什麼?怎麼……大人,這是怎麼了?」

「何不問她?」潘急道懶得看她演戲。

「婉兒,發生什麼事了?」

「夫人……婉兒對不起你。」婉兒泫然欲泣道。

「對不起什麼?」

「我……」婉兒咬了咬牙,猶如壯士斷腕般,看向潘急道,泣道:「大人明察,奴婢私自離府,是因為憐夫人要奴婢嫁禍袖夫人,奴婢不肯,所以才打算連夜潛逃。」

聞言,潘急道饒富興味地看向夏取憐。「十九娘,你怎麼說?」若非他已察覺有異,瞧這丫鬟如此唱作俱佳,他還真會信了呢。

夏取憐微愕,但不是因為婉兒的嫁禍,而是他詢問了她的想法,像是間接地信任她……

心隱隱的顫動著,有股暖意不斷地擴散,饒是自己正被嫁禍,她也不以為懼。

「婉兒,我為何要你嫁禍袖夫人?」夏取憐收拾悸動低問。

「大人,每晚都是奴婢服侍老爺和憐夫人吃宵夜,是憐夫人要奴婢在老爺的酒裡下砒霜的!」婉兒一口咬住。

「那麼你共下了幾晚的砒霜?」夏取憐淡聲問著。

「整整三十天。」

「既是如此,那麼我給了你什麼好處?」夏取憐不疾不徐地套話。

「這……每回事成,你都會給奴婢一些首飾或銀子。」

「所以不是我威脅你,是你自願成為共犯,一旦我有罪,你也得跟著陪葬?而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婉兒一怔,像是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面上浮現微慌。

「大人,何不命人查看她包袱裡有無銀兩首飾等貴重物品,要是有的話,她便是我的共犯。」夏取憐思緒清晰,有條不紊地說。「左總管,府裡可有人能夠證明每晚確實是她服侍我和老爺用宵夜?」

潘急道手指動了動,初六立刻扯下婉兒肩上的包袱,倒出裡頭之物。

左又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回答。「這事可查,但據我所知,不會每晚皆是同個丫鬟伺候,畢竟她並非憐夫人的丫鬟,但要是憐夫人與她有所關聯,那麼……」他語帶保留地打住。

「大人,這包袱裡裝的只有金子。」初六將包袱倒盡,低聲稟報。

「婉兒,既然你要連夜潛逃,應該會帶著我的賞賜離開才是,那麼這些金子又是打哪來的?」夏取憐善於抽絲剝繭,一步步以話術誘她不打自招。

「那些不義之財奴婢才不屑要!」

夏取憐搖頭歎了口氣。「婉兒,你這話是矛盾的,如果你不要不義之財,為何要跟我合作,收下之後才反悔?再者,如果我要你嫁禍,就不會每晚去陪老爺喝酒,而是會把機會讓給袖夫人,還有,如果我神機妙算到知道會東窗事發而預留後路要你栽贓袖夫人,你為何直到現在才舉發,而不是在下午時把事情給說清?」

「奴婢人微言輕,說了誰信?」

「好吧,那麼我問你,我如何威脅你?」她也不強逼,轉了個方向再問。

「你逼奴婢嫁禍袖夫人。」

「我如何逼你?難不成我會殺你嗎?」

「天曉得!你連老爺都敢毒殺,再殺一個人有差嗎?」她被問得心慌意亂,但還是緊咬著這一點。

夏取憐像是頗為認同地點點頭。「有理,可是……我什麼時候威脅你的?」

「就在兩個時辰前。」像是沒想到自己必須回答這麼多問題,婉兒愈應對愈是氣虛。

「兩個時辰前,那就差不多是用過晚膳之後。」夏取憐估算著。「我在何處威脅你?」

「就在逢德院外。」她硬著頭皮道。

「是嗎?」沉吟著,夏取憐看向潘急道。「大人派出的侍衛,從下午就一直守在疏月樓外,我有無外出,找來一問便知,大人,不如就請那些侍衛來證明是誰在說謊。」

聞言,婉兒臉色瞬間蒼白。

潘急道驚詫不已,只因她這一席話,比刑部審案還要犀利,聽似無意,卻是繞過圈子後硬逼這對方進入死胡同。

他暗為她喝彩,沒想到她竟如此聰穎冷靜,從循循善誘到當頭棒喝。簡直是一絕!

「大人?」夏取憐不解的低喚。

為何盯著她不語,難不成他又不信她?不,不會的,儘管對她帶有偏見,但這個男人並非不明是非之人,否則他不會把大局交由她掌控。

潘急道猛地回神,不敢相信自己像是著魔似的轉不開眼。挲了挲下巴掩飾窘態後,他低聲道:那幾個侍衛是我派去的,有何動靜會主動稟報,不需要特地查問,反倒是你,婉兒,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的目光冷沈寒厲。

「奴婢……」婉兒慌了,不住回頭,頰上卻硬生生被打了一個巴掌,摔跌在地。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不趕緊交代清楚,難不成真要讓大人辦你死罪?!」朱袖氣急敗壞地罵。

婉兒滿臉驚愕,說不出話來。

但此舉卻教夏取憐不滿極了。「其實也無須再多說,在下午瞧過婉兒的手後,我便和大人說過,此事婉兒必定脫不了干係,而婉兒連夜潛逃,只是怕大人查處是她去買砒霜,如今婉兒為嫁禍我而編派如此說詞,要說後頭無人指使,誰信呢,袖夫人?」

「你這話莫不是在嫁禍於我?」朱袖神色一凜。

不與她爭辯,夏取憐一針見血地道:「朱袖,你知道嗎?長期碰觸砒霜皮膚會潰爛,就算皮膚無礙,指甲也會留下痕跡,像是白色的直紋或橫紋,那都代表著毒透過皮膚侵入體內。」

聞言,朱袖藏在寬袖裡的雙手緊握成拳。

「而我的手,」她徐緩地伸出手。「完好無缺,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再一次地伸出手證明自己的清白?」

下午看過每個人的手之後,她懷疑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婉兒,一個是朱袖,而婉兒又是朱袖的丫鬟,如此一來等於印證了事實,但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何朱袖要這麼做?

朱袖膝下無子,難道她就不怕老爺亡故,她會被遣出府外?

在馬車上,雖然和潘急道相談不歡,但她還是不住地思考,在這府裡,到底有誰是就算老爺亡故也不受影響,甚至不用被遣出府的?

「來人!」

潘急道低喝一聲拉回她的思緒,就見兩名侍衛已經奉命上前架住朱袖,硬是拉出她的手。

「住手,你們……」朱袖再掙扎亦是徒勞,在她的貝甲上確實出現橫條白紋。

「朱袖,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潘急道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氣憤抬臉。「這是嫁禍!」

「明日我確認砒霜買賣之人,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嫁禍。」

聞言,朱袖氣勢消減大半,整個人萎頓下來,彷彿就連雙腳都站不穩。

「朱袖,你為何要這麼做?」夏取憐低聲問著。

「因為老爺已經決定要讓潘無量繼承潘府!」

「難道你不知道失去老爺,你將流離失所?」人證物證,再加上朱袖自白,這樁案件已是破了,可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古怪。

朱袖殷紅大眼死瞪著她。「只要我接養潘無量,不就能順理成章地待在府裡?只要沒了你和老爺,我就能這麼做,就像當年二夫人接養了大人!」

沒想到還有這招,夏取憐輕呀了聲。只是,為了一己之私而痛下殺手,未免太可惡。

「所以你毒殺老爺,再將我推下廊階?」她推論,卻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

「你不是我推的……我既然打算毒殺老爺,就是要嫁禍給你,還推你做什麼?」朱袖突然低笑如夜梟啼叫。「世憐,你不用開心得太早,在這府裡想要你死的絕對不只有我!」

夏取憐眉頭微鎖。

這一團亂中還不容易理出一點頭緒,但朱袖的話又讓她暗自警戒。

「來人,將她們押進府衙大牢!」

「是!」

侍衛立刻將朱袖主僕押著走。

大廳突然寂靜起來,在這夜半時分,只聽聞燭芯燃燒的聲響。

「恭喜,你無罪了。」良久,潘急道才似笑非笑道。

「那麼,我不用寫訴狀,或者是上府衙訴說原由?」

「既已找到真兇,你自然不用再上府衙,不過你要的律典,我已經幫你找來。」潘急道從懷裡取出來時順道帶上的律典。

「如此看來是大同小異了。」她快速翻閱,讀著王朝律例,只覺得這真是個封建時代,將女人囚禁在芥子般的空間裡,徹底扼殺。

「你真看得懂?」什麼大同小異來著?她有時說話還挺妙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往後有何決定?」

「我?」

「大人要是不回潘府,這滿屋女眷何以維生?」

「我說過了,我會給她們一筆錢將她們遣散出府,只要她們省吃儉用,下輩子至少衣食無虞。」

「非得這麼做?」律典記載,女子出閣被休,要是娘家不肯收留,就得自覓去處,也不得再改嫁……這些小妾無子無父,將來還能依靠誰?

「十九娘,這些小妾每月花銷得費上五百兩,潘府可不是金山銀山禁不住她們這般揮霍,而我也沒必要奉養她們。」他不懂自己為何要向她解釋這些,也不懂她為何要一直跟他吵這個,這明明與她無關。

五百兩的數字教她嚇了一跳,但她還是不肯放棄,問:「如果我們可以自給自足呢?」

「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6:06

第五章【限期一月】

毒殺老爺的真兇為朱袖的消息,在天亮之後,立即傳遍潘府,另一方面在罪證確鑿之下,知府大人升堂問審,判了朱袖和婉兒死刑,等候秋決。

此事已經落幕,但潘府的小妾們卻仍人人自危,她們擔憂著自己即將被趕出潘府,失去依靠。

幾日後,夏取憐要碧落通報所有小妾到疏月樓。

她們無一敢拿喬,畢竟她們都知道,世憐雖然無法掌管內務,但有個子嗣的她,地位並不亞於二夫人,遑論,她們都看得出潘急道近來對世憐已經另眼相看。

「夫人,其他夫人都到了。」碧落到寢房通報道。

「我知道了。」拿起隨筆畫的圖,夏取憐順手闔上已經看了大半的賬冊。

這些賬冊是潘急道交給她的,起因是兩人的一樁交易--

「你們要如何自給自足?」

揪出真兇的那天,潘急道如是問她。

「潘府旗下有諸多產業,只要撥一門生意讓咱們營生便可。」她想過了,與其放她們離府自生自滅,倒不如把大伙團結在一塊經營生意,互相有個照應。

「我為什麼要給你們一門生意?」他好笑地問他。

「否則大人要回來主持潘府嗎?」

「潘府產業自有牟總掌櫃處置,不勞你費心。」潘急道冷哼了聲。

說到底,還是為了潘府產業,這個女人,虧他好不容易對她有些改觀,豈料骨子裡的貪婪習性依舊不改。

「大人,為何不肯撥點心神在這個家?要是大人當初沒有離府,也許老爺也就不會遇害。」她是律師,也許不是最頂尖的,但要誘人入圈套,對她而言並不是難事。

「難不成你認為我爹的死是我造成的?」潘急道瞇起眼,有些懷疑自己聽到什麼。

「雖然不能說是共犯,但事實的確是你默許了這場謀殺。」

「好笑,天曉得這府裡好好的怎會發生這些事?」這說法教他動怒,她彷彿在指責他冷眼看著一切發生。「況且他會落得如此下場,是咎由自取!」

就算他和老頭極不對盤,也不會明知有人要殺他而不告知!

「不,你知道的,因為你剛剛就在防我,怕我貪了潘府產業,這證明你知道這府裡的小妾都是有私信的,而你沒有盡孝,勸老爺防備,放任就等於是見死不救。」

「放肆!」潘急道往花幾一拍,立刻揚起木屑。

夏取憐微愕了下,懷疑那花幾是三合板做的,否則怎會不堪一擊。再抬眼,她神色不變,繼續勸說:「親情血緣是切割不斷的,就算對那些小妾沒有感情,那麼心屏呢,她是潘府千金,不該被當個奴婢看待……難道大人不願意為她主持公道?」

「十九娘,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真是有些糊塗了。

他不懂這麼做對她有何好處,竟讓她不惜惹怒他也要爭取到底。

「大人,我認為潘府必須好好整頓,要是大人覺得府裡女眷只會蝕米,那麼就讓她們自己打理生活,讓她們靠一技之長攢錢,給她們魚吃,不如給她們魚竿教她們如何釣魚。」

「我憑什麼相信你?」

「只要大人在府裡,我做了什麼,難道還逃不過大人的法眼?甚至大人可以派侍衛守在疏月樓,盯住我的一舉一動。」

潘急道徐緩坐下,拿起早已涼掉的茶輕啜著。「十九娘,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大人,我只是不希望她們流離失所。」她由衷道。

同是女人,女人的難處她都懂。

「十九娘,到底是誰把你推下廊階還不清楚,這府裡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你犯不著為她們請命吧。」

話說回來,真是可笑,她又是何時和那些小妾交情好到為她們請命?以往的十九娘,嗆辣刁蠻,雖然難相處,但心思一目瞭然;如今的她讓人越看越模糊,尤其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做法,簡直教他摸不著頭緒。

「大人,一碼歸一碼,總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再者無憑無據就懷疑一個人,那是非常失禮的事。」

不假思索的回答和有條不紊的說話方式,教潘急道不自覺地睇著她。

她表情看起來冷淡,可那嗓音是有暖度的……真是教人摸不透。

「你明明就忘記一切,偏又古道熱腸起來……也是,依你的性子,要是還記得一切,又怎麼可能為她們請命?」他狀似喃喃自語,尋思片刻,掀睫道:「照你說的去辦,也不是不行。」

「大人又和條件?」談判總是需要條件交換的。

「想經營的生意由我指定,而且我要你一個月內讓生意蒸蒸日上,否則你就跟她們一起離開潘府。」

「所謂蒸蒸日上要有個明確的數字,日後才不會引發糾紛。」

面對她一板一眼的性子,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該讚賞還是該冷哂。「好,只要你有本事將收入提高一成便成。」他想也不想道,腦袋裡已有想法。

「我明白了。」

「至於是哪門生意,我會要牟總掌櫃將賬冊交到你手上。」話落,他立刻起身。

「沒問題,那麼這段時日,希望大人能多待在府中,如此才能盯著我是否做出不合宜之事,再者大人也能和心屏多增進手足之情。」她欠身,渾身散發一股如山谷清泉般清冽的氣質。

潘急道盯著她,濃眉微微攢起。

「大人?」她不解地喊道。

她難以讀解他眸中的思緒,但他這般看她已是第二回了。

潘急道猛地回神,捧著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再像著魔般看她。

十九娘是個美人,狐媚妖嬈,就算曾經教他心動過,但也已是過去,怎麼近來總讓他一再反常?

八成是因為她性子轉變太大,才會教他迷惑。

對,一定是這樣。

「我知道了。」擺了擺手,他大步離開,甩開她,甩開心頭陌生的悸動。

翌日,她就收到牟桑成送來的賬冊。

大人撥了兩家商行給她,她學過會計,看帳對她而言,一點都不困難,困難的是,這是兩家虧損嚴重的商行。

她沒機會做市場調查,就連這地方的風俗民情都不懂,無從理解為何兩家商行虧損連連,尤其一家還是花樓。這銷金窩,從古至今皆如其名,男人夜擲百金,照理說,不可能虧損才對。

而另一家是家南北貨商行,賣的東西琳琅滿目,柴米油鹽醬醋茶幾乎都包了,還有不少其他城鎮特有的乾貨蔬果,種類太雜,也許就是虧損的原因吧。

她大略猜想,但終究只是猜想,手上還有太多資料待她研究。

「夫人真要替其他那些夫人謀生計?」

「要不呢?」

瞧她移步前往花廳,碧落百思不得其解。

在這府裡,各人是自掃門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不能理解夫人為何反其道而行。

花廳裡,十多位小妾等著,個個臉色肅穆,倒有幾分秋決的肅殺氣息。

夏取憐一坐上主位,一一梭巡過眼前每張臉。昨日在主屋大廳,她瞧過她們臉,各有風情,小家碧玉,天香國色,要艷要媚要柔要美,無一不缺,全是上得了檯面的美人,只可惜一個個面無表情,甚至是防備警戒著。

她原本猜想會有一、兩個過來巴結攀關係的,畢竟在這府裡,母憑子貴的她地位並不低,事實上卻沒人靠近她,甚至沒人看她一眼。

忍不住歎了口氣。她原本就是個不善交際的人,所以也沒什麼知心朋友,然而這個世憐比她還慘。

「各位。」她揚聲喊著。

瞬間,她們一個個神色緊張地看向她,彷彿她是青天大老爺,她們這些人犯正等著她的判決。

「你們可有人識字?」她問過碧落,府裡小妾皆不識字,但她還是想確定。

只見一張張臉表情錯愕又不解,但還是無人搭腔。

夏取憐暗自思量,再問:「好吧,不識字可以教,不過我聽說你們懂女紅,會縫能繡的……對了,哪一位是錦繡?」

一名面貌秀妍的小妾輕聲答道:「我就是錦繡。」

「聽說你繡工一絕,是真的嗎?」

「……是大家不嫌棄。」

「那麼像這種圖,你繡得出來嗎?」她攤開隨筆畫的幾張草稿。

錦繡湊近一瞧,紙上畫著栩栩如生的鳥獸,甚至還有龍鳳和麒麟等祥獸。

突然,有人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純粹是笑,沒有嘲諷、沒有惡意,不過聲響不小,而且數目也不少。

夏取憐面有赧色,「我畫得不是很好。」水墨畫和書法是她打發時間自學的,稱不上作品,勉強端得上檯面罷了。

「夫人,幾位夫人不是在嘲笑你的畫功,只是覺得這等祥獸,但凡學過女紅的,大抵都會。」碧落輕咳了聲,將笑意從嘴邊掩去。「不過據奴婢所知,放眼咱們潘府,能將祥獸繡得最好的是艷夫人,而錦繡夫人繡得最好的則是花草。」

「艷夫人?」

被點名的豐艷,人如其名,美顏勾魂眼,徐步上前,瞧了眼畫紙,再望向夏取憐。「憐夫人何不直接道明要咱們姊妹來所為何事。」

被她驚艷到,夏取憐忍不住讚歎,直到她開口才收斂心神,將自己盤算道出。「各位姊妹,我有個想法,希望大家可以一起並肩努力。」

「什麼意思?」

她徐緩起身。「前兩日,我和大人做了一樁交易,要他把潘府幾門生意撥給咱們營生,如此一來,姊妹們便無須離府。」

話落,眾人莫不詫異地望著她。

老爺已死,大人本就沒有必要留下她們。在來時的路上,她們曾經揣測,世憐八成是打算棒打落水狗,將她們恥笑一番再苛扣她們的錢財。

沒想到--

「憐妹妹此話是真是假?」豐艷改了稱謂,就盼她所言為真。

妹妹……她的靈魂年紀當她的娘都綽綽有餘。不過既然換了年輕身子,就當自己人生也重來了吧,夏取憐不動聲色的忖著。

「當然是真的。」她把還待在後頭的幾名小妾招來,攤開圖,開始講解。「大人說只要咱們可以自給自足,就讓咱們繼續待著,而大人交給我的是一家南北貨鋪子還有一家花樓。花樓我尚未瞭解,不過對於南北貨鋪子,我有個想法……」

她想過了,與其賣那些有的沒的,不如賣這個年代沒有的東西,而手提包應該是最適合的,她們可以打造各式各樣的布制手提包,一來實用,二來可以作為噱頭,一旦蔚為風潮,經營上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一票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說不出話。

「你們覺得如何?」她話落,等著有人發言。「咱們集思廣益,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憐妹妹,你說的手提包不知道該怎麼做。」看著她的手繪圖,有人覺得那包包看起來有些奇怪,更不知道要如何縫製。

「我知道怎麼做。」這也算單身的好處,讓她什麼都學了些,簡單的手工藝難不倒她。「不過我想知道用什麼布料比較妥當,繡什麼圖案最吸引人。」

難題一解開,大伙開始七嘴八舌地提供意見,不管是花草祥獸都有人愛,她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也可以靠自己的手攢錢,腦中的想法甚至被稱為「創意」。

一群女人熱絡討論著,霎時間,花廳裡簡直像是菜市場,而夏取憐還嫌不夠吵,把外頭等候的丫鬟也喚進來一起動腦。

這對丫鬟們而言,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從不知道自己也有可以發言的一天。

「到時候咱們先分類,縫製的一組,繡圖的一組,只要當月賺了錢,就拿出來分紅利。」夏取憐大略說出心中的藍圖。「還有,丫鬟們要是得閒時,幫得上忙的,就按件計酬。」

聞言,丫鬟門懷疑詫異不已,不知此話是真是假。

「憐妹妹說得是挺吸引人的,可咱們怎麼知道賬目到底對不對?」有人大膽提問。

「所以,大夥一起習字學數吧。」夏取憐噙笑道。

「嗄?」

「我正打算替無量找個夫子,屆時大夥一起學,識字之後,可以多多看書,一來修身養性,二來可以曾廣見聞。」依她所見,這些人本性並不壞。

她們爭權奪利,起因於己身無所依靠,想要找張牢靠的長期飯票,若能讓她們自食其力,這種狀況應該可以消解。

「咱們也能學?」她們一個個難以置信極了。

「當然能,只要想學,一點都不晚。」

「你為何要為咱們做這麼多?以往你不是恨不得將咱們趕出去,怕咱們多花了小少爺可能繼承的家產》?」

劈頭而來的質問,教夏取憐哭笑不得。

「過去種種猶如昨日死,今日我在此……」她深深地一鞠躬道歉,「跟大伙說聲對不住,保證往後再也不會了,也希望大伙都能和平共處。」

「你不會今日這般說,明日又換個說詞吧?」又有人質疑。

「那麼,等到明日你不就知道了?」唉,原來還有這種前科,這世憐也真的是太過分了,難怪會被孤立。說到這裡,她想起一個人,不禁道:「對了,大伙跟我一道來吧。」

沒人追問去哪,順從地跟著她轉過長廊,來到位於疏月樓和藏元樓中間的一座樓閣。

只見潘心屏正站在一叢盛開的梔子花前發愣。

「小姐。」夏取憐輕喚,不敢靠她太近。

果然如她所料,一聽到她的聲音,潘心屏立即倒退數步,一臉驚恐,甚至是駭懼得看著她身後的大陣仗,像是懷疑她又要如何凌虐她。

「各位,務必記住,這位是潘府千金,還望各位見著小姐時以禮相待。」說著,她朝潘心屏欠了欠身。

身後所有人馬上跟著照做。

太久不曾被如此重視,或者該說尊重,潘心屏渾身不自在地想往後退,逃離這些美艷的妖魔。

「小姐,不打擾你了,我們這就退下。」她此舉只是希望所有小妾跟著尊重潘心屏而已。

飽受家暴的孩子,要撫平其心理的創傷,拔除恐懼的種子,不是那麼容易的……她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太急反倒只會造成潘心屏的壓力。

目送著一大票人離開,潘心屏內心疑惑不已。

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用過膳後,夏取憐搭乘馬車前往位在城中的南北貨鋪子。店面頗大,各類貨品皆陳列架上,一目瞭然。

她指尖觸摸橫架,半點灰塵皆無,貨品陳列的方式也極為簡單明瞭,不管是香料還是米糧全都分類一架,而貨品看起來也頗為新鮮,方才進鋪子時,夥計的招呼方式尚可,為何會虧損連連?

「夫人。」

耳旁有人喚著,她循聲望去,只見是個身子像柳葉般單薄的男人,像是風一吹便會飛走,他此刻正不安地等候她差遣。

「是穆掌櫃?」

「小的正是。」

「穆掌櫃不必緊張,我來只是想詢問為何這家鋪子會賠錢。」她一進鋪子便表明身份,讓夥計將掌櫃找來,看掌櫃的模樣,他應該知道如今這鋪子已歸她打理。

「這個嘛……」穆掌櫃像是有口難言,又像是不願和婦道人家提起太多。

「穆掌櫃,這鋪子要是無力回天,恐怕你要餬口飯吃也難了。」她並非危言聳聽,而是依賬面所見的數字,這間鋪子確實難以維繫。

聞言,穆掌櫃牙一咬,將一切全盤托出。

望著鋪子外熙來攘往的人潮,夏取憐靜靜地聽著,逐漸明白為何客人就是不上門。起因在潘老爺做生意太隨性,雖說這南北貨鋪子裡有不少同業沒有的珍品,但買進的價格太高,以至於售價無法壓低。

相同的物品,潘家南北貨鋪子硬是比人家貴十文錢,想當然耳,顧客不會上門。

聽完,夏取憐跟著穆掌櫃前往後院的倉庫盤點,卻被滿坑滿谷的存貨給嚇呆。

「這跟賬面上的存貨數量不符吧。」牟桑成給她的賬冊寫的數量,恐怕只有這倉庫裡的一半。

穆掌櫃搔了搔頭。「小的不敢將實際數字添上去。」

夏取憐暗歎口氣。難怪那帳她怎麼對都對不起來……環顧四周,她像穆掌櫃一一討教著各種貨品,最終擬定作戰計劃。

聽了她的經營策略,穆掌櫃一臉難以置信。「夫人,要是真這麼做,會虧死的。」

「穆掌櫃,貨品只有賣出去才有錢,放著就永遠是存貨。」唯有將這些貨品先出清,她才有錢再購新貨。「況且是不是賠……掌櫃的何不再算算?」

促銷活動搭上贈品,但願真能造成搶購風潮。

這賭注她押得相當大,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一整個下午,她都和穆掌櫃在倉庫裡盤點存貨,直到夜幕低垂,她才又乘著馬車前往城西的迎春閣。

將日城的青樓楚館一律設在城西麗水河畔,入夜燈火通明,倒映河中,像是與黑夜爭奪地盤,搶得一地喧鬧,而迎春閣就在其中,五層樓的建築,鑿石穿銜,飛廊斜階,此刻三樓以下的雕花門板全開,得以窺見裡頭早已人滿為患。

這教夏取憐不解極了。既是高朋滿座,怎麼可能還虧損?

踏進閣內,笙歌不歇,卻掩蓋不了放肆的喧囂。夏取憐看了下四周,隨即有個人迎上前來。

「憐夫人?」女子以酥軟聲調輕問著。

「海棠?」夏取憐看著負責打理這家花樓的老鴇,不知是她保養得宜還是真的年輕,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而已。

「正是,憐夫人請往裡頭走。」海棠婷裊旋身,為她帶路。

望著她的背影,夏取憐不禁佩服她走路時竟能讓羅裙搖擺如浪,再看她身形端正、容貌上等,和照面的客人熱絡寒暄,可見處事手腕之圓滑,那為什麼這家花樓還是虧?

她和海棠來到一處臨窗靜地。

這兒位置高,方便眼觀四方,掌握現場,又有面繡紗屏風遮擋,保有些許隱私。

「我聽牟總掌櫃提過了,就不知道憐夫人今兒個前來是為了……」也不囉嗦,海棠才剛坐下,吩咐人送上一壺溫茶就開門見山地問。

「我看客人不少,你也挺有手腕的,可為何迎春閣還是月月虧損?」她沒有費心去看迎春閣的帳,因為她很清楚這種聲色場所的帳不比一半商行,可以動的手腳太多。

海棠靜靜地打量她,適巧溫茶送上,她替她斟了杯茶。「問題就出在老爺太過闊綽。」

夏取憐偏頭想了下,開口道:「賒賬問題?」這個問題她倒是沒想過。

「憐夫人真是聰穎,我不過是提個頭,你倒是一點就通。」海棠微詫,總覺得聽來的和實際目睹有出入。

聽說憐夫人刁蠻任性,在府裡作威作福,而老爺向來由著她的,可對照眼前,怎麼看都覺得她儘管有雙天生的狐媚眼,但卻目光深斂,不流露半點輕浮,清冽如泉。

「算來這是僅有的可能性了。」夏取憐望向四周,只覺這家花樓到處都極具巧思,雕樑畫棟,珠簾玉砌,雖是奢華倒不顯俗貴。「海棠,那些賒款有法子取回嗎?」

「連借據都沒有要如何追討。」海棠笑得一臉無奈。「我勸過老爺很多回,偏偏他就是不聽,差點就債台高築。」

「如今老爺已經去世,總不會再再有人賒賬了吧。」

「不,仍然有好幾個客人,因為老爺生前允諾永不收款,而在迎春閣快活卻不用花半毛錢。」

聞言,夏取憐眉頭微蹙。「可老爺都過世了。」

「商人重諾,哪怕老爺已經去世,只要咱們迎春閣還存在一天,就得信守承諾。」

夏取憐嘀笑皆非,認為信諾不該用在這種地方。

想來她也真傻,這些事情牟桑成豈會不知情?就是早已摸底底細,才把這爛攤子丟給她。

這可怎麼好?

一旁,海棠忽地低聲道:「夫人,你在這兒稍候片刻,我去去就來。」

也不等她響應就起身離開,她順著海棠離去的方向望去,就見一個男人扯著一位小姑娘毛手毛腳,儘管臉上濃妝艷抹,穿著暴露,但那小姑娘怎麼看頂多十四、十五歲!

「張老闆,你這沒心肝的,人都已經踏進這兒,竟然不先找我。」海棠靠過去,抓著他的手往自個兒腰間一帶。

有溫香軟玉投懷送抱,張老闆自然鬆開那名小花娘。

「你別冤枉了我,還不是看不到你才找個面生丫頭充數。」張老闆摸著她滑膩的香腮。

海棠欲拒還迎,張口輕咬他的指頭,有意無意地撩撥。「算你有良心,不枉我日盼夜盼把你給盼來了。」她笑得冶艷,風情萬種,柔荑朝後擺著,示意小花娘先離開。

張老闆豈受得住她的撩撥,大手直接扣住她俏臀壓在身前磨蹭,正當他狂吃豆腐時--

「啊!」殺豬般的聲音爆開,引得海棠注目。

海棠怔了下,發覺壓在身後的手勁不見,回頭望去,竟見夏取憐冷著臉反扣著張老闆的手。

「放放放手……」震天暴喝隨著夏取憐使勁化為氣虛央求。

「憐夫人,快放手!」海棠趕忙阻止。

「他騷擾你!」夏取憐瞪著男人,冷眸眨也不眨。

海棠錯愕地看著她,旋即低低笑開。「這煙花之地本是如此,夫人無須大驚小怪。」

「我不是大驚小怪,只是不能容忍,而且剛剛那位小姑娘是花娘嗎?」她問出自己最在意一事。

「是啊,上個月才買進,剛剛及笄。」

眉頭深鎖,夏取憐不敢相信海棠竟把人比作貨物,是可以銀貨兩訖的。雖說她也清楚這世道本是如此,可是在她眼裡,這是販賣人口,是將雛妓推入火坑!

在現代,她為家暴婦女奔波,為受虐女孩請命,可來到這裡,為了生存,她竟要泯滅人性,違背己身處事原則?

不,她寧可餓死!

「十九娘,你在這裡做什麼?」

身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她徐緩回頭,對上鶯燕環侍的潘急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6:25

第六章【毛頭小子】

這一幕看在他人眼裡再尋常不過,但夏取憐卻是不能接受的,感覺就像是看到向來潔身自愛的Boss出現在酒店裡,而且陪侍的全都是未成年,形象徹底幻滅。

「你那是什麼眼神?」潘急道敏銳地察覺到她目光的轉變。

這十九娘實在教人搞不懂,有時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有時則滿懷思緒地感激他,而如今那雙大眼分明噙滿不屑和鄙夷。

說真的,他長這麼大,還不曾被人如此直接地鄙夷過……他是殺人放火了嗎?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眸色冰凍如霜。

她說不清內心的感受,既失望又受傷,好像還夾雜著憤怒。

「是我先問你的,該是你先回答我。」潘急道撇下偎在懷裡的兩名嬌俏花娘,大步走到她面前。

「大人是腦殘了不成,忘了你已把迎春閣交由我打理?」夏取憐淡漾笑意,口吻像是閒話家常,用詞卻是非常犀利。

「腦殘?」他微瞇起眼。

「啊……」有人低吟著,但完全被忽略過去。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治你罪?」潘急道居高臨下地逼近她,但她毫不閃躲,勾魂水眸像是要噴出火焰般得瞪著他。

「啊啊啊……」那聲音像是要斷氣一般。

「治什麼罪呢?」她根本沒在怕。

「治你辱罵朝廷命官。」

「大人,此言差矣,先別說這兒並非朝堂上,依王朝律例,大人尚未迎妻,我擁有庶子,身份等同二夫人,憑什大人喚我一聲十九娘,我教導晚輩合情合理。」

一般而言,除了正室和老爺,誰也不得在嫡子面前端起長輩架子,唯一的例外是擁有庶子的側室。

果然是個女人要想有立足之地全看肚皮爭不爭氣的男權時代!

潘急道怔住。那日拿律典給她,看她不過是隨便翻翻,沒想到還真把條例給記下,不過饒是如此,也別想要他低頭。

「十九娘,這兒可不是家裡,本官不需要領你的教誨。」

「朝堂之外,不管身在何處,我就是你的長輩。」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拿輩分壓他,可是瞧瞧,上妓院就算,還找小妹妹下手,她看不過去!

「你!」

「啊……」

「吵死了,誰啊!」到嘴的話被虛弱的呻吟聲打斷,潘急道惱火地朝聲源望去,就見她還扣著那人的手,而那人已經跪倒在地,臉色蒼白如紙。

「十九娘,你還不快放手!」

冷哼了聲,夏取憐鬆開手,下一瞬,張老闆直接痛趴在地。

「你這是在胡鬧,竟敢傷人。」潘急道惱火道。

剛剛就是瞧見她出手,他才想過來解圍,然而她嗆辣的說法惹出他一肚子火,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大人這不是在說笑,我不過是個弱質女流,手無縛雞之力,哪裡傷得了人?」她皮笑肉不笑地說。「倒是你,掛喪期間怎能涉足聲色之所?」

「你未免管得太寬了?」潘急道微微動氣。聽聽她那說話的口吻,還真當自己在念兒子!想當他娘?她還不夠格!

王朝律例不需守孝三年,但掛喪的一年內是不得涉足聲色之所的,問題是,他並不是來玩樂,而是有正經事在身!

「你!」她不想管束他,也不是真心要他替老爺守孝,只是純粹不想看到他左擁右抱,尤其偎在他懷裡的花娘,還都是未成年少女!

「沒事早點回去。」潘急道啐了聲,拉起半昏厥的張老闆,交給迎春閣的護院送回家,而回頭他恐怕的想想如何才能將此事善了。

真是的,果然是婦道人家,連他當官的都知道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的道理,她倒是想把財神爺打殘了。

怒瞪著他摟著兩個未成年少女上樓,夏取憐有股衝動想要把他給拖下樓,帶回家好好管教。

憐夫人?

耳邊響起海棠的輕喚,她驀地回神,問:「你沒事吧。」

海棠結結實實怔了下。

打從她賣身進花樓,有誰真正擔憂過她?就算好不容易熬成老鴇,環繞在身旁的不過是討好巴結的話,沒有一個真心的。

可素未謀面的憐夫人竟為她動手教訓客人,還如此關心她。

「我沒事。」好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海棠內心翻湧著,面上笑道:「但是憐夫人沒必要這麼做,不過是家常便飯的小事,海棠早已習慣。」

「我知道。」她當然很清楚花娘們的處境有多低微。「但是我看不過去。」

她怎麼也無法平心靜氣看花娘們被騷擾,她從小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哪怕換了時空,對的事就該堅持到底,她才不會愧對自己。

海棠聞言揚揚眉。「總覺得憐夫人和老爺說的不太相同呢。」

「許是鬼門關走了一回,性情也變了些吧。」她輕描淡寫道,拉著海棠走到角落。「海棠,我有些事想問你。」

「夫人儘管問,海棠知無不言。」

「今日起這迎春閣是交給我打理了,不過掌事是依舊是你,所以我想問你,咱們能不能換個經營模式?」

「嗄?」

站在五樓露台上,夏取憐眺望麗水風光,暑氣被陣陣夜風吹散,刮動她一襲柔紗襦裙,飄渺虛幻得猶如夜色裡的一副畫。

她極美,卻不是美在其色,而是媚在其韻,雅在其質。

此刻,她倚在檀木欄杆,絲竹聲隨著大敞的門飄到她耳裡,但沒沒有解掉半分憂愁,反倒教她眉頭深鎖。

到底她要怎麼做才能讓這些花娘脫離這種生活,又擁有一技之長?不成,絕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什麼生意都能做,就是不能靠女人賣春賺錢。

海棠給了她一些建議,雖說仍是下九流的生意,但肯定比花樓要來得好,只是潘急道給的時間有限,要是未在一個月內讓生意好上一層,就怕她真得帶著府裡的女眷一起喝西北風。

忖著,她徐步下樓,走過男人尋歡的雅房外,聽著那聲聲喧鬧幾乎壓過絲竹聲,她眉頭不禁微蹙,加快腳步想要回一樓,但長廊口卻傳來一道怒斥。

該不是有人鬧事吧?她朝聲源走去,遠遠的就見一名虎背熊腰的男人擒著一位一身湖水藍的小花娘。

海棠說過,迎春閣裡,若是灑掃跑堂的丫頭,清一色穿紅色窄袖短衫羅裙,見習的花娘則是身穿湖水藍寬袖長身羅裙,她們是不陪客的,只在雅房裡倒酒餵食,這些規矩上門的客人不會不知道。

惱著,正欲向前之際,一抹高大身影先一步從側面廊道走來,一把抓住那男子的手,噙笑道:「這不是萬二少爺嗎?你不找個風情萬種的解語花陪伴,抓個沒長肉的丫頭做什麼?」

「你誰呀!敢管大爺好事……」洪亮聲音在回頭時消去,戾氣消退換上笑臉。「這不是潘大人嘛,能在這兒遇見你,真是三生有幸。」

潘急道堆起比他還燦爛的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可不是?看在機會難得的分上,就別找這種不識情趣的小丫頭了吧,本官讓海棠幫你找幾個美人。」

站在後頭,夏取憐瞧見他負在身後的另一隻手輕擺著,示意小花娘先行離去。

「這怎麼好意思?小的雅房裡就有兩個識情趣的,小的現在就回房去,」萬二少爺陪足笑臉,邊說邊往另一頭廊道退。

「不送。」潘急道朝他頷首,目送他確實進房,這才準備回自己的雅房,卻在轉身之際撞見一張熟悉臉孔。「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不該在這兒?」她反問。

剛剛,在他笑臉退去的瞬間,她瞧見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讓她心頭一動,也許她的那雙眼也看到這世間諸多不公而不平著,只是他比她習慣也比她沈得住氣,他沒有她想的麻木。

「迎春閣裡龍蛇混雜,你這時分還在這兒,會被人……」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住。

「你把迎春閣交給我,圖的不就是這點?」她沒好氣道。

她猜他要嘛是想羞辱她,要嘛是想讓其他人來欺辱她。畢竟要讓生意有起色,她不可能不過來看看,而他最終的目的就是逼她打退堂鼓。

初見面時,他的外貌身形和Boss相似到會影響她的心緒;然而他個性太差、嘴巴太壞,讓她很快地把他和Boss的形象給切割乾淨,她甚至認為他連Boss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直到剛剛,他為一個小花娘挺身而出,她的心不禁有些動搖起來。

那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動作,是男人都該這麼做,可他那神情偏是觸動了她。

「由著你想,回去吧。」潘急道輕嘖了聲,不作解釋地離去。

但夏取憐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心緒複雜。

唉,人真的不能太空閒,一旦有空就胡思亂想。

來到這世界,一陣兵荒馬亂,讓她暫時遺忘Boss逝去的哀傷,但如今想想,她之所以能夠壓抑悲傷,恐怕是因為這裡有個他。

是他,不是他……她真不懂老天為何要如此折磨她。

為何要安排如此奇怪的旅程給她?如果她已經死了,就該讓她進入輪迴,等待和Boss相遇的機會,而不是……思緒突然頓了下。

如果不是輪迴,而是回到前生呢?

Boss在迴光返照時,曾說他作了個有她的夢,像是回到前世……然而他們依舊錯過……

思及此,她思緒一頓。

不對,如果他們之間只是不斷錯過,那她回到前生做什麼?毫無意義嘛,所以,這裡不是前生,那些臆測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哎呀,哪來的標緻花娘,怎麼以往從未見過?」

身旁傳來聲響,她下意識抬眼望去,發現是兩個陌生男子。「兩位誤會了,我並非迎春閣的花娘。」看來這裡非久留之地,她還不如早點回府,想想應對之策。

正要離去,手卻被扣住,她回頭想也沒想地要還擊時,一條強而有力的臂膀橫過她面前,阻止了她的行動,也抓住對方不安分的手。

「龐大人,你真的是誤解了。」潘急道笑道。

夏取憐怔怔地望著擋在面前的高大背影。

過去無數次她據理力爭,惹火被告時,Boss總是像這樣將她護在身後,就算他們永遠以上司下屬身份相處,Boss總會在她需要時出現在她面前。

「怎麼,難不成這花娘是你的相好?」扣住她的男子正是工部員外郎龐度,外形出眾,然而打量人的眸光太過淫瑣。

潘急道嘴角抽了下,還未回答,龐度身旁的男人就先開了口。

「龐大人,你誤會了,這位可不是花娘,也不是潘大人的相好,而是潘老爺的第十九房小妾。」他名教喻和弦,長了一張教人難猜年歲的清秀面貌,此刻嘴角噙著一抹無害笑意。「想當年,她可是亢大人府上首屈一指的舞姬世憐。」

龐度回想了下,看向夏取憐的眼裡是訴不盡的扼腕。「就是亢大人賞給潘大人的那位舞姬呀,想當年她舞技超群,一支霓裳九天飛舞,無人能出其右,本官有幸見過一回,為之撼動,沒想到今日能再見上一面。」

說著,他促狹地望著潘急道。「潘大人,當年你怎會將她送給親爹當妾?」

「在下尚未娶妻,哪有先納妾的道理。」潘急道笑意猶在,眸色卻已冷了幾分。

「喔,那你可嘗過她的滋味?」龐度笑睇著夏取憐,彷彿對她極為垂涎。

潘急道眉頭微皺,眼看笑意就快要掛不住,喻和弦適時地開口緩頰。「龐大人這麼說實在太荒唐,豈有人會這麼做?」

「哎,難道你不知道大鄒國曾有君王搶了子媳,亦有帝王搶了父嬪?」龐度哼笑,甩開潘急道的手。「不過潘大人可要知道,這要是在咱們金烏,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了。」

「龐大人多想了。」潘急道面上笑意不復存在。

「龐大人,潘大人之所以將世憐轉送給親爹,不就是因為潘大人看不上世憐?」喻和弦邊說,邊引兩人回雅房。

「既是如此,何不將她讓給本官?」

「大人……」

喻和弦帶著苦笑的嗓音傳來,而夏取憐依舊盯著潘急道的背影。

原來他看不上自己……看不上,是她的容貌還是出身?喉頭像梗了塊硬物,正壓抑難受時,她卻瞧見他負在身後的手不斷擺著,示意她趕緊離開。

沒來由的,她抹起淺淺笑意。

哪怕只是一個再微小的動作,只要有些許擔憂她、保護她的意味在,她的心就會難以自持地感動著。

不過,要是再待在這兒,難保不會再節外生枝。

下樓時,想著剛剛那人大膽又放肆的言論,她不禁疑惑,潘急道為何會跟那種人在一塊?

隨著夜色漸深,迎春閣終於稍靜些許。門口,不少花娘正在送客,而夏取憐和海棠關於迎春閣未來經營模式的討論也告一段落,她拿起紙筆,將改變事項寫下,打算交由海棠全權處理。

看著她的字跡,海棠再次驚艷不已,讚道:「憐夫人寫得一手好字呢。」

「會嗎?」她以往閒來無事時,就喜歡練練書法,意在修身養性,沒想到如今倒有了實質上的用途。

「總覺得越和夫人交談,越覺得和老爺說的截然不同。」

夏取憐聽著,不著痕跡地打探。「喔,那麼老爺是怎麼說我的?」

聽她噙著笑意詢問,再加上一晚相處下來,發現她確實沒有半點架子,海棠於是放大膽子道:「老爺總說夫人不安分,老想掌權,拗著他再多給點承諾,可儘管老爺再三保證,夫人還是不斷地在府裡鬧事,讓他極為頭痛。」

話落,瞧她頓了下,海棠趕忙噤聲,就怕自己的口無遮攔惹惱了她。

「海棠。」夏取憐擱下筆低喚。

海棠誠惶誠恐地欠身。「是我放肆了,夫人既已忘過往,那就讓那些往事隨風而逝吧。」

「我沒怪你,只是我想知道我在府裡鬧了什麼事?」光看府裡女眷待她的態度,她就知道世憐非常顧人怨,但可以一口氣得罪這麼多人,她也想知道世憐到底做過什麼。

「呃……」海棠欲言又止。雖說她看起來態度溫和,可畢竟不是什麼好話,誰知道她聽了會不會惱羞成怒?

「儘管說吧,海棠,你只是說出事實,並非造謠或譭謗,我沒道理罰你的。」瞧她神情,夏取憐不難猜出她的心思。

想了想,海棠簡略道:「其實也沒鬧什麼事,只是想要府裡其他小妾都以夫人為尊,可有人不買賬,再加上幾房小妾各有擁護,私底下明爭暗鬥,鬧得老爺頭疼,有陣子乾脆都住在迎春閣。」

夏取憐不語垂下長睫思索。

這些話聽起來沒什麼疑點,可要是細細分析,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海棠,老爺是許諾了我什麼?」半晌後,她問道。

「不外乎就是潘家產業未來將交給夫人之子。」

「這事府裡的女眷都知道嗎?」

「不……應該是不知道的,因為老爺怕又起紛爭,不過或許正因如此,所以夫人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吧。」同樣是女人,夫人的心思倒也不難猜測。「但老爺確實是最疼夫人的,每個月給的花銷用度和首飾都是最多的。」

「既然如此,為何府內小妾卻不買賬?」就算世憐再惹人厭,但為求自保,多少還是會討好她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身在花樓,海棠自然知道話點到即可,犯不著傻得道出是她氣焰高漲犯眾怒的事實。

夏取憐輕笑,對海棠沒說出口的事猜出七、八分。如此歸納起來,世憐是個極沒安全感的人,這難道和她的出身有關?

「海棠,你可知我今年幾歲?」

海棠有些啼笑皆非,「算了算,夫人今年也該二十有一了吧,聽說夫人是六年前四月及笄時,由大理寺卿賞給大人,可不知何故同年六月,大人就將夫人交給老爺……」說到這兒,她意會到儘管用字婉轉,但還是會令人難堪,趕忙打住。

不以為意,夏取憐笑了笑。

難怪這肌膚如此滑膩,好年輕啊,她已經忘了二十一歲是什麼樣的心情。

而世憐和潘急道相識時才十五歲,如此年輕的年紀,卻已忙著爭權奪利,真是太浪費生命了,然而許是這樣的世道逼得她不得不如此吧。

「海棠,未來迎春閣轉型的幾個方向我都記在這兒,你自己拿捏,要是有什麼異動,我會再找你商量。」她徐徐起身。

她手邊有太多事要忙,沒時間傷春悲秋那些不屬於她的過往。

「夫人真是太客氣了。」沒想到她真打算全權交給她,海棠有些受寵若驚。

「我沒有客氣,交給你的工作可是一點都不輕鬆。」她很清楚自己的一些理念雖然可行,執行方面還是要依靠海棠這種手腕高超的人。

海棠起身欲送她,外頭忽然響起凌亂的腳步聲,門板隨即被推開來,一名花娘驚慌失措地喊道:「嬤嬤,不好了,潘大人和龐大人打起來了。」

夏取憐詫異的微揚起眉。

一旁,海棠急道:「派人去把牟總掌櫃找來,找護院上樓。」

「是!」那花娘匆匆而去。

夏取憐想了下道:「我去看看。」

「可是……」怕她受到波及,海棠面有難色。

「不礙事,再者男人鬧事,有女人在場當和事佬,有時更能息事寧人。」想起稍早龐大人的出言不遜,她不禁懷疑自己可能是引發兩人動手的原因,就算無關,身為老闆,她也該去看看。

「也好。」略微思索後,海棠也覺得她說得有理。

於是,兩人立刻趕往潘急道所在的雅房,豈料到時,事已平息。龐度正被喻和弦給攙著,而潘急道身形歪斜,像是隨時都會倒下。而房內,桌掀屏倒,窗破牆毀,一片狼藉。

「海棠,真是對不住,都怪我不好,不該讓潘大人喝了酒。」喻和弦苦笑連連,但看在夏取憐眼裡,只覺得他的道歉壓根不誠懇。

「果然……」海棠無奈歎了聲,又道:「龐大人沒事吧?」

話剛落下,瞥見夏取憐伸手拉住眼看要往後跌的潘急道,她嚇得大喊,「別!」

還未反應過來,夏取憐就感覺有陣拳風掃到面前,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反手扣住,再借力使力地壓制住他。

海棠驚呼不已。「夫人,你沒事吧?」

夏取憐淡道:「沒事。」她又看向潘急道,只見他殷紅的眸失焦,像連她是誰都不認得。

「龐大人沒事,在潘大人翻桌前,我就已將醉糊塗的龐大人扶起了。」喻和弦笑臉迎人,回著海棠的問話,雙眼卻如鷹眼般盯著夏取憐。「海棠,沒驚動龐大人守在迎春閣外的侍衛吧?」

「沒,要是引起那些侍衛的注意,事情可就麻煩了。」她由衷道:「喻爺,這回真是太感謝你了。」

「舉手之勞罷了。」喻和弦終於收回目光,攙著龐度往外走。「我先送龐大人離開,至於潘大人,還是叫護院過來伺候吧。」

「勞煩喻爺了。」海棠恭敬地欠了欠身,回頭忙要夏取憐鬆手。「夫人,你可以放開大人了。」

「他要是又動手呢?」夏取憐睨她一眼。

眼前的潘急道,儼然像個酒品奇差的暴徒。瞧,那雙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她,要不是她會擒拿術,真不知會被他打成什麼德行……真不敢相信他是這樣的人。

「唉,大人什麼都好,就是酒品糟了些,也正因為如此,大人從不喝酒的,要是他因公到迎春閣來,我總會派兩個花娘伺候,不讓人發現他喝的是茶。依我看,今兒個根本就是被龐大人設了局。」

夏取憐斂睫不語。原來她誤會他了,他既非上花樓玩樂,就連兩個花娘都是掩護用的。

這麼說來,他倒是個自製的人,偏偏有人就是要惹得他鬧事。那龐大人也是個官,要真把他打成怎樣,想私下解決恐怕得費一番功夫。

只是有人會故意討皮痛?還是之後可能得到的利益讓對方甘願挨一頓揍?

忖著,她開口問:「剛剛你喚的喻爺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

「十九娘,你是把老子當賊了不成?」潘急道突然低聲啟口。

「酒醒了?」

「老子沒醉!」

夏取憐點點頭。「每個醉鬼都是這麼說的。」

「放手,我要睡覺。」

「你確定會乖乖地睡?」

「廢話!」

想了下,夏取憐示意海棠退開一些,這才緩緩鬆開鉗制,但雙眼警戒的緊盯住他,以防他再有任何脫序的動作。

潘急道只是惡狠狠地瞪她一眼。「你何時練就了這身蠻力?」

「我只是借了你的力,你愈是使勁,就會愈疼。」

潘急道啐了聲,搖搖晃晃地走向雅房內角落的檀木大床。

「大人,這兒要整理才成,到隔壁雅房睡吧。」海棠伸手要阻止,夏取憐抬手制止。

「大人,請隨我來。」夏取憐語氣不卑不亢。

「你叫,我就走,你把我當什麼?」他哼笑了聲。

「自然是大人,不過大人要是怕了,我也不勉強。」

「我怕?」他不禁發噱。

「既然不怕,那就跟上吧。」

「跟就跟!」

就這樣,腳步踉蹌的潘急道來到隔壁雅房,重重地往床一倒,像真醉得想睡了。

「太好了,大人今兒個肯定喝得不多,所以酒八成也退了。」尾隨而來的海棠鬆了口氣。「夫人,咱們先下樓吧。」

「不,你先去把護院找來,我這這兒等著。」酒鬼鬧事的本領可是一絕,要是無人在場,不知道他又要發什麼酒瘋。

她能制伏大人,有她在應該出不了什麼亂子。想著,海棠也就安心地先下樓去。

夏取憐坐在錦榻上等護院到來,瞥見他猛地坐起身,但他只是乾嘔兩聲,又痛苦地倒回床上。

床邊花架上早有備好的水盆,夏取憐順手擰了濕手巾替他拭臉。

臉上的涼意教潘急道舒服地微瞇起眼。

失焦的眸子睇著她半晌,他突然咧嘴笑,伸手輕觸她的頰。

她怔了下,本要揮開他的手,但視線一觸及他展笑的模樣,心不由自主地輕顫,神色恍惚起來,直到他的唇貼近,她嚇了跳,想退開,但他的動作更快,大手按住她後腦勺,舌已經撬她的唇,堂而皇之地鑽入。

從未有過的親密,霸道的席捲她的感官,她無法抗拒,整個腦袋轟轟作響,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大……」伴隨著開門聲,來人話語急收,但她已驚醒過來,扣住那雙在她身上造次的手,夏取憐一個回身,將人拋摔在地。

「混賬毛頭小子!」咒罵著,她抹了抹嘴,跨過他,開門離去,瞧也不瞧門口的牟桑成一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6:43

第七章【心疑】

聚香水榭過去從未有如此熱鬧卻又和諧的一刻,花廳裡,檀雕八角大桌和雕花團椅全被移到他處,改擺上數張長桌和繡架,二十幾名女眷聚集在一起,一個個忙著手上的女紅,誰也不得閒能聊上幾句。

直到外頭突然下起雨,才打破這方天地的寧和,也教伏案認真計算成本和賣價的夏取憐抬眼。

豆大雨水打在瓦上,發出悅耳敲擊聲,好似原始又清脆的古曲。花廳前的垂花小徑直通一座人工湖泊,湖面被大雨打出圈圈漣漪,泛起陣陣煙嵐。

「這水榭真是美呢,可惜疏月樓裡沒有這等風光。」夏取憐輕揚笑意。想不到下起雨時,這湖面煙波飄渺,詩情畫意極了。

「以往疏月樓裡也有一座人工湖泊的。」一旁埋頭刺繡的碧落低聲回應。

「是嗎?那……」

「之前有人推夫人落湖,夫人不諳水性,差點溺死湖中,之後夫人便要老爺將湖泊給填平。」

夏取憐張了張嘴,最終只能無奈地閉上。

她又能說什麼?所以說,海棠說的鬧了些事,原來是這些呀。

沒有回頭,她也可以感覺到身後有數道目光射來。

芒刺在背啊……她們會不會以為她打算翻舊帳?

與人相處,真的是門大學問,辛苦打下的信任因為一點誤會或嫌隙化為烏有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她才覺得麻煩。

可是,好不容易有個共同目標,讓大伙可以相安無事地共處,要是因為今日一席話再掀波瀾,豈不是白費她之前的努力?

「對了,小包的繡活現在忙到哪個階段了?」她回頭笑問。

她將手提包分成兩種尺寸,款式略微不同,小包就像是出席各種社交活動的晚宴包,形式小巧圓飽,而大包則是方便外出採買,所以形式方正好收納。依照昨兒個畫的圖稿,她親自裁布,教導眾人如何縫製,至於繡圖,全權交由她們處理。

沒想到才一晚就已經有成品,而且數量多到她懷疑她們根本是不睡覺的埋頭苦縫,總之,她已經暗訂一個包,打算訂出價格後自掏腰包購買。

「憐夫人,小包繡圖共完成有九個,繡的都是簡單的花草圖案,我覺得雖然配上柔緞的布料增加質感,但還是稍嫌單調,所以……」錦繡取出一個半完成的小包,繡的是湖畔垂柳,不過還特地縫上一顆顆小碎珠,彷彿柳絮漫天。

夏取憐趕緊接過手,愛不釋手地輕撫包面。

「這麼做,會不會太多此一舉?」錦繡怯聲問著。

「不會,美極了,像這手提包,再高的價碼我都肯買!」

夏取憐話一出,所有女眷全都擱下手中的活,聚在一起欣賞,順便腹誹錦繡竟然私自加工博取注意。

「真、真的?」錦繡受寵若驚道。

「當然,不過這些小珠是什麼?」夏取憐指著上頭的小珠問。

「它們是珍珠,本來是一串珍珠鏈,不過因為珍珠實在太小,我乾脆拆了,將它們縫在上頭。」

「錦繡,你真是天才,懂得舉一反三,真的是太棒了!」夏取憐由衷誇耀,還不住讚歎。

「那也沒什麼了不起,我正打算以片片螺鈿縫成鳳尾,經光線一折射,說有多光艷就有多光艷。」不服氣的豐艷哼了聲。

「螺鈿?」

「是呀,而且咱們還可以加上玉片,或者是珊瑚。」看她有興致,豐艷索性說出自己的意見。「還有,繡線也是一門學問,老爺名下有家織造廠,生產的繡線五顏六色,只要平整繡好,可是會出現片片流光的,另外還有款錦綾,布料上呈現的錦紋雖說比不上尋陽的流金綾,但也是大內曾採買過的上等錦綾。我瞧這提包有意思,要是用不同等級的布料、繡線做變化,也可以吸引一些官家千金夫人。」

夏取憐聽得一愣一愣。是誰說她們不事生產的,聽聽,這番見解,要是有機會大顯身手,還不是當代奇女子?

豐艷話落,瞧她吭也不吭一聲,擔心自己的大放厥詞,惹她不快,於是改口道:「當然,憐夫人若是有自個兒的想法,我照辦就是。」

「不……」夏取憐突然握住她的手,驚得她想抽也不是。「豐艷,我覺得你有經商的頭腦,你的看法很獨到,很有創意的!」

被如此稱讚,豐艷狐媚大眼眨了眨,有幾分的驚喜,但她末了只是撇了撇嘴,「王朝可是不允許姑娘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就算我已經出閣,但我的身份……」

「我才不管那些。」夏取憐含笑打斷她未竟的話。「我決定了,這圖要如何設計、要添加什麼飾品,全由你做主,寫成清單給我變成。」

「我又不識字。」豐艷抿緊了嘴。

「啊……」夏取憐扼腕極了。

有這般聰穎靈活腦袋的女子,真要因為不懂字給束縛在這院落裡?

正尋思解套之法,突然聽到潘無量的聲音,「娘!」

這聲娘聽在耳裡,真不是普通的心虛,但她還是抬眼望去。

亭外,潘無量一馬當先跑在前,後頭有幾個小丫鬟追著。

不一會,他跑進廳裡,一臉驕傲地揚著手上的紙。「娘,你瞧,我會寫自個兒的名字了!夫子說我名喚無量,前途無量!」

夏取憐接過紙,看著上頭歪七扭八的字,她含笑輕撫著他的頭。「無量真棒,會寫字了呢。」

說起來,這件事又讓她對潘急道有些改觀。

他雖然一副不愛理睬潘府家務事的模樣,但她一向他央求找幾個夫子教潘無量習字唸書,他倒是沒有二話的立刻允諾,更加證明他是個公正之人。

「娘……」潘無量開心地拉著她的衣裳。

她不解望去,瞧他張開雙臂,才知原來他要討個擁抱,想了下,她輕輕地抱了抱他。她是個喜歡獨處的人,因為所愛無緣,所以終生未嫁,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的一天。

可是抱著潘無量,莫名的教她的心益發柔軟起來。

明明就不是她的孩子,但還是能勾起她內心的母愛。

「娘,我很乖,對不對?」他撒嬌地把臉偎在她頸間。

「嗯。」

「那……我帶回的數數,可不可以不要學?」

夏取憐聞言被逗笑。「你倒也有幾分奸商特質,很懂得如何議價。」

「奸商?」潘無量眨眨大眼。

瞧他不懂,她想了下道:「無量,能夠習字學數數,那是因為你身在富貴之家,又是個男孩子,所以你要珍……」她突然頓住。

「娘?」瞧她沉默,潘無量以為自己說錯話,忙道:「我學就是,娘要我學什麼我都學,只要娘別不理我就好。」

娘對他一直以來都是疼寵有加,每晚入睡前必定陪伴他,可近來娘都不來看他,而且娘的個性變了,他好怕有一天娘不要他了。

「不……」輕輕地放開他,她抬眼看向在場所有女眷。「夫子們不教你們,我教。」之前她曾拜託夫子也教導府中小妾丫鬟習字,但卻遭到拒絕,夫子不願說明原因,可她知道又是男女不平等的觀念使然。

本來她答允她們的事已遺憾收場,可如今想想,為何非要夫子教,她識字,更懂數數,只要她們有心學,她沒有什麼不能教的!

「夫人教?」女眷們愕然。

「對呀,咱們可以早上花一個時辰習字,下午再花一個時辰學數數。」她已經開始敲定時間,安排課程。

「真的可以嗎?」豐艷怯怯地問。「當初老爺要小妾全是不識字,就是怕小妾們因識字而插手商事。」

「豐艷,老爺已經不在,咱們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攢錢,我覺得大伙都是聰明的,要是因為不識字而終老在這院落裡,豈不是太可惜?」夏取憐環視每個人。「這件事咱們通力合作,只要有心就能繼續。」

女眷們不敢相信她對這事如此執著。其實她們不意外夫子不肯教導她們,也認命了,沒想到她反而比她們還堅持。

「大伙不吭聲,我就當大伙都答允了,明日開始上課。」夏取憐笑瞇眼道:「好了,咱們繼續工作,我會幫各位記下做了多少。」

要是她夠聰明,就不該繼續攬事上身,畢竟眼前她還有花樓的事要忙,可要她坐視不管,她就是做不得。

有才能的人不該被困縛在性別裡。

女眷們看著她的目光有些不同,一個個回到繡架前,心緒各異。

而潘無量則疑惑不已。真不是他的錯覺,娘和以往不一樣了,以前娘總是不屑和她們來往的,可如今她們可共處一室。

「娘。」每個人都在幹活,就連娘也回到書桌前,彷彿把他給忘了,他趕忙拉拉她的衣裳。

「怎麼了?」

「娘……」他撒嬌想要討個抱抱。

「該準備上課了吧。」說著,她指指門外等候的丫鬟。

潘無量扁嘴,垮著肩,垂頭喪氣的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她無聲失笑,再把心神放回桌面的算式,忖著還得找牟桑成詢問一些布料繡線的金額,突然,一聲尖叫劃破寧靜而來。

嗓音淒厲,帶著莫大的驚恐,教她心頭一顫,才剛起身,已有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

「夫人,不好了,少爺和小姐都掉進湖裡了!」

頭痛欲裂。

張開眼的瞬間,潘急道真的懷疑自己的腦袋會裂開。

「大人,你終於醒了。」那嗓音很輕、很柔,像是從鼻子哼出的氣音。

他瞇緊眼,與此同時牟桑成已經遞了碗藥湯過來。

「該死。」他低咒著,表情很猙獰,但聲音同樣像是從鼻子哼出來,半點殺傷力皆無。

沒辦法,他頭痛欲裂,丁點聲響都能將他逼瘋,只好逼著自己也要放輕音量。

掙扎著坐起身,他環顧四周才接過牟桑成手中的藥碗,一飲而盡後,他倚在床柱上,一聲不吭。

牟桑成將藥碗擱在桌面,忖度了下才回頭問:「大人可還記得前晚的事?」

「你是問龐度那個欠揍的傢伙?」回想起來,他怒意依舊難休。

話題老繞在十九娘身上,說什麼想一嘗她的滋味……混蛋,真不知道他聖賢書讀到哪去,竟連那種淫穢不堪的話也吐得出口!

人家都已是一個孩子的娘,他也一再意淫,簡直丟盡文人的臉!

「呃……」事實上他想問的是另一個人,但既然都已經提到龐度,那--「我聽海棠說喻爺也在場。」

「可不是。」他頭痛地揉著眉心。

他身為宮中太尉,基本上和工部的龐度扯不上邊,但問題就出在一批宮中所需的建材。

前幾日,宮中刮起一陣怪風,殿前軍宿房的屋瓦被掀開,他請將作監修繕,結果將作監的宦官卻將工務提報給工部處理,向戶部要了一筆款項,補了宿房上的屋瓦。那時他正忙著處理父親後事並不知情,直到復職回宮才發現那筆款項高得嚇人。

他差人暗中調查,得知是龐度向民間商賈喻和弦購置瓦片和木材,那喻和弦做的全是轉手買賣,本業則是票號和下九流生意。

因為懷疑兩人掛鉤,他本想先找龐度探口風,豈料昨晚喻和弦也跟著來,可見早有防備。

「也不知道是誰露了口風,喻和弦一碰面便提起那些建材價格為何飆漲,他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著?」潘急道悻悻然地撇嘴。

打從去年新帝上任,雷厲風行地肅清政風,不管是中央還是地方官員,只要敢貪污受賄的,全都沒好下場。如此殺雞儆猴,倒也讓官員們安分一些,可近來似乎又蠢動起來。

「嗯……」牟桑成認同的點著頭,但還有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大人又是怎麼會跟龐大人打起來?」

既然正事沒譜了,應酬一下就是,何以會大動肝火?他認識的大人並非如此沈不住氣的人啊。

「我喝醉了。」說到這點,潘急道更火了。「海棠知道我不喝酒,派了兩個花娘在我身旁替我掩護,可誰知道喝到一半,龐度那傢伙話越說越臭,而我也不知道怎麼喝的竟然喝到酒,啊……反正,我就是被擺了一道!」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從頭到尾都沒打人,頂多是翻桌砸杯盤洩恨而已。

「如果大人真醉了,龐大人恐怕已經被大人打死。」他可不認為憑喻和弦擋得住大人的怒火。

揉眉頭的動作一頓,潘急道撇了撇嘴。「我要是沒醉,怎會胡亂打人?」他酒品糟糕可是他身邊人皆知之事。

也正因為如此,他能不碰酒就不碰酒。

「也對。」牟桑成煞有其事地點頭。「不過,我聽海棠說,龐大人身上一點傷都沒有,被喻和弦給護得好好的。」

「你煩不煩,沒什麼事好問了?」不過就是喝酒鬧事,犯得著逼問?

見他眼有怒氣,牟桑成也不再追問,可是有件事他想他是有必要告知的。「橫豎大人確實是醉了,所以大人也不記得後來發生什麼事?」

「……我沒忍住,動手打了龐度?」他問得極輕,畢竟到後頭酒力開始發作,他實在沒印象自己做了什麼。

打了龐度,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尤其龐度是大理寺卿的二女婿,而大理寺卿在去年被他參了一本,雖說找了替死鬼解了危機,但兩人梁子也從此結下,那老賊一有機會就找他麻煩。

「不。」

「不然?」

牟桑成聳了聳肩,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道:「只是我剛好撞見大人輕薄了憐夫人。」

潘急道一雙眼徐徐瞪圓,之後又緩緩瞇起,輕搖著長指。「不可能的,你少嚇唬我。」

「我拿這種事嚇唬大人做什麼?」

「所以……」他尾音拉得極長,見牟桑成用力點著頭,他不禁捧額呻吟。「我是怎麼了……」

鬼迷心竅?還是被十九娘給下咒了?

「不對,她為何會在這兒?我明明要她走了!」他突然大吼,瞬間像有把刀剮進他腦門,痛得他抱頭不語。

「好像是憐夫人有意要收了花樓的生意,昨兒個就是和海棠談這事才會撞見大人鬧事,然後……聽海棠說,大人像個孩子般中了憐夫人的激將法,乖乖地走到這房裡睡。」

像個孩子般中了激將法這段他拒絕聽進腦袋,重點全放在--「她憑什麼收了花樓的生意?我是要她提高營收,她要是敢收了迎春閣,我就要她立刻離開!」隨著昨晚他沒印象的事一併滾出他的視線!

他忍她夠久了!

他討厭她是眾人皆知之事,儘管近來對她稍稍改觀,但他可不會像他爹一樣由著她擺弄。

將花樓交給她,除了帶著些許刁難成分,更是為了確定她是否真心為那幾個小妾請命,他無心害她受到半點侮辱,也正因為如此,昨晚面對龐度的尋釁,他才會惱得翻桌洩恨。

「大人,海棠說,憐夫人打算把花樓改成舞坊酒樓。」

「嗄?」

「有些花娘本身就身懷舞藝,所以憐夫人要她們自個兒編舞,當成是酒樓的餘興節目,分成幾個時段,再打出優惠,吸引客人上門。」像是想到什麼,牟桑成又道:「昨天經過南北貨鋪子時,我瞧見鋪子前竟貼著優惠字報,那折扣簡直是不可思議,最特別的是還有分時段搶購,例如買一斤吞雲城的草蕈,就可以以半價購得一斤尋陽城的珠米,看似賠本賣,可我算過了,一加一減,賺了近一成的利潤……

而且優惠方式還有好幾種,全都賺了近一成的利潤,聽掌櫃的說,那字還是她親筆寫的,原來她真的識字,還寫得一手好字。」

聽到最後,潘急道眉頭都快要打結。

當初十九娘向他要律典時,他以為她是裝模作樣,可她卻是一目十行,還真的把內容記下來,結果她的本事還不只這樣,除了寫得一手好字外,她還有成本概念……她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刁蠻任性的十九娘?

「大人也覺得頗錯愕吧。」牟桑成邊說邊搖頭。「我是老爺親自教導出的總掌櫃,可我從未想過可以如此做生意,那優惠吸引了大批人潮爭相搶購,這是南北貨鋪子多久未曾見過的榮景啊。」

潘急道好半晌發不出半點聲音。

一個出身宮中的舞姬怎會懂這麼多?

不可能,就算她傷到頭,也不可能在醒來後轉變這麼多……

「大人,和憐夫人的賭局恐怕你會輸喔。」牟桑成幾乎已經預見未來。「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向她討教討教。」

潘急道橫眼瞪去。「討教什麼?身為潘府的總掌櫃,你向一個舞姬討教,羞也不羞?」

「大人,這叫不恥下問。」做生意的利之所趨,面子和裡子當然是後者重要。「不過最重要的是,大人要怎麼跟憐夫人道歉?」

「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

「我親眼瞧見大人強吻了憐夫人。」

「說不定是她霸王硬上弓!」並非企圖卸責,而是她有紀錄!

就因為如此,所以他討厭她……以前的她。

「不,我瞧見是大人扣住憐夫人的後腦勺,而另一隻手已經……」牟桑成摸了摸自個兒的胸,意思已經夠明顯。

潘急道臉色忽青忽白,直想撞死在床柱上算了。

真是喝酒誤事,他的一世英名全毀了!

「算了,去就去,橫豎我又不是故意的!」

悻悻然一吼,頭又痛得教他悶哼了聲,疑惑這回酒醒,怎會頭痛得如此厲害,簡直像是被人痛打過。

牟桑成見狀搖搖頭,無奈歎氣。「大人會覺得頭極疼,有一部分大概是被憐夫人給摔的。」

聞言,潘急道一雙眼幾乎要瞪凸。「她摔我?她有什麼本身摔我?」開什麼玩笑,她嬌弱得他只要一隻手就可以把她給掐死。

「嗯……大人可以不信,不過小的認為有必要提醒你,尤其憐夫人離開時還恨恨地罵了聲--」他斟酌著要不要完全重現。

「罵什麼?」能罵什麼?不外乎就是登徒子罷了,有什麼不好說出口?

「毛頭小子。」

「毛頭小子?!」有沒有搞錯?!他可是大了她好幾歲,敢教他毛頭小子!

「大人想找憐夫人理論,得想想後果。」牟桑成好心地提醒。

潘急道頭痛得閉上眼。頭一次,他被人痛宰還不得反擊,能怪誰,全都怪他酒後亂性!

「下次誰再敢給我喝酒,我就宰了誰!」氣死!

潘急道坐著馬車回潘府,半路上雨勢漸大,馬車一停,他不等門房打傘便要進屋,卻見有人正要走入隔壁大門。

「戲武!」他忙喚。

名叫戲武的少年回頭一望,展顏一笑施禮,徐步走向他。「大人。」

「竹安現在如何?」他關心的詢問。

潘竹安,原名夕顏,小名葫蘆,是隔壁皇商衛府奶娘之女,從小與他以及皇商衛凡玩在一塊,他一直很喜歡她,可惜後來她被衛凡迎娶為妾,而他也將情感轉化為兄妹之情,豈料夕顏在產女後身亡。

當初得知夕顏死訊時,他大醉一場;六年後,夕顏魂附在自己的畫中重返人間,如今她改了名,成了他的義妹,兩個月前才從他的太尉府風風光光出閣,如今有孕在身,被衛凡給禁足在房裡,就怕憾事重演。

而戲武則是葫蘆重返人間流浪在外時,好心收留她的乞兒,如今被接進衛府,成了衛家養子。

「葫蘆很好,只是天天被衛爺纏得受不了。」戲武笑道。

「是嗎?」潘急道笑柔了眼,想了下,再壓低聲音問:「沒再聽到她說瞧見什麼吧。」

當初夕顏從地府私逃,儘管以畫重生,但地府也派出鬼差拘提,要不是遇到貴人相助,恐怕早再返地府。

「大人要是擔心,何不過府一探?」戲武笑問。

「不了,我還在掛喪期間,就怕沖煞她。」潘急道輕拍他的肩。「雨下大了,趕緊回去吧。」

「大人保重。」

潘急道微頷首,走進門內,問過下人夏取憐人在何處後,他往聚香水榭而去。

後院水榭,他未曾去過,甚至萬分厭惡,只因那兒是爹的小妾所居之地。那種淫亂之處,只會教他想起母親去世時的無助。

然而,如今他卻因為十九娘對母親的死感到起疑。

猶記得母親死時,十指指甲全都是白色細紋,正是十九娘說的長期服用砒霜的現象……也許是巧合,可十九娘說得言之鑿鑿,教他不禁動搖。

話又說回來,十九娘只是個舞姬,怎麼可能懂得這些?

太教人匪夷所思了,而且除去一身皮囊,她的沉靜氣質和從容儀態,一點都不像趾高氣揚的十九娘,簡直就像是……魂魄被替換一般。

當初夕顏回魂找他求救,因為容貌已改,所以他認不出她,直到她提起兒時記憶,他才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接受她真的是夕顏。

如果夕顏可以回魂,那十九娘被移魂……

思緒被前方的吵雜聲給拉回,他抬眼望去,幾個丫鬟頂著大雨跑來,一見到他便大聲喊道:「大人,小姐和少爺掉進湖裡了!」

「怎會掉進湖裡?」潘急道臉色微變,不等丫鬟回答,疾步朝水榭的人工湖泊奔去。

那湖畔栽種白柳,就是為了防止有人掉進湖裡,可還是有人掉下去……

繞過彎廊,他跑進雨簾之中,就見一群女眷圍在湖邊,有人拿長竿,有人在岸邊疾呼,接著一夥人全都湊到岸邊,像是在拉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一到岸邊,他重聲一喝,所有女眷一見他,嚇得馬上讓開一條路。

潘急道望去。

湖裡,夏取憐一手將潘心屏拽到身前,再讓潘無量攀在她肩上,另一隻手則抓著長竿,而岸邊拉著長竿的正是幾個小妾,她們同心協力地將她拉上岸。

「還不去拿布巾、燒熱水和煮熱茶,快!」豐艷跪在岸邊,一將潘心屏拉上岸,便張聲喊著。

幾個丫鬟立刻趕回廚房準備,其他人則回房取傘拿布巾。

潘急道因眼前的陣仗而愣住,因為那幾個老死不相來往的女人竟互助合作了。

「快快快,先到廊邊避雨。」先將孩子交給碧落,夏取憐還沒爬上岸,已經開始催促她們去避雨。

「你趕緊上來,妹妹。」錦繡握住她的手。

夏取憐借力欲上岸,沒想到小腿突然抽筋,而且是狠狠地抽緊,直往大腿而上,痛得她鬆開手,瞬間身子便往湖裡沈。

「夫人!」碧落衝上岸,卻來不及抓住她的手。怔了下,她回頭吼道:「人呢,到底把左總管找來了沒?!」

眸光一對上身後的人。她卻狠狠一怔。

「大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6:58

第八章【心動】

沒想到來的不是左總管,而是大人,碧落還沒反應過來,潘急道已經快步越過她身旁,躍進湖裡,不過眨眼工夫就將夏取憐撈上岸。

潘急道快步把她抱進廊上避雨,她痛苦地呻吟著,雙手直抓著腿。

暫且將她擱置在地上,潘急道避不了嫌地往她腿上一按,問:「這裡?」

「嗯。」她面色蒼白地點著頭。

潘急道立刻往腳跟的方向推拿,她痛得要縮回腳,卻被他拉回,用更大的蠻勁伺候。

「不是這樣!」她飆著淚拍打他的手,抓住他的手往上,貼在她布料濕透而若隱若現的大腿上。「從這裡往下慢慢推,你輕點。」

瞪著她的大腿,潘急道不敢相信她竟如此明目張膽地調戲他。難道一切都是他想岔,她分明還是那個一再勾引自己的十九娘?

但掌心下的大腿緊繃痙攣著,他才發現原來她是從大腿處開始抽筋,趕忙放輕力道替她推拿,

好一會,他感覺她腿部肌肉不再緊繃,而是柔軟極富彈性……心思一偏,他馬上抽手,低問:「沒事了吧。」

「謝大人。」深吸口氣,夏取憐徐緩坐起身。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問,抬頭看向在場所有女眷。

不看不打緊,一看教他忍不住想笑。那些在他印象中總是濃妝艷抹、衣著鮮麗的小妾們,如今一個個釵倒發散,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向來自私自利的她們竟會為了她如此狼狽。她到底有什麼魔力收買了這些人?

「大人,因為小姐和小少爺掉進湖裡,憐夫人才會躍進湖中將他們救起。」碧落低聲解釋。

「為什麼他們倆會掉進湖裡?」他的目光落在潘心屏和潘無量的臉上。

兩人似乎驚魂未定,一時間也無法說清。

「無量,你和姊姊,誰先掉進湖裡?」夏取憐目光銳利地看向孩子。

潘無量囁嚅著,小嘴抿了抿道:「是姊姊把我推進湖裡的。」

站在他身後,剛披上布巾的潘心屏一愣,旋即神色驚慌地往後退,有種百口莫辯的味道。

那神色潘急道一看就知道潘無量在撒謊,但他還沒開口,夏取憐已沉著聲問:「潘無量,我再問你一遍,誰先掉進湖裡。」那嗓音極輕極冷,彷彿隱忍著什麼,潘急道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也好,他也想知道她會如何處置這件事。於是,他索性等著看戲。

「就姊姊她……」

「潘無量,人生在世,不怕做錯事,就怕一錯再錯,不知悔改……我要你讀書,不是要你求取個名,繼承潘府產業,我是要你學聖賢,我要你行的直坐的正,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如果你連實話都說不出口,從此之後,也別叫我娘了。」

一席話說得義正詞嚴,教潘急道目不轉睛地瞅著她。明明這般柔弱,剛剛還痛得掉淚,如今卻是神色冷肅,剛中帶柔地勸戒。

莫名的,心隱隱激動著,為了她眉眼間的正氣。

「娘……」潘無量小嘴一扁,淚水已在眸底打轉。

「碧落,扶我回房,由著他去吧。」夏取憐也不囉嗦,發話道。

碧落趕忙將她攙起。

見她要走,潘無量趕忙撲抱著她的腳,哭喊道:「娘,是我錯了,我不該推姊姊入湖。」

她徐緩回頭,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因為……」他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傷心。「娘都不理我,趕我去讀書,我經過穿廊,看見她躲在柳樹後偷看娘和其他姨娘,所以故意嚇她,誰知道她就掉下去了,我想拉她,卻也跟著一塊掉下去。」

「姊姊掉下去時,你會怕嗎?」

「會。」

「怕什麼?」

不知潘無量,所有人都因為她的問話而感到錯愕,不懂她這麼問的意義何在,只有潘急道靜靜地注視著她,彷彿透過對話摸清她魂魄的輪廓。

「我……怕娘罵我。」

閉了閉眼,夏取憐暗歎了口氣,回過身走到潘心屏面前,二話不說地跪下,嚇得潘心屏直往後退。

「夫人!」碧落想將她攙起,卻被她撥開手。

「小姐,是我教子無方,是我的錯,你罰我吧。」

面對她的低姿態,潘心屏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娘,是我的錯!」潘無量撲進她懷裡,緊緊地抱著她。

「是我的錯,我沒讓你知道,你該怕的是將害死一個人,你該怕的是一命抵一命,你該怕的是……良心的譴責,而不是我的一頓罵!」

「娘,我記住了,我全都記住了,往後絕對不會了。」潘無量跪向潘心屏。「姊姊,我錯了,我以後絕不會這麼做了……」

潘心屏瞧他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和以往欺負她時的囂張惡劣大相逕庭,心不禁發軟。「我沒有生氣,你們起來吧。」

「娘,姊姊原諒我了,你起來。」潘無量不捨地撫著她的腳。「娘的腳剛剛還痛著,別跪了……」

夏取憐抓著他的肩頭,與他平視。「無量,你要記住,只要你犯錯,娘就跪,你犯幾次,娘就跪幾次。」

「娘,我再也不敢了。」潘無量哭皺小臉,眼淚鼻水混著發上滑落的水。

夏取憐抱了抱他,把他交給碧落。「備熱水讓他泡澡,還有小姐的熱水要先備好,你們也趕緊去泡澡,否則會生病的。」

沒想到她竟還心繫著她們,眾女眷心頭微微暖著。

攙起她,豐艷揚笑道:「要泡澡也是你先,你腳還疼著呢。」

「我不礙事,大伙動作快。」雖說已是七月天,可大雨一下,也是有些寒意。

「走走,大夥一塊,夫人和小姐索性也在咱們水榭尋個方便,夫人要是不習慣和咱們共浴,還有間客房可以暫歇。」

「那就麻煩大家了。」

「不麻煩……」

「那……小姐,就這兒泡個澡,把身上弄暖再回去吧。」夏取憐回頭詢問潘心屏的意見。

潘心屏怯怯地點了點頭,便跟上腳步。

一票女眷,走的走,散的散,瞬間只剩潘急道渾身濕漉漉地坐在穿廊上,從頭到尾都沒有人關心他半句,他也不在意,放任心底那抹悸動直往深處而去,直到左又的驚詫聲響起--

「大人,你怎麼……會著涼的!」

潘急道抬眼,瞧他快步跑來,不禁低低笑開。

身體是挺冷的,但心卻是暖的,腦袋還不住地回想她剛剛鏗鏘有力的話語,那神韻、那眉眼……

他幾乎篤定,她,不是十九娘。

夏取憐張羅著所有人泡澡,就連丫鬟都沒遺漏。面對她的轉變,眾人錯愕之餘更覺受寵若驚,對她的好感漸增著。

趕碧落去泡澡之後,她自己才進入一間小房泡澡。

熱氣驅散身上的寒氣,她舒服地微瞇起眼。現在的她,彷彿回到年輕時,就算熬夜也不覺得累,有足夠體力應付一大堆的瑣事。

然而,暖熱的水卻教她昏昏欲睡,眼皮愈來愈沈,直到不自覺地閉上雙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潘急道開了門,在門邊停留了下,沒見著人,原本要離開,但目光卻突然定在屏風後,想了下,他低喚道:「十九娘?」

沒有半點響應,他想了下,直接走向屏風後--

「十九娘,你在做什麼?」

低咆聲驚醒了她,一張眼見到的就是那張教她魂牽夢縈的面容,滿是擔憂和緊張,和那晚輕薄她的醉人神情截然不同,而那張唇開開闔闔,到底在說什麼?

初醒的腦袋運轉得極慢,見他的臉越貼越近,就連手都探向她,她想也沒想地抓著他虎口,借勢反扣,立刻聽他悶哼了聲。

「該死,你在做什麼?!我只是……」

一條布巾落在她臉上,她驚嚇地扯開,欲起身,這才發覺自己泡在浴桶裡。

會泡在浴桶裡,自然是一絲不掛的……思及此,她立刻拿布巾裹住自己,怒目瞪著他。

「你少腹誹我,我只是怕你淹死在浴桶裡,那布巾要將你包住抱起罷了,你犯得著把我當成登徒子?」瞧他多君子,就算有一肚子火也只能對著牆壁發作,誰要她不著寸縷。

他的眼直瞪著浴桶旁的牆,惡狠狠地幾乎要瞪出兩個窟窿來。

「你這毛頭小子還沒受夠教訓嗎?」她出聲低喝,心裡又氣又急。

先是輕薄她,如今更是大膽地進房偷窺她泡澡……簡直是混蛋加三級,打死都不足惜!

「毛頭小子?」他眉頭打結。「十九娘,你憑什麼教我毛頭小子?真把我當兒子看待不成?!」

「就憑我大你二……」她突然噤聲。

慢著,雖說她的靈魂大了他二十歲,可如今這個軀體的年紀只有二十一……

「二什麼?」他瞇眼等待下文。

「大人,麻煩先離房。」在只有一條布巾蔽體的情況下,她沒有辦法和他好好說。

潘急道立刻轉身出去,不過並未離開,而是立在房門前,儼然像是她專屬的侍衛,替她守門。

夏取憐趕忙七手八腳地把衣裳套上,等一切打理妥當,發現他的影子投映在房門上,她不禁疑問:「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雖說她不該在浴桶裡睡著,但他更不該企圖抱起她……就算房內的燭火再微弱,他肯定也瞧得清水面下的赤裸軀體,這種情況真是教她頭痛,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進房再談。」

再堅決不過的語氣,逼得她只能硬著頭皮開了門。「可以說了嗎?」門已開,但她不打算邀他進門,畢竟他有前科,儘管他現在沒喝酒,但她可沒忘記他剛才的唐突舉動。

面前的她一頭檀發披散,襯得小臉更加輕靈秀雅,尤其是那雙水眸,以往總是噴著一層霧氣,流露我見猶憐的氣息,但如今卻是沉靜淡然,彷彿泰山崩於前,也不會教她皺上眉頭。

「大人到底有什麼事?」她被那直接的打量目光逼得往後退上一步。

潘急道立刻上前一步,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為何此刻才在泡澡?」他回房打理好,來到水榭時,已有不少小妾丫鬟聚在花廳裡,一個個忙著手邊的繡活,簡直把水榭變成了繡坊。

「大人只是想問這個?」她納悶極了。

這有什麼好問,關他什麼事?

「桑成說,你在南北貨鋪子弄了特惠活動。」

「有問題?」

「誰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

潘急道撇了撇嘴,又問:「聽說你要將迎春閣改成舞坊酒樓?」

「不成?」

「也不是不成……」潘急道垂眼瞅著她,突問:「你何時識字了?」

怔了下,夏取憐神色不變道:「以往就會。」

聽說潘老爺後來納小妾皆要不識字的,但她是大人轉贈給老爺的,就算破了此例,也只能怪大人沒事先查清楚,只要咬定這一點,應該就不會露出馬腳。

畢竟,總不能要她自己招認她根本不是世憐吧。

就怕這話一出口,沒人相信不打緊,說不準還會被當成瘋子看待。

潘急道又點點頭,彷彿對她這般說詞壓根不以為意。「那你又是何時學會泅技的?」他再問。

「……我不懂,只是憑著一股勁想救人罷了。」

「喔?可我記得你怕水。」他揚笑,再逼近一步。

陰影襲來,教她下意識地後退。「大人,要是你的骨肉掉進湖裡,難道你會因為怕水就見死不救?」

「當然不會。」

「那不就對了。」她抬眼與他對視,不容他再步步進逼。

「也對,不過……你的腳痙攣,你倒是懂得如何處置,如果沒學過泅技,又怎會知道這些?」

夏取憐不解地微偏螓首。為何她覺得他這席話像是在刺探她什麼?

難道他發現她並非真正的世憐?不,這種事如果不是發生在身上,誰會相信,所以,他不可能懷疑她不是真正的世憐,頂多是奇怪世憐變了性子。

「昨晚……不對,是前晚,聽說我冒犯了你,還請包涵。」他突道。

聽桑成說他醉了一天一夜,還真是喝酒誤事,不過也教他因此撞見更多可以證明她不是十九娘的事實。

沒想到他話題轉這麼遠,竟繞到這事,夏取憐愣了下。「我沒放在心上,還望大人往後別再喝酒。」除了這麼說,她還能如何?

遭他輕薄,她也還擊了,再者,他是醉糊塗了,要不以他討厭她的程度,怎會這麼做。而她,就當是被狗舔了下。

但想是這麼想,臉還是不自覺地燙了起來。

有些事不想就不會在意,偏偏經他一提及,那些羞人的記憶全都回籠了,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放肆,想起他剛剛把她渾身都看遍……心跳得極亂,而她只能強撐著神情不變。

「沒放在心上?」他細細咀嚼她的話意。「可我希望你放在心上。」

她不解看向他。「大人……是要我懲罰大人嗎?」他都有心和解了,有必要討罰嗎?

潘急道抽動眼角。「花樓改成酒樓也好,省得你……」像是想到什麼,他順便解釋,「我不否認將花樓交給你是要刁難你,但我從不希望你在花樓受到半點羞辱,這點請你務必相信。」

過往就算兩人之間有什麼誤解,他也不在意,可從這一刻起,他不允許他倆之間存在任何誤解。

夏取憐簡直是一頭霧水。

「還有,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好色之徒,上花樓有花娘陪侍,那是因為……」

「海棠說過了,我也很抱歉不知始末就胡亂責罵大人。」她淡聲打斷他,水眸漾著訴不盡的疑惑。「可大人說這麼多,到底是想說什麼?」

她感覺得到他極具誠意地求和,可是,有必要向她解釋這麼多嗎?

「我說這麼多,你還不懂?」他無奈歎口氣。

他明示加暗示,把話說得這麼白,怎麼她卻像木頭一般?

「請大人明示。」她不喜歡拐彎抹角,更不願意把心思放在猜測上頭。

「十九娘,不……憐兒。」

聽他這麼親暱的喚她,夏取憐心底一顫,抬眼瞅著他漾滿笑意的眸,為他的改變又迷惑又心慌。

不能否認,她對這張臉沒有招架之力;不能否認,她沒有自己想的無動於衷。

「先前,咱們之間有許多誤解,不過既然是誤解說開便是,重要的是,從今以後……」他突然頓住,略略回頭,無聲咂嘴,改口交代,「下個月,宮中舉辦開朝大慶,有他國使者會入宮慶賀,我恐怕有斷時間無法回府,等我忙完,咱們再好好聊。」

夏取憐的心被吊得老高,但他這個始作俑者卻突然喊卡,正當她不解欲問時,卻聽到腳步聲,朝門外望去,是二夫人帶著幾個丫鬟從小徑走來。

是因為二夫人來,他才打住話?

那他……到底要說什麼是不宜讓二夫人聽到的?

「二娘。」

她兀自發愣之際,潘急道已走出門,迎向牧慧娘,她也趕忙跟著出門問安。

牧慧娘笑睇兩人一前一後到來,待發現後頭不見半個下人,她不禁臉色微僵。「大人,已是掌燈時分,該用膳了。」

「可不是,正打算找二娘一道用膳呢。」潘急道揚笑道。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要找憐兒一道用膳……你該知道,那於禮不合。」

牧慧娘話說得溫婉,可潘急道豈會不知道她在暗示他不該和「世憐」走得太近。但聽在夏取憐耳裡,她逕自解讀為這朝代禮法嚴苛,男女本不該同桌用膳。

「當然,我找十九娘不過是想確認她身上是否有傷。」潘急道笑著回答,一邊攙著牧慧娘離開,走了幾步突又回頭朝她眨眼。

夏取憐目送他們一道離開,好半晌回不過神。

「夫人,你怎麼站在這兒?」碧落梳洗完畢,趕忙要來服侍她,卻見她披髮站在外頭出神。「雖說雨已經停,可夜風不止,夫人該再搭件衣裳才好。」

夏取憐置若罔聞,人就像是被潘急道那道臨別秋波給定住了。

那眼神好淘氣,彷彿兩人直接再無隔閡,而且他剛剛頻頻解釋,也不難聽出有示好之意,那欲言又止的話語,透著些許不尋常,就好像是要對她說……

「夫人,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該不是染上風寒了吧?」碧落被她瞬間翻紅的臉給嚇了跳,拉著她急往屋裡走。

「不,不是,我只是……」她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她只是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在對她告白……

一樁沒有講清楚說明白的告白懸在夏取憐的心中,教她心神不定。

然而,他早已聲明有要務在身,根本無暇回府,再加上她手邊的工作也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她只能將心思壓下,打起精神應付工作。

但一得閒,她便忍不住想--

她喜歡的是他,還是把對Boss的感情投射在他身上?

怎麼會這樣?光是一場曖昧不清的示好就教她患得患失……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心痛得無以復加,為什麼轉眼就又能愛人?

不可諱言,她的心思被那個男人牽引著,打從相遇開始,她的眼就追逐著他的一舉一動,因為他而讓她遺忘失去Boss的痛,可這是愛嗎?

她被自己搞迷糊了,理不清這一團亂的心緒。

慶幸的是,工作上的一切皆完美進行著,多少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手提包一上市立刻大受歡迎,原因就在,手提包不但美觀,也比時下其他攜帶東西的器具來得實用。

南北貨鋪子的優惠打出名號,再加上手提包的上架,幾乎讓鋪子擠得水洩不通,天天門庭若市,不過幾天,手提包就已被搶購一空。

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夏取憐於是前往迎春閣,詢問所有花娘,要是無意轉司舞伶的,全都可以除籍從良,到潘府工作。

詢問過後,有的不善女紅,有的基於現況而無法專職,夏取憐毫不勉強,帶著有意願的花娘和丫鬟回府,全力趕工,勉強應付了目前市場所需。

到了隔月初一,她結算南北貨鋪子的賬目,沒想到盈餘竟高出以往數倍,開心之餘,她又把每人應得的紅利,一一分配。

「十兩銀子?」拿著手中的銀子,豐艷難以置信極了。

「會不會太少?」夏取憐低問,又趕忙道:「我計算過了,咱們現在賣出的包有四款,兩款走高檔路線,因為材料成本高加上鋪子人事,一隻包大約賺二兩銀子,所以……」

「可我只做三隻包而已,那應該只得六兩吧,」這些日子,她努力習字學數,簡單的加減她已會算。

夏取憐笑了笑。「可是你提供了這麼多好創意,當然要有獎勵呀。」

豐艷好半晌說不出話,眸底有著激動的淚水,可唇卻是勾得好柔好媚。「這是我頭一次自己攢了銀兩呢,而且十兩……遠比我在府裡的每月花度多上許多。」

夏取憐本來揚著笑意,但聽她這麼一說,不禁微愣。「豐艷,你每月花度就連十兩都不到?」太奇怪了,她記得大人說過,府中所有小妾一月花度就要五百兩。

豐艷頓了下,睨了眼其他人,才低聲道:「以往你總會苛扣咱們的用度。」

「我?」夏取憐嘴角顫了下,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不是夫人,夫人每個月的花銷也沒有十兩銀。」碧落忍不住替她辯白。

「那會是誰?」其他小妾問道。

「還能有誰?」碧落小小聲地說,不敢指名道姓,就怕替自己招來麻煩。

夏取憐想了下。

府裡掌管內務的是二夫人,雖說她也只是妾,但憑著輩分最高又是接養潘急道的後娘,儼如當家主母,自然每個月花用都得經過她。

是她?她真會這麼做?

顯然也都想到這上頭,大伙噤聲不語,沒了剛剛領餉銀的歡愉。不想大伙的思緒集中在此,夏取憐又對著帳一個個發著餉銀。

領到額外餉銀的丫鬟無不開心得手舞足蹈,忙不疊地向她道謝。

就連才剛轉到潘府工作的花娘、丫鬟,也都領到些許餉銀,對夏取憐言出必行的做法極為感動。原本還抱持著的不安全都一掃而空。

末了,夏取憐看著手中最後一張明細,疑惑的問:「怎麼沒瞧見小姐?」

花廳裡,一個個我看你、你看我。「這時分許是在自個兒院落裡用膳吧。」

「小姐都沒在這兒和大夥一道用膳?」

她這陣子總是在外奔波,甚少留在府裡和大夥一道用膳,不清楚狀況。

「怕生吧。」豐艷哭笑道。

那抹苦笑裡藏著不需言喻的心知肚明。

夏取憐想了下。「我去看看她,你們也要歇會,別讓自己太累了。」

眾人應了聲,待她一離去,廳裡瞬間爆開陣陣歡呼聲,彷彿為能夠憑己力攢錢而歡欣鼓舞著。

夏取憐聽著,不禁也輕漾笑意,但才走出小徑,卻突然暈了下,幸虧身後的碧落眼捷手快地將她攙住。「夫人,你不打緊吧。」

「沒事,只是暈了下。」她揉著眉心。

「夫人身上有些發熱,該不是染風寒了吧?」

「應該不是吧。」

「要不夫人在這兒等奴婢,由奴婢將小姐的餉銀送去。」

「不,我也想探探她。」想治好她的心病,就得與她適度接觸,要是放著不管,就怕會教她往殼裡縮得更深。

「夫人這樣怎麼成?府裡鋪子兩邊跑,再加上花樓又要改成酒樓,老是忙得天昏地暗,就連坐下來好好用頓膳都不成,身子怎麼撐得住?」碧落不禁叨念著。

「我沒事。」夏取憐笑道,因為她知道,碧落是真心關心著她。

和當初相比,如今的相處真是好上太多。

來到小樓閣時,潘心屏果真正在用膳,一見她到來,雖說沒往常那般驚恐,但還是有些畏縮,不敢與她對上眼。

「小姐,豐艷跟我說你也幫著做了些縫製的工作,所以我按件計酬把你那份也算了出來,餉銀我就擱在這兒,不打擾你用膳了。」話落,她擱下銀兩明細,徐徐欠身,欲回頭時頭又暈了下,潘心屏嚇得站起身,所幸碧落已經將她攙住。

「夫人,這樣不行,得先找大夫替你看看才成,你頭上先前才受傷,要是因為忙累而犯疾,那該怎麼辦?」

夏取憐閉了閉眼。唉,自己八成仗著這副軀體年輕,操勞過頭,有些貧血了。

「沒事,不需要勞煩大夫,我還得將已經趕製好的包帶到鋪子才成,有客人等著要呢。」她拚命三郎的個性不管到了哪時代都改不掉。

「可是……」

「咱們快走吧。」說著,她回頭朝潘心屏笑了笑,徐步離開。

睇著她的背影半晌,潘心屏才走到花架前,取下明細餉銀,神色恍惚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7:47

第九章【前世今生】

當夏取憐乘著馬車來到南北貨鋪子外時,卻聽到裡頭傳出爭吵聲。

以為是有人買不到包而起衝突,她趕忙下馬車,穿過看熱鬧的人潮走進鋪子裡。

「發生什麼事了,掌櫃的。」她一進門就問。

一見她來,穆掌櫃猶如抓住浮木,忙道:「夫人,他們是對街的同行,說咱們的優惠打壞行情,要咱們不准再優惠。」

打量著眼前兩名彪形大漢,再見掉在地上的貨物,夏取憐問:「掌櫃的,這東西是他們砸的?」

「是啊。」

「唷,原來,潘家的鋪子竟是女人當家。」其中一名彪形大漢嘲弄道,目光淫瑣地打量夏取憐。

另一名立刻附和。「女人只管躺在床上伺候男人,到這兒瞎攪合什麼?教個能主事的出來,給個公道。」

「我就是公道。」當沒聽到他淫言穢語,夏取憐徐徐撿起地上的貨物。「這些貨物落地沾了土,無法賣出,還請兩位買單,優惠價八兩。」

「咱們兄弟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既是如此,兩位必是仕紳之流,這八兩不會賴掉的,對不對?」夏取憐笑臉迎人道。

兩人臉色忽青忽白。話說到這個分上要是不給錢,顯得他們無賴,在這麼多人面前,他們面子可掛不住,但要給了錢,那不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嗎?

「咱們還沒問罪你為何一再優惠,打壞行情呢!」

「敢問兩位,王朝可有規定,開門做生意不能一再優惠?」

兩人不禁語塞,暗道這女人不是普通的棘手。

「是沒這規定,可這是行規,你破壞行規,咱們就有理質問你。」男人說著,臉色狠厲起來,有幾分脅迫的味道。

「做生意各憑本事,拿行規壓人算什麼?」她面無懼色,話說得不疾不徐。

「你……」

「要是不服,你們也可以搞個大優惠,再者,要說我破花了行情,據我所知,你們鋪子吞雲的草蕈賣得比我們便宜。」定下這價格時,她自然問過穆掌櫃一般賣價。「那麼,豈不是也等於壞了行情?」

在正式經營南北貨鋪子之前,她像穆掌櫃討教了許多關於買賣的問題,除了幾種管制貨物,好比鹽、茶有所謂的公定價格,其他的買賣都是自由且開放的。

「你……你根本是強詞奪理!」

「是不是強詞奪理,圍觀的人心裡自有公允。」她纖手往外一指,再將貨物擺在兩人面前。「八兩,多謝惠顧。」

「你!」兩人說不過她,又聽到身後響起陣陣譏笑聲,哪裡吞得下這口氣?「砸了鋪子!」

夏取憐早猜得到這結果,也不阻止,橫豎待會要他們一併買單便是。

要是不給,告官便是!

但兩人見她涼涼看戲,不禁更加怒火中燒,一掌揮向她,她早有防備,但要躲閃之際頭卻暈了下,說時遲那時快,一條有力的臂膀橫過面前,輕而易舉地擒住男人的手。

男人原本怒氣衝天,但一瞧見來者,當場怔愣得說不出話。

「來人,押進府衙。」潘急道推開男人的手,吩咐的同時,回頭查看夏取憐的情況,只見她臉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他眉頭一皺。

「你身子不舒服?」問著,他輕握住她纖弱的肩頭。

夏取憐瞇眼瞅他,還未答話,心已開始狂亂地跳動,她只能垂眼掩飾緊張,低聲問:「大人不是該在宮中?」

「確實是,但你夠了得,聽說推出一種什麼手提包引得王公貴族家中女眷個個趨之如騖,甚至有錢還買不到,所以有人托我一道前來,就盼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讓她買到。」看她臉上悄悄浮上紅暈,有了些許血色,潘急道才有心思和她調笑起來。

「誰托你?」

「大理寺卿千金,」他指向後頭。「亢緹。」

她順著方向一探,看見那人,猛地抽了口氣,黑暗瞬間吞沒她的意識。

傅織雨,她的好友。

高中畢業那年,她考上第一志願法律系,於是趁著開學之前,找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打工,想借此累積經驗。

面試時,她找了好友一道前去。

當她踏進辦公室,看見那人時,心底漾起莫名悸動,光是一眼,就那一瞬間,她遺失了她的心。

但就在她回頭尋找遺失的錢包時,在原地等她的好友被追來的他撞倒,腳被花瓶的碎片割傷,傷到神經,從此再也不能一圓舞者的夢。

她和他,就此錯過。

一錯過,就是一生無緣。

她就連在病床前,送他最後一程的權利都沒有。

就連哭,都得壓抑著不讓任何人聽到。

心碎一地,痛得她無法呼吸……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他說過的話--

剛剛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有你和她,像是前世,也夢見了我們初遇的那一天,但我們錯過了……前世錯過,今生依舊錯過……如果不是緣分不夠深,我們又怎會一再錯過……

夢……前世……有你和她……

織雨,她看見織雨了,這是他們的前世,還是巧合?

黑暗之中,她不停地問,卻沒有人能夠給予答案,但有雙溫柔的手不斷地撫著她的臉,粗糙的指尖刷過臉頰,有些刺痛,不過並不令人討厭,而那微涼的溫度,彷彿可以抹去她體內的不適和燥熱。

甚至,就連那藏在心間的悲傷也能被點點消除。

是誰?誰能帶走她的悲傷?

她掙扎地自黑暗中張開眼,對上的是那雙沈斂幽深的眸,那張教她魂牽夢縈的容顏……

「Boss……」她喊著,伸手想要觸摸他。

指尖感受到的是比想像中還要細滑的肌膚,如此真實地傳遞到心底,再也不是觸摸不到,再也不是被隔絕在一牆之外。

她想要擁抱他、佔有他,不讓任何人搶走他……如果他們之間只能一再錯過,為何要讓他們相遇?

如果老天給她再次相遇的機會,那麼不給,誰來,她都不給!

絕不要再錯過,不要!

思緒激動著,她伸出雙臂緊緊地將眼前的男人抱住,像是唯有這麼做,才能教自己安心。

「夫人……」身旁有人驚呼著,她也不管,牢牢地擁住他,好怕再失去,好怕他走得太遠,讓她永遠追趕不上。

身體燥熱無力,力量流逝著,但她依舊緊揪著不放。

因為她怕,好不容易找回來了,萬一又弄丟了怎麼辦……

「無妨。」男人啞聲喃著,托住再度陷入昏迷的她,當輕柔地將她安置在床上,他才發現她的手竟還緊揪著他的袍角。

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他擰了布巾拭去她滿臉淚痕。

「大人,交給奴婢服侍吧。」碧落在旁,委實覺得這動作太不合宜,開口說道。

「退下。」潘急道低聲道。

「可是……」迎向他揚起的冷眸,碧落心裡打了個顫,只能欠了欠身。「奴婢告退。」一離開房,她便趕緊去找左又。剛才大人看夫人的眼神……不行,這事絕對不成,得趕緊阻止才成。

潘急道毫無顧忌,一切順心而行。

手巾一次次地拭去床上人的淚,但才拭乾,不一會雙頰又被淚水漫過,就連發都濕黏貼在額上。

眉頭打結,他低聲問:「你到底在哭什麼?」

那淚水淌進他心底,引得他心間發痛,想起娘離世前,也總是無聲落淚,淚濕衣襟。

他知道,娘的淚是為爹的辜負而流的,而她……

「誰辜負了你?」定定地注視她半晌,他徐徐俯身,吻去她不斷滾落的淚。「不論你是誰、不論你來自何方,今後有我在,絕不讓你流淚,所以別哭了,有我在,我在……」

也不知她是聽到他說的話,還是哭累了,淚水終於停住。

他不捨地撫著她的頰,仔細打量她,發現她瘦了不少,就連眼窩都深陷了。都怪他走得太急,忘了告訴她,那一月期限已經不算數,她無須再為那些小妾四處奔波。

再次擰乾手巾擱在她的額上,他輕柔為她收攏髮絲,目光落在她緊揪衣袍的手,大掌輕輕包覆。

不知過了多久,門板咿呀一聲被推開,他頭也沒回,只問:「藥熬好了嗎?」

「大人,藥熬好了,讓其他人照料憐夫人吧。」開口的是左又,身後跟著的是豐艷和碧落,門外還有不少小妾守著,個個擔憂的張望房裡。

「不用。」他伸手,等著藥碗擱上。

左又將藥碗遞給他,目光落在他的另一隻手,眉頭微皺著。「大人,時候不早了,用過晚膳也該回宮了。」

開朝節慶,多國使節到來。

身為宮中太尉,此刻他該坐鎮宮中,而不是守著憐夫人,甚至還握住她的手。

「三更天再喚我。」他不容置喙道,單手托起她,讓她依偎著自己,吹涼湯藥,再小口小口地餵著。

「可是……」

「別讓我說第二次。」

「是。」左又回頭,朝面露震驚的豐艷和碧落使了記眼色,一道退出房外。

走到房外,豐艷和碧落對視一眼,有志一同地選擇封口,畢竟茲事體大。

但也走不開,仍和一夥人守在房外,懸著一顆心。

直到三更天,有人端了藥碗前來,碧落微愕地瞪眼:「小姐?」

「我……我到廚房幫忙,剛好有丫鬟熬好湯藥,所以我就拿來了。」潘心屏怯怯說著,打算將藥碗交給碧落,但左又卻順手接了過去。

「交給我便成,小姐和諸位夫人還是早點回去歇著,碧落留下即可。」他淡聲吩咐著。

「是。」眾人應了聲,卻沒打算離開,想等大人離去再進房探視。

一進房,左又低喊了聲,便將藥碗遞了過去。

潘急道托起夏取憐,正打算餵她,她卻像是突然受驚,伸手不知要抓什麼,行動時打到他手中的藥碗,大半湯藥濺在潘急道身上。

「大人!」左又上前一步要接過藥碗。

沒事,別大驚小怪。

看著剩下幾口的湯藥,潘急道淡道:「再熬一帖。」

「是。」左又沒急著吩咐下去,反倒是等著他將少許的湯藥餵好,然後提醒,「大人,已經三更天了。」

「知道。」看著仍被揪住的袍角,潘急道想了下,索性脫下來。「憐夫人要是有什麼狀況,立刻派人通知我。」他起身道。

幾番思量,左又大著膽子道:「大人放了太多心思在憐夫人身上,這不是好事。」

「怎麼,我的事也由得你置喙了?」潘急道似笑非笑道。

「大人,畢竟憐夫人是老爺的……」

「住口!」潘急道低斥。

他知道他們的身份會是層阻礙,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九娘,深深吸引他的是住在這具軀體裡的靈魂,不需要別人來指指點點。

「大人……」他不能不說,儘管不明白大人為何態度轉變,但他和憐夫人之間是萬萬不行的。

「我的事……」身後突然傳來嘔聲打斷他的話,潘急道回頭望去,竟見床上人虛弱地乾嘔著。

他走向床邊,一把將她摟起,毫不介意衣衫可能被她嘔出來的東西弄髒,但她嘔出的卻是一口血。

一股惡寒衝向心口,他暴吼著。「找大夫,快!」

左又立刻踏出房門,房外頓時起了陣陣騷動,潘急道無法管,只能將她緊擁入懷,卻意外從她口中聞到一股氣味。

她曾說過,凡是砒霜中毒者,口中會有金屬或大蒜味。

難道……

左又連夜派人找來大夫,大夫一診治,確實人是中了砒霜之毒,再驗碗裡的藥渣,銀針瞬間發黑,可見下的砒霜有多重。

「大夫,她不要緊吧?」潘急道急問。

「夫人累神損心,心中又有鬱結,如今再加上砒霜之毒,情況有些不樂觀,不過,老夫會開上等藥方,先穩住心脈,再慢慢地醫治。」

「要是缺什麼珍稀藥材,儘管開口便是。」

「夫人眼前最重要的是必須好生靜養。」大夫思索了下,才放膽道:「而且千萬不得再讓她嘗到半點毒。」

「本官知道了。」潘急道面色冷沈,讓左又送大夫出府。

當目光落在面無血色的夏取憐時,一股燎原怒火在他胸口醞釀著。他大步走出房門,看著一張張疲憊又擔憂的面孔,突然掀唇冷笑。

「戲倒是做得挺足的。」

眾女眷臉色微變,雖知他在嘲諷,卻覺得太無道理,豐艷不禁挺身詢問。「我不懂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要本官明說嗎?」潘急道斂笑,眸冷如刃。「說,是誰下的毒手?」

女眷們面面相覷,一個個跪下。「我們不知道!」

「有本事下毒,沒膽子承認……」他徐步下階,來回審視。「無妨。來人,一個個都給本官押進大牢。」

「大人!」碧落大著膽子喊出聲。「夫人說過,行事必有動機,如今夫人待咱們極好,咱們為何要毒害她?」

豐艷也忍不住替自己辯駁。「可不是?憐夫人幫著咱們攢錢,給的餉銀遠比一個月的花度還要多,甚至還教咱們習字學數……咱們為何要傷害她?」

想起近來造成搶購的手提包,潘急道撇嘴哼笑。「怎麼,難不成她給的餉銀能超過二十兩?」儘管那些包近來大受歡迎,但扣除成本、人事開銷,能給的餉銀也是有限。

「二十兩?」豐艷搖頭失笑。「以往府裡給的花度也不過五兩銀,經過苛扣拿到手的能有三兩就要偷笑,大人說的二十兩我是見都沒見過。」

潘急道微揚起眉,看其他女眷皆點頭,他思索片刻,低聲道:「好,這事暫且不管,如果你們真的掛心十九娘的安危,那麼告訴我,誰最有動機殺害她。」

幾人苦思著,豐艷忽然想到什麼的說:「小姐!剛剛那碗藥也是小姐端來的,而且小姐說不準是記恨夫人以往的欺凌,所以逮著機會報復,要不,這麼晚了,她為何會到廚房幫忙?」

她話落,所有人齊齊回頭,就見潘心屏抖如秋葉,不住地搖頭。「不是我……我只是擔心憐夫人是因為救我而染上風寒,所以到廚房幫忙,我……」

潘急道微瞇起眼。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他一直不放在心上,當然對她也就不甚瞭解,但看她膽怯不安的神情,不像是裝的。

當初十九娘被推下拱廊,他沒追查,是因為他不在意,再者她又有心替女眷們請命,既然她都心胸寬大地想要將此事粉飾過去,他想自己也沒必要多事,然而事實上,那位兇手始終躲在暗處。

更教人不敢相信的是,竟挑他在場時動手,要不是那碗藥湯被十九娘打翻大半,恐怕她……

「心屏,在廚房裡熬藥的是誰?」不敢再深思下去,他把心神擺在揪出兇手上。

潘心屏還未開口,後頭兩名丫鬟已經嚇得跪下。「大人明查,不是奴婢下的毒。」

潘急道望向她們,卻根本搞不清楚她們是隸屬哪個院落的,幸好左又已經返回,他使了記眼色,左又立刻走到他身旁。

他低聲問,左又瞥了眼,立刻答道:「她們是在廚房工作的三等丫頭,不隸屬任何一個院落。」

「期間還有誰進過廚房。」

「回大人的話,奴婢記得有小桃、桂兒、蜜兒……」

被點名的丫鬟趕忙跪下。「大人,奴婢只是擔憂憐夫人身體,到廚房看藥熬好沒有,奴婢斷不敢下毒的。」

一個個丫鬟急聲明志,幾個主子也替自己丫鬟說話,一時間房門外鬧哄哄的,惹得潘急道益發頭疼。

「全都給本官閉嘴!」他咬牙低斥了聲,瞬間眾人噤若寒蟬。他眸銳如刃,一一審視後,喊道:「心屏,跟我進房。」

聞言,潘心屏渾身顫得像是快要散了一般,硬著頭皮跟他進房。

「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實沒有下毒?」背對著她,潘急道擔憂的凝睇著床上昏迷的人。

要心屏進房,只因她的膽怯裡還藏著恐懼,恐怕另有隱情,他急於查出兇手,但也不想冤枉無辜,何況那只會讓真兇逍遙法外。

潘心屏忙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大人……」

「你真不恨十九娘?」他回頭,冷聲問道。

「我……」

「她過去對你諸多凌虐,如果不是她,你不會在府裡過得這般委屈,不是嗎?」雖說他並未親眼見過十九娘凌虐她,但看潘無量對她無禮的咆哮和拳打腳踢,不難想像她在府裡的日子有多難捱。

不恨嗎?他不信。

「我……恨。」咬著牙,她淚水滑落。「她欺凌我,苛扣我吃穿用度,讓我過得比一個丫鬟還不如,每晚闔上眼,我就開始害怕她隔天會如何整治我,我每晚都在想,為何娘不來帶我走……」

潘急道濃眉緊攢。「所以……」

「可我沒有下毒,我……」她吸了口氣,吐實道:「我承認,當初是我將她推下拱廊的,但那是因為我聽說她要害爹,我氣急了,所以才……」

「你聽誰說她要害爹?」潘急道抓住疑點追問。

「嗄?」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緒,潘心屏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當初憑著一時怒氣將憐夫人推下樓,她事後後悔害怕得要命,真以為她被自己害死了,然而幾天后,她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而且像是變了個人般,不再找她麻煩,還要大家以禮待她,她嚇死了,以為又是什麼新的凌虐手段。

直到相處之後,她發現憐夫人真的變得不一樣了,她這才真正安心。

「誰跟你說,十九娘要害爹?」他沈聲低問。

父親的死,表面上看起來已經水落石出,然而其實他心裡一直有所懷疑,關鍵就出在十九娘提過的砒霜中毒現象。不敢點出,是因為他不希望事實真如自己所料。

這樁事,說到底就是有人借刀殺人,既可以除去最受寵的十九娘,還能遣散所有女眷,知道誰能得到最多好處,幕後黑手,已是呼之欲出。

十九娘猜不著,那是因為她沒有記憶,但她一提出疑點,他便猜出躲在暗處的兇手是誰。

「丫鬟。」潘心屏怯怯地說。

「哪個丫鬟?」

「我不知道,只記得那兩天,總有丫鬟在討論這件事。」

「討論的丫鬟可有在門外?」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看到人。」

「那聲音呢?你總認得出吧。」

「……應該沒有在外頭。」

潘急道垂斂長睫不語。

當初爹被毒死時,十九娘已經已經趴臥在藏元樓的拱廊下,兇手大概以為十九娘必死無疑,如此一來,死無對證,她就能掌管整個潘府,沒想到十九娘不但沒死,醒來後還脫胎換骨般展現她的生意頭腦,甚至府裡的小妾也一個個被她的誠意感動,在這府裡的聲望凌駕了其他人,也莫怪會再次引來殺機。

說到底也算是他的錯,是他疏忽大意了,偏偏他陣子忙著宮中的事,無暇回府。

「大人,真的不是我,我可以發誓,這段時日她的改變,我感覺到了,她真的和往常不一樣,況且證明爹不是她殺害的,我沒有殺她的道理。

再者,當初如果不是我怕她肚子裡的孩子會奪走爹對我的疼愛,先一再傷害她,她後來也不會處處針對我,我是咎由自取,可是大人,相信我,那是因為我當時年紀笑不懂事,我改了,真的改了,被整治過,我才知道過去刁蠻任性的自己有多可惡,所以對她除了恨,我是有些感激的,況且她現在以禮相待,如此真誠,我真的……」

「我們是兄妹吧,喊什麼大人。」潘急道輕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潘心屏怔望著他,唇角掀了掀,未語淚先流。

「大哥,你相信我嗎?」

歎了口氣,潘急道輕撫著她的頭。「抱歉,我是個不盡責的大哥。」

十九娘說的對,他因為對父親的怨,所以不曾在意過這府裡的人,哪怕是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心屏和無量。

府中會鬧出這麼多事,他難辭其咎。當年的心屏確實是刁蠻得令他生厭,也正因為如此,後來就算她被整治,他也相應不理,可如今想來,他是在替自己找理由開脫,如果當她是妹妹,當她行為偏差時,他可以教、可以罵,然後卻放任不管。

潘心屏搖了搖頭。「大哥能相信我,我真的好開心。」

「回去歇息吧。」

「我不能留下來照顧憐夫人嗎?」

「不用,時候不早了,幫我教左又進來。」他輕拍著她,隨即坐在床畔,若有所思地睇著床上人。

「是。」潘心屏回頭出房。

一會,左又踏進房內。「大人。」

「吩咐下去,從這個月開始,所有府內花度交由帳房處理,二娘的花度每月十兩銀子。」

「大人這做法……」

「我自有打算。」

「是。」左又應了聲,有些為難地啟口提醒。「大人,五更天了。」

「你持我的令牌找初六,傳我口訊,這幾日府中有事,我不便進宮。」他取下腰間令牌丟給他。「順便幫我把桑成找來。」

「大人,你這……」左又不敢相信的瞪著令牌。大人竟為了憐夫人而擅離職守,要是宮中出了什麼亂子……

「去!」

左又猶豫了下,終究還是舉步離開,順便遣散所有女眷,房門外瞬間安靜下來。

潘急道凝睇著夏取憐,有力的長指輕挲過她的頰。

眸色深沉得教人看不透。

半夢半醒之間,她依稀聽到有人在耳畔說話,一嗓音低啞,一嗓音稚嫩。

「就跟你說下來。」低啞嗓音已有微怒。

「可娘都不醒……」稚嫩嗓音怯弱哽咽卻不依,聽起來已有兩泡淚待命中。

「你要是壓著你娘,她就再也不醒了。」低啞嗓音帶著幾分威脅。

「嗚……」

當稚嫩嗓音發出壓抑的低泣聲時,她不自覺微笑,睜開沉重的眼皮。

一張小臉哭得涕泗縱橫的,看見她醒來,潘無量突然瞪大眼,雙手往她脖子一摟,開心喊道:「娘,你終於醒了。」

她腦袋混沌,一時間想不起他是誰,直到陰影襲來,她抬眼望去,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教她脫口喊出,「Boss?」

聞言,潘急道微瞇起眼。

認真算來,這是她第三回喚他這個名字。

「娘,大哥欺負我,都不讓我見你。」潘無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不忘告狀,要將礙眼的大哥踢到天涯海角去。

夏取憐怔了下,神智逐漸清明,想起自己身子何處,拍撫著潘無量。「娘生病了,所以大哥不讓你見娘……」意識到什麼,她頓住。

大哥……無量教他大哥,他教她十九娘……

不久前,她才用長輩的身份教訓過他,可那是因為沒想過兩人有任何的可能,如今心動了,她才驚覺,在這個時空裡他們是真的沒有任何可能,她和他之間橫亙著這個孩子,她和他之間相差了一個輩分。

定定地注視著他,心隱隱痛著。

終究還是錯過?

「你在想什麼?」潘急道低聲問道。

「沒。」她苦笑搖頭。

這是什麼樣的命運?

那酷似織雨的姑娘出現,教她開始懷疑,這時空會不會就是Boss說過的前世,但不管是或不是,已經不重要了。

不管她心動的原因,是將對Boss的感情投射在他身上,還是單純的為他這個人傾心,他們之間都有道跨不過的鴻溝。

還是錯過……還是錯過……

「娘,你為什麼都不理我?」

眨了眨酸澀的眸,她勉強安撫著。「娘只是剛醒,有點累而已。」

「無量,過來。」潘急道伸手要將他抓回。「你娘剛醒,別讓她太累。」

潘無量很想抗議,可話到嘴邊,還是乖乖地嚥下,任由大哥抱進懷裡。

「你先吃點東西,待會得再喝一碗藥。」他話落,碧落立刻端著清淡的膳食走來。

看了眼貼身丫鬟,夏取憐想了下,問:「我怎麼了?」她的記憶只到她瞧見那位酷似織雨的姑娘。

「大夫說,夫人是勞累過度。」碧落輕聲回答。「都說夫人該休息的。」

「是我不好。」她苦笑了下。

都怪她仗著這軀體年輕,明明這身體早就在跟她抗議,她還是置之不理。

她試著要坐起身,卻發覺渾身沉重得幾乎無法動彈。

「我來。」

一條有力的臂膀托著她坐起,讓她可以舒適地倚在床柱邊,她輕聲說了謝,不解地問:「怎麼我覺得自己虛弱極了?」她以往也曾連續幾個日夜不眠不休地工作,但也不至於如此。

「因為夫人還染上風寒,許是之前躍進湖救少爺小姐事就已落下病根。」碧落垂著眼,照著之前潘急道的吩咐說,不打算讓她知道有人對她下毒。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會昏昏沉沈,渾身乏力。

沒再多說什麼,碧落端個矮几擱在床畔,正打算餵她用膳時,房外傳來丫鬟們的問安聲,竟是牧慧娘來了。

牧慧娘一進門,目光就落在抱著潘無量坐在床邊椅上的潘急道身上。

「大人,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見,還會以為你們是一家三口呢。」她輕笑道,面容慈祥,卻是話裡藏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7:57

第十章【真相大白】

夏取憐眉頭微蹙,正要開口,潘急道已經起身,將潘無量擱在椅上,笑容可掬道:「二娘說到哪去了,不過是因為十九娘病了,我才守在這兒罷了。」

「可我聽說,大人這幾日都未到宮中。」牧慧娘喟歎了聲。「眼前正要舉行開朝聖慶,大人身為宮中太尉不在宮中,反倒待在疏月樓裡,這事要是傳出去,就怕有心人造謠生事。」

聽這話,大人似乎一直守在她身邊……夏取憐揚眉,睨了碧落一眼,只見她神色未變,乖巧地舀粥喂自己,一時間也難辯狀況。

「二娘說的是,不過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潘急道笑意不減地迎向她。「二娘,我已經決定將府中產業交由十九娘打理,我在這兒等著,就只為等她醒來,告訴她這個消息。」

牧慧娘溫婉的容顏閃過一絲惱意。儘管神情變化得極快,但還是被夏取憐捕捉到。

「大人怎會有如此打算?」牧慧娘勉為其難地笑問。「這不會太突然了嗎?」

「二娘,桑成說先前我撥給十九娘打理的南北貨鋪子,才半個月的時間,利潤就提高一倍,她如此有本事,將產業交由她打理我也放心,加上有桑成在旁督促,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不過……一個婦道人家,掌管潘府所有產業,怕會遭人打壓。」牧慧娘委婉的暗示。

「誰敢懂我潘府的人?」潘急道斂笑,不怒自威。

「可是……」

「二娘,這事我已經決定了。」潘急道沈嗓多了幾分不允許干涉的強勢。「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

「去吧。」知道改變不了他的主意,牧慧娘只能拍拍他的手,暫且按兵不動。

「二娘也早些休息吧。」話落,潘急道頭也不回地離去。

屋子突然靜默下來,夏取憐初醒,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但也能感受到瀰漫在空氣中的尷尬。可她累極,就連話都不想說,便由著氛圍繼續僵持下去。

「憐兒既已醒了,往後要是大人又來探視,不該讓大人久留,這個道理你該懂的。」牧慧娘嗓音依舊溫婉,但眸色多了分凌厲。「畢竟憐兒是老爺妾室,不該和大人獨處,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可是有損大人聲名。」

夏取憐再搞不清楚狀況,也知道她是在警告自己了。「憐兒明白,謝二夫人教誨。」她低聲應著,就連笑容都很勉強。

「明白就好,用過藥後,早點歇息。」

「謝二夫人關心。」

目送牧慧娘領著丫鬟離去,夏取憐原就不餓,如今更是失了胃口。

而潘無量則是偷偷又爬上床,偎進她懷裡。「娘,我不喜歡二姨娘。」

「為什麼?」

「她總是在爹面前笑臉待我,在爹後頭就冷臉瞪我。」

夏取憐微愕。他的話和她認知的牧慧娘有出入,但她也知道小傢伙沒必要說這種謊,更何況,在上次的落水事件後,這孩子變得老實許多。

「夫人再吃點吧。」碧落舀了口粥,送到她唇邊。

她搖了搖頭。「我吃不下。」輕揪著她的手。「碧落,我睡了好幾日嗎?」

「夫人已經昏睡了八天。」

「八天?怎會如此?」風寒加上疲累,也不可能昏睡這麼久吧。

「因為娘中毒了。」潘無量從她懷裡探出頭,想也不想的說。

碧落來不及阻止,只能硬著頭皮對上主子質問的眼神。「夫人一開始確實是病了,可不知道是誰在夫人的藥裡下毒,所幸大人發現得早,如今夫人體內的毒已經祛除,這事大人也在查了,夫人儘管放寬心地靜養便是。」

說完,看了潘無量一眼。唉,原來她們幾個丫鬟私下交談時,小少爺將她們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裡。

為什麼要對她下毒?沒了她,對誰最有利?夏取憐又驚又疑。

「娘不要怕,有我在,我保護娘。」潘無量用他短短的手和身子包覆著她,五歲大的他雖然稚氣,卻也有他的堅持和霸氣。

夏取憐聽了,心底發暖。「那你得趕緊長大才成。」

「要等到像大哥那樣可以把娘抱進懷裡,才能保護娘嗎?」潘無量童言童語地問。

「嗄?」她是不是聽錯了?

面對小傢伙萬般肯定的眼神,她只能找貼身丫鬟問個清楚,而碧落無奈地歎口氣,用力地點頭。

很好,說好不能說的事,全因為小少爺變得不能不說。

「夫人昏倒的那一晚,也不知是身子難受還是怎的,突然將大人緊緊抱住,還不停哭著。」

夏取憐瞪大眼。「我?」

「嗯,後來因為夫人中毒,老是發出夢囈,又緊抓著大人不放,大人偶爾會將夫人抱進懷裡安撫。」

想像著那畫面,夏取憐小臉不自覺地發燙,同時也尋思著自己為什麼會那種反應。

似乎是因為遇見酷似織雨的姑娘,掀開她一再壓抑的愛恨嗔癡,教她興起想要爭奪強佔的心理。

她真是病昏頭了,竟會生出那般心思,甚至還抱著大人不放……「大人應該將我推開的。」她捂著臉低吟。

難怪二夫人特地前來探視兼警告,恐怕是有人撞見,將這事傳到她耳裡。

「奴婢也是這麼認為。」

「大人怎會……」

「因為大哥喜歡娘啊。」潘無量一針見血地插話。

「無量,不得胡說。」夏取憐滿臉通紅地低斥。

他怎麼可能喜歡她?他說過,他討厭她的。推翻掉這個可能,但下一秒,她又想到前些日子他未竟的曖昧告白……難道他真喜歡她?可他沒想過她的身份嗎?

儘管她不是真正的世憐,然而在外人眼中,他們一個是嫡子,一個是庶母,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就連她都跨不過道德的界線,他身有官職,讀盡聖賢書,豈會不知道後果?

再者,他不介意嗎?

「是大哥說的。」潘無量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娘說不可以說謊,我不會再說謊。」

夏取憐怔了下,望向貼身丫鬟。

碧落默然無語,間接給了她答案。

如果消息都已傳到二夫人耳裡,那豈不是代表大人的心思,府裡眾人皆知?他為什麼這麼做?他應該要避嫌的。

她惱著,可是心卻也騷動。

好久了,她是如此渴望被愛。

她的情像是一份鏤在靈魂裡的咒,哪怕在不同的時空中,她也不停的尋尋覓覓,許下千萬心願,翼求相逢,就算有緣無分,她也甘心守在他的身邊,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喜怒。

最終,她的愛圍城一座牢,她被困縛著,只怕無數個來世,都得經歷同樣的錯過,同樣的心痛。

如果可以愛、可以被愛……即使踏過道德界線,從此墜落地獄,她也無悔。

很快的,夏取憐清醒的消息傳遍潘府,幾乎每日,女眷們都會聚到她房裡,說著她昏迷這些天發生的事。

「當大人問起我那些手提包的事時,我覺得我的心就快要從嘴巴裡跳出來。」豐艷說著,光是那雙靈動大眼就很有說故事的天分。

「大人又不是三頭六臂。」夏取憐輕笑。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也能夠擁有這麼多的朋友,一道用膳閒聊……雖然有點吵,但她一個人靜得太久,熱鬧些,才有生活的感覺。

「你當然這麼說,問題是,在咱們眼裡,大人可是手握咱們生殺大權的人,怕他是應該的。」豐艷一席話獲得其他女眷的附和,她忍不住又道:「況且,大人皮相雖好,但眉頭一攢,鬼見了都發愁。」

說時,還不忘回頭望去,就怕話題人物不聲不響地出現在門外。

「是嗎?」夏取憐歪頭道。

怎麼她從不曾覺得他是可怕的?

不管他用再冷漠的眼神看著她,或者是用再無情的話嘲諷她,她不曾感覺他有一絲可怕,更別說,在他那冷沈的神色下,其實有顆非常溫柔的心。

他對人,無情的只有表面,像是為了建立某種威信,否則,他當初大可不需要理睬她的要求,逕自將女眷們趕走便是。

「是啊,你問她們。」豐艷手一擺,眾人點頭如搗蒜。

夏取憐忍不住被逗笑,再聽她們說著這幾日的工作是有潘急道發落,待她們的態度也比以往要好上太多……越聽就越想他。

聽說王朝開朝慶日就快到了,各國使節到來,所以他得留守宮中,然而之前他卻伴在她身邊長達八天……毫不避嫌,甚至不假他人之手的專心照料她。

碧落還說,她服藥之前,總是由他先嘗過。

心頭發暖,相思成災。

她好想他……

「憐妹妹,你到底聽見了沒?」

她猛地回神,才發覺房內女眷一個個臉色凝重地看著她。「怎麼了?」為何大伙的表情如此沉重?

豐艷無奈地搖頭歎氣。「我說,你和大人年紀相近,他伺候你已是不合常理,更別說大人他……總之,就算我不提點,相信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她努了努嘴,示意偎在她懷裡睡得正香甜的潘無量。

夏取憐淺淺漾笑,輕撫小傢伙的頰,卻沒有回答。

她不清楚。

在愛情面前,她已經什麼都看不清。

一開始是將他視為Boss,所以不管他如何對待她,她都很難對他真的生出厭惡之情,也正因為如此,在迎春閣裡瞧他左擁右抱,她才會一時氣得失去理智。

要說是他破壞Boss在她心底的形象也行,但她對他動了心是事實,否則理智如她,怎會為他而喜,為他而憂?

他雖然帶有偏見,卻不會因此完全否定她這個人,雖然態度淡漠,但他仔細聆聽她的請求。

是不是前世今生,是不是Boss的魂魄,已經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動情,而他待自己若非有情,又怎會如此不避嫌?

好想愛他。

壓抑三十年的愛,彷彿被封印三百年,如今咒被解除,她甘願挑戰道德的界限,只為獲得所愛。

只要他一句話,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跟隨。

「憐妹妹,你到底是聽見了沒?」瞧她漾笑,豐艷心裡反倒更加不安。

「我……」

「這是怎麼著,全都聚在這兒,是不打算讓十九娘好好靜養不成?」

潘急道冷沈嗓音突然從門外傳來,房內一票女眷二話不說起立站好,一個個垂著臉問安欠身,快步離去。

不過轉眼間,她的房間已被淨空。

夏取憐始終垂著眼,看著那雙烏頭靴徐步來到面前。思念氾濫,心跳快得像就要不能呼吸,教她更加情怯,不敢抬眼。

「把少爺抱走。」潘急道淡聲吩咐。

守在床畔的碧落應了聲,輕柔地抱起潘無量,但才一離開床板,小傢伙就突然張開眼,睡眼惺忪地看向大哥,眨了眨眼再看向碧落,立刻像只滑溜的魚跳回床上。

「少爺……」

「不准跟我搶娘,娘是我的。」他化身為八爪章魚,手腳並用地攀在夏取憐身上。

碧落正待再哄勸幾句,潘急道已經大步上前,一把拎起潘無量,拋給了她。

「帶走。」

「你欺負我!」潘無量掙脫碧落的懷抱,撲到他的身上。「娘是我的,不許跟我搶。」

潘急道冷眼瞅著他撒野,一隻手就輕而易舉地將他拎起,直接丟到門外。

碧落驚呼一聲,趕忙跑出房門。

潘急道快手關上門,聽著潘無量在門外哭喊,「你給我記住,我會長大,你會老,等我長大,你就知道了!」

「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長不大?」潘急道開了條門縫,怒目一瞪。

瞬間,潘無量噙在眸裡的淚水滂沱而下。「娘,大哥欺負我……」

聽著兩人對話,夏取憐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娘笑我……我好可憐,娘還笑我……」嗚的一聲,他窩進碧落懷裡尋找安慰。「我不要娘了……我只要碧落就好。」

「小少爺乖,奴婢帶小少爺回房,不哭了。」

潘無量的哭聲隨著碧落的溫柔勸哄聲漸遠,潘急道啐了聲,環顧房內,到底擺滿椅子和繡架,他隨手勾了張椅子坐到床邊。

「一票人打擾著你,你要如何靜養?」他不快抱怨。

「不礙事,我好多了。」房裡少了潘無量,突然安靜下來,反令她不知所措。

明明如此思念,如今他就在面前,她反倒是情怯,羞澀得無法看他一眼。

「是嗎》」潘急道抬手覆在她額上,她卻像是受到驚嚇,往後一退,教他的手揚在半空中,有幾分尷尬。「我只是想確認你身上的熱退了沒。」

「我沒事。」她始終垂著臉。

潘急道看出她的異狀,但一時猜不透她是防備還是羞怯,索性換了個話題。「雖說我已打算把家業交由你打理,但你還是先把身子養好再說,到時候桑成會輔佐你,不會把所有重擔都壓在你身上。」

「大人為何這麼做?」她不解的問。

這話題成功轉移她的注意力,也不會再緊張得連話都不會說。

「因為桑成誇你將南北貨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再者,潘府產業確實需要一個主事者,我人在朝中,是不可能再接管家中產業的。」

「大人,那不過是……」

「就當是無量長大之前,你先幫他守著家業吧。」說著,突然聽到外頭傳來極細微的腳步聲。

他目光銳利如刃,彷彿可以劃開牆面,瞧見躲在外頭的人是誰。

思索了下,他欲起身,卻感覺袍角被扯住,回頭一看,對上她帶著羞澀泛著霧氣的眸,他的心顫了下。再聽她怯聲問--

「大人要走了嗎?」

這下子,他十分確定,她對他並非防備而是羞怯。

也對,他毫不避嫌,她這般聰穎,也該懂得他的心思。

只是眼前這時機……

「十九娘,你這是在做什麼?」他似笑非笑地問。

帶著輕嘲的低嗓教她錯愕,看他漾著些許惡意的眉眼,她心隱隱顫著。「大人,你……」

「十九娘,你該不是誤解了什麼吧。」他笑歎,輕輕地拉開她的手。

誤解?是她誤解了?

「還是說你死性不改?當初一再引誘我,被我嚴詞拒絕才作罷,如今我爹死了,你又故態復萌?」

「我……」被拉開的手,空虛得什麼都沒抓住。

耳朵嗡嗡響,心跳失序,恐懼自四面八方靠攏而來。

「你是不是傻了?你都已經替我爹生了個兒子,我和你之間豈有什麼可能?」說著,他看向門外,思索了下再望向她,她的臉色依舊蒼白,濃睫垂斂教人讀不出思緒。「早點歇著吧。」

末了,他只能低聲叮囑,快步離去。

夏取憐沒再喚住他,聽到門開門關,突然掀唇笑了。

像傻瓜似的。

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結果竟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原來他根本無意,只是好心照料她,只是因為她病著,才將她緊擁在懷。

他並不愛她。

嗯,也對,畢竟她已經出閣,孩子還得喚他一聲大哥,他怎麼可能和她在一起?

這樣也好,好歹她是個律師,怎能允許自己做出不倫之事?

可是,她的心好痛……

「娘,大哥呢?」

稚嫩嗓音傳來,她抬眼望去,雙眼模糊得看不清孩子的臉。

「娘,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大哥欺負你?」潘無量撲到她懷裡,用小小的臂膀抱著她。「娘,不哭,等我長大,我幫你報仇!」

就是擔心大哥欺負娘,他才會趁著碧落不注意溜回來,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聽著,她哭了,也笑了,緊緊地回抱他。「沒事,你大哥沒欺負我。」

「那娘怎麼哭了?」

「娘哭,是因為開心。」

「啊,是不是夫子說過的喜極而泣?」

「是啊。」她笑得眉眼彎彎,淚水卻是決堤不止。

「那娘在開心什麼?」他不解的問著。

「娘開心……終於可以死心了。」

她討厭不上不下,老是懸著心,給她一個痛快,別再讓她患得患失,她不想再用三十年的時間,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很幸福。

老天跟她開了個大玩笑,給她一世的壽命,卻給她兩世相同的經歷,注定只能在一旁看他珍惜守護另一個人……這這一次,至少她有兒子和朋友,她可以不用假裝忙碌掩飾孤寂,哭的時候也可以有人陪。

心再痛,總有放下的一天。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一抹身影來到帳房,確定裡頭無人才輕推開門,熟門熟路地摸到五斗櫃前,從最底下的抽屜裡找出一把鑰匙,打開藏在書架上的一隻木匣,將幾張千兩面額的銀票揣進懷裡,正打算上鎖時,門板卻突然被推開,嚇得人影手中鑰匙掉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

「二娘,這麼晚了還不睡?」提著油燈,潘急道笑容可掬地問。

一身冷汗涔涔,牧慧娘一腳踩住掉落的鑰匙,揚笑問:「已是亥時,大人怎麼還沒回宮?」

「我正打算回宮,卻聽到帳房有聲響,還以為有賊呢。」他掃過她的腳下。「二娘,這時分怎會在帳房裡?」

「我睡不著,到處走走,也是聽到這兒有聲響,才過來探探。」聽他的話意像是沒發現異狀,牧慧娘微微寬心。

「既是如此,二娘怎麼沒提著燈?不怕危險?」

「沒想那麼多。」

「是嗎?」他不置可否的撇唇,走向她,大手一攙。「時候不早了,我送二娘回房再回宮。」

「不用了,大人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先去處理,別……」話未竟,潘急道攙住她的手微微一扯,扯動衣襟,讓懷裡的幾張千兩銀票掉落在地。

登時,她目瞪口呆,一時間找不到搪塞的借口。

潘急道拾起,看她一眼。「二娘何時缺這麼大面額的銀票?想拿總得告訴帳房一聲才成。」

「我……」

「不過這面額如此大,就怕跟帳房說了也不會給。」他不甚在意地將銀票往五斗櫃上一擱。「算了算,二娘的馬商缺口極大呀。」

聞言,牧慧娘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潘急道也不急著解釋,只是低喚了聲,「桑成。」

牟桑成旋即手中拿著賬冊走進帳房。

一仔細看那賬冊上的字,牧慧娘瞬間面無血色,滿臉是無力回天的絕望和憤恨。

「二娘,既然要做,就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你用了潘府的元押請了商號,豈不是留下證據,要我不揭穿都覺得對不起自己--」接過賬冊,他大略翻過,輕點著頭。「還挺賺錢的,說來二娘也有經商的腦袋。」

當得知女眷們被苛扣花度,再加上心屏道出有認不出嗓音的丫鬟在疏月樓造謠,他立即想到二娘,因為當時聚在外頭的丫鬟,唯獨不見明貞院的丫鬟,而有本事苛扣女眷花度的,除了掌管內務的二娘,還能有誰?

如此大費周章地佈局,無非就是為了潘府的家業,要是她從以往就苛扣如此大筆的花度,累積起來肯定是一筆財富,拿去經商利滾利,也不是不可能。

而一個婦道人家想要經商,絕非易事,但要是借用潘家元押,打著潘家名號,再托人打理,那就不難了。於是,他先前連夜將桑成找來,為的便是查清事實。

一確定事實,他設了個局,讓桑成命人找上二娘的馬商談筆大買賣,未來吞下可觀的利潤,馬匹不足的她肯定會想法子添購馬匹,然而他已下令女眷的花度不再經過她的手,沒了這筆錢,再加上他表明要將家業交給十九娘打理,無計可施之下,她只能鋌而走險。

巧的是,他今日回府原是想要對十九娘表明心意,豈料二娘就躲在外頭竊聽,他轉而喝斥了十九娘,讓二娘認為他待她如昔,因而大膽行事。

當然,這些細節,他沒必要對二娘交代。

「大人若真這麼認為,為何不將潘府家業交給我?」牧慧娘冷著眼,既然大勢已去,她也不打算頑抗編謊。

「我爹說過,經商者,重諾守信。」他沒什麼興致地將賬冊丟還給牟桑成。

「十九娘重諾守信,而且也不會像二娘老在背後玩些小伎倆,好比苛扣女眷們的花度,好比煽動朱袖殺了我爹,又好比設陷阱讓心屏推十九娘跌下拱廊……二娘確實聰穎,可惜用錯地方。」

其實二娘做的事,只要稍有心眼就能看穿,之所以不曾留心,那是因為他從未對她起疑。

牧慧娘抿了抿嘴,沒承認也沒否認,反問:「大人捫心自問,老爺待咱們可好?當年你還那麼小,便將你交給我,伺候不管咱們母子生活,我要是不強硬一點,就怕被後院那群豺狼虎豹給吃了,哪能拉拔大人長大?」

一席話說得溫婉動人,意在勾起他的年少記憶,想起她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拉拔他長大。

潘急道低低笑著,旋即像是想到什麼,忍不住放聲大笑。

不解他為何突然大笑,牧慧娘神色微動。就她瞭解,他從不是個愛笑之人,唯有到隔壁衛府時,才難得聽到他的笑聲。

而眼前的他笑得張狂放肆,卻只教她心驚膽。

「二娘,朱袖說,只要把罪推給十九娘,屆時她就能接養無量,有無量在,就能保證她從此生活無虞……」頓了下,他斂笑抬眸,眸冷如刃。「二娘,我娘是不是你毒殺的?」

牧慧娘眼皮跳了下,神色微慌,卻又很快地收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大人不會打算強扣莫須有罪名吧。」

「時隔二十年,確實是無憑無據,所以我不過是順口問問罷了。」但他已經幾乎篤定此事與二娘脫不了干係,甚至當年爹為何執意要不識字的妾室,許就是她出的主意,以防有人得知她從中動了多少手腳。

過去,他總是冷眼旁觀,畢竟連爹都不在乎後院那些女人怎麼鬥得你死我活,更別說,他打從心底認為是那些女人和他親爹害死娘的。

在他心裡,後院那些女人一個個毒如蛇蠍,為了自己的利益,再骯髒、再可怕的手段也使得出來。

然而十九娘卻改變這一切,讓始終針鋒相對的女眷們可以和樂融融地共處,她確實與眾不同。想到她,他唇角不自覺勾起。

「大人這又是在笑什麼?」牧慧娘緊盯著他,如今他一笑,總教她心生無邊恐懼。

潘急道微愕,摸著自個兒的臉,問:「我笑了?」瞧她一頭霧水,他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二娘,看在你拉拔我長大的份上,很多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我要收回這家馬商,還有,你必須即刻離開潘府,從宗譜上除名。」

「你要趕我走?」牧慧娘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二娘,你煽動朱袖毒殺我爹,這事我要是告上府衙,那可是死罪。」他還懂得飲水思源。就算她是虛情假意也罷,當初如果沒有二娘,只怕他早成了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地痞。

這讓他不願押她上府衙治罪。

「你根本就沒有證據,你不能……啊!」牧慧娘話未竟,手已被他一把扣住,清楚讓人瞧見她指甲上密佈白色細紋。

「證據多得是,要是真惹惱我,就算無憑無據,我一樣辦得了你!」他怒聲低斥,眸底再無寬容。

見狀,牧慧娘顫巍巍地跪下。「大人,你要是狠心將我趕離潘府,豈不等於逼我去死?」她聲淚俱下地請求。

「如果這樣就是逼你去死,那麼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難道就該死?」他甩開她的手,背過身。「左又,送牧慧娘離開,不准她再踏進潘府一步!」

聽他連名帶姓地喊自己,牧慧娘背脊發涼,知道他是鐵了心要趕她出去。一直守在帳房外的左又立刻進屋,扯著牧慧娘走。

「大人,看在我照顧你多年的份上,你留下我吧,讓我為所犯之錯贖罪,大人,我真的知道錯了!」

潘急道沒回頭,左又毫不容情地扯著她,直到她聲音漸遠,潘急道才閉了閉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話落,踏出帳房外。

跟隨在後的牟桑成,見他前往的方向,趕忙繞到他面前,將他攔下。「大人,夜已深,大人該回宮了吧。」

「桑成,你這是在做什麼?」潘急道冷睇著他,不怒自威。

「大人……」牟桑成將賬冊捲起,輕敲著額,試著找出委婉的用詞。「你該知道,憐夫人是老爺的妾室,你伺候照料她,就已經不合常理,要是這時分再探望她,就怕人言可畏。」

他知道這是件苦差事,可左又都向他求救了,他怎能袖手旁觀?再者這事要是處理得不妥,就怕大人的官職都會受影響。

「那又如何。」

牟桑成心頭一驚。「大人,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大人的烏紗帽恐怕不保,甚至還會招來殺身之禍呀!」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大人在朝中樹敵頗多,要是被人逮住機會,哪會不加以打擊。

「大不了不當官,我就當個閒人讓十九娘養我。」潘急道無所謂地聳肩。

「大人!」牟桑成五官都扭曲了。「大人難道都忘了?當初為何考取功名,你說要造福百姓,你說要讓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當今聖上知人善任,王朝在他治理之下必定人才輩出,不差我一個。」他也是個凡夫俗子,也想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大人,」牟桑成再擋。「請三思!」

「我不只三思,我已經想了大半個月。」潘急道一把推開他。眼前,他只想趕緊跟十九娘解釋,他說的那番話不過是權宜之計,絕非真心嫌棄。

他要她,不計任何代價,若問他為何,他只能說,他不想錯過。

「大人,初六求見!」

正要往疏月樓而去,後方傳來左又的喚聲。他回頭望去,只見一身戎裝的初六疾步走來。無須稟報,光是初六的眼神,他便知道宮中出事了。

望了下疏月樓的方向,他握了握拳,只能先隨初六回宮。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8:16

第十一章【願與咒】

幾日之後,為了迎春閣重新開張一事,夏取憐撐著剛痊癒的身子前往迎春閣和海棠詳談細節。

迎春閣的門面並非改變,只是已經換上新的匾額,上頭還罩著紅布,就等著明日吉時揭開。

走進迎春閣,依舊高朋滿座,喧鬧不休,不過至少少了些送往迎來的花娘,讓她心裡覺得舒服一些。

「夫人,你……」見她面色蒼白,身子消瘦不少,經人通報而來的海棠趕忙牽她到角落坐下。「聽說你病了,現下可還好?」

「好多了。」夏取憐漾笑。「真是對不住,說好內務細節交給你,其他的交給我,可最後全都賴給你了。」

海棠眨眨眼。「沒呀,該你做的部分,全是大人發落的。」

「他?」她微愕,一聽到那個人,心還是疼著。

這幾日,他未曾再來探視過她,她是既失落也慶幸。失落他的無情,慶幸他的清醒,然而兩種情緒輪番折磨著她,待在房裡,只是教她更加惶然。

說好了,心底不再只裝一個他,可明明心是自個兒的,偏偏如此不由己,總在午夜夢迴想起他。想起審朱袖時,他的信任,想起迎春閣裡,他的護衛,想起睡夢之中,他的溫柔……

越想遺忘,記憶卻反而更加清晰,一再與自己作對,凌虐她。

「是啊,其實大人也是能經商的,只是年少時與老爺槓上,怎麼也不肯接管家業,逕自考取功名去。」沒察覺她的異狀,海棠說得眉飛色舞。「若是大人願意辭官掌管家業,老爺在天之靈不知該有多欣慰。」

「人各有志,或許他志在為民喉舌。」不經細思,話已脫口。

她不禁想起當初Boss說過,他本是檢察官,可後來實在是受不了官僚體制才毅然辭職。

「也對,我聽老爺提過,大人當初就是為了百姓才考取功名,他是一心為民的,老爺雖然對他無心接管家業頗有微詞,但當初大人考上武狀元時,老爺也是引以為傲。」

「大人知道嗎?」

「怎會知道,他和老爺是水火不容,幾年沒說上一句話是正常的,去年大人升為宮中太尉,便搬進太尉府,直到老爺去死,他才回府。」海棠聳了聳肩,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水。「不過就算是大人尚未搬入太尉府時,他也是待在宮中較多,老爺早就習慣,總說自己沒了兒子。」

「是嗎?」頓了下,她掀唇苦笑。

說好了不想他,偏偏就是會不經意追問關於他的過往。

「呃,夫人別在意我心直口快,說了些不得體的話。」

她疑惑抬眼,螓首略偏。「什麼意思?」

「夫人既沒聽清楚,那就……」

「海棠的意思是,潘老爺說自己沒了兒子,豈不是等於忘了自己還有個叫潘無量的兒子。」

戲謔笑嗓傳來,夏取憐略回頭,認出來人。「喻爺。」

「看來真是病了,氣色不佳。」喻和弦打量著她。

他的目光教她下意識地閃避,心底有種莫名抗拒,不想和這人靠太近。

「喻爺,你真是的,憐夫人既然沒聽清楚,你又何必挑出來說,這不是在數落我的不是嗎?」海棠嬌嗔道。

「話是潘老爺說的,你不過是轉述,有什麼關係?」喻和弦噙著笑意在夏取憐對面落座。「再者,世憐也沒擱在心上,對不對?」

世憐?夏取憐愣了下,這才想起「世憐」是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名字,甚少人喊,久了她也就忘了。只是,姑娘閨名,是可以由著他這麼喊的嗎?

「世憐,看來你真是把一切都給忘了呀。」喻和弦笑意無害,可那雙眼卻是銳如鷹目。

心底警鈴大響,直覺的,她認為這個人認識世憐。

「喻爺,你怎麼可以喚憐夫人的閨名?」感覺不妥,海棠溫婉制止。

「世憐,我總是這般喚你的,不是嗎?」喻和弦笑瞇眼道。

夏取憐神色不變,看向海棠問:「我之前提過的茶葉和果子酒,可有備好?」

「有,都已經備妥。」

「順便要大廚準備幾樣拿手菜,咱們好好設計開張新菜單。」

「好。」知道他們有話要談,海棠於是先去張囉。

待她一走,夏取憐打開天窗說亮話。「喻爺認識我?」她平心靜氣地審視他,不怕被看穿,就怕沒看清眼前這個人。

「不只是認識。」自動自發倒了杯茶,他朝她笑得曖昧。「咱們之間有著很深很深的交情。」

夏取憐心頭微顫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俊秀面容噙著溫柔笑意,而他的手甚至已經橫過桌面握住她的,簡直就像是在暗示他們之間有過一段情……不可能吧,世憐不可能那個荒誕至此吧!

「憐兒。」他喚道。

她想也沒想地甩開他的手,還未開口,一道陰影已經襲來,她橫眼望去,竟見來者手持短匕意欲行兇,眼見短匕要落在喻和弦的肩上,她不假思索地出手反扣對方的手,順勁反轉。

喻和弦慢半拍地回神,此時短匕已掉在椅旁,他錯愕不已地看著夏取憐。

「喻和弦你這個小人,竟仗著女人保護你,你不要臉!」被夏取憐擒拿的男人扯喉痛斥。

喻和弦眸光微動。「自己沒本身就要反省。」話落,稍微拉開夏取憐的手。

一得解脫,男人有如惡狼撲去,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卻被喻和弦反手一揮,跌到隔壁桌,發出巨響,引來滿廳注視。

「真是抱歉,要是砸壞什麼,我會照價賠償,至於那個人,找護院丟了出去吧,別讓他待在這兒丟人現眼。」喻和弦笑容可掬地對幾步外的丫鬟表示,回頭看向夏取憐的眸色,萬分複雜。

一會兒,廳裡又恢復原本的喧鬧,甚至無人過問那人和喻和弦究竟有何過節。

「你真的是世憐嗎?」他突問。

夏取憐心顫了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許她和世憐確實有極大的差別,但失憶的說法是最佳的擋箭牌,潘府裡沒人懷疑她的身份。

「世憐……」他啞聲喚道,伸出的手還未觸及她,她已經飛快退了一步。

夏取憐十分防備,然而對上他似有萬千愁緒的眼,她竟覺得有些不捨。

不捨?這不可能是她的感受,因為她根本不認識他,那麼,是殘留在這身體裡對他的記憶?

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不捨時,到底是怎樣的情分?

她不敢想,不敢再往下想。

世憐再刁蠻撒潑,也不可能紅杏出牆吧……

「也許你忘了所有的人,但有個人你始終沒忘。」苦笑了下,喻和弦縮回手。

聽著他沒頭沒尾的話,夏取憐儘管不解也不想追問。她不想知道太多內幕,只要沒聽到,她就可以假裝不知道,讓生活變得簡單一點。

看來往後她必須想辦法閃避這個人,盡可能的別再和他有所接觸。

「喻爺,我還有試……」

「想不想知道一個消息?」他卻打斷她的話。

「我還有事。」她客套笑著。

她不想知道太多消息,就怕是一個個圈套。

「潘大人在宮中出事了。」

就在經過他身邊時,這句用氣音道出的話教她頓住,她抬眼瞪向他。「什麼意思?」

「聽說潘大人前幾日擅離職守,結果鄰國的齊月皇子遺失了一樣隨身物品,這事可大可小,就端看齊月皇子的態度,決定皇上懲處的輕重。」

夏取憐錯愕不已。前幾日……難道是他照顧她的那幾天?

這幾日他都沒回府,她以為他一直在宮中忙著,會不會其實他……「大人被囚禁了嗎?」她忍不住追問。

「這就不得而知了,潘大人行事作風果斷剛強,在朝中敵人不少,要是有人在這當頭參他,恐怕難以大事化小。」

聞言,夏取憐走過他身側,就連跟海棠也不打聲招呼,只想著要如何進宮探視潘急道。

「你去哪?」

「喻爺逾矩了。」她甩開他握住的手。

「你進不了宮的。」

「總有法子。」

「你非見他不可?」

「我……」她該冷靜,不讓他察覺她對大人的情,可此刻她辦不到。

「如果你非要見他不可,就到衛府走一趟,請皇商衛凡帶你進宮。」

「皇商衛凡?」

抱著忐忑的心情,來到衛府,她才知道原來衛府就在潘府隔壁。

她不知道該以何為由請求對方幫忙,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鼓起了勇氣,她敲了門,說明來意,所幸門房雖然一臉為難,還是幫她通報。

坐在廳裡,她滿腦子都在思索如何拜託對方,不久,主人就來到廳裡。

衛爺,有張非常陰柔俊魅的臉,和大人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就連眸色都比大人要冷上幾分。

見狀,她心一沈,以為想說動他幫忙難如登天,豈料--

「阿潘發生什麼事了?」

「阿潘?」誰?

「潘急道。」

「喔,大人他……」她趕忙將從喻和弦哪裡得知的消息說一遍。「懇求衛爺待我進宮,我只想確定大人是否安好,絕不會給衛爺添麻煩的。」

衛凡眉頭微皺,不發一語。

見他穿著一件夏衫常服,面有倦色,夏取憐心想這深夜時分登門請求協助的確失禮,可不一試,讓她坐在府裡等消息,她會發瘋的。

「走吧。」衛凡突然站起身。

「嗄?」

「你不就是為了見阿潘才來求我?」衛凡輕彈了記響指,守在亭外的總管立刻差人備馬車。

「我沒想到衛爺竟然肯幫……」她甚至還沒開口談酬金,他就答應了。

「我是不知道你何時跟阿潘走得這麼近,但我和阿潘有二十幾年的交情,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夏取憐垂著眼,沒多說什麼,就怕話多露出破綻。

她怎會知道大人和衛爺有二十幾年的交情?苦笑著,不禁想起喻和弦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旋即她用力甩去那多餘的心思。

當務之急,她必須先看到大人,確定他一切安好。

然而她和衛凡分搭兩輛馬車前往皇宮時,卻發現雖是夜裡,通往皇宮的街道仍全都塞滿慶祝開朝慶日的人潮,馬車行走得非常緩慢,讓她的心又急又亂。

好不容易通過人潮,來到懸福門外時,方下車,卻見潘急道已從宮裡走出來。

「他不是好好的?」衛凡回頭問道。

夏取憐也是一臉錯愕,喻和弦騙了她?問題是,他騙她做什麼?

疑惑之際,她瞥見潘急道身旁還有個人。是織雨……不,他說過,那人是大理寺卿千金,只是一個酷似織雨的姑娘罷了。

兩人有說有笑,潘急道不知道聽到什麼,竟連連失笑,那場景、那畫面,一如往昔,凌虐了她三十年,想不到,如今,她還得再嘗一次?

不,她不要了!她再也不要為他牽腸掛肚,不要滿心只裝著他!

「走!」她突然喝了一聲,跳上車,車伕儘管不解,還是依言緩駛離去。

衛凡微揚起眉,搞不清楚狀況之下,只得拿好友出氣。

「阿潘!」

聞聲,潘急道吩咐禁衛送亢緹上馬車,旋即疾步來到他面前。「竹安出事了嗎?」竹安有孕在身,衛凡緊張兮兮,說在生產前都要伴在她身邊,如今他竟出現在懸福門外,豈不是意味著--

「你少給我烏鴉嘴!」衛凡毫不客氣地抬腿踹去。

「喂!」潘急道躍起閃過,橫眉豎目地瞪他。「不然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專門來找我吵架的?」

「問你家十九娘!」

「十九娘?她……」

「她三更半夜上衛府找我,說你出事,要我帶她進宮,結果呢,你倒是快活得緊,有佳人為伴有說有笑,我倒像個傻子替你著急!」說到這裡,一肚子火更旺,又賞他一腳。

這回,潘急道沒閃過,痛得呲牙咧嘴。「是她求的,又不是我求的,這也要怪我!而且我是真的出事,只是現在沒事了。」

齊月皇子丟了隨身物品的事被大理寺卿那老傢伙知曉,立刻到皇上面前參他,所幸齊月皇子不計較,在皇上面前保了他。

「是啊,現在沒事,早晚肯定有事。」懶得理他,衛凡逕自上了馬車。

「你詛咒我很痛快?」從小到大,兩人一旦槓上,總要唇槍舌戰一番。

「還可以。」衛凡冷哼了聲,放下車簾,馬車立刻駛離。

怒瞪著馬車離去,潘急道突然想起伊人,左看右看。

可懸福門外到大街上處處是慶祝開朝慶日的人,哪找得到佳人?他不禁跳腳罵著。

「臭衛凡,十九娘呢?」

喻和弦獨自坐在迎春閣臨窗一角,謝絕花娘伺候,望著窗外景致出神,直到一輛馬車急停在迎春閣前。

猛地起身,他快步走到外頭,就見車上人面無血色的下了馬車。

「如何?衛爺不幫你嗎?」

他之所以這麼問,那是因為她要是進宮,不可能這麼早就回到迎春閣,再者,馬車上也不見潘急道的身影。

夏取憐冷睇他一眼。「你到底有何企圖?」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微愣,見她從身旁踏進迎春閣,立即跟在她身後。「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沒吭聲,逕自踏進大廳,海棠立即迎面而來。

「海棠,東西可已備好?」她打起精神問道。

「全都備好,擱在喜字房裡,可是……」海棠擔憂的看著面色慘白的她,「明日再調吧。」

「不,明日就要開張,不能再拖,等我調好,我會寫好方子,屆時再要廚房照做便是。」話落,不等海棠回應,她拾級而上,轉進喜字房欲關門時,卻見喻和弦仍然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你到底想做什麼?」

「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微歎了口氣,由著他,她走到桌前,看著桌上幾道大廚拿手菜,還有兩隻甕和兩壺茶。她不想談剛剛所見的事,大人和那酷似織雨的女子談笑風生的畫面,太刺眼,也太傷人。

「世憐。」喻和弦輕握住她的手。

她想也不想地甩開他。「喻爺,請自重!」

「我只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潘大人他已經沒事了嗎?」

忍不住再歎口氣,她坐到桌前動手調製著酒。「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事,衛爺領我進宮時,在懸福門外,只見他和大理寺卿千金有說有笑……我看他滿好的,哪有什麼事?這般戲弄我,有趣嗎?」

她沒心情也沒興趣揣測喻和弦告知她這消息是出自什麼心思,她的眼被那一幕燙得發痛,只能一如往常,找事讓自己忙碌得不去多想。

喻和弦垂睫思索了下。「看來大理寺卿千金依舊對潘大人極具好感,否則不會出手幫他。」

無從判斷他話中真偽,夏取憐不想響應,只是開了甕,將酒和茶依比例舀入被中。

「一直以來,大理寺卿就極想拉攏龐大人,可惜潘大人一直無意合作,唯一的例外是,他收下你。」

「可他很快就把我送給他爹。」她淺笑著,嘴角有抹自嘲。

她並不特別,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對他有所圖的棋子,但就算他們的相遇並如此,她也不見得能夠走進他的心裡。

聞言,喻和弦不禁輕歎。「世憐,不管你有無記憶,你的心裡始終還是只有他呀。」她若有似無的自嘲,證明了她的心已經被俘虜。

捧著酒杯的手顫了下。這話意味著,原來世憐也曾喜歡過他?

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酒杯,她遞給他。「要不要嘗嘗?」

喻和弦接過手,錢場了一口,濃眉微揚。「有意思的味道,上哪學的?」

「自個兒想的。」

「到底是因為你失憶,還是進了潘府後改變太大,為何我總覺得你不是世憐?」

她不置可否地聳肩,替自己調了杯茶酒啜飲。「之前種種譬如昨日死,過去的就不需要再多談。」從喻和弦的話可知他認識世憐在世憐認識大人之前,對她瞭解甚深,也因為如此,那杯茶酒,他連問都沒問就喝,足見多信任她。

但他和世憐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她沒興趣探究,如今這個身體的主人是她,感情自然也以她為主。

「也對。」喻和弦輕晃著酒杯。「世憐,別強求不屬於自己的。」

「可不是。」她一飲而盡。

發覺茶味太香,遮掩了水果酒特有的甜味,她又動手調整比例。

「別再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

突如其來的話教她的手微顫,茶酒濺出杯外。「你恐怕有所不知,我在潘府裡可是眾人懼怕的心狠手辣之人,整治下人毫不手軟,豈可能躲起來哭?」

「潘府是什麼地方,你當我不知道?在那種猶如後宮的地方,為了自保、為了保住孩子,你當然得比誰都狠,但是……」他輕柔地握住她的手。「你天性善良,若非逼得你無路可走,你又豈會忍心傷害人?」

她怔怔地望著他。是如此嗎?

原來,世憐竟如此可憐?她身上的利爪是為了保住孩子……

碧落和無量都說過,每晚,她都必定走一趟藏元樓替無量蓋被子,若非真心疼愛那孩子,她又豈會夜夜惦記,怕無量踢被,怕他熱著凍著?

若是如此,世憐豈不是和她相同,重複著同樣錯過的命運……不管是那個時空、不管是何時相遇,總是有緣無分。

「可不可以幫我解開身上的咒?」她突道。

「世憐?」

「我受夠了……」她不知道鏤在她靈魂裡的到底是咒還是願,是她求來的還是他人下的,但如果結局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和織雨幸福相守,她寧可不要再追尋他的背影,讓一切回到最初,她寧可不要相遇!

喻和弦定定凝睇她半晌。「世憐,如果潘府讓你不快樂……跟我走,好不好?」他啞聲請求著。

望著他,夏取憐忽地笑了。

她的酒量一向不好,才一杯茶酒就讓她鬆懈的道出內心話,可這人眼神如此真摯,是真心待她好。可惜的是,她的心尚未清空,裝不了其他人。

「可不可以當朋友就好?」她笑問,有些微醺的憨恬。

喻和弦喜出望外道:「當然好。」他是求之不得。他難以忍受她將自己遺忘,然而,只要她願意親近自己,就算遺忘過往又何妨?他們多得是數不盡的將來。

「真的?」她一逕笑問。

「當然。」他輕拉著她坐下。「只要你好,我就好,你在哪,我都守著你。」

夏取憐一怔,心沒有半絲動搖,卻為他一席話動容。她有些醉,分不清真偽,但她知道,她想要的不過是最愛的男人能夠如此對她說。

偏偏她想要的總是得不到。

她有著美滿的家庭,父母兄長疼愛,外貌極佳,學歷一流,就連工作都無可挑剔,但在她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誰都不知道她有顆寂寞到快要死掉的心。

她一次次地死在Boss的幸福裡,用謊言包裹著孤寂,從未有人看穿。

「喻爺這席話未免太過荒唐!」

門板伴隨著沉沉怒吼聲被推開,夏取憐錯愕地回頭,門口潘急道冷沉著臉,目光不善地掠過她,停在喻和弦身上。

「潘大人……」喻和弦微詫。

這時分,就算開朝慶日已經結束,但有許多他國使節尚未離開迎賓館,潘急道應該守在宮中,以防再有同樣事件發生,畢竟可不是每一次都有人為他解圍。

「還不放手!」一個箭步,潘急道擒住他的手。

反手一扣,喻和弦勾笑道:「大人何必如此大動肝火,簡直是把世憐當成自個兒的媳婦。」

「誰允許你喊她閨名!」潘急道不再客氣,旋手反握,使了十足十的力道。

喻和弦面色緊繃,卻沒打算就此罷手。「怎麼,喊她閨名還得大人允許不成?潘老爺都管不著了,大人也未免管得太寬了?」

「她是我潘府寡婦,不可能改嫁,你休想打她主意!」

「依我所見,大人才是該斷了念頭,別忘了世憐是令尊的側室,育有與大人同脈之子,大人可得慎行。」

「你!」潘急道目呲盡裂,握得喻和弦的手青黑一片。

「兩位、兩位……」跟著的海棠不知要如何勸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夏取憐眸色醺然,徐緩探手。「不許吵,到此結束。」那口吻甜柔,簡直就像是哄小孩一般。

瞧她臉上傻氣的笑,潘急道怒火更旺。「海棠,將喻爺請出房外!」

「這……」海棠哭喪著臉,好聲好氣地全島:「喻爺,明日迎春閣重新開張,今兒個你就早點回去歇息了吧。」

「怎麼,迎春閣是這麼做生意的?」像是和潘急道槓上,喻和弦不依不饒。

「喻爺,這……」海棠臉上的笑都僵了。

「要本官把你轟出去才痛快?」潘急道橫眼瞪去,眸底有著毫不掩飾的妒意。

他討厭喻和弦,一直以來,未曾變過!

「大人是嫉妒了?」喻和弦笑得挑釁。

「住口!」

「猶記得那晚和龐大人在雅房一聚時,龐大人三句不離世憐,滿嘴淫猥之詞,大人才大動肝火翻桌……是不是因所有人都有權得到世憐,唯有你不能,所以惱怒難休?」

夏取憐正消化著喻和弦這番話,潘急道已經一把拽起他,她隨即起身勸和。

「大人,到此為止。」她溫聲道,腳步踉蹌了下。

潘急道只能鬆開喻和弦,快手環過她的腰,穩住她。

「世憐,咱們明日再聊。」彷彿目的已經達到,喻和弦朝她漾開無害的笑容便離去。

海棠趕忙跟上,就怕這位大爺待會改變心意又上樓惹得大人發火。

「嗯,明日再聊。」夏取憐笑瞇眼地點著頭。

她也想問,他剛剛那些話到底是何用意,雖說明著像在激怒大人,可卻又像是在暗示她,大人是在意她的。

「還有什麼好聊的?!」潘急道沈聲怒咆。「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沒人告訴你,三更半夜不該和男人獨處嗎?你不知道要避嫌嗎?」

「可大人也是三更半夜還待在我房裡,壓根沒避嫌。」她囁嚅道。

「你拿他跟我比?」他一雙大眼簡直要瞪凸了。

她笑了笑,問:「有何不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8:33

第十二章【終成眷屬】

「你!」潘急道咬了咬牙。「當然不同!」

他真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她總是如此,一再地左右他!

衛凡說十九娘擔心他出事,於是上衛府央求他帶她進宮,雖然不知她從何處得知消息,但這教他鬆了口氣,心想她應該是沒將他那日的權宜之計放在心上。可事後他沒找著她,便向宮中告了假,趕回府裡想向她確認心意。

豈料,她根本沒回府,問了碧落,這才知道她為了迎春閣明日重新開張去了迎春閣,他馬不停蹄地趕來,誰知道竟撞見她和喻和弦有說有笑,甚至對方滿嘴曖昧,而她竟未喝斥,簡直是要把他給氣死!

「哪裡不同?」她歪頭問,好奇他的答案。

「我……我要你!」潘急道低吼道,臉上微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赧。

夏取憐眉頭微皺。「要我什麼?」

愣了下,潘急道咬牙低咒了聲。「我要你什麼?好,問得好!」他索性將她打橫抱進四柱大床,圈禁在自己雙臂之間。「我要你的人,我要你的身子,我要你這輩子只能跟著我,世憐,你到底聽懂了沒?」

她瞠圓水眸,之後使勁地掙扎。「我不叫世憐!」

「好,那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她驀地呆住。他說什麼?他……

「我知道你不是世憐,我也不在乎你是打哪來的,橫豎這輩子我是要定你了,你休息再跟喻和弦暗渡陳倉!」

像是被雷打到一般,夏取憐目瞪口呆說不出半句話。

「你怎會知道我不是世憐?」好半晌,她才能逼自己擠出這句話。

「因為你的性子和世憐截然不同。」

「可就算如此,你怎麼……」

「衛凡的娘子是我的義妹,她死了六年,借畫還魂,所以,就算你是移魂,我也不覺得意外。」

教人不敢相信,他那說法彷彿打一開始他就懷疑她不是世憐,如此荒誕的事,他竟然輕易接受。

「反正,我是絕不允許你和喻和弦再見面,你聽見了沒?」心底還惱著,但面色已霽。

「我是把喻爺當成朋友。」

「哼,世憐也是這麼說的。」他哼了聲。「可她卻背著我三番兩次和他見面。本來想破例收下她,但她的不檢點惹火了我,甚至在府裡跟我爹有說有笑,還握著他的手。我一氣之下把她轉贈給我爹,豈料她卻變本加厲,在府裡作威作福!」

「在你眼裡,世憐就那般惹人厭?」要是如此,他又為何會破例想留下她?

潘急道抿了抿唇。「不,世憐非常的惹人憐愛,我確實曾經動心,但我無法容忍她背著我勾搭其他男人,我甚至懷疑無量是那男人的種,加上後來只要我一回府,她就千方百計地勾引我,我才更無法忍受。」

夏取憐不禁微抽口氣。世憐的形象在她腦海中經由眾人的說法不斷地重組拼湊,但卻怎麼也拼湊不出最完整的世憐。她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還有,世憐和喻爺……「如果你懷疑無量是喻爺的種,那……你還要我?」

「要。」

「就算我是老爺的妾?」

「要!我說了,就要你一個!」他吼著。「我在意清白,但我更在意眼前的你,誰要你不早點來到我身邊?我有什麼法子?」

眼前的她擁有世憐的軀體,但她不是世憐!她聰明善良,而且獨立堅強,她如一道溫暖春風吹進他冰封的心,她教他看見人性的美好,她教他不想再錯過。

被他那近乎執拗的口吻給逗笑,夏取憐輕撫著他的臉。「可是,你不是說,要我別癡心妄想?」如此的近,跨越所有束縛,她竟可以觸摸到他,感覺他的體溫,這一刻,她笑著,卻又突然想哭。

「那是說給二娘聽的,她……她的事,我往後再告訴你。」

「可是,你剛說我不得改嫁,你和我……」

「無法成親也無所謂,橫豎我就要你,大不了到時候咱們一家子遷往南方,經商維生不就得了。」

「你不當官了?」

「只要能與你相守,不當官又何妨。」

「大人……」紅著眼眶,她纖手捧著他的臉。

相守,她盼的求的也只是相守,是的,成不成親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終於能夠在一起。

「我只問你一句,你要不要我?」他啞聲問著,包覆著她的手。

「我要……我願意把魂獻上,換得一世相遇不離散。」她是如此渴望他的一世相伴,不管是要從她身上奪去什麼,她都願意。

「就算你會一輩子背負污名?」

「我不過是愛著你,何來污名?」

潘急道突然笑瞇眼,欲吻上她時,再問:「博思是誰?」

她呆住,攢眉不解他問的是誰。

「在大牢見著我時,你就這麼喚過,前陣子你病著時也曾這麼喚過……那是誰?博思該不是喻和弦的字或乳名吧?」

意會過來,她忍俊不住地低笑出聲。

「你在笑什麼?」他咬著她的唇。

她羞澀地望著他。「大人既然知道我不是世憐,我又怎會識得喻爺?」

「那好,博思是誰?」

「大人,你相信前世今生嗎?」她突問。

「無從評論。」

「可我信,正因為相信,所以此刻我才會在你面前。」同樣的魂在不同的時空裡輾轉去留,就算離散,終有再相聚的時刻。

「所以……博思到底是誰?」

面對他的打破沙鍋問到底,她笑得眉眼彎彎。「不告訴你。」

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後,她會告訴他,但是眼前,大人在吃醋呢,就讓她自私一點,再品嚐一下吧。

「看我怎麼刑求!」他佯裝凶狠。

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彷彿回到年少,那般純真,無視世俗,只為愛沉淪。

隱約聽到遠處傳來細微的碰撞聲,夏取憐眉頭皺了下。

「碧落?」她低喚道。

到底是在吵什麼?難不成是豐艷又搬著繡架來了?

等了會,等不到貼身丫鬟的響應,她疲憊地張開眼,眼前是桃紅色的床幔,蝶翼般薄透的紗質,讓房內擺設若隱若現,更難分辨此刻的天色。

「碧落?」她不禁再低喚一聲。

這是哪裡?這兒不是她的房,而且怎麼好像有東西在被子下扣著自己。

正打算拉開被子,卻聽到--

「碧落不在這兒。」

像是裹著磁粉的低啞嗓音在背後響起,她先是愣了下,旋即回頭,撞進兩泓深幽如子夜的黑眸裡。

「大人……」她倒抽口氣。

他長髮披散,黑眸慵懶半瞇著,讓那張原本粗獷俊爾的臉透著難喻的性感,而長髮披落在赤裸的胸膛上,遮掩不了那刀鑿般的線條……

「怎麼反而清醒了還比較識風情?」他沙啞喃著。

夏取憐還沒反應,一燒燙的異物已經抵著她,而那扣住她腰際的竟是他的手,再看他的另一隻手就覆在她胸口,而她根本是赤裸的,尤其在她轉身後,被子滑落至腰際,羞得她只能用雙手護在胸前。

「大人!」等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你想用昨晚喝醉這理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他長臂微微使力,將她拽進懷裡,用彼此的體溫熨燙彼此,強迫她正式兩人有肌膚之親的事實。

夏取憐嚥了口口水,向來沉靜的眸顯露微慌,小臉更是瞬間爆紅。

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昨晚他們……她作夢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她可以和所愛的人纏綿一夜,而當他的熱度熨燙著她時,她所有的記憶瞬間被喚醒,她想起他是如何放浪地一再索求,體內還殘留著未退的餘韻。

「想起來了?」他俯近親吻著她的唇。

她顫慄難休,光是赤裸肌膚貼覆,就教她渾身彷彿有電流竄過。「大、大人……」

她一張口,他隨即霸道地封口,唇舌恣意地糾纏,掠拂過唇腔內每一處甜蜜。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啞聲喃道,大手沿著纖細的腰肢而上,攫住柔嫩的酥胸,粗糙的指腹摩挲過蓓蕾,惹得她發出陣陣低吟。

「大人,別……」她羞澀地推開他,發現他沒強硬地索求,她正鬆一口氣時,乳房上傳來的濕熱教她倒抽口氣。「大、大大大人……」

潘急道唇舌時而輕嚙,時而舔弄,長指更是已經來到腿間那騙潮濕,緊窒的入口淌著蜜液,感覺她正為自己綻放,他再也無法忍耐,將灼熱的慾望送入。

感覺她已為他做好準備,他不再如昨晚那般憐香惜玉,放任慾望一次次深鑿。

隨著他的抽送,她難以自遏地發出嬌吟,烙鐵般的巨大充盈著她,面對陌生又來勢洶洶的情慾,她不自覺地蜷起腳來,卻阻擋不住那般放肆的熱流在體內翻湧。

直到--

「大人真在裡頭?」

門外的聲響教床上交纏的身影一頓。

「是。」

「……就大人一個?」

之後沒有半點聲響,夏取憐猜測,許是被問話的海棠只能用搖頭表示。

「你先下去忙吧。」

「是。」

細微的腳步聲離去,夏取憐趕忙以口形道:「大人,先起來吧。」她不敢出聲,就怕會被門外的牟桑成聽到。

額上不滿細碎汗水,潘急道附在她耳邊啞聲道:「我不認為這狀況我離得開你。」

熱氣吹送著他難遏的情慾,教她滿臉羞紅。她知道他肯定不好受,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灼熱充滿生命力地在她體內劇顫,像是急於得到釋放。

「可是……」不待她開口,蠻橫的力道教她狠狠地咬住唇,不敢逸出半點聲響,但越是忍耐,體內堆棧起的火花像是要將她灼傷一般,她慌亂她瘋狂,彷彿無法再承載更多的歡愉,她發狠地往他肩口一咬。

潘急道粗重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邊,伴隨著悶吼聲,這場歡愛才畫下休止符。

事後,他靜伏在她體內,享受著高潮餘韻。

「大人,趕快起來。」她小聲催促。

她這才想起,今日是迎春閣重新開張的日子,外頭的匾額是看吉時要揭布的,她得趕緊下樓才成。

「桑成已經走了。」他當她是羞赧有人在門外。

「就算桑成已走,我還是要趕緊下樓,今兒個有很多事要忙的。」如今想來,那碰撞聲,八成就是海棠正依著她的吩咐調整桌椅。

「你以為我會讓你以這模樣下樓?」他沒好氣道,從她身上退開,赤裸著身子掀開床幔。

夏取憐羞得別開臉。不一會,他踅回,當濕涼的手巾撫過肌膚,她才知道原來他是去取手巾替她拭身。

「我、我自己來。」她想要搶過手巾卻撲了空。

「怎麼,連這麼點趣味都想給我搶走?」

「我……」她從未嘗過男歡女愛,這種親密是她想都沒想過的,教她哪能冷靜、哪能不害臊。「大人,我自己擦。」

更別說,此刻那雙手一直在她身上遊走,害她泛起陣陣顫慄。還有那雙眼,簡直教她羞得不知道要把眼擱到哪去。

「叫什麼名字?」他突問。

「嗯?」

「我說,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夏取憐。」

「憐?怎麼都有個憐字……也對,不管是外貌還是性子,都惹人憐愛。」替她擦拭完畢,蓋好被子,他才俯到她眼前,輕啄她的唇。「往後就叫你憐兒。」

一聲憐兒教她的心狠狠激動著。「大人,真信了我所說的話?」

「除了移魂,你告訴我,還有什麼可以讓不識字的世憐識字,可以讓不懂泅技的世憐躍湖救人,可以讓向來刁蠻的世憐變得如此沉靜淡定?」他撇撇唇道。

疑點早早存在心中,只是他需要多點時間確定罷了。

「在大人眼裡,世憐真是一文不值?」

潘急道斂下長睫。「我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又也許是潘府的後院改變她的性子,如你說的,許多錯誤都是因為我對那宅子不聞不問才間接造成的,所以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這樣很好。」她笑瞇眼道。

「至於樓下的事,就交給我張囉,你在房裡歇著。」那笑意太甜,怕自己又忍不住起了慾念,他隨即起身。

「可是……」

「沒有可是。」他霸道的說。

她那春潮方退的柔媚神情,他是不允許任何人瞧見的。

夏取憐抿了抿嘴。「可我說了要弄的茶酒,到現在都還沒調配出來。」

穿好衣物,潘急道瞥了眼擱在桌上,早就涼透的菜色和茶、酒。「那你就待在房裡好生研究,我差個丫鬟在外頭候著,你缺了什麼,喚她一聲便是。」

「大人不需要進宮嗎?」

「開朝慶日已過,宮中沒啥大事。」他想也沒想到,束緊長髮,才又坐回床邊,稍稍交代了這些天宮中發生的事。「天大的事都有我在,你無須擔憂。」

「所以,大人和大理寺卿的千金並無關係?」她試探性地問。

她的心裡其實是矛盾的,儘管對他一心渴望,但一想到織雨,她總有種身為第三者的尷尬和罪惡感。

「她找我問你鋪子裡還有沒有那個手提包……」瞧她臉色陰沉,他湊近吻她。「昨兒個是不是瞧見她和我走得太近,吃味了,所以就轉頭走人?」

她勉強笑著,很難向他解釋自己的心境。

「怎了?」

「我……」

「大人。」門外響起牟桑成的喚聲打斷她未竟的話,夏取憐慶幸地微鬆口氣。她和織雨的事難以解釋,她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到樓下等我。」他簡短吩咐。

「是。」

「要是倦了就再睡會,別急著張羅那些雜事。」

溫柔的叮囑完,他拾起被拋到床邊的衣裳。

夏取憐以為他是替她整理衣裳,豈料他竟掀開她的被子,嚇得她趕忙拽得死緊。

「大人不是要下樓了嗎?」

「怎了,我教你難受了,一見我掀被就緊張兮兮的。」他啐了聲。

「不是,我只是……」她羞得臉都臊紅了。

「平常伶牙俐齒的,如今倒是連話都說不清,真是難得。」他笑咧嘴,把她的貼身衣物擱在枕邊。「本來是要服侍你的,但既然你不要,我就不勉強了,反正往後咱們多得是時間培養閨房情趣。」

夏取憐滿臉通紅,怎麼也擠不出半句話應對,只能瞧他一臉春風得意地離開。

羞赧地窩在床上,她滿心的不敢置信。

原來她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原來她穿越至此,是為了不再錯過。

迎春閣重新開張,揭開紅布,匾額上是龍飛鳳舞的「狀元樓」三個大字。

紅布是由潘急道揭的,外頭登時響起陣陣歡呼聲。未及晌午,樓裡已是座無虛席,小二滿堂跑,聲聲吆喝。

到了午時一刻,一樓主廳正中央,出現一圈的樂師,舞伶上場,曼妙舞姿引得客倌歡聲雷動。

席間小二手捧竹筒穿梭各桌,讓每位客人抽出載明各種獎項的卷紙,獎項不算大,不過是加贈拿手菜,或者是贈壺酒、茶水,但新奇的噱頭,總讓人趨之若鶩。

「好樣的十九娘,真是了得。」站在大門旁的通廊前,潘急道忍不住地讚道。

問過海棠,他才知道這些玩意兒都是憐兒的主意,樓裡歡笑聲不斷,卻不是以往那種讓人覺得刺耳、心生厭惡的笑聲。

往樓外望去,還有等著空席的排隊人龍,當中不乏攜帶家眷、呼朋引伴的,聽著樓裡爆開陣陣的驚呼聲,頻頻引頸張望,想知道賣的什麼名堂。

「大人看起來真是春風得意。」身旁的牟桑成冷不防道。

笑意凝在嘴邊,潘急道眸色沈了幾分。「何時和我說話也這麼拐彎抹角了?」

「只是沒想到大人真會一意孤行。」海棠說,大人和憐夫人相處一夜,直到天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發生什麼事,大伙心知肚明。

唉,誰不要,他偏要找上憐夫人,真是……

「你該知道,我一旦決定的事,誰都改變不了。」他滿不在乎地笑著。

「可當初是大人將憐夫人轉贈給老爺,如今卻……」牟桑成忍不住歎了口氣。「大人,往後,無量少爺到底叫大人一聲大哥還是爹?」

別說這事會讓潘府、大人名譽掃地。

亂了無常,這可是大罪!大人身為宮中太尉,豈可能不知?

「都好,我不在乎。」那是世憐的孩子,不是憐兒的孩子,但如果憐兒疼他,他也會疼他。

說著,眼角餘光瞥見一抹身影正在和海棠攀談,之後海棠指了指樓上的方向,潘急道不快地皺起眉。

「大人……」頭好痛,他不懂,大人當初不要的,現在為什麼又當成寶?

「這事不用再談。」潘急道擺擺手,刪過小二,攔住那人。「喻爺,上哪?」

喻和弦抬眼,臉上抹著無害的笑。「潘大人,這狀元樓不是給人用膳之處?問這話不是多餘?」

「確實是給人用膳之處,要不本官為何要攔下你?」

聽至此,喻和弦也惱了。「潘大人到底是在怕什麼?」

「本官有什麼好怕的?」

「既是不怕,為何老是要攔著我見世憐?」

一聽他喊心愛女人的閨名,潘急道再也沈不住氣。「她是你能隨意見的?」就算憐兒非世憐,但他就是不想讓兩人獨處。

「怎麼,還要大人允許不成?」喻和弦哼笑了聲。

「就是要本官允許!」

「憑什麼?」

「就憑本官--」

「大人!」話未竟,牟桑成已經快步上樓,擋在兩人之間,擠出和氣生財的笑臉道:「今日狀元樓座無虛席,看熱鬧的人也就不少,請兩位適可而止。」

兩人還未開口,房裡的夏取憐已經推開門,不解的看著他們。

「發生什麼事了?」

一見她,牟桑成笑臉幾乎快掛不住。

「咱們先進房再說。」家醜不可外揚,他立刻拉著兩人往喜字房去。

潘急道微惱地等著自家總掌櫃,但繼之一想,有自己在場,諒喻和弦也不能如何。就讓他盯著,看喻和弦到底想搞什麼鬼?

三人一道進了房。

桌上的飯菜已經全都布上新的,但她絲毫未動,像是忙著研究那幾甕酒和茶。

「不是跟你說,這些事不急嗎?」潘急道略略不快。

「就邊吃邊弄。」見著他,還是難以遏止心底那股羞意,她垂眼回道。

但那粉顏裹上的羞赧,教明眼人一目瞭然,牟桑成略微別開眼,恰恰對上喻和弦冷沈的眸。

「別弄了,快點用膳,都什麼時候了。」潘急道催促著,拉著她在桌邊坐下。

「你用了嗎?」

「用了,快吃。」他將碗筷推倒她面前,另外拿起筷子替她布菜。「多吃點,太瘦了。」

聞言,夏取憐心裡又是一陣感動,卻瞥見她碗裡的菜已經疊成一座小山,趕忙阻止。「大人,我吃不了那麼多。」

「吃不了也得吃。」

「可是……」

牟桑成心裡歎了口氣,正欲阻止兩人散發出新婚燕爾的氛圍時,喻和弦已經快一步開口,「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見,準會以為兩人是對新人吶。」那哂笑的口氣引得潘急道不悅抬眼。

「你也可以滾了吧。」他口氣不善道。

微揚起眉,喻和弦繞到夏取憐另一邊坐下。「潘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忘了那日在迎春閣裡,要不是我護著龐大人,恐怕那事早已鬧到皇上面前,哪能讓潘大人今日如此滿面春風。」話落,他還逕自拿筷用膳。

「好笑,你和龐度是一丘之貉,眾人皆知,說穿了,那天肯定是你在本官茶中摻了酒,企圖讓本官鬧事。」

「潘大人此言差矣,在下只是個商人,哪兒有利就往哪走,犯得著害大人嗎?」

「可不是?光是這回開朝慶日,為了容納各國使節,迎賓館特地修繕,有工部的穿針引線,喻爺可是轉手賣出不少昂貴的建材。」意指他根本和龐度狼狽為奸,拉高建材費用,從中賺取佣金。

「潘大人,宮中用材,本就昂貴,在下已是薄利買賣了。」

「笑話,我潘府也有經營這門生意,豈會不知道那些建材分明買貴了。」

「既是如此,大人該向皇上諫言徹查才是,拿在下這種小老百姓開刀,實在沒道理,對不對,世憐?」他笑吟吟地望著夏取憐,不忘夾了塊炙燒肘子到她碗裡。「多吃點,你真是太瘦了,潘府太苛待你了。」

豈能容許他如此造次,潘急道長臂橫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牟桑成急忙要阻止,但夏取憐只是慢條斯理地將兩隻酒杯各自放在兩人面前,恬淡開口,「嘗嘗我這回調配的味道如何。」

潘急道燒到腦袋的火,被她這把溫嗓給澆得半熄。「你知道我不喝酒。」

「所以我調的是大人能喝的酒。」

「還是不要,憐夫人不知道大人的酒量有多淺……」牟桑成一下向東,阻止喻和弦被打,一下向西,阻止大人喝酒,覺得自己真的好命苦。

「有事,我負責。」夏取憐淡道。

揚起眉,潘急道拿起酒杯嗅聞了下,有種甜潤酒香,他笑道:「那好,萬一我酒後鬧事,先向喻爺說聲抱歉。」話落,他一飲而盡,酒香入喉竟成齒頰生香的茶味,甚至還有淡淡桂花香。

「好喝嗎?」她笑問。

「不錯,這裡頭真有酒嗎?」

「有,酒是穆家酒廠的桂花釀,而茶用的是吞雲利興鎮的墨香。」

前些日子,她到迎春閣時品了不少茶,對這款墨香極為鍾情,它極像烏龍茶,茶韻深濃,入喉回甘,可以將最溫淡的桂花釀酒味吞噬,卻不掩其味。

潘急道愣愣地瞧著她,只覺得她真是十八般武藝皆通,還未開口誇讚,已被喻和弦搶白。

「跟昨晚搭配三白的青柳相比,今兒個的茶酒香醇濃郁,令人回味。」喻和弦讚不絕口。「想不到最下等的墨香茶,能配出如此出色的茶酒,真令我驚艷。」

像是惱他把話都搶光,潘急道橫了他一眼。

「喻爺,天生我材必有用,就端看是放在什麼位置上。」夏取憐客氣有禮地再替他斟上一杯,輕聲問:「喻爺找我,有何指點?」

剛剛聽他們的對話,她知道大人是拐著彎讓她知道喻和弦是何等人物。可是,這樣聽來,又有哪裡不對勁。

喻和弦把玩著酒杯。「我想跟你合作。」

「合作?」

「不准!」潘急道重咆拒絕。

喻和弦笑了笑。「我聽人說,如今潘府當家做主的是世憐,大人還是回宮中鎮守才妥,否則宮中再出什麼亂子,就怕大人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聽誰說的,喻爺?」潘急道微瞇眼。他不信喻和弦是一時嘴快說溜嘴,畢竟一個能夠接大內買賣的傢伙,又豈會這般大意?

難不成,他是在間接告知他什麼?

畢竟憐兒當家作主一事,唯有潘府中人才知道,府中那幫女眷全被憐兒給收服了,若說有誰可能外傳,恐怕只有二娘。

「大人還需要在下點明?」喻和弦哼笑了聲。

「不勞你,桑成,送客。」

喻和弦輕擺手,制止牟桑成,對著夏取憐道:「世憐,我對你推出的手提包極有興趣,前些日子有齊月商旅向我打探,所以想問你,有沒有意願做這筆生意。」

「這個嘛……」她垂眼忖度。依目前的人手,光要應付眼前的訂單已是忙得不可開交,再加訂單,恐怕要擴廠……

「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喻和弦?」軍宿房和迎賓館修繕,工部皆購下他手中的高價建材,光這事他就覺得有鬼,眼前還牽上一條齊月的線,怎麼聽都有問題。

「商人還能打什麼主意?說穿了,不過是追求利益,我只是看好這筆買賣,如此罷了。」喻和弦一副坦蕩蕩的樣子。

「是嗎?」潘急道哼笑,啜了口茶酒,打從心底不信。

喻和弦早在多年前就和大理寺卿走得極近,這些年聖上徹查貪瀆,大理寺卿卻總是能全身而退,要說喻和弦沒使上一點力,他才不信。

「大人對我諸多防備,到底是在防什麼?」喻和弦拿起酒杯敬他。「我身為商賈雖是重利,但不曾為財而傷過人,大人如此防我,難不成是因為我對世憐有意?」

聽至此,夏取憐小手在桌下輕抓著潘急道的,就怕他沈不住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8:50

第十三章【流言】

潘急道冷笑。「你還真是不死心,從六年前至今竟還在癡心等候……可惜你是白費心機了,憐兒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你還眷戀什麼?」

牟桑成的心顫跳了下。

憐兒?這稱喚豈不是擺明大人和憐夫人之間關係匪淺?有點心思的都聽得懂,大人也真是太故意了!

喻和弦倒沒太大的反應,只是笑著搖頭再啜了口茶酒。「大人也真是奇怪,當年亢大人將世憐贈與你,你不要,送給親爹,她還替你爹生了個兒子;如今大人卻又吃起回頭草……我才想問大人是在玩什麼把戲。」

「那孩子不是你的?」潘急道不承認也不否認,反倒是把問題又丟回他身上。

「大人真做此想?」喻和弦沉著臉,斂去笑意。「大人可想過這話重傷了世憐的清白?」

潘急道微揚起眉。「說說而已,犯得著這般惱怒?」

「說來大人也真是可悲。」喻和弦失笑搖頭。

「哪兒可悲,說來參考。」

「沾染父親側室,難道大人會不知道已經違反倫常?」

這話雖是對著潘急道說的,但夏取憐總覺得他的指控蜇進她的心底,不怎麼疼,卻教人難受。

「那又如何?」潘急道反握住她的手。「反倒是你,也該知難而退,少在憐兒面前走動,教人看了生厭。」

聽至此,牟桑成無力地閉了閉眼,索性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

「聽起來倒像是嫉妒。」

「是不爽。」

「都好,反正只要世憐好,我就好,我別無所求。」他再次舉杯敬他,飲完擱到夏取憐面前,很自然地等著她斟酒。

「你算什麼東西,說的是哪門子的情話。」真教人極度不爽。

就算他很清楚憐兒對喻和弦一點意思都沒有,甚至世憐也不曾與他有染,但這男人的糾纏不休就是礙著他的眼。

「是情話嗎?我倒沒感覺。」不予置評地聳了聳肩,喻和弦轉向正幫他斟酒的夏取憐勸說。「齊月這筆買賣是可以做的,你好生考慮。」

「我會的。」將酒杯再遞給他,她抬眼與他對視,只見那雙黑眸誠摯沒有半點算計,無限柔情地凝睇著她。

怪的是,她竟不覺得羞澀,反而心底發暖,而且無關男女之情。

「看夠了沒,喝完可以滾了!」潘急道不悅喝道。

「直到今日才知潘大人是如此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喻和弦搖頭歎氣,像是感到失望。

「桑成,送客!」見他一飲而盡,潘急道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牟桑成摸摸鼻子,可憐自己頂著總掌櫃之銜,卻老是幹些小廝的活。

「惹人生厭的傢伙。」人才一走,潘急道就啐了聲,卻聽到她低低笑著,他不禁佯裝凶狠湊近她。「哪兒好笑了?」

「大人有些孩子氣呢。」

「那要看在誰的面前。」他哼了聲,像是想起什麼,他又開口,問得小心翼翼。「倒是你,我剛剛說了那麼多,像是懷疑你清白之類的話,你……沒生氣吧?」

她輕搖著頭。「你懷疑的不是我,再者,喻爺一席話也等同洗刷了世憐的清白,當初大人確實是誤解了世憐。」

「沒誤解,她本就不該和男人私會,是她不自重在先。」他撇了撇唇。「要是入了我的門,她還依舊這麼做,我是可以休妻的。」

「聽起來像是嫉妒呢。」

潘急道嘴動了動,卻沒有反駁,因為就連他都覺得真像是那樣。

「不管那些。」逝者已矣,關於過去,他並不想討論。「反正往後不許你和喻和弦私下見面。」

「約在這樓裡,大庭廣眾之下呢?」

「嗄,你還想見他?」

「我覺得這筆買賣是能做的。」於私,她不討厭喻和弦,於公,把生意往外推可是不智的。

「你就不怕惹惱我?」

她輕捧他的臉。「大人,我的心在哪兒,你會不知道嗎?」

「少灌我迷湯。」他哼了聲。

「大人,沒有迷湯,只有我的一心一意,大人不信?」

「有個法子可以讓我相信。」

「什麼法子?」

「吃飽了沒?」他突問。

「飽了。」

「那還等什麼?」說著,他打橫將她抱上床,放下床幔。

沒想到他竟無視禮教,這時分還打算同她耳鬢廝磨,夏取憐驚呼出聲,「大人,我還沒將茶酒的配方……」話未竟已遭封口。

儘管光天化日的,但對潘急道而言,禮教什麼的,偶爾參考就好。

頭兒變了。

潘急道的下屬都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都不同了。

好比說,以往宮中守衛只要出了點差池,頭兒不需要開口,只消一記眼神,大伙便嚇得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但是數日前,他們和皇城衛一起到北郊演練出了紕漏,他們一個個面無血色,準備自請處分,他卻說:「忘了陣形?不打緊,下回記得就好。」

禁衛們錯愕地面面相覷,懷疑他是哪根筋搭錯了,要不怎會半點責怪也無,甚至唇角還微微上揚。

過了兩日,禁衛之中有人睡過頭,延誤巡邏的時間,被人一狀告到他面前,那禁衛已有心有準備會被革職,豈料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說:「不准再有下次。」叮嚀時,口吻還噙著笑意。

再看他近來春風拂面,笑臉迎人,即使宮中秋賞到來,瑣碎雜事一大堆,他依舊噙笑處置,沒了去年的煩躁不耐。

禁衛們無不額手稱慶,雖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但都極樂見頭兒的改變。

只是,約莫三天前,頭兒又變了。

「一個個腦袋都殘了是不是?都說了禁衛巡邏改四班制,單班八人,為何昨兒個有人說一個單班才六個人?」

「可頭兒你不是說,值寅時那班的可以排六個人?」初六往他肩頭一搭,卻在對上頭兒的眼後緩緩地縮回手,瞪向幾個不知死活的禁衛。「搞什麼鬼?腦袋全都睡殘了不成,頭兒說八人就是八人,哪來的六人?全部扣餉!」

話落,轉向潘急道的臉瞬間堆滿笑意。「頭兒,這麼做可好?」

潘急道陰惻惻地笑。「話都被你搶了,還有什麼好不好?」

初六心尖一抖。大事不妙,溫煦如春風的頭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殘虐的魔頭,大伙皮得繃緊一點。

可身為副將,他有責任打探一點消息,讓底下人知道這段時日該如何應對。

「頭兒,發生什麼事了?」

「關你屁事?」口氣超沖的。

初六嚥了嚥口水。「關心你嘛……」好害怕,可是外頭那麼多雙眼在瞧,他這副將為了面子怎麼也得頂住。

「要是真有心,就把這幾個蠢東西管好,再有下次……」潘急道不言而喻的警告教初六頭皮發麻。「想榮升的人多得是。」

「頭兒,我立刻好生操練這幾個蠢東西,絕不會再有下次!」

「還有,我待會要走,若是明天再讓我聽到有人告狀……哼哼,北郊近來閒置著,看我怎麼好生鍛煉你們這些不爭氣的!」

「是!」這話一出,就連初六心都抖得慌。

雖說時節近秋,可秋老虎發威還是噬人的熱,照頭兒操兵演練的法子,沒個七天七夜是出不了北郊的……光想,初六都想哭了。

望著頭兒拂袖而去的身影,禁衛們不禁想問,到底是誰不知死活地捋了虎鬚,連帶地把他們也給害慘了?

潘急道哪裡知道下屬在想什麼,在回府的路上,他冷臉緊繃,一臉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森寒神情,像是全天下都對不起他。

他本來是快樂似神仙的,可近來有人不知死活地一再挑戰他的耐性極限,把他從雲端給踹到谷底,他要是還笑得出來,就真是的是腦殘了!

問他被誰給踹下山谷?不就是府裡那堆不長眼的混賬!

他天亮進宮,日落回府,和憐兒享受著新人般的甜蜜滋味,然而從幾天前開始,有群礙事的混賬開始破壞他的美麗生活。

一連數天,教他憋出一肚子火,所以今兒個他特地要憐兒到狀元樓等他。

她可以假巡視之名和他幽會,一道用膳,一道同枕共眠,在那兒不會有閒雜人等妨礙,就他和她。

想著,笑意徐徐爬上唇角。

然而,久違的笑意,就在他踏進狀元樓後,徹底凍結。

「大人,這兒。」

潘急道死死地瞪著自家總掌櫃那刺眼笑意。「你是不是太閒了一點?」重點是,除了他之外,府裡那幫女眷也在!

大伙全都閒得發慌,所以一個個來破壞他的好事嗎?!

「大人,話不是這麼說的,我身為總掌櫃是得到各個鋪子走動走動吧。」牟桑成壓根沒將他的怒火看在眼裡。

「牟桑成,你是把我當傻子了不成?」他咬牙道,往廳裡走去,一見心愛女人揚笑揮著手,他惱怒著卻又不捨對她發火,只能勉強地勾勾唇角。

桑成在打什麼主意,他會不知道嗎!

如今想來,說不定府裡的女眷和無量都是經他挑動,才會不知死活地佔去他和憐兒相處的時間,如今他轉移陣地,想不到這混蛋擋得上癮了,就連這幫女眷都給他一併帶出門。

存心想看他翻臉就是。

「大人,今兒個憐夫人把那批送往齊月的貨給交了,為了犒賞有功的女眷,今兒個才特地包下狀元樓的大廳,讓大伙開心,這是憐夫人的美意,你可別錯怪她。」牟桑成聰明的把夏取憐推出來當擋箭牌。

聞言,潘急道皮笑肉不笑。「別以為我沒法子治你。」

「要是能讓大人花點心思在我身上,倒也不錯。」

「那點心思不算什麼。」費點神將這些閒雜人等攆除,換得旖旎纏綿的春宵一刻,是值得的。

冷冷看了牟桑成一眼,他才徐步走到心愛女人身邊,不苟言笑的冷臉,嚇得豐艷和錦繡立刻往兩旁退開。

潘急道大剌剌地在夏取憐身旁坐下,還未開口,她已經開始替他布菜,讓他的不滿稍稍減了幾分。

「生我的氣?」將碗遞到他身上,夏取憐笑問。

潘急道勉強地勾了下唇角。「沒有。」只是和他想像的有所落差,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前幾日,被潘無量霸佔了床和憐兒,怎麼扒都扒不開,氣得他險些把潘無量往門外丟,偏偏憐兒寵那臭小子,他能如何,只能孤枕冷被到天亮。

不想再被潘無量害了自己的好事,翌晚,他提早回府逼著那臭小子含淚入睡,回頭進她寢房,誰知道她的寢房卻變成繡房,一屋子的女人談笑風生兼忙著手邊的活兒,憐兒則一臉抱歉地朝他笑著。

他能如何?他能如何!

自然又是孤枕冷被到天亮!

如今完美的計劃變成一幫人的聚會,他沒發火,已算是極有修為。

「我很感謝豐艷她們日夜趕工,所以……」

「用膳。」他淡聲打斷。

夏取憐落寞地垂下臉。

她的髮梳成城裡正時興的懶人髻,幾綹發從額際鬢角滑落頸項肩頭,優美的頸線,教他的心蠢蠢欲動,但她那失落的神情,教他心間發疼。

「憐兒,我……」

「欸,大人也來啦。」

話到一半,聽到那道輕浮笑嗓,他額上青筋跳顫,橫眼望去,果真瞧見喻和弦那傢伙。

「大人辛苦了。」喻和弦笑臉迎人地走來,眼見要往夏取憐另一邊的座位坐下,潘急道二話不說地將夏取憐拉起,和她換了位置。

喻和弦也不介意,坐下後就開始用膳。「秋賞就快到了,怎麼大人這時分沒待在宮中?」

「你未免管得太多?」潘急道沒好氣道,臉更是臭到極點。

「那倒是,還請大人見諒。」喻和弦笑意不減地用膳。

廳中舞伶已經翩然起舞,他無心欣賞,反倒不斷隔著潘急道和夏取憐交談。

「廚子手藝真是不錯,這拿手菜確實是一絕,比雙喜樓的招牌菜還教人難忘。」

「雙喜樓?我沒去過。」她笑答。

潘急道悶著頭用膳,覺得自己似乎很多餘。

「真的?雙喜樓可是號稱將日第一樓,你居然沒去過。」

「沒什麼機會。」

潘急道沉著臉,心裡腹誹就是有人見不得他們恩愛獨處,他才沒機會帶她去,不過,也許明兒個可以去一趟,訂間雅房,愜意又悠閒地度過一晚。

「那真是太可惜了。」頓了下,再開口時,又有撩撥某人情緒的嫌疑。「下回我帶你去,就當是去刺探軍情。」

潘急道橫眼望去。敢情這傢伙是把他當死人了。

他不吭聲,就當他不存在了?

「這個嘛……」夏取憐有些遲疑地。

「不勞喻爺。」潘急道淡聲替她回絕。

這傢伙根本就是打著合作之名行騷擾之實,真要合作,改天給他做不完的事,看他還有沒有時間到憐兒面前閒晃!

「是嗎?」喻和弦微揚起眉,後頭響起如雷掌聲,望去,這才知一支舞已經結束。「世憐,難得有這機會,要不要上去跳段舞?」他笑問。

夏取憐微愣了下。

舞?她連土風舞都不會。

潘急道來不及阻止,女眷們已經跟著起哄。「是啊,憐妹妹,跳段霓裳吧,當年你在府裡小跳一段,那雪中迴旋教咱們驚艷極了,今兒個就讓咱們回味回味。」

夏取憐苦笑連連。

聽說世憐是位宮中舞伶,舞藝冠絕群倫,可她又不是世憐,她……

「怎麼,出了府就連規矩都忘了?」潘急道把碗重重往桌面一擱,嚇得女眷們縮成一團,不敢再鼓噪。

知道他是在幫她解圍,夏取憐趕忙安撫。「大伙說笑的,大人何必認真?」

「這事能說笑嗎?」潘急道沉著臉道。她難道不知道有的事可以用失憶圓過去,有的卻不行,世憐是舞孃出身,跳舞已經是種本能,就算失憶也不可能變得對跳舞一竅不通。

見大廳突然靜默,而樓上似乎也有人在看好戲,夏取憐想了下,道:「不如,我來為大伙唱首歌吧。」

潘急道橫眼瞪去,不敢相信他都已經扮起黑臉幫她,她還不領情!

這幫女眷們就對她這麼重要?為了安撫她們,她甚至可以不顧身份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展歌喉?

女眷們無人敢再吭聲,反倒是樓上有人聽到,不斷地鼓掌叫好。

潘急道臉色寒鷙,他再憤慨也不可能喝斥眾人,掀了自個兒底牌……可又實在不喜見她取悅眾人,她是他的,她的美好應該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大人,你可要仔細聽。」起身時,她貼近他低喃了聲。

潘急道微揚起眉,心想她唱歌原來是要對著他唱,不可否認,心裡的不快多少被撫平一些,只是難免仍有微詞。

若是要唱給他聽,也該是在房裡,怎會是在這裡唱給一夥礙眼的閒雜人等聽?

他捧著酒杯輕呷,嘗出是她調配的茶酒,隨即一飲而盡,之後便聽她啟唇唱著,「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一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還未嚥下的茶酒,噗的噴灑在桌面上。

潘急道抹了抹嘴,難以置信她用低柔嗓音唱著歌詞如此慷慨的歌。

別說他,就連樓上憑欄聽歌的客人,也都眉頭快要打結,怎麼也沒想到姑娘家會唱出此種正氣之歌。

但半晌之後,潘急道像是明白她的意思,突然咧嘴笑了。

身旁有人幫夏取憐打著拍子,潘急道睨了喻和弦一眼,有些意外他竟沒有半點驚詫之色。

待一曲將歇時,喻和弦忽道:「大人,世憐從前總是依著你的喜好為喜好,如今竟不唱那旖旎情歌,唱起這剛強的正氣歌……大人啊,善待世憐吧,她縱有種種不好,也是為了討好大人,也是為了保住孩子,多珍惜她吧。」

潘急道眸色複雜,難辨他說這些話有幾分的真心,但就像他說的,世憐似乎真處處討好他,只是太過久遠,他已經記不得。

如今回想,他只有淡淡的愧疚。

因為,真正的世憐已經死於藏元樓的拱廊下,而她會落得這般田地,不也是他造成的?

「大人,我唱得不好聽嗎?」唱畢,夏取憐徐緩坐下,面對鴉雀無聲的景況,她有些赧然。

虧她對自己的歌喉還挺有自信的,但參加合唱團是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或許她唱得走音了也說不定。

「很好聽……很適合你。」潘急道笑道。

喻和弦說錯了,這歌是憐兒愛的,並非投他所好。放眼這世間,憐兒是他見過最講公平正義的女子了。

瞧他臉上沒有半點怒氣,她不禁笑瞇眼。「是嗎?」

「要是待會可以陪我,那就更好了。」他貼近她,啞聲低喃。

夏取憐豈會不懂他的意圖,他正值年輕氣盛,總是貪歡。想起他的狂野熱情,她的小臉悄悄泛紅。

「那咱們就一道吧。」喻和弦很哥兒們地搭上他的肩。

潘急道眼角抽搐。「你哪位?」一張床只能容納兩個人,三個人太擠了,滾遠點,少礙眼。

瞪著他,卻見他越靠越近,壓低音量道:「大人,隔牆有耳亦有眼,大人行事要諸多小心。」

潘急道眉頭微攏。「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喻和弦?」

這話聽起來像是要幫他,可放眼朝中,誰都知道大理寺卿亢烈打從一年前被他參了一本之後,記恨到現在,而喻和弦向來和亢烈那一派走得極近,他若幫他,豈不等於是自廢武功?

朝中人脈不好經營,要是選錯邊,虧的不只是銀兩,可能連命也得賠進去,相信其中的利害關係他該是不需要提點他的。

「我說過,世憐好,我就好,可要世憐好,前提得大人寢食無憂才行。」

「真是寬闊的胸襟吶,喻和弦。」潘急道哼笑了聲。

這話說得真情至性,他姑且聽一半。

不管怎樣,原本惡劣的心情總算平復一些,而且看著憐兒和女眷們有說有笑,他除了有些被忽略的不滿,站在她的角度,他其實是為她開心的。

這世道的女人尤其可憐,被禮教囚禁,蜷縮在府院的一角,只能從一個小角瞧見殘缺的天。

讓她多些姊妹淘,多到外頭走動也是好,不過……「憐兒,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也該溜了吧。」他湊近她提醒。

至少今兒個該好生慰勞他,他已經不想再孤枕冷被到天亮!

秋賞逼近,潘急道留守宮中的時間愈來愈長,連著幾天都碰不到一面。

夏取憐這才明白為何那日他索求得那般熱烈,原來他早預見接下來的日子會忙得無法回府。

忖著,她羞澀也笑得柔媚,閉上眼,浮現在面前的是不同風情的他,像個男人沉穩冷厲,像個大孩子一般耍賴央求,無數個他,都是他,教她思念。

眼見今兒個就是宮中秋賞,待結束之後,他會在今晚就溜回府,還是明日一早才回來?她要不要先備些宵夜等他?

「夫人,到了。」

經碧落開口提醒,她才回過神,扶著貼身丫鬟的手下了馬車。

馬車就停在潘家織造廠外。前些日子她和牟桑成商量過後,決定將織造廠後一列老舊院落修繕為製造廠,將所有女眷都移到此處,讓豐艷和錦繡一道管理。

為此,還征了不少善女紅的姑娘家,應付龐大的訂單。

這其實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她本來只是想靠手提包讓府中女眷能夠自食其力,有個技能傍身,不過既然有這樣的市場,把規模擴大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如此一來可以增加就業率,讓姑娘家多些營生的選擇,不至於總是被迫淪落花樓。

織造廠裡繡架整齊有序的排開,姑娘們一個個埋頭做事,豐艷和錦繡拿著紙張,不知道在比劃什麼,兩人說著,面色逐漸凝重起來。

「怎麼了?」夏取憐踏進房內問道。

兩人同時望來,就連忙活的姑娘也一致抬眼,看著她的目光有幾分古怪。

「憐妹妹,怎麼來了?」豐艷迎向前,偷偷將紙張塞給錦繡。

夏取憐不解地皺眉,「你和錦繡在討論什麼?」

「沒什麼。」豐艷笑著,示意丫鬟趕緊上茶。「到這坐會,這天候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明明都入秋了,還熱得教人煩躁。」

夏取憐聽著,眼睛餘光卻瞄向將紙張藏在櫃子裡的錦繡,同時發現有不少繡娘不住地偷覷她,可一對上她的眼,又趕忙垂下頭去。

她心知有古怪,但也不急於查探,反倒是順著豐艷的話回著,「今兒個熱,記得要差人備些涼湯,別急著趕貨,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憐妹妹,你放心,這點事我注意著。」豐艷笑意輕淺,像是沒什麼事,可眼神卻極為飄忽,像在隱瞞著什麼。

「那就好。」她垂斂長睫。

她不認為豐艷和錦繡會背著她搞鬼,可她確實被防備著。

啜了口涼茶,她一起身,豐艷便跟著起身,她不禁好笑道:「豐艷,我想瞧瞧這幾個新來的繡娘的繡活如何。」

「很好,都不錯。」豐艷答得極快,亦步亦趨。

「比得上你嗎?」她徐緩地走,沿路隨意看著繡架上的繡圖,直往櫃子的方向而去。

「當然比不上我。」瞧她前進的方向,豐艷忙向錦繡使了記眼色。

錦繡立刻從旁走來,親熱地拉著她。「憐妹妹,看看我的新作,我特地用了三色繡線,繡了幅山景圖,還綴上細貝和鳥羽,你來瞧瞧。」

「櫃子裡藏了什麼?」夏取憐止步,打開天窗說亮話。

錦繡一愣,看向豐艷,豐艷則是神情頹敗地皺起眉。

「咱們姊妹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們不是存心要瞞你,」豐艷歎了口氣,從櫃子裡將紙張取來。「只是不想讓你瞧見這些惡毒流言。」

夏取憐接手一看,紙張上寫著潘太尉與其父側室有染。

心狠狠地抽了下,她神色不變地問:「這從何取來的?」

「大街上有許多鋪子都收到這紙。」豐艷氣憤不平地說。「可惡,簡直胡說八道。」

夏取憐聞言低低苦笑著。

胡說八道?不,這是再真實不過的事,但化為文字十足的傷人。

如果大街上的鋪子都收到這紙,那麼宮中呢?她的心隱隱不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9:12

第十四章【十惡不赦】

秋賞,金烏王朝一年一度的宮中大宴,舉凡皇室宗族和王公大臣,皆是攜眷共襄盛舉,自然宮中守衛要比平時來得森嚴些。

原本秋賞,是要讓後宮一些秀女使出渾身解數來獲得皇上的垂青。但當今聖上即位之後,廢除選秀,秋賞就成了重臣千金覓得良婿之處。

而皇上也樂見年輕官員和重臣千金互動,要是哪對看對眼了,在龍心大悅之下下旨賜婚,一段千古佳話或許就此產生。

這些事本來和潘急道無關的,但是--

「你這東西是打哪來的?」潘急道沈聲質問,冷眸定在手上的紙張。

「在懸福門外。」初六壓低聲音道:「後來屬下派人到城裡,才發現隨處抓都一大把。」

潘急道撇唇哼笑。他早知道,他和憐兒的私情早晚會露陷,而他也不怎麼在意,因為他問心無愧,他愛的是憐兒,不是世憐,不是大家所以為的潘府十九娘,只是她們終是無法切割的。

說到底,是命運捉弄人。

六年前的他,太過年輕氣盛,待人處世不夠圓滑,就算當初不能諒解世憐的行為,也不該衝動的將她轉贈給爹。

害得他的憐兒要為此受委屈,只是如果他沒有把世憐送給爹,憐兒還能來到他身邊嗎?唉,他都不知道該感謝老天的安排,還是怪老天跟自己開了個大玩笑。

「頭兒,你說這該怎麼處理?」瞧他臉色冷沈,初六請示。

「怎麼處理?」他咀嚼著話。

「還是我派幾個精明的到城裡打探消息,也許可以找到造謠生事的傢伙。」初六出主意。

「不用。」潘急道意興闌珊地將紙揉成團。

「可這事要是不處理,萬一……」

「初六,有些事要是追查反而顯得心虛。」將紙團丟給下屬,他才淡聲道:「走吧。」

「是。」初六跟在他身後,將紙團收進懷裡。不管怎樣,這事總不能在宮裡蔓延開來,就算頭兒不在意,但畢竟茲事體大。

每年的秋賞,幾乎都是在金闕宮後方的楓苑舉行,時序入秋,穿插在默林間的楓樹已染上微紅。

但無人欣賞這爛漫景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些重臣千金的獻藝上。

席位沿著明華池畔安排,潘急道走到皇上身後,耳邊絲竹聲不斷,偶有人獻唱,歌聲雖美,可他就是會情不自禁想起心愛女人唱的那首正氣歌。

放眼王朝,有哪個姑娘會如她那樣唱著正氣歌?

想去她,他唇角微揚。今晚送走賓客後,不管多晚還是回府一趟吧,不知她是否會為他備上宵夜呢?

「笑得這麼開心,是發生什麼好事了,急道?」皇上巳九蓮回頭睨他一眼。

當年他還在東宮時,急道還是剛拿下武狀元的毛頭小子,和他交談總是少了拘謹,但他反倒因此感到貼心,畢竟在宮中能說上幾句真心話的人不多,可惜幾年過去,急道也沉穩內斂不少。

「回皇上的話,微臣只是覺得這歌聲好聽。」他隨口謅著。

「喔?」看著正在台上歌唱的姑娘,巳九蓮濃眉微揚。「敢情是郎有情、妹有意,否則大理寺卿的千金怎會直瞧著你?」

潘急道微愕,抬眼望去才發現真是亢緹。「不,微臣只是覺得歌聲不錯罷了,微臣和亢小姐素不相識。」

「素不相識?可朕聽說你有回還特地帶她在城裡逛著?」

「皇上,那是因為亢小姐對潘家鋪子一款貨品極感興趣,才會要微臣親自帶路,盼能買到手罷了,微臣萬萬不敢高攀亢小姐。」他盡量把話說得委婉又清楚,就盼皇上別一時興起亂點鴛鴦譜。

「高攀?宮中太尉是正二品,大理寺卿也不過是正三品,哪來的高攀?」也不知道是刻意打探還是怎的,巳九蓮不讓他就這麼打發過去。

「皇上,微臣……」話未落,前方響起驚呼聲,潘急道一看,不假思索地飛身一躍,落在那獻藝的平台上,一把揪住險些掉落明華池的亢緹。

瞬間歡聲雷動,有人不住叫好,更有人促狹喊著男才女貌天造地設,教潘急道險些黑了臉。

一群無聊又吃飽撐著的蠢官!

「真是抱歉,潘太尉。」亢緹羞澀地垂下臉。

「是我逾矩了。」確定她站穩,潘急道趕忙鬆手。「在此告退。」

他正要回崗位司其職,卻聽到有人喊道:「潘太尉,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但你家有美眷相伴,別連亢小姐都要招惹呀。」

潘急道橫眼瞪去,在黑壓壓的人群裡,找到了龐度。

「龐卿,潘太尉尚未成親,更未納妾,家中何來美眷?」像是被挑起興致,巳九蓮追問道。

潘急道撇嘴哼了聲,不跟著起舞。

說呀,沒憑沒據能奈他何!

「回皇上的話,卑職聽說潘太尉對父親側室幾番染指,夜夜春宵,正因為如此,前段時日宮中禁衛才會一再出紕漏。」龐度說完還得意的看了他一眼。

「龐卿所言可屬實?」巳九蓮面色微沈,直盯著神色未變的潘急道。

「皇上,微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期滿您,您可以查問潘太尉這段時日日夜守宮中有幾回,便可知道卑職是否屬實。」

龐度話一出,眾禁衛無不憤慨,尤其初六更是氣得跳腳。

反觀潘急道老神在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龐度。竟挑秋賞告他的狀,唉,就說這群文官只會道人是非,毫無建樹,就連挑撥的招數也爛到他想唾棄。

要告狀,先端出證據吧,蠢材!

「潘太尉……」巳九蓮沈聲道。

潘急道嘴巴動了動,正欲替自己辯解,哪知有人先一步為他仗義執言,而且那人還是--

「皇上,龐大人醉了,還請皇上恕罪。」亢烈起身道。

潘急道垂斂長睫,思忖亢烈這老狐狸替他解圍的用意。

龐度是他的女婿,他們是一丘之貉,而亢烈恨他牙癢癢的,絕不可能挺身護他,會這麼做,必有目的。

眼角餘光瞥見亢緹羞澀地垂下臉,他心頭一凜,隱約猜出亢烈用意。

「亢卿,這事可不是龐卿醉了一句話就能算了的,要知道與庶母有染,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巳九蓮托著腮,狀似慵懶,眸色卻透著令人顫懼的冷厲。

亢烈苦笑了下,「皇上恕罪,其實是龐員外郎誤解了,這段時日教潘太尉提早離宮的是微臣之--」

「皇上,龐大人既已喝醉,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別讓這無心之過擾了今晚的秋賞宴。」潘急道嗓音洪亮地打斷亢烈未竟的話。

如今,他總算明白為何亢緹這些時日老是接近他,原來是在替自己鋪路。

老狐狸,想把女兒嫁給他,好拉攏他,女兒想嫁,也先問問他肯不肯娶!

「這個嘛……」巳九蓮沉吟,長指在頰上輕敲。

「皇上,就算潘太尉有意掩護,但老臣還是得據實以報,這些日子是因為小女纏著潘太尉才會讓他提早離宮,擅離職守,還請皇上恕罪。」亢烈以不容打斷的速度說著。

潘急道閉了閉眼。真沒想到會被這老傢伙給擺了一道,一定要逼他搞得大伙都難看才痛快?

「喔,難不成他們……」巳九蓮噙笑看著兩人。

-潘急道立刻單膝跪下。「皇上,微臣擅離職守是因為家中有事,與亢小姐無關。」

「急著護人了。」巳九蓮低笑。

聞言,潘急道眼睛都快噴火了。

他哪裡是護人來著?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朕替兩位指婚。」

潘急道濃眉緊攢,不顧後果地說:「皇上若要指婚,微臣便解甲歸田!」

「放肆!」

「皇上,臣心中已有屬意的姑娘,等著掛喪結束與她共結連理,再者臣為她擅離職守,自知不該,還請皇上賜罪!」潘急道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雖然這其實不太容易。

他不擔心自己獲罪,但就怕害到心愛的女人,千錯萬錯都讓他一個人擔了,亢烈這群人更別想利用這點來牽制他。

潘急道豁了出去,把罪攬上身但旁人的反應可就大不相同。

亢烈鐵青著臉,亢緹則是面色忽紅忽白,難堪地快步離開,週遭更是響起陣陣竊笑,像是在嘲笑亢烈故意逼婚,卻被潘急道反將一軍,面子裡子全都丟光了。

思索片刻,巳九蓮擺手道:「潘太尉擅離職守,此事待朕查明再論,接下來還有哪家的千金要上台獻藝?」

聞言,負責安排的宮人趕忙張囉。

亢烈以身子不適提早離開,潘急道則是冷眼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身影,心裡沒有半點痛快,因為他知經的麻煩還在後頭。

辭官,他真的想辭官,就不知道皇上首不首肯。

輕啜著下人奉上的茶,喻和弦眼角餘光瞥見一抹被小廝帶往偏廳的身影。

牧慧娘?他微瞇起眼思忖,會被帶往偏廳,這就代表她已不是初次拜訪亢府。

他垂睫不動聲色,突然聽到大門口傳來亢烈的低咆聲,也不知道哪個倒霉的下人受了池魚之殃,被甩了耳光也不敢吭聲。

他優雅地將茶杯擱在花几上,起身撣了撣有些發皺的袍,走到門口恭候亢烈到來。像是還不解氣,亢烈一路罵罵咧咧的--

「他以為他是誰?不過就是個武官莽夫,老夫看得起他,他還不識抬舉,竟然反咬老夫一口,將老夫的美意都踐踏在地!」

喻和弦垂著眼忖度。看來今晚秋賞宴上,潘急道給了亢烈大難堪。

「大人,那潘急道確實不知好歹,大人看不能再放任他。」身旁同行的男人說著。

哼了聲,亢烈走到廳口,這才瞧見喻和弦。「喻老闆?」他顯得有些意外。

「大人,喻老闆已經恭候多時。」臉上挨了巴掌的總管小聲稟報。

瞥他一眼,亢烈走進廳裡。「喻老闆,你有什麼事?」

認出跟他一起回府的是工部侍郎,喻和弦頓了下才旋回廳內,問:「放眼朝中,敢跟大人作對的就數潘大人了,大人這般惱火,該不是潘大人趁著秋賞胡亂告大人的狀吧。」

「憑他?」亢烈哼笑了聲。

「若不是如此,大人怎會怒氣衝天?」

亢烈悶不吭聲,好一會才將實情道出。

聽完始末,喻和弦搖頭失笑。「這潘大人是不懂眼色,還是沒將大人放在眼裡?但不管怎樣,在下有個法子可以整治他,就端看大人想不想消心頭這把火。」

說來也巧,這下不需要他多費口舌,就能進行計劃。

「什麼法子?」如喻和弦所料,亢烈極有興趣。

「很簡單的,只要……」喻和弦走上前,將計劃簡單說過一遍。「如此一來,不就能將潘家置於死地?」

亢烈拂著長鬚,沉吟著。「聽起來是不錯,可這豈不是讓潘急道逃過一劫?」

「這個嘛……」

「大人,若想出口怨氣,我可以幫你。」廳外響起一道溫潤嗓音,引得眾人望去。

工部侍郎看了亢烈一眼。

亢烈微擺手,示意此人無須防備。「牧氏,上回你也是這麼說的,可本宮並未瞧見你有何貢獻。」

「那是因為時機尚未成熟,但剛才站在廳外聽喻老闆這麼一說,我倒有個好法子。」牧慧娘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上頭有著指印。「三個月前,我手上有批貨送往齊月,但卻被扣在邊關,要是大人能在裡頭添加點什麼,還怕不能將世憐給往死裡打?」

「世憐下場如何,本官一點興趣都沒有,本官要整治的是潘急道,你這個二娘要是對他尚有幾分疼惜,那咱們的交易就不需再多說。」亢烈沒好氣道。

「潘急道將我趕出潘府,他都不念我為潘府做牛做馬二十年,我還管他死活?」牧慧娘神色陰狠,悻悻然地哼了聲。「大人有所不知,潘急道確實對世憐上了心,先前甚至還為了她擅離職守,要是從世憐這邊下手,依潘急道愛之入骨的程度,肯定會為她擔下一切,屆時他就會落到大人手中,由著大人要殺要剮。」

「喔?」撇唇笑了笑,亢烈接過她遞上的紙張。「要是事成,本官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大人,牧氏說的沒錯,我曾經幾次故意接近世憐,潘急道都又氣又急的,何況如果不是愛瘋了,他哪來的膽子和庶母勾搭在一起?」瞧他神色和悅許多,喻和弦補上一句,盡心討好。「只要抓緊世憐,潘急道可就無法翻身。」

「好,就這麼辦,讓本官瞧瞧他到底有多癡心,要是他狠下心不睬世憐死活,本官也有法子將他打進大牢!」今兒個丟的臉,他要潘急道加倍奉還!

喻和弦舒眉笑道:「看來大人已有完全準備,在下先慶賀大人心想事成。」

亢烈哈哈笑著,彷彿已經預見潘急道淪為階下囚的模樣。

喻和弦笑瞇了眼,卻無人能猜出他的喜悅所為何事。

夏取憐備了宵夜,卻等不到潘急道歸來,心急如焚,但也無計可施。

等到天空翻出魚肚白,依舊等不到他歸來,她歎了口氣,想自己去打水洗漱,然而才剛踏出房外,便見牟桑成臉色鐵青走來,她的心一緊。

「牟總掌櫃。」她輕喚,心被不安給佔據,無法冷靜。

牟桑成直朝她寢房而來,可見是來找她的,臉色如此凝重,難不成是急道在宮裡出了事?

「你就非得害得大人死在宮中才開心?」牟桑成劈頭就罵。

她退上一步。「大人出了什麼事?」

「你在意嗎?要是在意,為何無視我的警告,硬是要和大人在一起?」他咄咄逼人的態度讓夏取憐無力招架。

「我……」

「先前你要大人找本律典,你既已看過,豈會不知大人要是和你在一塊,犯的便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十惡不赦?」倒抽了口氣,她想起讀過的十惡,包括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

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內亂之罪……」

「對!大人為你犯的便是內亂之罪,如今城裡街坊皆傳出流言,要是有心人在皇上面前煽風點火,你可知潘府會落得什麼下場?」

夏取憐踉蹌了下,背貼上屋牆,錯愕得說不出話。

她犯了一個大錯。

她只想到和急道之間的不倫有違道德,壓根沒想到內亂之罪。

所謂內亂之罪,指的正是和祖父或父親的側室通姦……十惡不赦之罪,嚴重的話,是會被吵架滅族的。

身上一陣惡寒,此時此刻,她真實地感覺到這個時空的可怕。

如果潘府因為她的過錯而被滅族,那急道肯定首當其衝,如今他一夜未歸,難不成是被皇上給押進大牢了?

「我說桑成……誰允你恐嚇憐兒的?」

一道懶懶的嗓音傳來,教兩人看了過去。

望著徐步走來,滿臉疲憊又微噙惱意的潘急道,夏取憐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大人,這事不能不處理,再這樣下去……」牟桑成無懼地迎向他責怪的目光。

他身為總掌櫃,潘府就像他的家,大人就像是他的手足,他無法坐視不理。

「住口,下去。」

「大人!」

「我昨晚已向皇上提起辭官一事。」他突道。

牟桑成愕然。「皇上怎說?」

「不准。」走到夏取憐面前,潘急道輕輕撫去她滑落腮邊的淚。「但我不會放棄,我會想辦法讓皇上答應的,所以你就……別哭了。」

「你沒事吧。」她哽咽問道,想細看他,但淚水卻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有事。」瞧她臉色變了下,他趕忙解釋。「為了秋賞善後,我值了一整夜的班,現在困得要命,不過待會再睡,我想要你先陪我一道用膳。」

雖說吃不得宵夜,但改一道吃早膳也是不錯。

應允的話到嘴邊,她卻硬生生打住。

「碧落呢?」不見她寢房裡外有半個丫鬟,他奇怪問道。

「我讓她去哄無量入睡。」

聞言,潘急道不禁扼腕。看來昨晚她早有準備,偏偏皇上找他麻煩,派了他不少差事,才教他忙到現在。

但沒關係,之後多得是時間,至於無量那小傢伙,找個人隨便哄著就好。

「無妨。」回頭看牟桑成還在身後,他隨口吩咐,「桑成,回去時順便差人送早膳過來。」

「不,送到大風樓。」她沈聲道。

「憐兒?」

「從今以後,你不准再踏進疏月樓一步。」

潘急道無力笑著。「憐兒,桑成說著玩的事,你也當真。」回頭,他會掐死桑成,真的。

「現實就是現實,不會因為我們自欺欺人就有所改變。」先前沒想到便罷,如今既已知道,她不能也不敢再錯。代價太大了,她沒有豪賭一場的勇氣。

「我都說了要辭官,屆時咱們到南方去,天高皇帝遠的,誰管得著咱們?」潘急道臉色微沈。

「皇上准了嗎?皇上會准嗎?再者眼前有人散步著咱們的私情,這事可有掩藏的機會?」

「沒有真憑實據,誰辦得了我?」潘急道撇唇哼了聲。

「大人……我怕。」她真的很怕,怕到不敢想像後果。

「有我在……」

「正因為有大人在,我更怕!這事牽連的層面太大,我……」她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是我不該奢求……儘管有所缺憾,但曾經擁有就夠我回味一輩子,期待來世再聚。」

至少他們曾經心心相印,曾經擁有彼此,太貪心是會有報應的。

「那真是抱歉,我要,就是永遠,要回味也要你陪,我不靠回憶過活的。」潘急道不由分說地將她拽進懷裡。「我要的就是一生一世,天曉得到底有沒有來世,天曉得來世裡有沒有你,我眼前就有你,我為何還要盼到來世?」

他微惱低罵,氣她的膽怯,更氣自己不能擋下那些風風雨雨才教她心生恐懼。

夏取憐微慌地抗拒著。「不!不成,不管怎樣,大人不能再踏進疏月樓。」

潘急道氣惱地將她揪得更緊。「我是潘府的主子,誰能管我上哪?」

「你不走……我走!」夏取憐死命地掙扎,眸中有著無法撼動的堅定。

「你!」

「大人,不要逼我,我會說到做到,去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抽緊下顎,潘急道回頭瞪著仍站在原地的牟桑成,吼道:「這下你滿意了?!」

話落,他疾如勁風地離去,連再看她一眼都沒有。

牟桑成朝她微頷首,才快步追了上去。

而她,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淚水徹底決堤,模糊了她的世界。

她該要感謝的,她曾經擁有過,不像原來的世界,她只能遠遠地看著他活在一牆之外。

她愛過,他也愛她,夠了……不能再貪心了。

潘急道惡劣的心情表露在臉上,不管是在宮中宮外,人見人閃,無人想與他攀談,身為副將的初六更是有多遠閃多遠,不敢噓寒問暖自找罵挨。

可憐潘急道,無人能懂他心中的苦。他頭一回深愛一個人,沉浸在愛情的大海裡,誰知才一轉眼,已是風雲變色,海上暴風硬是將兩人給吹散。

掌燈時分離開宮中,他竟不知該往哪裡去。

爹未亡故之前,他總是理所當然地回去城北太尉府,爹亡故之後,他習慣性地回潘府,如今,他不知道該往哪去。

回到潘府,憐兒不肯見他,只會讓他的心情更加鬱悶,偏偏皇上又不准他辭官,他三番兩次的辭官已惹得皇上不快,想再提也得過一陣子。

在皇上答允之前,潘府他是踏不進去了。

看著夜色,他拐了個彎,朝狀元樓而去。

華燈初上,狀元樓裡座無虛席,舞伶正在中央起舞,他卻連看一眼都嫌煩。

隨意挑了個臨窗位置坐下,店小二都還沒上前招呼,一道令他厭惡到極點的嗓音已經先殺到面前。

「大人。」

「滾。」他看也不看一眼。

「大人別急著動怒,在下有件重要的事想跟大人說。」喻和弦揚著無害笑臉,沒將潘急道那冷臉看在眼裡。

「滾!」這回語氣加重,惹來鄰近幾桌側目。

「事關世憐。」

潘急道抿了抿嘴。「她能出什麼事?」她現在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自己鎖在疏月樓裡,身邊大小瑣事,有不少人能幫著,根本不需要她出門。

「近個把月前,咱們不是還在這兒慶祝齊月那些貨物已經上路?」聽他語氣緩和了幾分,喻和弦乾脆大方地在他面前坐下。

「重點!」

「那貨被劫了。」

「關世憐什麼事?」

「我擔心那批貨會被掉包。」

潘急道皺緊眉頭,低問:「走的是哪條線?」通往齊月的幾條官道皆有步兵,不可能會有山賊作亂,除非走的是捷徑。

「往屠雲縣那條路。」

潘急道想了下。「不可能,那裡有屯兵,而且是武和軍的步兵區。」身為宮中太尉,他執掌宮中禁衛和軍司,和兵部走得近,自然熟知地方佈兵。

「所以這貨被劫,豈不是有鬼?」

「你的意思是……」他沈眉斂目。

武和軍……如果他沒記錯,武和軍的軍頭和亢家走得極近。

「我怕有人會以假換真,屆時隨便編派個罪名,我和世憐的麻煩就大了。」雙手一攤,喻和弦滿臉無奈。

潘急道定定地看著他,那眸色雖然慵懶卻銳如刀刃。

「喻和弦,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適巧小二送來茶水,他隨意點了幾道菜和一壺茶酒。「亢老頭如果要對付我,這步棋下得極好,確實是抓住我的弱點,但你又是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這個男人教人捉摸不透,他無法信任他。

「大人,我說過,世憐好,我就好,可要世憐好,就得大人過得好……大人何不與我一賭,賭過了可就天下太平。」喻和弦笑得寓意深遠。

「我不拿世憐賭。」

「不,大人只要拿命賭便可,我保證絕對讓世憐全身而退。」

潘急道微揚眉,似笑非笑地啜著茶水,隱隱猜到喻和弦要他拿己身為餌了。

也好,他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逼出憐兒,他受夠她一直躲著他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9:27

第十五章【捨己為憐】

「現在?」正和兒子一道用膳的夏取憐,微愕地望著前來捎訊的牟桑成。

「是。」

「喻爺呢?」

「在大廳候著,大人正在問他一些事。」牟桑成神色恭敬地說。

對她的態度改變,是因為她一諾千金,立場堅定地一再抗拒大人,所以他也願意相信她,她確實是一時昏頭才會天真地以為可以和大人廝守。

「怎會這樣?」夏取憐不解低喃。

送往齊月的那批貨竟會在半路上遇劫,如今要想把東西找會,竟還要她和喻和弦一道前往當地府衙報案才成。「牟掌櫃,我非去不可嗎?」

「照律例是如此沒錯。」

「那兒很遠嗎?」

「來回約莫四十來天吧。」牟桑成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又道:「夫人無須擔心,左又已經派幾個下人收拾行囊,而且有喻爺在,一丁點事不難處理的。」

「可是……」望著正看向自己的小傢伙,她朝他笑了笑,催促他趕緊用膳。

這事教她感到古怪。依大人的性子,豈可能讓她和喻爺獨處,尤其這一去,來回得費上四十天、

猜想她遲疑是因為放心不下孩子,牟桑成趕忙表示。「大人說了,憐夫人要是不放心無量少爺,可以帶著孩子一道前往,身邊再帶幾個伶俐的丫鬟,如此路上也不至於無聊。」

「我手邊的事怎麼辦?」她從前陣子就開始接手潘府產業,儘管她總是把事交給牟桑成處置,但狀元樓和織造廠一向由她親自打理。

「夫人可以暫時交給我打理。」

「這更奇怪了。」簡直是趕鴨子上架,不管答不答應,她都非去不可似的。

「何處奇怪?」牟桑成眉心跳了下。儘管他不清楚大人送走憐夫人的用意何在,但他樂觀其成,不願在這當頭被她看出破綻。

「我去問問。」

「夫人不如等用完膳再前往。」

夏取憐想了下,陪著潘無量用完膳,這才帶著他一道前往。

但她要前往屠雲縣的消息像是瞬間就傳開,只見女眷們全都聚到主屋大廳外。

夏取憐簡直是啼笑皆非。這陣仗好像她不走都不行。

心底苦笑連連,直到見到站在大廳裡,身上還穿著禁衛軍袍的潘急道,她像是忘了怎麼呼吸,只能癡癡的看著他。

幾日沒見到他了?她不敢細數,就怕越數越思念。他還是如記憶中一般俊朗,唇角那抹笑意柔和了那張稍顯粗獷的面容。唯有靠近他,一再地探入他的心底,才懂得他那雙刀刃般銳利的眸子藏著無限柔情。

像是察覺她的到來,潘急道側眼望來,笑意從他的嘴邊朝眉眼間擴散。

那笑意教她心底悸動。

天,她是如此地貪戀他的笑容,多盼望他的笑意可以更深更濃,無憂無愁。

但細細一打量,潘急道眉頭卻不禁微皺。

她瘦了,下巴更加尖細,就連眼窩都深陷,整個人氣色不佳,他氣得想罵人,氣惱下人和眾多跟她稱姊道妹的女眷,為何沒將她照顧好,然而一想到造成她如此的人可能是自己,他只能握緊拳頭。

「憐……十九娘,桑成應該都跟你說過,事不宜遲,既然都已經準備妥當,那就趕緊動身吧。」潘急道目光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

幾日了?該死,他已經整整十日沒見到她。如果可以,他多想擁有她入懷狠狠的吻住她。

「有必要這麼急嗎?」她疑惑道。

剛剛才告訴她,現在就要她起程,一去要四十來日,難道不覺得太倉卒,簡直像是要將她趕出門。

「早去早回嘛。」潘急道笑了笑,抱起黏在她身旁的小傢伙。「無量,跟著娘前往,一路上乖點,要是讓我知道你不乖,回來看我怎麼整治你。」

「我才不會呢,我最乖了,娘最疼我了。」說完,還忍不住炫耀一番。「瞧,娘做的包包,可以裝紙筆呢。」

潘急道看著他斜掛在他身上的方形小包。

和外頭賣的截然不同,布料也顯得硬挺些,上頭還繡著「無量」兩個字,沒來由的,他有點不爽、

「我的呢?」他忍不住問她。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她愣了下。那方形小包是無量討著要,她才做給他的。

「大哥沒有。」潘無量笑得像得志小人。

潘急道哼笑了聲,掐住他的頰。「不用這麼驕傲。」臭小子,看他不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潘無量被掐得發痛,跟著還以顏色。「我就這麼驕傲。」他知道,有娘在,大哥不可能真對他動粗的。

眼看這一大一小互掐臉頰,眾人莫不傻眼。

豐艷忍不住低聲道:「我突然覺得少爺和大人長得真像。」

其他女眷點頭如搗蒜,就連一旁聽到的牟桑成都無法反駁。

確實是像極了,五官相似,就連那神韻……他甚少仔細看過無量少爺,如今咦看才驚覺這兩人簡直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可是,大人長得像母親,壓根不像老爺,為何無量少爺會像極大人?

「好了,別玩了。」夏取憐伸手要將孩子抱回,潘急道卻直接把潘無量往地上一丟。

「哎唷,好疼啊,娘……大哥欺負我。」潘無量可憐兮兮地偎向她腳邊,卻在夏取憐沒瞧見時,朝潘急道做了鬼臉。

那十足小人的模樣,教潘急道氣得牙癢癢。

「好了,大哥跟你鬧著玩的,不疼。」輕揉著兒子的頰,她抬眼看向潘急道,卻見他貼得極近,眸有怨懟,一副也要她揉揉的表情,她不禁失笑。「無量人小力氣小,應該不疼。」

「你確定?」他粗聲粗氣地問。「我頰肉都快要被他扯下來了!」

臭小子,等著瞧,改天好生伺候他,要他往後看到他,立刻哭著逃回房去!

「我代無量跟你道歉,好不好?」她忍住笑意道。

「那就照我的規矩。」他貼近她耳畔,低啞又曖昧地道,「我等你回來。」

聽懂他話中的曖昧,夏取憐瞬間羞紅小臉,但又怕女眷看出端倪,她趕忙別過臉。「時候不早,我們要起程了。」

「走吧。」他抱起抗拒不休的潘無量,用目光瞪到他僵硬如石。

來到門外,先將潘無量給抱上馬車,他隨即扶著她上馬車,用身子擋著背後的目光,一手撥開潘無量的臉,傾身吻上她的唇。

當她驚詫的張嘴,他的舌立刻鑽入她的唇腔內,不若以往吻得熱烈而瘋狂,而是裹著細雨般的柔情吻得她心顫難休。

「一路順風,憐兒。」半晌,他才啞聲低喃,不捨地撫著她的臉。「慢慢走,好好地玩,不用急著回來。」

夏取憐本是羞澀得不敢抬眼,但聽他這麼說,心生古怪,想追問,他已經退出馬車,徐緩地關上馬車門。

門縫中的光亮映著他溫柔神情,教她莫名不安著。

可是馬車已經往前行,探出車窗外,他早被女眷們給掩到後方,她看不清他。

馬車行駛得極快,儘管路上遇到一陣滂沱大雨,也沒有停歇的跡象。

坐在馬車內,顛簸得有些反胃的夏取憐,抱著潘無量皺起眉頭。不是她的錯覺,這馬車行駛的速度,活像有什麼在後頭追趕,眼看都快過晌午,也沒打算停下用膳。

「娘……我不舒服。」潘無量偎在她懷裡細聲道。

趕忙拍著他的背,她微微拉開車簾喊道:「車伕大哥,速度放慢點。」

「夫人,往前有間客棧,再忍耐一下。」車伕大聲道。

聞言,夏取憐也只能抱著潘無量忍耐,但直到天色快暗才來到那間客棧。看來車伕大哥說的一下,和她認知的極不相同。

「世憐,累了吧。」馬車門一打開,喻和弦已站在門外,伸手要扶她。

「喻爺,咱們每天都要用這種速度趕路嗎?」她抱著潘無量,等碧落從後頭跑來,扶她下馬車。

他們一行人,分乘三輛馬車,後頭那輛載的是碧落和兩個丫鬟以及幾箱行李。她和喻和弦分別坐一輛,打從出發到現在,根本沒講過半句話。

「不了,已經到了八里亭,今晚就在客棧好生休息,明日咱們就能放慢速度了。」有些尷尬地縮回手,喻和弦揚著笑意指向眼前的客棧。

「為何要特地等趕到八里亭才放慢速度?」她不解問著。

來自另一個時空,她對這國家一點地理概念都沒有。

「因為咱們今日得在八里亭過夜才成,剛剛來的路上你也瞧見了,沒村沒店的。」想著她失憶根本不清楚地形,喻和弦隨意編派說法。

事實上,出了八里亭才算出了將日城,如此一來也就躲過緝拿,算算時間,大人應該已經成了代罪羔羊。

「原來是這樣。」

走進客棧,才剛挑了位置坐下,店小二已經遞上茶水,喻和弦隨意點了幾道菜,抬眼問她,「夠不夠?」

「很夠了。」她垂著眼,輕聲喚著睡沈的小傢伙。

潘無量揉了揉眼,撒嬌地偎向她胸口。「娘,咱們到了?」問著,順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餓了吧,吃點東西再睡。」她心疼他這麼笑就跟著她在馬車上受苦,就連午餐也是窩在車上吃了點乾糧。

「唔,可是……」他小臉微皺。「我想尿尿。」

想了下,夏取憐望向對座的喻和弦啟唇。「喻爺,我有點累,可否麻煩你?」

「這有什麼問題?」她確實氣色不佳,整個人像是瘦了一圈。「待會要多吃一點,中午趕路已經沒吃什麼了。」

夏取憐點了點頭,推著潘無量跟他一道。

潘無量本來是有些怕生的,但在她催促之下,只好跟著喻和弦去茅房。

兩人剛一走,店小二就送上第一道菜,夏取憐朝他漾笑,問:「小二哥,請問這兒距離屠雲縣很遠嗎?」

這一整件事,她怎麼想怎麼奇怪,可憐的是她身在陌生的世界,儘管感到有異也想不出所以然,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人打探。

「屠雲縣?」店小二搔搔臉,有些苦惱地說:「夫人,小的不知道屠雲縣在哪,不過再往前走的話,就到了就月城。」

夏取憐神色不變地點點頭。「多謝你了,小二哥。」

店小二走後,她不禁看向窗外細雨。

果真有問題。眼前能肯定的是,大人要她走……她咬唇,心底泛開陣陣苦澀,拽痛她的心。

這麼做是對的,想要避禍,就得將她推開,只是……心底還是有些任性,希望可以貨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儘管不能相見,至少能從別人口中得知他一切安好。

如今,竟連這點奢侈都化為泡影。

雙眼酸澀,她用力眨眼強忍著淚水,不想讓喻和弦和潘無量發現,直到門外又傳來客倌上門的聲音,來者就坐在身後那桌,待店小二上了茶水就閒聊起來。

「這回真是鬧大了呀。」

「可不是,就算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如今捅出這麼大的婁子,皇上肯定也不會輕饒。」

「是啊,潘大人這回是死罪難逃了。」

潘大人?!夏取憐驀地瞪大眼,回頭看著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正要開口詢問時,又聽另一個撇嘴道:「誰要他在秋賞上讓亢大人難堪?」

亢大人?她腦袋快速運轉。她記得聽誰提起過這個人……

「說來潘大人也真是傻,亢大人要把千金配給他,他該要滿心歡喜地接受,竟還當皇上的面說,皇上如果指婚,他就辭官……真是的,這種機會可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

「就是,不過或許就是仗著皇上看重才敢拿喬吧,掌管宮中禁衛軍司,那可是多少武官羨慕的位置,只是這回犯下通敵之罪,嘖嘖嘖,恐怕是難逃一死了。」

聽至此,夏取憐渾身涼透。

只因她已從這些話,聽出他們口中的潘大人即是潘急道。

難怪大人要她即刻起程,壓根不給她商量的機會,甚至還要喻和弦送她走,大人如此介意喻和弦,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他之所以願意,那是因為他已知自身難保,那是因為他確定喻和弦會誓死保護她,送她走,只是為了讓她逃過死劫!

可通敵之罪……何來的通敵之罪?

不!她要馬上回將日城,她要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急忙起身,這時碧落正領著兩個丫鬟走來,不解滴問她。

「夫人,怎麼了?」

「我要馬上回將日城,馬上!」她緊握著貼身丫鬟的肩頭道。

「嗄?」

「娘!」潘無量的喚聲從身後傳來,夏取憐一回頭,他已經撲抱著她的雙腿,急聲問:「娘,你要去哪?」

夏取憐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對,瞥見喻和弦走近,她冷聲道:「喻爺,我要馬上回將日城。」

喻和弦臉色變了下,旋即揚笑道:「怎麼了,該不是忘了帶什麼?不打緊,咱們一路上會經過許多城鎮,屆時再買即可。」

「我不去就月城,我要回將日城!」夏取憐沒了平常的鎮定,向來溫婉沉靜的眸如火焰般懾人。

喻和弦怔住,心思微動。「咱們不過是路過就月,過了就月,就會轉向屠雲縣的方向。」

「你還要瞞我!大人命在旦夕,你怎能帶著我離開大人身邊?可惡,你們都好可惡,萬一大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以為我還有辦法獨活嗎?」她受夠了,她不再接受這可恨的命運。

她不要總是在最後才知道他的消息,她不要連送他最後一程的權利都沒有!

喻和弦見狀歎了口氣。雖然不知她是從何得知消息,但她既已知道,要再照計劃進行是不可能了。

「走吧,回去吧。」她那狂亂而絕然的神情,教他無法再鐵著心扣住她。

「馬上,我要馬上回將日!」她一刻也無法停留。

她怕,她怕來不及……劇烈恐懼如一張大網般籠罩著她,幾乎將她吞噬。

回程的路上,喻和弦向她全盤托出。

「亢大人在咱們的那批貨裡藏了黃金和鐵砂,這些東西一旦運往齊月,就足以構成通敵之罪。」事實上,貨物根本沒有被劫,而這一點他後來也向潘急道吐實,並和他共擬計劃。

「這又關大人什麼事?那批貨是我簽的名!」她的嗓音忍不住地尖銳起來,而她已經無心安撫驚慌失措的潘無量。

「是如此沒錯,但為了實行我們的計劃,所以我要大人在貨單上簽下名字,以證明是他簽准,這罪自然要往他身上查。」見她怒瞪著他,喻和弦不禁苦笑。「這也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畢竟牧慧娘都拿出一張蓋有你指印的紙,想將之前運往鄰國卻被查扣的那批貨栽贓在你身上。

「你想想,你不過是個平民百姓,要是進了府衙,誰保得了你?再者,你認為潘大人會坐視不管?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潘大人先將罪往身上攬,他有皇上當靠山,就算要審,也是由皇上主持,屆時我再出面作證,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夏取憐幽幽開口。「如果真是無懈可擊的計劃,為何要將我送走?」

「這……」喻和弦不禁語塞,沒想到她在慌亂之際,還也能看出盲點。

「那是因為大人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怕屆時自己逃不過,整個潘府都得跟著陪葬,所以才會要我帶著無量走!」她越說越激動。

喻和弦沉默下來,良久才歎了口氣。「其實,也許該說大人信不過我,我說我有法子,就是有法子,為了你,我一定會將他給救出的。」

「要是不信你,他不會讓你帶我走。」

「是嗎?」

夏取憐看著車簾外,暗黑的路徑上,唯有車篷上的風燈引路。

她想回去,想要趕緊回去,她好不安,她好怕……

一夜未歇,三輛馬車回駛,一路顛簸得潘無量無法入睡,她只好將他抱進懷裡細聲安撫。

她的眼始終盯著外頭,看著天色由暗轉亮,她一再壓抑的心更加慌亂急躁。

就快到了,就快了……她雙手合十地祈禱著,請求老天別那麼殘忍。如果是她太任性,要求得太多,那就罰她吧,怎麼罰她都好,只求能讓大人逃過死劫。

眼看著明明是早晨,可天色卻陰霾得像是快要入夜,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一進城,馬車立刻朝正中御街走,打算到了正日路再拐往府衙,豈料還未到正日路,便已被擁擠的人潮給擠得動彈不得。

「發生什麼事了?」喻和弦掀開車簾問道。

車伕只得向附近的人詢問,之後才放聲道:「潘大人被定了死罪,現在被囚車押往秋門問斬!」

心像是有把刀刺入,夏取憐雙目霎時殷紅。將懷中的潘無量遞給喻和弦,她推開車門,隨即隱入人潮裡。

「世憐!」喻和弦大喊,急急下了馬車,將孩子交給碧落,趕忙追了過去。

夏取憐撩起裙擺在人潮裡鑽動,不住地說:「請讓讓,借過……對不起,請讓讓……」話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別……老天啊,請別如此無情,別讓他倆又一次地生死兩相隔,既是她犯的錯就由她承擔!

她見縫就鑽,可雙腿卻直髮軟,心焦急得快發瘋,她不住地呼吸,不住地張喊,請求前頭的人讓給她一條路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耗費多少氣力,她終於來到秋門前,就見宮中廷尉開路,後頭是被押在囚車上的潘急道,他一身素白,長髮披散,模樣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是剛毅不屈,讓圍觀的百姓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目無鄙夷,語無動笑。

她的眼前一陣模糊,淚水佔據了她的世界。

雙腿再也無力行走,她渾身顫抖不休,一股氣硬生生梗在胸口,教她快要不能呼吸。

然後,他,看見了她。

他的嘴動了動,緩緩地別開眼,彷彿不識得她,讓她的淚水奔流不止。

「大人!」她喊道,無視旁人目光,走近囚車。

「退下!」押囚車的廷尉重斥。

潘急道抿緊嘴,還未開口,囚車另一頭響起一道溫涼的嗓音,「讓人見最後一面,有這般難嗎?」

夏取憐緩緩望去,就見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囚車另一頭。

「織雨……」不,她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像是想起什麼,夏取憐走向她,雙膝跪下。「亢小姐,求你救大人!」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起來,不許跪!」潘急道惱聲大吼。

「你起來吧。」亢緹淡聲道,動手拉她。

「亢小姐!」夏取憐緊揪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我沒辦法……大人已經認罪,我還能如何?」亢緹笑容苦澀,比她還無奈。「如果他答允親事,這事也許還有解,可我爹問過他,他不肯,所以……」

夏取憐怔愣地跪在地上,望向潘急道。「大人,你為何要認罪?」

「事是我做的,你快走吧。」他別開眼。

「你為何不答應?迎娶亢小姐有何不好?」

潘急道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我寧死也不會答應!」

「我卻是寧願你娶她也不要你死!」

「可是我不要辜負你,我不想欺騙自己的心娶一個不愛的人。」他歎了口氣。「你走吧,大理寺卿說過,用我的命可以讓潘家逃過大劫,雖然家業充公,但只要人平安,總可以安身立命。」

夏取憐這才明白,他早就想妥一切,甘願用他一個人來換取潘府上下的平安。

「皇上呢?喻爺不是說皇上會支持大審,為何你不對皇上道出實情?」緊抓住囚車的柵欄,她淚眼婆娑,心如刀割。

「哼,皇上沒空理我生死,這案子是大理寺卿親審的。」言下之意像是在嘲諷喻和弦將一切想得太簡單。

或許連他自己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皇上非但沒有親審,甚至大理寺卿還速審速判,不給人翻案的機會。

夏取憐張大眼,掩嘴嗚咽。

那還有誰能幫她?誰……還有誰?

環顧四周,秋門外的人群,一張張的陌生臉孔,無人能伸出援手。

「時辰到!」耳邊傳來廷尉冷酷無情的聲音,猶如鬼差拘魂。

幾個宮中禁衛上前,打開囚車,將雙手縛於身後的潘急道押到廣場上,讓他跪伏在地,而手持長刀的劊子手早已等候多時。

「不要、不要!」甩開禁衛的鉗制,夏取憐一把奔到他身旁,死命地抱著她。

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就為目睹這一刻?

老天,那帶她走吧,既然要如此殘忍,乾脆連她一起帶走!

「你快走!」潘急道吼著,雙目殷紅。

「如果沒有人幫得了你,我就跟你走!」她緊緊地摟住他。

潘急道為此動容,喉頭不斷緊縮,無法擁抱她,只能將頭貼在她的頸項上,望著逐漸走近的禁衛。

他們都是他麾下的子弟兵,不敢輕舉妄動,等著他的吩咐。

「來人,將她拖走,要是拖不走,那就一道上路!」朱紅桌案後的亢烈,將刑牌一丟,喊道:「行刑!」

潘急道閉了閉眼,朝幾個禁衛輕點頭,他們立刻明瞭,上前將夏取憐拉開。

「不!」夏取憐死命地抓住他,指卻從頸項滑落,就連衣襟都抓不住,就像是這個人即將消逝,即將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保重,憐兒。」他徐緩張眼,揚笑道。

夏取憐一怔,不懂他為何總是瀟灑、總是從容,為何在這最後時刻,仍是揚笑要她保重?她不像他,她總是牽掛、總是眷戀,她放不下,從未能夠放下!

她抖若落葉,被扯離他的身邊,眼見劊子手來到他身後,揚起的長刀泛著清冷光痕,她不禁放聲慟哭。

「不要!誰、誰來救救大人!放開我……」

命運竟是如此難測,送行前的竟是最後一吻、最後一個擁抱……早知如此,她管什麼十惡不赦的罪,橫豎老天就要剝奪她的一切,橫豎老天就要將她逼上絕路!

「天啊,為何還不開眼?」她尖聲喊著,痛恨這世間的不公,朝堂奸臣以莫須有之罪名就可以輕取人命。

如此不公不義,老天到底有沒有長眼!

驀地,天空爆開電光,隨即轟隆作響,就連大地都為之撼動,雷聲連綿不絕,教劊子手揮刀的手頓了下。

就在這當頭,馬蹄聲逼近,有人高喊,「聖旨到!刀下留人!」

亢烈聞聲再丟刑牌,「行刑!」

劊子手回頭望他,與此同時,幾個禁衛和藏在人群裡的潘府女眷下人全數衝到潘急道面前,將他團團護住。

「聖旨已到,不得行刑!」有禁衛高喊,附近響起陣陣附和聲。

聲浪大得幾乎掩過縱馬來到秋門前,朗讀聖旨的聲音。

夏取憐聽不見聖旨是何內容,她只知道,大人保住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9:45

第十六章【當殿辯護】

金闕殿外,大雨滂沱,金闕殿內,氛圍凝滯。

高位上,巳九蓮面色寒鷙地瞪著亢烈,亢烈倒是死死地瞪著一同跪在殿前的潘急道和夏取憐。

半晌,巳九蓮才問:「殿下何人?」

夏取憐愣了下,等意會是在問自己,她趕忙抬臉,「民婦夏……世憐,是潘家當家的。」

「垂臉!」潘急道低喊道。

夏取憐趕忙垂下臉,這才想到皇上沒要她抬臉,這動作恐怕有所冒犯。

剛才進宮的路上,他們已經知道是衛凡去請來聖旨,而皇上之所以沒有主持大審,那是因為皇后動了胎氣,皇上一直守在她身旁。

看著兩人的互動,巳九蓮略有興味地揚眉問:「亢卿,你好大的膽子,竟然速審速判,是沒把朕給看在眼裡了?」

亢烈立刻雙膝跪下。「皇上恕罪,微臣之所以速審速判,是因為潘太尉犯的是通敵之罪,何況潘太尉也已認罪,否則微臣豈敢造次。」

「潘太尉,亢卿所言屬實?」

潘急道嘴動了動,夏取憐已經快一步搶白。「皇上,此為子虛烏有,潘大人是被逼得認罪,還請皇上重審!」

「住口!」潘急道沈聲喝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眼前的是皇上,可不是什麼閒雜人等,一個大不敬之罪扣下來,他也保不住她。

巳九蓮表情教人讀不出思緒,半晌才問:「若說子虛烏有,可有證據?」

「皇上,潘家貨物在前往屠雲縣的路上就已被劫,莫名回歸後又被栽贓裡頭藏了黃金和鐵砂,請皇上聖裁。」完全沒了先前的脆弱無助,夏取憐眸色堅定,氣勢懾人,恢復她以往在法庭上的犀利作風,只要有翻案的機會她就不放棄。

「大膽刁婦,那貨單上有你和潘太尉的落款,還想狡辯?」亢烈手一伸,一旁的禁衛立刻遞上貨單。「還有這一張,三個月前的潘家貨物,同樣前往齊月,卻因裡頭藏有鹽茶等物而被扣在邊關,你還有什麼話說?」

話落,還氣得將兩張貨單丟向她。

拾起兩張紙,夏取憐仔細看過,淡淡漾起笑意。「敢問大人,三個月前的事為何直到眼下才被揭發?」

「那是因為邊關有潘太尉的友人,刻意壓下此事。」亢烈哼了聲。

「那如今又怎會曝了光?」

聽她循序漸進的探問,潘急道不禁無聲失笑。

看樣子她已經恢復冷靜,才能口條分明、沉著以對。偷偷朝上望了一眼,見皇上似有興味地托著腮,他暗鬆口氣。

「那是因為上個月前往齊月的貨被攔,溯往追查才揭露另一樁!」

夏取憐點著頭。「既是如此,難道潘家的人都是傻子嗎?」

此話一出,眾人皆不解,唯有潘急道理解她,因為他見識過她的能耐。

她不疾不徐道:「三個月前貨物被扣押,潘家人會不知道嗎?肯定是知道的,那又怎會傻得在三個月後再犯同樣的錯誤?」

亢烈神色變了變,撇嘴道:「也許是潘家人太過自負。」

「不對呀,大人方才說過,邊關有潘太尉的友人壓下此事,代表潘太尉的友人只能壓下此事,卻無法打通關,那潘家人為何還要冒險再試一回?」

他愣了下,咬牙道:「也許是要賄賂邊關守將,以為可以借此通行。」

「大人,這更不對了,潘太尉的友人如果能壓下此事,代表他位高權重,想要賄賂,也該是找他。」夏取憐神色淡定。「但潘太尉之友只能將事壓下,卻無所助益,潘家要賄賂又該找誰?」

「天曉得呢?這得問潘太尉!」亢烈悻悻然道,從沒想過世憐這丫頭是如此伶牙俐齒,幾乎逼得他節節敗退。「總之,那貨物確實是由潘家所出,而且有人可以作證。」他抬眼看向巳九蓮,「皇上,證人就在殿外等候宣召。」

巳九蓮哦了一聲,「那就請證人進殿吧。」

潘急道和夏取憐望去,瞧見牧慧娘低頭入殿,兩人面色不變,壓根不意外。

「皇上,她為已逝潘老爺的側室,她可以證明貨單的真假。」亢烈恭敬稟報。

「是嗎?從實說來。」

「皇上,那貨單確實是老身親眼看見世憐蓋上手印的。」牧慧娘說起話來顫聲連連。「世憐靠著老爺寵愛,在府裡作威作福,總會插手買賣,三個月前的貨單,老身察覺有異,可老爺卻是不聽,甚至慘死在世憐手中,沒想到潘大人還縱容她找了替死鬼。」

潘急道也不怒,老神在在的。

夏取憐高舉兩張貨單。「皇上,民婦既然識字,為何要蓋指印?」

面對她的直言,巳九蓮也不以為意,示意貼身太監將貨單取來。

牧慧娘怔愣了下,忙道:「說不定是你以為這麼做,可以死無對證。」

「牧氏,每個人的指印都不同,蓋下指印就等同落款。」潘急道淡淡地提醒。

牧慧娘心一緊,望向亢烈,亢烈卻是撇開臉不睬她。

「牧氏,三個月前的貨單,出貨日正是六月初二,那時我人在牢裡,代表這指印是在那之前不久押下的。」夏取憐平靜地望向她。「我要行兇,還要出貨,會不會太過忙碌?再者,我已經恢復記憶,我清楚記得,那日是你把我從拱廊上推下,再拉起我的手蓋上指印的。」

牧慧娘信誓旦旦說親眼看她蓋上指印,那就代表是她來到這王朝之前的事。在到來之前的事,她自然是不知情,但她可以猜、可以栽贓牧慧娘!

見牧慧娘臉色瞬間慘白,夏取憐不禁搖頭苦笑。她不過是隨便說說,想不到還真是如此。

「你胡說!推你跌下拱廊的是心屏!」

「你為何知道?」

「因為我……」她突然噤聲。

「事發當時,你若在現場,為何不阻止,又為何等著心屏離開,蓋了我的指印?」夏取憐連珠炮般地追問。

牧慧娘登時亂了心神,不知如何應對。

「皇上,潘老爺之死,乃是出自牧氏之手,她得知老爺欲將家業交給民婦之子,所以企圖行兇嫁禍,再將那批貨物賣往齊月,要是出不了關,大不了把罪推給當時以為死亡的民婦身上。」對於牧慧娘的所作所為,她早就聽急道說過,如此推算,合情合理。「三個月前那批貨,乃是牧氏主導,還請皇上聖裁。」

巳九蓮心下激賞,唇角隱隱浮現笑意。「牧氏之案送府衙一審,來人,將牧氏押下。」

「遵旨!」殿外侍衛立刻入內。

牧慧娘嚇得雙腿無力,嘴上不住地喊道:「大人,救我……」

亢烈瞧也不瞧她一眼,任憑她被拖出殿外,暗罵一聲之後,再道:「就算如此,上個月的貨單總可以證明是你所為。」

「這個嘛……」想了下,夏取憐不卑不亢的請求,「皇上,民婦可否請證人入殿?」

「准!」

殿外,碧落抱著哭喪著臉的潘無量,夏取憐朝小傢伙笑了笑安撫,再看向站在前頭的喻和弦。

喻和弦進殿,掀袍雙膝跪下。「草民喻和弦,叩見皇上聖安。」

「免禮。」

「皇上,草民乃一民間商賈,亢大人所提的貨單,乃是由草民牽線所做的買賣,而貨物中會藏了黃金和鐵砂,其實是……」他看向不明就裡的亢烈,揚聲道:「亢大人指使草民所為,請皇上恕罪。」

亢烈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麼。喻和弦!」

「皇上,亢大人確實和喻老闆有幾分交情,要不怎會直呼喻老闆之名?」夏取憐不慌不忙的表示。

「你休想栽贓本官!皇上雙眼清明,不會被你的歪理給迷惑!」

「那麼,這個呢?」喻和弦從懷裡取出賬冊,高舉過肩。「皇上,宮中幾回修繕,皆是由工部介入將作監,工部咦低價購材修繕,再向戶部高價報賬,草民民不與官鬥,迫於無奈同他合作,可如今他連潘太尉如此有為的官員都想栽贓,甚至速審速判,草民只有捨命揭穿他的惡行,請皇上明察!」

貼身太監快快將賬冊呈上,巳九蓮快速翻閱,再想起工部的報價,怒聲斥道:「亢卿,你做何解釋?」

「皇上,這分明是嫁禍栽贓,請皇上明察。」亢烈跪伏在地。

喻和弦竟將他最後嫁禍的法寶都掀了底,甚至還反咬他一口!

「朕會好生查明真相,若是冤枉,朕會還你清白,若是屬實,」巳九蓮深吸口氣。「亢卿,別怪朕無情!」

亢烈渾身一顫,就連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皇上登基以來,整肅貪官向來是雷厲風行,如今他罪證確鑿,想逃出生天斷不可能,既然如此……

「潘太尉無罪釋放,來人啊,押下亢烈和沐氏!」

亢烈猛地抬頭,怒指著潘急道和夏取憐。「皇上,潘急道有罪!他和父親側室苟合私通,乃是十惡不赦之罪,皇上不能輕饒!」要死,他也要拖這兩人陪葬。

像是沒想到會被他來了一記回馬槍,夏取憐和潘急道一怔。

巳九蓮微瞇起眼,望向兩人。

潘急道沉默不語,夏取憐亦然,都不願為自己脫罪而撒謊,甚至抹滅兩人的感情。

他們是相愛的,只是身份特別了點。

他們相視而笑,不管是生是死,都已決定共進退。

「皇上,潘太尉和世憐並未犯十惡不赦之罪。」喻和弦突道。

「此言何解?」巳九蓮問著。

「回皇上的話,在潘太尉將世憐贈給潘老爺之前,這兩人就互有情意,潘老爺後來之所以納世憐為妾,其實是因為知道世憐懷有兒子的骨肉,但兩人之間偏生有誤會,這才給她一個側室的名分好照料。」

喻和弦話一出,就連潘急道和世憐都錯愕不已。

「笑話,話是你說的,誰知道是真是假?況且你又是誰,你怎會得知這一切?」亢烈哼笑道。

「就憑我是世憐的兄長!」潘急道和夏取憐聞言都瞪直了眼。可喻和弦不管,望向巳九蓮再道:「皇上,草民一家原本是城中莊姓富戶,後來因為不答應與亢大人合作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草民父母雙亡,親妹被下人護送離開,直到幾年後兄妹倆才在大理寺卿府中重逢,那之後我倆常聚在一塊,所以草民知曉所有事,而草民之所以為虎作倀,就為有朝一日替父母報仇雪恨……求皇上相信草民所言,草民願用性命擔保,再者……」

喻和弦請示皇上,得到應允便回頭,招呼著潘無量。

一見能進殿,潘無量立刻掙脫碧落的懷抱,跟在禁衛身後跑進殿內,一把撲進夏取憐懷裡。

「娘,不怕,爹說過,如果有天有難,只要我打開護身符就可以救你。」潘無量邊哭邊將斜掛的小方包打開,將東西全倒在殿上的紅氈毯上,不乏是些珍貴首飾。「娘,這些夠不夠救你?如果不夠,我再去跟隔壁的衛哥哥借!」

夏取憐不禁紅了眼眶。

潘急道瞥見當中有一個錦囊,打開一看,裡頭竟有一張字條,折得極為端正謹慎,他攤開一瞧,怔住說不出話。

「潘太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巳九蓮開口問道。

潘急道掀唇笑了笑。「皇上,喻老闆所言不假,這是家父留下的遺書,寫了潘無量乃潘急道之子……」

貼身太監將字條呈上,巳九蓮不禁搖頭失笑。「潘太尉,你也未免太糊塗,竟連自己有個兒子都不曉得……朕罰你回家反省三日,三年後再成親。」

「謝皇上恩典。」潘急道跪伏在地,掩飾滑落的淚水。

老天,無量竟然是他的兒子,他只記得遇到世憐那時,夕顏方死,他心情大亂常喝酒鬧事,沒想到他還酒後亂性……而爹替他瞞著秘密,並留下遺書。

爹大概是怕直接告訴他,他會不信吧。

「大人,我們可以回家了。」夏取憐喜極而泣。

「是啊,一家三口……」潘急道摟著她,騰出一手逗弄著潘無量,卻感覺她壓在身上的重量愈來愈沈,他忙撐起她。「憐兒?憐兒!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

思緒紛飛,順著流光,像是越過千重記憶,去到無數個前世。

最初的相遇時,她是棵樹,一棵溪邊的樹,看著年少的他、成親的他、失去一切的他。她看過他的喜怒哀樂,讓不懂七情六慾的她,染上各種色彩,不由自主地尋找他。

一世兩世,他們一次次地相遇,最終她忍不住地向佛祈願,求來相遇之緣。

佛,允了,她進了紅塵,這才發現,原來緣,是那麼難圓。

她用無數世的擦肩而過,換來一次的相遇,再用無數次的相遇,換來一世羈絆,還得再用無數世的羈絆,才換來無數次的錯過。

有時是她年華老去,他才出世,有時是苦等一世也找不到,有時儘管相遇,又因為誤解而分離。

於是,她不斷地追逐,一次次地失落,一次次地傷痛,卻還是執迷不悔,儘管那麼痛,儘管總是錯過,她還是執意地追,彷彿這份情已經鏤進魂魄裡,教她瘋狂而癡迷。

流光旋轉中,她瞧見年少的大人,一見傾心。

她千方百計地說服亢烈把她送給大人。

而後,她如願和大人在一起,在大人一次大醉時,她將清白獻給他,然而大人卻一點記憶也無。

她無所謂,因為她知道自己已是大人的人,她,心滿意足。

「你懷有他的身孕了?」

一個月後,她告訴大哥這件事。大哥臉上不見喜色,反倒為她憂心忡忡。

「他連跟你有肌膚之親都不記得,如今你有身孕……」

「大哥,放心吧,我今兒個會跟他說的。」她臉上滿是訴不盡的甜柔笑意。

十歲那年家中遭逢變故,她被迫和大哥分散,不久宮中舞坊招人,帶她在外頭流浪的下人將她賣進舞坊,幾年後她被皇上賞到亢烈府中,在那裡與大哥相逢,從而得知亢烈就是害他們家破人亡的元兇。

也因為如此,她急於離開亢烈府中,又在這時她遇到了大人,大人將她接進潘府,她以為自己遇到足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尤其,大人的爹毫不在意她身份低微,還笑問她何時要過府。她相信有潘老爺作主,一切都會完美圓滿。

豈料,事與願違。

就在她回府向潘老爺告知有身孕一事,潘老爺喜上眉梢地輕拍她的手,她感覺自己重新擁有父親、得到家人時,大人回府了,冷瞅一眼,不發一語地回院落。

她趕忙跟上他的腳步,正要告訴他她有孕的消息時,他卻道:「從今天開始,你就到主屋。」

「為什麼?」她愣住。

他回眸,笑得冷鷙。「你說呢?外頭的男人你割捨不了,就連我爹都想勾搭,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把你送給我爹。」

她瞠圓水眸,難以置信。「大人,我和喻爺……只是朋友。」她咬牙道。

大哥和亢烈合作,就為有朝一日報仇雪恨,然而大人和亢烈同朝為官,她不敢對大人說明兩人關係,只能如此帶過。

「是怎樣的朋友都好,從此以後皆與我無關。」

「大人,你不能這樣待我,我已經……」

「出去!」

「大人,我已經--」

不等她把話說完,他就粗蠻地將她推出門外,用冷得教她膽戰心驚的眼神瞪得她無法把話說出,因為她知道,無論她說了什麼,他都不會相信了。

良人,她以為能托付一生的良人竟將她當成東西轉贈,還是送給他的父親……她痛苦淚流,滿腹委屈無處可訴,就在隔日,她成了潘老爺的第十九個小妾。

大人對她不聞不問,無視她的存在和求和,而潘老爺卻待她極好,像是要彌補大人虧欠她的,給她的總是最好的,只是暗處有太多潘老爺看不到的利箭,一再地傷她。

她一退再退,忍氣吞聲。直到有人連她腹中孩子都不放過時,她再也不退。

為了孩子,她必須堅強,她必須狠……為了活下去,就只是為了活下去,任何想傷害她孩子的人,她全都加倍奉還!

所以,她變得心狠手辣,對方狠,她就更狠,對方無情,她就更無情,直到有一晚,她從高處墜落,重摔在地。

昏暗的視野裡,她彷彿瞧見坐在席間為她的舞技出神入迷的大人。

「大人……」沒有人知道,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她喊的不是最親的兄長,更不是最疼的兒子,而是她一見傾心的男人。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是多麼愛他,他永遠不會知道通往大風樓的那道拱門邊上,深深印著她的足跡,因為她總是日復一日地站在那兒,只為能見上他一面,她只是想見他,只是想愛他……

過往的一切如流光掠過,那些被時間掩埋的悲傷透過流光淌進她的心底,直到一抹影子立在她的面前。

影子緩緩回頭,她驚見那是自己。

「別再錯過了。」影子說著,笑中帶淚。

「你是世憐?」

「傻瓜,你是我,我是你,我們是同一抹魂,你的到來是天意,讓無數個來世再也不會錯過。」

她聽著,發現影子愈來愈透明,像是要消失不見,她伸手一抓,卻抓到溫熱的大手,她驀地張開眼。

「你終於醒了。」

「我怎麼了?」看他青髭橫冒的模樣,像是過了一段極長的時間。

「你在殿上昏了過去,御醫說你是多日疲累,悲喜攻心,把我給嚇壞了。」他躺上床側,將她擁入懷裡。

「對不起。」

「醒來就好。」他疲憊不已地喃著。「喻和弦說,世憐那時和他見面,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孕,想告訴我,偏偏我把她送給父親而沒機會說出口,她恨我……」

「不,世憐不恨你的,她和我一樣,愛著你、愛著無量,才會為了保護無量變得那般可怕。」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永遠不會知道那些事。」

「你會遇見我的,在無數的前世、無數的來世,你都會遇見我,可你要記得珍惜我,記得我,不要錯過。」

他笑啄著她的唇。「我答應你,我會記得你,永不錯過。」

「說好了,Boss.」她笑著回應。

「又是博思?那到底是誰?」

「等你睡醒再告訴你。」她吻著他疲累得快張不開的眼。

「好,等我睡醒……」

看著他躺在身側入睡,模樣像個大孩子,她好滿足……她要的只有一個他,除了他,她什麼都不要。

等他睡醒,她要告訴他,他們的前世和來世,還有……她大他整整二十歲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19:59

尾聲

三年後,潘府張燈結綵,大紅喜字貼滿牆。

從一大早,鞭炮就放個沒完,像怕人家不知道潘府有喜。

賓客從早上便陸續進府,只因主婚人正是當今聖上,朝中重臣貴胄,無一缺席。

在迎親隊伍來到大門時,潘心屏已端好茶水候著,待新郎官牽新嫁娘下轎,她趕緊迎向前去。

「大哥、嫂嫂請用茶,祝大哥、嫂嫂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她揚笑說著吉祥話,飲過茶後,夏取憐從懷裡取出一塊玉放在茶盤上。

「嫂嫂……」

一看就知道那玉石價值不菲,潘心屏不由得看了大哥一眼。

「你嫂嫂給小姑的見面禮,是非收不可的。」潘急道笑道,輕掐著她的頰。

「謝大哥、嫂嫂。」潘心屏笑中帶淚。

在一陣陣的祝賀聲中,新人終於拜了堂,送進洞房。

而喜房裡,有一群不怕死的準備鬧洞房,但什麼都還沒做,就被新郎官噬人的目光給逼退到房外。

「喂,誰給潘大人喝酒了?」

「不知道!」

「他有喝嗎?」

「沒喝會是那種眼神嗎?好像要大開殺戒似的。」

眾說紛紜,唯有潘急道和夏取憐知道事實的真相。

掀開紅蓋頭,潘急道那雙眼柔情似水,迫不及待地吻上她的唇,唇舌交纏間,哪裡有什麼酒味。

「急道,還沒喝交杯酒。」她嬌喘提醒。

「喝了,好讓我把你折騰死?」他啞聲回道。

夏取憐羞澀不已,不知不覺中已被他壓倒在床,就在這時--

「好疼。」

一道稚嫩的嗓音從被子裡傳來,潘急道將她的衣襟拉攏,再一把掀開被子,果真瞧見潘無量躲在床上。

「無量。」潘急道咬牙,一把將他拎起。

「大哥,不要趕我走。」潘無量可憐兮兮地攀著他的手臂。

「誰是你大哥?」誰家的兒子,糾正了三年還叫大哥,真的很想跟他同輩分是不是?

「你呀。」潘無量很堅持。

潘急道眼角抽搐,眼角餘光瞥見夏取憐笑趴在床上。「隨便,這問題以後再討論,你先去找碧落。」

「不要,我要跟娘睡。」潘無量無比聰穎,趁他鬆手的瞬間,已經跳到夏取憐身邊,死死地拽緊她。

可潘急道是何許人也,豈容一個小子造次,他粗蠻地將他扯開,再拎到外頭。「和弦,看著你的外甥,不許他再鬧洞房!」話落,一把關上門,順便上栓。

「大哥、大哥,你開門,我不准你欺負娘!」

正要爬上床,聽兒子這麼一喊,潘急道就一肚子火。「這臭小子,年初帶他上街看花燈時,讓他坐在我肩頭看個過癮,結果他東一句大哥、西一句大哥,你知不知道旁人是用什麼眼光看我的?」

夏取憐掩嘴低笑。旁人能用什麼眼光?三年前皇榜一貼,將日城的百姓有誰不知道他是無量的親爹。

「大哥,你不要欺負娘……我告訴你,你會老我會長大,到時候……」

門被一把推開,嚇得潘無量兩泡淚自動回流,噤聲地望著他。

「叫!爹!」他咬牙道。

教了三年,是狗都會汪一聲。

「大哥……」潘無量嘩的一聲,哭得像個淚人兒。

「爹啦,誰是你大哥!」氣死他了,根本是故意和他作對。

「讓我跟娘睡,我才叫爹。」

「那你繼續叫大哥好了,我和你娘再生一個會叫爹的。」哼,稀罕,要兒子,他隨便生都一大群。

「爹!」潘無量小小年紀已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爹,我的好爹爹,我要跟娘睡。」

潘急道聞言啼笑皆非。「兒子,我的好兒子,今晚我要跟你娘睡,所以,作夢去吧你!」動手要將他扯開,豈料這小子抱得死緊,怎麼也扯不開。

「好了,急道。」

「憐兒……」今天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得隙,潘無量一溜煙地跑上床,還很乖巧地分配位置。

「我睡中間,爹睡外頭,娘睡裡頭。」他已經就定位,拍拍床畔朝爹笑著。

潘急道眼角抽搐,用力地甩上門。「好,你好樣的,等著瞧,等你成親當日,老子就給你鬧洞房!」他要讓兒子明白,種什麼因,就得什麼果!

「急道。」夏取憐笑罵。

歎了口氣,潘急道褪去喜袍,翻身上床,故意往潘無量邊上擠,長臂一撈,將兒子娘子全都收進懷。

「爹爹,我快不能呼吸了。」潘無量被擠到手腳並用地掙扎著。

「不好意思,床小,請多擔待。」他口氣平板,沒啥誠意。

「急道。」

娘子一記不認同的眼光教他撇了撇嘴,自動退回到床畔,背過身不睬這對母子。

更可悲的是,他還得聽她溫聲哄著那臭小子入睡。

這算什麼?今日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背上友人輕敲著,他不爽地回頭,就見她纖指往唇上一指,再指已被哄睡的小人兒,最後指著隔壁。

瞬間,潘急道瞭然於心,牽著親親娘子下床,一把抱入懷。

這房間有門通隔壁書房,而書房也有張床……沒人規定洞房一定要在喜房裡,只要她願意,他哪裡都可以。

笑偎在他懷裡,夏取憐眉眼彎彎,無限滿足。

在這裡,她富有不已,有好友姊妹淘,有良人、有兒子,還有永不孤寂的心,她感謝上天,圓滿了一切。

這一生,足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1-3-28 06:20:10

番外

她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不,應該說,她處在一個很奇怪的世界。

她總覺得自己的人生像是重來一回,每一處都記憶猶新,彷彿人生要走的路,她總能預測出下一步。唯一不同的是,她多了些新朋友。

有些人,光是第一眼,就莫名地投緣,簡直像是上輩子便認識一般,讓沒有姊妹的她一下子得到好多姊妹,讓她靜默的人生熱鬧非凡,無一刻孤寂。

可明明人生近乎完美,她卻總覺得像是少了什麼。

在父母兄長眼裡,她是個被捧在手上疼進心坎的寶貝,在知己好友面前,她是個被熱鬧圍繞不識愁滋味的才女,可是,環顧所有愛她的人,她總覺得少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是種無從解釋的弔詭感受,像心缺了一角,總覺得自己並不完整。

就算考上第一志願T大法律系,開心也像是被打了折扣。

直到那天,她為了累積經驗,前往一家律師事務所,而她沒讓任何跟著。

雖說織雨想陪她前往,但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怎麼願意而拒絕了她。

而當踏進律師事務所,看到他的瞬間,她就知道原因,就聽到心跳的聲音。

彷彿天生缺陷的心完整了,淚水莫名盈眶,心狠狠地激動著。

然後,她聽到他說:「別又把錢包給忘了。」

她倒抽口氣,輕捂著嘴,淚光模糊中,看他走出桌後,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

「憐兒,終於等到你了……」

她伸出雙臂回擁。「Boss.」

哪怕離散,終有重聚的一天。

她一世世地追,一世世地留下牽絆,等著羈絆累積成屬於她的緣。

只求,一世相守不錯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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