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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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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3:24
標題:
【大白牙牙牙】渡佛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21-5-10 00:18 編輯
渡佛
作者:大白牙牙牙
【
內容簡介
】:
無定宗佛子了悟清高出塵,佛法精湛,
向佛之心不可動搖。
某日,佛祖降下考驗,佛子了悟入世應情劫。
這場情劫應在了合歡宗妖女洛衡玉身上
身為合歡宗妖女,她應該做的是令佛子動情,破他佛法金身。
但凝視著那人俊秀溫和的眉眼、微微泛紅的眼尾,洛衡玉突然就有些捨不得了。
若連他都墮於情愛耽了佛道,那這世間是何等無趣。
——情劫難度,她要渡他成佛。
*
「貧僧總想著,佛門與你,是可以兩全的。」——了悟
一句話簡介:穿成妖女後每天都在努力攻略佛子
立意:彼此成全,兼濟天下,拯救蒼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3:43
第一章
滄瀾大陸有五大邪宗。
其中,合歡宗以雙修功法為主,依靠雙修和奪取他人傾慕值為進階手段,門下弟子多修習有媚術。
因此,合歡宗內到處都栽種有助興催情作用的合歡樹。
此時正是合歡花花期,滿山合歡花盛放於枝頭,灼灼似火般多情。
不過在這練劍台附近,倒是栽種有一棵梧桐樹。梧桐樹高聳而上,每根分出來的枝幹都很粗壯。
一根枝幹上面正躺著個熟睡的女子。
距離梧桐樹幾米外,有兩個弟子在纏綿熱吻,差點兒就要進行到最後一步。
衡玉覺得吵,就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伸長手,摘來一片梧桐葉直接用嘴叼住尾端,一把從枝幹上坐了起來。
再摘來一片梧桐葉,衡玉催動靈力,直接飛到那兩個弟子面前,阻攔他們進一步行動。
她坐在枝頭,笑意吟吟:「吵到我睡覺了,換個地方吧。」
目送著那兩個弟子衣衫不整離開,衡玉慢悠悠躺回枝幹上。
一個月前,她穿越了。
是的,穿越。
甚至這場穿越都是她計劃好的。
唯一沒計劃好的,大概是穿的世界和穿的身份。
她原本是時空管理局研發部部長,主管系統研發和時空穿梭。因支持時空管理局改革,計劃暴露後險些要被清算,但在清算之前,她技高一籌,用自己布下的後手完成了時空管理局的改革。
此後,她厭倦權勢之爭,自請進入某個時空養老。
在挑選時空時,衡玉原本想隨便進入一個現代世界養老,但誰知道他們之前鬥得太厲害,時空管理局的主系統出現錯亂,直接把她丟到了修仙界,還丟到了一個修煉走火入魔直接身隕的女修身上。
這個女修名叫洛衡玉,是合歡宗大長老座下親傳弟子,天資出眾,修為在年輕一輩中也算突出,和其他九人並稱為合歡宗年輕一輩十大少主。
因此門下弟子一般都稱她為『洛主』。
既來之則安之嘛,衡玉挺淡定的。
她花了一個月時間,適應了如何運用靈力,如何進行修煉。不過原身擅長的媚術被她放棄了。
倒不是嫌棄媚術有什麼問題,她純粹是更喜歡當一名劍修。
在衡玉走神時,底下又有一對同門邊熱吻著邊朝著樹林裡走來。
衡玉正在催動靈力,讓他們別打擾她繼續睡覺,就在這時——
一道震天的鈴聲響徹整個宗門。
一聲,兩聲,三聲……
足足有九響。
這個數量,只有在合歡宗開啟內門任務時會出現。
可按理來說,合歡宗內門任務每五十年一次,下一次內門任務距離現在還有整整十年時間!
因為這突發的情況,練劍台所有弟子皆抬起頭,朝宗門主峰方向看去。
合歡宗上空也多出一道道身影,都是從自己洞府裡飛出來查看情況的高階修士。
「什麼情況?」
「內門任務怎麼會提前開啟了?」
「這種情況相當少見,我記得典籍中有記載過,好像是鎮宗石有所預警時,劍魂會被驚動,提前甦醒。」
底下的議論聲傳到衡玉耳裡。
從他們的議論聲中,衡玉逐漸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鎮宗石是合歡宗聖物,每次遇到什麼大的災難或者重要事情時,鎮宗石都會降下預警。
而他們口中的劍魂,是合歡宗創始人所使用的靈劍裡的劍魂,在創始人隕落後,劍魂與宗門大陣融為一體,每五十年才會甦醒一次,主持開啟內門任務。
「看來是鎮宗石突然降下預警,這才會出現響聲。」衡玉自語。
「不過,它會降下什麼預警?」
她才剛自語完,只見主峰方向亮起一道刺目金光。
金光閃現過後,有一行字浮現在天際——
【無定宗佛子了悟突破佛境,欲渡情劫】
這行字凝聚在天際,久久不散。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喧嘩聲從練劍台上擴散開,最後蔓延到整個宗門。
「這個預警是什麼意思?」
「佛子了悟,情劫……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我覺得是,哈哈哈哈看來這次的內門任務有意思了。就是不知道這個內門任務會落到誰的頭上?」
「十大少主中,以慕主修為最高,我覺得她最有可能。」
「我倒覺得媚主更有可能,她媚術驚人。」
「怎麼沒人提名洛主?」
「洛主不主修媚術,也沒攻略過任何人,我覺得最不可能的就是她。」
聽到這些議論聲,衡玉揚了揚眉梢。
她看著那行金色的字,眼睛微微眯起。
只能說,合歡宗不愧是邪宗。
這是想要在佛子渡情劫時搞事,讓佛子渡情劫失敗啊。
這麼缺德的事情,不落在她頭上正好,她來這個世界就是想安安心心休假養老的。
想到這,衡玉又安安穩穩躺回樹枝上,無聊打了個哈欠。
哈欠剛打完,一道破空聲在她耳邊響起。
衡玉伸手,接過被人拋擲而來的無歡果。
無歡果是粉色的,有拳頭一半大小,吃起來口感清脆酸甜。
衡玉用手帕簡單擦了擦,就把無歡果送進嘴裡咬了口。
她一隻手枕在腦後,懶洋洋看著樹底下那個風姿妖嬈的女人:「有事?」
底下這個一襲紅衣的女人,正是執法長老的親傳弟子,十大少主之一的『媚主』舞媚。
「看到你躺在這,想問問你對攻略佛子這個任務有什麼看法?」舞媚嬌笑道。
她不愧是以修習媚術為主,一顰一笑之間,都帶著動人的風情。
穿著暴露,輕紗披在身上,只能遮住幾個關鍵的部位,大片雪白肌膚都裸露在外。
衡玉又咬了口無歡果,果斷道:「我對這個任務不感興趣。」
「真的不感興趣?」舞媚勾起唇角,語氣很輕很緩,就像是在衡玉耳邊低吟輕喘一般,「難道洛主不想看到那克己禁慾、一心向佛的佛子動情,被妄念焚身,識得這人世之貪噌痴念,好心一些成全他,幫助他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體會這男女歡好極樂之事?」
衡玉摘了片梧桐葉,靈力附著於葉片上,原本輕柔的葉片也變得堅硬起來。
她直接以葉片做劍,用葉片襲向舞媚。
舞媚反應極快,飛速避開,臉色就此冷了下來。
下一刻,衡玉身影直接逼近舞媚,她一把扯住舞媚的領口。
衡玉貼近她,抬手勾起她垂下來的一縷長髮,唇角略微上揚:「我不太喜歡別人對我使用媚術。」
說完,衡玉這才鬆開舞媚的領口。
她後退兩步,伸了個懶腰,語氣譏諷:「聽聞無定宗每千年會挑選出四位佛子,這四位佛子乃無定宗天下行走,會代替佛門在天下傳道。佛子了悟更是其中佼佼者,具有先天佛骨,是傳聞中的佛門之光,也是呼聲最高的無定宗下一任掌教。」
「他的心性比我更堅定,媚主連我都蠱惑不了,還想蠱惑佛子?」
「你——」舞媚神情微變。
衡玉側了側頭,含笑看著舞媚:「還有事嗎?」
舞媚直接拂袖而去,一股奢靡甜膩的香味飄入衡玉鼻子裡。
她的聲音也隨之傳入衡玉耳裡。
「十日後,器魂會開啟藏經閣,讓門下弟子進入其中匹配內門任務。我原本期待自己親自動手攻略那風光霽月的佛子,但現在,卻更期待洛主接到任務,去拿下這一朵高嶺之花了。」
「因為洛主的媚術更糟糕,傾慕值更是比不少外門弟子都要低——就憑你,只能落得個任務失敗接受懲罰的下場!」
衡玉輕輕微笑。
聽到『傾慕值』這個詞,她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款式精美的玉牌。
玉牌正面刻著各種詭異繁瑣的紋路,背面是一朵合歡花浮雕。
衡玉往玉牌裡注入靈力,眨眼之間,原本空白的玉牌正面逐漸浮現出幾個數字來。
1012。
這正是衡玉現在所擁有的傾慕值。
這個傾慕值是合歡宗的特色。
玉牌上的陣法可以勾連人心,凡合歡宗弟子在獲取他人傾慕時,都可以奪得傾慕值。門內弟子能夠憑借傾慕值兌換各種功法、丹藥,甚至……
能夠借助傾慕值來突破境界!
修為越高的人動了情,他們貢獻的傾慕值越多。
同等境界下,正道弟子動情後產生的傾慕值也比邪宗弟子多了很多。
可以說,合歡宗邪得明明白白,並不愧它邪宗的名頭。
原身這些年一直在沉迷閉關,很少在攻略他人上下功夫,其他少主們的傾慕值多是已經破萬,她的只勉強破千。這些傾慕值還基本都是同門自己貢獻的。
「這個玉牌倒是有些意思。」
衡玉自語,隨後直接把玉牌掛在腰間。
沒有了靈力的催動,玉牌上的數字逐漸變得黯淡下去。
她伸了個懶腰,看著練劍台上那些情意綿綿的弟子們,決定換個清淨地去睡覺好了。
她可不想到時候一睜開眼睛,入眼就是兩個正糾纏在一起的同門。
太熱情了,受不了受不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3:56
第二章
離開練劍台,衡玉重新挑了顆梧桐樹。
這顆梧桐樹極高,枝幹粗壯,躺在上面不會覺得硌得慌,而且在林間深處,不容易有人闖進來。
和它這些好處相比起來,那葉片稀疏容易被光晃眼的缺點,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衡玉左右瞧瞧,摘來一張比臉還大的葉片,身形一閃便坐到了樹上。
她慢悠悠躺下來,把葉片蓋在臉上,哼著不成曲調的歌入睡。
事實上,衡玉選的清淨之地,也沒有多清淨。
她剛昏昏欲睡,樹底下傳來一道嬌俏的聲音:「洛主好興致。」
好興致!
她睡覺的好興致就是被這些人一點點敗壞的。
衡玉抬手取掉擋在臉上的葉片,側頭去看正站在樹底下的女人。
在記憶力搜索一番,衡玉眉梢微揚:「原來是慕主。」
十大少主中只有三位是女子。
其中,衡玉氣質清冷,舞媚走的是妖豔路線,慕歡走的則是嬌俏路線。
她穿著一身半遮半露的粉色紗裙,臉上神情純真無比,眼睛澄澈得像是本心無垢的仙子。
但這不過是表象罷了。
慕歡這一身築基巔峰的修為,可完完全全是依靠雙修升上去的。
慕歡仰著頭看衡玉,眼裡帶著些瀲灩水光:「洛主見過佛子了悟嗎?」
「沒見過。」
慕歡臉上多了幾分憧憬,也不在乎衡玉想不想聽:「了悟師兄清高出塵,佛法精湛,又生得一副頂尖的好相貌。當時瞧見他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人非我莫屬,結果天助我也,他居然真的要入世渡情劫。洛主有沒有覺得這是天賜的姻緣?」
說到這裡,慕歡還輕輕舔了舔唇角。
純真與蠱惑,這兩種完全矛盾的氣質卻在她身上很好並存著。
衡玉:「……」
這是哪來的臆想症患者。
她唇角上揚,老實回答:「沒有。」
說完後,衡玉抬起手擋在眼前,覺得那太陽光線實在刺眼得緊。
於是她隨手把葉片擱在了頭頂上。
慕歡臉上笑容凝固起來。
葉片前沿微微垂下,正好能幫衡玉遮去那刺眼的陽光。
眼睛舒服些了,她就起了聊天的興致。
衡玉好奇問道:「如果任務落在你頭上,你打算如何攻略佛子?」
這人這麼自信,期待著能拿到攻略佛子的任務,應該會有什麼特殊的攻略手段吧。
慕歡自信笑道:「佛子再如何清高出塵也是男人,直接些的手段也許會很好使。」
她伸展了腰肢,大片春光外露出來。
結合慕歡是如何快速進階的,這所謂『直接些的手段』是什麼並不難猜到。
這個回答真是讓衡玉失望。
就這?
「你又打不過他,怎麼來直接些的手段?」
在這時候,衡玉原本無比淡定的心突然稍稍提起。
舞媚媚術驚人,但修佛之人心性堅韌,最不容易受媚術魅惑。
這慕歡又是個沒腦子只知道以睡服人的類型……
到最後攻略佛子這種麻煩又無趣的任務……
總不會落到她頭上吧!
慕歡用手指纏繞住長髮,隨意把玩起來。
「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洛主可莫要小瞧了我的手段。」
一聽對方這自信滿滿的話,衡玉頓時淡定不少。
「原來如此,慢走不送。」
她重新把葉片蓋回臉上,倒下去繼續睡覺。
這具身體之前走火入魔,服下六品丹藥後,受損的筋脈正在緩慢修復。但那丹藥副作用極強,衡玉只能靠睡覺來轉移注意力,以忽略這四肢都在隱隱作痛的身體。
慕歡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衡玉這完全不配合的樣子,她狠狠一跺腳,直接轉身離開。
樹林裡再次安靜下來。
衡玉一隻手枕在腦後,閉著眼睡過去。
但她還沒睡踏實,一道流光在天際閃過,鎖定衡玉的氣息後旋轉幾下落在她身邊,化成一道傳音符。
傳音符發出震動,衡玉:「……」
想睡個覺怎麼這麼難。
她伸手抓住傳音符,靈力湧動直接將傳音符捏碎。
傳音符化成她師父游雲大長老的聲音。
「徒弟速回。」
衡玉猛地睜開眼睛。
她的便宜師父出關了?
一個月前衡玉穿過來時,游雲正在閉關煉丹。
現在他出關,應該是丹藥已經煉製完畢。
她這個師父是個相當厲害的角色。
——元嬰後期修為,媚術一途幾乎走到了極致。
不過好在游雲常年閉關,兩人雖為師徒,相處時日卻不多。現在這具身軀的芯子換了一個人,游雲應該看不出來。
畢竟有時空管理局的干預,她與這具身體的契合度是百分之百。
衡玉一把坐起,隨手抽出腰間別著的長劍,直接御劍飛回寧榆峰。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踩著一地枯黃的梧桐葉走到石桌前,衡玉依照著原身那恭敬模樣向游雲行禮。
「無需多禮。」游雲抬手指著另一張空著的石凳,「坐下吧,此次喚你前來,是想和你聊一聊內門任務的事情。」
衡玉走去坐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這才趁機打量起游雲的容貌來。
坐在石凳上,一身紅衣明明無比正經,把他所有肌膚都遮擋得嚴嚴實實,他卻還是呈現出一種勾魂奪魄的風情來。
只是簡單舉手投足,就流露出一股格外動人的風流寫意來。
游雲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輕咦一聲:「你棄修媚術了?」
才一個多月不見,這弟子眉間那幾分媚態已經全部沒有了。
如今穿著一身青色道袍,氣質清冷疏淡,若不是長髮披散沒有別成道髻模樣,真就像極了那些名門正派的道修弟子。
衡玉沒有馬上回答,她問:「師父介意嗎?」
她這位師父主修的可是媚術。
現在游雲是她最大的靠山,如果游雲介意,她肯定會回答沒棄修媚術:)
想要活得逍遙自在,識時務這點還是很重要的。
「無所謂。」游雲道,「不過……」
衡玉十分光棍:「師父,我是棄修媚術了。」
游雲被噎了一下:「你在合歡宗不修媚術,要如何獲取傾慕值?」
他和這個親傳弟子相處時間不多,但對方主修的功法是他賜下去的,所以游雲自然清楚那門功法在突破結丹、元嬰期時,可都需要傾慕值作為輔佐。
說到這,游雲有些嫌棄:「你的傾慕值只有一千對吧,想當年在你這個境界,我的傾慕值早已過了十萬。」
衡玉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她正要幫游雲續上茶水,游雲察覺到不對,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
一股冰涼靈力從游雲手心渡入衡玉的身體裡。
下一刻,游雲鬆開了手,眉心微微擰起。
「筋脈受損?你曾走火入魔?」
「真是什麼都瞞不了師父。」衡玉無奈,「不過我已服下師父曾留給我的報保命丹藥,現在除了一些後遺症外,就沒什麼大礙了,師父不必擔憂。」
「怎麼會突然走火入魔?」
衡玉也不知曉發生了什麼。
她接收了原身所有的記憶,唯獨原身出事那段時間的記憶好像被人刻意抹掉了一般。
這讓她心中一直警惕著。
合歡宗乃邪宗,真把這裡當成什麼善地,她也就白混了。
不過這些事都按在心裡,面上,衡玉笑得十分無辜。
「應該是我修煉時有些急於求成,冒進突破了。」
游雲這才沒再問下去:「遲些我開爐為你煉幾瓶療傷丹藥,過段時間你還要外出執行內門任務,不能帶著傷出去。」
正好,話題扯回了內門任務上。
游雲又道:「內門任務是強制性任務,以你的天賦實力,領取到的內門任務等級至少是A級。對了,你應該已經知曉鎮宗石出現異象,點出無定宗佛子了悟要渡情劫這件事了。」
石桌上放著一碟紅彤彤的靈果,香甜的味道撲面而來。
衡玉伸手拿起,『哢嚓』咬了一口。
「內門任務失敗的懲罰太嚴重了,我只希望這個任務別落在你頭上。」
衡玉嚥下果肉:「我剛剛碰到過媚主和慕主,我瞧著她們兩個都頗有自信的樣子。」
游雲連自己的徒弟都沒怎麼關注過,哪裡關注過其他兩個年輕內門弟子?
一聽這話,游雲忍不住點頭:「如此甚好。十天後你隨便接下一個A級任務,完成任務後至少能獲得一萬傾慕值,這個數值夠你用來突破結丹期了。」
可以說,游雲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4:18
第三章
內門任務發布日期將近,閉關的弟子紛紛被喚醒,外出歷練的弟子也各施手段趕回宗門。
近些日子合歡宗裡格外熱鬧。
練劍台東北角形成了一處規模極大的市場,一些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會在那裡擺攤售賣丹藥武器,為了做任務而做著相應的準備。
藏寶閣那裡也時時有弟子進出,用傾慕值兌換丹藥。
收錄有各種秘法典籍的藏經閣就更不用說了。
相比之下,衡玉顯得有些散漫。
她每天都待在院子裡吞服丹藥療傷,直到筋脈的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衡玉從蒲團上起身,拎起擱置在身旁的長劍,御劍前往練劍台。
集市很熱鬧。
有外門弟子在擺攤賣類似於糖葫蘆的東西。
那個靈果紅彤彤的,散發著淡淡靈氣。
衡玉拋了塊下品靈石過去:「來兩串糖葫蘆。」
外門弟子憨憨一笑,接過下品靈石,在伸手取糖葫蘆之前抬眼瞧了衡玉一眼,心神一振。
「怎麼勞得洛主破費,若洛主喜歡吃,直說便是。」
就要把靈石遞回給衡玉。
「無妨。」
衡玉雙指一並,在虛空中一劃。
有兩串糖葫蘆直接脫落飛進她手心裡。
邊往集市裡面走,衡玉邊吃著糖葫蘆。
酸酸甜甜,口感倒是和凡人界賣的那些沒太大區別。
合歡宗弟子多半會修習媚術,所以也不知道是收徒那時有意還是沒意,反正合歡宗盡挑長得好看的弟子收入門下。
一路走來,衡玉發現這些弟子的顏值全部都在平均線上。
她的容貌對其他弟子來說並不陌生,走了幾米路,至少有不下十個弟子朝她暗送秋波。
「合歡宗弟子也太熱情了些。」衡玉自語。
說實話,她喜歡熱情的人。
但這種只想把她扒光的熱情……她覺得自己有些無福消受了咳咳。
走進集市深處,衡玉瞧見一些讓她感興趣的東西。
她走到鋪子前,彎下腰指著一個香囊:「香囊裡面裝著什麼東西?」
鋪子的主人看著大概十七八歲,長著一張很嫩的娃娃臉,顏值不算很高,走的是可愛那一路線。
被她這麼一問,娃娃臉鋪主臉上多了幾分侷促,耳尖也有些泛紅。
「回洛主,是合歡花研磨而成的粉末。」
合歡花粉末有催情助興之用。
衡玉眉梢微挑,又指了另一個玉瓶:「這裡面裝著的呢?」
「是無色無味的魚水。」
「魚水?」
鋪子主人的耳尖幾乎燒了起來:「也是催情之用,不過只對築基期以下修為的人有用。」
衡玉放眼看去。
這個鋪子不算大,香囊和這種玉瓶佔了一大半。
至於其他東西……
也都是媚藥。
這時候再看鋪子的主人,衡玉覺得自己懂了。
什麼侷促啊羞澀啊,那全都是假的:)
這種欲說還休、要拒不拒的類型,才更容易讓一些女修升起征服欲望。
她還挺好奇的。
衡玉拿起裝著魚水的玉瓶把玩:「這個媚藥效果如何?」
「即使是煉氣巔峰的弟子,也沒有任何抵擋之力。」
衡玉眉梢微揚,拔開玉瓶瓶罐,湊近瞧了瞧。
倒是看不出有什麼作用。
「你鋪子上的東西,每樣給我來一份吧。」
反正這些東西對她沒什麼用,備些來玩玩也不錯。
身為合歡宗弟子,以後出門身上沒帶著點兒媚藥,她覺得自己就沒有了應有的排面。
「啊?」娃娃臉鋪主懵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連忙點頭,把每樣東西都收攏裝好遞給衡玉。
在衡玉伸手接過這些媚藥時,兩人的手指有輕微觸碰。
那娃娃臉鋪主的脖子也開始燒了起來,眼裡多了幾分水意,朝她暗送了秋波。
衡玉:「……」
其實平常被人調戲,她是很樂意反調戲回去的。
但在合歡宗這個地方反調戲回去,衡玉總覺得……太危險了。
萬一有人會錯意以為她想睡他——
那她多吃虧!
衡玉把媚藥放進儲物戒指裡,拋了十塊下品靈石到鋪子上,轉身刷地一下就跑了。
接下來幾天她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裡,等著內門任務正式開啟吧。
*
三日後,無數道光束自藏經閣而起,飛往各個主峰。
其中有一道光束飛來寧榆峰,落到衡玉的結界上,化成一個紙鶴。
衡玉正盤腿坐在床上療傷。
最後一絲隱患已經得到根除,她睜開眼睛,就注意到了結界外的異樣。
衡玉抬手,手腕戴著的鈴鐺手鏈搖動,『叮——』地清脆聲在房內回蕩。
下一刻,那原本停留在結界外的紙鶴『唰』地一下落到她手裡。
「內門任務將開始分配,請內門弟子前往藏經閣領取任務。」
一道虛幻的聲音傳入衡玉耳裡,不辨男女。
衡玉揮手,手中的紙鶴化為流光消散。
流光完全消失時,她人已經走出幾步開外,閉合的結界被破開。
再看時,她已經騰空而起,御劍飛往藏經閣所在方向。
此時,與衡玉一同趕去合藏經閣的還有上千名弟子。
億萬生靈裡足足有千萬求道者,其中資質不錯的人有不少。
合歡宗規模極大,內門弟子上千,外門弟子過萬,記名弟子更是有足足五萬之數。
一刻鐘後,衡玉抵達藏經閣下方。
這裡是個廣場,佔地面積極大,這一千多名內門弟子站在一起絲毫不顯得擁擠。
衡玉站定,抬眸往上看。
藏經閣矗立在雲霧繚繞之處,被各種殿宇所環繞。
也許是因為劍魂甦醒,往日顯得古樸的藏經閣在這時候帶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肅穆。
想要走到藏經閣前,眾弟子還需要徒步走過九百九十九級台階。
不過這時候還沒到藏經閣開啟的時間,眾人只能先站在原地等待。
「洛主。」
旁邊有弟子注意到衡玉,紛紛抱拳向她問好。
原身氣質本就清冷。
衡玉維持著原身的人設,頷首回禮。
足足等了兩刻鐘,所有內門弟子盡數趕到,藏經閣門外那口古樸巨鐘突然開始一陣搖晃。
悠遠的鐘聲在整個合歡宗裡回響。
鐘聲剛平息下去,劍魂那悠遠的聲音又響起:「所有弟子,請登藏經閣。」
「是!」
無數道人影全部抱拳,朝藏經閣方向執弟子禮。
然後,有人開始徒步走上台階。
衡玉並不急著馬上爬樓梯,她正在細細觀察周圍。
很快,衡玉與一個打扮妖嬈的女人對上視線。
——正是舞媚。
舞媚抬手,纖細的指尖在唇峰上一點,朝衡玉勾唇一笑,就沒入人群中走上台階。
衡玉移開視線,又瞧見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慕主慕歡。
此時,慕歡那嬌俏的臉上正帶著幾分期待的笑容,估計是在期待著自己能夠接到攻略佛子的任務吧。
衡玉輕笑一聲,提著劍開始登上台階。
中途,有弟子瞧見她,都紛紛抱拳行禮。
「洛主先請。」
有些弟子還會特意避開她,讓她先行一步。
衡玉覺得這個宗門還是挺有意思的。
在禮儀這點上,比一些名門正派還要講究。
她也沒客氣,直接越過那些弟子,繼續攀爬樓梯。
很快,衡玉登頂,走到了藏經閣前方空地。
這片空地比底下那個平台小了些,不過容納下一千多人還是可以的。
此時,這裡站了許多姿色出眾的內門弟子,他們或是站在一起交頭接耳,或是孤身站在一旁。
空地最前方,站著十幾個衣袂飄飄、氣質出塵的男人或女人,他們都是宗門長老,負責主持這場活動。
瞧見弟子們全部到達,一個身穿藍衣的女人笑問站在最前方的曹長老:「曹長老,你看是不是可以讓弟子進入藏經閣領取任務牌了?」
曹長老瞧了瞧人群:「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看向那些弟子,聲音在靈力加持下擴散開來:「所有內門弟子,請入藏經閣領取你們的任務。」
上一次內門任務是在四十年前。
這裡所有內門弟子都沒參加過內門任務。
曹長老話音落下,一時之間並沒有弟子上前,他們全部都站在原地觀望,看看哪個弟子會最先上前領取內門任務。
瞧見他們全部站著不動,曹長老微微擰眉。
他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男弟子:「你先進去。」
被他點中的男弟子覺得唇角有些泛苦,但不敢違背長老的意思,行了一禮後深吸口氣,快步走進藏經閣裡。
等了十幾個吐納,男弟子從裡面走出來。
與此同時,一行金色字樣浮現在藏經閣上空——
【蕭雲,築基初期,內門任務:攻略劍宗內門弟子何柔柔,時限兩年,C級任務】
十個吐納後,金色字樣完全消散。
很快,又有一名粉衣女子被點進入其中——
【喬嫣然,築基初期,內門任務:攻略飄渺宗任意一名內門弟子,時限兩年,D級任務】
衡玉眉梢微揚。
她發現,這兩個內門任務居然全都是在攻略人,而且攻略的還都是正道門派的內門弟子。
在這兩名弟子之後,曹長老的視線在眾弟子身上環繞一圈,突然開口點名。
「遲,你進去。」
十大少主之一,遲。
氣質清冷孤絕,聖潔至極恍若那光明的代言人。
遲立於人群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同門女修朝他投來傾慕的眼神。
聽到曹長老的話,遲含笑打開摺扇:「是。」
越眾而出,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他走進藏經閣裡。
這一回,他進去的時間比較漫長。
眾人足足等了有小半刻鐘,遲才重新走出藏經閣。
他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與此同時,遲接到的內門任務浮現在藏經閣上空。
【遲,築基巔峰,內門任務:攻略飄渺宗聖女路芙,時限五年,S級任務】
這行字樣一出來,原本安靜的人群頓時變得喧鬧起來。
「宗門建宗以來,只出過十幾次S級任務吧。」
「不愧是宗門首席弟子,S級任務實至名歸。」
「遲的傾慕值已經過了十萬,比一些長老的傾慕值都要高,能接到這個等級的任務並不奇怪。」
這些點評就比較客觀。
「啊啊啊啊啊啊遲主好強!」
「不愧是遲主!除了攻略佛子了悟那個任務外,不可能有人的任務難度比他更高了吧!」
這些聲音,多是來自於一些愛慕遲的女修。
衡玉的目光落在遲身上,眉梢微挑。
這個人看著聖潔雅緻,實則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危險。
合歡宗的確藏龍臥虎,十大少主中的每個人都不容小覷啊。
在遲之後,曹長老並不打算吊眾人胃口。
他顯然很清楚弟子們在期待什麼。
「舞媚,你進去。」
舞媚一身紅衣,聞言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單是看這笑容,她身邊就有不少男修覺得骨頭都要酥掉了。
她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衣物,走進藏經閣裡。
「攻略佛子的任務,估計是落在媚主身上了吧。」
「你又知道了?」
「那是當然,你想想看,曹長老為什麼第一個點媚主,這說明長老們也更看好媚主拿下這個任務。」
聽到這些私語聲,衡玉眉梢微挑。
不過她也認可這最後一句話。
在舞媚和慕歡之間,她也是更看好舞媚一些——畢竟舞媚的智商看著就比慕歡在線很多。
小半刻鐘後,舞媚走了出來,臉色有幾分難看。
十幾位長老從她的臉色裡看出不對,面面相覷。
好在結果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
一行金色字樣浮現在藏經閣上方。
然後——喧嘩聲蔓延開來。
【舞媚,築基後期,內門任務:攻略音宗首席弟子俞夏,時限五年,準S級任務】
「竟然不是媚主!」
「我的天,看來這個任務是要落到慕主手上了。」
「慕主在雙修一道格外有天賦嘻嘻嘻,看來以後是要便宜了那和尚。」
「你這話說得,要是我我也願意去和佛子一度良宵。」
「不過這佛子還算是男人嗎哈哈哈哈哈。」
其實說實話,準S級的任務已經很厲害了,合歡宗歷史上,類似的任務也不過只出現了百次。
奈何,在攻略無定宗佛子這個任務面前,瞬間黯然失色。
舞媚走進人群裡,臉色有幾分難看。
她掃視一圈,找到衡玉所在的地方。
「這個任務不會真的要便宜了慕歡那女人吧。」
「與其便宜了她,我寧願這個任務落在洛主你手裡,讓你得了好處。」
舞媚一走近衡玉,就恨恨傳音。
衡玉:「……」
她沒覺得這是什麼好事謝謝。
盯著那越眾而出、正走向藏經閣的慕歡,衡玉只能在心裡暗暗祈禱:這個任務可千萬要落在慕歡身上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4:32
第四章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慕歡的身影消失在藏經閣門前。
曹長老沒有耐心等慕歡出來,他重新看向人群,再次點名:「衡玉,你也一同進去吧,這樣更能多出幾分懸念。」
因為他和衡玉的師父游雲關系頗佳,他對衡玉的態度頗為親切。
「該你進去了。」舞媚幸災樂禍一笑,「洛主,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我對你的期待啊。」
衡玉早就等著這一刻了。
她理了理道袍袖子,從人群中緩緩走出去。
她前面的同門下意識往兩邊避開,讓出一條路給她通過。
途徑眾長老時,衡玉腳步微頓執了弟子禮,這才從容走到藏經閣前。
藏經閣大門原本是由古樸的紅木雕琢而成,現在大門被一團白霧完全遮住。
衡玉輕吸口氣,一步邁出,身影消失在白霧之中。
在衡玉進入藏經閣後,藍衣長老出聲詢問眾長老:「我們原本最看好的人選是舞媚,但舞媚拿下的是準S級任務。你們覺得在洛衡玉和慕歡之間,誰最有可能拿下攻略佛子的任務。」
眾長老互相對視。
其中一人沉吟片刻,道:「這有些說不準,不過在這二人裡我覺得慕歡更具優勢。她身懷媚骨,雙修之術爐火純青,修為也更高一些。」
有些人點了點頭,明顯是同意他的判斷。
但這位長老才剛說完,一直老神在在站在最前方的曹長老回過頭來。
「我倒是覺得衡玉更有可能。無定宗那位佛子號稱佛門之光,心性堅韌由此可見一斑。媚術也好,雙修之術也罷,都很難使他動搖分毫。所以挑選人執行這個任務時,也許會更注重考察弟子的心性。」
雖然了悟在曹長老面前,只能算是後輩,但曹長老話語之間卻相當推崇。
——那位年輕佛子距離站在修真界頂端,所差的只是時間罷了。
最先詢問的藍衣長老笑道:「看來只能等他們出來,這個問題才能有真正的答案了。」
外界所有人都在凝神等待著。
藏經閣內,衡玉穿過雲霧,就走進一片黑暗之中。
她微微眯起眼,環顧四周,同時用靈力來探查周圍的情況,最後發現這片黑暗中的的確確只有她一個人存在。
除此之外,就連一顆石子、一顆草木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嗎?看來這裡還不是最終的測試之地。」
想通之後,衡玉朝正前方邁出一步。
隨著她一步步堅定邁向前方,衡玉的視野逐漸變得清晰敞亮起來。
白茫茫的空間裡,懸浮著一面巨大的水鏡。
這些天裡,衡玉打聽過不少宗門秘辛,自然知道這面水鏡是什麼。
合歡宗聖物,由當年創辦宗門的祖師一手打造出來,誰也不知道它是什麼原理,但這近萬載歲月以來,合歡宗內門任務全部都由水鏡分配出來。
虛空之中,突然有一道悠遠而滄桑的聲音傳出來:「上前,將你的手放在水鏡上。」
這大概是劍魂的聲音。
衡玉聞言上前,抬起右手放在水鏡鏡面上。
當她的手觸碰到水鏡時,原本平靜的鏡面開始泛起一層層漣漪。
衡玉垂眸,站在原地耐心等待著。
等了好一會兒,原本空白的水鏡鏡面上逐漸凝出一行字跡。
看清那行字跡後,衡玉臉色沉了下來。
*
「洛主和慕主進去已經有半刻鐘了,怎麼還沒出來?」
「應該快出——她們出來了!」
藏經閣那原本空無一人的大門前出現兩道身影。
原本漫不經心站著的遲、舞媚等人,紛紛盯住那兩道身影,想要從她們的臉色看出結果。
但——
一人身穿青色道袍,長髮束起,臉色難看。
一人披著粉色輕紗,長髮及腰,臉色是如出一轍的難看。
有弟子覺得她們的神色都太不對了,湊在一塊兒交頭接耳。
「這……難道兩人都失敗了?」
「不會吧,難道這麼高難度的任務會落在某個普通內門弟子身上?」
連長老們也覺得困惑。
就在曹長老想要出聲詢問兩人時,一行金色字樣緩緩浮現在藏經閣上方。
【慕歡,築基巔峰,內門任務:攻略道宗掌門親傳弟子道卓,時限三年,A級任務】
慕歡居然只是A級任務?
那也就是說……
【洛衡玉,築基後期,內門任務:攻略無定宗佛子了悟,令其動情,破其佛法金身,時限十年,SS級任務】
轟。
藏經閣平台上,上千名內門弟子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不絕。
這一回內門任務,不僅出現了準S級,S級,竟連這種萬年難遇的SS級任務也出現了。
不過想想攻略佛子的難度以及攻略成功會造成的影響,眾人又覺得這個任務被評定為SS級並不奇怪。
「SS級任務,自我們宗門建宗以來,除了這一次外還出現過嗎?」
「想想還真是刺激,高高在上的佛子若是動了情,沾染了人世情慾,那天下人豈不是都能看到無定宗、看到那些禿驢的笑話了?」
「其實這個任務還是更適合媚主,禁慾的佛子和妖嬈的妖女,兩人搭配在一起的感覺更加刺激。」
「你凡間話本看多了吧,難不成那位高高在上的佛子還想普度了我們合歡宗的妖女不成?」
男子的議論聲、女子的嬌笑聲在四周響起。
衡玉修為高,自然能聽到這些議論聲。
她沉沉吸了口氣,這個任務是真的很麻煩啊。
佛門之光是那麼好勾引的嗎,佛子若是叛離佛門,天下間不知道有多少佛修會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所以說,她最討厭碰到這種麻煩了。
沒想到千期待萬期待,這個任務還是落到了她身上。
慕歡這女人還真是沒用!
衡玉瞥向正站在自己身旁的慕歡,心裡忍不住泛起嘀咕。
之前還那麼自信滿滿說攻略佛子的任務非她莫屬,這轉頭就只領取了一個A級任務!
對此,衡玉簡直要比慕歡本人還失望。
閉了閉眼,衡玉平復好心情。
她對著諸位長老行了一禮,重新走回人群之中。
慕歡瞥了眼她從容離去的背影,再想到自己接下的任務,恨恨一跺腳。
衡玉隨便挑了塊空地站定。
她垂下頭把玩劍柄上掛著的劍穗,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陰影。
來人正是舞媚。
舞媚兩隻手背在身後,笑意盈盈看向衡玉:「不錯不錯,接下來就要由你想辦法拿下那朵高嶺之花了。」
衡玉冷哂:「你是過來幸災樂禍的吧。」
十天前舞媚說過的話猶在耳旁。
她可是說衡玉媚術糟糕,傾慕值低,只能落得個任務失敗的下場。
舞媚那修長的指甲上涂滿色澤豔麗的丹蔻,她伸手輕撫臉龐:「是有這麼個意思,我期待的任務被你搶走了,還不允許我內心陰暗一下?」
她說得那麼坦然,反倒讓衡玉笑了下。
行吧,這種壞得明明白白的女人,的確讓人很難討厭起來。
「不過我這回來,也是給你出謀劃策的。」舞媚嬌笑起來,「遲一直想要試著拿下你,也許你可以趁機和他廝混一番,順道跟他好好學一學媚術以及如何攻略他人?」
「十大少主中,遲的長相最佳,雙修技術最好,我覺得他會是個不錯的人選。」
衡玉微笑。
手腕抖動,完全沒入劍鞘中的劍身外露半截。
衡玉橫舉長劍,用那鋒利的劍身對準舞媚。
「比起修習媚術,其實我更想和你好好比劃一下劍道。」
舞媚臉色不變:「你這是惱羞成怒了?」
「我只是想幫你管教一下你這張嘴罷了。」
衡玉收劍,讓劍身再次完全沒入劍鞘中。
她轉了轉手中長劍,將它別回腰間:「沒什麼熱鬧瞧了,我先行離開一步。」
但是在走下那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時,衡玉也不免垂下頭思考一件事。
——修習媚術是不可能的。
但是,置辦幾樣連元嬰期修士都能放倒的媚藥以作不時之需,也許……行得通?
很快,衡玉又推翻了這個想法。
給佛子下媚藥後就要有人來做解藥……
明擺著是個賠本買賣,她怎麼能讓自己吃虧。
不然她還是思考一下放棄任務,叛逃合歡宗的可能性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4:47
第五章
當然,叛逃合歡宗就是個笑話。
內門核心弟子叛逃肯定會被宗門派人追殺,亡命天涯這種累人的事情還是算了吧。
「反正任務時限是十年,倒也不急。」
衡玉伸了個懶腰,御劍飛回寧榆峰。
*
游雲坐在院子裡泡茶,所用的茶葉是他自己隨手種下的,不是什麼有名的品種。
但再普通的茶葉,經過元嬰後期修士精心栽培炮製,都絕對不是凡品。
衡玉御劍飛回山巔,原本是打算隨便找個地方睡覺的,結果鼻端聞到一股沁人的茶香。
寧榆峰這裡只有師徒二人,茶自然是她便宜師父泡的。
剛接到內門任務,按理來說她這個弟子是該去向師父請安告知此事。
她常年待在合歡宗裡,手頭並不寬裕,弟子外出執行這麼困難的任務,師父於情於理都該賜下一些寶物。
這麼想著,衡玉直奔游雲的院子。
「師父,我來向你請安。」
她在院門外行了一禮。
「進來吧。」游雲的聲音傳出來。
衡玉推開木門走進去,再次行了一禮。
游雲素來隨意,他抬起手腕,指著對面的空位:「坐下吧,若是想喝茶水就自己倒。」
稍稍提起袖子,衡玉往玉杯裡倒了大半杯茶水。
端起抿了一口,茶水入喉,衡玉才發現這茶水的味道太苦澀了。
她淡定嚥下,幾個呼吸後,衡玉明顯感覺她的經脈間散發出淡淡暖意,腦海也變得越發清明。
「這茶——」
衡玉笑了下,點評:「味道古怪。」
她想了想:「師父,你這些茶葉還有多的嗎,有多的送我一些。」
游雲斜睨她一眼:「不是說味道古怪嗎?」
莫不是看中了這茶的好處?
這茶喝下去有助於悟道,看來他徒弟還是挺識貨的。
衡玉誠懇道:「我不太喜歡這種味道,但佛子可能會喜歡。」
游雲爽快鬆口:「行吧,內門任務重要,為師就送你一些茶葉。」
「師父,你不是擅長煉丹嗎?那些什麼保命療傷的丹藥有沒有,給我隨便來個幾十份,萬一佛子受傷了我可以趁機獻慇勤。」
「還有啊,師父你有沒有什麼保命的法器?我可以當作禮物送給佛子。我也不多要,就來個十幾樣就好了。」
游雲捏緊了手中的茶杯。
「對了師父,靈石是不是也該多給我些?我要的也不多,一兩千塊中品靈石就夠了。我請佛子吃飯啊什麼的,總是要有大筆開銷的,每頓飯不吃它個幾塊中品靈石,都顯示不出我的壕氣。」
「還差什麼東西來著,師父……」
游雲面無表情。
他這孽徒口口聲聲為了佛子為了任務……
說得還挺好聽的,但無定宗那幫禿驢在外行走基本只吃粗茶淡飯,一頓飯花幾個下品靈石都嫌貴。
這些好處是為了誰討的還用多說嘛。
「孽徒,是你自己滾出我的院子,還是我直接把你掀出去?」
衡玉蹙眉:「師父,減少一半的量也行,我們可以再商量商量的。」
游雲袖子一抬。
衡玉只覺得眼前一黑,眼前再度能看清東西時,她已經被她師父送回自己院子裡。
「還元嬰後期呢,對我這唯一的親傳弟子就不能大方點嗎?真小氣。」
衡玉嘟囔,直接騰空而起坐到院中梧桐樹上,隨手摘了片葉子叼在嘴裡,側著身子睡過去。
以游雲的修為,衡玉這嘟囔聲就和在他耳邊大聲說話沒什麼區別。
他險些被氣笑。
說他小氣?
他這些年縱橫滄瀾大陸,能成為無數女修心目中的夢中情人,捨得為漂亮女修花錢就是原因之一。
不就是幾十份療傷丹藥,十幾個保命法器,一兩千塊中品靈石嗎?
他不僅要給,還要翻了倍的給這孽徒!
等衡玉睡醒,就看到她院中石桌那裡擺著一個儲物戒指。
儲物戒指紋路精美,色澤暗紅,看著就並非凡品。
衡玉臉上露出『激動』神情:「難道是師父……」
她一閃身直接從樹上落到石桌前,伸手拿起儲物戒指,往裡面注入神識。
用神識,她可以『看見』上百瓶品級不低的丹藥堆放在角落,幾十件保命法器也堆在一起,甚至還有好幾套精美的法衣。
而中品靈石像是不要錢一樣堆成小山,甚至還有一百塊上品靈石。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珍稀材料。
衡玉退出神識,神情動容:「這也太多了,難怪師父能成為億萬女修心目中的夢中情人……」
隔壁院子,游雲聽到衡玉發自內心的感慨,悠悠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看吧,他徒弟的眼光終於有進步了。
衡玉把儲物戒指戴到自己手裡,望向隔壁院子伸了個懶腰,無聲嘆了口氣。
生活不易,只好靠忽悠師父來賺點資源了。
她師父太好忽悠了,肯定經常被人騙。
與其被別的壞女人騙走他的東西,不如讓她這個徒弟多宰幾次吧,好歹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想通之後,衡玉愉快走進書房。
書房並不算大,但角落那裡堆放著不少典籍心得。
她來到滄瀾大陸一個多月了,時間基本花在療傷上,現在經脈間的暗傷已經得到恢復,也是時候好好瞭解這片大陸。
衡玉思考了一會兒,最先抽出《大陸簡史》這本書。
《大陸簡史》,顧名思義講的是滄瀾大陸這萬年的歷史事件,由八大正道門派五大邪道宗門一同編撰完成,每隔千年會重新修訂一次。
她手裡這本《大陸簡史》,正是十年前剛修訂過的最新版本。
衡玉翻開第一頁。
只見上面用鐵畫銀鉤的字跡,寫下「妖魔橫行,眾生皆苦」八字。
她眸光一凝。
妖魔?
繼續往下翻看,衡玉逐漸瞭解了這是一個怎樣的修仙大陸。
滄瀾大陸萬年之前曾經經歷過一場滔天浩劫,無數驚才絕豔的修士在這場浩劫中隕落,剩下的一些大能開創宗門,廣納弟子。
萬年時間以來,滄瀾大陸逐漸恢復興盛。
但那場滔天浩劫並沒有完全消退,能侵蝕人心的黑霧一直留存在世間。
當人有了心魔後,黑霧就能趁虛而入,逐漸控制住這個人,讓他變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只有佛修能夠渡化這些被黑霧侵蝕的人。
所以佛修多是入世修煉,行走天下傳道講解佛法。
看到這裡,衡玉翻開『無定宗』的部分,找到有關『佛子了悟』的記載。
——佛子了悟,天生佛骨,心如明鏡,修大慈大悲之佛。
看到這行字,衡玉心底突然升起幾分好奇——這個被世人推崇為佛門之光的佛子,到底是何等驚才絕豔的人物?
既然好奇,衡玉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一隻紙鶴,在紙鶴上寫了一行字——了悟是個怎樣的人。
她往紙鶴裡注入靈力:「齊樂峰,慕歡。」
在她話音落下之後,紙鶴化為一道流光消散在天際。
-
慕歡正在自己的院子悶悶不樂。
十大少主中以她入門最早,修為最高,結果她心心念念的攻略佛子任務沒落到她頭上就算了,遲主拿到了S級任務,舞媚拿到了準S級任務,她居然只拿到了一個A級!
「也罷。」慕歡冷笑,「誰說洛衡玉接了任務,佛子就只能由她一個人攻略了。等我完成內門任務後,也要去尋一尋了悟。」
心中有了決定,慕歡臉上的悶悶不樂頓時消散。
她正打算去找相好雙修,突然瞧見有一隻紙鶴落在她結界上空。
慕歡抬手,紙鶴落在她手裡自動化為一張紙。
上面就寫著衡玉的問題。
-
紙鶴重新飛回來。
衡玉眉梢微挑:果然不出她所料,慕歡會為她解惑。
衡玉展開紙鶴,發現上面只寫著一行字:即使你從未見過他,當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肯定就是佛子了悟。
只需要一眼嗎?
佛子了悟這個人,比她所以為的還要特殊。
衡玉收起紙鶴,垂眸笑了下,繼續低頭翻看《大陸簡史》。
這一看,就是一個下午的時間。《大陸簡史》非常厚,衡玉只挑了一些自己比較感興趣的部分閱讀。
她瞧著外面天色暗下來,隨手把《大陸簡史》合上,放回到書架上。
從蒲團上站起來,衡玉走出書房,反手合上木門。
接下來一段時間,衡玉都待在書房裡翻看《大陸簡史》,偶爾也會看看其他典籍。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舞媚過來尋她。
「你這些天就在院子裡看這個?」
走進書房,舞媚有些難以置信。
衡玉瞥她一眼:「你過來找我就是說這些?」
兩人非敵也非友,她有些猜不透舞媚過來的用意。
「慕歡離開宗門了。你信不信,她會在最短時間裡完成她的內門任務,然後摻和到你的內門任務裡。」舞媚眼波流轉,嬌笑說道。
衡玉很平靜:「不意外。」
這個反應太平靜了,舞媚原本還想看好戲來著。
她聳了聳肩:「我過來還有一事,幾日後我也要離開宗門前去執行任務,順便尋找突破契機。若你也打算在幾日後離開宗門,我們可以一路同行。」
合歡宗附近地帶不算太平,兩人聯手同行能省去不少麻煩。
衡玉想了想,搖頭道:「估計不太行,我至少還要在宗門裡再待一個月。」
出宗門後,短時間內她都不可能回來合歡宗,再加上她的任務時限是十年,壓根不用急著出門這麼快。
她說得這麼堅決,舞媚只好遺憾告辭離開。
等舞媚走後沒多久,衡玉被游雲找了過去。
她一走進院子,就發現石桌上擺著一堆……媚藥。
「怎麼樣,這是為師為你準備的驚喜!」游雲笑道。
衡玉:?
「就算是元嬰初期也要被這些媚藥放倒,一個結丹期的佛子又算得了什麼。」游雲拍拍她的肩膀,「徒弟,感動嗎?」
衡玉果斷道:「師父,這些媚藥太珍貴了,你把它們折換成靈石送給我吧,我比較喜歡靈石。」
游雲狐疑:「你很缺靈石嗎?」
宗門每個月供給核心弟子的份例很少?他記得他以前築基期時,都是靠份例過活的啊。
不過那已經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衡玉認真點頭:「當然缺了。」
這出門在外,想要日日睡高床軟枕、餐餐吃世間珍饈,沒點兒家底可不夠。
「行吧。」游雲說,「靈石另外給,這些媚藥你也全部都收下。」
「必要時刻,要行非常之手段。你總不能指望為師利用職權,幫你把任務失敗後的懲罰難度調低一些吧。」
衡玉眼前一亮,期待問道:「可以嗎?」
「不可以,但你可以麻利滾了。」游雲面無表情。
衡玉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從容走出院子。
等到傍晚時,她收到游雲送來的一千塊中品靈石並上百瓶據說能把元嬰修士都放倒的媚藥。
看著那擺滿一個角落的媚藥,衡玉:「……」
一個月後,衡玉把自己書房裡所有的書籍都看完,也越來越熟悉如何運用靈力對敵。
她走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直接去隔壁院子尋她師父,告知了她明日要離開宗門一事。
看著風姿卓絕的便宜師父,衡玉表現得十分不捨。
——這麼漂亮又冤大頭的師父可不好找。
冤大頭心中樂呵:他徒弟居然這麼捨不得他。
冤大頭一高興,就喜歡往外送靈石。
兩千塊中品靈石一到手,衡玉臉上的不捨瞬間就消失了大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5:00
第六章
合歡宗依山傍水建立,宗門的景緻比許多名門正派都要好。雖是邪宗,但修習的是雙修之道,不是那種會隨意殘害他人的邪門功法。
所以在合歡宗宗門山腳下,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規模極大的城池。
衡玉離開合歡宗後,不急著趕路,第一站就是抵達這個城池。
城池裡凡人不是很多,絕大多數人都有練氣期修為,偶爾能看到幾個築基期修士。
衡玉直接走進酒樓,徑直上了二樓。
坐下之後,她點了一壺酒慢慢喝著,順便聽著周圍人的閒談。
「陳兄你剛閉關出來,怕是還不知道一件事。」
「噢?近來有什麼熱鬧事?」
「熱鬧事有兩件,第一件是合歡宗內門任務提前開啟了。第二件嘛……」說話的人邪笑了一下,「是合歡宗裡傳出消息,有人接下了攻略佛子的任務。」
那個被稱作『陳兄』的男人險些把嘴裡的酒噴出去。
他被連連嗆了好幾下:「攻略佛子?攻略哪位佛子?」
「這倒是還沒消息傳出來。」
聽完他們的對話,衡玉轉了轉手裡的酒杯。
內門任務動靜太大,會有些風聲傳出來倒是不足為奇。
喝下半壺酒,衡玉起身離開酒樓。
出了城池,她直接駕馭飛毯,朝西北方向飛去。
——西北之地多荒蕪,多戰亂,多妖魔橫行,因此那裡是佛修聚集之地。佛道聖地無定宗也在那個方向。
出了合歡宗地界,就變得有些不太平起來。
衡玉不主動惹事,但有人主動挑釁她,她也不介意用這些人來練練功法、試試長劍鋒利與否。
衡玉趕路的速度不緊不慢,偶爾途徑一些有名的城池,她還會進去玩兩天。
所以這一路足足花了一個多月,她才順利進入無定宗所在地界。
「接下來該去哪呢?」衡玉啃了口靈果,邊走路邊想著。
「這段時間我的修為有所精進,先隨便進入一個城鎮,買下一間院子閉關衝擊築基巔峰好了。」
在突破境界和做任務之間,衡玉自然會選擇先突破境界。
修真界強者為尊,弱者如草芥。
她想要活得逍遙,就要有實力,這樣才有說話的底氣。
決定下來後,衡玉御劍飛往最近的一處小城鎮——華城。
這個城鎮規模不大,裡面的常住居民多數是凡人,少部分是修士。
修真界裡,很少會有這種凡人和修士一塊兒混住的城鎮,因為對修士來說,凡人太過脆弱了,他們發生爭鬥時,一個打鬥餘波都能要了凡人的性命。
但在無定宗勢力范圍內的所有城鎮,都是凡人和修士混住。
這和佛修的修煉方式有關係。佛修除了要修煉靈力之外,還要修煉功德之力,向世人宣講佛法,為佛門廣納信徒。
衡玉進城之後,先走去城鎮中最大的酒樓。
她坐了下來,把長劍擱在桌子上,點完菜後,她手腕一動又拿出兩塊下品靈石:「小二,我想找你打聽些消息。」
店小二才是煉氣二層修為,兩塊下品靈石都夠他修煉一個月了。
他眼睛極亮,慇勤道:「仙子請講,只要我知道,我都會詳細告知仙子的。」
衡玉笑了笑。
她目光落在店小二的手腕上。
——那裡佩戴有一串佛珠。
「我想打聽一下,無定宗年輕一輩有什麼出眾人物嗎?」
「仙子可算是問對人了,無定宗是我們佛門聖地,別的我可能還不清楚,但是年輕一輩裡以四位佛子為首,還有一百零八位核心弟子。」店小二樂呵道。
我們佛門聖地?
衡玉好奇道:「你是佛修?」
店小二撓撓頭:「不是,但在我們城鎮裡不少人都是佛門信徒。」
原來如此,難怪這店小二手腕上佩戴有一串佛珠。
衡玉說:「那你給我介紹介紹四位佛子。對了,佛子之首是了悟大師吧,你詳細說說他。」
在店小二的描述中,佛子了悟厲害得簡直不像是人。
衡玉默默聽著,偶爾還是能聽到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這位佛子生來眉間有硃砂。
比如這位佛子手腕上會纏繞著黑色念珠。
……
衡玉聽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內容,她把兩塊下品靈石放在桌面:「可以了,多謝小二。」
店小二有些惶恐:「多謝仙子。」
吃了兩塊糕點,衡玉離開酒樓,前去城中修士辦事處買下一棟院子。
她手頭寬裕,本著要讓自己住得舒服些的想法,衡玉買下的院子很大,周圍景緻也不錯,靠著一處淡水湖,院子旁邊就是銀杏林。
走進院子裡,衡玉掐了個水訣清掃房子,又掐了個風訣把院子裡的枯葉全部掃成一團,最後丟了個火團到枯葉上,把它們全部燒掉。
忙完這一切只花了一刻鐘的時間,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陣法,手腕抬起直接把陣法佈置在院子四周。
陣法完全將院子籠罩住,衡玉走進房間,盤膝坐在蒲團上開始閉關。
這一閉關,就足足閉了半個月時間。
半個月時間裡,院子邊的銀杏葉逐漸變黃。
而這邊遠小鎮上,多了兩個遠道而來的和尚。
為首的那個和尚身穿青衫,腳上穿著白色長襪,纏繞著青色布帶。
他神情淡然若水,眉目平和,眉間那點硃砂鮮紅。
他和同行的小和尚走進城中,途徑銀杏林時,他撥弄念珠的動作加快些許,停下腳步,眺望著那靜靜建立在銀杏林邊的院子。
「阿彌陀佛。」他突然雙手合十,輕聲念了句佛號。
「師兄?」
「佛祖指引我一路南行,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他緩緩開口,聲音清冽平和,像是陽春三月最和煦的暖風,讓人發自內心升起一種親近之意。
小和尚還是有些迷糊。
但他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見自己的師兄已經繼續前行,小和尚只好快步跟上。
院子裡,衡玉正坐在蒲團上啃水果,哢哢聲音響起。
她把果肉嚥下,自語道:「不應該啊,我體內靈力明明已經夠了,為什麼還不能從築基後期突破到築基巔峰?」
突然,衡玉想起一件事。
她連忙把神識探進儲物戒指裡,在裡面一陣翻找。
過了一會兒,衡玉翻找出記載著功法的玉簡。
神識探進玉簡,衡玉認真閱讀著上面的話。
過了一會兒,她把神識退了出來,神情逐漸變得古怪。
「我修習的功法,在突破築基巔峰時需要傾慕值作為輔助?」
衡玉手腕一翻,把自己那塊記錄有傾慕值的玉牌取出來。
她往玉牌裡注入靈力,下一刻,玉牌上浮現出一個數字。
1500。
這個數值,比之前要高了一些。
應該是和內門任務開啟那時,她大出了風頭有關係。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5:11
第七章
玉牌黯淡下去後,衡玉再次往玉牌輸入靈力,同時低聲念出一個心法口訣催動玉牌上的陣法。
幾個呼吸後,衡玉感應到有股暖流從玉牌裡流淌出來,沒入她的身體裡。
在暖流抵達丹田時,她那死死突破不了的境界出現了一絲鬆動。
如果這股暖流存在的時間再長一些,她肯定能順利踏入築基巔峰。
但衡玉沒有動心。
她停止輸入靈力,去看玉牌上的數字。
1450。
傾慕值變低了。
也就是說,剛剛那股暖流是傾慕值化成的。
難怪合歡宗號稱可以利用傾慕值來突破境界。
現在看來,的確是有這麼些個意思。
衡玉盯著那玉牌,臉色卻緩緩冷了下來。
「道法自然,修士突破本來應該是自然而然突破的。但現在,我靈力明明已經足夠突破築基巔峰,卻還要依賴傾慕值突破,這是為何?」
「難道有人在我體內下了禁制?」
再聯想到她當初莫名其妙走火入魔,衡玉懷疑,這傾慕值……很有可能是合歡宗操縱弟子的一種手段。
衡玉摒棄掉所有雜念,再次盤膝閉關,想要試著憑借自己的能力衝擊築基巔峰。
但一個月後,衡玉還是衝擊失敗。
如果合歡宗真的要操縱弟子,他們在弟子體內設下的禁制,絕對不是目前的衡玉能夠解決掉的。
衡玉睜開眼睛,對此沒什麼沮喪情緒。
她從蒲團上站起來,推開房門。
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天空斜飄下來,衡玉站在屋簷下看著院子那顆梧桐樹。
「原本是想來度假的,現在看來,倒是要受制於人了。」
現在擺在她面前的路其實只有兩條:第一是借助傾慕值突破;第二是再次憑借著自己的努力突破。
沉吟片刻,衡玉聳肩。
其實她還有另外的選擇——比如現在撐把傘,走去酒樓吃頓美食。
拎著劍撐著油紙傘,衡玉走進雨幕中出了門。
途徑那片銀杏林時,她側頭多瞧了幾眼。
銀杏樹是佛門的聖樹,所以這個小城鎮裡隨處可見銀杏,不過形成大規模樹林的也只有這一處。
樹木高大粗壯,葉子已經全部變成金黃色,掛在枝頭、掉落在地上,整片天地都彷彿被染成另外一種色彩。
原本衡玉想繼續往前走。
但她才剛抬步,就瞧見銀杏林另一頭有個身著青衫的僧人撐著素色油紙傘,緩緩穿過樹林。
他踩在銀杏葉上的動作很輕,莫名的,就連腳步都帶了幾分虔誠。
那個僧人背對著她,衡玉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只是在行走之間,她似乎看到那人手腕上纏繞的念珠是……黑色的。
***
從她住的院子走到城鎮中最大的酒樓,總共走了一刻鐘。
衡玉直接上了二樓,這個點出來喝茶吃東西的人不多,所以酒樓裡不是很熱鬧,只有三張桌子是坐著人的。
衡玉走到靠窗那張桌子坐下。
片刻,糕點和吃食全部上齊,衡玉伸出筷子,夾了塊鹽水鴨肉到自己碗裡,慢慢吃起來。
她吃著東西時,隔壁那桌的人正在高聲交談。
「你們聽說了嗎,似乎又有什麼東西被魔氣侵蝕了。」
「這我知道,昨天夜裡發生了一起命案對吧,聽說慘死的人還是個時常與人為善的書生,大家以後出門可得小心了。」
「城中明明來了位無定宗的高僧,連他都沒辦法阻止慘案的發生嗎?」
「被魔氣侵蝕後,只要不刻意暴露自己,就沒人會發現他被魔氣侵蝕了,即使是無定宗的高僧前來又有何用?」
有無定宗的人來到城鎮,而且昨晚上還發生了一起命案。
——從他們的對話中,衡玉捕捉到這兩個關鍵信息。
正好她已經吃得差不多,衡玉用靈石付了賬,走到隔壁桌,詢問起命案發生的具體地點。
長著國字臉的修士是練氣七層,他瞧了衡玉一眼,沒看穿她的修為,就知道對方的境界肯定比他要高。
於是他一拱手,說道:「就在城北。前輩若是感興趣,抵達城北後直接詢問其他人就好。這件事鬧出的動靜很大,無定宗的高僧也被驚動了。」
「多謝告知。」
清楚具體方向後,衡玉直接御劍飛往城北。
抵達城北後,衡玉都不用問路,直接順著人流走就成功抵達目的地了。
這是一處府邸,門上掛了塊牌匾,上書「李府」兩個字。
此時府邸到處都掛上了白幡,白幡很新,府上顯然是有人剛剛逝世。
天上還飄著細雨,圍觀的百姓們多是撐著傘或者戴著斗笠。
衡玉撐著傘,視野徹底被前方那些人給擋住。她左右瞧了瞧,發現府邸對面有棵極為高大的梧桐樹,直接催動靈力騰空站在樹上。
等她站上去後,視野終於開闊起來,衡玉看到那李府門前停著一口棺材,裡面躺著的應該就是被邪魔害死的人。
棺材邊有個身材嬌弱的女子跪在雨中,一直垂下頭抹眼淚。
但真正吸引衡玉目光的,是那立於雨中的年輕和尚。
——他身穿青衫,腳上穿白色長襪,用青色布帶纏緊。氣質平和出塵,眉間點有一抹硃砂。左手立掌於身前,右手撥弄著那串黑色的佛珠。
大概是超度佛經唸完了,他緩緩睜開了緊閉的眼睛,似乎是察覺到什麼,微微側過頭,隔著雨幕與衡玉對視著。
他神情無悲無喜,就像是那被尊奉於寺廟裡的佛像在抬眼看人間。
滿身佛性。
「佛子了悟。」
衡玉莞爾,一字一頓念了他的名字。
當世佛修不知有多少人,但能有這種風采的和尚,僅了悟一人。
難怪當日慕歡告訴她,當見到了悟的第一眼,就絕對能猜到了悟的身份。
了悟垂下眼,繼續為亡魂念著往生經做法事超度。
許久,他放下立著的手掌,看向那跪在棺材旁的女人:「女施主,請節哀順變。」
女人低著頭抹眼淚,她聲音哽咽:「請大師一定要找到殺害我夫君的凶手,使我夫君於九泉瞑目。」
了悟似乎輕嘆了一下。
他念了句佛號:「貧僧自然盡力而為。」
隨後,了悟看向那些為他而來的佛門信徒,雙手合十道了句佛號:「阿彌陀佛。」
那些匯聚起來的信徒們紛紛雙手合十,回他一禮。
等了悟再抬眼看向那棵梧桐樹時,樹上已經沒有了任何人的身影。
了悟走下台階來到一個小和尚面前。
小和尚看著大概有十三四歲的模樣,滿臉稚嫩少年之氣。他抱著傘站在雨中,靜靜等著了悟。
瞧見了悟走了過來,小和尚問:「師兄,我們還要撐傘嗎?」
了悟淡淡道:「了念,我們已經被雨淋濕了,不必再多此一舉。」
了念乖乖點了頭,跟上了悟的步伐:「師兄,我們現在要去哪裡調查殺人凶手?」
「先回寺裡吧,夜間邪魔之氣濃郁,更方便探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5:23
第八章
了悟和了念離開後,因他們而聚集在李府門前的百姓也慢慢散開。
過了沒多久,這裡又恢復了一片沉寂,掛滿白幡的李府門前除了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外,就是書生妻子低低的嗚咽聲。
雨水打濕她的衣襟,她的臉色比身上的白色孝服還要慘白,好像隨時都會哭得喘不上氣一樣。
有腳步聲逐漸響起,接近,最後停在她面前。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握著油紙傘,把傘撐到她的頭頂上,為她擋住那越來越大滴的雨水。
「不進去嗎?」衡玉輕聲問。
她剛剛消失,其實是在周圍探查情況,結果什麼都沒探查到。
邪魔是修真界正邪兩道共同的敵人,她來到這個世界有幾個月時間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邪魔,自然打算深入調查一番。
女人抬起一張素淨的臉,渾身氣質溫婉,即使憔悴也難掩她的美貌動人。
她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多謝這位姑娘,不過我想在這裡多送我夫君一程。」
衡玉目光落在那緊閉的棺材上。
——她能感覺到棺材周圍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黑霧。
那股黑霧,就是邪魔之氣。
它在飄動著,叫囂著,似乎想要放大人心底最真切的執念與慾望。
衡玉表情平靜,沒受到絲毫影響。
突然,她神色微凝:「棺材是空的?」
「是的,只是夫君曾在裡面躺過。大師說雨天不必驚擾亡魂,只要把這副棺材搬出府邸就可以念往生咒超度了。」
衡玉點頭,她看出這個女人還打算繼續跪在雨裡,也不想多打擾對方送她丈夫最後一程。
就在她轉身要離開時,衡玉注意到巷口那裡不知何時站著個年輕男人,他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神色悲哀。
突然,他注意到衡玉在盯著他,臉色微變,裝作是不經意間路過這裡的樣子,腳步匆匆冒雨離開。
衡玉盯著那空無一人的巷口,逐漸陷入沉思。
那男人似乎認識李夫人?
-
從李府所在的小巷出來,再走幾步路就到了一個支起的麵攤。
下雨天,麵攤裡沒什麼人,只有店主這對老夫妻在忙活。
衡玉走進麵攤,收起油紙傘時順便抖了抖傘身,把上面的雨水全部抖落。
「這位仙子要來些什麼?」頭髮花白的老婦邊領著衡玉往最乾燥的桌子走去,邊笑眯眯問道。
衡玉隨口道:「來碗雲吞,再下些麵。」
「好嘞,仙子別看我們這攤子小,但雲吞麵可是一絕,不少修士都時常過來我們攤子吃東西。」
招呼兩句,老婦就過去幫老人做雲吞麵。
兩人動作麻利,不多時衡玉就聞到了淡淡的清香。
麵被送到衡玉面前,她抽出一雙乾淨的筷子。在美食面前,衡玉也不急著探查情況。
直到吃了個半飽,衡玉才放下筷子,看向那對還在忙活的老夫妻:「我剛剛過來時,看到隔壁巷子裡聚集了很多人,隱隱還聽到一個女人在低低哭泣,這是發生了什麼?」
提到這種八卦,老婦來了些精神。
這時候麵攤上也沒其他客人,老婦擦了擦手:「仙子說的那地方應該是李府,昨夜李府那個書生被邪魔殺了。他那妻子才剛迎進門不到一年,原本兩個人感情篤定,沒想到現在居然出了這檔子禍事。」
老人往爐子裡推了根火柴,嘟囔道:「感情篤定?別忘了那趙家小子……」
說著說著,老人自覺說錯話,連忙閉了嘴。
趙家小子?
衡玉頓時聯想到剛剛那個出現在巷口的年輕男人。
「其中莫不是還有什麼隱情?」
瞧著夫妻兩沒回答這件事,衡玉原本想拿出靈石,但突然間,她改變了主意。
衡玉輕咳兩聲:「兩位有所不知,我此番前來打聽情況,其實是和無定宗那位大師有關。你們也知道,事情涉及到邪魔,佛門的人決不能坐視不理。我雖不是佛門中人,卻與那位大師是故交,所以才受他所托前來打聽情況。」
在這種信佛氛圍濃郁的地方,有時候搬出無定宗這面大旗,可比靈石還要好用一些。
一聽這話,老夫妻面色頓時一鬆。
那老人正要娓娓道來,視線掃向外面,高興道:「這位小師父還請往裡面走,不知道小師父要吃些什麼?」
衡玉順著老人的目光往外瞧,發現站在面攤外的是一個身穿青衫的小和尚。
小和尚淋著雨水,渾身半濕著,不少雨水順著他的臉龐輪廓往下滑。但他神情平靜,好像沒覺得被雨淋濕有什麼難受的。
在衡玉看過去時,小和尚悄悄地用力瞪她一眼。
衡玉莫名其妙。
看著兩位老夫妻,小和尚雙手合十:「兩位施主,小僧法號了念,是奉師兄之命過來詢問李府的情況。」
「這——」老人瞧瞧了念,又瞧瞧衡玉,有些摸不著頭腦。
無定宗這一輩年輕弟子都是『了』字輩。
看這個了念小和尚的年紀,肯定是了悟的師弟無疑。
衡玉未免自己被拆台,她莞爾一笑,十分自來熟:「了念你怎麼也來啦,快些進來裡面坐著擋雨。跟著了悟師兄念往生經念了一上午肯定是餓了,麻煩店家給他下碗麵。」
說著,衡玉走到了念面前,伸手把他拉進裡面。
一隻手按在了念肩膀上,靈力湧動,強行把目瞪口呆的小和尚給按在了凳子上。
「這位施主——」了念蹙眉。
衡玉傳音道:「你我目的相同,我不過是借無定宗名頭行事罷了,莫要介懷。」
了念:「……」
就在這時,老婦把下好的麵端到了念面前,她自己站在他們旁邊,介紹著李府那家人的情況。
被邪魔殺死的男人名為李嘉,是個年輕的書生。他祖上出過一個築基期修士,所以能在這個小城鎮裡擁有一家很大的府邸。
憑借著祖上留下的一些資源,李嘉修煉到煉氣三層,時常與人為善。
像他這種沒什麼好資質的人,其實也就是稍微厲害一些的凡人罷了,所以李嘉絕大多數精力都放在讀書上。到了合適結婚的年齡時,他看上了城北貧民家的滿雪兒。
滿雪兒家境貧寒,但她卻生了副好相貌,氣質溫婉像極了大家閨秀,鄰居們時常感慨她是投錯了胎。
她家裡重男輕女,上面有兩個哥哥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但家裡只能勉強揭得開鍋。為了給兩個哥哥湊錢結婚,在李嘉上門求娶時,滿家父母要了高額彩禮後,直接定下了滿雪兒和李嘉的婚事。
「造孽啊。」老人忍不住感慨,「那滿雪兒和趙家小子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這兩個孩子從相貌到性格都很合得來,誰知道會出了這檔子事情。」
已經訂了婚事,滿雪兒只能含淚嫁進李府。
好在李嘉對滿雪兒不錯,就是那趙凡一直沒能忘了滿雪兒,除了上山打獵賺錢,就是在李府附近徘徊。
「其實……」老人猶豫起來,他瞧了眼了念小和尚,「大家都覺得是趙凡執念太深,被邪魔侵佔了內心,所以才出了這檔子禍事的。」
提到邪魔,了念神色立馬變得嚴肅起來:「小僧已知曉此事,多謝兩位施主。」
他從袖子裡取出幾塊銅板,放到桌子上,起身離開面攤。
衡玉翻手拿出一塊下品靈石,付好賬後,她握起一旁的長劍和油紙傘,冒雨走出麵攤。
了念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瞧她一眼,神色裡帶著幾分困惑:「這位施主為何要跟著小僧?」
衡玉笑:「聽說無定宗對付邪魔格外有經驗,我想跟著你去親眼目睹一下。」
了念點頭,繼續往前走。
但走著走著,他後知後覺問:「這位施主,我們很熟嗎?」
為什麼她這麼自來熟?
衡玉左手拎著東西,她右手立在身前,學著佛門的動作行了一禮:「不熟,但小和尚,你我有緣啊。看在我們這麼有緣的份上,這點兒小小的要求應該不算什麼吧。」
了念又悄悄瞪了她一眼。
他才不相信兩人有緣。
但他辯論不過衡玉,乾脆放開步子繼續往前走著。
「你不相信你我有緣?」衡玉乾脆走到他身邊,他腳步加快她也跟著快,他腳步變慢她也跟著減慢速度,「那行吧,我和你們佛祖有緣。這回肯定是真的,我不騙你。」
「佛祖信徒無數,若人人都說和他有緣,佛祖如何忙得過來?」了念辯道。
從他見到這妖女以來,這妖女就滿嘴胡扯,他才不相信她的話。
「阿彌陀佛。」
一道清冷悠遠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了悟站在冰冷的雨水中,那雙溫和的眼睛落在衡玉和了念身上:「她未曾騙你,這位施主的確與我佛有緣。」
佛祖的指引就落在她身上。
這位女施主遠道趕來,應是為他而來。
衡玉停下腳步,攤手對了念道:「你看,你師兄都說了,這回你信我的話了吧。」
了念不搭理她,朝了悟行一禮:「師兄,事情我已經打聽清楚了。」
了悟淡淡頷首,又看向衡玉。
他雙手合十,從容道:「施主剛剛與我師弟交談,是有什麼所求嗎?」
衡玉輕嘆了口氣。
她想了想,還是打算說出自己的請求。
一來,她是當真想見識一下那侵蝕人心的黑霧。
二來……她也想趁機看看,佛子了悟到底是何許人物。
「我想親眼見識一下那被黑霧侵蝕的邪魔。」
了悟道:「施主既然想見識,那就隨我們同行便可。」
衡玉回道:「合歡宗洛衡玉,在此謝過了悟師兄。」
聽到她的宗門,小和尚了念緩緩瞪大眼睛。
合歡宗?
那不就是修習媚術,門下弟子多用雙修來作為進階手段的邪教門派嗎?
突然,了念眼睛瞪得更用力了。
他師兄此次周遊天下,所為的就是渡情劫,莫非……難道……
了念再看向衡玉時,臉上就帶了幾分沒掩飾好的戒備。
他又看向自己的師兄,想知道師兄會作何反應。
「原來是合歡宗洛主,久仰大名。」了悟平靜回道。
從他的神情,看不出他對於衡玉的身份到底是驚訝還是不驚訝。
衡玉走近:「我們先去趙家看看那趙凡吧,如果邪魔真的是他,還能省掉不少事情。」
了悟目光平和中帶著幾分詢問:「洛主覺得不是他?」
「我只是覺得古怪罷了。剛剛在李府,滿雪兒一直在低聲哭泣,但由始至終李府都沒一個下人出來請她回去避雨,也沒給她任何遮蔽風雨的護具。」
「連下人都沒想著討好她這個主人,可以猜到滿雪兒在李府處境尷尬,絕對不像外人眼中過得那麼幸福美滿。」
如果她的推測無誤,這不甘心的人,又何止趙凡一個?
了悟道:「這倒是貧僧沒想過的。」
「世人都說佛子了悟心如明鏡,我以為你足以看透這世間百般人心。」
了悟反問:「貧僧應該懂嗎?」
應該看透人心嗎?
因為懂得人世疾苦嗎?
衡玉微愣。
這個問題是絕對出乎她預料的。
這位佛子的性格,和她猜測的似乎有些出入。
「你不知眾生為何而苦,你又如何普渡眾生?」
了悟平靜回答:「我佛慈悲。」
衡玉揚眉淺笑。
這個回答,就更有意思了。
「是佛祖慈悲,非你慈悲。」
難怪這位佛子要入世練心了。
他明明見過這世間黑暗,也時常為那些受苦受難的百姓祈福,但這麼多年下來,他似乎還是不懂人心。
了悟默然。
他雙手合十:「佛祖的意志即為貧僧的意志,所以是佛祖慈悲還是貧僧慈悲,又有什麼不同嗎?」
衡玉停下腳步,側頭去看他。
他站在雨中,長而翹的睫毛上掛著細細的雨霧。
平靜出塵,也格外純粹。
「了悟師兄是生來就在佛門嗎?」
「自記事以來,一直都在佛前供奉。」
「原來如此。」衡玉輕笑,「我與了悟師兄完全相反。若是我,我要我的意志即是佛祖的意志。也許短時間內實力不如人時,我會暫時受制於人,選擇虛與委蛇,但最後的結果必然會如我所願。」
她為自己而求,為自己而修煉。
了悟呢?
他這位佛子,像是生來就為了佛門。
他滿身佛性。
但他明明和她一樣,都只是個求道者罷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5:38
第九章
我要我的意志即是佛祖的意志。
最後的結果必然會如我所願。
這麼兩句話,過於霸道了。
小和尚了念聽到衡玉的話,臉色漲得通紅:「合歡宗就是這麼教導弟子的嗎?」
了悟點撥了念:「洛主剛剛並無存心冒犯佛祖之意。」
他又看向衡玉,平和贊道:「洛主好辯才,好志向。」
其實剛剛的對話,就是兩個追求不同大道的人之間的辯論。
這位合歡宗少主所求的道應是逍遙超脫之道。
衡玉正色:「大道三千,無論走哪一條,走到極致就可以踏歲月長生,所以我尊重佛道,也理解了悟師兄的道。」
「但我尊重,我理解,我也還是會說:你現在這條路未必走得通。」
了悟想了想,唇角突然輕抿了一下。
那淡淡的笑意,像是蜻蜓飛掠過湖面時掀起的一點點漣漪。
在這一刻,他身上那種佛性褪去不少,多了幾分真實感。
瞧見這抹笑意,衡玉眉眼也柔和下來。
——人看到美好的東西,總是忍不住心情舒暢的。
了悟說:「來日方長,貧僧期待洛主能證明給貧僧看。若貧僧當真錯了,日後洛主這指點之恩,貧僧必有所厚報。」
衡玉微微眯起眼。
了悟說這句話,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若是有意,他這是在放縱她靠近他嗎。
這麼想著,衡玉心裡就多了幾分試探之意。
她勾起唇角,冒雨走近了悟兩步。
直到兩人之間只剩下半步距離,她才停下腳步。
她仰起臉緊緊盯著他。
「來日方長?佛子原來希望你我之間能有來日啊。」
「佛子口中的厚報又是什麼?若我要你以身相許,你又能為我背棄佛道嗎?」
了悟垂眸不語。
衡玉臉上笑容加深。
她往後退開兩步,撐起油紙傘往前走,同時催動靈力烘乾自己身上的道袍。
走了幾步,衡玉側過半邊身子看向了悟和目瞪口呆的了念,笑意清淺:「還愣著做什麼,我們快些趕去趙家吧。」
-
這條巷子越往裡走,房屋就越顯破舊。
趙凡住的地方幾乎在巷子最盡頭。
衡玉撐著傘,走到陳舊的木門前,用力敲了幾下門。
「來啦。」裡面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然後是震天的咳嗽聲。
等了一小會兒,頭髮花白的老人拖著半條傷腿過來開門。
瞧見衡玉三人,老人愣了一下?:「這位姑娘和兩位大師,你們所來是……」
衡玉開門見山道:「老人家,請問這裡是趙凡的家嗎,我們想找他。」
「原來是來找阿凡啊。」提到自己的兒子,老人身體放鬆一些。
「阿凡他剛剛出門了,一直到現在都沒回來。」
才剛說完話,老人透過空隙望向巷子前方,瞧見那冒雨走來的熟悉身影,高興著大聲喊道:「阿凡你回家啦,這位姑娘和兩位大師有事找你。」
趙凡正在埋頭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根本沒注意到自家門前站著三個人。
直到聽到他爹熟悉的聲音,趙凡才猛地抬頭。
看見身穿青衫的了悟時,他臉色刷地白下去。
很快,趙凡鎮定下來。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仙子和兩位大師尋我可是有何要事?」
衡玉說:「我們是想來調查李府命案一事。」
趙凡那英俊正氣的臉上多了幾分困惑:「調查李府命案為何要來尋我?要知道我與李府那種大戶人家非親非故,平日裡也沒有過多接觸,再加上我就是一介凡人,頂多力氣大了些,怎麼可能偷偷潛入李府殺害李嘉?」
探查邪魔需要用特殊的功法,這功法很難學成,即使是佛門裡學會這個功法的人也不多。
現在在場的人裡,只有了悟這位佛子是肯定學過探查功法的。
衡玉側頭瞧了了悟一眼,見他閉著眼唇角輕動在念著佛經,右手在不停撥弄佛珠。那黑色佛珠上閃著淡淡靈力,應該是正在催動功法探查趙凡。
衡玉沒打擾他,出聲反駁趙凡剛剛的話:「被侵蝕內心的人會化成邪魔,這時候要潛入李府,殺死一個煉氣三層的男人並不困難。」
「仙子是在懷疑我?」趙凡說。
「仙子!?」這發出驚呼的,是趙凡的父親。
衡玉一直在仔細觀察趙凡的微表情。
她說完剛剛那一番話後,趙凡臉上先是劃過一抹驚慌,隨即那抹驚慌又化成隱隱擔憂,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緊抿起唇角。
驚慌可以理解,但是擔憂這種情緒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衡玉輕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你,那就是滿雪兒了。」
在提到滿雪兒時,趙凡臉上的擔憂之色更濃。
他那長滿繭子的手緊緊合攏,指甲陷進手心肉裡,利用疼痛感來恢復清明:「不可能是她,雪……李夫人連隻雞都不敢殺,如何可能會狠下心殺人。」
這幾句試探下去,從趙凡的反應來看,衡玉心中已經可以得出一個肯定的結論。
她給身旁的了悟傳音:「了悟師兄不用再探查,殺死李嘉的人不是趙凡。我們再去李府看看滿雪兒吧。」
催動探查邪魔的功法,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
了悟原本已經把功法運行到一半,聽到衡玉的傳音,他默默停下撥弄念珠的動作,睜開眼看向衡玉,眼裡帶上幾分困惑。
「貧僧想知道洛主是如何得出這一結論。」
衡玉笑了下:「了悟師兄看一個人有沒有成為邪魔,只能憑借功法來探測。而我沒學過功法,所以我的判斷是基於勘破虛妄,看穿人心。」
她在時空管理局待了那麼多年,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
那些日子帶給她的最大收獲,大概就是逐漸能夠看穿人心。
不過人心難測,她也不是次次都能勘破,但趙凡他真的太明顯了,這個人不是一個會演戲偽裝自己的人。
了悟沉默片刻,問她:「看穿人心是種怎樣的感覺?」
衡玉重新撐開油紙傘:「等你能看穿人心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走下台階,禮貌朝老人家笑了下,越過趙凡往李府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刻鐘後,衡玉走到那掛滿白幡的李府門前。
棺材已經被人抬進去,只有地上灑滿的那些濕透的黃色香紙,證明著剛剛這裡經歷了一場隆重的超度法事。
衡玉抬起手,上前敲了幾下門。
沒人應答。
她又用了敲了幾下,等了好一會兒,門房才過來開門。
門房是個模樣平平的中年男人,他從門後邊探出半邊身子:「這位仙子可是有何要事?」
這時候明顯還是無定宗的和尚們有用。
那門房一開始還有些戒備,但看到衡玉身後的了悟後,他神色立馬放鬆下來,溫聲詢問他們這一行人有什麼事情。
衡玉說:「我們想進府裡逛逛,找尋邪魔的線索。」
門房過去稟報此事,才領著衡玉幾人走進靈堂裡。
靈堂上擺著一副棺材,棺材裡躺著穿好壽衣的年輕男人。他臉色蒼白,胸口和肚子的位置各有一個巨大的血洞,單是看著這兩個傷口,就可以猜測到他在死前到底經歷過怎樣的痛苦。
李嘉的父母這時候已經哭累了,被婢女攙扶著過來向衡玉、了悟幾人問好。
而滿雪兒還穿著那身被雨水徹底淋濕的壽衣,默默跪在靈堂角落裡哭泣。
衡玉輕聲道:「李夫人怎麼沒去換身乾淨的壽衣?」
提到滿雪兒,李老夫人臉色有些不好:「我這兒媳婦成天笨手笨腳的,自己淋了雨這麼難受都忘記換衣服。靈堂上事情這麼多,大家也沒注意到她。」她揮揮手,示意婢女帶滿雪兒去後院換衣服。
婢女過去扶起滿雪兒時,臉上也沒什麼恭敬神色。
他們這個反應,再次證實了衡玉先前的判斷——滿雪兒在這李府的確很不受歡迎。
「不用這麼麻煩。」衡玉說。
她掐了個淨衣訣打在滿雪兒身上,很快,滿雪兒身上的壽衣重新恢復乾燥。
在壽衣乾燥起來後,滿雪兒的眼神終於恢復了些許神采。
她看了衡玉一眼,聲音很低地道了聲謝,又默默低下頭像個隱形人一樣站在角落。
「這樣吧,我們三人四處逛逛李府尋找線索,就不在這裡驚擾亡魂了。」衡玉說,又指著滿雪兒,讓滿雪兒帶他們在李府裡逛逛。
走出靈堂時,衡玉撐起手中的傘,遮擋在她和滿雪兒頭頂上方。
沒有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身上,滿雪兒側頭看了衡玉一眼:「麻煩仙子了。」
「不麻煩。」衡玉輕笑。
她和了悟傳音:「了悟師兄,我們打個賭怎麼樣?」
「洛主想賭什麼?」了悟傳音給她。
「就賭如果滿雪兒真的被魔氣侵蝕了內心,她會親口承認這一點。你輸了的話就答應我一件事吧。」
了悟輕嘆了口氣。
他傳音回復:「可。」
和了悟定下賭約,衡玉就不介意多花些心思在滿雪兒身上。
她手腕一翻,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兩顆糖遞給滿雪兒:「吃兩顆糖吧,你現在太虛弱了,該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滿雪兒遲疑片刻,還是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冰涼,指尖觸碰到衡玉那溫熱的手心時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接過兩顆糖,滿雪兒將包裝紙撕開,把糖送進嘴裡——糖是硬糖,入口一陣子後,濃濃的能讓人感到幸福的甜意在口腔裡蔓延開來。
衡玉又多取出三顆糖,拋了兩顆給了念小和尚,拆了一顆送進自己嘴裡。
「喜歡嗎?」她問滿雪兒,「這是中部大陸那裡最受歡迎的糖果。」
因為這兩顆糖果,滿雪兒那死寂的臉上多了幾分淡淡的笑容。
她甚至起了幾分談興:「仙子是從中部大陸過來的嗎?」
「是的。」
滿雪兒有些羞澀:「我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華城裡,一直不知道外面是個怎樣的世界。」
衡玉說:「你識字嗎,如果你識字我可以送你本游記,讀完那本游記你就能知道華城有多小,而外面的世界有多波瀾壯闊。」
滿雪兒身上的鮮活氣息多了不少,她說:「趙凡哥上過兩年學堂,他教過我一些常用的字。不過游記還是不用了,那是仙子你的東西,我怎麼能拿。」
「我送給你後就是你的東西了,不必推辭。」
一行人逐漸走到李府花園裡。
滿雪兒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向衡玉提出自己的要求:「仙子,我在院子深處種了一株芍藥,這幾天府中忙碌,我一直沒能抽出時間過來照料打理它,可以麻煩仙子在此稍等我一會兒,讓我過去看看它嗎?」
「你介意我們去欣賞你種的花嗎?」
滿雪兒眼睛明亮起來。
她問衡玉:「仙子願意嗎?」
衡玉點頭:「滿姑娘蕙質蘭心,種出來的花肯定也別有一番風情。」
在這一刻,她稱呼的是『滿姑娘』。
如果這一年時間在李府裡的記憶只有痛苦,比起『李夫人』,衡玉想她會更喜歡『滿姑娘』這個稱呼。
滿雪兒心思通透,她聽出衡玉稱呼上的變化,已經哭腫的眼睛又再次泛紅起來。
她輕輕別開頭,忍住從心底泛上來的酸澀,領著衡玉他們往花園盡頭走去。
——在花園少有人經過的角落裡有一處亂石堆,亂石堆旁邊摘種有一株從容生長的芍藥。
這時候正是芍藥的花期,它莖頂上掛著一朵花苞,正處於半開半合的狀態。但即使如此,也已經有淡淡的花香飄了出來。
「能看出來它被你照料得很好。」衡玉誇贊道。
滿雪兒笑出聲:「謝謝仙子的誇獎。」
她笑聲清脆,十分悅耳。
察覺到滿雪兒心境的變化,了悟撥弄念珠的動作不由一頓。
他那探尋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過了片刻才輕輕別開眼。
滿雪兒還在和衡玉說話,她知道這位仙子會安靜傾聽她的話。
可能這一年裡,願意認真聽她說話的人太少太少了,所以遇到這樣一個人,明知道她是高高在上、修煉有成的仙子,滿雪兒還是忍不住放下敬畏之心。
「我還以為它已經盛開了,沒想到還要再多等幾日。」
衡玉輕笑了一下。
她和滿雪兒說:「我看它也差不多要盛開了。你要不要上前觸碰它試試看,也許它會給你做出回應。」
滿雪兒微愣:「花也會有靈性嗎?」
她咬了咬唇:「那我過去試試,請仙子稍等。」
說著,滿雪兒走出油紙傘的範圍,一步步靠近芍藥。
衡玉手腕一翻,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滴靈水。
手指掐訣,靈水悄無聲息沒入這株芍藥裡。
這個動作很隱蔽,除了了悟察覺到之外,滿雪兒和了念兩個人都沒發覺出什麼異樣。
「阿彌陀佛。」了悟輕聲念了句佛號。
這時候,滿雪兒已經靠近了芍藥。
她伸出自己的手,輕輕觸碰那朵花苞。
就在她手指觸碰到的那一刻,花苞突然輕輕顫抖起來,然後在滿雪兒震驚的視線之下,那半合半開的花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盛放。
最後,盛放到了極致。
看著那淡紫色的芍藥花,滿雪兒呆愣在原地。
等她再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是淚流滿面。
不知什麼時候,衡玉撐著傘走到她的面前,將傘傾斜,與她共撐。
然後,這位氣質清冷卻溫柔的仙子再次為她掐了淨衣訣,她那被雨水打濕的壽衣逐漸變得乾燥起來。
「仙子……」滿雪兒說,「如果入了歧途,你說我現在還有回頭的機會嗎?」
衡玉把手帕遞給她:「你願意回頭嗎?」
滿雪兒努力深吸兩口氣平復心情。
她接過乾淨柔軟的手帕,拭去臉上的淚水。
「原以為自己不願,但想想如果不願回頭,我就辜負了今日這番好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5:51
第十章
本應該肅靜的靈堂此時正充斥著李家人的破口大罵聲。
「滿雪兒你瘋了嗎!」
「你這賤人真是沒有心啊,我們李家待你不薄,你居然殺了嘉兒!」
「當初我就讓嘉兒別娶你,結果他愣是被你勾去了心魄,家門不幸啊……」
……
滿雪兒跪在棺材前,緊緊閉著眼,對外界這些咒罵聲充耳不聞。
她嫁進來這一年時間裡,幾乎每日都要承受這樣的言語暴力,現在已經是習慣了。
衡玉兩手置於胸前,想要掐一個閉耳訣為滿雪兒隔離掉這種聲音。但法訣才掐了一半,衡玉就強行中斷了動作。
她伸出右手在了悟眼前揮了揮:「了悟師兄,為滿雪兒掐個閉耳訣吧。」
了悟照做,掐完法訣後右手一揮,靈力落在滿雪兒身上。
耳邊突然安靜下來,這讓一直呆愣的滿雪兒回過神來。
她抬手摸了摸兩邊耳朵,又扭頭去看那依舊在破口大罵的李家人,突然間懂了。
她朝衡玉和了悟揚起淡淡的笑容。
瞧見滿雪兒的笑容,了悟出聲問:「洛主讓貧僧掐閉耳訣,是不想讓滿雪兒再聽到這些謾罵之語嗎。」
「惡語傷人,我們阻止不了別人想說什麼,但是能夠讓自己不去聽。聽不見,就不在意了。」
頓了頓,衡玉補充:「我知道你即使聽到了也不會在意,但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們只是一介凡人,並沒有一顆強大而無畏的心。」
了悟默然。
被邪魔之氣控制的人會逐漸喪失人性,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像滿雪兒這樣執念纏身的人,原本只有佛法能淨化她的心,這位洛主卻採取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手段,讓滿雪兒勘破執念。
-
他們現在身處於龍淵國境內。
滿雪兒殺了人,自然要依照龍淵國律法來給她定罪。
了念小和尚跑去衙門通知官差,沒等很久,了念領著幾個官差回到李府。
青雲寺是這個城鎮唯一的佛寺,了悟和了念現在就借居在那裡。因為滿雪兒身上的邪魔之氣還沒淨化,官差們做了記錄後,把滿雪兒暫時押去青雲寺,等了悟淨化完後,他們再把她收監到牢房裡。
命案的事情到此就暫時告一段落了,衡玉三人也離開李府。
她住的院子和青雲寺是一個方向,衡玉撐著傘走在前面,了悟和了念兩個人跟在後面,各自都不說話。
遠遠瞧見那片熟悉的銀杏樹林,衡玉停下腳步:「我就先告辭了。」
「洛主留步。」了悟出聲,「今日的賭約是貧僧輸了,洛主想要貧僧做些什麼?」
「做什麼都可以嗎?」衡玉來了幾分興致。
「力所能及,且不違佛道的事情皆可。」
衡玉撇了撇嘴:「特別強調不違佛道,了悟師兄是怕我趁機提出些輕薄的要求嗎?」
「只是給我自己留些餘地罷了,也免得為難。」
衡玉想了想:「了悟師兄下過廚嗎?」
這位佛子給她的感覺,就是對佛法知之頗深,但對人世種種就像張白紙一樣。
了悟的回答沒出她的意料。
「不曾。」
「那了悟師兄……」衡玉朝他眨了下眼,有心為難他,「為我洗手作羹湯吧。」
說完,她拋了兩顆硬糖到他面前。
了悟下意識抬手接住。
衡玉俐落轉身離開,裙擺在空中劃過一抹凌厲的弧度。
目送著衡玉離開,了念抬手撓了撓頭:「師兄,這妖女提的要求未免無禮了些。」
了悟低頭看了眼攤放在他手心裡的糖,他拆了包裝遞進嘴裡,另一顆遞給了了念:「無妨,她並無惡意。」
「可是沒有惡意,也不能掩飾她的無禮。」了念氣鼓鼓道。
他從小受清規戒律長大,最看不慣這種散漫隨心的言行舉止。更何況這妖女還有意攻略他師兄!
了悟輕輕搖頭,沒有出聲解釋什麼。
-
衡玉又一次衝擊築基巔峰失敗。
她緩緩睜開眼睛,瞧見外面已經天光大亮,伸了個懶腰走下床。
想起她昨天答應滿雪兒,要送滿雪兒一本游記,衡玉出門前去青雲寺。
青雲寺香火鼎盛,下雨天百姓們得了空閒,都會領著自家孩子前來寺廟上柱香拜拜佛。
因此,寺廟門外逐漸有很多小販扛著貨物過來買,慢慢地就形成了一個還挺熱鬧的小集市。
衡玉瞧見有人在賣糖葫蘆,笑著走過去:「來四串。」
「好嘞。」老人抽出四串糖葫蘆遞給她。
衡玉接過糖葫蘆,遞給他一塊下品靈石:「不用找了。」
這只是普通的糖葫蘆,一串頂多兩塊銅板,衡玉付的下品靈石可以直接買下老人手上所有的糖葫蘆。
老人瞧見她出手這麼大方,連連道了好幾聲謝。
衡玉擺手,用靈力裹著三串糖葫蘆,免得它們被雨水濺濕。
她自己嘴裡叼著一根,邊走邊吃。
跨過寺廟門檻,衡玉直接找了個小沙彌,讓他領著她前去找了悟。
「我與了悟師兄有約。」
小沙彌沒有產生絲毫懷疑,直接帶著她去廂房深處。
了念正站在廂房外,等著他師兄為滿雪兒念驅魔咒,結果遠遠瞧見一個小沙彌領著衡玉走進來。
他眼睛微微瞪圓:「你怎麼來了?」
衡玉遞了根糖葫蘆給他:「我過來瞧瞧。」
「多謝洛主,不必了。」了念推辭。
「真不吃嗎?你看我買了四根,正好一人一根,等會兒我們都吃上了,你什麼吃的都沒有,那可多寂寞啊。」衡玉蠱惑道。
了念默默伸出了自己的手。
等了悟唸完驅魔咒出來時,就瞧見他的師弟和洛主兩人靠在牆角那裡,手裡各抓著一把魔葵子在啃。
了悟:「……」
「了悟師兄你出來了。」衡玉上前,把一串糖葫蘆遞給他。
想了想,又抓出一把魔葵子遞到他手心裡。
她的儲物戒指裡,除了各種寶貝外,就是各種零嘴。前段時間從合歡宗趕來這裡,她可是把這一路的特產都給買了個遍。
等了悟接過,衡玉才走進廂房找滿雪兒。
「喜歡吃嗎?」了悟看向了念,溫聲問道。
了念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佛修是苦修,他從小到大生活在寺廟裡,很少吃過這些零嘴。但他這個年紀,本來就是最饞這些零食的時候。
了悟抽出一顆糖葫蘆送進嘴裡,再啃了一顆葵花子——這就算是嘗過了洛主的心意。
剩下的,他全部都遞給了念。
「吃吧。」
了念眼睛微亮:「謝謝師兄。我吃完這些就膩了,以後還是會好好苦修,不會饞嘴的。」
了悟摸了摸他的頭頂。
-
廂房裡,衡玉把手中最後一串糖葫蘆遞給滿雪兒。
等她吃得差不多,衡玉又取出一本游記。
游記封面有些舊了,滿雪兒鄭重接過,撫了撫封面的褶皺。
「多謝仙子。」
「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諾言。」
衡玉想了想:「冒昧問一下,你介意把你的事情告訴我們嗎?」
滿雪兒有些羞澀:「我怕仙子不耐煩聽。」
她是很樂意講的。
其實滿雪兒有些遺憾,她想,如果她能早點兒遇到這位仙子,可能就不會鑄下這種大錯。
但大錯已經鑄成,能夠在自己的內心被徹底侵蝕之前遇到這位仙子,也是一種幸運。
「我主要是想讓了悟聽一聽。」得到滿雪兒的允許,衡玉起身走出廂房,探出半邊身子看著了悟和正在嗑魔葵子的了念,「進來吧。」
滿雪兒把糖葫蘆吃完,這才慢慢開始講起她的故事。
和李府的婚事定了下來,就再無更改的可能。滿雪兒知道這一點,痛苦過後決定把她對趙凡的感情都壓下去,嫁進李府做李嘉的妻子。
剛嫁入李府時,李老夫人、兩個妯娌和李嘉的妹妹都在刁難她,時常說些冷嘲熱諷。滿雪兒性子內向,只覺得心中苦悶。她有一回忍不住向李嘉傾吐這些事情,李嘉卻表現得十分不耐煩地樣子。
從那之後,滿雪兒就沒再向她的丈夫抱怨過一句。
她回了娘家,父母也只會催她好好籠絡李嘉的心,用婆家的東西來補貼娘家。
這些,都還可以忍受。
她本來就是個逆來順受的類型。
一直到成婚四個月,李嘉參加科舉考試失利。
他心情苦悶喝多了酒,滿雪兒扶著他為他更換衣服,結果……李嘉那苦悶的心情得不到舒緩,他借著酒勁狠狠扇了滿雪兒一耳光。
等李嘉酒醒後,他一個勁向滿雪兒道歉。滿雪兒以淚洗面,但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沒人站在滿雪兒這邊,她最後咬著牙原諒了李嘉。
但在那之後,李嘉就逐漸變本加厲起來,有些不順心就對滿雪兒推推搡搡。
「一個月前,李嘉動手把我推倒在地,我的肚子狠狠撞在桌子上。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那個孩子當場就沒了。」
說起這麼痛苦的往事,滿雪兒還是很平靜。
是那種已經徹底麻木的平靜。
孩子掉了。
沒有人指責她的丈夫,所有人都指責她沒有保護好孩子。
那段時間裡滿雪兒壓根睡不著覺,只要一閉上眼,她耳邊就會響起嬰兒細弱的哭聲。
從那時候開始,反抗的念頭一點點升起。
執念入骨,邪魔之氣趁機侵蝕她的內心。
憑借著邪魔之氣,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人成功殺死煉氣三層的丈夫。
「就是這些。」滿雪兒說。
她疲倦地閉上眼睛。
「阿彌陀佛。」了悟輕聲念了句佛號。
眾生皆苦。
這就是滿雪兒施主所承受著的痛苦嗎。
了悟看向衡玉,給她傳音:「洛主那裡可還有多餘的糖果?」
「嗯?」
愣了愣,衡玉好像猜到他想做什麼了。
她遞了一捧新糖果給他。
了悟起身,用兩隻手捧住糖果,把它們都舉到滿雪兒面前:「吃些吧。」
滿雪兒怔愣:「……多謝大師。」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6:08
第十一章
衡玉從廂房裡走出來,正好看到剛剛領她過來的小沙彌又領著一個男人過來了。
「過來看滿雪兒?」衡玉問。
趙凡瞧見她,臉色有些蒼白:「回仙子,我是想給她送些吃食。如果不方便讓我進去看她,不知道仙子能否幫我把吃食轉交給她?」
他舉起右手拎著的食籃。
食籃上面用碎花布蓋著,有個小角掀起,裡面裝著的吃食應該是綠豆糕。
衡玉看向了念:「你去問問滿雪兒願意見他嗎?」
了念乖乖轉身,但走了兩步,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他為什麼要這麼聽這個妖女的話。
不過已經走到了廂房門口,了念還是走進裡面。
片刻他從裡面走了出來:「阿彌陀佛,施主可自行進廂房與故人敘舊。」
滿雪兒同意見他,趙凡反而有幾分躊躇起來。
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往廂房裡走。
等廂房的門合上,衡玉對了悟說:「你看,有情的人也苦。」
滿雪兒已經嫁人一年,趙凡還是放不下。
了悟看向她:「在洛主眼中,可有不苦的人?」
衡玉勾起唇角:「有啊,我不就是嗎。」
「有所求卻求不得的人才苦。」
她朝了悟眨眨眼,神情狡黠彷彿在說:你求取佛道,也是個有所求卻求不得的人。
了念小和尚站在他們身後,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
他順著衡玉的邏輯去思考問題,最後忍不住抬手撓頭:「師兄,我覺得洛主說的……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衡玉拍拍小和尚的光腦門:「我的話怎麼可能沒道理。」
了悟對了念說:「你順著洛主的邏輯往下思考,當然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這位合歡宗的洛主,當真是好辯才。
如果和她交談的人邏輯不夠清晰,很容易就會被她說服忽悠。
衡玉暗嘖一聲。
這位佛子當真是個心性堅定、油鹽不進的人啊。
她撫了撫袖子:「了悟師兄現在有空嗎,這個點距離飯點還有一個時辰,我們去寺廟的廚房看看吧。」
「可。」
了悟撐開油紙傘,率先往廚房方向走去。
衡玉連忙撐傘跟上。
了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左右瞧瞧發現沒油紙傘了,連忙喊『師兄等我』,冒著雨衝進了悟的傘裡。
-
廂房裡,滿雪兒坐在床榻上。
趙凡走進來後,扯了張木凳到床邊,在她對面坐下,神情有些侷促不安。
「趙凡哥。」滿雪兒開口喊他,「你不是給我帶了吃的嗎,都帶了些什麼過來。」
聽著熟悉的稱呼,趙凡臉上閃過驚愕與喜悅。
他連忙把食籃推到滿雪兒面前:「是城東那個糕點鋪子賣的綠豆糕,你以前最喜歡吃那家的糕點了。」
滿雪兒掀開食籃上的布,伸手拈起一塊送進嘴裡。
「還是熟悉的味道啊。」滿雪兒說。
趙凡身體放鬆不少,他說:「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回我惹你生氣,怎麼哄都哄不好你。最後我用了身上所有的銅板給你買下兩塊綠豆糕,這才把你哄好。」
「是的,但除此時光濾鏡後,這綠豆糕的味道其實只是平平。」
滿雪兒把布重新蓋回食籃上,再將食籃推回到趙凡面前:「趙凡哥,你不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我已經放下執念,你也該好好放下,好好生活。」
-
青雲寺的廚房在廂房後邊。
寺裡有很多沒踏入修煉道路的小沙彌,他們都不能辟榖,所以這時候廚房裡很熱鬧,一個負責掌勺的大和尚領著幾個小沙彌在做素齋。
了悟走進裡面,簡單告知來意。
那個掌勺的大和尚憨笑,示意了悟自便。
取得同意後,了悟走出廚房,看向那站在杏花樹下的衡玉:「洛主想吃些什麼?」
衡玉樂了:「我想吃什麼都可以嗎?可你分明是第一次下廚。」
了悟平靜道:「不會可以學,也許今日做不出來,但多研究兩日也能成功。」
衡玉沒想到了悟會這麼坦誠。
坦誠到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提出什麼太刁難的要求了。
嗯……只是有些。
所以衡玉回答:「無定宗的菩提糕很有名,我想試試這個。」
菩提糕是把菩提樹葉研磨成粉,輔以麵粉等物製作成糕點,蒸熟之後即可食用。
因為這種糕點很難製成,只有無定宗宗門附近有賣,在這邊緣小城鎮是只聞其名不知其形。
了悟:「菩提糕味道苦澀,洛主應該不會喜歡。」
苦的?
衡玉嗜甜,最討厭吃味道苦澀的東西。菩提糕正好踩在她的雷點上。
但想了想,衡玉還是決定就這個了。
不為別的,單純是因為……它難做啊:)
-
天色漸漸暗下去。
穿過銀杏樹林,衡玉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裡。
她盤膝坐在床上,沒有陷入修煉狀態,而是托著腮沉思。
記錄著傾慕值的腰牌被衡玉取出來,置於正前方。
「我一直沒辦法從築基後期突破到築基巔峰,難道……真的要借助傾慕值來突破嗎?」
衡玉沉思了很久,還是沒能做出決定。
第二天,天氣晴朗下來。
連著刮風下雨幾天,銀杏樹葉被打落得滿地都是,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衡玉還要詢問了悟有關邪魔的事情,一大清早就出門前往青雲寺,被小沙彌領著繞過很長的走廊,穿過幾處庭院,終於來到了悟居住的廂房。
這時候還是清晨,了悟廂房的窗半開著,他就坐在窗邊,手捧經書認真翻閱。
溫煦的陽光打在他身上,他整個人身上彷彿鍍了一層金光。
衡玉站在窗外,兩隻手撐著窗檯看他。
了悟合上經書:「洛主似乎心有困惑?」
「你看出來了?」衡玉笑得散漫。
她換了個姿勢,讓自己站得更加舒服一些。
「貧僧隱隱能感受到。」
「那你再猜猜,我是因為什麼事情而困惑。」
因為什麼事而困惑?
了悟輕輕垂下眼,他那長翹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陰影。
昨天還沒什麼事情,今天再見面時她心底就產生了困惑。
這些困惑不像是來自外界,更像是來自她自己身上。
「猜到了嗎?」衡玉問。
「應是修煉上存在困惑。」
衡玉點頭,沒有隱瞞:「如果有一件事我非做不可,但是想要完成這件事就必須違背自己的本心,還很有可能受制於人。面對這種情況,你覺得做出怎樣的選擇會更好?」
了悟突然抿了抿唇角,眉眼染上了淡淡笑意。
「洛主是當局者迷。我記得初見時洛主曾說過,也許你在短時間內實力不如人時會暫時受制於人,選擇虛與委蛇,但最後的結果必然會如你所願。」
被了悟這麼一點撥,衡玉恍然而笑。
她發現是自己鑽牛角尖了,答案明明早就被她說出來了,結果她還是糾結到了現在。
——她追尋逍遙超脫,但現在她還沒有實力作為自己的底氣。
這種時候,本來就應該先考慮變強。等變強了,她再把那些阻礙她逍遙超脫的東西一一鏟除掉。
「我的確是當局者迷了。」衡玉承認這點,「多謝了悟師兄。」
「我只是把你的話復述一遍罷了。」
他並不居功。
衡玉不打擾他翻看經書,轉身進了滿雪兒的房間。
滿雪兒正在翻看衡玉送給她的游記,瞧見衡玉,她連忙坐好:「仙子你過來了。」
衡玉:「你好像很開心?」
「一來是因為看了仙子贈送的游記,瞭解了外面世界的遠大壯闊;二來是趙凡哥答應我以後會好好生活,不受困於過去。」
衡玉微愣,她沒想到滿雪兒會親自點撥趙凡。
但很快,衡玉勾唇笑了起來:「這兩件事是很值得開心。」
她移開話題,詢問起滿雪兒被邪魔入侵時是什麼感覺。
「那段時間我總覺得有道聲音不斷在我腦海裡迴響,它說只要我願意和它融合,它就可以給我復仇的力量。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但那道聲音具有一種詭異的魔力,它好像……」滿雪兒想了個形容詞,「好像能夠最大限度地勾起我的戾氣。我被戾氣和恨意淹沒,稀裡糊塗就答應了和它融合。」
衡玉點頭。
她在《大陸典籍》中翻到過相應的記載——
邪魔可以放大一個人內心的負面情緒,只要心靈產生漏洞,就連化神期修士都有可能被它侵蝕。
所以邪魔才會被整片大陸的修真者們忌憚。
滿雪兒想了想,補充道:「李嘉被我殺死的時候,其實……我的意識並不清醒。一直到仙子出現,我才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走出來。從那之後,那道聲音就再也沒有在我腦海裡迴響過了。」
剛聊到這裡,廂房外傳來敲門聲。
然後是了念的聲音:「洛主,我們要為滿施主念驅魔咒。」
衡玉抬手打了道靈力過去,緊閉的廂房門被輕輕打開。
身穿青衫的了悟走進來,在衡玉身邊坐下。
他朝滿雪兒輕頷首,閉上眼開始輕聲唸著驅魔咒。
衡玉坐著旁聽,她發現這驅魔咒並不是簡單的咒語,了悟在唸出咒語時,還催動了體內的靈力加持在咒語上。
聽了好一會兒……
衡玉覺得,這驅魔咒驅除邪魔之氣的能力如何她並不清楚,但催眠的作用倒是一等一的好。
她悄悄打了個哈欠,用手指抹去眼角淚花,趴在桌子上閉眼睡過去。
了悟撥弄念珠的動作微微頓住。
一瞬間,他懷疑自己唸錯了咒語,把驅魔咒唸成了催眠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6:20
第十二章
了悟念經聲音停下,衡玉正好睡醒。
她睜開眼睛的時間太過湊巧,以至於了悟多瞧她幾眼。
衡玉與他對視,無辜道:「剛剛那種氛圍很適合睡覺,我只是順從了本心。」
說到這個,其實築基期修士已經不需要特意睡覺,他們多是把睡覺的時間節省下來打坐修煉。
衡玉來到這裡有幾個月時間了,身為築基後期修士,她從來不會刻意辟榖,也不會特意節省下睡覺時間。
「我們先出去吧,滿雪兒施主現在身體虛弱,該好好休息。」了悟說。
邪魔之氣已經融入滿雪兒的骨血裡,在驅除邪魔之氣時,滿雪兒自身也要承受一定的痛苦。
現在唸完驅魔咒,她的臉色也變得慘白下來,躺在床上渾身乏力,連起身和了悟道謝的力氣都沒有。
要走出廂房前,衡玉頓住腳步,折返回去幫滿雪兒推開緊閉的窗戶。
一束束暖陽爭先恐後從窗外探進來,風吹進廂房裡時,還帶來淡淡的檀香味道。
從滿雪兒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窗外那些生長得極好的銀杏樹。
開好窗後,衡玉才走出廂房門。
她出來時,發現了悟和了念正靜靜站在廂房外等她。
院子中間有個石桌,衡玉走到石桌邊坐下。
等了悟和了念也跟著坐下後,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幾包蜜餞和堅果,全部扔到桌面上。
了悟沒動。
了念瞧了他師兄一眼,也默默垂下眼。
衡玉直接把堅果拋到了念懷裡:「別管你師兄,試試看這個堅果味道如何。」
手忙腳亂接住堅果,了念抿了抿唇,拆開包裝取出一顆松子,低頭認真剝了起來。
松子是炒製過的,但還帶著一股天然的甜香味。
了念吃了兩個後,唇角忍不住往上揚了揚,嘴角酒窩若隱若現。
了悟突然出聲:「洛主原本已經要走出來,又折返回去開窗,這一舉動可是有什麼深意?」
衡玉低頭剝著松子。
聽到了悟的話,她手上沒注意收力,直接把松子肉捏碎掉。
抖掉身上的碎屑,衡玉說:「人時常待在昏閉的室內,心理就很容易出現問題。滿雪兒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多吹吹風曬曬太陽。」
說完後,衡玉心下也泛起幾分疑惑:無定宗到底是怎麼培養佛子的。
了悟被譽為佛門之光,她不懷疑對方的實力以及佛法高深程度,但了悟對這世間種種苦厄好像都缺乏一種同理心。
想到這,衡玉好像知道水鏡為什麼會挑選她來完成攻略佛子的任務了。
想要攻略這位佛子,什麼媚術啊雙修之術啊一點用都沒有,了悟心性堅韌根本不吃這一套——所以舞媚和慕歡都直接被pass掉。
衡玉將剝好的松子遞到了悟面前:「吃嗎?」
了悟沒有拒絕:「多謝洛主。」
但他接過後也沒吃。
他把剝好的松子肉放到乾淨的手帕上,站起身走到院中銀杏樹底下。
左右瞧瞧,了悟找到一根掉落的樹枝。
他手指掐了訣,幾十片從樹上脫落、正飄在空中的銀杏葉被風捲到他身前。
了悟將樹枝伸出去,這些葉子全部乖乖落到樹枝上。
乍一看上去,這就像是一根剛從銀杏樹上折下來的樹枝。
衡玉右手托腮,懶洋洋瞧著這幕。
她看到這位佛子走進滿雪兒的廂房,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玉瓶充當花瓶,把樹枝插進玉瓶裡。
玉瓶就靜靜擺在窗邊,風吹拂而過,銀杏葉輕輕抖動舒展著,帶著一股沁人的溫柔。
等了悟出來時,衡玉問他:「為什麼不直接去折枝頭上的銀杏,或者摘幾朵花?」
「阿彌陀佛。它們本來安安靜靜在枝頭生長著,如果是因為時令的原因凋零,那是無法避免的。但貧僧直接去折它們的行為,本是可以避免的。」
「貧僧贈銀杏給滿雪兒施主本是好意,但不希望用傷害一樣事物的方式去完成這種好意。」
衡玉抬手別了別鬢角碎髮。
這種行為其實也不失為一種溫柔吧。
雖然這種溫柔在她看來有些奇怪。
-
衡玉回到自己的小院。
她推門走進房間,直接盤膝坐在蒲團上,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玉牌。
這段時間她都在嘗試衝擊築基巔峰,但她體內好像被設下了禁制,這道禁制只能依靠傾慕值來化掉。
利用傾慕值來進階,就有些違背了『道法自然』這個道理。
但今天上午了悟的話點撥了她。
「必須清楚一個道理,我利用傾慕值來進階,危害都是在日後才會一一顯露。」
「但如果不利用傾慕值進階,我只能一直停留在當下。所以根本沒得選。」
這一回,衡玉沒有再猶豫。
她瘋狂往玉牌裡注入靈力,同時默念口訣,催動玉牌上的陣法。
玉牌上的傾慕值從1450開始瘋狂往下掉。
1450-1400-1350……
而築基後期和築基巔峰之間那道屏障,也在這個過程中緩緩消散。
門窗都已經關緊,沒有風吹入,但衡玉披散在身後的頭髮不知為何輕輕飄動起來。
髮梢尾端,流淌著淡淡的金光。
許久之後,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玉牌裡的傾慕值只剩下300,衡玉隨手收好玉牌。
她從蒲團上站起來,同時抽出劍鞘裡的長劍,快步走到院中舞起劍法。
劍法凌厲,殺機森森。
從劍身周圍圍繞著的靈力來看,她分明是已從築基後期突破到築基巔峰。
-
滿雪兒畢竟只是凡人,體內的邪魔之氣再濃郁,也不會難驅逐到哪裡去。
以了悟的修為,只念上三天驅魔咒就成功了。
衡玉這邊突破耽誤了些時間,等她再去青雲寺時,滿雪兒體內的邪魔之氣已經全部被驅散完。
官差們接到通知趕來青雲寺,要押走滿雪兒。
在被押走之前,滿雪兒走到衡玉面前,深深鞠了個躬:「這段時間的大恩無以為報,雪兒在監獄裡的餘下時光,都會日日為仙子祈禱,祝願仙子大道有成,與天比壽。」
鞠完躬後,她緩緩抬起頭來,臉上帶著真誠而羞澀的笑意。
然後,滿雪兒又朝了悟鞠了一躬:「也願大師佛道有成。這段時日實在是麻煩大師了。」
一一道謝完,滿雪兒才跟著官差離開。
她在走出青雲寺前,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石子路盡頭,好像這樣就能瞧見那站在盡頭的衡玉和了悟一般。
走出青雲寺時,滿雪兒發現外面集市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她原本並不在意,但她視線掠過眾人身上時,發現來的人裡有趙凡和趙伯伯。
趙凡扶著他爹,站在人群角落那裡靜靜目送她。
然後抬手朝她揮了揮,好像是在道別一般。
再然後,滿雪兒發現她的父母在哥哥嫂嫂的攙扶下也過來送她一程了。
滿雪兒深吸口氣,垂下眼睛。
唇角忍不住一點點上揚。
等到青雲寺重新安靜下來,衡玉瞧見虛空中有淡淡金光落了下來。
一部分籠罩在她身上,一部分籠罩在了悟身上。
就連了念也分到了些許。
「這些就是功德金光嗎?」衡玉說。
人在做了好事後,會得到一定的功德。
這些功德積累多了,可以保證這個人不容易墮入劫難。
從這個角度來說,功德金光其實也是氣運的一種。而佛門更是有特殊的功法能夠借助功德修煉,最後走功德成聖之路。
衡玉甚至抬起手觸碰了下身體周圍的金光。
當然,她自然是什麼都觸碰不到的。
「是的。」了悟說。
衡玉:「要如何才能查看一個人身上的功德金光?」
她知道,這個問題了悟肯定能回答上來。
了悟撥弄著念珠,念出一段咒語。
「在唸完咒語後,把靈氣加持到眼睛上,就能探查出功德金光了。」不過他提醒道,「洛主非佛門中人,多次查看功德金光對身體會有損害。」
衡玉點了點頭,只是記下咒語,沒有打算探查了悟身上的功德金光。
見她困惑已消,了悟說:「既然如此,接下來洛主請自便。貧僧要和寺裡的和尚們出去施粥施醫。」
這個小城鎮裡面的乞丐不少,還有附近的流民,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青雲寺都會外出施粥施醫一段時間。
衡玉對這些不感興趣,朝了悟擺擺手就出了青雲寺。
但離開寺廟後,她也不打算馬上回家,而是在這小城鎮裡閒逛著。
逛到天色有些暗下來,衡玉拎著糖人走回家。
在路過一個街角時,衡玉視線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街角那裡躺著一個病怏怏的小乞丐,大概只有五六歲那麼大,瘦骨嶙峋。
他安安靜靜躺在地上,一隻手緊緊抓著了悟的衣擺。
那手上的泥垢也全部抹在了衣擺上。
「阿彌陀佛。」了悟輕聲念了句佛號。
他手裡還端著一碗白粥,此時,他動作很輕地攪動著白粥,伸手去餵已經餓到脫力的小乞丐。
見小乞丐吃得難受,了悟托起小乞丐的背,讓他更順利嚥下白粥。
在這一刻,衡玉突然覺得——
這位佛子雖然不懂世人為何而苦,但他的確無愧『無定宗佛子』這個名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6:32
第十三章
這些天一直在下雨,氣溫降得很低。
這個小乞丐身體虛弱,現在感染上很嚴重的風寒,必須要服下驅寒的藥才行。
青雲寺施粥施醫的地方距離街角不遠,了念剛剛奉他師兄的命跑回去端藥。
他再端藥過來給了悟時,就看到了拎著個糖人站在不遠處的衡玉。
了念把藥端給了悟,同時湊到了悟身邊嘀咕了兩句。
正在托著小乞丐的背,安靜餵他吃粥的了悟聞言抬頭,看向衡玉所在的方向,頷首示意。
打過招呼後,他又重新低下頭,繼續餵小乞丐吃粥。
了念放下藥後就先一步離開。
路過衡玉身邊,了念雙手合十,認真道:「洛主,又見面了。」
衡玉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了念搖頭。
衡玉把手裡那沒動過的糖人遞給他:「吃嗎?」
了念又搖頭。
衡玉:「你現在心情不好,吃些甜的東西應該可以緩解。」
了念臉上多了幾分遲疑。
見狀,衡玉直接把糖人塞到他手裡。
糖人被做成了一個憨態可掬的福娃娃造型,色澤漂亮,不用嘗味道,單是這麼看著也能猜到糖人會很甜。
了念接過糖人後,湊到嘴邊抿了小口。
甜意在口腔裡彌漫開來,他唇角不自覺多了幾分笑意。
衡玉倚著牆,不知道從哪裡摸來一根狗尾巴草,現在正叼在嘴裡。
她說話時,狗尾巴草上上下下搖晃著。
「身為佛門弟子,哀憫眾生苦難是對的。但你還這麼小,這世道之苦不是你一己之力就能解決掉的,等你站到更高位置的時候再考慮背負這些責任和重擔吧。」
「現在做出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就應該開心與自豪。」
了念的視線不自覺被那上下晃動的狗尾巴草所吸引。
他用空著的那隻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洛主猜到我為什麼心情不好了?」
這還用猜嗎。
衡玉看向那個病怏怏的小乞丐,看向不遠處瘦骨嶙峋、滿目悲苦的老人,再看向那懷著孕求醫、臉上不見半點兒高興神色的孕婦……
這還只是小城鎮的一處角落而已。
注意到她的視線,了念抬手撓了撓頭。
「其實還是我沒修煉到家,了悟師兄身上背負著的可是佛門……」
說到這裡,了念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連忙輕咳兩聲止住自己的聲音,神色有幾分懊惱。
背負著佛門的什麼?
衡玉微微眯起眼。
正巧這時候有其他小沙彌過來找了念,他對衡玉說:「洛主,我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急匆匆跑向那個小沙彌。
衡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瞧見了悟似乎已經給小乞丐餵好藥了,她抬步走到了悟身邊。
剛剛她站在桂樹底下,鼻尖嗅到的都是桂花清香,目之所及都是素淨的桂花。
現在不過往前走了十來步,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街角這裡不止住了一個乞丐,環境髒亂,味道混雜在一起也有些詭異。
但很快,衡玉就聞到了淡淡的寧心靜神的檀香味。
這是了悟常年生活在寺廟裡,侍奉於佛前,衣袍沾染上的味道。
「洛主怎麼過來了?」了悟看向她。
衡玉搖頭沒說話,站在旁邊靜靜看著了悟。
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張薄毯蓋在小乞丐身上,等小乞丐面色紅潤一些,他緩緩起身,領著衡玉走出這個有些髒亂的街角。
離開那個街角巷子,光線敞亮不少,衡玉瞧見他的衣擺上有幾個黑色手印,手上也沾染了一些黑灰。
了悟自然也察覺到了,他掐了個淨塵訣清理自己。
等到衣擺重新恢復乾淨,了悟才看向衡玉:「不知道洛主接下來可有其他安排?」
衡玉搖頭,表示自己沒有。
了悟:「貧僧想去雜貨店買些糖果零嘴放在儲物戒指裡,但不知道哪些糖果零嘴比較好,想請洛主一同前往挑選。」
衡玉揚眉,買些糖果零嘴嗎?
「可以。」
兩人並肩走著,繞過兩條巷子就來到華城最大的這條街道。
現在是每旬一次的集市日,街道上很熱鬧,有不少攤販都提著各種各樣的吃食或者小物件出來賣。
衡玉清楚雜貨店的大概方位,她徑直往前走著。
了悟默默走在旁邊,瞧見某處攤子時,了悟沉吟片刻:「洛主稍等。」
衡玉停下腳步,側頭看向他,眼裡帶著幾分詢問。
了悟指著前面幾米外那賣糖人的鋪子:「我們過去瞧瞧吧。」
鋪子前擺著幾個已經做好的糖人,什麼形狀的都有。
攤主是個老人,他手很巧,隨意比劃幾下,就成功做出一個精緻的糖人。
察覺到有人走到鋪子前,老人抬頭瞧一眼,發現客人居然是位和尚和身穿道袍的女人。
老人愣了愣:「大師,不知道你們想要些什麼?」
「阿彌陀佛。」了悟看向衡玉,「那日從洛主手中借走一捧糖果,今日貧僧還一個糖人給洛主。」
原本他是想到了雜貨店再買糖果給衡玉的,但剛剛他在餵小乞丐吃粥時,有注意到衡玉把糖人送給了念。
正巧現在又路過了糖人鋪子。
衡玉抿唇輕笑了下:「那老人家,你能幫我做兩個糖人嗎?就比照著我和這位大師的模樣來做。」
有生意上門,老人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認真打量了悟和衡玉的長相,手速極快,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做成了兩個糖人。
老人把兩個糖人都遞給衡玉。
衡玉舉著依照了悟模樣做出來的糖人,總覺得這個糖人像是像,但還是缺了一些什麼東西。
沉吟片刻,她眉梢微挑,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草莓醬,用草莓醬在糖人額間點出硃砂。
「搞定了。」
衡玉把了悟的糖人遞給他。
了悟瞧了眼這個糖人。
原本只是有八成像的糖人,在點上硃砂後,似乎已經有了十成相似。
他垂下眼伸手接過,問清楚價格後取出銅板遞給老人。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他對衡玉說。
衡玉舉著糖人走了幾步,發現了悟還在盯著那糖人。
她笑問:「了悟師兄這是看著和自己長相相似的糖人,所以覺得不好下口?」
了悟:「的確有這部分原因,而且有些感慨這個民間手藝,糖人做得真的很像。」
衡玉停下腳步,直接伸手抽出了悟手中的糖人,再把自己的糖人遞給他。
她眨眨眼,笑得有幾分狡黠:「為了讓你克服心理障礙,我不介意與你交換一下糖人。」
「這位無定宗佛子,你可千萬不許浪費食物啊。」
在了悟的注視下,衡玉直接咬了一大口糖人,把那個糖人和尚的半邊頭都咬掉了。
了悟:「……」
他垂下眼,把手裡那個糖人的整個頭全部咬掉。
衡玉:「……」
這肯定是故意的吧!
-
衡玉他們要找的這家雜貨店,是城鎮裡最大的一家雜貨店,裡面的糖果餅乾種類會更多一些。
這種集市日子,雜貨店裡很熱鬧。
衡玉已經解決掉糖人,她把棍子扔掉,拍拍手走進雜貨店裡。
了悟還在慢慢品嘗著糖人。
無定宗佛修走的都是苦修路線,他們並不追求吃食的口感和味道,往往能飽腹就好。
了悟很少吃到零嘴,像這種糖人他也是第一次吃。
走進店裡,衡玉挑了好幾種餅乾,詢問過店家知道可以試吃味道後,衡玉拗了半塊餅乾遞到了悟面前。
「你試試看喜歡吃嗎?」
了悟接過,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餅乾口感酥脆,味道不錯。
挑好餅乾和糖果,衡玉又去挑了幾樣堅果。
每種零食的份量都不多,但種類多了,所有零食加在一起的份量就會變得很足。
買完東西後,衡玉和了悟再次折返回寺廟和尚們施粥施醫的地方。
了念正在熬藥,瞧見了悟回來,他揚起笑容:「師兄你回來了。」
了悟朝他點頭:「辛苦了。」
說著,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包分裝好的松子遞給了念:「吃些東西。」
了念愣愣接過。
他和師兄也就是一個多時辰沒見面而已。
以前師兄是從來不吃零嘴的,為什麼現在他的儲物戒指裡突然多出了松子?!
「你覺得份量不夠嗎?」了悟見他處於一種出神狀態,溫聲問道。
沒等了念回答,了悟又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包類似於棉花糖般的軟糖:「這個味道也不錯。」
因為這裡沒什麼需要他忙的,了悟讓了念繼續煎藥,他過去幫忙施醫,順便看看那個小乞丐的風寒好些了沒。
「洛主,我師兄他怎麼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了念看向另一位當事人。
剛剛那一個多時辰裡,洛主一直和他師兄待在一起,他師兄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轉變,洛主肯定知道。
衡玉問:「你覺得這種轉變是好是壞?」
了念拿起一顆軟糖送進嘴裡。
他嚼了幾口,把軟糖嚥下去。
「……大概,這是一種好的轉變。」
他和了悟師兄都是無定宗掌教親傳弟子,但在宗門裡,他和這位師兄關係也不是特別親密。
那時候,了念總覺得了悟太清冷不容易接近了。
但現在,師兄會專門為他準備零嘴。
明明師兄的氣質還是那麼清冷,了念卻覺得師兄比之前看上去更讓人親近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6:44
第十四章
天色漸暗,青雲寺施粥施醫活動結束。
衡玉與了悟告辭後,踩著滿地夕陽走回自己的院子裡。
她院子中間有一張造型古樸的石桌,衡玉走近坐下,手腕一翻拿出玉牌。
從築基後期突破到築基巔峰,她用了一千多傾慕值。
想要從築基巔峰突破到結丹期,她至少要準備一萬傾慕值。
……而現在,她只有300。
在靈石和天材地寶的儲備上,拜她便宜師父所賜,她比絕大多數結丹期修士都要富有。
可在傾慕值上,她一個少主估計比合歡宗外門弟子都要寒磣。
這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依照合歡宗手札記載,凡合歡宗弟子在獲取他人傾慕時,都可以獲得傾慕值。」
「想要獲取傾慕值,從目前來看,似乎只有攻略這條路可以走。」
衡玉手指緩慢收緊,牢牢握住玉牌。
這幾天時間裡,因為滿雪兒的事情她和了悟一直有很多接觸。
這位無定宗佛子清高出塵,身為佛門之光,資質出眾力壓同輩無數天驕。
他被譽為佛門歷史上最有可能成就佛道極致的人。
除此之外,從性格到顏值再到身材……
都恰好是她所欣賞的類型。
再加上了悟要渡情劫。
如果她攻略他完成內門任務,順便拿傾慕值來修煉,本質來說是在各取所需,相互成全。
那麼她要一心完成自己的內門任務嗎?
如果一心完成內門任務,這和她所求取的逍遙超脫之道會不會有衝突?
-
接下來幾天時間衡玉都待在小院裡修煉,鞏固自己築基巔峰修為。
華城的氣候變化多端,豔陽高照幾日,又再次下起淅淅瀝瀝的秋雨來。
衡玉順利鞏固修為出關,在家待著無趣,又想吃酒樓裡面賣的那道鹽水鴨,就撐著傘出門。
走到酒樓二樓,衡玉挑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揮手招來店小二,點了一桌子滿滿當當的菜。
「……仙子是一個人吃飯?」店小二記著記著,忍不住遲疑起來。
這點的份量已經夠四個成年男人吃了。
衡玉:「……」
她就是想試吃每道菜的味道而已。
正要開口說話,衡玉心有所感,低頭看向下方的街道。視線盡頭有一道青色熟悉身影撐著傘,正緩緩走在這條街道上。
「了悟師兄,上樓一塊兒用午膳吧。」衡玉給他傳音。
撐著傘默默走著的了悟停下腳步。
「師兄?」了念沒想到他會突然停下腳步,險些撞在了悟身上。
了悟看向了念:「餓了嗎?」
「是有些餓了。」
了悟點頭,往前走著,很快轉身走進一家酒樓裡。
了念連忙抬步跟上。
原本了念還以為師兄是擔心他餓著,結果上到二樓,瞧見那坐在窗邊的熟悉身影時,了念才知道他師兄為什麼會突然走上酒樓。
走到桌邊,了悟在衡玉對面坐下。
店小二是佛門信徒,他慇勤上前給了悟和了念都倒了茶水。
茶水霧氣氤氳而上,從衡玉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覺得霧氣模糊了悟的眉眼,他整個人身上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溫和。
「你們怎麼出來了?」衡玉隨意找了個話題。
了念瞧了他師兄一眼,老實回答:「剛剛師兄去給趙凡的爹醫治傷腿。」
趙凡的爹?
就是那天他們去找趙凡時,拖著傷腿過來幫他們開門的老人嗎。
難怪剛剛了念手裡提著個醫藥箱子。
衡玉沒想到過去那麼多天了,了悟居然還記得這件事情。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如果她對一個人伸出援手,一定是因為她憐憫那個人。
但了悟會伸出援手,卻未必是因為憐憫——很有可能僅僅是因為佛門的教導,他修的佛道告訴他這件事是應該做的。
這件事應該做,所以他去做了。僅此而已,並不是出自自己的本心。
酒樓上菜很快。
一眼望去幾道菜都是素的。
在邀請了悟他們上樓吃飯前,衡玉點的菜其實是鹽水鴨、糖醋里脊等酒樓招牌菜。
但誰叫她是請和尚吃飯……
衡玉當時只好忍痛臨時改了菜單。
等菜全部上齊,衡玉握起筷子夾豆芽菜。
她吃了兩口,才發現了悟一直在撥弄著他的念珠,沒有動筷子吃東西。
「是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嗎?」
「阿彌陀佛,貧僧早已習慣了粗茶淡飯。這些菜色十分符合貧僧的口味,只是應該不會太符合洛主的口味。」
聽完他的話,衡玉輕笑了笑。
再去夾豆芽菜時,她覺得這道菜吃起來比剛剛要美味不少。
「你再不吃,我就親自幫你夾菜。」
了悟停下撥弄念珠的動作,伸手拿起筷子。
衡玉用饅頭沾取奶醬,咬了一口嚥下:「了悟師兄,那道菩提糕你學得怎麼樣了。」
了念悄悄瞧了悟一眼。
這幾天師兄都在忙著給青雲寺的和尚們講解佛法,似乎沒有抽出時間學過菩提糕吧。
了悟放下筷子,平靜道:「還在學。」
這句話聽著,像是在說自己還在學,沒學會一樣。
了念被米飯嗆住,忍不住別過頭連連咳嗽好幾聲——師兄到底是故意這麼回答的,還是無意?
衡玉揚眉:「真的在學嗎?那你師弟在咳嗽什麼?」
她是這麼容易被忽悠的人嗎。
了悟扭過頭瞧了念一眼:「了念,以後吃東西別太急,免得嗆著了自己。」
也算是回答了衡玉後面那個問題:了念咳嗽是因為吃太急了才會被嗆住。
衡玉:「……」
她舉起饅頭,沾了一大堆奶醬後送到嘴邊,用力咬了一口。
解決掉手裡的饅頭,衡玉正要再拿起一個新的饅頭——
街道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你說什麼,趙大人死了?」
「趙大人……難道是那一位?」
「不僅是死了,聽說趙大人身上還沾染有黑霧。他和李嘉一樣是死於邪魔之手啊!」
「又是邪魔?趙府的人可去了青雲寺通知主持大人?」
衡玉與了悟對視一眼,她起身走到窗邊,低頭看向下方那陷入驚慌中的街道。
了悟走到她身邊,右手扶在窗檯上:「今日這頓飯怕是吃不成了,貧僧要與師弟前去探查情況。」
事情只要涉及到邪魔,無定宗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衡玉:「我和你們一塊兒過去吧,我也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現在剛踏入築基巔峰,短時間內都不會陷入閉關。
倒不如和了悟他們去看看,一則繼續接觸這位無定宗佛子,二則也是給自己尋些事情打發時間。
離開酒樓,隨便拉了個攤主詢問一番,衡玉他們就知道了出事的人是誰。
——已經致仕在家的前任城主趙弘化。
而這位城主擁有著築基中期修為。
這個修為在衡玉和了悟面前自然是不夠看的,但在這麼一個邊遠小城裡,築基期修士已經是可以隨便橫著走的存在。
可現在——他卻被邪魔殺害慘死家中。
「我們去趙府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吧。」了悟出聲。
在接近趙府時,衡玉停下腳步。
她對了悟說:「了悟師兄,你和你師弟進趙府查看屍體吧,我找人打聽打聽趙弘化這個人。」
她對查看屍體這種事沒有任何興趣。
而且這樣兵分兩路比較節省時間。
了悟點頭,跟著了念往那已經掛滿白幡的趙府走去。
衡玉左右瞧了瞧,轉身走進身後的琳瑯閣。
琳瑯閣裡,胖乎乎的掌櫃正站在櫃台裡撥弄算盤,算著這兩天的賬目支出。
他聽到珠簾被撥弄開的聲音,抬起頭看去,發現走進店裡的是一個腰佩長劍穿著道袍的年輕姑娘。
這位姑娘氣質出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掌櫃笑道:「這位仙子進小店可是有什麼需求?」
他們琳瑯閣賣的都是普通飾品,依照掌櫃毒辣的目光,他覺得自己的小店裡不會有什麼東西能讓這位仙子瞧上眼。
聽到掌櫃的話,衡玉走到櫃台前,隨意指了個水滴狀玉墜:「我想瞧瞧這個玉墜。」
掌櫃雖然疑惑,還是小心而謹慎地取出玉墜,遞到衡玉面前。
玉墜的成色很一般,但款式漂亮。
衡玉握在手裡把玩一番,開門見山問道:「掌櫃的,聽說你們附近出了起命案?」
掌櫃是聰明人,一聽就知道衡玉是想來打聽那位趙城主的事情。
他慇勤把衡玉請到桌子邊坐下,親自為她奉上一杯茶水:「是這樣沒錯,我應是兩個時辰前聽到趙府裡傳出哭喊聲的。說起來,我覺得趙城主死得實在是冤枉。」
冤枉?
衡玉眉梢微挑,沒有對掌櫃的判斷做什麼評價。
她轉著手上的茶杯:「你覺得這位趙城主是個怎樣的人?」
「性情溫和,愛民如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7:10
第十五章
聽到這個評價,衡玉就想起滿雪兒。
之前她打聽消息時,那些人也說死去的李嘉是個與人為善的普通書生。
結果是個道貌岸然之輩。
不過一碼歸一碼,衡玉沒有妄下論斷。
她放下茶杯,從袖子裡取出幾塊下品靈石:「掌櫃是商人,我就直接一些,請掌櫃為我介紹介紹這位趙城主。」
瞧見靈石,掌櫃臉上笑容更加溫和親近。
在他們這個邊遠小城,一塊下品靈石的購買力堪比銀寶。
「仙子請放心,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一定知無不言。」
在衡玉瞭解這位趙城主的相關事跡時,城北某個貧民巷裡,一個道士打扮的男人手握長劍,緩緩行走在巷子裡。
他看起來很年輕,穿著道袍梳著道髻。
明明是一副出塵打扮,身上的氣質卻很冷峻。
趙凡上山打獵回來,身上背著一個背簍,裡面裝著兩隻鮮血淋淋的野兔。
在他行走之間,有些血跡會從背簍裡滴落下來。
因為在這一個巷子出入的基本都是熟人,突然瞧見一個生面孔,趙凡忍不住多打量了那個道士幾眼。
越打量他,越是覺得這個道士的五官有些熟悉。
趙凡打量得太過不加掩飾,男人冷冷抬眼,目光如劍般銳利。
兩人對視上時,趙凡腦中靈光一閃:「長平?是你嗎長平?」
男人微微擰起眉。
不過他目光裡的銳利收斂了些。
趙凡見他沒認出自己,抬手撓了撓頭:「我是趙凡啊,你還記得我嗎?」
「趙凡?」
雖然不記得趙凡的長相了,但范長平還記得這位兒時玩伴的名字。
他神色柔和下來:「原來是你,我都有些記不清你的長相了。」
趙凡哈哈一笑:「那看來還是我記憶力比較好。十五年前你跟著張姨離開華城,現在怎麼回來了?」
提到往事,范長平的臉色又有些變了:「沒什麼,我就回來看看。」
趙凡沒注意到這點,他顛了顛後背的背簍:「你突然回來,找到住的地方了嗎,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正好我在山上做的陷阱抓住兩隻野兔,今晚給你做頓兔肉吃。」
范長平在華城裡其實已經有住處。
但他這些年在外游蕩,已經很少感受到這種赤忱的熱情,到嘴的拒絕就嚥下了,默默跟在趙凡背後。
「你這些年怎麼樣?我看你做道士打扮,這是修道去了?」趙凡撓撓頭。
華城屬於無定宗勢力范圍,這裡的原住民多數都是信佛的。
所以看到范長平做道士打扮時,他覺得有些驚訝。
范長平垂下眼:「先別說我,聊聊你的事情吧。你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吧,跟雪兒怎麼樣了?」
「雪兒……」趙凡苦笑,「雪兒的事情有些一言難盡,你等我慢慢跟你說吧。」
坐在有些破舊的院子裡,范長平聽說滿雪兒因為被李家人漠視、被李嘉毆打以至於化成邪魔後,他眼中泛起一層層戾氣。
「李家人居然敢這樣!」他冷冷一笑:「雪兒的手段還是太溫柔了,要我說,她就該屠盡李家滿門,讓那些曾經冷待她的人全部都付出代價。」
「現在她到了獄中,剩下那些李家人可還活得好好的!」
趙凡被對方話中的殺意震到了:「長平你……」
他連忙擺手:「我昨天去獄中探望雪兒,她現在除了不得自由外,感覺自己比在外面過得要開心輕鬆不少。說起來,也真是多虧了無定宗的大師和一位仙子……」
無定宗?
范長平臉色不掩厭惡:「無定宗那些禿驢只會說些糊弄人的話,說些常人聽不懂的大道理,我看雪兒就是被他們給忽悠的。」
這話一出來,趙凡頓時手足無措。
他發現,這位少年時的玩伴變化似乎有些大了。
***
衡玉打聽完趙城主的事情後,走去趙府與了悟他們匯合。
趙府並不大,府裡的裝飾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簡陋。
府裡各個角落都灑滿了黃色的紙錢,掛滿白色的招魂旛。
衡玉被府中下人一路引進大廳。
她走進裡面,發現官差已經到了,現在正在詢問情況做登記。
這麼喧鬧的環境裡,了悟盤膝坐在棺材前,為亡者念經超度。
他聲音低不可聞,神色嚴肅,眉間硃砂在香煙繚繞的襯托下更顯聖潔。
衡玉沒上前打擾他,而是走到了念身邊:「趙夫人呢?」
「哭到暈厥,現在被扶進內院休息了。」
沒過多久,了悟唸完整篇經文。
他緩緩睜開眼。
為首的官差上前,恭敬道:「了悟大師,我們會按照您說的,著重調查這段時間進出華城的築基期修士,等有結果了再去青雲寺通知您。」
「麻煩了。」了悟道謝。
他從蒲團上起身,瞧衡玉和了念一眼:「我們先離開趙府吧。」
三人走出趙府,衡玉理了理劍柄上掛著的黑色劍穗:「趙弘化斷案公正,為官清廉。」
她直接道出結論。
這是她根據琳瑯閣掌櫃所說的事跡總結出來的。
而且進趙府時她也注意過府裡的情況——簡陋到有些不符合一城之主和一位築基期修士的身份。
和那位掌櫃的描述毫無出入之處。
了悟眉目一斂。
他還是很相信這句判斷的,從滿雪兒的事情裡,他就知曉衡玉的心思有多通透。
「若是如此,這件事就有些難辦了。」
如果趙弘化沒有和旁人結怨,官府那邊調查的進展估計不會快到哪裡去,而他們沒有方向,想要找到被邪魔之氣侵蝕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
耽誤的時間一長,誰也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再次痛下殺手。
「你讓官府的人調查城中新出現的築基期修士?」衡玉換了個話題。
了悟點頭:「碰碰運氣。」
調查殺人凶手這種事,自然是官府的人來管。
事情如果不是涉及到邪魔,了悟也不會摻和進一腳。
三人默然不語,徑直走回青雲寺。
這個時辰,寺廟裡的香客少了很多。
衡玉邁過有些高的門檻走進寺裡,抬手拂去不知何時掉落在肩上的桂花。
寺廟正門旁擺著一張長桌子,上面放著幾個籤筒。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坐在桌後,目光正好與衡玉撞上,他頷首笑了笑。
衡玉含笑回禮,正想往廂房走,身旁的了悟突然停下腳步。
他看向籤攤上的老和尚,雙手合十:「恭喜主持出關。」
衡玉心中頓時瞭然,這位原來就是青雲寺的主持。
只不過一寺主持居然會坐在這裡給香客解籤?
主持同樣雙手合十向了悟回禮。
有容貌清秀的女香客羞紅著臉走到籤攤前,聲音有些低。
「方丈,我想要求一求姻緣。」
在佛門,『主持』指的是一寺管理者。
而德高望重的和尚,全部都可以稱作『方丈』。
主持頷首,指著面前的籤筒:「施主在求籤前,先在心中將你要問的問題默念三遍,再睜開眼睛搖晃面前的籤筒即可。」
女香客全部照做。
搖晃幾下,一隻籤掉了出來——上籤。
瞧見自己搖出了上籤,女香客臉上綻出喜意。
她過幾日就要訂婚,心中原本正忐忑不安,現在這籤文倒算是意外之喜。
主持拿起籤瞧了眼,撫著長鬚:「施主這支籤寓意極佳。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籤文是說施主待人以誠以真,所有事情將可心想事成。」
「多謝方丈!」得到這一解籤,女香客高興跑進殿裡,為佛祖貢獻香火錢。
衡玉:「……」
總感覺自己正在旁觀一場大型忽悠。
畢竟在她以前待的那個世界裡,寺廟裡面的籤最差都是個中上籤,絕大多數是上籤。
不過衡玉也能理解這種做法。
香客來寺廟求籤,為的是得到祝福,使心情安定下來。
他們未必是想從籤文裡得到些什麼,僅僅是想要個心理寄託罷了。而寺廟準備這些中上籤、上籤,都是順應了香客的這種心理。
「這位施主似乎不信籤文?」主持突然看向她,含笑問道。
衡玉說:「我的回答可能會有些冒犯主持,所以還是不說了。」
主持活了上百年,心境涵養極高:「施主但說無妨。」
衡玉臉上帶了幾分歉意:「我只是覺得,籤筒裡絕大多數的籤文都是中上籤和上籤。」
這麼個籤文,求來並不意義。
她心性堅韌,並不需要虛無縹緲的心理寄託。
主持啞然失笑:「施主原來是這麼想的。」
他細細打量衡玉:「施主好像並不相信佛祖,但我看施主與佛祖有緣。」
聽到這句話,衡玉的第一反應就是瞥向了悟:是挺有緣的啊。
「多說證明不了什麼,施主可要親自上前抽上一根籤?」
主持起了幾分興致,出聲邀請衡玉。
衡玉眉梢微挑。
見主持這般自信,衡玉也來了興趣。
畢竟是修真界的佛寺,和她那個時代的寺廟應該還是有些不同的。她可以趁機見識見識修真界佛門的手段。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衡玉上前,舉起籤筒用力搖了搖。
她搖晃時,了念小和尚湊到籤攤前,想要瞧瞧衡玉會抽出怎樣的籤文。
竹籤撞擊籤筒時,發出悶悶的撞擊聲。
在她搖晃之間,一根籤文掉了出來。
衡玉低頭一掃,並不是很意外:「上上籤。」
主持微愣:「籤是好籤,但施主剛剛搖籤時心不夠誠。」
他重新介紹了一遍抽籤的流程。
衡玉見他堅持,輕吸口氣放平心態。
「我想求問,自己可否證得長生大道。」
在心中默念三遍這個問題,衡玉再次拿起籤筒搖晃。
又一根籤文掉了出來。
還是上上籤。
衡玉俯下身子撿起竹籤,閱讀起籤上的籤文。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逍遙灑脫之意盡數鋪面而來。
她眼裡劃過細碎的笑意:「雖然我不信抽籤,但我很喜歡籤上的籤文。」
這個籤文和她所求的道是完全相吻合的。
衡玉把籤遞到了悟面前。
了悟垂眸掃了眼。
「看清楚了嗎?」衡玉問。
了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默默點了下頭。
見他點頭,衡玉這才把籤遞給主持。
瞧見兩人的互動,主持臉上先是劃過幾分疑惑,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麼,他又有些明悟起來。
他伸手接過衡玉的籤,低低道了聲佛號:「施主可知,這籤筒裡的籤,在搖晃出來之前本是無字的。是冥冥中佛祖聽到了施主的問題,這才降下預兆。」
「能抽出上上籤,說明施主身負大氣運在身;這籤文才是在回答施主心中的問題。」
衡玉有些詫異。
她拿起最初那根籤,才發現那支籤上只有『上上』二字,底下並無具體的籤文。
這就和主持的話對上了。
第一次搖籤時,她在心裡並沒有問問題。
第二次搖籤時,她是問了問題的,所以上上籤底下還有籤文。
想到這裡,衡玉突然抿起唇角笑:「若是如此,我再搖一支籤求問姻緣吧。」
她依照流程在心裡默念問題,然後搖籤。
這回籤文掉落,籤面直接反扣在桌子上。
「籤面反扣。」了悟突兀出聲。
衡玉看向他:「這有什麼問題嗎?」
沒等了悟回答,衡玉伸手撿起竹籤。
下下籤。
籤文——此身只合佛前老,愧對嫦娥一片心。
這個籤文,不用主持給她解她都能自己看出來。
【我終身侍奉在佛前,只能愧對你的一番情誼。】
橫看豎看,上看下看籤文,衡玉都有種她的內門任務要涼透的感覺。
都還沒開始付諸行動,居然就被預判絕對失敗了!?
「籤面倒扣,施主抽出來的應是最差的籤。最好的籤與最差的籤都被施主抽中了,這樣的事情貧僧也是第一次聽聞。」
主持撥弄著念珠,平靜說道。
詫異一瞬,在聽了主持的話後,衡玉反倒重新恢復淡定從容。
她輕笑道:「我不信神佛,所以即使這籤抽得再玄乎,我也是不信籤文內容的。」
把自己抽中的三支籤都拿起來,全部收進儲物戒指裡。
主持無奈搖頭:「即使是佛祖也不敢說自己完全窺見未來,所以施主請放心,籤文都是有逆轉的可能性。」
衡玉抿唇輕笑,她雙手合十向主持道謝:「剛剛打擾主持了。」
兩人對話時,了悟的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
神情若有所思。
在她看過來時,他又默默垂下眼,認真而專注地撥弄念珠。
-
走到廂房院子裡,了悟停下腳步,朝了念擺手:「你先進屋誦經。」
了念茫然,但還是乖乖走進廂房裡,而且把門窗都鎖好。
「你有事對我說?」衡玉看向了悟。
院子裡有石桌,了悟走到桌邊坐下。
他唇角微微上揚,抬起手朝她招了招:「過來坐下。」
風穿堂而過,風裡夾雜著桂子淡淡的清香。
衡玉目光落在他身上,覺得自己眼裡可能倒映進了淺淺溫柔月色。
在衡玉坐下來時,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桂花糖和桂花酥,全部推到她面前。
「吃些吧。」
衡玉伸手拈起一塊桂花酥送進嘴裡。
桂花酥脆而香甜,味道不錯。
剛把桂花酥嚥下一部分,她就聽到了悟說:「剛剛那番對答裡,洛主讓我感覺到你心中沒有敬畏,對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羈絆。」
衡玉停下咀嚼的動作,抬眼看他。
「心無敬畏,心無羈絆,就好像是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對這個世界沒有生出任何的認同感。」
「這樣的心態,難道就是洛主所要求的逍遙超脫嗎?」
了悟問她。
不認同這個世界,又如何超脫於這個世界?
衡玉默默嚥下嘴裡的桂花酥。
她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做些解釋。
但尋思一番,衡玉才發現她這時候無論說些什麼,聽起來都像是在狡辯。
——因為她發現,了悟這番話是對的。
她在穿越之前是時空管理局的高層,以前冷眼看過無數小世界的變遷。現在意外進入這個世界不到半年時間,這具身體沒有血脈親人,最親近的師父游雲和她接觸的時間也有限。
在這個世界裡,她接觸最多的人反而是了悟。
這種情況下,她的確很難對這個世界生出認同感,完全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人。
半晌,她抿唇輕笑:「我是心無羈絆。」
「那你……要做我的羈絆嗎?」
這句話,衡玉說得很輕很輕。
輕到驚不起枝頭的雀鳥。
但這句話,卻讓了悟撥弄念珠的動作徹底停頓下來。
靜謐片刻,院內只響起了悟的唸佛聲。
「阿彌陀佛。」
衡玉覺得,自己當真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她渡他成佛,而他助她完成內門任務,陪她證得長生大道。
各取所需,其實並不衝突。
她從石凳上起身,拈起一塊桂花糕送到了悟唇邊。
了悟不動,但他終究僵持不過她,只好抬起右手握住桂花糕,自己遞到唇邊咬了一口。
「了悟師兄,來日方長,你且先好好考慮。」
衡玉聲音輕柔。
她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片剛剛掉落的銀杏葉。
專屬於她的靈力被注入葉子裡。
衡玉把銀杏葉遞給了悟:「當你考慮清楚,就把這片葉子回贈與我吧。」
氣氛凝滯下來。
衡玉維持著這個動作維持了很久,了悟才輕輕動了一下。
他抬起右手,接下這片銀杏葉。
動作輕柔,也虔誠。
-
官府那邊的排查做得並不順利,好幾天過去了都沒排查出什麼結果來。
無奈之下,新任城主只好請了悟和主持兩人過去幫忙。
今天了悟原本要去給趙凡的爹換藥,但現在有要事做,了悟只好把換藥的事情交給了念。
衡玉來到青雲寺時,了念正好提了個大醫藥箱準備出門。
「我和你一起去吧。」衡玉對了念說,她閒著也是閒著。
說完,衡玉伸手,自然而然接過了念手裡的醫藥箱:「太沉了,讓我拎吧。」
之前已經去過趙凡的家,所以這回輕車熟路。
小半個時辰後,了念抬手叩響木門。
「來了。」裡面傳來聲音。
然後是趙凡過來開門。
瞧見衡玉和了念,趙凡高興道:「原來是仙子和了念小師父,你們快些進來,今天又要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了念連忙道。
趙凡把兩人迎進室內,給他們各自倒了杯熱水。
他把水杯遞給衡玉時,侷促不安地解釋了一句:「家裡沒備有茶葉,仙子勿怪。」
衡玉接過水杯:「無妨,水就夠了。」
為了化解趙凡的侷促,明明不太渴,衡玉還是喝了好幾口水。
果然,瞧見她的動作,趙凡心下稍鬆。
喝過水後,了念提著醫藥箱走進房間裡,給躺在床上休息的趙爹換藥。
趙凡正要跟進裡面幫搭把手,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響木門。
他連忙過去開門。
「長平,你怎麼過來了?」瞧見范長平,趙凡高興道。
范長平提起手中的酒壇:「閒著沒事做,過來找你喝酒。」
趙凡微愣:「現在可能不太方便。」
「怎麼了?」范長平往裡面瞧。
院子並不大,所以他很輕易就瞧見那站在院中,身穿道袍的衡玉。
衡玉同樣看到了范長平。
她原本不太在意,但在移開視線之前,她注意到范長平的修為——築基初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7:22
第十六章
看清衡玉穿著道袍,范長平那冰冷的神色放緩一些。
他還以為衡玉也是修道之人,在華城這個把佛道當成信仰的城鎮裡,想要看到第二個修道的人還是很困難的。
「這位是——」范長平出聲問。
趙凡解釋道:「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仙子,她是過來幫我爹換藥的。」
「原來如此,既然你家裡來了客人不方便,那我今晚再來找你飲酒。」
范長平也不強求,晃著酒壇轉身離開。
趙凡目送著他離開。
瞧著對方已經走遠,他這才合上木門,走進屋內幫了念搭把手換藥。
換藥中途,趙凡走去廚房燒水。
他剛往水壺裡裝好水,衡玉就走到廚房門口,站在門外問他:「剛剛那位是你的好友?本地人?」
「是啊。」
趙凡有些拘謹。
他回答完問題後,用抹布抹了抹蹭上灰塵的手。
「我看他年紀輕輕就有築基初期修為,應該是某些大宗門的弟子吧。」
在八大正道宗門、五大邪道門派裡,內門弟子多是在五十歲以下突破築基期,核心弟子多是在三十歲以下突破築基期,而首席弟子多是在二十歲上下。
她剛剛有特意注意范長平的骨齡——三十歲上下。
這麼年輕就有築基初期,按理來說范長平應該一直待在大宗門裡修煉才對。
他肯定不可能長期待在這小小城鎮。
依照這個邏輯往下思考,范長平是符合近期才出入華城的。
而且他還是本地人,和那位趙城主結怨的可能性也很大。
巧合多了,距離真相就接近了。
衡玉不介意多花些心思在范長平身上。
趙凡不自覺笑起來,笑容裡透著幾分對好友的驕傲:「是啊,我聽長平說他是虛空盟弟子。」
衡玉在腦海裡回想著虛空盟的資料。
她在外出執行任務之前翻看的那些典籍,這時候就派上了用場。
想了好一會兒,衡玉總算想起來和這個門派有關的消息。
——二流宗門,宗主是個元嬰初期修士。
宗門裡所有弟子都是道修,而且極度仇視佛修。
極度仇視佛修?
華城這裡佛教信仰濃郁,這裡的原住民不說百分百信佛,但也絕對不會仇視佛教。
除非這其中存在某些隱情。
這些想法都只在一念之間。
衡玉說:「不打擾你燒水了。」從廚房退回到院子。
她給正在屋內幫人上藥的了念傳音:「我有事出去一趟,等你忙完了去巷口麵攤找我。」
打過招呼,衡玉離開趙凡家,往巷口麵攤走去——這家麵攤,就是上回她打聽滿雪兒和趙凡的事情時去的那一家。
這個點不是飯點,麵攤裡只分散坐著幾個客人。
老婦人還記得衡玉,她一走進裡面,老婦人就端著水杯迎過來:「仙子你又來啦。」
衡玉坐下:「是啊,店裡的雲吞麵很合我口味,我一大早出門沒來得及吃東西,就專程過來了一趟。」
她這話不論真假,聽著就讓人高興。
老婦那飽含風霜之色的臉上已經樂開了花。
「那我等會兒多給仙子下些雲吞和麵!」
「麻煩了。」
老婦用抹布又擦了擦桌子,這才過去幫老人搭把手做雲吞麵。
不多時,老婦端著雲吞麵走了過來。
衡玉取出一雙筷子,正想開口詢問范長平的事情,就見一個神色冰冷的道修走進麵攤。
——正是范長平。
衡玉壓下詢問的想法,用筷子攪了攪碗裡的麵條。
范長平在衡玉隔壁桌坐下。
「是長平啊,今天想吃什麼?」老婦走過去,笑眯眯問道。
范長平:「下兩碗雲吞,多放些辣。」
等老婦離開,他把佩劍擱在桌子另一角,背部依舊繃得很緊。
衡玉嚥下嘴裡熱乎的雲吞,心下有些遺憾:如果她以前學過邪魔探查之術,現在就能直接探查范長平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等過段時間閒下來,看來她得找了悟教她這門功法。
畢竟這門功法並非什麼宗門不傳之秘,如果她想學,了悟應該不會拒絕。
在衡玉走神時,范長平已經注意到她。
不過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等兩碗雲吞煮好,他就埋頭認真吃起來。
兩個碗很快就空掉了,范長平從儲物袋裡取出銅錢就要付款時,了念小和尚提著醫藥箱走進麵攤,徑直來到衡玉面前。
「阿彌陀佛,洛主,我已經忙完了。」
衡玉示意他坐下:「想吃些什麼?」
「我也想要一碗雲吞麵。」了念在她對面坐下。
聽到他的回答,衡玉側頭看向老婦:「老闆娘,麻煩再下一碗雲吞麵。」
她剛喊完,旁邊桌的范長平突然握起長劍,再把劍身往木桌上狠狠一砸。
撞擊聲很響,麵攤裡所有人都朝他看過去。
范長平起身,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冷得好像要掉冰渣子。
他看向衡玉,冷哂道:「身為道修弟子,卻與佛修關系這麼好,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愧對道祖嗎。」
說完,直接拂袖而去。
了念:「……」
這人是誰啊,管得這麼寬。
不過他可巴不得這位洛主離他師兄遠遠的!
衡玉臉色驟變。
她神情十分難看,語氣也有些不客氣起來。
「我又不認識他,他憑什麼管得這麼寬?老闆,這是你們華城的人嗎,我與我朋友說話,他突然出聲嘲諷,未免太沒有教養了些!」
對她性子還算有些熟悉的了念:「???」
這個妖女性情從容,完全不像是會因為旁人幾句話就動怒的性子啊。
「仙子息怒啊。」老人連忙道,他真怕這位仙子一怒,他們這小店就要遭殃。
老婦人也停下洗碗的活,走過來小心勸道:「仙子,長平這孩子在外面受了些苦,所以性子有些不好,還請您理解。」
衡玉看向老婦:「所以那人真是你們華城人?奇怪,華城這邊多佛門信徒,他為何會修道,還仇視佛修?」
兩位店主互相對視,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
還是那老婦先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衡玉坐穩,神色也恢復了淡然。
她淺笑道:「若店家不忙,可否細細道來?我實在有些困惑不解。」
了念抬手撓了撓頭。
撓著撓著,他猛地反應過來:剛剛她擺出那副反應,是在不著痕跡套話啊。
老婦和老人的確沒意識到衡玉是在套話。
這時候麵攤沒有新的客人,老人去給了念下雲吞麵,老婦有些惶恐地坐在衡玉身邊,向她介紹著范長平的情況。
衡玉見她放不開手腳,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捧著水杯,老婦感覺自在了些:「其實長平很小的時候是很信佛的,而且一直立志成為佛修。但十幾年前他爹犯了些事,惹怒了一位大師,就被前任城主大人依照律法關進牢房裡。牢房很混亂,他爹死在獄中,只留下孤兒寡母在外面生活……」
聽到事情居然涉及到趙弘化,衡玉稍稍坐直了些。
她有預感,自己正在逐漸接近真相。
孤兒寡母的生活難免窘迫,范長平的娘親每天都要做針線活賺錢養家,晚上就以淚洗面,生生把眼睛給熬壞了。
范長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飢一頓飽一頓,他們母子都是靠著鄰居的接濟才能勉強過活。
後來有一天,鄰居們發現范長平和他娘親搬走了,完全不知所蹤。
老人把雲吞麵端過來時,幫忙補充了後續:「現在長平回來了,我們一問才知道,原來他當年是被一位道長收為弟子,修習道法去了。」
聽完這個故事,了念微微擰起眉來:惹怒某位大師?范長平的爹是犯了什麼大事?
但他沒說話,只是看向衡玉,等著她的反應。
——他不太會處理這些事情,還是別胡亂出聲為好,免得打亂了這妖女的安排。
衡玉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他這麼仇視佛修,難道是因為當年那個大師污衊他爹,而城主判錯案了?」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范長平現在修為有成,回來報復這位趙城主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人的回答卻出乎衡玉意料。
他輕嘆口氣:「其實這件事我們也不太清楚。按照城主他們的說法,長平他爹的確犯下了殺人的大案,但長平他媽非說他爹是被冤枉的。」
衡玉已經可以確定,趙城主之死和范長平肯定脫不了干係。
只不過這件事有沒有隱情,就得去官府那邊查卷宗了。
「難怪那人如此仇視佛修,還見不得我和佛修走在一起。」衡玉搖頭,「也罷,我便不計較他的冒犯了。」
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兩塊下品靈石,遞到老婦面前:「叨擾了。」
她瞧見了念已經把整碗雲吞麵吃光,直接從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了念朝兩位店主點點頭,也跟著衡玉離開。
「洛主,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我們直接去城主府找你師兄吧,殺害趙城主的凶手應該就是范長平。」衡玉說。
她對捉人這種事不感興趣,現在比較好奇的是當年范長平他爹那件案子到底有沒有隱情。
-
衡玉抵達城主府門前,報上了悟的名字後,就被府中下人恭敬迎了進去。
繞過一處迴廊,邁上台階來到待客的大廳裡,衡玉就看到那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的了悟。
對方此時也正好抬眼看向大門方向,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衡玉收回視線,走進來先向華城城主問好。
華城城主只是築基中期修為,他在衡玉面前沒有擺任何架子,直接起身走到衡玉面前。
「道友請坐。」城主指著了悟身邊的椅子。
「多謝。」
衡玉走過去坐下。
這個大廳的佈局是兩張椅子共用一張桌子,了悟坐在桌子右側,衡玉坐在桌子左側。
桌上放著一個茶壺幾個倒扣的茶杯。
衡玉正好口渴,她將一個倒扣的乾淨茶杯翻轉過來,推到了悟面前。
了悟正在認真翻看卷宗。
察覺到她的動作,側頭瞥了她一眼。
衡玉揚了揚下巴,目光先是落在他身上,復又垂下來盯著茶杯,再瞧瞧那繚繞著氤氳霧氣的茶壺。
暗示得相當明顯。
了悟:「……」
他沒動。
衡玉就盯著他不說話。
他們這邊僵持著,坐在對面的青雲寺主持都注意到了這番動靜。
衡玉等了好一會兒,實在是口渴,決定妥協自己給自己斟茶。
她那帶著微微涼意的指尖剛觸碰到茶壺手把柄,了悟先一步握住手把柄將茶壺拎起來。
茶水如注傾斜而下,那個被正放起來的茶杯很快灌滿茶水。
了悟放下茶壺,輕輕把茶杯推到她面前。
「茶水是剛換的,可能會有些燙。」
他很平靜地叮囑了一句。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情況下,衡玉朝他眨了眨右眼。
了悟別開眼,繼續翻看他的卷宗。
衡玉端起茶杯,耐心把茶水吹涼,這才一口喝完整杯茶,
她放下茶杯,正要繼續暗示了悟,那安靜陷入閱讀的佛子已經先一步拎起茶壺,幫她把茶杯倒滿。
他剛放下茶壺,衡玉開口道:「我有可能尋到殺害趙城主的凶手了。」
話音落下,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7:33
第十七章
衡玉正要介紹范長平的事情,了悟突然出聲:「了念與你同行,他可知曉凶手的事情?」
了念沒想到師兄會提及自己,連忙應道:「回師兄,知曉。」
「那就由你來講述此事吧。」
衡玉樂得清閒,端起茶杯慢酌起來。
了念語速很快,把來龍去脈全部講清楚。
等了念說完,城主道:「我即刻安排人去將范長平捉拿回來。」
在這城主府裡,城主是築基中期修為,侍衛長是築基初期修為。
城主覺得憑借他們兩人合力,勝那范長平著實容易。
青雲寺主持想了想:「被邪魔之氣侵蝕後,修士的實力會得到大幅度增強。未免出現什麼意外,貧僧也跟著城主一道去吧。」
了悟說:「那我、師弟還有洛主三人就留在府中查看當年的卷宗。」
「了悟大師,可需要我安排人手幫忙?」城主問道。
了悟搖頭:「卷宗數量不多,不必如此麻煩。」
他們已經知道范長平的爹是在哪一年犯事的,只需要在那一年的卷宗裡翻找就好。
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做好安排,兩批人分開行動。
-
城主府修建得很威嚴,卷宗被陳列在前院一棟大房子裡,依照年份分門別類放置好。
僕人上前推開門後,往旁邊退開兩步,把路讓出來。
衡玉邁過門檻,走進房子裡。
按照那對麵攤老夫妻的說法,范長平他爹的案子是在十五年前發生的。現在是龍淵歷六百一十七年,往前推就是……
衡玉環視一圈,直接走到左手邊最盡頭處:「龍淵歷六百零二年到零三年的卷宗都陳放在這裡。」
了悟跟著她走進來,直接彎下腰開始翻看卷宗。
衡玉隨手抄起一份卷宗,解開繩子仔細瞧上面的字。
這裡光線太暗了,衡玉看得有些勉強吃力。
她合上這份卷宗,側頭去看了悟,發現他手捧卷宗神情專注,一旦確認這份卷宗不是自己要找的後,就重新把它合上放回原處,似乎一點兒也沒受到光線的影響。
「不知變通。」衡玉低語。
偌大的房子裡只有翻動書頁的聲音,她聲音放得很輕,但這聲音在靜謐的室內也顯得突兀。
了悟翻頁的動作略停頓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低語。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碩大的太陽石。
太陽石一出來,整個室內都明亮起來。
這個寶物價值昂貴,但唯一的用途就是拿來做照明工具。
也就是游雲這種元嬰後期修士,才捨得隨手送給自己的親傳弟子使用。
衡玉左右瞧瞧,用靈力把太陽石懸在空中,借著這明亮的光線翻找閱讀起來。
找了有小半刻鐘,了念揮了揮手上那份卷宗:「我找到了。」
衡玉和了悟都循聲望去。
「直接把上面的內容念出來吧。」衡玉提醒他。
大概是經常念經的原因,了念開口時語調很平穩。
聽著聽著,衡玉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了悟輕嘆口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依照卷宗來看,當年的事的確毫無隱情,現在就看看那位范施主會說些什麼了。」
衡玉點頭:「已經找到卷宗了,我們離開這裡吧。」
三人拿著找到的卷宗離開房子,重新回到大廳等待。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外突然傳來喧鬧錯亂的腳步聲。
沒過多久,城主負手走進大廳,形色有些狼狽。在他之後走進來的是一身袈裟的主持,主持右手還纏繞著一根金繩。
這根金繩是一個中品法器,將范長平捆得嚴嚴實實,徹底限制住范長平的行動。
范長平還算俊秀的臉上掛了彩,身上的道袍毀了一小半,梳好的道髻也微微散亂開。
他邁過門檻走進來時,將大廳環視了一圈。
目光在衡玉身上停頓片刻,范長平先是愣住,隨後恍然。
他冷冷一笑,濃濃戾氣鋪面而來:「難怪我會被抓住,原來是遇到你時露出了破綻。」
話剛說完,坐在主位的城主打了道靈氣到范長平的膝蓋。
城主拍案怒道:「到了我城主府,已經成為這甕中之鱉,誰允許你如此囂張的!」
范長平被限制住行動,完全躲閃不及,生生跪在了地上。
膝蓋磕到堅硬的白玉石地板時,發出沉重的撞擊聲,范長平沒忍住狠狠痛呼出聲。
范長平眯起眼,努力忽略掉身體四周傳來的疼痛感。
他神色逐漸漠然:「你實在是高看了這城主府的威儀。我連前任城主都敢殺,如果不是你有幫手,你以為區區築基中期我會放在眼裡嗎!」
城主還要再次動手傷人,但他的攻擊沒落到范長平身上,就被衡玉拂袖化解了。
「城主勿惱,我想先問范長平幾個問題。」衡玉看向城主,等把城主安撫下來,她才移開視線看向范長平,「你殺了趙城主後居然還敢如此大搖大擺留在城中,當真是狂妄又囂張。」
范長平嗤笑:「反正我早已吞納邪魔之氣入體,過不了多久心智就會被徹底吞噬掉,就算留在這裡被你們抓住又如何?」
「原來如此。」衡玉眉梢微挑。
她直接把卷宗甩到范長平面前:「那我們來說說十五年前的事情吧。」
「你爹是個獵戶,當年他上山打獵,發現有對衣著華麗的母子在爬山時與下人走失。那個母親穿金戴銀,小孩子更是氣度非凡,腰間一塊玉珮價值連城。當時荒郊野嶺,的確是殺人劫財的好地方,所以你爹痛下殺手。」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個小孩子與佛門有緣,當時雲游天下的空寂大師決定收他為徒,那枚玉珮就是空寂大師留給他的信物。空寂大師得知這一慘案後特地趕來華城調查此事,最後憑借著他留在玉珮上的氣息找到殺人凶手。這件事證據確鑿,趙城主也是依照龍淵國律法將你爹捉拿歸案……」
衡玉微微眯起眼:「按理來說,你爹犯案時你已有十一二歲,當時已經記事,難道這麼多年下來,你連這其中的是非因果都沒理清楚嗎?」
范長平垂下眼,掃了掃卷宗,盯著那上面的白紙黑字。
但很快,他又收回目光。
他看向衡玉,目光裡流露出幾分挑釁:「你知道什麼!像你們這種出身富裕的人是不會理解我們家的痛苦。」
「我家境貧寒,當時我娘親常年臥病在床,明明她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就因為家裡沒錢,生生拖了好幾年,病情也變得越來越嚴重,到後來她只能靠人攙扶著才能走路。我爹殺人,只是想救我娘,只是想改善家境!誰都可以覺得他是錯的,我不能!」
「他因為趙城主和空寂而死,我身為人子,自然該為他報仇雪恨!所以我這些年日日勤奮,不敢偷懶懈怠半分,就是為了早日踏入築基初期回來華城殺趙弘化!」
偏執,瘋狂,是非不分。
只從自己的角度看待問題。
這樣的人,即使沒有被邪魔之氣侵蝕,也早已入了魔。
衡玉輕撫腰間長劍:「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范長平說:「修真界講究弱肉強食,我沒有空寂強,所以我沒敢對空寂動手;但我比趙弘化強,所以我直接偷襲殺了他。這樣的邏輯並沒有錯吧。」
「邏輯沒錯。修真界的人不受世俗律法的約束,既然如此,你的案子就用修真界的方式、用你的邏輯來處置吧。」
衡玉右手緊握住劍柄,把長劍從劍鞘裡緩緩抽出。
她橫舉著長劍,從椅子上站起身。
「強者凌駕於弱者之上,那你現在弱於我,看來你已經做好了死亡的准備。」
看著那散發著寒芒的劍柄,即使是狂妄若范長平,這一刻還是無法克制地、從心底升起幾分對死亡的恐懼來。
「洛主。」了悟突然起身,抬手攔在她身前,「不要動怒傷人。」
范長平咬了咬牙:「你可知道我師尊是誰,我身上留有魂符,若我身死,他肯定會知曉是誰殺了我。」
衡玉被攔住去路,她也不急著往前走,就低下頭把玩劍柄:「你師尊是誰。」
「虛空盟逍遙子。」
「逍遙子不過結丹初期實力,這道號倒是取得有夠猖狂的。」衡玉嗤笑,「可你知不知道,我這人最討厭被人威脅了。」
她看向擋在她身前的了悟,聲音溫和而堅定:「讓我過去。」
「阿彌陀佛。」了悟雙手合十,「此人已經成為邪魔,洛主不必為這樣一個人沾染血腥,這並不值得。」
衡玉認真看向他:「你修為高於我,如果你硬是要攔在我面前,我的確殺不了他。」
了悟啞然,他沉默一瞬,還是解釋道:「貧僧並無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衡玉笑問。
她上前湊近了些,甚至抬起手扯住了悟的袖子:「無定宗教導弟子,應該說的只是不要妄造殺孽吧。這個人早已入魔,他難道不該死嗎?我今日殺他,不過是成全他的邏輯罷了。」
了悟想退後一步扯回自己的袖子。
但他退,她也跟著退。
了悟無奈,只好任由她抓著,把心思專注在回復她的問題上:「此人該死,但他的邏輯是錯誤的。」
「所以他該為這樣錯誤的邏輯買單。」衡玉說完,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從未殺過人?連妖獸都沒殺過吧?」
「……並無。」
衡玉眉眼含笑:「金剛亦有怒目時,你這樣不好。」
她抬起手中長劍:「你我各退一步,我不殺他,但他這身修為也別想要了。你看如何?」
沒等了悟回答,衡玉已經鬆開那被她拽緊的袖子,越過了悟走到范長平面前。
對上范長平那有些驚懼的視線,衡玉一劍刺在范長平的肩膀上。
她刺得用力。
當長劍沒入血肉時,洶湧的靈力全部從劍身注入范長平的身體裡。
這種疼痛讓范長平忍不住痛呼出聲,額上冷汗直冒。
衡玉平靜轉動長劍,讓劍氣在他體內炸開。
拔出長劍時,鮮血向四周飛濺開來。
星星血跡濺落到了悟右手手背上。
血跡還帶著淡淡的溫熱。
在范長平的慘叫聲中,了悟輕輕合上眼瞼。
片刻,了悟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緩緩睜開眼睛,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張乾淨的帕子。
他抬步走到衡玉面前,這才瞧清楚她此時的模樣——果然,她距離范長平太近了,拔出長劍時從手腕到衣袍再到那張豔麗的臉龐上都沾染了血跡。
了悟把手帕遞給她。
衡玉伸手接過,忍不住嘟噥一聲:「剛剛居然忘了支起防護罩。」
用帕子胡亂在臉頰上塗抹,反而把血跡弄得整張臉都是,更顯得狼狽幾分。
了悟輕嘆口氣。
他再次取出一張帕子,掐了個水訣把帕子潤濕。
衡玉伸手,要重新接過帕子。
了悟卻避開了她的手:「你看不到,還是貧僧來吧。」
帶著濕意的帕子落在衡玉的臉頰上,她甚至能感受到隔著帕子了悟手指上傳來的溫度。
這種溫度太暖和了,衡玉忍不住鬆了鬆長劍。
她默默在心底反思起來:金剛亦有怒目時沒錯,但她明知道了悟這些年待在無定宗裡,從未手染過血腥,可能也從未見過這種血腥場面,她突然就在他面前傷人,這樣的做法是不是太激進了些。
擦乾淨臉,了悟往旁邊退開:「洛主若是覺得還不夠,就再舉劍吧,只是這回記得用防護罩護住自己。」
衡玉右手用力一抖,把劍身上的血跡全部抖落下來。
她手腕一轉,卻是直接把長劍收回劍鞘裡:「就這樣吧。」
范長平這人對她來說算什麼呢。
她看不慣范長平,想殺便殺了。
比起這個,她更不想此人為難。
在這片陌生大陸,他待她確實不差。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7:48
第十八章
他們兩人互動時,青雲寺主持一直閉眼默默撥弄佛珠。
主位上的城主滿臉愕然,了念小和尚恨不得自己眼睛被戳瞎。
不過,兩位當事人都不在乎。
在這點上,衡玉和了悟倒是難得默契。
「城主,此人就交給你來處置吧。」衡玉看向坐在主位的城主。
聽到衡玉的話,一直神遊天外的城主緩緩回過神來。
他連忙正色拱手:「洛姑娘請放心,趙城主這些年懲惡揚善,在城主之位上做得很好。我不會讓他枉死的。」
在這整件事裡,趙城主可以說是相當無辜。
身為城主,治下出了性質惡劣的案子,而且已經證據確鑿,依照律法,那人完全可以死上十次八次了。
結果秉公執法的人卻因此丟了性命。
簡直不能更冤枉!
但說完之後,城主又想到范長平的師尊逍遙子。
虛空盟是個二流門派,這位洛姑娘出身神秘,看不上虛空盟正常,他可沒這個底氣得罪虛空盟。
城主神色中不自覺染上幾分擔憂。
衡玉想了想,就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麼了:「城主且放寬心,你只要把范長平是邪魔的消息傳出去,逍遙子不會遷怒於你的。」
邪魔是全修真界正邪兩道共同的敵人,逍遙子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包庇自己的弟子。
聽到衡玉的話,城主心下稍寬。
他朝衡玉拱了拱手,失笑道:「讓洛姑娘看笑話了。」
衡玉掐訣回禮。
她沒再看那跪倒在地上的范長平一眼,直接道:「天色已經不早,現在事情告一段落,那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衡玉轉身離開城主府。
在她離開之後,了悟、了念和主持三人也起身告辭。
走出城主府後,了念一直有些欲言又止,時不時抬眼偷偷瞧了悟。
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從主持到了悟,早就已經注意到他的舉動。
一路無言回到居住的小院,了悟推開自己廂房的木門,側頭看向了念:「進來吧。」
「師兄……」
了悟率先走進去,推開緊閉的木窗透氣。
了念遲疑片刻,咬咬牙也跟著進去了。
「有什麼困惑就直接問吧。」
「師兄……」了念努力鼓起勇氣,「為什麼你要這麼縱容那妖女,你明知道……明知道……」
說著說著,了念的聲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他從小在無定宗長大,只有偶爾下山輔佐師兄們宣講佛法時才會遇到女子。
但那些女子無一不是向佛之心虔誠,對他們這些佛修態度拘謹,哪裡像這個妖女一樣,敢讓師兄幫她拭去臉上星星血跡。
水壺裡有放涼的白開水,了悟尋來乾淨的茶杯倒水,把杯子推到了念面前。
「既然不懂,又何須多問。」
了念愕然:「難道那妖女就懂嗎?」
了悟問他:「今日在城主府你可察覺出了城主心存顧慮?」
他沒察覺出來,了念沒有,就連佛法高深的主持也沒有。
在通識人心這點上,洛主的確遠超很多人。
所以她又怎麼會不清楚他處處縱容的原因?
送走了念,了悟拿起一本經書隨手翻閱。
才看進去幾行字,了悟就有些走神。
他垂下眼,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樸實無華的玉盒。
輕輕推開玉盒,裡面正安靜躺著一片銀杏葉。
在了悟的注視下,這片葉子的脈絡突然亮起瑩瑩光芒。
-
衡玉正在逛修真者集市。
這個城鎮是凡人和修真者共住,既然有專門修給凡人的集市,自然也有專門開設給修真者交易的地方。
在這條集市裡面有很多散修在擺攤販賣書籍、材料和法寶。
不過這些散修多是練氣期,他們賣的材料和法寶對衡玉來說沒什麼大用處,所以她主要是翻找書籍,瞧瞧有什麼感興趣的東西。
隔壁攤子上擺放的全部是紙質書籍。
衡玉直接走到攤子前,蹲下身子,伸手撿起一本書籍。
書的封面,白紙黑字寫著《程浩修真手札》六個字。
名字取得大氣,衡玉翻開第一頁瞧了眼——
程浩從小父母雙亡,他身上留有的唯一一件遺物,就是他母親留下的一條看似普普通通的項鏈。某天程浩受傷,血滴落在項鏈裡,竟意外喚醒沉睡在項鏈裡的百萬年神獸……
衡玉:「……」
虧她翻開之前還有些期待書的內容,結果翻開後……
居然是拿來消遣時間的話本?!
「這位仙子,你有什麼喜歡的嗎?」
攤主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大,煉氣三層修為。他的攤子沒什麼生意,此時瞧見有個修士過來,連忙慇勤招呼道。
衡玉看了眼手裡的話本,問:「有沒有不那麼套路、劇情有意思些的話本?」
她是不喜歡看話本嗎?
不,她是不喜歡看這種套路已經爛大街的話本!
在修真界,人又不可能數十年如一日閉關修煉,囤些話本在儲物戒指裡也是好的。
少年懵了懵,回過神後連忙道:「有有有!」
在他翻找話本時,衡玉也隨意打量著攤子上販賣的書籍。
絕大多數都是話本,偶爾有些書破破舊舊的,也看不出來到底是講什麼的。
在靠角落的地方,安安靜靜躺著一本封面斑駁脫落的書籍。
因為封面脫落下來,衡玉瞧見書扉頁上的內容,隱約看到四個手寫大字「阿彌陀佛」。
她走過去,俯下身子撿起這本書籍。
把書籍拿起來時,衡玉不自覺放輕了手上的力度,還用靈力小心護住它。
她總有種錯覺:但凡她用力一些,這本書脆弱得可能會當場裂開。
翻開第一頁仔細閱讀,衡玉發現這本書是本游記。
這裡面記載了一名叫「圓靜」的和尚在天下傳道時遇到的事情,裡面還記載有不少心得體會。
這本書送給了悟還挺合適的。
「這幾本話本,連同這本書一起,一共多少靈石。」
少年笑起來,虎牙外露:「話本是兩塊下品靈石一本,仙子說的那本書已經破舊,就算一塊下品靈石吧。」
這個少年明顯是把游記當作不值錢的東西。
但對她對了悟來說,前賢們的心得體會有時候更勝各種功法秘籍。
衡玉摩挲著手上的游記,也沒特別強調它的價值,就按照少年所說付了錢。
路過書肆時,衡玉還進去買了筆墨紙硯。
她在穿越之前有練過毛筆字,但那不過是當興趣愛好隨便練練。
現在來到這個世界,毛筆字才是通用字體,她有時間肯定得好好練練,也免得一手字跡拿不出去。
回到院子裡,衡玉支起書房裡的窗,就著剛剛開始落下的夕陽光線練字。
她把宣紙鋪展開,蘸墨揮筆。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字跡行雲流水,飄若浮雲。
雖然沒有大家之風,但也算得上是中上。
她以前即使只是把毛筆字當作興趣愛好隨便練練,也是下過一定苦功的。
寫完這張大字,衡玉才換成普通紙張開始練習。
練字時,她特意將一絲靈力注入到毛筆裡,讓靈力隨著她落筆而遊走在紙張上。
結果第一次時,靈力控制得不穩定,她手稍微一顫抖,紙張就被多餘溢出的靈力直接劃破。
衡玉將劃破的紙張揉成團丟進紙簍裡,重新凝神控制靈力,借著這種方法來控制她對靈力操控的精細程度。
——畢竟她體內的靈力不是她自己一步步扎實修煉出來的。
她對靈力的掌控程度還沒有原身那麼好,用現在這種方式慢慢練習,既能練字又能提高對靈力的掌控,一舉兩得。
走神想了其他事情,手上的靈力又不穩起來。
衡玉連忙控制心神,全身心投入到練字這件事上。
等到室內昏暗下來,衡玉才放下手中的毛筆。
她活動手腕,整理好那沓寫好的手稿後,轉身出了書房。
-
衡玉整晚都沒有打坐修煉,而是躺在軟榻上熟睡。
第二日清晨,晨曦從窗戶裡透進來,正好打在她的臉上。
衡玉隨手抄起話本,展開書頁後直接蓋在臉上,借此來擋住陽光。
但很快,她就徹底清醒過來。
梳洗之後,衡玉決定去青雲寺蹭個早膳。
她踏著滿地晨曦,穿過那片銀杏林再拐個彎,就接近寺廟了。
深山古寺,晨鐘輕響。
寺廟被煙火繚繞,被霧氣籠罩。
這一刻,青雲寺看起來比很多宗門的洞天福地都要漂亮。
是那種出塵的、能讓人心靜下來的美。
有小沙彌握著掃帚在掃地,衡玉與他打了個招呼,就直接走進寺廟裡。
途徑敲鐘的地方時,衡玉隨意往那裡瞥了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輕輕敲鐘。
了悟穿著灰色古樸僧衣,渾身氣質內斂。
他按照固定的節奏推動鐘椎,當鐘椎撞擊在大鐘上時,洪亮致遠的鐘聲會響徹整個寺廟。
從衡玉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清他的神色——虔誠而專注。
這位無定宗佛子沒有絲毫自矜於自己的身份。
就連做著撞鐘這種平平無奇的事情,都如此認真以待。
衡玉瞬間不急著往齋堂走了。
她安靜站在銀杏樹旁,等待了悟撞鐘修行結束。
等了一小會兒,了悟鬆開鐘椎,往後退了兩步,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
他轉過身來,瞧見不遠處站著的衡玉時,臉上劃過幾分詫異。
剛剛在撞鐘時,他是察覺到有人站在旁邊的,但因為神識沒有外放,了悟還以為是寺院裡的哪個小沙彌在旁觀,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早就過來了。
了悟走下台階,繞過那叢叢灌木走到衡玉面前。
「早安,我打算去齋堂用早膳,你要一道過去嗎?」衡玉出聲詢問。
「好。」
頓了頓,了悟補充:「早安。」
沿著石子路一直往前走,就走到齋堂了。
齋堂裡面都是素食,衡玉拿起瓶豆漿和兩個饅頭——刷的是了悟的臉。
挑了張角落的空桌子坐下,衡玉吸了口豆漿,與了悟說起昨天的事情:「你覺得那范長平該死嗎?」
了悟避重就輕:「他已入魔,若是活著會造成更大的殺戮。」
衡玉笑吟吟道:「該死這兩個字就這麼難說出口?了悟師兄,我突然懷疑你是在假慈悲。」
他說范長平活著會造成更大的殺戮,其實深層意思就是范長平該死。
但他卻沒有直接說出口,而是稍稍繞了個彎。
「阿彌陀佛,貧僧只是不願將傷人殺人掛在嘴邊。」
「我聽說過這麼一句話——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菩薩慈悲,但殺該殺之人,也其實是對無辜者的一種慈悲。」
了悟日後要在這大陸游歷傳道,這一路怎麼可能順順遂遂毫無威脅。
她要完成內門任務,也肯定會陪著他一起游歷大陸。總不可能遇到什麼事都她一個人頂上去解決吧。
所以衡玉覺得,她得多費些口舌功夫把了悟的錯誤思想掰正過來。
難道殺該殺之人就不是一種慈悲了嗎!
甭管這番話歪理不歪理,能說服人的道理就是好道理。
衡玉這麼想著,滿眼真誠望著了悟,期待著他給出些反應。
了悟緘默。
衡玉抬起右腳踢了踢他。
了悟小心避開。
衡玉繼續踢。
了悟直接從長椅上起身,雙手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
眼看著他要端著饅頭往隔壁桌走去,衡玉『唉』了一聲:「回來,我這回肯定是君子動口不動手。」
了悟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思考著要不要相信她。
幾個呼吸後,他把裝饅頭的碗重新放回到桌子上,自己跟著默默坐下來。
「是這樣的。」這傢伙油鹽不進,衡玉不得不掰碎了慢慢講,「如果你不想手染血腥,日後遇到危險了怎麼辦?」
生怕了悟用一句他實力高強不容易遇到危險把她嗆回去。
畢竟化神、元嬰修士多數閉關潛修,在這片大陸上,結丹期就已經是能橫著走的境界了。
衡玉連忙補充:「不說你遇到危險,萬一我遇到危險、那了念小和尚遇到危險了怎麼辦?」
「你不傷人,是你的慈悲。但這是不是對我、對了念的一種殘忍?」
「我不是希望你雙手沾染血腥,我只是希望你的原則能夠分場合分時候。」
了悟咬了口饅頭。
饅頭被蒸得很軟,所以很好下口。
咀嚼時麵粉的清香在舌尖蔓延。
他邊嚼著饅頭,邊垂眼思索衡玉的話:她的意思是,平時就保持著菩薩低眉的境界,遇到危險時也要學會變通學那金剛怒目嗎?
慢慢地,了悟把饅頭嚥下。
他抬眼看向衡玉,誇道:「洛主好辯才。」
衡玉揚眉:「那我辯贏了嗎?」
了悟聲音微頓。
他沉默片刻,輕聲嘆息。
「……辯贏了,在這點上貧僧會試著做出改變。」
衡玉忍不住打了個響指:「真乖。」
了悟無奈搖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7:59
第十九章
用完早膳,了悟先回廂房繼續做早課。
衡玉在寺廟裡待得無聊,乾脆繞到山腳下的集市閒逛。
集市已經逐漸開始熱鬧起來。
有販賣早點的,有販賣頭繩梳子的……
衡玉隨意逛著,路過賣糖葫蘆的小攤販身邊時,她掏錢買了串糖葫蘆。
「仙子……」有人突然從身後出聲叫住她。
衡玉側頭,發現喊住她的人居然是趙凡。
她右手握著糖葫蘆串:「時辰尚早,你現在就來寺廟裡燒香拜佛?」
時隔一天再見,趙凡臉色憔悴不少。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忍不住先輕咳兩聲,似乎有些風寒入體。
「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尋仙子或了悟大師的。」
衡玉瞬間瞭然:「你是為了范長平一事前來?」
說起來趙凡也是慘,兩個兒時玩伴都因執念過深被邪魔之氣侵蝕了內心。
趙凡苦笑:「正是。昨日城主他們打鬥鬧出的動靜很大,夜間時,長平的事情就在我們那條巷子裡傳開了。我整夜心神不寧,今日前來是想耽誤仙子一些時間,請仙子為我解惑。」
「你想問什麼?」
趙凡嘴唇輕輕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我想知道長平他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集市裡人來人往。
衡玉環顧左右,指著不遠處的甜品攤子:「我們先過去那裡坐下吧。」
坐下來後,衡玉也沒隱瞞,簡單把范長平的事情復述出來。
趙凡悵然若失。
如果說雪兒的事情他能夠理解,長平這邊他是真的無法理解的!
「他心性已經扭曲,你不能夠理解實屬正常,沒必要為此人介懷。」衡玉看著趙凡這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由多勸了句,「想要墮落走向極端太容易了,真正難的是始終堅守本心。」
聽到後面這句話,趙凡的神情逐漸變得堅定下來。
的確,只要執念加深,放開心神後就很容易被邪魔之氣侵蝕內心。
比起妥協,不妥協才是真正難的事情。
「多謝仙子指點。」趙凡拱手,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之事叨擾仙子了。」
衡玉莞爾:「客氣了。」
-
送走趙凡後,衡玉叼著糖葫蘆走去了悟居住的院子。
她抵達院子時了悟正好結束早課。
衡玉站在走廊上,倚著木柱子對了悟道:「趁著現在有空,你是不是應該去廚房學一學如何做菩提糕?」
了悟掃了眼外面的天色:「時辰尚早,等晾曬完院裡的經書再過去廚房吧。」
「那連著這本游記也一併晾曬了吧。」
衡玉小心取出那本破舊的游記。
因為游記太殘破了,她沒敢直接甩給了悟,而是走到窗邊,隔著窗檯把書籍小心遞進去。
了悟接過書籍:「這是——」
「送你的禮物。」
『禮物』這個詞讓了悟動了動指尖。
這個詞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陌生。
掀開書籍第一頁,了悟很快注意到『圓靜』這個名字。
他的目光在上面停頓片刻。
察覺到他的異常,衡玉問:「你認識圓靜這個和尚?」
「如果所料無誤,他應該是三百年前隕落在外的無定宗執法長老。」
回答完後,了悟閱讀起書籍上的內容。
很快,他的神色轉為詫異:「這是圓靜長老傳道途中寫下的心得感悟?」
「他寫下這本游記時也是結丹初期修為,我想對你應該會有幫助。」
「多謝洛主。」
說著謝時,他唇角略微上揚了一抹弧度。
並不明顯。
但一本游記換素來緘默的佛子這麼淺淺一笑,絕對是筆超級劃算的買賣。
衡玉問:「你要先翻看這本游記,還是先晾曬經書?」
了悟摸了摸手上的游記,明顯是有些依依不捨。
他輕咳兩聲:「貧僧去尋師弟,讓他先晾曬經書吧。這本游記已經有破損,貧僧打算先整理清楚上面的內容。」
衡玉暗嘖一聲。
佛子居然也會為自己尋這種冠冕堂皇的藉口。
「那你慢慢整理吧,我去找了念幹活。」她朝了悟眨了眨右眼,轉身朝對面廂房走去。
了念正在小聲背誦經文,聽到敲門聲,他連忙過去開門:「洛主,你可是有何要事?」
「你師兄說了,趁著現在天氣好,你盡快把院中經書整理出來晾曬。」
了念瞧了眼外面的天色——
這段時間華城陰雨綿綿,好不容易天氣放晴,他也有空閒時間,的確是該曬一曬經書。
「好,我現在就去整理。」
說完後,了念小跑回廂房,整理他從宗門裡帶出來的經書。
衡玉不方便進去,她直接走到台階上,掐了個除塵訣掃乾淨台階上的灰塵,席地坐在了地上,懶洋洋曬著太陽,後背靠著大木柱,整個人有些昏昏欲睡。
沒過多久,了念搬出張長木桌,把經書全部攤開擺在木桌上。
他在忙活時,衡玉狀似不經意般問道:「小和尚,你師兄為什麼會被譽為佛門之光?」
了念隨口回答:「我師兄是佛子啊。」
「你們無定宗一共有四位佛子,但在提到佛門之光時,指的僅僅是佛子了悟。這是為何?」
了念有些警覺起來。
他掃了衡玉一眼,擺出一副『我知道答案但我不會告訴你』的樣子。
衡玉:「……」
這小和尚關鍵時刻還挺機靈的嘛。
但了念不說,衡玉也有所猜測:「因為了悟是先天佛骨?」
這些天裡她一直在翻找資料。
不過先天佛骨大概是涉及到佛門秘辛,各種典籍上幾乎都沒提到過這種特殊體質。
了念猛地搖頭。
衡玉微微眯起眼。
她正要再度開口,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傳來的是了悟的聲音:「洛主的猜測沒錯。」
想要探究當事人的根底,卻正好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
衡玉抬手蹭了蹭鼻尖,回頭望向他:「你這麼快就整理好游記上的內容了?」
「不急在一時,原本想早些出來幫晾曬經書的。」
了悟邊出聲解釋邊走到她身邊。
他突然俯下身子,伸出白皙修長的右手。
掌心上放著一個樸實無華的玉盒。
「這是回禮。」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8:16
第二十章
玉盒通透沒有絲毫雜質,是由世間難尋的美玉打造而成。
只可惜盒身上沒雕琢有任何紋路,讓這個玉盒顯得平平無奇了些。
不過,這的確符合佛修的審美。
「這裡面裝著的是什麼?」衡玉隨口問道。
了悟沒說話,只是把玉盒往前遞給她。
衡玉伸手接過。
玉盒入手的觸感極好,溫滑舒適。
當把玉盒握在手裡,衡玉感受到玉盒裡那絲獨屬於她的靈力波動。
她瞬間猜到裡面裝著的是什麼東西了。
——那片銀杏葉。
用拇指指腹摩挲著玉盒,衡玉一點兒也不急著打開玉盒,臉上的表情也不像是高興。
反而是探究,是思索。
她仰頭看向了悟。
他正微微俯下身子看她。
兩人順利對視。
「……你能為我解惑嗎?先天佛骨這種特殊體質意味著什麼,你又為何會被稱為佛門之光?」
從認識以來,這位佛子會回答她提出的所有疑問,會縱容她的所有張揚與小調侃。
有時候就算回答不上來她的問題,他也是緘默以對。
這是第一次,她從他口中明確聽到拒絕的字樣。
他說:「洛主,此事乃佛門秘辛,貧僧不便告知於你。」
「那你為什麼這麼快就把銀杏葉還給我?」
這片銀杏葉不過是她在地上隨手撿起來的,並不貴重。
它真正重要的地方在於它所象徵的意義。
——這象徵著,他不介意她攻略他。
「洛主今日贈我一本游記,我回贈一個玉盒,不過禮尚往來而已。」
衡玉十指緊攥住玉盒。
她感受到從玉盒上透過來的冰涼氣息。
兩人這段時間裡相互試探,相互交鋒。
她讓這位佛子學會在儲物戒指裡準備些零嘴吃食;她讓這位佛子試著達到『時金剛怒目,時菩薩低眉』的境界……
原本以為,在這場交鋒中佔據上風的人是她。
但現在看來,她的跟腳被了悟摸透了許多;她卻連他的身份代表著什麼,如此積極應對情劫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在這個過程中佔據下風的人……
似乎是她才對。
「是我小瞧了佛子。」衡玉抬手別了別鬢角碎髮,「你的回禮我收下了,我很喜歡。」
她手腕上戴了串小小鈴鐺,隨著她的動作,舌鈴撞擊鈴鐺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道響聲也打破了兩人間隱隱的對峙。
「阿彌陀佛。」
了悟雙手合十,平靜念了句佛號。
「貧僧以為,這份回禮會是洛主目前最想得到的東西,貧僧猜錯了嗎?」
「沒猜錯,只是這份回禮來得太快,快到我覺得事情沒有按照我預想的節奏發展下去。」
了悟輕抿起唇角,臉上劃過幾分細碎的笑意。
這種笑意沖淡他身上的冷淡,在眉間硃砂痣的襯托下,他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幾分鮮活。
「洛主能一直算無遺策嗎?」
衡玉:「我以前覺得自己可以。」
時空管理局掌握億萬時空,她身為時空管理局的高層,除了應對研發系統之事外,還要面對各種猜忌,與無數勢力不斷交鋒。
衡玉覺得,她勉強還是有這個自傲的資本。
很快,衡玉笑著補充:「現在在佛子面前折了戟,就知道自己預料不到所有的事情。」
尤其是感情這種她並沒有任何經驗的事情。
聽到她對自己的稱呼從『了悟師兄』變回『佛子』,了悟輕嘆口氣。
他似乎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但終究……
還是緘默。
「我們去晾曬經書吧,了念小和尚已經在那邊瞪我半天了。」
衡玉伸了個懶腰,從地上站起身來,繞過了悟直接朝了念走去。
了念在他師兄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瞪了這個妖女一眼。
「瞪我幹嘛?」衡玉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力度不重,「在這件事上我真的是無辜的,而且我感覺我被你師兄擺了一道。」
剛剛距離有些遠,衡玉和了悟說話聲音又輕,了念站在這邊又是踮腳又是探頭,都沒能聽清兩個人在交談些什麼。
現在一聽衡玉這話,了念瞬間就來了精神:「你被我師兄擺了一道?」
「……小和尚,你的幸災樂禍能不能不要這麼明顯。」
了念努力壓制住自己上揚的唇角。
他高興點頭:「好,我克制一些。」
衡玉:「……」
她沒忍住,右手食指微曲,狠狠在了念的光頭上叩擊。
了悟站在銀杏樹底下靜靜看著這幕。
院子裡有一陣秋風過境,他僧袍衣角被吹得輕輕動了下。
了悟微彎下腰壓了壓衣角,走回自己的廂房把經書搬出來晾曬。
-
晾曬經書時,衡玉就知道無定宗的和尚們有多喪心病狂了。
他們每個人身上居然都攜帶著好幾百本經書,數量太多,晾曬起來就比較麻煩。
衡玉在旁邊站著無聊,也走過去幫了悟翻曬他的經書。
曬了一會兒,她就忍不住走神翻看起經書上的經文。
梵文密密麻麻寫在上面,當衡玉靜下心閱讀時,她只覺得上面的每一個字好像都帶著淡淡的金光和禪意。
當然,她沒學過梵文,壓根看不懂經書上的內容。
「你們平日裡就是翻看這些經書嗎?」
了悟正在彎腰小心整理經書,把它們錯落有致地擺放好。
聽到衡玉的話,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站直身體後才側頭看向她手中那本經書。
想了想,了悟大概猜到她要問的到底是什麼:「無定宗弟子看的經書多半是梵文寫就,不過在外傳道時,為了便於信徒閱讀理解佛經的意思,我們都是直譯成通用語言。」
「這是為何?」
衡玉換了另外幾本經書翻看。
果然,除了一本是大陸通用語言寫成的,其他四本都是用梵文寫的。
「梵文是佛祖創下的文字,佛門前輩們覺得用梵文寫經書,會更有利於弟子們體悟佛道。」
衡玉眉梢微挑,原來如此。
她繼續邊晾曬佛經邊翻看上面的內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們會不會整理一些富有哲理的佛理小故事?」
有的話最好了,她可以拿來當故事書翻看打發時間。
富有哲理的……佛理小故事?
了悟搖頭:「洛主指的是什麼類型的故事。」
這個世界居然沒有這種類型的小故事?
衡玉想了想:「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了悟停下手中的動作,擺出專注的神態認真傾聽她說法。
記憶比較深刻的佛理故事有不少,衡玉挑選了一個講解起來:「從前有個叫張獻忠的將軍率兵攻打城池,他在城外的廟裡駐紮軍隊時,興起逼迫廟裡的和尚吃肉。其中有位叫破山的和尚說:只要你攻城後不屠城,我心甘情願吃肉。張獻忠答應下來後,破山果然閉目吃肉。」
「阿彌陀佛,在這個故事裡破山為了救城中千萬百姓而破戒,是身負有大功德的得道高僧。」
「是啊,這個故事其實就是點明了一個道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壺酒,「所以現在天氣這麼好,要不要就著剛剛說的那個佛理小故事陪我小酌兩杯?」
了悟沒被她忽悠動:「破山破戒是為了救城下的數萬百姓,情有可原。洛主所說的這個道理應該是要分場合分時候的,比如現在貧僧就沒有任何理由飲酒破戒。」
居然沒忽悠成功。
衡玉撇了撇嘴,原本想就著酒壺壺口飲酒,但想起自己現在在寺廟裡,只好分外掃興地把酒壺收了回去:「你說得沒錯,世人多記得前半句話,卻忘了後面還有半句: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
了悟默念這首詩,覺得這首詩頗有意思。
世人總是努力尋找大能的特殊之處,如果發現自己和大能的特殊之處一模一樣,就會很高興。
但他們忘了雄鷹跳崖振翅可以搏擊藍天,野雞跳崖只能活活摔死。
模仿這種特殊之處本無意義。
了悟起了興趣,主動追問道:「還有其他什麼有意思的故事嗎?」
衡玉攤手,無辜道:「看心情,反正今天是沒有了。」
了悟又想起剛剛她稱呼自己為『佛子』的事情。
還是心中不悅嗎?
他輕輕頷首:「那貧僧先晾曬經書。」
衡玉:???
她剛想開口吐槽,俯身整理經書的了悟又補完了後面一句:「等會兒還要去廚房學習如何製作菩提糕。」
衡玉頓時滿意了。
-
衡玉和了悟在對話時,了念就一直靜靜站在旁邊忙自己的事情。
他有很多事情都想不通,在晾曬完自己的所有經書後,了念悄悄溜出院子,在寺廟裡隨意閒逛。
逛到後山涼亭處,了念瞧見青雲寺主持坐在石桌那裡,面前攤放著一個棋盤,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主持。」了念想了想,還是上前向主持問好。
下棋的思路被打斷,主持扔下手上的白子。
他仔細打量了念一番,含笑問道:「你似乎心有困惑?」
被主持那雙通透又溫和的眼睛注視著,了念不自覺點了點頭:「是有些困惑。」
「那坐下來陪貧僧下盤棋吧,也許下完棋後,你就能夠解惑了。」主持說道。
一個人下棋還是太無聊了,能忽悠個人和他下棋著實不錯。
而且主持也很好奇了念在困惑些什麼。
了念暈暈乎乎坐在了主持對面。
他觀察一番棋盤的佈局,抬起右手握住黑子,往棋盤某個地方落下棋子。
下了好一會兒,了念抿起唇角,試探性說:「主持可還記得前幾日洛主抽到的那三根籤?」
主持哈哈一笑:「你要問的,應該不是那三根籤,而是那根姻緣籤吧。貧僧大概猜到小師父你在困惑些什麼了。」
了念訕訕一笑。
主持夾起白子,『啪』地一聲將指間白棋落在棋盤上:「貧僧聽你們掌教說佛子此行是為渡情劫南下?」
青雲寺主持修為不高,但佛法鑽研深厚。
他和無定宗掌教認識多年,在了悟入住青雲寺不久,他就收到了無定宗掌教的親筆書信,信上透露了不少內容。
所以他很清楚了悟渡情劫一事,也很清楚了悟的身份有多重要。
了念默默點頭。
「你師兄現在一言一行都是在渡劫。他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明白自己對佛門的重要性,不會做出什麼令佛門為難、令佛門蒙羞的事情。」
「可是……可是……」了念想到那位妖女,他抬手撓撓頭,「如果師兄只為渡劫,那那位洛主呢?」
「她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因。」主持端起茶水輕抿一口潤喉,「他們兩個人啊,就像黑白雙方棋子在棋盤上交鋒,這注定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博弈。而我們不是當事人,不清楚當事人是如何想的,就當個看客作壁上觀好了,不要摻和進去,讓他們自己下這盤棋吧。」
主持放下茶水:「畢竟有句俗話叫觀棋不語真君子。」
用下圍棋做比喻嗎?
了念低頭,從棋盒裡拈起一個黑子。
他把黑子下在棋盤上:「下棋總會有勝負。」
「是的。」主持落下白子後哈哈一笑,「比如現在,就是你輸了。」
了念微愣。
他低頭認真看著棋盤,發現在主持落下那子後,他的大龍的確被屠掉了。
-
讓佛子洗手作羹湯,大概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尤其是這位佛子長相俊秀雅緻,冷清起來時若那九天神佛垂眼看人間。
現在他站在案板前揉捏麵團的樣子,就像九天神佛被潑了一大盆麵粉在身上般。
衡玉站在旁邊看話本,時不時側頭去瞧他一眼,看他進行到哪一步了。
了悟注意到她的視線,回頭看向她:「如果洛主現在清閒無事,可以去寺廟前院找到那棵千年菩提樹,從它那裡取來些菩提葉。」
頓了頓,了悟補充:「就取那些正好自然從菩提樹脫落下來的葉子。」
衡玉捲起手中話本,懶洋洋從椅子上站起來。
她往寺廟前院走去,在路上正好碰到了念。
「了念,你剛剛去哪了?我們晾曬完經書就沒看到你了。」衡玉奇道。
了念說:「我剛剛去和主持下棋了。」
「你現在有空嗎,我們一道去摘菩提葉吧,多摘一些,看你師兄能不能一舉成功做出菩提糕。」
邊說著話,衡玉邊往前方走去。
了念想要開口說話。
很快,他想到了主持說過的:當個看客作壁上觀。
於是他默默閉了嘴,乖巧跟著衡玉去摘菩提葉。
一刻鐘後,了念提著滿籃菩提葉走在前面,衡玉兩手枕在腦後、嘴裡叼著根青草慢悠悠跟在後面。
了念走著走著,悲憤回頭瞪她一眼。
難怪這妖女剛剛那麼熱情地邀請他去摘菩提葉,原來是想讓他去做苦力撿葉子提籃子。
衡玉哼了哼歌,權當作沒看到。
回到廚房裡,了悟剛好揉完麵團。
他身上那件灰撲撲的僧袍沾染了不少白色的粉末,手背上也全部是麵粉。
瞧見他們回來,了悟伸手接過菩提葉,拎到井邊仔細清洗。
他順著葉脈清洗,洗得非常認真。
全部洗完後,他開始剔除菩提葉裡的葉脈。
衡玉在旁邊瞧了半天熱鬧,見他洗得這麼認真,實在不好意思只讓他一個人忙活。
她過去取水洗乾淨手,搬了張小板凳坐在了悟對面,陪他一塊兒剔除葉脈。
剔除完葉脈後,還要將葉子全部剁碎成粉末。
了悟在這步偷了懶,直接把葉子全部裝進乾淨的器皿裡,然後再把手貼在器皿壁上,瘋狂往器皿裡注入靈力。
靈力撕扯葉子,幾個呼吸的時間,了悟收回手再打開器皿時,裡面的葉子已經完全碎成粉末狀。
接下來還有許多步驟要忙活。
衡玉在旁邊站了一會兒,閒著無聊,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紫玉簫,隨意轉了兩下,把簫抵在唇邊吹奏起來。
足足忙活了兩個時辰,菩提糕終於出爐。
糕點有小半個拳頭那麼大,四四方方,顏色是晶瑩綠,賣相看著很一般。
因為衡玉採摘回來的菩提葉很多,麵團份量也足夠,最後了悟做出來的菩提糕總共有六十個,密密麻麻擺放在桌子前。
衡玉輕咳兩聲,看向了念:「小和尚,你試試味道。」
了念瞪圓了眼睛。
他不至於看不出來這妖女在心裡想些什麼:「你居然嫌棄我師兄做的……嗚嗚嗚嗚。」
話沒說完,他已經被衡玉掐了閉嘴訣,嘴巴張張合合,只能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
衡玉聳肩,毫無誠意地解釋道:「我只是想找個人試試菩提糕到底苦不苦。」
「菩提性苦,菩提糕又怎麼會不苦。」了悟直接拆台。
衡玉:「……」
她也不糾結了,伸手拿起一塊菩提糕。
糕點是剛出爐的,溫度還熱乎著。
她把菩提糕放到面前吹了吹,還嗅了嗅糕點的味道。
然後衡玉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失策了,忙活了幾個時辰做好的糕點居然散發著一股青草味。
但被了悟和了念盯著,她又不好意思直接不吃。
輕咳兩聲,衡玉閉著眼睛咬了口糕點。
當糕點入口後,一股甘澀的味道從她的舌尖上蔓延開來。
衡玉用力嚥下糕點,真誠誇道:「這果然是正宗的無定宗菩提糕。」
夠硬夠苦。
就和無定宗這個佛子一樣,硬邦邦的不知道該怎麼下嘴。
到最後,衡玉還是很給面子地吃完手中的菩提糕。
但在了悟問她要不要再多來一個時,衡玉猛地搖頭:了悟對自己做出的糕點到底是什麼味道,他心裡就不能有點兒數嗎?
事實證明,他是挺沒有數的。
因為沒吃午飯的原因,了悟連著吃了四個菩提糕,吃到覺得有些撐了才停下來。
看他吃了這麼多,如果不是自己也嘗過菩提糕的味道,衡玉還得以為這是世間多難得的珍饈。
等到天色漸暗,衡玉要離開寺廟時,了悟裝了幾塊菩提糕放到籃子裡,讓衡玉帶回去吃。
衡玉:「……」
回到院子後,衡玉直接走進書房裡。
她把菩提糕隨手放到旁邊,走到桌案前鋪開紙張,研墨提筆練字。
字才練了一半,她察覺到有東西觸碰到自己在院中設下的結界。
抬手一揮,結界就此破開。
傳音紙鶴飛了進來。
衡玉展開傳音紙鶴,發現這是城主送來的,他在裡面告知了范長平已經死去的消息。
在衡玉心中,此人早已是個死人。她隨手用靈力震碎紙鶴,繼續低下頭練字。
練完字後,衡玉取出那個樸實無華的玉盒,擺放在自己面前。
她推開玉盒,靜靜凝視著那躺在盒裡的金色銀杏葉。
因為有靈力注入裡面,即使脫落好幾天了,銀杏葉依舊像是剛從樹上脫落下來般。
「接下來我要做些什麼,才能真正打動這位佛子?」衡玉輕聲自語。
這兩個月來,她和了悟間你來我往,本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博弈。
這一回落了下風,下一局她肯定得想辦法扳回一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8:25
第二十一章
閒著無事,衡玉翻找自己的儲物戒指,從裡面挑出一些裝飾品擺放到書房各處角落。
她的書房還是太空蕩了些,除了必備的家具外基本沒有添置其他東西。
說了要享受生活,自己住的房間總不好太素淨質樸。
整理好書房後,衡玉注意到那籃被她擺放在角落裡的菩提糕。
她認命般嘆了口氣,提起菩提糕走到院子裡,把全套茶具拿了出來,沖泡好茶水,邊喝茶邊吃著菩提糕。
「吃完這籃子裡的三塊菩提糕,我接下來一個月必須戒素,飯桌上不能再看到一點綠色!」
恨恨嚥下一口菩提糕,衡玉嘟囔,
――她現在是滿嘴青草味!
讓佛子洗手作羹湯是挺爽的,心理爽。
但嘴巴相當不爽啊。
-
接下來幾天,華城下起連綿暴雨。
暴雨沖垮貧民的泥房,淹沒不少百姓的房子,青雲寺的和尚們要忙著賑災濟醫,了悟和了念自然也跟著一道去。
在了悟忙碌的時候,衡玉識趣地沒有過去打擾他。
她每天睡醒後都坐在書房裡專注練字,練累了就躺在軟榻上津津有味翻看話本。
這天,衡玉練完字後整理儲物戒指裡的典籍。
整理著整理著,居然整理出一本《合歡宗女修手札》。
「……這書不會是師父放進儲物戒指裡的吧。」
她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本書啊。
好吧,誰放進去的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合歡宗厲害了,居然還在著書立傳。
有了感興趣的書,衡玉也不急著繼續整理儲物戒指。
她坐在椅子上,隨意翻看著手札,發現書中記載著一個個攻略小故事,在每個小故事後還會總結提煉出一個攻略小技巧。
衡玉看得津津有味。
伸手將手札翻過一頁。
這頁紙張上記載的故事是『神女問佛』。
[神女問佛:佛為何求佛道?佛曰:因為佛道就在那裡。]
很短的兩句話,衡玉卻若有所思。
這句話,就像在問人類為何要攀登高山,修士為何要竊天地靈氣、踏歲月長生般。
因為高山就在那裡,長生大道就在那裡。
[神女年華空耗,在合歡樹下等了又等,始終不見佛來尋她。
她再次主動前去尋佛,這回問的是:佛要如何為一人動情?
佛曰:佛渡無量眾生,眾生於佛眼中皆是平等。
神女失魂落魄而歸。
數百載後,佛成就無上佛法,神女一夜白頭]
這個故事最後,並沒有提煉出任何攻略技巧。
只有一行簡單的字跡:
動心者如何成佛。――東霜寒
東霜寒這個名字有些眼熟。
衡玉翻開手邊的《大陸典籍》,果然找到這個名字:合歡宗創始人東霜寒。
「合歡宗這位創始人,難道就是故事中的神女嗎?」衡玉纖細的指尖點在書頁上,出聲自語。
看來當年這位創建了合歡宗、驚才絕豔的天驕是愛慕上了一位佛修,並為這個佛修一夜白頭。
聯想到自己的內門任務,衡玉抬手揉了揉眉間。
她總覺得這個故事是有問題的。
――比如,世人皆知佛渡無量眾生,可在佛未成就佛道之前,也不過是這無量眾生中的一員。
那個時候,可有人渡了佛?
渡佛……嗎?
若是讓舞媚、慕歡接下這個內門任務,她們走的路線一定是攻略了悟,妄圖毀他佛道。
但她所想的……卻是渡他成佛。
想到這裡,衡玉有些清楚自己接下來要走什麼攻略路線了。
她挽起右手袖子,指尖抓住毛筆沾取墨水,在『神女問佛』這個故事底下批註上這樣一行字――[助他得證佛道,讓他成佛之路與我息息相關]
如此一來,佛若回首佛道,同時也是在回望她的身影。
寫完這行字,衡玉深吸口氣,取來一張乾淨的白紙,將前段時間告訴了悟的那個佛理小故事整理出來。
整理完後,她細想片刻,再次寫出另外一個佛理小故事。
等紙張上的墨跡變乾下來,衡玉把紙張折疊成紙鶴形狀,注入靈力讓它飛去尋了悟。
-
了悟戴著斗笠。
他站在木梯上,身子往房頂探,幫這戶人家換上新的瓦片。
換好瓦片後,他從木梯上走下來。
因為沒有刻意用靈力護住身體,他身上的灰色僧袍已經全部被暴雨打濕。
僧袍貼在他的身上,一陣冰涼的秋風吹過,了悟微微擰起眉來。
「師兄,這是老人家剛熬好的薑湯。」
了念小跑過來,手上端著碗冒著熱氣的薑湯。
了悟眉眼平展,他伸手扶住了念:「別跑這麼急,雨天地滑。」
等了念站穩,他才接過薑湯慢慢飲下。
喝完後,了悟把碗遞給了念。
他看向房門方向,一個腿腳不便的老人正站在屋簷下含笑望著他。
了悟雙手合十,向老人行了一禮致以謝意。
了念還完碗後,再次跑回到了悟身邊:「師兄,這戶人家的房頂已經修葺完畢,我們再去隔壁看看吧。」
了悟點頭,正要走去隔壁,突然察覺到周圍有道熟悉的靈力波動。
下一刻,一隻胖乎乎的紙鶴出現在他眼前。
因為有靈力隔絕著,這隻紙鶴絲毫沒有被雨水打濕。
了悟伸手接過紙鶴,原本想將紙鶴直接展開,但想到自己現在渾身濕透,如果展開紙鶴肯定會弄濕紙鶴。
未免紙上的字跡被雨水弄糊,了悟走到屋簷下,用靈力烘乾自己僧袍袖口,這才輕輕將紙鶴展平成一張白紙。
白紙上寫著肆意的黑字。
上面記載著兩個佛理小故事。
第一個他已經見過,第二個故事講的是『達摩法師一葦渡江』。
明明是早已熟悉的典故,但經衡玉娓娓道來,故事的趣味性更上了一層樓,也更能引起人的深思。
了悟抿起唇角,把這張紙重新疊成紙鶴形狀,然後小心收進儲物戒指裡存放好。
他理了理頭:「我們去修其他人家的房頂吧。」
-
衡玉在書房裡邊翻看《合歡宗女修手札》邊等著了悟回信。
結果手上的書都看完了,她還是沒等到回信。
衡玉重新抽出張白紙疊成紙鶴的形狀,注入靈力讓它去尋了悟。
不多時,正冒雨行走的了悟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他隨手布下結界隔絕雨水,將紙鶴展開――但上面空無一字。
了悟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衡玉的用意。
他默默把白紙收好,繼續趕路。
但走到一半,他突然反應過來――洛主也許是在提醒他記得回信?
一刻鐘後,潔白的紙鶴撞擊院子的結界。
察覺到結界出現波動,衡玉直接招手,把紙鶴招到自己手心裡。
她展開紙鶴,發現上面居然也是空無一字。
盯著那光滑的白紙,衡玉算是知道什麼叫油鹽不進了。
她要回信,他就給回信。
但又耍了無賴,信上居然學她空無一字。
「……好的不學,為什麼非要學些壞的。」
衡玉把這句話寫在紙鶴裡,重新送去給了悟。
收到紙鶴時,了悟已經回到寺廟。
他剛沐浴完,身上還帶著些溫熱的水氣。
盤膝坐在床榻上,瞧見衡玉在書信裡寫的這行字,了悟唇角略微有些上揚――看來洛主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了悟走下床榻,研墨後展開紙張,開始給衡玉寫信。
他沒什麼想說的,但為了能把整張紙寫滿,他隨手抽出本經書抄寫起來。
漂亮而規整的梵文逐漸布滿整張白紙,了悟停筆,等待紙張上的墨跡乾涸下來。
他垂下眼,認真把紙張折疊成紙鶴形狀,讓紙鶴給衡玉傳信。
收到紙鶴,瞧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衡玉先是有些詫異。
當她瞧清楚信上的內容後,衡玉:「……」
原來還能這麼操作???
她把紙鶴收了起來,正要繼續提筆練字,衡玉突然感應到她佈置在院子外的結界被人觸動。
而且對方氣息雄渾,靈力毫無保留地朝院子壓下來,帶著些許來者不善的意味在。
衡玉直接抄起擺放在桌山的長劍,快步走出書房,握起放在門邊的油紙傘撐開。
走到院門前,衡玉一把拉開木栓推開木門,與撐傘站在門外那個中年道士四目相對。
眼前的中年道士穿著規整的道袍,頭髮梳成道髻形狀,眼睛湛然有神。
因為他的面部輪廓比較冷硬,整個人站在那裡,透著股令人無法忽視的煞氣。
無定宗勢力範圍基本是佛修的活動範圍,在這裡其實是很少能夠看到道士的。
除非對方是刻意前來。
衡玉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念出對方的名字:「逍遙子。」
只有范長平的師尊逍遙子會特意進入無定宗勢力範圍,踏足著這小小華城。
而且眼前的中年男人正好是結丹初期修為,實力與逍遙子也對得上。
中年道士的確就是逍遙子。
他理了理道袍,朝衡玉執了道禮,顯得十分文質彬彬。
口中的話卻透著殺伐鐵血之意。
「你與我徒弟有段因果在身,我先來殺你,再去城主府殺了那人。」
這句話聽著霸氣。
但……逍遙子在來殺她之前,應該壓根不清楚她的身份。
自然不會知道她佈置在院門外的結界,以結丹初期修士的實力除非日夜不休攻擊上十二個時辰,不然絕對攻不破她的結界。
衡玉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殺我之前,請先破界。」
逍遙子剛剛在院子外,只是感應了衡玉的實力,發現她不過是築基巔峰後就主動跳了出來說要殺人。
現在瞧見她的反應如此淡定從容,底氣十足,逍遙子有些發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8:39
第二十二章
身為道士,隨身法器多為拂塵一類物件。
逍遙子也不例外,他甩了甩手上的白色拂塵,目光警惕盯著籠罩在衡玉院子周圍的結界。
結界泛著淡淡金色光暈,在沒有被敵人攻擊時,結界顯得很平和。
但在逍遙子耐心探查之下,他逐漸感受到平和下的洶湧危險。
衡玉唇畔含笑,耐心等待他的下一步舉動。
「你是何人?」
直到現在,逍遙子終於想起問衡玉的名字。
道修的衣著打扮是穿著道袍,頭髮梳成道髻。
眼前的女子穿著青色道袍,長髮並未梳成道髻形狀,而是直接披散在腦後,應該不是道修。
她容貌秀美已是世間難尋,但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她周身氣質――肆意而張揚。
這種氣質,是因為她底氣十足才會出現的。
唯唯諾諾或者毫無底氣的人,很難擁有這般惹眼的風采。
而且逍遙子認真打量過她,發現她並不只是看著年輕,她本人的年紀也絕對不會大到哪裡去。
如此氣度,如此年紀,又有如此修為,很有可能是正道八大宗門或邪道五大門派的內門弟子,甚至是核心弟子!
他的弟子范長平到底是在哪裡得罪了這種人物!
衡玉輕笑,她能感受到逍遙子那股殺意凝滯了,看來逍遙子已經察覺到她的身份不一般。
她抬手執禮,平靜道出自己的身份:「合歡宗洛衡玉。」
合歡宗?
合歡宗弟子怎麼會出現在萬里之外的無定宗勢力範圍?
心下存疑,逍遙子微微擰起眉來:「敢問這位小友為何殺我弟子?」
「范長平已被邪魔之氣侵蝕,本就當誅!」衡玉的聲音擲地有力。
在衡玉說完話的下一刻,逍遙子眼睛猛地瞪圓,宛若一頭雄獅般,隨時都有可能往前向衡玉撲過來:「荒謬!我的弟子怎麼可能會被邪魔之氣侵蝕,道門弟子心性堅韌,道心堅定,可不是你們這種靠雙修之術進階的媚修能夠媲美的。」
言下之意,連你這個合歡宗弟子都沒有被邪魔之氣侵蝕,我的弟子怎麼可能會入了邪途!
衡玉眉梢微挑:這還人身攻擊上了。
畢竟她還頂著合歡宗少主的名頭,衡玉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別人辱沒宗門的名聲。
她的右手緊握住劍柄,將長劍從劍鞘裡一點點抽出來,冷哂道:「合歡宗弟子的心性如何就不勞外人操心,若前輩有這個功夫,不如反思反思自己是如何挑選弟子,又是如何調教弟子的。怎麼一個專注修心的道門弟子滿嘴修真界只講究弱肉強食,還肆意殺人,更是被那邪魔之氣侵蝕了內心。」
逍遙子脾氣暴躁在虛空盟裡人盡皆知。
正因為范長平脾性與他相似,又把他當作親父般對待,在收下范長平後,逍遙子在他身上投入了無數時間精力和時間,才讓范長平這個資質只能算作不錯的弟子在三十歲之前成功踏入築基期。
他沒有子嗣,沒有族人,因此也把范長平當作自己的親子對待,才會在范長平身上留下魂咒,在范長平死後還特意從萬里之外的虛空盟趕到這裡。
他一聽衡玉的話,當場暴跳如雷,也不再忌憚她的身份。
「你一個小輩在我面前未免太過狂妄了些。」
說著,逍遙子催動體內靈力,手中緊握著的拂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變張。
他揮動拂塵,拂塵直接狠狠砸在結界上,將結界砸得鏗鏘作響。
衡玉用左手掐訣,把靈力加持在結界上。
她目光落在逍遙子身上,唇畔含笑:「你確定要因為一個變成邪魔的弟子對我出手?前輩,你現在還有收手的可能性,不然我只怕你道心有損!」
「你在威脅我?」
逍遙子眸中閃過冷厲的光芒,再次瘋狂催動靈力。
拂塵砸在結界上,聲音極度刺耳。
「忠告罷了。」衡玉說。
她是真的在很真誠地提醒逍遙子。
道門中人磨練心性,對心性要求極高,以逍遙子這種偏執的心性,就算不會被邪魔之氣侵蝕,也很難再往長生大道上攀爬。
但逍遙子現在已經陷入自己的情緒裡,只覺得衡玉一個小輩仗著她的身份地位在嘲諷他。
他不再回話,只是換了個手段,開始繼續轟擊結界。
對方明顯是不聽勸,衡玉也不再多言。
她把長劍扔回劍鞘裡,轉身回了書房,在嘈雜喧鬧的背景音中把字練完。
練完字後,衡玉閒著無聊,乾脆繞到院子後門,趁著逍遙子上一道攻擊剛砸完,下一道攻擊還沒落下的那個瞬間將結界打開,直接溜出了院子,任由逍遙子攻擊她院子的結界。
「出來是出來了,要去哪裡呢?」
衡玉撐著素淨的油紙傘,緩緩走在街巷裡,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
「去找了悟吧,正好和他算算賬,再和他訴訴苦。像我這種築基巔峰修為的人,合該讓結丹初期的佛子來保護,畢竟我會招惹上結丹初期的暴躁道修都是為了幫佛子破案啊。」
衡玉琢磨片刻,用自己的邏輯說服了自己,撐著傘愉悅地朝山上的青雲寺走去。
-
以往走到青雲寺寺門前,衡玉總能看到兩個小沙彌站在那裡。
今天一來,卻沒看到任何人。
走進寺廟裡面,也沒看到什麼和尚的身影。
「難道是下暴雨,大家都躲在廟裡休息了?」
沉吟片刻,衡玉還是往裡走去。
畢竟寺廟還在正常開放,她能看到幾個香客在裡面隨意走動著上香。
途徑藏經閣時,衡玉聽到裡面傳來一道熟悉清越的聲音。那道聲音正在念著她聽不懂的、格外催眠的梵文。
大概是唸完了一整段,他又切換了大陸通用語言來講解剛剛那段佛經的意思。
了悟在裡面講經嗎?
衡玉走到廊下,收起那撐開的油紙傘。
她抖落傘上的雨水,從走廊繞到藏經閣前。
越是靠近藏經閣,了悟念經的聲音越發清晰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在聽到念經的聲音時,衡玉下意識打了個哈欠。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生理淚水。
邁過藏經閣那高高的門檻,衡玉走進莊嚴肅穆的閣樓裡。
在閣樓前方有一大片空地,此時空地上盤膝坐著幾十個穿著僧衣的和尚。
每個人都端正坐著,認真聆聽這位佛法高深的佛子講解經文。
閣樓旁邊還零散站著十幾個香客,他們每個人都雙手合十,表情虔誠地站立著傾聽。
衡玉左右環視一圈,最後把視線定格在了悟正對面的空地上。
她走了過去,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蒲團扔在地上,盤膝坐了下來。
雙手合十呈聆聽狀,本人閉眼……靠著身後那格外粗壯的木柱,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在衡玉走進藏經閣時,其實了悟就已經注意到她了。
他在講解完一段經文的空隙時,抬眸朝她所在的方向瞥了眼。
她大概是睡沉了過去,坐姿已經亂了,手部姿勢從雙手合十變成攤放而下。
了悟那正在翻動經文的手微微頓住:這是……睡著了?
坐著睡覺終究是沒有躺著舒服,雖然了悟聲音催眠,但衡玉睡了小半個時辰還是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意識回籠時,正好聽到坐在上首的了悟淡淡道:「今日經文就講解到此處,諸位回去做晚課吧。」
寺廟裡的和尚紛紛起身,雙手合十向了悟道謝。
而香客們也隨著人流離開這寶相莊嚴的藏經閣。
衡玉逆著人流,快步走到了悟身邊。
他今天穿了身月牙色僧袍,身上那種清冷氣質消散不少,反而像是月華如霜,斂盡世間無盡風采。
當真是俊秀得很。
長得這麼好看,也難怪能惹得慕歡那種妖女惦記。
衡玉瞧著他在整理身前的經書,學著和尚的動作雙手合十,虔誠贊嘆道:「剛剛坐在下首聽了悟師兄講解佛經,只覺得佛法高深玄妙,頗有所得。」
這種吹捧的口吻,誰不喜歡呢。
為了攻略佛子,她不介意裝作一副自己對佛法很感興趣的樣子。
了悟:「……」
了悟已經整理好經書。
他把它們全部抱了起來,目光落在衡玉身上,誠懇道:「洛主的確頗有所得,是這兩日沒休息好嗎,剛剛看你睡得很沉。」
旁邊同樣抱著經書的了念小和尚險些笑出聲來。
師兄威武!
看到這個妖女吃癟,他真的是太高興了!
但衡玉臉皮厚啊。
被活生生拆台,她還是很平靜抿唇笑著:「其實是這樣的,今天有個結丹初期修士在我院子外不斷製造噪聲,我沒辦法休息好,只好過來找你了。」
她朝了悟眨了眨右眼:「你知道的,在你這個結丹期修士身邊睡覺我會很有安全感。」
了悟的重點全部放在前面一句上。
他略一頓住腳步:「華城裡出現了結丹修士?」
轉念想想,了悟瞬間猜到對方的身份:「是那個逍遙子?」
衡玉點頭。
了悟擰起眉來,邁過藏經閣的木門,拎起放在門邊的油紙傘撐開,緩緩走進雨幕中。
衡玉看也沒看那柄屬於自己的油紙傘,飛快衝進雨幕裡,與了悟共撐一把傘。
兩人對視上,了悟偏頭瞧她一眼。
衡玉出聲解釋:「我沒拿傘。」
藏經閣大門旁靠著兩把傘。
有一把是了念的。
了念伸手拎起自己的傘,正好聽到衡玉的話,眼睛頓時瞪圓,狠狠盯著另外一把被主人拋棄掉的素淨油紙傘。
「師兄――」了念出聲。
「了念,幫洛主把她的傘拿上。」
了悟打斷他的話,直接出聲吩咐。
已是默許了衡玉與他同撐一把傘。
「師兄……」了念抬手撓撓頭。
盯著已經遠行而去的那兩道身影,小小少年忍不住沉沉嘆了口氣,認命般撐起自己的傘。
在走進雨幕之前,他憤憤伸手抄起屬於衡玉的那把油紙傘,快步跟上前方的了悟和衡玉。
這把油紙傘並不大,因此傘下空間也不大。
了悟與衡玉隔著段距離。
為了避免她被雨淋濕,他直接把大半的傘都傾斜到她頭頂上方,他自己的身體基本都在傘外。
他這樣撐傘實在沒意思。
衡玉不再挑逗他,直接伸手推了推傘,把傘推回到了悟頭頂正上方。
她隨手掐了個淨衣訣丟到他身上,了悟那身僧袍重新變得乾燥下來。
「你說你怎麼就這麼油鹽不進。」衡玉笑。
她給自己掐了個結界,雨水還沒有滴落到她身上就全部被結界隔絕開了。
他們此時行走在葉子枯黃的銀杏林裡。
衡玉笑容明媚,眉眼張揚,身上的鮮活之氣好像要生生把這片籠罩著暮色的銀杏林徹底點亮。
了悟雙手合十:「貧僧不知。」
這個回答讓衡玉啞然。
她不再說話,往後面走幾步從了念小和尚手裡拿過自己的油紙傘撐開。
畢竟支起結界擋雨還是很耗費靈力的,她老老實實用傘擋雨比較好。
了悟重新把話題移回到逍遙子身上:「逍遙子此行是為了給范長平報仇?」
「應該是。」
「他可知曉了范長平被邪魔之氣侵蝕一事。」
見衡玉點頭,了悟神色平靜:「那貧僧與洛主走上一遭,去見一見那位逍遙子吧。」
-
院子那裡還時不時響起轟鳴聲。
顯然,那位逍遙子夠固執,一直在想辦法破了她的結界。
「別砸了。」衡玉遠遠就出聲喊道。
逍遙子猛地轉頭。
看到衡玉,他臉上先是錯愕,逐漸反應過來現在是什麼情況之後,逍遙子臉色一點點漲紅,憤怒之意在他胸口激蕩著。
「你剛剛一直不在院子裡!?」
「前輩說笑了,我可沒興趣一直待在院子裡等你攻破我的結界。」
逍遙子正要再開口怒斥,餘光掃到衡玉身後那徐步走來的了悟,逍遙子臉上的憤怒之色凝滯下來,然後逐漸消失。
眨眼之間,他就恢復成初見那般彬彬有禮又高冷的模樣。
「這位可是無定宗來人?」
了悟雙手合十:「貧僧佛號了悟。」
道門與佛門關系本來就不算和睦。
虛空盟更是分外仇視佛門中人。
此時一看到了悟,逍遙子對衡玉的所有敵意都轉到了悟身上了。
逍遙子抬起拂塵,目光危險地緊盯著了悟:「原來這位就是佛門之光。」
「佛門和道門之間難以共存,貧道早就想找無定宗的佛子坐而論道,看看佛門和道門之間到底誰更勝一籌。擇日不如撞日,佛子今日可能抽得出時間與我論道?」
衡玉:「……」
沒想到這位氣質清冷的佛子居然還是個拉仇恨能手。
他一出場,逍遙子都忘了自己此行是過來給徒弟報仇的。
「阿彌陀佛。」了悟平靜道,「貧僧不知,佛門和道門之間為何難以共存?大道三千都能共存,更何況只是裡面的兩條分支?」
「逍遙子剛剛那話,就像是在說海水分流,有兩條並行的支流肯定會造成競爭。但事實上,這兩條支流不僅不會競爭,還分別綿延到遠方,澤被四方。」
言語交談之間,兩人境界已經高下立判。
佛道之間有爭端嗎?
本應該沒有的。
只是逍遙子非要爭個輸贏罷了。
逍遙子一個幾百歲的人了,生生被一個後輩點評得面紅耳赤:「你……你……」
衡玉看向了悟,隨後抿唇輕笑起來:佛門之光的確風采過人。
他總誇她辯才一流,其實他辯才也相當高超。
逍遙子恨恨咬牙:「不愧是無定宗佛子,那傳說中的先天佛骨啊!」
聽到這話,衡玉目光落在逍遙子身上,眉梢微揚。
――難道逍遙子知道『先天佛骨』背後的秘辛?
她目光流轉,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了悟撥弄著念珠,沒有回答逍遙子的話。
逍遙子冷笑道:「怎麼,難道你只會逞個口舌之利嗎?」
了悟抿唇,不欲與他相爭。
但若是此時退卻,倒像是他怯了逍遙子咄咄逼人之勢般。
在這個時候,了悟就想起前段時間衡玉告訴他的那番言論。
――時金剛怒目,時菩薩低眉。
面對這般惡語,面對這種咄咄逼人的人,一味忍讓難道就是對的嗎?
了悟剛要看向衡玉,他就先一步收到衡玉的傳音。
衡玉傳音說:「面對這般惡語,為何不學一學那金剛怒目?」
「他非要爭個高低,那我們就把高低論給他看個清楚明白。」
了悟輕嘆一聲,目光落在逍遙子身上:「你想做什麼?」
逍遙子目的達成,他冷冷笑道:「你說佛門和道門不爭高下,今日我偏偏要與你好好相爭一番。我們就比傳道的方法吧,看看誰在傳道一事上更厲害一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8:52
第二十三章
眾所周知的傳道方法,基本都是開壇講法。
《大陸典籍》中曾經記載過一件事,當年無定宗創始人開壇講法,甚至有修士從大陸最東邊千里迢迢慕名趕到大陸最西邊,只為聆聽無定宗創始人宣講佛法。
衡玉輕笑,語氣帶著幾分促狹:「何時開始比拚,又在哪裡傳道,不會就在這華城裡傳道吧?」
這華城可是無定宗勢力範圍。
道門的人很少出現在這裡,更何況是在這裡傳道。
逍遙子為人是暴躁了些,但的確不是個傻子。
他會提出這種比拚方法也是因為他心中有所成算。
逍遙子一甩拂塵,對了悟說:「我也不欲佔你這個小輩的便宜,實不相瞞,我要用的傳道方法是我早已想好的,但因為前些日子閉關修煉耽誤了時間,這才一直沒有推廣開。所以比拚就定在半月後吧,這段時間裡你好好想想要用什麼方式贏過我。」
雖然說著『不欲佔小輩便宜』,但提前想好傳道方法,毫無疑問會佔不少便利。
不過逍遙子直接把這件事攤開來說,這種做法倒是讓衡玉對他改觀不少。
至少,不失之磊落。
「至於傳道的地點……就在百里之外的平城吧。」逍遙子補充。
聽到『平城』這個地名,衡玉瞬間想起有關這個地點的不少事跡。
――平城這個地方屬於五大邪宗中,幽冥宗的勢力范圍。
那裡也是屬於凡人和修士混住的地界。
但平城可沒有華城這裡這麼平和。修士鬥法殃及凡人是時常的事情。
因為種種原因,平城那裡很少有皈依佛門的人,倒是對道門比較有好感。
這麼一來,其實還是逍遙子更佔便宜些。
衡玉揚眉淺笑,目光落在逍遙子身上時帶著幾分淡淡的戲謔。
逍遙子敢提出這種比拚方式,就不會在乎衡玉這種戲謔譏諷的眼神。
他手持拂塵站立著,等待了悟給予回應。
「阿彌陀佛,那就如此吧。」了悟撥弄著念珠,平和說道。
-
比拚的事情就此定下。
逍遙子臉上帶出一點愉悅。
但很快,他臉色又徹底冰冷下來,目光移到衡玉身上。
衡玉微笑:「前輩還有何要事?難道是因為你那弟子的事情?」
她指了指身旁的了悟:「我不會拿邪魔之事開玩笑,而且無定宗佛子就站在我身旁,他可以為我作證我話中的真實性。」
逍遙子臉色有些難看,但也承認衡玉說的是對的。
這位可是無定宗尋覓萬載才出現的佛子,被佛門寄予了種種厚望。
別的事不好說,但無定宗佛子都說他那弟子入了魔,逍遙子再瞧不上佛修,也相信佛子的判斷。
他深吸兩口氣,有些敷衍地朝衡玉這個小輩拱手,出聲道歉:「此事是貧僧誤會了,告辭。」
轉身離開時,逍遙子的背影有些狼狽。
想到自己那被邪魔之氣侵蝕的弟子,逍遙子心中又升騰起一絲難受來:從他把長平收入座下開始,他就一直在悉心教導長平。但他是不是沒把這個弟子教好,明知道長平心有執念,卻以為這種執念會隨著時間散去,所以不曾好好開導過長平,終讓長平惹下如此大禍。
逍遙子心中的懊惱悔恨,衡玉完全不得而知。
在逍遙子離開後,衡玉走到屋簷下,看向了悟和了念:「既然都到我的住處了,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水,順便聊聊傳道的事情。」
了悟微愣。
他溫聲婉拒:「傳道的事情自有貧僧和師弟煩惱。」
和逍遙子的賭約也好、為佛門傳道也罷,本就不是她的責任。
「主要是我樂意。」
衡玉伸手推開院門。
在她沒有啟動院子結界時,這個院子看起來就只是個普通小院而已。
「千金難買我樂意,現在就看你樂不樂意進來用杯茶水、讓我插手傳道一事。」
-
外面還在下著大雨,三人自然不能坐在院子石凳那裡。
衡玉引著了悟和了念走到專門待客的大廳,還給他們泡了杯茶水。
茶還是出門前她師父游雲給的,泡出來後茶水先澀後回甘,很符合了悟的口味。
喝完一杯茶,衡玉問:「你們平時都是怎麼傳佛道招收信徒的?」
這個問題是了念小和尚回答的。
了念說:「我們宗門的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走出宗門開壇講解佛經。平日裡施粥施醫,幫百姓們解決些麻煩。如果遇到什麼修士為禍一方,我們會及時趕去解決麻煩,讓勢力範圍內的百姓們能過得安居樂業。」
衡玉等了片刻,發現了念正盯著她看。
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就說完了?」
了念用力點頭。
衡玉擰眉:「你們傳道的手段未免太單調了些。」
了念茫然:這還不夠嗎?
只要能讓百姓過上平穩安逸的日子,他們就會自發信仰佛道。
這千百年來,無定宗都是這麼做的。
對上了念茫然的眼神,衡玉多補充了一句:「我猜道門中人在招收信徒、宣揚道法時,絕對也是用同樣的手段。」
了念想了想,發現佛門和道門的手段的確頗有異曲同工之感。
「洛主的意思是……那逍遙子肯定想到了什麼特殊的手段,我們這邊也該想些特殊的方式來做應對?」了悟突然插聲。
衡玉點頭。
她認可了悟的說法:佛道之間沒有爭端,是它們的信徒產生執念,才非要為兩者爭個高低。
但這世上多是俗人,能想得這麼通透的終究是少數,如果在這場比拚中了悟輸了,估計接下來這滄瀾大陸就要多出很多質疑佛子了悟的流言蜚語。
即使他不在乎。
但她不希望這位風光霽月的佛子輸掉比試。
「洛主有什麼想法?」了悟問她。
衡玉暫時也沒什麼想法。
不過她現在掌握的信息不多,衡玉細細詢問起佛門的不少事情。
一直到外面天色暗下來,了念這個還不能辟榖的練氣期感覺到餓了,了悟起身提出告辭。
送走了悟後,衡玉站在院中練劍。
把靈力附著在筆尖上,邊練字邊練操縱靈力已經有半個月時間,她現在使用起體內靈力來越發如臂使指。
要知道,在她剛來到這片大陸的前三個月裡,她靈力外溢程度很厲害。
「看來練字這件事完全可以繼續。」
「我剛踏入築基巔峰,想要衝擊結丹期至少要個一年時間。這段時間就踏踏實實練劍和練字吧。」
敲定好接下來的修煉路線,衡玉繼續練劍。
她練的,是最基本的揮劍動作。
揮劍是劍道最基礎的一項練習。
橫刺、斜挑,每一個動作看似隨意。
但身為修士揮劍的時候體內靈力要隨著劍招一起動,所以每一劍揮出都必須考慮到經脈靈力走向都有其固定的軌跡。
原身走的路線是媚修一道,她現在棄修媚術轉修劍道。
但不是說一個修士用的武器是劍,她就可以被稱作劍修了。
一名真正的劍修格外講究劍道基本功,有時候只是一個拔劍瞬間,或者一個橫劈斜斬動作,眾人就知道這是劍修還是一個用劍當武器的修士。
要達到這種程度,就需要把基本功練到極致。
當她連思考都不需要,就能憑借直覺完全最標準的揮劍動作時,才能勉強稱自己是個劍修。
以衡玉現在的情況,揮劍兩百下時就有些勉強了。
憑借毅力,她一直揮到五百下,腦海裡才升起放棄的念頭。
但她依舊沒有停下來,摒棄掉腦海裡所有雜念,繼續按部就班做著練習。
揮到七百下時,放棄的念頭清晰在腦中盤旋。
衡玉閉眼,繼續揮劍。
直到揮劍整整一千下,衡玉才放鬆手部力氣,力竭倒在床榻上。
在揮劍的時候累到麻木,所以手臂的酸脹感還沒那麼明顯。
但現在停下來盤膝坐在床榻上,衡玉只覺得整條右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她早有准備。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膏藥塗抹在手臂上,緩解肌肉的酸脹感。
「一次揮一千下已經到我的極限,但塗抹上膏藥,一個時辰後肌肉就能得到恢復。按照這個進度來算,從明天開始,我每天都揮三千下吧。」
她是打算在自己進階結丹期之前打下扎實的劍道基礎。
比起那些從練氣期開始就一直在練劍的劍修,她起步得太晚了,只能多花些功夫、多費些心力把進度趕上去。
藥膏慢慢發揮效果,手臂的酸脹感也得到緩解。
衡玉躺在床榻上,扯過薄被子蓋住全身,倒頭睡了過頭。
-
清晨醒來,衡玉去書房練了半個時辰字,又在院中揮劍。
下了幾天暴雨,今天天氣終於放晴。
早早有晨曦從雲層中破出,懶洋洋灑在衡玉的身上。
揮完第一千劍,衡玉將長劍插回劍鞘裡,轉身進房間摸了藥膏。
再出來時,她沒有再穿道袍,而是挑了件素淨的鵝黃色長裙換上。
隨手將頭髮梳理好,衡玉慢悠悠走去青雲寺。
了悟正坐在院子裡獨自下棋。
衡玉走到涼亭裡,在他對面坐下:「我原以為會看到你在整理佛經。」
「閒暇無事,就想來下棋打發時間。」了悟回。
無定宗的佛子,生活裡也不是只有『佛』。
品茶合香,撥弦弄琴,他基本都是擅長的。
棋盤旁邊有茶壺和茶杯。
沒等衡玉提醒,了悟已經把手裡的白子下到棋盤上,騰出手來為衡玉倒茶。
倒滿茶水後,他把杯子輕推到衡玉面前。
「會下棋嗎?」
衡玉搖頭:「不會。」
在時空管理局那一世,琴棋書畫距離她很遙遠,會學習書法和吹簫都是機緣巧合。
再多的就真不會了。
了悟點頭,拈起一顆黑子自己下了起來。
衡玉捧著茶杯,就坐在旁邊安靜看著他落子。
逐漸瞧出了幾分興趣。
「了悟師兄介意抽出些時間教我下圍棋嗎?」
了悟抬眸看向她,想了想:「不介意。」
現在棋盤局勢已經明了,了悟收起棋盤上的棋子,重新開始佈局。
邊佈局邊向衡玉介紹下棋的規則。
等了念從主持那裡回來時,衡玉已經可以自己執黑子與了悟互奕。
他們兩個人重新擺了盤棋局,現在正在下棋。
了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忍不住撓撓頭:他離開之前,師兄不是說隨便下個棋整理思緒,然後就閉關細想要如何傳道嗎?現在怎麼和洛主在院子裡下起棋來了。
沒錯,接觸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了,以前了念都在心裡稱呼衡玉為『妖女』,只是口頭為表示禮儀會稱呼她為『洛主』。
現在他已經心口如一。
至少他能感受到,衡玉和他想像的那種要引誘他師兄破戒、想勾引聖潔者墮落的妖女完全不一樣。
「師兄……」了念上前,欲言又止。
了悟瞧見他,淡淡頷首,一副『不必多言』的樣子。
衡玉注意到他們師兄弟的互動,右手托著腮問了悟:「讓你教我下棋,打擾到你做正事了嗎?」
了悟搖頭。
他很誠懇地回道:「若貧僧覺得不妥,在洛主提出要求時貧僧就會開口拒絕掉。」
他在外人面前素來緘默。
但並非是個只想順著別人、不照顧自己想法的人。
他這句話,轉換個表述其實就是他樂意耽誤些做正事的時間教她下棋。
衡玉忍不住莞爾。
兩人的羈絆實在是有意思。
因為情劫這個因果,他對她總是莫名其妙的縱容。
而她為攻略他,也會在他這個其實算不上多熟悉的人面前展露自己最真實的性子。
「這局棋就先到這裡。」衡玉把手中的棋子丟掉,從石凳上站起身,「我們先去討論傳道的事情吧,我突然有了些想法。」
――她也不介意陪他先做好正事,再重新來下棋玩樂。
了悟捏著棋子的動作一鬆。
白子從他指尖掉落,滾落到地上。
他彎下腰撿起白子,把它扔回棋盒裡,朝衡玉淡淡一笑:「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9:07
第二十四章
整理好棋盤後,三人走進了悟的廂房討論傳道的具體事情。
廂房並不大,角落裡擺放著張床榻,還有幾個大箱子,裡面裝著的全部是經書和筆記。
靠窗的位置放著桌子和椅子。
桌子上擺著茶壺、茶杯,還有一本封面斑駁脫落的書籍。
坦白來說,這個廂房單調了些。
連個花瓶都沒有。
「你還沒看完這本游記?」衡玉問道。
了悟走到桌邊坐下,倒了三杯茶水:「閒暇時會看上幾頁,這本游記對貧僧悟道頗有用處。」
寫下這本游記的和尚圓靜在三百年前曾名盛一時。
他所處的境遇與了悟也有幾分相似,所以他遇到的很多問題、得到的很多感悟都能讓了悟受到啟發。
衡玉接過茶水,詢問了悟:「我之前送你的那兩個佛理小故事,你還保存有嗎?」
了悟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將紙張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來。
瞧見他真的沒有丟掉這張寫滿佛理小故事的紙,衡玉的笑容裡透著幾分愉悅。
他的所作所為,真的太容易取悅人了。
這並非有意為之,但正是因為如此,才更透出他的溫柔妥帖。
所以衡玉再次在心底感慨,也就是她定力好,要換做舞媚和慕歡這兩個妖女在,肯定把持不住,盡力爭取撲倒這位聖潔者。
走神想得有些遠,衡玉輕咳兩聲,連忙正色。
她問了悟:「在你心中,佛法是莊嚴的對嗎?」
「對。」
「若我想讓佛法變得更親和些,更容易讓百姓心生親近之意,你能接受嗎?」
了悟看向她。
聯想到她手中那張寫著佛理小故事的紙,了悟大概猜到她想要做什麼了。
「洛主是想編寫些佛理小故事,借著這些小故事來推廣佛法?」
壓根不清楚佛理小故事一事的了念小和尚,坐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
瞧見了念實在迷糊,衡玉把手裡的紙遞給他。
她對了悟說:「除了佛理小故事,還有一些朗朗上口的佛偈。我還想把這些佛理小故事繪成圖畫,這樣更便於百姓理解。」
即使是無定宗勢力範圍內,百姓也有貧賤之分,多的是壓根不識字的貧苦之人。
想要讓他們感悟佛法,繪成圖畫可比寫在紙上的經文要好很多。
了悟想了想,沒有馬上答應下來。
他問衡玉:「洛主能給我舉個例子嗎?」
衡玉打了個響指。
佛理小故事就不需要特別舉例了。
佛偈的話,諸如那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再諸如地藏菩薩那句『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還有『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當然,地藏菩薩的相關事例了悟是知道的,但菩提佛偈的相關事情他壓根沒聽過。
為了便於了悟理解,衡玉不免又介紹起這個佛偈背後的故事。
「當然,我對佛門的很多事情都不瞭解。」
「如果你們覺得這個傳道方法可行,可以把菩薩、佛祖或者是無定宗某個佛修的事跡整理給我,我負責把它們編寫成朗朗上口的小故事。」
衡玉最後總結道。
她是不指望了悟和了念理解『藝術加工』這個詞的:)
既然這個方法是她提出來的,那她就多辛苦一些,努力把這些故事進行後期加工吧。
聽完衡玉的介紹,了念小和尚十分感興趣。
他舉起手,眼裡閃著興奮:「像佛祖割肉餵鷹這種事可以嗎?還有無定宗祖師蓮上涅,千年前的無樂佛子靠牆圓寂……」
衡玉連連點頭。
她正要低頭做記錄,突然想起自己手中沒有紙和筆。
指尖在桌面上敲擊著,衡玉朝了悟使了個眼色:「了悟師兄,關鍵時刻要懂得看眼色行事。比如這時候我手邊正好缺了筆紙。」
了念應了一聲,積極跳下椅子:「不勞煩師兄,我過去拿。」
衡玉:「……」
小和尚還挺積極。
了念從角落裡取來筆墨紙硯。
他去取來淨水,正想要挽起袖子研墨,了悟已經先一步輕挽起僧袍袖子,拿起墨塊輕輕研墨。
研墨完後,他把墨塊放下,將硯台推到衡玉面前。
「洛主請。」
衡玉眉梢微揚,用左手挽起右手袖子,提起毛筆沾取墨汁開始在乾淨的白紙上寫字。
練了這麼久的字,成效還是有的。
衡玉現在的字風骨奇駿,頗為別致有韻味。
記下無樂佛子靠牆圓寂這件事後,衡玉開始編寫小故事。
[無樂少孤而艱難困苦,後因與佛祖有緣,拜入無定宗為當世佛子。佛法高深,為世人所推崇。
是日,無樂閉眼誦經,突然睜開眼睛,對座下眾弟子言:大陸之上存在無量佛境,佛境中有紅蓮漫天,佛音震耳,此人間之仙境。
言罷閉眼。
弟子們面面相覷,上前一探鼻息,發現無樂已坐化身亡。弟子們驚呼:佛子是成佛而去也。]
等衡玉寫完這個小故事,了念急急忙忙湊過來看。
看完之後,了念滿臉茫然:「無量佛境是什麼?」
衡玉說:「佛祖住的地方。」
了念非常實誠:「可我剛剛告訴你的小故事裡,無樂佛子壓根沒說過這種話。他只是睜開眼說了句感應到自己壽元將近,就閉目坐化了。」
那些什麼『大陸之上存在無量佛境,佛境中有紅蓮漫天,佛音震耳,此人間之仙境』,還有什麼『佛子是成佛而去也』……
這種話,在他的故事版本裡壓根都沒出現過!!!
衡玉問:「是你的版本好,還是我這個版本更容易讓世人對佛門心生嚮往?」
了念微微愣住。
很快,他反應過來衡玉到底想要做些什麼了。
這不就是在赤裸裸忽悠人嗎?
但……事實也如她所言,她所寫的這個版本更容易讓人推崇佛門。
了念有些難以抉擇,乾脆看向了悟。
了悟默默伸手接過紙張。
看清紙張上的內容後,他啞然失笑:「這……」
「嗯?」衡玉看向他。
了悟點評:「挺有意思的。」
衡玉秒懂,向了悟拋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看來這位佛子也不是個墨守成規之人。
就是嘛,出家人宣揚佛法廣納信徒,手段方式本來就應該靈活一些。
她這只是稍稍藝術加工,就讓了念小和尚這麼吃驚。
萬一她直接來個改頭換面,除了真的有『無樂』這麼個人,其他都是她編的,了念不是得當場驚嚇過去!?
了悟當作沒接受到她的眼神。
洛主所寫下的故事,其實是把無樂佛子靠牆圓寂這個故事給美化了許多。
她是在美化,為佛門增光,又不是在刻意詆毀佛門。
現在做的一切事情,出發點都是為了他的賭約,了悟並非那種不知好歹的人。所以……小小胡鬧,如往常一般縱容也就是了。
「洛主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寫下去吧。我這邊也會整理出相應的事跡,就有勞洛主把它們簡化成這種小故事了。」
了悟雙手合十,輕聲說道。
說完,他還走到角落,多取了一套筆紙。
將紙張展平後,了悟也開始動手書寫。
他們兩個人都在提筆寫字,了念坐在旁邊滿臉茫然――
他剛剛說錯了嗎?好像沒錯吧。
那師兄為什麼不站在他這邊,難道他真的錯了?
坐著懷疑人生,懷疑了很久,了念終於有些明悟。
他忍不住哭喪起臉:師兄你這是在這件事上放下了你的原則嗎!
-
忙了兩個多時辰,衡玉總共編出十八個佛理小故事,從中提煉出十句佛偈。
再加上最初贈給了悟的那兩個佛理小故事,他們手上總共有二十個小故事。
衡玉把所有紙張都收攏起來:「我這幾日再細修這些小故事,順便為它們配上圖畫。」
了悟輕嘆。
他和佛門的事情,總不能叫她出更多的力。
細想片刻,了悟問:「若洛主不介意,可否抽些時間教我該如何為這些小故事配畫?」
「你想學嗎?」
「有幾分興致。」
衡玉笑:「那我明日再抽時間教你,現在我先回去練劍。」
走出廂房,衡玉告辭離開。
途徑寺廟下的集市時,她看到有攤主在擺攤賣垂絲海棠盆栽。
目光在垂絲海棠上停留了有一會兒,攤主注意到她的視線,禮貌笑問:「這位仙子可要買一盆回去。」
「現在垂絲海棠開得正豔麗,擺在窗邊也能使人心情愉悅。」
這種垂絲海棠的花期正好在十一二月,現在已經處於盛放狀態。
湊近聞時,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衡玉蹲下身子,挑了她覺得最好看的一盆:「就這個吧。」
付完錢後,衡玉重新折返青雲寺。
她從廂房窗外眺望,瞧見那位佛子正坐在窗邊繼續整理佛經。
快步走了過去,隔著窗戶,衡玉揚唇一笑:「有沒有興趣照料一盆花?」
了悟側頭。
他起身,從裡面伸出手。
衡玉站在窗外把垂絲海棠遞給他。
見他接過盆栽,正把盆栽捧在懷裡細細打量,衡玉朝他招了招手:「走啦。」
轉身時,裙擺在空中劃過凌厲的弧度。
了悟走出廂房,站在門邊目送她離開。
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他才走回房間,把垂絲海棠擺在窗檯上。
陽光從窗外透照下來,被垂絲海棠擋住,最後在桌面上形成一片陰影。
-
回到院子裡,衡玉繼續練習揮劍。
再次揮完一千劍後,她走進書房坐下,把那沓寫著佛理小故事的紙張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來,對照著佛理小故事的內容,繪出生動形象的配畫。
她用的是簡筆畫法,主要是把場景畫出來就好了。
所以進度極快。
一連給三個小故事都畫完配畫,衡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繼續走出院子練習揮劍。
揮得手腕酸脹時,衡玉還有些自得其樂地想著:還好了悟主動提出要學習配畫,這樣一來,接下來幾天她就能好好偷懶了。
第二天上午,衡玉再次前去青雲寺。
她沒主動教什麼,只是把昨晚畫好的配畫扔到了悟面前。
「你看看,大概就是這種形式。」
以了悟的悟性,有了參考物後,應該能夠很快學會。
不再需要她多教什麼。
了悟認真翻看著這些配畫。
把它們全部看完,了悟大概能理解衡玉作畫的思路了。
「那你畫出來試試,如果有不妥我會指出來。」衡玉提議。
了悟攤開筆墨紙硯,開始認真作畫。
衡玉剛練完劍,現在藥膏的藥效沒有揮發,她手腕還在酸脹著,所以不打算陪了悟一起畫。
她走去隔壁廂房,把了念小和尚提溜出來,讓他陪著她下棋。
接下來五日,三人都專注於整理佛理小故事。
因為人手充足,他們效率極高,事情的完成度也很好。
整理完畢後,了念去尋主持,請他幫忙想辦法刊印出一千冊。
主持聽完了念的話後,隨手翻看起他們整理出來的內容。
越是翻看,他越是覺得驚嘆。
當冊子翻到最後,主持輕嘆一聲:「難怪那位洛施主與佛門有緣,她的慧根著實難得。」
誇了衡玉一句,主持才看向了念,答應幫他們這個忙。
而且主持還主動提出想多刊印一些,到時候能發給寺廟裡面的和尚,還有過來求神拜佛的香客。
了念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洛主說了,只要於推廣佛門有利,這本冊子就任由我們隨意處置。」
主持同樣雙手合十,道了一句佛號。
時間匆匆,半月之約到來那日,許久不見的逍遙子穿著青色道袍出現在青雲寺門口。
他手揮拂塵,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9:19
第二十五章
了悟正在監督師弟了念做早課。
因為逍遙子絲毫沒有收斂自己的氣息,他接近寺廟時,了悟就已經注意到他的到來。
合上手中的經書,了悟從蒲團上站起身:「逍遙子到了,我們出去吧。」
像他們這些修士,所有的東西都放在儲物戒指裡,所以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了悟直接推開廂房的門往寺廟外走。
了念撓撓頭,覺得自家師兄真是沒有一點兒脾氣。
唉,這逍遙子這麼挑釁佛門,就該讓他多等一會兒。
但跟在了悟身後,了念慢慢也想通了――特意晾著對方,逍遙子那邊不吃什麼虧,倒是顯得他們這邊沒有氣度。
逍遙子在寺廟門口靜候了一會兒。
出來打掃台階的兩個小沙彌時不時掃他一眼,他也沒有在意。
很快,身穿白色僧衣的了悟出現在逍遙子視線裡。
猖狂若逍遙子,也有些佩服這位佛子的氣度。
「佛子請,我們即刻趕往平城吧。」逍遙子抬手。
了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還請逍遙子前輩稍等。」
等?
等誰?難道是合歡宗那個妖女?
逍遙子微微眯起眼來。
說實話,他是聽說了一些傳聞的――
比如合歡宗內門任務提前開啟,有弟子接下了攻略佛子的任務。
難道就是洛衡玉和了悟這對?
這位佛子,可是無定宗尋覓萬載歲月才出世的。
若他真的被妖女攻略成功動了心,最終失了佛道,那佛門可就要鬧出大笑話了。不過合歡宗布下內門任務,攻略其他三位佛子是有可能,應該不可能攻略佛子了悟吧。這位佛子如果當真失了佛道,合歡宗也絕對討不了什麼好,要被整個修真界討伐指責。
一時之間,逍遙子有些驚疑不定。
沒有等多長時間,衡玉就御劍趕到寺廟。
她今天難得換了件紅色長裙,外面披著件黑色斗篷,神情淡然好像是要出門游歷。
「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出發吧。」
逍遙子說完,一甩拂塵,那拂塵體積變大不少,懸浮在空中充當飛行法器。
了悟正要施展手段,衡玉先一步把飛毯召喚出來:「我們坐這個吧。」
幾百里的距離,用飛毯飛速度慢是慢了點,但對修士來說,半天時間也能順利趕到甘城。
所以與其御劍飛行這麼累,不如躺在飛毯上舒舒服服的趕路。
三人上了飛毯後,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果脯、取出幾種精緻的糕點。
她甚至還取出魔葵子,半倚在靠枕上磕了起來。
對比之下,踩在拂塵上的逍遙子完全是飛了個寂寞。
逍遙子:「……」
他直接加快速度,御劍飛往前方,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瞧見逍遙子走了,衡玉坐直起來:「居然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
了悟低頭掰著堅果,聽到這話抿了抿唇角:洛主實在是促狹了些。
-
平城常年多雨,這個地方的天總是有些灰濛蒙的。
也不知道是因為很少見陽光,還是因為在這裡過得確實辛苦,平城百姓的臉上很少瞧見歡笑。
他們這一行人剛從華城過來,感觸就更深了。
進了華城後,逍遙子直接帶他們前往一家酒樓。
瞧見他這熟門熟路的樣子,衡玉給了悟傳音:「逍遙子好像是有備而來。」
了悟回她:「他若不是有備而來,也未必敢急忙忙提出賭約。」
衡玉眉梢微挑:「怕不怕輸掉賭約?」
「貧僧並不在乎賭約。」頓了頓,了悟說,「但貧僧會盡力而為,不辜負洛主在其中付出的心血。」
她並非佛門中人,為此付出了那麼多時間精力,他還在旁邊說著不在乎輸贏,不在乎賭約,未免過於辜負對方的良苦用心了些。
哎。
衡玉輕嘆。
這個和尚不是那種伶牙俐齒的人,但怎麼句句話都能說到她心上呢。
一行人在集市裡穿行,衡玉突然湊近了悟,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了悟師兄,有沒有人誇過你很可愛。」
了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不懂洛主的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衡玉笑,「如果還沒有人誇過你,那我就默認了你只在我面前可愛。」
在衡玉湊近了悟時,老老實實跟在後面的了念提起了心,怕她會做些什麼。
他悄悄走近了些,正好聽到衡玉對他師兄說這句話,險些自己的左腳絆右腳摔個底朝天。
這妖女!!!
了悟眨了眨眼,臉上閃過茫然之色。
下一刻,他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但――
他說:「貧僧還是不知。」
他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罷了,和『可愛』又有什麼沾邊的地方。
了悟覺得自己從來都是個無趣的人。
如果說可愛的話,眼前這個巧笑倩兮的女子和身後涉世未深的師弟似乎更合適這個詞。
衡玉眨眼,意味深長一笑:「沒事,我知就好。」
可愛這東西不是表現出來給自己看的,是給別人看的。
了悟:「……」
他撥弄著念珠,沒有再回應她的話。
逍遙子在前方領路,走了大概有一刻鐘時間,一行人終於抵達平城裡最大的酒樓樂居樓。
在樂居樓旁邊,站著四個身穿道袍的年輕男人,全部都是築基期修為。
他們一瞧見逍遙子,連忙抱拳向他行禮:「師父。」
一聽這個稱呼,衡玉就知道他們的身份了。
――肯定都是逍遙子的弟子。
原以為逍遙子要孤軍奮戰,沒想到他早早就安排了幫手。
逍遙子朝這四個弟子頷首。
他回頭看向了悟,假笑道:「佛子有幫手,貧道也讓門中弟子過來幫忙傳道,這應該並無問題吧。」
了悟點頭,沒說什麼。
衡玉笑了笑,語氣裡帶著幾分淡淡的嘲諷:「逍遙子前輩請自便。」
對方的幫手都站在他們面前了,這時候說『有問題』,倒顯得他們這邊氣量小。
四個弟子中,為首的弟子長相俊秀,帶著股冷硬的氣質,擁有著築基後期的修為。
他聽到衡玉說話,唇角緊抿,臉色有些不好:「這位就是合歡宗洛道友吧。」
「你是?」衡玉目光輕飄飄看過去。
「在下周創,希望洛道友記住了。」
衡玉點頭:「是嗎,我從不記無名小卒的名姓。」
她不知道這人的敵意是從何而來。
但讓她在意一個築基後期的敵意,也是不可能的。
周創臉色越發不好:「聽我師父說,我師弟是犯在了洛道友手中。他雖然誤入了歧途,但我與他關係甚好,此仇不能不報。」
衡玉道:「就憑你築基後期的修為,也敢在我面前說此仇不能不報?」
說完,衡玉隨手拔出長劍。
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周創臉上劈斬而去。
逍遙子察覺到她的舉動,手中拂塵一甩而出;了悟右手輕抬,直接攔下這道攻擊。
三人的對招只在眨眼之間。
下一刻,周創脖頸上出現一抹淡淡的血痕,鮮血從脖頸那裡滑落下來。
他眨了眨眼,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被他身後的師弟們扶住。
「你看,你師父在場都沒有護住你,你以後可千萬別落單了。」衡玉直接收劍。
這裡是鬧市區,簡單試探還行,一旦動起手來勢必會殃及到周圍的普通凡人。
逍遙子臉色有些不好。
在心裡暗罵自己的大弟子是廢物,面上,逍遙子淡淡笑道:「洛道友實力高強,既然這樣,我們也別拖延時間了,直接開始比拚吧。」
「就以七日為期,七日後我們各自開壇講法,看看哪方來的信徒更多,佛子看看這種形式如何?」
了悟沉吟片刻,點頭道:「貧僧並無異議。」
逍遙子道:「好,那我們就各自分開行動吧。」
分開行動後,逍遙子領著四個弟子直接進了酒樓。
衡玉三人站在原地。
她想了想:「我們先去找個落腳的地方吧。」
總要先安頓好再開始傳道。
七天時間雖然短了點,但也已經足夠了。
了念問:「我們要入住這家樂居樓嗎?」
「不必了,天天看到逍遙子和他弟子的臉,心情可不能愉悅到哪裡去。」衡玉聳肩,「我們再往前面走走吧,我看那邊也有家不錯的酒樓。」
在酒樓辦理好入住後,三人直接上了天字號客房。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沐浴過後,衡玉披散著半乾的頭髮走到隔壁,敲響了悟的房門:「你現在方便嗎,我想和你聊聊明日傳道的事情?」
了悟莫名其妙抬手。
「怎麼了?」
他的手虛虛停在她肩膀前。
指尖靈力湧動,衡玉感覺到她那還有些滴水的頭髮逐漸變得乾燥起來。
她抬手摸了摸頭髮――已經全部乾了。
「夜裡風大,洛主還是直接烘乾頭髮為好。」說著,他往旁邊退開,請衡玉進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9:32
第二十六章
當了悟把地方讓開,衡玉總算知道他為什麼這麼乾脆讓她進房間,而不擔心什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
原來了念小和尚正在他房裡做晚課。
「小和尚,你為什麼要來你師兄房裡做晚課啊?」走到了念身邊坐下,衡玉笑問了一句。
了念輕哼一聲:還好他過來了。
這個小和尚孩子氣重,衡玉倒不介意他的反應。
她把倒扣的茶杯轉正,然後往前推了推。
了悟關好門走過來時正好看見她的這番舉動,
他已經養成了習慣,走上前幫她倒了杯茶水才坐下來。
茶水還很溫熱,應該是剛泡出來的。
衡玉用右手捧著茶杯,邊等茶水放涼邊說道:「剛剛在一樓吃飯時,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酒樓有說書人。」
了念合上經書,連連點頭:「我注意到了,那個說書人在講劍宗肖長老的愛恨情仇,聽起來還挺可歌可泣的。」
別說修真界的人就不八卦:)
在《大陸典籍》一開篇,就是這麼介紹修士的。
――竊天地靈氣,踏歲月長生。
這世間絕大多數修士們也不過是厲害些、壽命更長些的凡人罷了。
他們都有自己的愛憎。
都是聰明人,衡玉只是這麼簡單提了一句,了悟就猜到她的意思了。
「洛主的意思是借助酒樓說書人來推廣我們的佛理小故事?」
衡玉打了個響指。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只是隨便提了一點皮毛,對方就已經能猜到她的真正意思。
「剛剛在吃飯的時候我就想過了,我們手中的經書不過一千冊,想要分發給每個人是很困難的事情,但如果給些銀子給說書人和酒樓,讓他們在酒樓裡幫我們宣傳這些小故事,那推廣效果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酒樓開門做生意,每天進出的客人最少都有上百個。
而整個平城這麼大,最起碼得有幾十家酒樓吧。
只需要花費些許銀兩,但宣傳的效果可比他們三個人跑斷腿、吆喝斷喉嚨都要好。
了悟垂眸沉吟片刻,不得不感慨衡玉說得有道理。
這種宣傳手段倒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的。
「那我們明日便試試效果。」
衡玉點頭,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其實我現在倒是好奇逍遙子那邊會採取什麼手段。」
「他們會不會和我們撞了。」了念撓撓頭,詢問道。
衡玉蹙眉。
這個方法其實不算很難想到。
這逍遙子的幾個弟子可比他們都提前抵達平城,如果對方真的先一步聯繫上說書人,那他們就有些吃虧了。
了悟看向了念:「了念,你去詢問這家酒樓的掌櫃,看看是否有道門的人找上他們。」
「好。」
了念跳下凳子往外跑。
過了一會兒,微微閉合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念心事重重地推門走了進來。
「師兄,洛主,那掌櫃說前兩日就已經有道門的人聯繫上他,花了大價錢從明日開始宣傳道教典故。」
果然,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在這種信息流通並不算便利的時代,逍遙子他們準確抓住了信息流通最容易的一個途徑。
衡玉抿了抿唇,倒不算很驚慌。
她側頭去看了念:「你有打聽到他們是在宣傳怎樣的道教典故嗎?」
「就是一些比較耳熟能詳的故事,他們還留下了一堆道經,想讓說書人到時候在台上念道經。」
衡玉轉了轉手中的茶杯:「我想他們應該和所有酒樓的人都打好了招呼。他們已經用了這種手段,我們再去用就沒什麼意思了。」
想了想,衡玉說:「我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具體如何還是先等明日吧。」
-
樂居樓,天字號房。
逍遙子和四個弟子們圍坐在一起。
逍遙子看向周創:「為師通知你做的事情,都做得如何了?」
周創掐了個道訣,回稟道:「請師父放心,在收到師父的傳訊後,我就連忙帶著幾個師弟馬不停蹄趕到平城。進入城裡後先去聯繫好各大酒樓,這才入住樂居樓等待師父過來。」
逍遙子輕撫長須,對自己這個大徒弟的行事十分滿意:「那就好,此次貧道定要勝了那佛子,以此來揚我虛空盟、揚我道門之威望!」
在萬年前,道門原本比佛門要興旺些。
但自從邪魔之禍出現後,因為佛門的手段能夠克制住邪魔,佛門廣納弟子。
在對抗邪魔中犧牲了無數佛修,但佛修也因此得到歷練,佛門不斷湧現出天才,最終撐起了佛門的輝煌。
逍遙子身為道門的人,對於這些往事一直有些耿耿於懷。
周創恭賀完他師父後,輕聲問道:「師父,范師弟他情況如何了?」
提到范長平,逍遙子臉色有些黯淡下來。
他拍了拍周創的肩膀,溫聲道:「為師知道你和你范師弟關系好,這件事實在是筆糊塗賬,你今日衝動了。」
周創雙眼刷地一下紅了起來。
他兩手緊捏成拳,在桌子上狠狠砸了一下:「那合歡宗的女修實在是可恨。」
「那些名門大派的親傳弟子,自然心存傲氣。」其中某個師弟諷刺道。
逍遙子膝下親傳弟子不算很多,他們幾人關系都不錯。
瞧見他們對於范長平的死都很耿耿於懷,逍遙子心中覺得欣慰。
他撫了撫長鬚,溫聲安撫道:「她和那佛子待在一起,為師不方便出手。等比試的事情結束,為師就挑她落單的時候為難一番,挫挫她的傲氣!」
-
天色從昏暗走向拂曉,再到天光大亮。
了悟和了念下樓,在一樓角落佔了張桌子。
他們點好早餐後,了悟才給衡玉傳音,讓她下樓用些東西。
衡玉下樓,捧著杯豆漿喝了好幾口。
這家酒樓的規模雖不如樂居樓大,但在平城也算數一數二。
酒樓一樓邊上設置有一個高台,地方並不大,應該是給說書人坐在上面說書的。
這個點還早,說書人已經搬著張凳子坐在上面,認真翻看自己手中的書籍,但一直沒開口講。
應該是想等酒樓客人多些、熱鬧起來了再開講。
衡玉也不急,吃完早餐後想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松子。
結果神識探進儲物戒指裡找了又找,都沒有找到松子。
她發現自己這幾天好像把松子都給吃光了。
神識收回來,衡玉看向了悟:「了悟師兄,你那還有松子嗎?」
「應是有的。」了悟回了一句。
他找了找,很快,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捧松子。
他遞了一大半到衡玉面前,剩下一小半由他和了念分了。
了念小和尚:「……」
了悟瞥他一眼,淡淡道:「口腹之欲也是貪欲的一種。」
佛門弟子走的多半是苦修一途。
在口腹之欲上也要克制。
了念連忙正色應了。
衡玉看著好笑。
但這是了悟在教師弟,她也沒有插手去管,默默掰著自己的松子。
三人邊吃著松子邊耐心等待。
等把松子吃得差不多,酒樓也徹底熱鬧了起來。
有熟客坐在說書人旁邊,笑著問道:「今日有沒有點新鮮東西聽。」
「就是,說書人你之前說的那幾個八卦我們都聽膩了,該來些新鮮東西了。」
「其實我覺得前日那蒼尊者和他道侶的感情故事還挺有意思的。」
「除了八卦就不能講些其他東西嗎?」
坐在高台上的說書人頭髮花白,看著已經上了年紀。
他脾氣很好,輕笑了笑:「諸位放心,今天我們來說些有意思的東西。我這段時間可是認真瞭解了道門那些先賢大能的故事。」
為自己接下來要講的故事做了個預告,說書人輕咳兩聲,開始進入正題:「話說這道宗創始人啊……」
衡玉坐著聽了一會兒,發現昨天那個掌櫃的確沒有撒謊,逍遙子他們就是讓酒樓說書人說些比較耳熟能詳的道門故事,主要宣揚了道門積極的一面,想借此讓百姓們對道門動心。
故事趣味性和八卦性比較少,重在新奇。
酒樓的客人裡只要沒有誰刻意去瞭解過道門的歷史,基本都沒聽說過這裡面的故事。
等說書人講完兩個故事,他還會展開道經,為酒樓客人們念上裡面的幾段內容。
衡玉全程聽完。
她食指在桌面上隨意敲擊著,淡淡點評:「內容還是乏善可陳了些。」
小和尚了念用力點頭。
沒錯,他們那圖文並茂、趣味性和故事性並存的佛理小故事,遠超對方。
但現在最利於傳播的途徑被對方掌控了,他們要用什麼手段才能把佛理小故事傳播開?
「我們去擺攤吧。」衡玉打了個響指,「節省些時間,我們先行動起來,遲些我再解釋具體要如何行事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29:45
第二十七章
利用巧舌如簧的說書人來宣傳,這的確是一計妙招。
但更好的招數也不是沒有。
「你身上有銅板嗎?」
走出酒樓時,衡玉側頭去問了悟。
瞧見了悟點頭,她才放心朝城北方向走去。
住在城北這個地方的,多數是從鄉下來到城裡務工的手藝人。
他們是這座城市裡生活最清貧、處境最艱難的一類人。
中途衡玉還買了份平城地圖。
這份地圖繪製在玉簡裡,她只需要把神識探進玉簡就能查看平城的地圖,十分方便。
衡玉查看完後,把玉簡遞給了悟:「我們要在城北尋一個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了悟並不清楚她想做什麼。
不過她現在已經把要求提了出來,了悟就按照她的要求耐心查看地圖。
過了一會兒,他把玉簡拿開:「城北有個拱橋,外出工作的人每日都要經過那裡走回家;那附近就是菜市,城北的百姓若是想要去買菜也要路過那裡。」
聽到了悟的話,衡玉拍手道:「就是這個地方了,我們直接過去那裡吧。」
-
跨進城北區域後,衡玉能明顯感覺到這裡的房子破舊不少。
紅瓦白牆的房子比較少見,泥房居多。
路上有不少人在走動,他們身上的衣服毫不光鮮,有些衣服上甚至打有不易察覺出來的補丁。
「阿彌陀佛。」了悟也察覺到了這些情況。
他與衡玉並肩同行,側頭看向她,目光溫和:「如今洛主可以說出自己的主意了嗎?」
衡玉說:「我想借助百姓間口口相傳來宣揚佛法。」
而衡玉想到的辦法是在城北拱橋那裡擺個攤,了悟和了念負責向百姓們講解佛理小故事。
這些百姓每背下一個故事,就能從他們這裡拿走一塊銅板。
「……我們用記息石記下他們的氣息,每個人最多能從我們這裡拿到五塊銅板。」
「城北百姓生活疾苦,五塊銅板對他們來說也不少了。為了能多拿到銅板,他們會想辦法讓家中長輩和孩童都背下佛理小故事,以此來換取我們的銅板。」
說書人在酒樓裡說書,受眾只有酒樓的客人。
但百姓間口口相傳後,受眾就是整個城北、甚至是整個平城的人了!
介紹完自己的想法後,衡玉看向了悟:「你覺得這個方法如何?」
了悟想了想,帶著商量語氣問她:「我們把銅板換成其他東西如何?」
衡玉有些不解:「為何?」
「以金錢打動他們,他們真的能因此而信仰佛門嗎?」
「就算真的信仰佛門了,這樣的信仰會純粹嗎?」了悟問她。
在了悟看來,真正的皈依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嚮往。
衡玉微愣:「你說得對。是我著相了,宣傳佛理小故事不是重點,讓百姓因此信仰佛門才是我們想要爭取的東西。」
她似乎有些看輕了『信仰』這兩個字的份量。
想到了悟曾給滿雪兒送了一捧糖果的那幕,衡玉笑道:「那換成糖果如何?城北百姓生活貧苦,那就給他們增添一些甜意。」
了悟垂下眼撥弄念珠,輕聲道:「這個想法很好。」
-
三人行到拱橋邊。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張玉桌,再取出一大袋奶糖。
隨後,她把幾本刊印成冊的佛理小故事取出來放在桌面上。
搞定這一切後,衡玉拍拍手,對了悟說:「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啦。」
她負責出謀劃策,動口宣揚的事情就由了悟負責。
她倒要看看這位素來緘默的佛子,在傳道的時候會不會話變多起來。
了悟雙手合十:「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貧僧和師弟吧。」
說完之後,他就站在原地耐心觀望,沒有急著做什麼。
衡玉坐在石墩上,歪著頭懶洋洋瞧他。
現在這個點正是下午。
偶爾拱橋上也會路過些大人,但他們大多行色匆匆,偶爾會往了悟、衡玉這裡投來打量的目光,很快又移開了。
因為太陽不火辣,許多年紀輕的小孩子午睡醒來後就跑來拱橋旁邊打鬧。
其中,有個打扮得乾乾淨淨的小女孩被同伴抹了一臉灰,眼裡馬上泛起委屈的淚光來。
了悟握起本佛理故事書,朝那個小女孩走去。
從衡玉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蹲下來平視那個小女孩。
他把故事書翻開某頁,指著故事書裡面的圖畫,溫聲向小女孩說著裡面的故事。
風溫溫和和吹過來,正好把了悟和小女孩的交談聲一並送進衡玉的耳裡。
她聽到了悟說:「那個吃肉的小和尚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可是佛道高僧流傳下來的話語啊。」
小女孩稚聲稚氣跟著說:「吃肉的小和尚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了悟說:「老方丈無奈一笑,他對吃肉的小和尚說:那你知道這首詩還有後半句嗎?」
小女孩跟著說:「老方丈無奈一笑,他……他……」
等小女孩磕磕絆絆把故事背下來,了悟取出一塊奶糖遞給她。
小女孩沒接糖,仰著臉看他,一本正經問道:「和尚大哥哥,你能親自餵我吃糖嗎?以前我哥哥也是這麼餵我的。」
「他餵完後還會摸摸我的頭髮。」
「不過他已經去打仗兩年,我好久沒見到過他了。」
聽完她的話,了悟垂下眼幫她撕開奶糖的包裝紙。
餵她吃下奶糖後,了悟遲疑著抬手,摸了摸她梳理得整齊的頭髮:「好了,過去和你的夥伴們一塊兒玩吧。」
「謝謝和尚大哥哥!」小女孩嘴裡含著糖,說話語氣有些含糊。
瞧見這一幕,衡玉覺得了悟真的太溫柔了。
第一眼瞧上去如同月霜般清冷。
但接觸下去,才能察覺出那清冷表象下的極致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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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到同伴們中間,眼睛明亮地和同伴們說著些什麼。
那些小孩子聽完小女孩的話,高高興興跑到了悟身邊,把他團團圍住。
了悟對這些場景不算陌生。
在無定宗時,他時常會下山傳道,也有過類似的情況發生。
很快,在他的安撫之下,這些小孩子們安靜下來,乖乖站在他旁邊聽他講故事。
等他們背下故事後,了悟就拿出糖果一一分發給他們。
半個時辰後,一些伶俐的孩子已經可以背下七八個佛理小故事,從了悟手中拿到了七八顆奶糖。
他們吃過一顆後,沒有馬上把糖果都吃完,而是緊緊攥在手心裡,想要留到後面慢慢吃,慢慢品嘗這種糖果的味道。
「你們該回家了。」了悟說。
「那和尚大哥哥,我們明天還能來聽你講故事嗎?」有個小孩子問道。
「記下新的故事還能有糖果拿嗎?」另一個人也跟著問道。
了悟含笑點頭。
目送著這些小孩子結伴離開,了悟轉過身。
結果正好撞進衡玉的視線裡。
他朝衡玉輕輕點頭示意,走回到他們這個攤子,默默整理攤子上的佛理故事書。
「了悟師兄。」衡玉在他身後,一本正經說道,「我也想像那個小女孩一樣,讓你餵我吃糖。」
「我們兩個之間,應該比你和那個小女孩之間要更熟吧,既然是熟人就別拘謹了,快來吧。」
聽到這話,了悟還沒做出什麼反應,了念先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了悟瞥了念一眼,這才轉身看向衡玉。
他唇角似乎上揚了一下:「洛主說得對,熟人就別拘謹了。」
他從桌面上抓起幾顆糖果,上前幾步遞到衡玉手心裡:「麻煩你直接吃吧。」
衡玉輕嘆口氣。
「打個商量,不親自餵糖,摸一摸我的頭髮還是可以考慮的。」
她隨口說道。
同時,衡玉撕開一顆糖果的包裝紙,把糖果扔進嘴裡用力嚼起來。
甜意剛在嘴裡蔓延開,她感覺到頭頂一沉,有一股溫熱從她頭頂蔓延開來。
但沒等她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先一步把手掌移開。
「雖然不知道洛主為何要提出這種要求。」了悟說,「但這段時間洛主為賭約出了不少力,如果只是這種小小要求,貧僧似乎沒有拒絕的道理。」
衡玉忍不住抬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那再來摸一次?」
她壓根沒反應過來!
了悟一笑,直接轉身不再看她。
衡玉撇了撇嘴,又往嘴裡塞了顆糖。
當她把手裡這幾顆糖吃完,夕陽余暉傾灑而下,百姓紛紛踩著夕陽,走過拱橋收工回家。
走下拱橋時,他們正好會途徑這個小攤子。
了念小和尚自然而然上前攔住一些好奇的百姓,請他們到小攤子前,由了悟為他們講解佛經。
師兄弟配合默契,看得出來以前沒少做類似的事情。
一直到天色昏暗下來,三人直接走回酒樓。
將要進入酒樓時,衡玉突然頓住腳步,看向她的左手方向。
但在她看過去時,那裡只有寥寥幾個百姓在穿行,沒有出現任何異樣。
「怎麼了?」
了悟停下腳步,輕聲問道。
「沒什麼。」衡玉搖頭。
在剛剛那一刻,她左側方向飄來一股極淡的合歡花香氣,而且她放在儲物戒指裡的玉牌也輕輕顫抖起來。難道說在這個平城裡有她的同門出沒?
-
住在酒樓裡練劍不太方便。
沐浴過後,衡玉站在桌邊認真練字。
等到練完字,她吹滅燭火,盤膝坐在床榻上修煉。
第二日清晨,吃過早餐後,衡玉三人再次趕到城北拱橋畔。
他們像昨日一樣將東西擺出來,不過獎勵除了奶糖外還多了兩盒糕點。
這個點是外出工作忙碌的點。
有個面容疲倦的年輕女人路過攤子時遲疑片刻,還是朝了悟他們走來。
「大師,我昨晚聽我女兒說,如果能背出一篇佛理故事,就能換取一顆糖?」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但想想家裡實在沒錢買糖果,而女兒這個年紀又是嘴饞的時候,女人還是厚著臉皮發問。
了悟點頭。
女人鬆了口氣,語速極快背了『酒肉穿腸過』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昨夜她女兒告訴她,女人特意背了下來的。
了悟遞了塊已經分裝好的桂花酥給她。
等她接過桂花酥,一直在旁邊細細打量她的衡玉突然出聲:「如果你現在有空,可以再多背上一個佛理小故事。」
女人算了算時間。
她今日特意早一些出門,這些多出來的時間背下一個新的故事還是可以的。
畢竟這些故事篇幅都不算長。
「了悟師兄,就為這位女施主講講無樂佛子座上涅的故事吧。」
衡玉給出建議。
女人臉上滿是淒苦倉惶之色,好像對生活沒有了更多的盼頭與奢望。
『座上涅』這個故事裡描繪了佛祖生活的仙境,這能讓人心生嚮往之。
女人心生嚮往後,很容易皈依佛教,同時也能重燃對生活的盼頭。
正是一舉兩得。
了悟溫聲道出『座上涅』的故事。
女人聽了幾遍後,很快就把故事磕磕絆絆背出來。
她並沒有細品這個佛理故事裡的意境,只是接過新的一塊糕點後就匆匆離開了。
了悟目送著她離開,這才側頭看向衡玉。
衡玉揚唇淺笑:「希望她能體會到這個佛理小故事裡的真諦。」
「阿彌陀佛。」
了悟輕聲念了句佛號。
他覺得,洛主當真是他遇到過的最具慧根之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0:06
第二十八章
城北這裡並不大。
經過昨天一整夜的醞釀,背誦出一則佛理小故事就能換塊糖果的消息已經在城北小範圍傳播開。
一則佛理小故事短些的才幾十個字,長的也不過一百字出頭,並不難背。
所以還是有很多生活困苦的百姓樂意背誦下來換取糖果。
衡玉私底下對了悟說:「佛理小故事慢慢推廣開了,接下來我們得想想要怎麼把他們發展成佛門信徒。」
宣傳佛理小故事是手段。
發展佛門信徒才是他們要追求的結果。
一早上的時間,衡玉和了悟儲物戒指裡的糖果和糕點就已經分發得差不多了。
而百姓們的背誦熱情似乎才剛剛被激發起來。
了悟和了念兩人已經被圍住。
小和尚了念很少經歷這種陣勢,忙得手足無措。
與他相反,了悟明明也站在喧雜環境中,但當大家站在他身邊時,總會不自覺靜下心壓低聲音。
他們兩個都抽不出身,衡玉抱劍站在旁邊是最有空的人。
她笑著給了悟傳音:「我去附近的雜貨鋪子買些糖果。」
「麻煩洛主了。」了悟回道。
「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好,心底很感激我?」
衡玉閒著無聊,嘴上討些便宜。
「洛主說什麼就是什麼。」
衡玉揚起唇角,心滿意足朝城中集市走去。
-
買完糖果蜜餞出來,衡玉迎面撞上周創。
周創和一個身穿道袍、氣度淵然的年輕男人一同走著。
他語氣客套謙卑,明明和對方境界差不多,卻把自己擺在一個姿態很低的位置上。
衡玉目光從周創身上一掃而過,直接落在那個男人身上。
像周創的實力她完全不放在眼裡,但她從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察覺出了幾分危險。
在衡玉注意到周創時,對方也注意到她了。
周創的神色頓時冷下來:「原來是洛道友。」
「有了酒樓說書人為周道友傳播道法,周道友倒是頗有空閒。」衡玉淡淡道。
她這句話,周創真是怎麼聽怎麼刺耳。
這不就是在說他不務正業,身為道門弟子卻假借他人之手傳播道法嗎。
聽出衡玉話中的譏諷,周創顧不上和她回嘴,而是對身邊人說:「此事說來話長,還望道道友勿聽信此人片面之言。」
道道友?
這個年輕男人姓道?
結合他身上的道袍,衡玉大概猜到對方的身份了。
道宗門人,而且估計是道宗掌門族中後輩。
年輕男人把目光放在衡玉身上,掐道訣行了一禮:「在下道宗,道卓,不知這位道友是?」
「合歡宗,洛衡玉。」衡玉回完禮後揚了揚眉梢,「沒想到道宗掌門親傳弟子也會到這平城。」
她記得這個人,是因為對方是道宗掌門悉心栽培的關門弟子。
而且――這位可是慕歡的攻略對象。
如果道卓都到了平城,慕歡應該也在這裡吧。
果然,衡玉念頭剛起,她鼻尖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合歡花香味。
同時一道夾雜著香氣的凌厲勁風打向衡玉側臉。
她直接閃身避過,右手兩指一夾,將那打來的樹葉夾住。
「慕主打招呼的方式倒是頗為別致。」衡玉輕笑。
穿著鵝黃色長裙的慕歡直接從酒樓二樓一躍而下。
她的穿衣風格一如往日,這條長裙半遮半露,行走之間反而將她勻稱的長腿輪廓完全勾勒出來。
站穩之後,慕歡抬手用指尖勾住耳側的碎髮,抿唇輕笑。
「洛主,一別幾月甚是想念。」
「是想念我,還是想念佛子了悟?」
聽到衡玉的話,垂眸安靜站在旁邊的道卓突然抬眼瞥向慕歡。
下一刻又快速移開。
慕歡注意到道卓的視線,忍不住嬌笑起來:「自然是更想念洛主。」
衡玉自然也注意到了道卓的視線。
她忍不住在心底一嘆:慕歡的效率還挺高,至少目前看來,這道卓對她已經有幾分在意。
「這話聽著雖虛假,但也叫人高興。」衡玉輕笑,靈力注入指尖夾著的那片樹葉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慕歡側臉打去。
慕歡目光一凝,險險側身避開。
「禮尚往來,告辭了。」衡玉直接抱劍離去。
慕歡跺了跺腳。
她瞪了眼衡玉離去的背影,又瞪向道卓,嗔怒道:「你這呆子,沒看到別人在欺負我嗎?」
道卓理也沒理她,看向周創出聲詢問:「周道友,這場賭約怎麼會牽扯進洛主?」
-
衡玉啃著蘋果走回城北拱橋時,那裡已經冷清下來。
只有一個年邁的老人站在了悟身邊。
老人臉上滿是生活的風霜之色、手上佈滿細小的傷口,帶著生活的蹉跎。
衡玉走近時,正好聽到老人在問:「在大師講述的佛理小故事裡,善惡到頭終有報。但我和我的妻子善良了一輩子,為什麼我們膝下唯一的孩子會落得這種苦楚?為什麼生活對我們如此不公?是不是只有我死了這種生活苦楚才能得到解脫。」
他聲音悲哀,語調裡滿含著對生活的不忿,隱隱帶著些輕生的念頭。
這股戾氣鋪面而來,了悟忍不住輕嘆了聲。
他望著老人,目光溫和。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說,老人在他那慈悲又平和憐憫的眼神注視下,眼淚一點點從眼眶裡冒出來。
最後,垂下頭捂著臉崩潰大哭。
了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他垂下眼,思考自己要如何安撫這位痛哭的老人。
在這方面,他著實沒有經驗。
衡玉看出他那平靜裡的幾分侷促了。
這種細微的、只有她察覺出來的侷促,讓她眼裡蘊滿了笑意。
――他真的很可愛啊。
「靜靜傾聽他說話吧。」衡玉突然傳音。
了悟這才注意到她回來了。
他回頭去看她,眼裡帶著些詢問之色。
衡玉抿唇輕笑:「如果不知道怎麼安撫他,如果不能感同身受,那聽他說話就夠了。」
聽到這句話,了悟眼裡劃過瞭然之色。
當初在滿雪兒的事情上,她就是這麼處理的,是他著相了。
了悟收回視線,對老人說:「施主若有困惑不解,可以詳細告知貧僧。」
他抬手,請老人坐到凳子上。
老人坐下來,沉沉看著這位風光霽月的年輕僧人。
從青年一直到老年,他遭逢一次次打擊。但最親近的妻子臥病在床,他不能把這些痛苦告訴妻子加重她的難受,只能自己一個人壓在心底。
久而久之就變得越來越沉默。
現在聽到了悟這番話,聞著這位大師身上寧心靜神的檀香氣息,老人那股壓抑了很久的傾訴欲徹底爆發開。
他張開了嘴。
但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後面的話也變得順理成章脫口出來。
說到後面,老人幾乎泣不成聲。
了悟垂下眼聽。
慢慢地,他撥弄念珠,低聲為老人默念《靜心經》。
不知道是傾吐有了效果,還是在經文中獲得了內心的寧靜。
老人逐漸止住了淚意。
「喝些水吧。」衡玉適時遞了杯溫水過去。
老人順著水杯往上看,瞧著這位宛若畫卷裡的神女正在給他遞水,連忙伸手惶恐接過:「多謝仙子,麻煩仙子了。」
「不用客氣。」衡玉輕笑。
接過水時,老人發現水居然是溫熱的。
這畢竟是十一二月份,溫水更容易入喉。
慢慢喝下水時,老人感覺到有一股淡淡的甜意從舌尖泛開――溫水裡是融了白糖的。
這股甜意讓老人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冒了出來。
了悟站在旁邊,靜靜注視著這幕。
等老人喝完溫水,他輕聲道:「阿彌陀佛,聽施主的敘述,你的妻兒如今都臥病在床?若施主不介意,待天色再暗些,貧僧過去幫你的妻兒把脈看看,調理過後他們的身體也許會有些起效。」
老人眼裡迸發出巨大的驚喜:「這――這實在是太麻煩大師了,真的可以嗎?」
「我佛慈悲。」了悟輕嘆道。
「佛祖慈悲,是的,當真是佛祖慈悲。」老人臉上泛出喜色。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連連向了悟和衡玉鞠躬道謝。
「老人家不必如此。」
了悟上前,溫和而堅定地攙扶住他,沒讓他再鞠躬道謝下去。
「應該的,都是應該的。」老人說道。
等到天色暗了些,了悟讓了念在這裡等待,他和衡玉前往老人家裡,為他的妻兒把脈開藥診治。
為了不增加老人一家的負擔,了悟在開藥時,專門挑了些他儲物戒指裡本就有的草藥。
開完藥方後,他直接贈藥給老人一家。
這種妥善的溫柔,讓老人再次連連道謝。
離開老人家裡,往前走了幾步,快要走到巷子拐角時,衡玉突然出聲提醒了悟:「你回下頭。」
了悟回頭。
他發現,老人還站在門口那裡目送他。
察覺到他回頭了,老人揮手的動作幅度越發加大。
在這一刻,了悟彷彿瞧見一個卑弱而無助的靈魂,正在重燃生命希望之火。
他垂下眼微笑。
過了片刻,了悟抬眼去看衡玉。
「貧僧第一次見洛主時,洛主說貧僧不知眾生為何而苦。」
「貧僧那時的確不知,也不知普渡眾生的意義所在。現在想想,眾生苦難諸多,貧僧也許還難以完全理解,但普渡眾生的意義貧僧大概是有些尋到了。」
衡玉與他對視,輕笑了下:「我現在是不是該說句恭喜?」
她瞧見街角有人在賣糖水,眼前微亮:「稍等。」
小跑過去,從攤主那裡買了兩碗糖水才重新跑回到了悟面前。
「請你喝。」
了悟一怔,伸手接過:「這是獎勵嗎?」
衡玉打了個響指:「學會了一樣東西後,肯定要有所獎勵,這樣你才能有動力繼續學新的東西。」
了悟啞然失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了悟總覺得她在把自己當小孩子哄。
他端起糖水喝了口。
甜而不膩。
他很喜歡這個獎勵。
掃了衡玉一眼,他還是把這句感慨壓了下去。
-
喝完糖水後,衡玉把碗拿回去還給攤主。
他們繼續走回拱橋那裡。
和了念匯合後,三人步行回酒樓。
還沒走進酒樓,衡玉就先一步察覺到了慕歡的氣息。
此時,慕歡和道卓正坐在一樓角落裡喝茶吃糕點。
慕歡咬了個酥餅,正要開口向道卓說什麼,突然往酒樓門口方向看去。
「怎麼了?」道卓問。
慕歡的視線落在身穿僧袍、緩緩走進酒樓的了悟身上。
她眼裡迸發出明亮的光來,臉上的笑容越發嫵媚甜膩。
「我遇到了熟人。」
慕歡解釋一句,起身迎向衡玉……旁邊的了悟。
「兩年未見,佛子風采更盛當年。」
走到了悟身邊時,慕歡盈盈行了一禮,纖細而火爆的曲線顯露出來。
行完禮後,慕歡抬眼,目光盈盈看著了悟,在期待著對方認出她。
衡玉含笑看著慕歡,右手指腹摩挲著有些粗糙的劍柄。
她覺得,無論慕歡在打什麼算盤,都怕是要失望了。
果然,了悟沒讓衡玉失望。
他目光在慕歡臉上一掃而過,禮貌別開:「不知這位道友是?」
「佛子不認得我了?這當真是讓我難過。」
慕歡臉上帶著濃濃的失望之色。
若是一般男人瞧見了,定要心疼起來。
但了悟別說心疼了,他連慕歡的正臉都沒瞧清楚。
再次開口回話時,了悟聲音裡帶著幾分疑惑不解:「阿彌陀佛,貧僧見過很多人,不認得施主實屬正常。」
一直在旁聽的衡玉沒忍住,別過頭輕笑出聲。
――很好,她很喜歡了悟的耿直。
這下慕歡是真的被噎住了。
這個佛子不好下口,慕歡就把火對準了衡玉:「洛主在笑什麼?」
「笑你不自量力。」衡玉揚唇,淡淡道。
在慕歡再次開口之前,衡玉看向她身後的道卓:「慕主只關注著我的任務對象,就不怕自己會傷了道道友的心?」
『任務對象』四個字一出,了悟忍不住撥弄起手中的黑色念珠。
一直安靜站在後面的道卓朝衡玉抱拳。
他沒看慕歡,淡淡道:「先行一步。」
轉身上了樓。
慕歡咬唇,在自己的內門任務和了悟之間糾結片刻,連忙轉身跟在道卓身後跑。
衡玉沒再關注他們。
她看向了悟:「要不要坐在大堂這裡吃個晚飯?」
「好。」了悟點頭。
吃過晚飯後,三人上樓回房休息。
衡玉站在桌邊練字,練了好一會兒,她放下手中的毛筆,思索著道卓和慕歡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她和了悟會從無定宗勢力範圍內跑來平城,是為了完成賭約。
那道卓他們呢?
要知道平城距離道宗相當遙遠,御劍飛行都要飛上快一個月時間。
想了很久,衡玉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先把疑惑暫時壓下。
-
半夜時外面下起雨來。
衡玉盤膝打坐,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緩緩睜開眼睛。
她起身去合上窗戶時,注意到遠方有道身披袈裟的身影一掠而過。
但等衡玉再凝神去看時,她什麼都沒看到。
「袈裟?」
「這平城除了了悟和了念小和尚外,還有其他佛修嗎?」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被風吹得飄進房內的細雨,衡玉總有種風雨欲來之感。
-
清晨,雨勢停了下來。衡玉三人再次趕往城北拱橋。
可能是昨天的老人幫忙宣傳了一番,今天圍上了悟的百姓除了背佛理小故事外,還會詢問起自己的困惑之處,求了悟幫忙解惑。
還有百姓求著了悟幫他們的家人看病。
……
一整天時間,了悟身邊都圍滿了人。
衡玉坐在旁邊都覺得吵得耳朵疼。
但了悟依舊平和,好似已經完全習慣了這點。
「真是熱鬧。」
拱橋上方突然傳來一道感慨聲。
叼著狗尾草的衡玉側頭看去,就看到了站在橋上的慕歡、道卓和周旋一行人。
衡玉淡淡道:「人來得還挺齊。」
慕歡笑:「洛主不歡迎?」
衡玉聳肩:「這又不是我家的地盤,我歡不歡迎你都能來。」
慕歡拂袖。
下一刻,她已經來到衡玉面前:「我真是羨慕洛主啊。」
「羨慕什麼,羨慕我接下了攻略佛子的內門任務?」衡玉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把你對佛子的覬覦之心表露得這麼明顯,就不怕你的內門任務失敗?」
慕歡捂嘴嬌笑:「哎,沒辦法,我希望那呆子能喜歡上真實的我。」
衡玉才不相信她的鬼話。
但必須得說,慕歡在某些方面簡直自信爆棚了。
衡玉靠近她些,出聲詢問:「看在你我同門的份上,慕主能否告知你們出現在平城的原因?」
慕歡瞥她一眼,出乎衡玉意料地沒有隱瞞:「我們是來追查一些事情。」
「追查什麼事情?」
「道宗有三名內門弟子被採陰補陽,現在已經成了廢人。而且這採陰補陽的功法正是出自我們宗門。」
衡玉微微眯起眼。
――合歡宗雖說是邪宗,但門下弟子修習的功法是對男女雙方都有利的雙修功法。
而這種只利於一方的採陰補陽功法,早在幾千年前就被列為宗門禁術了。
衡玉問:「那個人是我們宗門弟子?」
「很有可能。」慕歡用指尖勾了勾自己的頭髮,懶洋洋道,「我當時正愁沒有理由湊到道卓面前,一聽到這個消息可不是自告奮勇跳了出來,說要為宗門清理門戶。」
「因為那個女修中了道門的追蹤術,我們才始終沒有跟丟,現在追蹤術探查到她進了平城。」
衡玉蹙眉:「在這件事上,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提。」
慕歡有些詫異地抬眸看向她:「……行,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兩人低聲交談時,道卓和周創一行人也從拱橋另一側走到這一側。
看著百姓們把了悟團團圍住,周創臉上閃過一抹詫異之色,心中危機感頓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0:20
第二十九章
周創發現,佛門這邊的宣傳效果比他預料的好上太多了。
即使現在圍著佛子了悟的百姓不會全部都信奉佛門,但只要有那麼十之一二也足夠勝過他了。
他的眉頭緊擰起來,在心裡思考著對策。
周創對這次賭局十分看重,他是一定要壓過佛門的。
畢竟無論是佛門,還是那妖女洛衡玉都是他所厭惡之人。
在周創走神想著事情時,道卓上前向衡玉掐訣行禮:「洛道友。」
他身披道袍梳著道髻,頭戴高冠,整個人透著股出塵的風流寫意來。
衡玉掐訣回禮。
道卓正要開口說話,他手中的道盤突然亮起一束光來。
這束光直指東南方向。
耀眼得讓人無法忽視。
「那妖女動用靈力了。」道卓擰眉,「洛道友告辭,我先去繼續追查那妖女的下落。」
打了個招呼,道卓直接朝東南方向追去。
周創負責協助道卓的行動,他見道卓走了,也顧不上思考賭約的事情,跟著道卓離開。
慕歡嘟囔一句『我還沒來得及和了悟師兄打招呼』,也連忙跟上前面的兩人。
等了悟沒那麼忙了,衡玉走到他身邊,把剛剛那些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了悟。
了悟道:「那我們近段時間也多加留意。」
衡玉點頭。
追查妖女一事,需要的時候她和了悟會提供幫助。
但現在她和了悟最關注的還是賭約。
-
道卓他們的追查並沒有結果。
衡玉得知此事並不意外。
那妖女如果好對付,道卓他們也不會一路從道宗勢力範圍追到這平城來了。
接下來幾天,衡玉和了悟繼續忙著宣揚佛法。
佛門講究普渡眾生,對於撫平人心底傷痛頗有一套。再加上了悟會幫忙免費診治、負責解惑交談傾聽,宣揚佛法的效果越來越好。
很快,距離七日賭約只剩下最後一天。
這天傍晚,逍遙子親自趕來酒樓找了悟。
他站在酒樓門口,朝踩著夕陽歸來的了悟拱手:「明日就到了開壇說法之日,不知佛子準備得如何?」
了悟平靜道:「阿彌陀佛,已經準備妥當。」
逍遙子哈哈笑道:「如此便好,那貧道就不打擾佛子了。」
說罷,直接拂袖而去。
等逍遙子離開,衡玉和了悟走進酒樓。
他們直接坐在酒樓一樓吃晚飯。
夾了一筷子豆腐,衡玉暗暗嘆了口氣。
跟著了悟行動,別的都好說,但餐餐吃素也實在是為難她。
「貧僧為洛主點道糖醋排骨吧。」
了悟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聲道。
衡玉微愣。
她剛剛對素菜的抗拒表現得那麼明顯嗎,了悟居然看出來了。
了悟說:「洛主不習慣吃素,沒必要為了貧僧和師弟改掉自己的習慣。」
粗茶淡飯,青燈古佛。
這些都是他的選擇,也是他的修行。
這些事情本來就與她無關,她沒必要在他面前避諱些什麼。
衡玉把豆腐送進嘴裡,嚥下後才回道:「但我覺得和你、了悟同在一桌吃飯,不點葷菜是對你們的一種尊重。」
尊重?
她這個說辭讓了悟微愣。
很快,了悟回過神來。
他輕笑道:「貧僧已經感受到洛主的尊重,那現在也讓貧僧來尊重洛主。」
說著,了悟側頭招來店小二,吩咐道:「麻煩為這位女施主添上一道糖醋排骨。」
他這一系列動作都很快。
快到衡玉沒來得及出聲拒絕。
等衡玉回過神時,店小二已經退去廚房幫他們點菜,衡玉只好默認了此事。
「我現在也感受到了了悟師兄的尊重。」衡玉一隻手托腮,看著他盈盈笑道。
了悟感受到她從心底透出來的那股愉悅。
這時候是飯點,一樓的桌子已經全部坐滿,酒樓相當忙碌。
不過酒樓上菜速度還是很快,了悟為衡玉點的那道糖醋排骨被店小二端了過來。
滿桌素菜裡,那道色香味俱全的糖醋排骨顯得十分突兀顯眼。
衡玉伸出筷子,點了點醬汁試味道,眉梢不由微挑――這道菜的味道比她想像中還要好上不少。
「那我就不客氣了。」衡玉朝了悟眨眼。
了悟頷首:「應有之義,在此事上洛主本來就不必客氣。」
衡玉失笑,也沒多說什麼。
她夾起一塊排骨送進嘴裡,感覺整個人都被治癒了。
自從來了這平城,她就沒有吃過一口肉,她也相當不容易啊!了悟果然是個可愛的佛子!
到最後,衡玉一個人解決掉整碟糖醋排骨。
吃完上樓,衡玉剛卸掉長劍放在桌面,她就聽到有人敲響自己的廂房門。
衡玉走過去拉開房門,發現門外站著的人是了悟。
「了悟師兄可是有事?」
問完後,衡玉才發現他手裡捧著杯散發著氤氳霧氣的茶水。
很顯然,茶水是剛泡出來的。
「茶水可以解膩,洛主喝些吧。」
了悟把茶水遞給她。
衡玉伸手接過。
她抬眼去看了悟。
燭火暖光灑滿門外走廊,他站在那裡,光線斑駁在他臉上。
清冷的氣質被徹底消融,整個人顯得無比溫柔,看得人心尖發顫。
如果他不是個許生佛門的佛子,衡玉覺得自己都要飽暖思淫慾了。
嘖。
-
第二日上午,逍遙子再次趕來酒樓,告知今日比試的規則。
「上午的時間全部用來通知信徒,我們開壇說法的地點就定在城中那片空地上,彼此相鄰,你看如何?」
逍遙子點指地圖,出聲詢問。
了悟垂眼察看地圖,過了一會兒點頭,表示自己沒有異議:「具體何時開壇說法?」
「未時一刻。」
「可以。」
雙方交談好後,就分別行動起來。
了悟和了念動身前往城北,動員那些已經成為佛門信徒的百姓前去聽他開壇說法。
衡玉負責動員其他地方的百姓。
――他們這幾日的宣傳,雖然重點放在城北那塊,但像城東城西那幾塊區域也是宣傳過的。
一直到午時,三人再次匯合,一道動身前往逍遙子提及的城中區域。
遠遠臨近城中時,衡玉就看到那裡搭建有兩塊平台,正好一東一西遙控相對,隔著一定的距離。
逍遙子和他的弟子們站在西邊那塊平台上。
瞧見了悟一行人,逍遙子揮了揮手中的拂塵,掐訣行禮。
了悟回了一禮,直接走到東邊那塊平台上,盤膝坐在上面耐心等待。
衡玉閒著無聊,隨意打量周圍的環境――
突然發現逍遙子的大徒弟周創並沒有出現。
都這個點了還不出來嗎?難道還在想辦法收納信徒?
她壓下心底的疑問,直接盤膝坐在了悟身邊。
今天衡玉穿了身紅色長裙,外面罩著黑色的斗篷。
她盤膝坐下時,紅與黑的衣擺在她身後盛開,明豔到了極致。
從午時到未時,一個時辰裡,東邊平台和西邊平台周圍逐漸圍了不少百姓。
提前到的百姓全部坐在蒲團上。
東邊平台這裡的人數越來越多,蒲團的數量不夠了,剩下的人都自發站在後面,沒有絲毫不耐煩。
相比之下,西邊平台那裡的蒲團還沒有坐滿。
哪方更佔優勢,由此就一清二楚了。
逍遙子臉色逐漸難看起來,看向自己的二弟子:「你大師兄怎麼還沒回來,還有一刻鐘的時間為師就要開壇說法了。」
二弟子回道:「弟子剛剛已經給大師兄傳訊,相信大師兄收到傳訊後會盡快趕來。」
逍遙子深吸口氣,語氣不耐煩:「你再傳訊催促他!」
二弟子知道他肯定心氣不順,不敢在這時候觸怒他,連忙點頭應是,退了下去給周創傳訊。
再遲些時,道卓和慕歡也趕來瞧熱鬧。
不過道卓去了逍遙子那邊,慕歡直奔了悟這裡。
瞧見盤膝坐著的了悟,慕歡掐訣,語氣裡滿是吹捧:「了悟師兄佛法高深,此次賭約肯定力壓逍遙子那方。」
衡玉在她身後低低一笑:「結果難道不是已經顯而易見了?」
在了悟看不到的視線範圍裡,慕歡側過頭朝衡玉撇了撇嘴。
「你們搜查到那妖女的下落了嗎?」衡玉換了個話題詢問。
「還沒有。」慕歡搖頭,「那妖女實在狡猾,而且在追查中我發現她原本是結丹期修為。」
「原本?」衡玉敏銳捕捉到關鍵詞。
「沒錯,她現在的境界已經跌落到築基期巔峰。我想這就是她瘋狂採陽補陰的原因之一。」
衡玉蹙起眉來。
突然,衡玉想起一事,她看向逍遙子他們所在的方向。
――逍遙子的大弟子周創居然還是沒有出現!
但沒讓衡玉思索太久,未時一刻到來,盤膝閉眼的了悟緩緩睜開了眼睛。
衡玉沒有打擾他,拉著慕歡跳下高台。
-
「聽說了嗎,無定宗佛子要和虛空盟逍遙子在城中那裡開壇說法進行比試。」集市裡,有築基期修士把這件事當作談資,邊往前走邊和同伴提起此事。
「聽說是涉及了佛道之爭?」同伴問道。
「逍遙子提出比試的確是因為佛道之爭,但無定宗那位佛子說了,佛道之爭並不爭端,是逍遙子自己存在心魔想要分出個高低罷了,不過逍遙子想要比試,他也樂意奉陪。」
「看來還是無定宗佛子的心境更高啊。」同伴感慨。
在這兩位修士之後,跟著一個戴著斗笠、身披袈裟、手持九環錫杖的和尚。
斗笠被壓得很低,但如果有人仔細打量,還是能隱約瞧見這個和尚右臉上刺著一個黑色符文。
――這是無定宗棄徒的標志。
聽著這兩個築基期修士的話,原本正在著急尋找著什麼的和尚頓了頓腳步。
他手中的錫杖砸在地上,和尚閉著眼想要尋找熟悉的靈力。
但無論他怎麼尋找,都找不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也是,那個人一直在避著他,他已經在平城滯留好幾日了,依舊一無所獲。
和尚輕嘆了口氣――當年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他興許也有機會成為宗門佛子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和尚決定順從自己的心意往城中走去。
他想去看看無定宗的佛子是何等風采。
他隨意邁出一步,身影再次出現時已經在幾十米開外。
這般實力分明就是已經到了結丹後期,距離元嬰期僅僅一步之遙。
沒過多久,和尚就到了城中平台前,他目光巡視一圈,最後落在了悟身上。
了悟盤膝坐在高台上,輕聲講解佛法。
他的神情溫和如水,氣質淡然慈悲,聲音溫潤清朗,再配上眉間那抹硃砂,當真像是一尊神佛端坐在那裡傳道講法。
高深的佛法於他是信手捏來,深入淺出。
和尚耐心傾聽著這些佛法,感覺整個人的心境也逐漸平和下來。
他右手立掌於身前,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當和尚再次抬起頭,他看到了站在了悟不遠處的衡玉和慕歡――如果說衡玉還不明顯,但慕歡那副打扮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合歡宗女修。
這一刻,和尚彷彿想起了很多舊事,他那原本平和下來的心境掀起波瀾,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這一瞬間變得冰冷下來。
和尚身形站得不穩,往後踉蹌幾步。
他手中握著的九環錫杖搖晃起來,叮鈴作響。
衡玉察覺到這邊的動靜,遠遠眺望一眼。
看清那個和尚時,衡玉微微一愣。
她突然想到前幾日雨夜裡,她在關窗時瞧見有個身披袈裟的修士從窗外一掠而過。
難道就是此人?
「你在看什麼?」慕歡看向她。
衡玉搖了搖頭,再次看向剛剛的方向,發現那個和尚已經消失不見了。
-
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了悟將佛經中的一些經典內容講解完。
他雙手合十,出聲詢問道:「不知諸位施主對此次講解可有何疑問,諸位盡可一一提出,貧僧會給出一番解答。」
有不少信徒舉起手來。
了悟一個接著一個為他們解惑。
待這場佛法講解徹底結束,天色已經黯淡下來。
百姓們踩著殘陽歸家,了悟走下高台,來到衡玉和了念的面前。
衡玉笑道:「我們去找逍遙子吧,這場比試的結果應該已經毫無懸念。」
了悟輕笑點頭。
他們走到西邊高台。
此時,西邊高台那裡,逍遙子也是剛剛結束他的道法講解。
這場比試的結果毫無懸念,但身為道門中人,逍遙子也不可能丟下特地趕來的數百信徒,所以剛剛他暫時拋掉了比試的念頭,一直沉下心講解道法。
走下高台,逍遙子與了悟對視。
他沉沉嘆了口氣,掐了道訣:「願賭服輸,此次是貧道輸了。」
頓了頓,逍遙子嘴硬補充:「但貧道不如佛子,並不代表我道門不如佛門。」
了悟雙手合十,回道:「道門和佛門的地位高低不會因為一場比試而被定下來,逍遙子前輩不必對這場比試的結果過於耿耿於懷。」
了悟作為贏家可以大度灑脫,逍遙子一個輸家還真沒法像他一樣從容。
他心裡依舊憋氣得緊。
但逍遙子還沒再次開口說什麼,他那一直焦慮站在旁邊的二弟子終於按捺不住,快步走到逍遙子面前:「師父,我到現在都沒能聯繫上大師兄。」
「你說什麼!」逍遙子驚道,「你大師兄不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他怎麼可能還沒回來。」
二弟子滿頭冷汗:「師父,這是真的,我把事情告知道道友後,他和三師弟四師弟他們已經去尋找大師兄了。」
逍遙子臉色白了下來:「……你什麼意思?」
二弟子哭喪著臉:「道道友懷疑,大師兄是遇到了……遇到了那個妖女,現在只怕是已經糟了不測。」
逍遙子身體一晃。
旁聽的衡玉和了悟互相對視。
衡玉出聲:「逍遙子前輩莫急,我們這邊也加入其中,幫忙尋找周道友,他肯定能吉人自有天相的。」
聽到這話,逍遙子冷靜下來不少:「麻煩了,貧道先行一步,去尋找我那徒兒。」
他一甩拂塵,正要去尋找周創,遠處有個紙鶴飛速而來,最後落在了逍遙子二徒弟的手上。
二徒弟展開紙鶴,語氣不知是喜還是悲:「……道道友他們找到大師兄了。」
逍遙子深吸了口氣,問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二徒弟強行嚥了口口水,這才組織起語言來:「大師兄被採陽補陰,暫時昏迷不醒著。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他的境界掉到了築基初期。」
「你大師兄在哪!帶我趕過去!」
逍遙子眼睛赤紅,恨聲道。
他最喜歡的弟子是范長平,但對自己的第一個親傳弟子,逍遙子也相當看重。
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裡,這兩個弟子居然接連出事了!
二徒弟不敢耽擱,連忙走在前面領路。
「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吧。」衡玉對了悟說。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0:38
第三十章
樂居樓天字號房。
周創已經被他師弟清理乾淨,現在換了身乾淨的長衫,昏迷不醒躺在床榻外側。
他臉色青白、唇角毫無一絲血色,看上去無比虛弱,完全沒有先前那種囂張的感覺了。身上靈力竄動紊亂無序,現在勉強還停留在築基初期境界。
道卓正在給他施針,輔以道門獨創心經穩定他的情況。
察覺到有人推門進來,道卓伸手拔掉周創身上的金針,回身看去。
從外面走進來的正是衡玉、逍遙子一行人。
逍遙子面帶急色,急急忙忙走到床塌邊查看他弟子的情況,甚至忘了和道卓問聲好。
道卓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並不介意,自己起身掐了個道訣後就把位置讓開給逍遙子。
道卓起身時,身形踉蹌了幾下。
——剛剛施針時他耗費了太多靈力。
了悟伸手扶住他:「道道友現在感覺如何?」
道卓站穩:「多謝佛子,貧道歇會兒便好,只是可惜周道友出了這等禍事。」
說這話時,即使是表現得清風明月若道卓,眼底也劃過一抹狠色。
他此行就是為了捉拿下那個妖女,連番幾次被那妖女戲弄也就罷了,周創還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採陽補陰了。
這對於素來順遂的天之驕子道卓來說,無疑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
衡玉想了想,問道:「你們趕到現場救下周道友時可有碰到那妖女?」
道卓點頭:「那妖女始終蒙著面,貧道趕到時她正要離去,在打鬥中那妖女掉落了一個香囊。」
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香囊遞給衡玉。
這個香囊是用素淨的灰色縫製而成。
一般來說沒有人會用這種灰撲撲的顏色來縫制香囊。
衡玉摩挲著香囊的布料,逐漸意識到不對。
她看向了悟:「……我怎麼覺得這布料是從僧衣上裁剪下來的?」
她是見過了悟穿同材質的灰色僧衣。
了悟擰眉,認真打量香囊:「阿彌陀佛,這的確是無定宗僧衣的布料。」
衡玉湊近聞了聞香囊。
除了那濃郁的合歡花香味外,似乎……還有極淡的菩提苦味。
一寸寸摩挲著香囊,在香囊右下角裡側,衡玉摸到了一點針線——瞧那輪廓像是一個字。
衡玉把她的發現告訴了悟:「你摸摸。」
了悟修長而圓潤的指尖落在香囊上,細細勾勒了一番:「這種字體似乎是梵文。」
很快,了悟確定下來:「沒錯,梵文版的靜字。」
從修習採陽補陰之術的妖女身上掉下一個香囊,製作這個香囊所用的布料還是從無定宗僧衣上裁剪下來的……
衡玉已經腦補了一番愛恨情仇的狗血劇。
而且她有理由懷疑,那個和尚的佛號裡就含有『靜』字。
衡玉眨眨眼,對了悟說:「我們別急著離開平城了,留在這裡助道道友他們一臂之力吧。」
離開平城回到華城,都沒什麼熱鬧事玩。
還不如留在平城這裡。
了悟心底存著事。
他一直在猜測這個佛號裡含有『靜』字的和尚是誰。
衡玉這個提議可以說是正中他的下懷。
「貧僧也正有此意。」
-
周創依舊昏迷著。
不過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修為境界沒有再往下掉。
近來平城下起雨來,衡玉待在酒樓裡練字,閒著無聊還在畫Q版佛理漫畫。
惡趣味起來,漫畫的主人公,那個Q版光頭小和尚直接被她命名為『一悟』。
一個故事只有四宮格內容,所以還是很容易畫的。
衡玉抽空畫了兩個故事,正要提筆再畫第三個故事,就聽到有人敲響了她廂房的門。
「洛主,你要下去吃點東西嗎?」
敲門的人是了念小和尚。
衡玉拿上畫稿,走去打開廂房門:「好。」
雨天出門的人就少了,所以即使是飯點,酒樓大堂也只有寥寥三四桌客人。
了悟坐在靠門的桌子那裡等著衡玉下樓。
瞧見她時,了悟道:「酒樓裡出了道新菜色叫櫻花蝦,貧僧覺得不錯就直接為洛主點了。」
等店小二上菜時,衡玉發現了悟還特意點了盅蓮藕排骨湯給她。
蓮藕和排骨一塊兒沉在湯裡,藕肉綿軟、排骨也燉得恰到好處,所有的味道融入湯裡。
衡玉喝了一口,唇角就愉悅地上揚起來。
「酒樓的蓮藕好吃,明日我們可以點道清炒蓮藕試試看。」
衡玉說道。
了悟試不了蓮藕排骨湯,但還是可以吃蓮藕的。
只可惜湯裡的蓮藕沾染了肉味,不然衡玉不介意把美食分享給了悟。
雖然了悟不一定不介意吃她吃過的東西:)
衡玉喝了些湯墊肚子,把她剛剛畫的Q版漫畫取出來遞給了悟:「給你看看《一悟小和尚》。」
「嗯?」
了悟尾音上揚,有些茫然。
他接過兩張畫稿,看著畫中那穿著僧衣、眉間點有硃砂、名字還被取做『一悟』的小和尚:「這——」
「你覺得我畫的這個一悟小和尚可愛嗎?如果不夠可愛,我回去再改改。」
了悟垂下了眼:「洛主是畫來玩嗎?」
「這種漫畫可比佛理小故事更容易推廣開,我是想著慢慢畫,等畫稿積攢多了就出畫集。」
了悟輕笑:「這會不會讓洛主過於費心?」
衡玉揚唇淺笑:「我心甘情願的事情,再費心也無所謂。」
兩人交談時,從酒樓外面走進來一個右手握著九環錫杖、左手持缽的和尚。
和尚頭上戴著一頂擋雨的斗笠,斗笠壓得很低,把他半張臉全部藏進斗笠下方的陰影裡。
他走進來時,正好聽到衡玉最後這句話。
和尚抬手,把斗笠揚起來一些,看向衡玉和了悟那桌。
視線落在他們身上時,和尚就認出了衡玉和了悟的身份——
無定宗佛子,以及……合歡宗女修。
這個女修穿著黑色長裙,眉眼明媚真摯,令人忍不住信服她說的話。
但這些美好的話,很多時候都像是裹著蜜糖的毒藥。
那是比阿鼻地獄還要痛苦的深淵。
像是想到了什麼,和尚眉心刺痛。
他垂下了眼,身形輕輕晃動起來,手中緊握著的九環錫杖叮鈴作響。
九環錫杖發出的聲音讓衡玉和了悟都轉過頭。
看清和尚的身影時,衡玉微愣:是那天開壇講法時她瞧見的和尚。
先前沒注意,衡玉現在才注意到這個和尚的氣勢比了悟還要驚人,這說明他至少是結丹中期修為!
「了悟師兄,你知道那個佛修是什麼修為嗎?」衡玉給了悟傳音。
了悟就處於結丹期,對於這個和尚的境界還是有一番清楚判斷的。
他回道:「結丹後期,距離元嬰期不過臨門一腳。」
距離元嬰期不過臨門一腳?
衡玉在腦海裡思索著:元嬰期和化神期多數在自己的洞府裡閉關,在這滄瀾大陸行走的修士中,結丹後期已經凌駕於無數人之上。但此刻,這樣一位佛修出現在了小小平城……
很多事情就此串聯起來。
——採陽補陰的妖女,結丹後期的佛修,用僧衣一角縫製的香囊。
這個佛修會不會和那個妖女有關系?
衡玉抿起唇角,給了悟傳音:「了悟師兄擔心觸怒那位結丹後期佛修嗎?」
了悟沒猜透她話中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了悟回復:「不擔心。」
他身上秘密極多,底牌也不少,只要不是元嬰期修士親臨,即使是面對結丹後期修士了悟也無懼。
「那了悟師兄可以配合我嗎?我想要試探試探他。」傳音完這句,衡玉開口說道,「我的香囊磨損了不少。」
說完,衡玉扯下腰間掛著的香囊。
她的確沒說錯,這個香囊款式好看是好看,但有些邊邊角角都出現了磨損,看上去上了些年頭。
衡玉把香囊遞到了悟面前,讓他仔細瞧清楚:「了悟師兄會縫製香囊嗎?如果你會縫製我就不去外面瞎買了。」
坐在隔壁桌喝茶的和尚微微僵直了背脊。
同一桌坐著的了念小和尚也忍不住抬頭,狠狠瞪了衡玉一眼。
——這妖女,她她她她要師兄洗手作羹湯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想要師兄做針線活。
這些事情若是傳出去,天下佛修能把她給人道毀滅了。
了悟微愣。
想到她剛剛說的『配合』,了悟隱隱猜到了衡玉的意思。
他開口道:「貧僧從來沒縫製過衣物,但若是洛主想,貧僧可為洛主一試。」
衡玉:「……」
這話說得衡玉險些沒接上。
為什麼一本正經的和尚說著一本正經的話,她覺得自己真的有被撩到?
在衡玉走神時,她聽到隔壁桌放下茶杯時力度極重,杯子磕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撞擊響聲。
對方失態了。
想到這裡,衡玉連忙回神,興致勃勃對了悟說道:「那我要準備什麼布料……我儲物戒指裡好像沒有布料,你那有沒有?」
了悟把神識探進儲物戒指裡翻找一番:「只有縫製僧衣的布料,若洛主不嫌棄的話……」
隔壁桌的和尚捏著茶杯的力度極重,手上靈力一個不穩,茶杯直接在他手心裡炸開。
和尚身為結丹後期修士,當然不會因為這小小茶杯碎片而受傷,只是茶杯裡還裝著大半杯溫熱的茶水,這些茶水順著桌角流下來,打濕了和尚的僧衣。
他卻好像沒注意到般,呆愣愣坐在那裡,神情悵然若失。
「……這位道友可有事?」衡玉起身,試探性問了一句。
和尚垂下頭,沒讓衡玉他們看清他的長相:「貧……我只是覺得在這俗世裡不能相信的東西有很多,就比如妖女的微笑與話語。」
衡玉臉上笑容明豔:「我並不清楚道友的意思。」
她側頭看向了悟。
他長相出塵,宛若端坐在無量佛境裡悲天憫人的佛,看得人心尖發顫。
想了很久,但一直沒找到機會的衡玉大膽伸出手落在了悟的光頭上,狠狠摸了兩下。
了悟身體有些僵硬,沒想到衡玉會做出這番舉動。
了念已經震驚得失了言語。
而那始終垂下頭的和尚,忍不住搖動手中的九環錫杖:「道友何必毀他佛道。」
衡玉的手纖細而白皙。
她摸著了悟的頭,覺得觸感實在是好,好到有些捨不得移開手。
注意到和尚越發失態,衡玉乾脆給他下一記狠藥。
她的手緩緩下滑,拂過了悟的右耳耳畔,拂過了悟的右耳耳垂,食指在他臉頰輪廓滑動,最後撫摸上他的右臉。
緩慢,而纏綿。
看著了悟想動,衡玉聲音有些發顫。
她說:「不要拒絕我。」
語調近似呢喃。
但清晰傳入了悟的耳朵裡。
了悟身體越發僵硬。
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臉頰上蔓延開來的溫熱。
這種溫熱陌生……
但是並不讓人十分抗拒。
了悟閉眼,在心中默念經文。
衡玉努力忽略手心的觸感,她側頭看向那個和尚:「前輩到底是何人?我與他的事情你又何必多加干涉?」
沉默片刻,那始終低著頭的和尚緩緩抬起頭來。
一張眉眼如畫的臉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在這樣一張臉上,那代表著『無定宗棄徒』身份的黑色符文顯得無比突兀與明顯。
和尚眼裡劃過一抹沉痛之色。
他看著衡玉與了悟,語速很慢:「在沒有被逐出宗門之前,貧……我有個佛號,名為圓靜。」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0:55
第三十一章
圓靜。
這個佛號聽著有些耳熟。
衡玉垂眼,思考自己是在哪裡聽說過『圓靜』這個佛號。
她身旁的了悟突然抬起右手,動作很輕地牽開她的手。
臉龐可能已經熟悉了那股炙熱的溫度,當溫熱的指尖離開臉龐時,就和它剛觸碰到時那般,讓了悟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顫慄來。
「怎麼了?」衡玉有些詫異。
她還沒趁機調戲夠,他怎麼就反應過來挪開她的手了?
現在這個機會堪稱千載難逢,錯過了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來一次。
「無事。」了悟應聲,同時鬆開她的手,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看向圓靜,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閣下可是三百年前,據傳已經在外坐化的執法長老圓靜?」
坐化的無定宗執法長老?
這一刻,衡玉終於知道這個名字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前段時間她在修真者集市裡淘到一本佛修游記,還把那本游記當作禮物送給了悟。
而那本游記正是圓靜和尚親筆所寫。
聽到了悟直接點破他的身份,圓靜長嘆一聲:「執法長老圓靜早已坐化,如今我不過是一名早已棄修佛道的普通修士罷了。」
衡玉目光落在圓靜身上——
從他頭頂的戒疤看到他手中握著的九環錫杖和金缽,最後看到他身上披著的袈裟。
這種佛門中人的裝束,真的已經從心底放棄佛道了嗎?
圓靜察覺到她的打量,平和道:「我執念叢生,早已成不了佛。但我人生前幾百年早已習慣了身披袈裟,這個習慣直到現在都沒能改掉,所以道友不必覺得驚訝。」
衡玉收回視線:「是晚輩冒犯了。」
圓靜搖頭,不欲和她多說什麼。
他沉沉看著了悟,思緒萬千在心中起伏,想要開口用自己的事例勸說了悟,但想想自己這幾百年都沒能活得明白,反而越活越糊塗,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隨意找了個話題:「你是無定宗哪位佛子。」
「貧僧佛號了悟。」
原本還能維持臉上平靜的圓靜瞳孔微縮:「可是擁有著先天佛骨的那位佛子?」
「正是。」
圓靜身體輕輕搖晃,他手中的九環錫杖也跟著叮鈴作響。用力閉了閉眼,圓靜說:「無定宗盼先天佛骨出世盼了上萬載,你決不能折於情愛一途。」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
又是類似的說辭。
『先天佛骨』之於佛門到底意味著什麼?它到底有多重要,重要到佛門追尋上萬載?
了悟一聽圓靜這話,就知道圓靜是誤會了衡玉和他剛剛的曖昧舉動:「前輩誤會了,剛剛……」
衡玉上前,扯住了悟僧袍的袖子。
她輕輕扯動,成功打斷了悟的話:「可佛門講究苦修,在這無盡苦海之中只有我能帶給了悟一絲歡樂。」
邊說著話,衡玉的手輕輕動了起來,扣住了悟的手腕。
她和了悟站得很近,所以她能感受他身體的僵硬。
衡玉仰起臉朝他笑,手順著他的手掌紋理繼續往下滑,滑過溫熱的掌心,與他指尖相對,最後緊緊十指扣住。
「他拒絕不了我,我想就如當年前輩也拒絕不了你口中的那個妖女般。」
「前輩,誰能抗拒命中劫數呢?」
衡玉眉眼含笑,目光從了悟那雙湛然明亮的眼一劃而過,然後落在圓靜身上。
從圓靜這個角度看過去,兩人彷彿依偎在了一起般。
毫無違和之處。
圓靜臉色徹底冰冷下來,他好像是想起了些什麼,冷汗從他的額角,順著他的臉龐滑動下來。
他用力嚥了口口水,喉結上下動了動,沉沉閉上眼,不斷念著佛經以求心靜。
過了好一會兒,圓靜睜開眼睛:「你一個築基巔峰的小輩是在故意激怒我?」
衡玉微笑:「激怒前輩又如何?了悟會護著我。」
說著,衡玉往了悟身後縮了縮,完全躲在他身後。
了悟:「……」
他小幅度動了動自己的手,想要把手扯出來。
但他剛動,衡玉越發用力扣住他的手,食指無聊地在他手背上畫著圈打轉:「你在做什麼?」
「洛主莫鬧。」了悟溫聲道。
衡玉鬆了鬆手上的力度,不扣得那麼緊:「那你也莫要鬧了。」
了悟眉眼裡寫滿了無奈。
他知道她是想故意激怒圓靜,以此來查看那些深埋在歲月裡的隱情,所以一直在配合她。
但這番配合於他……
「阿彌陀佛。」了悟嘴唇輕啟,一聲聲念著佛號,「阿彌陀佛……」
「你在念什麼佛號,你心亂了嗎?」衡玉抿起唇角。
這一幕落在圓靜眼中,他覺得時光好像重疊了般——
三百年前他在周遊天下傳播佛經時,也有個眉眼嫵媚的女子握著他的手。
他一遍遍念著佛號、念著佛經,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叩問自己的向佛之心,來淡去自己不斷波動的思緒。
圓靜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上突然浮現一抹煞氣。
他手中金缽對準衡玉,從裡面爆射出一縷金光,來自結丹後期的威勢全部壓在衡玉身上。
衡玉靜靜凝視這道帶著死亡威脅的金光不斷接近她。
在金光即將落在她身上時,一道溫和的佛光擋在她身前,無聲無息化去那抹金光。
「阿彌陀佛。」了悟右手被牽住,他的左手立掌在身前,「酒樓裡有很多凡人,前輩當真要在酒樓裡動手嗎?」
佛門中人慈悲為懷,在酒樓裡動手如果波及到凡人,這和佛門信條是相矛盾的。
圓靜默不作聲。
他已是佛門棄徒,可佛門的教導早已深入他的血脈之中。
這種教導,讓他無法再出手針對衡玉做什麼,只是愈發用力地捏緊了自己手中的九環錫杖。
「還請前輩上樓一敘。」
了悟做了個請的手勢。
同時,他以一種溫和卻堅定地語氣對衡玉說:「洛主,鬆手吧。」
激怒圓靜的目的已經達到,兩人自然沒有必要再十指相扣了。
衡玉依依不捨鬆開了手,兩手分離時她還遺憾地嘆了口氣。
——這麼冷的天,拿了悟的手來暖手可舒服了。
-
一行人直奔廂房。
了念和衡玉落在最後。
他用力瞪了衡玉幾眼:「你無恥!」
衡玉無辜道:「可你師兄吃我這套。」
看到俊秀的小和尚氣得脖子都漲紅起來,衡玉忍不住笑出聲來。
-
很快,四人走進廂房,各自坐在凳子上。
圓靜將自己頭上戴著的斗笠摘下來,那張眉目如畫的臉徹底顯露出來。
他膚色太白,那黑色符文刻在他臉上有些猙獰,破壞了他身上那種寧靜的氣質,以至於了念忍不住思考當他臉上沒有這道符文時,風采是不是更盛如今。
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了念從小就在宗門裡長大,宗門裡歷代出彩的人物了念全部都有瞭解——
三百年前無定宗弟子圓靜橫空出世,風華過人,於佛法辯論一途力壓同輩天驕。
圓靜未滿百歲就成功晉入結丹期,鞏固修為後出關,就被授予執法長老一職。因他要外出周遊天下傳播佛法,所以無定宗沒有馬上讓他成為佛子,而是打算再等一段時間。
圓靜傳播佛法那個階段時,信奉佛門的信徒數量劇增。
了念一直相當敬仰這位執法長老,他記得自己一開始在典籍上看到圓靜居然已經坐化時,還非常遺憾。
但原來……
事情的真相如此不堪。
那位曾經聲名鵲起的執法長老居然於情愛苦海中不得超脫。
那師兄怎麼辦?
師兄必須要渡情劫,可如果師兄真的動了情,會不會也像執法長老一樣失了他的佛道?
小和尚思緒很亂。
「喝口茶吧。」
衡玉摸摸了念的光頭。
手感真是不錯。
不過她覺得還是了悟的光頭手感更好:)
聽到衡玉的話,了念回過神來。
他垂下眼,連忙捧起茶杯喝茶,一時之間都沒注意到衡玉在摸他的頭。
了悟倒滿茶水,親自把茶杯推到衡玉面前。
瞧見他這個可以說是下意識做出來的舉動,圓靜眉心擰了起來。
衡玉捧著茶水,對圓靜說:「前輩,我們現在來聊些正事吧。」
「你想聊什麼。」
衡玉平靜道:「近來平城出現了一位修習採陽補陰之術的妖女,似是和合歡宗有關系,不知道前輩認識她嗎?」
圓靜閉眼,沒有說話。
但他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很多東西了。
衡玉繼續道:「前兩日有個認識的道修被採陽補陰了。」
圓靜猛地睜開眼睛。
他捏著茶杯的手不自覺變得用力起來,艱難而生硬地出聲。
「原來如此,這就是道友一直在激怒我的原因嗎?我很好奇道友是如何猜到我與她的身份。」
「香囊。」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那個用僧衣一角縫製的香囊。
瞧見這個香囊,圓靜苦笑:「我懂了,我想去見見那位道修。」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
還是了悟出聲做了決定:「可以,請前輩跟我們走上一遭。」
倒出來的茶水還沒喝完,幾人又再次起身離開這家酒樓。
外面還在下著淅淅瀝瀝的雨。
衡玉撐開油紙傘,緩緩走進雨幕中,在前方帶路。
素色油紙傘下,她的黑色長裙被風刮得掀起一角裙擺。
大概走了幾百米,就走到了樂居樓門前。
直奔天字號房,衡玉抬手叩門。
稍等片刻,逍遙子的二徒弟過來開門,瞧見衡玉一行人他微微一愣:「不知洛道友——」
「叨擾了,我們想來瞧瞧周道友的情況。」
「師兄他現在還在昏迷。」二徒弟邊說著邊往後面退開幾步,請衡玉他們先進來。
走進廂房裡,衡玉發現道卓和慕歡也在。
她朝他們頷首示意,回神做了個請的動作:「前輩請。」
圓靜沉默著走到床榻前——
這個躺在床榻外側的道修年輕而俊秀,此時臉色蒼白境界掉落,而且靈根受損,明顯是剛被採陽補陰過。
道修身上還沾染有淡淡的妖女氣息,這股氣息對圓靜來說絕不陌生。
正因為不陌生,他才覺得自己心口鈍痛,好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刀。
他這個反應,讓道卓和慕歡覺得奇怪。
兩人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一般,道卓開口補充:「貧道已經追查那妖女兩月有餘。三個月前那妖女在道宗勢力範圍內將我三個師弟……」
圓靜只有一張臉仍如青年模樣,他其實早已暮色蒼蒼。
聽到道卓的話,他忍不住苦笑出聲,在這一瞬間就連臉也彷彿蒼老了十倍不止:「我知曉了……我都,知曉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緘默在一旁。
「前輩。」道卓上前,想要好好追問。
衡玉抬手攔住他,默默搖頭。
道卓疑惑不解,但人是衡玉帶過來的,道卓想衡玉此時搖頭應該是另有安排,於是他默默退了回去。
「人已經看過了,前輩要跟著我們回我們的住處嗎?」衡玉側頭去問圓靜。
圓靜點頭,沒有出聲。
-
回到他們居住的酒樓後,衡玉招來店小二,給圓靜訂了間新的廂房。
平城外來人口不多,除了衡玉他們住著的三間天字號房外,還剩下一間天字號房,正好能讓圓靜住進去。
一行人上了樓,走到廂房門前時,圓靜不發一言直接走進裡面。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
衡玉說:「我們也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急不得。」
雖然衡玉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從她所掌握到的信息來看,圓靜這位聖僧和不知名妖女間的故事未必順遂。
如果親口道出,可能就是在自己心上剜一刀,圓靜不樂意開口衡玉也能理解。
所以她不急。
「的確急不得。」了悟點頭。
往裡走,最先經過的是了悟的廂房。
他推門走進廂房裡,回身關門時發現衡玉還站在門外。
「怎麼了?」
「之前在樓下時,師兄說如果我想,你可以為我試一試縫製香囊,這句話還作數嗎?」
了悟一怔:「這不是洛主讓貧僧配合你的言行嗎?」
衡玉誠懇道:「但我也是真心想讓你為我縫製香囊。」
了悟抿起唇角。
他想了想,說:「這樣吧,貧僧再和洛主賭上一局,如果貧僧輸了,貧僧會為洛主縫製香囊。如果洛主輸了,就請洛主為貧僧做一席素菜。」
衡玉打了個響指:「這個提議相當合理,不過我們要賭什麼?」
「兩天之內,如果你能讓圓靜開口說出過往的事情,就算你贏;反之就算你輸,你看如何?」
衡玉回頭望了望圓靜那緊閉的廂房門:「有一定難度,不過可以試試看。這個賭約我接下了。」
她轉過頭來,滿眼期待看著了悟:「香囊可以用僧衣一角縫製嗎?」
了悟抿唇,唇角上揚些許弧度:「不能。」
「那這個賭約我虧了。」
「洛主可以不賭。」
衡玉攤手:「行,就這樣吧,我不得寸進尺了。」
反正今天她已經調戲得夠多了,現在可以暫時適可而止:)
人要學會知足。
-
回到廂房後,衡玉繼續練字。
練完字後,衡玉側耳聽了聽,發現沒再聽到那些淅淅瀝瀝的雨滴聲。
她走到窗邊,兩隻手一起用力推開窗戶。
雨後碧空如洗,空氣也變得清新不少。
衡玉伸了個懶腰,重新走回桌邊畫起一悟小和尚的Q版漫畫。
又畫了兩個故事,衡玉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思考著這幾天的事情。
首先是那個妖女。
她修煉有採陽補陰之術,可能是合歡宗之人。
她和圓靜分明有一段情緣,為何卻採陽補陰?她的境界又為何會從結丹期掉落到築基期巔峰?
其次是圓靜。
三百年前風采過人,宗門對外宣稱他早已坐化,可實際上他依舊活在這個世界上,右臉有那枚象徵著無定宗棄徒的黑色符文。
當年到底有什麼隱情。
在酒樓大廳時,衡玉每每說些挑逗了悟的話語,做些帶著挑逗性質的動作,圓靜都有很大的反應。
衡玉猜測,當初那個妖女勾引圓靜時,很有可能就是用了類似的手段。
所以在看到她和了悟時,圓靜總是會不自覺代入他和那個妖女。
但——
她和了悟是不一樣的啊。
衡玉垂下眼,看著自己剛剛畫好的Q版漫畫。
她覺得,這場賭約了悟肯定輸定了。
-
傍晚,衡玉出門一趟,路過圓靜的廂房時發現對方的廂房門依舊緊閉。
想了想衡玉還是沒上前敲門——
今天圓靜情緒起伏太大,給他一些時間冷靜下來比較好。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兩天。
這兩天裡,道卓和慕歡來酒樓找過衡玉,想詢問具體情況,衡玉只是搖頭讓他們耐心等待,等時機成熟了再開口告知他們。
道卓脾氣好,但慕歡性子就比較衝了。
她不耐煩道:「何時時機才能成熟?如果等上太久,那人又行動了怎麼辦?」
衡玉哪裡沒看出來,慕歡這是想趁機向道卓獻慇勤。
可是想拿她做筏子獻慇勤,也要看她會不會配合。
衡玉兩手抱臂,倚著牆毫不客氣道:「慕主這脾氣該收斂些,我不是那些愛慕你的男修,不會慣著你的脾氣。」
慕歡跺了跺腳,語氣軟和下來:「好好好,此事是我錯了,你莫要氣惱。」
「那麻煩二位打道回府吧。」衡玉說。
等兩人離開,衡玉轉過身,就看到了悟穿著月牙色僧袍站在三樓那裡看著她。
「在看什麼?」衡玉揚唇。
「賭約的時間就要到了,洛主還不行動嗎?」了悟問她。
衡玉快步走上三樓,站在了悟身邊。
「別動。」
「嗯?」
衡玉靠近了悟。
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圓靜那緊閉的廂房門緩緩被人從裡面打開。
身披袈裟的圓靜依舊是眉目如畫的模樣。
他兩隻手握著門邊,目光落在衡玉身上,輕嘆口氣:「如果道友想讓我出來,直接敲門就是,又何必如此行事。」
衡玉眨眼。
這不是趁機調戲,把圓靜當做助攻嗎。
但圓靜已經出來,衡玉只好默默往後退開:「不知前輩有空嗎,我的確有些事情想要找前輩。」
圓靜很清楚她的目的:「你是想知道我的過往?」
衡玉並不奇怪圓靜能猜到。
畢竟是三百年前力壓同輩無數天驕的無定宗佛修,猜不出來才奇怪。
「前輩沒有猜錯。」
「那些事情我不願再提起。」
圓靜直接拒絕。
他的口風密不透風,好像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衡玉輕笑,沒有因為他擲地有聲的拒絕而懊惱:「我相信我可以打動前輩。」
「前輩好奇我是如何攻略佛子的嗎?我與了悟,和你想像中的其實並不一樣。」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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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1:10
第三十二章
攻略佛子。
衡玉說得太坦然了。
了悟撥弄念珠的動作微微停頓片刻。
不過回想一番之前發生的很多事情,了悟必須得承認,有時候正是她的坦然在打動他。
心性赤忱而坦然的人,很難讓人升起戒備之心。
即使明知她來意不善——
但他,同樣懷著自己的目的。
-
圓靜請衡玉走進廂房裡。
了悟抬步想要跟著進去,衡玉轉身攔住他:「你留在外面吧。」
有很多事,她都不想跟他挑得那麼清楚明白。
就算一切都是始於算計,她能夠打動了悟,裡面又怎麼可能只有冰冷的演戲作態,毫無絲毫的感情投入。
但這種感情投入,是很難用言語表達出來的,只有當事人彼此能夠親身感受到。
「好,若是有什麼事,洛主直接傳音於我。」了悟想了想,點頭說道。
圓靜的廂房幾乎維持了他入住前的模樣。
連桌子上擺放著的茶壺都沒有被動過。
「簡陋了。」圓靜雙手合十致歉。
「前輩客氣了。」
衡玉在他對面坐下。
她低下頭,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幾樣東西,一一推到圓靜面前。
這幾樣東西裡,有她整理出來的佛理小故事手稿、有她畫的一悟小和尚手稿。
更有——學習梵文的書籍!
目光落在這幾樣東西上,圓靜一開始還沒什麼太大的感觸。
直到他伸手,翻看起佛理小故事手稿。
那些晦澀的佛理被用簡單的小故事闡述出來,風趣幽默又活潑生動,但警醒世人的意味並沒有被削弱。
——很特別的小故事。
「不知道友為何要讓我看這些故事?」
衡玉知道他沒多想,於是她主動點明出來:「這佛理小故事是我整理出來的。」
圓靜輕輕擰起眉來,臉上有疑惑之色一劃而過。
「旁邊擺放的畫稿也是我畫的。至於那本梵文書,是因為我興起想要學習梵文,特意在書肆裡買來的。」
圓靜微愣:「梵文……你是為了能看懂佛經而學習?」
「沒辦法,絕大多數佛經都是用梵文來寫的,我想要好好整理佛經和佛理,還是得學習梵文自己看懂那些佛經。」
「你知道梵文有多難學嗎?」
圓靜是無定宗之人,他很清楚,即使是那些從小在宗門裡長大的小和尚,想要熟練掌握運用梵文,都需要好幾年上十年的時間,結果眼前這個人卻信誓旦旦說自己要學習梵文。
是在做戲打動人?還是她真的這麼打算?
衡玉輕笑,的確,沒有一門新的語言是容易學習的。
但很不巧——「我是個天才,梵文再難學也不可能難倒我。」
這句話,讓圓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
他想了想,問:「你是為了悟而學習的?」
「我不否認這一點。」
「合歡宗的妖女為了打動人心,手段是越來越出彩了。」圓靜贊了一句。
衡玉抿唇輕笑:「前輩相信嗎,以我的手腕,一念之間便可毀去了悟佛道……」
說到這裡時,圓靜眼裡閃過一抹戾氣。
他早已不是那悲天憫人的無定宗執法長老,在面對這個威脅時,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最決絕的手段。
是的,只要她沒有了命,就沒有了機會去毀人佛道。
「但——」
衡玉用了個轉折的話,就讓圓靜的殺意凝滯。
「一直有人告訴我先天佛骨對佛門到底有多重要。」
「如果毀掉先天佛骨,那我肯定要陷入無止境的被佛門追殺的境地裡。我意在逍遙,愛上了悟卻會成為我的負擔。所以我可以喜歡他,但不會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愛慕。既不愛,就不會強求毀他佛道,硬要讓他與我結為道侶。」
她說得直白。
了悟這樣的人,她只想成全他的佛道,而不想成為他修佛之路上的心魔。
圓靜抬眸,認真打量她。
從那雙溫和剔透的眼裡,他只能看到滿滿誠摯。
圓靜沒辦法不相信她的話——除非她的演技真高超到連他都隱瞞過去。
「那你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現在他看到的情況,就是衡玉在攻略佛子。
而且『攻略』這一點,是衡玉自己親口承認的。
但衡玉還沒開口回答,她就察覺到外面爆發出一股結丹期的靈力波動。
這股靈力波動——是逍遙子!
在這小小平城,築基期就已經可以橫著走。
現在卻有個敵人需要結丹期的逍遙子出手……
圓靜最先意識到什麼,一閃身,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衡玉從椅子上起身,跑到門邊拉開門。
「洛主?」了念小和尚也正好從他的房裡跑出來。
「你師兄呢?」衡玉沒看到了悟。
「師兄先出去探查情況了。」
「看來是那採陽補陰的妖女出現了。」
衡玉握緊手中長劍,朝樓下跑去。
跑了兩步,她發現了念小和尚居然也跟在自己身後。
「外面有那麼多築基期和結丹期,打起來波及到你怎麼辦,你回廂房等待,就在窗口那裡瞧熱鬧就好。」
了念權衡了一下,覺得自己這煉氣十層的修為的確湊不了這番熱鬧,乖乖點頭跑回廂房。
「轉身!」衡玉高喊了一聲。
了念茫然轉身,發現有個木製手環正巧落到他懷裡。
手環雖是木製,裡面卻散發著一股很強的靈力波動。
這個手環是中級法器,能夠擋下築基巔峰最強一擊,就算是結丹初期修士出手,在短時間內這個手環形成的防護罩也能護住手環主人。
衡玉直接傳音,把手環的操縱口訣告知了念。
等了念怔怔回過神時,他一抬頭,發現衡玉已經跑出酒樓。
-
今天是十天一次的趕集日,城鎮裡和城鎮周邊的百姓挑著籃子專程趕集賣東西,也有很多百姓特意在趕集日出來逛街,為自己和家人添置些東西。
街道上原本行人紛紛,但自從打鬥的靈力波動散發開後,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們紛紛躲了起來,生怕自己被波及。
衡玉跑出酒樓左右張望,發現街道上已經沒有百姓了。
她順著靈力波動最強大的方向跑過去,很快看到對峙的三方人。
這三方人裡,最左邊一側是逍遙子和道卓等人。
最右邊一側,是身穿僧袍的圓靜。
等衡玉跑近,視野開闊起來,她才注意到有個身穿藍色長裙的女人一直被圓靜小心護在身後。
圓靜神情悲傷,護著她的動作卻小心細致。
至於站在最中間的那人,自然是了悟。
衡玉直接走到了悟身側,長劍從劍鞘裡一寸寸抽出,對準逍遙子一行人。
她能看出來,了悟現在在戒備著逍遙子一行人出手。
「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抽空問了悟一句。
慕歡自然是和道卓站在一起的。
聽到這句問話,慕歡氣得翻了個白眼:「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就直接走到了悟身邊。你就不能顧惜絲毫的同門之情?」
美人翻白眼,也能比別人多出幾分異樣的風情。
衡玉笑盈盈道:「你放心,在你臨死之前,我會顧惜同門之情為你收屍的。」
慕歡撇嘴:「男人果然比同門重要。」
說著,她伸手,強行摟抱住道卓的一邊胳膊。
道卓耳尖微紅,用力掙脫一下沒掙脫開。
兩人在交談時,一旁的逍遙子滿臉怒容,他抬手指著了悟:「佛子可是要包庇那個佛修和妖女?」
「阿彌陀佛。」了悟宣了聲佛號,「貧僧只是不希望兩位結丹期修士在城內打鬥。」
這城裡的房子就是普通瓦房,逍遙子他們打鬥的餘波撞擊到房子,肯定會引起塌陷。
等戰鬥過後,修補房子又是一筆勞民傷財的工程。
逍遙子急於為弟子報仇,但也沒有失了理智。
以他結丹初期的修為,對付得了那個妖女,可對付不了妖女旁邊那個陌生佛修。他必須要和佛子了悟聯手才行。
所以這時候聽到了悟的解釋,逍遙子順勢點了點頭,擺出一副被他說服、顧全大局的模樣。
瞧著逍遙子冷靜下來,了悟轉身去看圓靜和他身邊那個藍衣女子。
藍衣女子大概是受了重傷,右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時不時用力嘶聲咳嗽起來。圓靜站在她旁邊,細心攙扶著她,手中金光浮現,用自己的靈力為她護住心脈。
「你傷勢好些了嗎?」圓靜的聲音裡夾雜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藍衣女子深吸兩口氣蓄積力氣,用力推開他的手。
圓靜怕她傷勢加重,黯然鬆開手:「不必推開,你如果不樂意讓我攙扶你,只要說一聲就好,我會乖乖放手。」
藍衣女子擰起眉來:「你我已經恩斷義絕近百年,圓靜,你又何必再尋我?」
圓靜苦笑:「我知曉……只是半年前,我察覺到我送給你的護身靈甲碎掉了。能夠讓護身靈甲碎掉的攻擊,至少得是元嬰初期的全力一擊……我怕你出現什麼意外……」
他臉上明明沒有什麼苦澀之意。
苦澀卻從骨子裡透了出來。
-
他們的對話裡透露出不少訊息。
衡玉擰起眉來,心中越發好奇起當年的隱情。
就在她走神時,身後的慕歡上前走到她身邊。
「怎麼了?」
慕歡抿唇,緊緊打量著那個藍衣女子的容貌。
藍衣女子是側對著他們的,在藍色裙子外,她還罩著件寬大的黑色斗篷。斗篷帽子戴起來後,寬大的帽簷遮擋住她的大半張臉。從他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半張臉豔若春光芙蓉,即使是擰眉臉帶怒意,也呈現出別樣的風情。
藍衣女子動作大了些,帽簷朝後滑了滑,在那瞬間慕歡注意到她右眼角上繪著一朵豔麗的芙蓉花。
「難道是她!?」
「你認出她了?」
衡玉側頭看向慕歡。
她這個半路傳過來的半吊子合歡宗弟子,是不太清楚合歡宗歷史上出名的人物。
但慕歡認得,就不奇怪了。
慕歡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朝那個藍衣女子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大師姐。」
藍衣女子猛地扭頭看向慕歡,目光裡夾雜著幾分震驚。
慕歡掐訣行禮:「我師從合歡宗回樂峰峰主,是師父座下最小的弟子,排行第七。」
藍衣女子緊緊抿唇,過了許久,她才嘶聲道:「我已不是合歡宗弟子,當不起道友口中的大師姐這個稱呼。」
在回話時,藍衣女子隱在黑色斗篷下的手掐了一訣,就要直接離開。
她的動作幅度很小,就連她身側的圓靜都沒有察覺到她的舉動。
「鏘——」
一道劍光直直朝她劈斬而去,衡玉眨眼直接出現在藍衣女子身側,兩手掐訣把囚禁陣法召喚出來:「道友採陽補陰如此多人,就這麼離去,似乎有些不妥吧。」
圓靜反應最快,手中金缽搖晃起來,結丹後期的含怒一擊直直砸在衡玉身上。
距離太近了,近到攻擊已經落在衡玉身上,了悟才注意到這點。
攻擊落下時,衡玉的護身法寶全部泛起亮光,為她化去攻擊。
攻擊層層削弱,當攻擊落在衡玉身上時,她還是沒忍住半跪而下,靠手中的劍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左手摀住胸口咳出一大口血來。
而在這一瞬間,她依舊沒有停止往囚禁陣法裡注入靈力。
囚禁陣法完成那刻,了悟正好出現在她面前,為她化去圓靜的第二道攻擊。
「洛主,你可有事?」
了悟回身,想要攙扶住她,又怕動作幅度過大會讓她的傷勢加重,一時之間整個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衡玉用力咳出瘀血。
她扁了扁嘴:「你有沒有覺得你問了句廢話?」
她渾身上下,哪裡像是沒有出事的樣子。
了悟抿唇冷靜下來,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菩提丹。
這是無定宗的療傷聖藥,服下菩提丹後,元嬰期以下,只要傷者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能被救回來。
「服下它會舒服很多。」
了悟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些安撫意味。
衡玉瞥了眼,發現這是顆六品丹藥。
在修真界裡,一品二品丹藥對應練氣期,三品四品對應築基期,五品六品對應的是結丹期。
瞧見了悟直接拿出這麼珍貴的丹藥,衡玉想了想,還是沒拒絕他的好意。
「餵我。」衡玉說,「我手動不了。」
不遠處的慕歡:「……」
無恥!
了悟推開玉瓶瓶塞,把渾圓的白色丹藥倒到手心。
他拈起丹藥,遞到衡玉嘴邊:「冒犯了。」
衡玉張嘴,咬住丹藥。
才剛嚥下丹藥,下一刻,一股暖意就從她的丹田處升起。
原本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也不再疼了。
衡玉伸手,讓了悟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阿彌陀佛。」了悟顧忌著她的傷勢,伸出自己的右手,動作很輕地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他們這番互動,讓藍衣女子有些驚訝。
她遲疑道:「你們……」
「我們坐下來聊聊吧。」衡玉自然接話。
「是嗎,我們有什麼好聊的,我採陽補陰道門那麼多人,你和道門那些人應該算是一夥的,難道真的會放過我?」藍衣女子冷笑。
衡玉聳肩:「這筆恩怨要如何清算,就是你和道門的事情了。」
「如果圓靜想帶你跑,我們的確攔不住……」
「好,那我們就坐下來好好聊聊。」
藍衣女子直接打斷衡玉後面的話,同意了衡玉之前的提議。
她寧願和衡玉他們坐下來聊,把那些恩怨都算清楚,也不願獨自面對圓靜。
聽到這話,圓靜眼底黯然更深。
他原本已經蓄了靈力,想要把她救出去,但聽到她這個回答,他緩緩垂下自己的右手,驅散那已經蓄起來的靈力。
藍衣女子注意到他的動作,用力咬了咬唇。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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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1:21
第三十三章
藍衣女子同意與他們坐下來好好聊聊,周圍劍弩拔張的氣氛頓時緩解下來。
衡玉不打算解掉藍衣女子身上的囚禁陣法,她走上前,說一句「冒犯了」,親自把還在受傷的藍衣女子攙扶起來。
囚禁陣法只是束縛了藍衣女子體內的靈力,讓她體內的靈力得不到運轉,並不影響她走動。
她深吸口氣往前走,倒是沒拒絕衡玉的好意。
「你還受著傷,可以嗎?」了悟擰起眉來。
「服下丹藥後已經好多了。」衡玉說。
了悟原本想幫忙扶住藍衣女子,但想了想他還是改變了主意,側頭看向旁邊的慕歡,請求道:「慕主,可以麻煩你攙扶這位道友嗎?」
被慕歡攙扶住時,藍衣女子深深看了眼了悟。
瞧見他們全部走遠,身形凝滯的圓靜緩緩抬步,搖晃著手中的九環錫杖沉默跟在他們身後。
-
了念站在廂房窗邊,目光一直緊緊盯著窗外。
瞧見衡玉他們一行人出現在街頭,他連忙往酒樓一樓跑。
等衡玉他們走進酒樓時,了念正好跑到他們面前。
上下打量了悟一番,發現師兄完好無損,了念鬆了口氣。
目光落在衡玉身上時,了念微愣:衡玉唇邊還有沒有擦拭掉的血跡,雪白的頸上也染有血跡,黑色裙子上的灰塵痕跡同樣顯眼。
「洛主你受傷了?」了念小和尚問道。
衡玉輕『咦』一聲:「小和尚你居然會關心我了?」
了念臉上的擔憂瞬間轉為氣呼呼。
他此時很肯定,這個妖女的傷勢沒什麼大礙。
「我們進去吧。」衡玉輕笑道。
了念這才注意到她身邊扶著的藍衣女子,以及跟在她身後的逍遙子一行人。
他懊惱拍拍自己的額頭,連忙往後面退開幾步,請他們進來。
酒樓一樓容易人多眼雜,衡玉直接領著他們去到她的廂房。
廂房桌上擺著一個花瓶,花瓶裡放著一支早開的梅花。衡玉中午練字時取出來的文房四寶還沒有收起來,現在在桌面上攤放開。
慕歡走過去,瞧見衡玉那手行雲流水的字跡,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
她以前倒是不知道衡玉有這麼一手好字。
廂房裡只有四張椅子,了念小和尚機靈,跑去自己的廂房搬椅子。
很快,眾人圍坐在一起。
衡玉給每人都倒了杯茶水。
藍衣女子嫌悶得慌,抬手把黑色斗篷的帽子摘下來。
隨著帽子一同掉落下來的,還有她那頭飄逸的黑髮,黑髮直直垂在她腰間,襯得那張本來就豔麗的容貌越發精緻。
芙蓉花印記在她眼角靡靡盛開著。
看著這張臉,衡玉算是知道當年的圓靜為何會動心了。
——藍衣女子和舞媚是一個類型的長相,但她比舞媚更媚,更豔,更具風情。
這樣的長相,一不小心就會變得豔俗起來。
可她身上只見豔麗。
捧著茶水,逍遙子終於按捺不住。
他緊盯著藍衣女子,冷笑道:「妖女,你把我大徒弟採陽補陰的事情要如何說?」
「有什麼好說的,男女歡好之事本就是你情我願。」藍衣女子輕笑道。
「荒謬!」逍遙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幾乎戳到藍衣女子的鼻尖,「當時正是道門傳道的關鍵時刻,我的大徒弟不可能不顧全大局。再說了,我大徒弟怎麼可能看上你這合歡宗妖女。」
聽到逍遙子這話,衡玉不由揚了揚眉梢,慕歡則低低哼了聲。
「逍遙子前輩不必如此激動。」
道卓也聽出不對來,連忙出聲勸道。
這廂房裡,除了藍衣女子外,還有合歡宗的兩個少主,就算事出有因,這種話也算得上是冒犯了。
逍遙子深吸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道友。」
衡玉直接無視逍遙子,開口把話茬接了過來。
慕歡直接幫忙回答了這個問題:「三百年前,合歡宗首席弟子宓宜。」
宗門弟子裡,大致分為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
但內門弟子細分的話,又有普通內門弟子,長老掌門親傳弟子。
其中,宗門年輕一輩裡實力最強者,最有資格繼任掌門一職的弟子,又被稱為『首席弟子』。
衡玉早知宓宜身份不簡單,只是沒想到她的身份如此之高。
這樣的身份為何會叛出合歡宗?又為何會修習起合歡宗的禁術?
衡玉現在是越來越好奇三百年前那些秘辛之事了。
宓宜冷冷一笑:「那個身份早已是過往塵煙,再提起來也是為合歡宗蒙羞。」
衡玉擰眉:「那你為何會修習採陽補陰之術?」
宓宜倒是相當坦然:「身為曾經的宗門首席弟子,我想要接觸到這類禁術並不難。半年前我被元嬰修士所傷,修為直接跌落到築基初期。道基已經廢掉,只能靠著採陽補陰之術把修為補起來。」
「你——」逍遙子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宓宜無所謂笑笑:「就說到這裡吧,我沒什麼想說的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妖女既然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那就以她的命,來還我弟子失去的修為吧。」
逍遙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冷聲說道。
他恨不得直接奪了這妖女的命,來為他的弟子報仇。
聽到這句話,一直安靜坐在宓宜身後的圓靜迅速抬起手中九環錫杖。
整個廂房裡的氣氛再次凝滯起來。
衡玉突然輕笑出聲:「諸位在我的廂房裡動手,似乎是有些不妥吧。」
她的聲音清冷,無聲無息間化解了廂房裡劍弩拔張的氣氛。
瞧著眾人都向她看來,衡玉懶洋洋把玩著花瓶裡那支開得正豔的桃花:「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現在似乎是走火入魔了?」
之前原身也走火入魔過,衡玉看著宓宜現在的情況,和她剛穿過來時很相似。
宓宜勾起唇角:「採陽補陰會被合歡宗列為禁術,除了它有違天和外,還和它極不穩定有關系。」
「你沒猜錯,我確實已經走火入魔命不久矣。」
「走火入魔又如何,這都是你自找的!」逍遙子冷笑道,「難道你以為你走火入魔命不久矣了,就能彌補你對我弟子造成的傷害嗎?」
宓宜瞥他一眼,轉動著手指的儲物戒指:「這裡面有六份補足道基的天材地寶,原本我是收集來給自己用的,但我現在這種情況,補足道基也毫無意義,就給你弟子和那三個道宗弟子吧。至於儲物戒指裡的其他東西,就當作是給他們的補償了。」
在境界掉落之前,宓宜至少是結丹中期修為。
儲物戒指裡的東西,可以說是她畢生珍藏。
逍遙子眼睛瞪圓:「你——」
「你可以不要補償,選擇動手殺我。」
「但也別想著殺了我後還能佔有我的儲物戒指,我會選擇把這個儲物戒指交給圓靜和尚,你覺得自己能從結丹後期手中搶走儲物戒指,那就盡管一試!」
逍遙子在心底不斷權衡。
宓宜直接解掉儲物戒指,拋到逍遙子懷裡:「我頂多七日壽命。」
「好!那七日後,我要過來親眼瞧你的屍首,如果你沒有死,那貧道就送你最後一程。」
握緊儲物戒指,逍遙子直接離開廂房,趕回去給他弟子療傷。
他的其他幾個徒弟和道卓也跟著離開。
慕歡沉吟片刻,還是沒有留在這裡。
等他們全部離開廂房後,宓宜捂著自己的胸口,連連吐出幾口心頭血來。
圓靜慌忙站起身,整個人手足無措:「你……」
「我不想見你。」宓宜說。
圓靜閉了閉眼。
他咬緊牙關,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身體的晃動。
圓靜把自己的儲物戒指取下來放到桌上:「我回廂房休息。」
轉身之前,他給衡玉傳音:「我為自己剛剛的行為而道歉,遲些也會想辦法彌補道友。只希望道友能夠代我好好照顧她。」
一言一行,幾乎卑微到了骨子裡。
衡玉很難從此刻的圓靜身上,聯想到三百年前他的風采。
圓靜拖著自己沉重的步伐走出廂房。
當合上廂房門的聲音傳來時,宓宜直接趴在桌子上再次吐了好幾口血。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翻找出丹藥。
她遞到宓宜唇邊,宓宜直接擺手拒絕了:「吃了丹藥也是浪費,不必了。」
「至少會覺得舒服些。」
宓宜搖頭:「這都是我活該受的。」
她垂下眼,看著那支梅花上染了血,苦笑道:「倒是污了你的花。」
「那就換一支就好。」
宓宜想笑。
但她剛扯了扯唇角,就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她的唇角流了下來。
「我扶你去我床上休息吧。」
扶著宓宜過去,衡玉想了想,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安魂香。
她和宓宜說了聲,這才走到香爐邊燃起安魂香來。
這種香料,對結丹期以下修士都有奇效,能輔助結丹期以下修士在最短時間內入眠,正好適合宓宜現在用。
瞧著宓宜熟睡過去,了悟走到衡玉身邊,抬起手扣住她的手腕。
「怎麼了?」
「為你把脈。」了悟溫聲道。
她剛剛受了傷,雖然已經服下療傷丹藥,但丹藥也不是萬能的,哪裡會起效這麼快。
把完脈後,了悟溫聲道:「好好休息,等到入夜再服下一粒菩提丹,明日就差不多完全恢復了。」
衡玉點頭:「我們出去吧,別打擾她休息。」
推開廂房的門,看到站在門外的圓靜時衡玉並不驚訝。
「她已經睡下了。」衡玉說。
「那就好。」圓靜點頭,就要轉身離開。
「這是儲物戒指。」衡玉把他的儲物戒指拋回給他。
圓靜摩挲著儲物戒指,微微苦笑,重新把儲物戒指戴回到指尖。
他走回自己廂房時,步伐有幾分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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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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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1:35
第三十四章
衡玉把自己的廂房讓給宓宜住,她就沒有下榻的地方了。
她下樓去找掌櫃,想要多開一間廂房。
「仙子,酒樓裡現在只剩下玄字號房了。」
掌櫃用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
酒樓以『天地玄黃』劃分廂房的規格,玄字號房是條件最差的單人廂房。至於黃字號房是大通鋪,幾個人合住一起,這更不可能讓衡玉入住。
出門在外,衡玉其實不太在乎居住條件。
對修真者來說,只要有個蒲團打坐就能應付一整夜。
「那就給我開個——」
話剛說到一半,旁邊的了悟出聲打斷她:「洛主如不嫌棄,可以住在貧僧的廂房,貧僧搬去和師弟住在一塊兒。」
衡玉偏頭去看他,想了想點頭說了聲好,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洛主跟貧僧上來吧。」
了悟領著她往廂房走。
他推門進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可以收拾的,他的東西基本都在儲物戒指裡。
衡玉跟在他身後走進廂房,只覺得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菩提苦香——
這種味道帶著股讓人凝心靜神的感覺,並不難聞。
這應該是了悟誦經時焚香,日日熏染後,廂房也就染上了這種味道。
「賭約是洛主輸了。」
正在整理床榻的了悟突然開口。
「什麼?」
衡玉下意識回道。
回完後她才反應過來——今天發生了一系列事情,她已經把她和了悟之間的賭約都忘光了。
「洛主忘了嗎?」
衡玉:「……我原本就要問出來了,誰想宓宜會突然出現。」
她下意識為自己辯解兩句。
這個賭約她輸得也太冤了些!
了悟回頭看她,聲音裡含著笑意:「所以洛主要賴賬嗎?」
在了悟提出賭約時,衡玉壓根沒想過自己會輸。
她一手扶額,另一隻手隨意擺了擺:「我像是賭品那麼不好的人嗎。我輸了懲罰是什麼,為你做一席素菜對吧,等回了華城後我立馬履約。」
「那貧僧就恭候了。」
整理好床鋪後,了悟離開這間廂房,走去了念的廂房。
了念小和尚的廂房沒開窗,了悟過去將木窗支起。
窗戶半開時,他恰好聽到外面有小攤販高聲吆喝。
-
衡玉倚在床榻上翻看《大陸典籍》。
受了結丹後期修士的含怒一擊,即使服下了菩提丹,她的經脈還是在隱隱作痛,做不了練字之類的事情,衡玉只好用來打發時間。
剛把書翻過一頁,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叩門聲,衡玉放下《大陸典籍》,起身走去開門。
了悟抱著一個細徑花瓶站在廂房門外。
花瓶裡插著一支開得正豔的梅花,有風輕輕穿堂而過,吹拂得梅花暗香浮動。
「有事嗎?」
了悟將手中的花瓶往前遞:「貧僧剛剛看到有小攤販在賣梅花,就下去給洛主買了一支,洛主可以把它擺放在桌上觀賞把玩。」
他記得她的廂房桌上原本是擺有一支梅花的。
衡玉接過花瓶,用指尖撥弄著梅花花瓣。
想起之前他說過的話,衡玉臉上染了幾分笑:「你不是不贊同折花嗎?」
了悟只用了一句話就堵了衡玉的叩問。
他說:「花不是貧僧折的,是貧僧花錢買的。」
衡玉:「……」
好有道理。
他沒有辣手摧花,是那個攤主在辣手摧花。
他只是花錢買下了花,拉動需求,讓那個攤主繼續走辣手摧花的路線賺錢而已:)
「難怪和尚的辯才會那麼好,如果辯才不好,很多時候都沒辦法自圓其說。」衡玉吐槽道。
了悟臉上染了幾分笑意:「貧僧的話錯了嗎?」
「沒有,所以我才誇你辯才好。」頓了頓,衡玉補充,「不過我很喜歡。」
非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固守原則,其實並不算一件好事。
了悟已經習慣她的說話風格,聞言只是笑笑。
他正要開口,突然察覺到不對,側頭看向隔壁的廂房。
隔壁廂房門半開著,有一角藍色衣袍露出來。
宓宜醒來後不知站在那裡聽了多久、看了多久。
順著了悟的視線看過去,衡玉眉梢微挑:「你醒了。」
被兩人當場抓包,宓宜依舊坦然。
她露出半邊身體朝兩人點頭致意,又重新退回廂房,順便把廂房門帶上。
衡玉輕擰眉心。
她對圓靜和宓宜這兩個人其實都算不上多有好感。
在宓宜沒出現之前,圓靜還能牢記佛門教導之義。
但在宓宜出現後,他卻為宓宜放下了自己恪守的原則。
衡玉也希望了悟為她變通。
但她希望的,只是變通些無傷大雅的細枝末節。
任何事情都別越過大是大非,更別越過心中所追求的大道。
當然,就算沒有上面那些緣由,沖著圓靜打傷她這一點,衡玉就不可能會對圓靜產生什麼好感!
而宓宜呢。
宓宜為了提高修為採陽補陰,就算她在最後給了周創他們補償,但造成的傷害也是實打實的。
這樣亦正亦邪的人,也很難讓人升起好感。
衡玉會留圓靜和宓宜在酒樓裡,還讓宓宜住在她的廂房裡,主要還是有其他的考量。
-
第二天中午,豔陽高照。
平城裡難得見到這麼好的太陽,衡玉走出酒樓曬太陽。
她伸了個懶腰,餘光瞧見有個熟悉的身穿灰色僧袍的身影背對著她坐著。
——正是了悟。
了悟對面,有兩個小乞丐乖巧坐在地上,捧著臉、眼睛都不眨一下盯著他。
衡玉往前走了幾步,才看清楚了悟在做些什麼。
他左手持著一塊木料,右手握著雕刻刀。
雕刻刀在他手中不斷翻飛滑動,他盤膝坐著,不少木頭碎屑都掉在他的膝蓋上。
很快,一個木劍雛形在他手中成形。
衡玉覺得有趣,走到旁邊的包子鋪買了三個肉包、一個素包。
四個包子全部都用紙包好,衡玉捧著它們,快步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給他們一人分了個肉包。
等衡玉轉身時,發現剛剛還在專心雕木雕的了悟在抬眼看她。
衡玉沒有站起來,只是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兩步,把素包遞到他嘴邊。
素包應該是蓮藕餡的。
湊得太近,了悟隱約能聞到蓮藕的香味。
「貧僧自己來吧。」
「你手上都是木屑,我餵你吧。」
等了好一會兒,瞧著了悟還是沒反應,衡玉無奈,就要把包子遞給他。
但下一刻,了悟張開嘴咬了口包子。
他把嘴裡的包子嚥下,對衡玉說:「麻煩洛主了。」
說完,又張嘴咬了一口。
衡玉:「……」
直到了悟吃了好幾口包子,衡玉才回過神來。
看他吃得那麼從容津津有味,衡玉……
突然有些饞素包了。
「好吃嗎?」她問了聲。
了悟點頭:「還不錯。」
他不重口腹之慾,這個包子就是尋常合格口味。
衡玉直接把吃了一半的包子遞給了悟:「你自己來,我也去買個素包嘗嘗。」
了悟:「……」
剛剛非要親手餵他的人是誰?
只是誇了句素包好吃,洛主就直接改了主意?
衡玉沒注意到了悟凝滯下來的神情。
她把買給自己的那個肉包子分給小乞丐,站起身後噔噔噔跑回剛剛的包子鋪買了個素包。
用力咬了一大口,衡玉險些沒能把嘴裡的包子嚥下去。
她就不應該相信了悟的口味!
瞧見這一幕,倚在酒樓門邊的宓宜笑得花枝亂顫。
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眼尾的芙蓉花越發靡麗。
聽到宓宜的笑聲,衡玉淡定嚥下包子:「你休息夠了?」
「是的,我想出來曬曬太陽。」宓宜笑。
等衡玉走到她身邊時,宓宜問:「與你同行的那個和尚在無定宗是什麼身份?」
衡玉腳步沒停,但也沒有隱瞞:「無定宗佛子,擁有先天佛骨的佛門之光。」回答完後,她直接走到了悟身邊,坐在那裡看他雕木雕。
宓宜臉上浮現出濃濃驚愕。
-
雕出兩把精緻的木劍,了悟把它們遞給小乞丐。
兩個小乞丐接過木劍,高高興興跑走了。
「我看這旁邊還有多餘的木頭。」衡玉暗示。
了悟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她的暗示,總之回話很上道:「洛主有什麼喜歡的木雕嗎?」
衡玉高興地把自己的右手舉到了悟面前,寬大的衣擺往下滑落,露出光潔而空無裝飾的手腕:「你有沒有覺得我的手腕上缺些什麼?」
「……雕個木鐲子可以嗎?」
「可以,花紋得繁瑣些,我不喜歡太素淨的首飾。」
了悟伸手拿起旁邊的木料,沉吟片刻開始劃動他手中的雕刻刀。
衡玉安靜坐在旁邊,原本想陪著他把木鐲子雕完。
但木鐲子雛形剛剛出來,宓宜就走到了衡玉面前:「你有空嗎,我想找你聊些事情。」
這個機會,是衡玉等待許久的。
她輕笑著,像是早有預料宓宜會找上她般:「有空,回我的廂房聊吧。」
-
上樓時,衡玉注意到圓靜的廂房門是半掩著的。
他大概正在透過廂房門注視宓宜。
衡玉側頭看向宓宜。
宓宜注意到衡玉的打量,尾調上揚,語氣疑惑:「怎麼了?」
單是從她的表現,衡玉並不確定她有沒有注意到這點。
只不過,宓宜在問完之後視線餘光朝廂房方向瞟了瞟,衡玉便心裡有數了。
「沒什麼。」
衡玉搖頭,繼續專注爬樓梯。
很快,她抵達酒樓三樓,領著宓宜走進她的廂房。
廂房門關起後,宓宜手抵在唇邊用力咳了幾聲。
用帕子抹掉唇角的血跡,宓宜坐到椅子上。
「你想找我聊什麼?」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沁心露,她把沁心露全部倒在杯子裡,然後把杯子推到宓宜面前。
沁心露可以緩解咳嗽症狀,喝下這個東西後宓宜不會這麼難受。
宓宜沒有拒絕衡玉的好意,喝了兩口沁心露,宓宜感覺喉嚨裡的癢意消退不少。
她輕笑道:「你有沒有想問的?你問的第一個問題,如果方便我都會盡量回答。」
衡玉眉梢微挑:「當真?」
「當真。」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詢問有關合歡宗的事情。」
宓宜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會詢問那些早已塵封在歲月裡的往事。」
「我不太喜歡問些會讓他人為難的事情。而且那些往事只是滿足我的好奇心,合歡宗的事情卻關乎我的長生大道,孰重孰輕還是很容易取捨清楚的。」
衡玉直言。
其實她會留下宓宜,最大原因是宓宜的身份——當年的合歡宗首席弟子。
這樣的身份,絕對會知曉很多秘辛之事。
宓宜輕笑:「可我回答不了。叛離合歡宗之前我就被下了禁術,所有涉及到合歡宗秘辛的事情都不能對外提起。」
就在衡玉覺得有些遺憾時,宓宜又道:「其實我大概能猜到你想問些什麼事情。如果你不排斥雙修,宗門的所有安排對你而言都只有好處……」
說到這裡時,宓宜唇角溢出一絲血跡。
觸動禁術的反噬加重了她的傷勢,宓宜沒忍住,強行用力咳出瘀血來。
咳出瘀血後,她扯起嘴角笑,笑容詭異又豔麗,像是盛放到接近糜爛的罌粟花。
衡玉連忙把裝著沁心露的杯子遞到宓宜手邊。
宓宜把整杯沁心露都嚥下去,氣息才逐漸平穩下來。
「有關合歡宗的問題我不便回答你……」宓宜想了想,「但我可以與你聊聊那位佛子。」
衡玉眸色漸深:「你知道佛門秘辛嗎?」
「活了那麼多年,有些事還是懂的,就看你想瞭解哪方面。」
衡玉直接問出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先天佛骨到底意味著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宓宜笑得花枝亂顫,眼尾的芙蓉花都因此而舒展開:「這個問題你還真問對人了。」
「你知道邪魔是修真界所有人的敵人吧?」見衡玉點頭,宓宜又說:「但很可惜的是,只有佛門中人才能施展出有效的對付邪魔的手段。萬年之前黑白學宮的宮主在隕落前曾經為滄瀾大陸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先天佛骨會成為佛門之光,他會身化為佛,將天下佛修整合在一起,徹底終結滄瀾大陸的邪魔之禍。」
無定宗為佛門聖地,但天下佛寺眾多,散修的佛修更多,無定宗缺乏一個具有統治力的存在,將它們徹底擰合成一條線。
衡玉對先天佛骨的重要性早有預料。
只是沒想到這會和邪魔之禍有關。
細想片刻,衡玉覺得不對:「既然了悟的身份這麼重要,合歡宗怎麼還敢讓門中弟子攻略他?」
「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位佛子應該是要渡情劫吧。」宓宜撫了撫自己的眼角,「反正佛子總是要渡情劫的,合歡宗裡的女子曼妙多姿,自然比尋常女修更容易讓佛子動心。所以對於你的內門任務,無定宗應該也是坐視不理,任由發展。」
衡玉:「……」
按照宓宜的邏輯——
了悟的身份非常重要,他很有可能會成為終結邪魔之禍的人。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面臨考驗渡過情劫。
與其讓一些亂七八糟的女修成為了悟的應劫之人,不如想辦法讓合歡宗的妖女成為了悟的應劫之人。
衡玉突然有種被合歡宗和無定宗聯手算計的感覺。
瞧著衡玉在走神,宓宜突然笑道:「其實無所謂,你只注重攻略,不動真情就好。愛上佛修並非好事,即使他不是佛子、不用肩負起那種拯救天下的重擔。」
宓宜勾了勾垂落下來的頭髮:「勾引聖潔者,讓聖潔者為自己墮落,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是……」
她唇角的笑意逐漸涼薄起來:「這種炙熱的愛能維持多久?他沉默寡言,他明明已經棄了佛道執念叢生,生活卻還是近乎一成不變,不能給你帶來任何的新鮮感。如果你見過山川、見過蒼莽之景,要如何愛這一成不變的蒼白風景。」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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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1:46
第三十五章
聽完宓宜這一番話,衡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合歡宗不僅盛產海王,它還盛產渣女。
這番話多渣啊。
勾引他撩撥他的時候沒覺得他性子沉悶無趣,得到手後就覺得他是『一成不變的蒼白風景』了。
「所以你勾引他墮落,勾引他為你背棄宗門,最後又於一百年前拋棄了他?」
難怪圓靜會說出『在這俗世之中,妖女的微笑和話語不可信』之類的話。
三百年前,他一定曾深陷在宓宜用微笑和話語編製出的謊言裡。
宓宜眼裡含著水色,裡面滿是瀲灩。
這樣的女人即使壽元將近,也如同尤物一般風情萬種。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覺得我在騙圓靜嗎?不,當年的我身為合歡宗首席弟子,擁有過很多男人,圓靜於我一直是最特殊的一個。情濃之時我亦願意為他放棄宗門。」
三百年前,宓宜是合歡宗最驚才絕豔的弟子,在八大正道門派五大邪道宗門裡亦赫赫有名。
那時候,她被自己的師父、合歡宗掌門和太上長老悉心栽培。
當時她未滿百歲就突破結丹期,如果按部就班,三百歲之內必成元嬰期。
但在外出歷練時,她遇到了正在凡俗傳道的圓靜,見他眉眼不俗氣質清冷卻也溫柔到極致,生生動了心,並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勾引圓靜為她破戒。
後來無定宗前來合歡宗問責,想要把圓靜帶回無定宗接受懲戒。
她為了與圓靜廝守,強行叛出合歡宗,放棄自己唾手可得的地位。
昔日種種,不曾有半點兒摻假。
「可後來我發現,我愛上的恰恰是聖潔者的克制與清冷,追求的是與聖潔者魚水之歡時的背德與禁忌。當追求到這一切後呢?」宓宜目視前方,眼神有些空洞,「還有什麼值得眷戀停留的東西?」
「你知道嗎,我是媚修,修習的是雙修大道。僅憑圓靜,無法完全配合我進行修行。」宓宜站了起來,她似乎有些激動,「和圓靜在一起後我的修為幾乎凝滯,兩百年時間不過是從結丹初期晉入到結丹中期。」
「設身處地想想,如果你是我,你會甘心嗎?」
「那些曾經被我壓著無法出頭、只配仰望我的人,境界都超過了我。」
「修真者竊天地靈氣,踏歲月長生。原本是最有可能逍遙長生的一批人,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同輩人晉入結丹後期、甚至是元嬰期,你要我如何甘心?那種不甘心的念頭越來越濃,踏出那一步的時候我很愧疚,但後來我還是踏出去了。」
結合雙修大道來考慮,『那一步』指的是什麼並不難猜。
「圓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對我越來越好。可那種好,只會讓我越來越不甘心,也越來越愧疚。當愛裡夾雜了愧疚,就會忍不住逃避,於是某日我與他真正恩斷義絕,放他自由。」
衡玉冷哂:「放他自由嗎?你看他可真正得了解脫?」
宓宜眼裡帶著灼灼的火:「這非我本意。」
衡玉神情譏諷:「你比我更熟悉圓靜的性子吧,你真的猜不到你離開後他會變成什麼樣?」
「……」
宓宜深吸兩口氣,避而不答。
她看向廂房門所在的方向:「圓靜,你就站在廂房外對吧。你進來,我們今日把所有糾葛都攤開了說。」
衡玉抬眸看向廂房門外。
難怪剛剛宓宜還在和她聊了悟,轉頭就說起了那些塵封的往事。
看來宓宜是察覺到了圓靜站在外面聽著。
圓靜是酒樓裡修為最高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想刻意探聽對話,她和宓宜的對話絕對瞞不過圓靜。
在宓宜說完那句話後,廂房門外安靜了很久,很久。
然後,有人抬手推開緊閉的門。
推門的力度有些失控,完好無損的門居然被推得吱呀作響。
圓靜安靜站在那裡,還維持著推門的姿勢,身影彷彿一尊雕像凝固成了永恆。
而一身灰色僧袍的了悟正站在他身側。
「原來佛子也在,不如一塊兒進來吧。」宓宜輕笑著出聲邀請。
了悟沒說話。
他只是面無表情,平平淡淡抬眼,目光從宓宜身上一掠而過。
那樣的眼神,無悲無喜又無欲無求,彷彿是無量佛境裡端坐在蓮台上的佛在垂眼看人間。
了悟身為先天佛骨,剛生下來不久就被送入無定宗。
這幾十年來他只修習佛法,於人情世故上欠缺磨礪,有時候更是看不懂眾生在苦苦掙扎些什麼。
不過他本來就是心如明鏡的人物,很多事情衡玉為他點破了紗窗紙,他自己就能舉一反三。
這段時間,了悟一直在耐心觀察圓靜和宓宜這兩人。
「宓道友。」了悟出聲,「佛修與普通修士都是汲汲於長生大道的普通人。」
說這話時,了悟瞥了眼衡玉:這話正是她曾經告訴過他的。
「你口中的聖潔者,不過是皈依信仰而能夠克制自身欲望的修士罷了。如若你不明白自己想求取些什麼,又何必毀人道行?你如今說得再冠冕堂皇,都是在為自己辜負他人而做推脫,最後只讓看清你底細的旁觀者竊笑不已。」
「你背棄精心栽培你的宗門,此乃薄情寡義;你背棄曾經誓守的承諾,說出剛剛那番話語,更是鮮廉寡恥。」
他用最平靜的語調,說著最輕蔑的話。
宓宜臉色煞白,心緒波動之下連連咳出好幾口血來。
下一刻,了悟又看他身側的圓靜——
圓靜眉心緊擰,神情哀傷。
聽到了悟對宓宜的指責後,他才從神遊天外的狀態逐漸回過神來。
「被妖女打動、意圖與她廝守時,你真的想過你們之間的磨合問題嗎?凡俗夫妻所面臨的問題多是柴米油鹽之難,而你與她之間有無數隔閡,宗門大道不過是其中的兩樣罷了。若你背棄宗門背棄佛道,能追尋到你真正想要的東西,興許我會更敬重閣下幾分。」
「但閣下當年身為執法長老,距離成為佛子僅有一步之遙,受天下佛修敬仰,本驚才絕豔、長生大道可期許,如今身為結丹後期修士卻困於情愛苦苦不能自拔,毫無昔日半分風采。」
說著,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圓靜所著的那本游記。
他原本想把游記丟到圓靜懷裡,但在脫手前想起這是衡玉送給他的,反手又把游記收回儲物戒指裡:「貧僧本以為能著出這本游記的佛修,會是個格外通透的人物。但這三百年歲月,當真值得嗎?」
這三百年歲月,當真值得嗎?
圓靜最大的錯誤,就是他活到現在越來越糊塗!
被聲聲叩問至此,圓靜臉上泛起羞愧:「我——」
辯解的話就想要脫口而出,但很快,圓靜又重新閉了嘴,只是臉上的羞愧之意愈濃。
羞愧與痛苦頻頻出現在他臉上,圓靜心口鈍痛。
了悟把目光從圓靜身上移開,落在衡玉身上。
被鎮住的衡玉緩緩回過神來,與了悟對視。
剛剛那番問責毫無錯處,難怪在《大陸典籍》中曾經記載過了悟在八大正道五大邪宗的法會上舌戰群儒,辯才無雙。
衡玉已經能想像他當日風采。
不過對視著對視著,衡玉心裡泛起嘀咕:佛子不會連她也一塊兒罵吧。
「洛主。」了悟聲音清冷,恍若弦樂自天上而來,「洛主認可宓道友方才的言辭嗎?」
「方才的言辭?」
「在洛主眼中,沉於信仰的佛修都是一成不變的蒼白風景嗎?」
這個問題頗有成為送命題的潛質。
衡玉原本想調侃出聲,但對上了悟那嚴肅認真的神情,她也不自覺擺正臉色:「別的佛修我不清楚。但幾月同行,佛子親手為我做菩提糕,教我下棋,贈我梅花觀賞,於我遇到危險時第一時間相護。每個人生來其實都是一成不變的蒼白風景,時間和閱歷卻會讓他們成為山川、成為蒼莽之景。」
「佛子高居佛寺,終日叩擊木魚、手捧經書,比尋常人要通透溫柔,你早已是山川、是蒼莽之景,只不過不是人人都懂得欣賞。我教佛子識得眾生之苦,是想為那本就令人動容的風景增色,絕無一絲一毫嫌棄之疑。」
說著說著,衡玉下意識為自己開脫一句。
清規戒律,木魚經書,這是佛修的選擇。
他們克制欲望、沉於修行之中,也許性情木訥,但他們的內心世界同樣豐富。
說白了,宓宜就是個被寵壞了、被嬌縱慣了的人。
她現在所經歷的所承受的,都是在為自己的嬌縱買單。
了悟神情冷峻,在聽到衡玉最後那番話後,他的眉眼裡不禁染上幾分無奈。
無奈沖淡了他臉上的冷意,他眼角眉梢又是一副溫柔之態。
「洛主。」
了悟又喊了她一聲。
在衡玉茫然的視線中,了悟走到她面前,將自己的右手伸了出來。
那纏繞著黑色念珠的右手掌心上,靜靜擺放著一個木鐲子。
木鐲子很精緻,色澤偏紫。
鐲身上雕著繁瑣而精緻的蓮花紋路,看上去聖潔又漂亮。
「需要貧僧為你戴上嗎?」
他這麼主動提議,衡玉倒是愣了愣。
很快,她舉起自己的手,袖子往後滑落些許,露出光潔而纖細的手腕。
了悟垂眼,溫柔而認真地為她戴上木鐲。
安靜站在廂房門外的圓靜緩緩回過神來。
他凝視著了悟和衡玉的互動,突兀想起昨日衡玉給他看的那些佛理小故事和梵文書。
宓宜愛他嗎?
至少曾經,那份情誼不曾作假。
洛衡玉愛了悟嗎?
她親口所說沒有一絲一毫男女之間的愛慕。
可宓宜愛他,最後毀他佛道,讓他受這百年輾轉反側之苦。
洛衡玉不愛了悟,心心念念於成全了悟的佛道,但她口中所說那句『你早已是山川、是蒼莽之景』,不知勝過世間多少言語。
若時光更迭回到三百年前,圓靜突然希望宓宜從不曾愛慕過他。
如此,她還是合歡宗首席弟子,那逍遙自在追求雙修大道的妖女;他也還是那端坐蓮台之上,一心向佛的無定宗執法長老。
圓靜緩緩闔上眼瞼。
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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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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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1:59
第三十六章
戴上鐲子後,衡玉抬起手腕晃了晃。
鐲子有些大,她舉起手臂時會往後滑落,但上面的紋路雕刻得很用心,和她身上這套黑色長裙正相襯。
瞥了眼靜默站立在原地的圓靜和宓宜,衡玉出聲提議:「我們要不要暫時離開此處?」
「好。」
「早冬已至,城外的梅花肯定開了不少。」衡玉暗示。
「貧僧還有佛經功課未做。」
衡玉擰眉:「半個時辰也耽誤不得?平城的梅花聽聞是一絕。」
了悟啟唇,最後只化為一聲嘆息:「……好。」
跟著衡玉離開時,了悟抬手揉了揉眉心骨。
他突然有些懊惱,以往太過縱容洛主的要求,現在她提出要求時,他已經習慣了下意識答應。
就算回絕,也回絕得不夠堅定。
-
衡玉和圓靜離開時,體貼地沒有合上廂房門。
圓靜依舊站在外面,身形凝刻成一尊佛像。
宓宜垂著眼站在桌邊,同樣神色倦怠。
半晌,窗外有冰涼的北風呼嘯而入。
風灌入喉,宓宜臉上浮現一抹嫣紅,強忍了半晌還是劇烈咳嗽起來,體內瘀血吐出些許。
圓靜終於動了起來,他走進廂房裡,伸手合上那大開的窗戶,又走到宓宜身邊,給她遞了瓶丹藥。
「吃下去吧,何必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圓靜說。
宓宜閉著眼,猛地伸手從圓靜手中奪過玉瓶,服下玉瓶裡的丹藥。
瞧見她氣息平穩下來不少,圓靜雙手合十:「佛子和洛道友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不知道你可願趁著這個機會,與我坐下來把所有的事情攤開來說。三百年糾葛,並非只有你一人心中疲倦。」
宓宜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一寸寸打量著圓靜。
從他的下巴看到那薄厚適度的嘴唇,看到他臉頰上的黑色符文,視線上移,最後定格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上。
三百年前,他坐在木棉樹下誦經傳道。
那天下著雨,她撐著傘路過,只是無意中抬眼,就直接撞進了他的眼睛裡。他的眼神純粹而溫柔,宓宜總覺得可以從中看到白駒過隙,看到山川河流。
她當時在宗門裡待著煩心無趣,就從宗門裡偷跑出到凡人地界。
「……只是一眼而已,我就被點燃了所有熱情。那時候我在想,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拉下神壇,讓他的眼裡都是我。」
「我從未高居於神壇之上,只是個普通修士罷了。」圓靜的聲音依舊溫和。
他已經後悔,但沒有指責宓宜。
要指責她什麼?
世間誘惑無孔不入,那是佛祖為他布下的劫,如果他能夠恪守信仰渡過此劫,絕不至於走到今時今日。
如果當真要怪要怨懟,圓靜只會來責怪自己。
「是啊,褪掉身上的光環後你我都只是普通人。」宓宜自嘲一笑,「難怪我們會被那兩個後輩聲聲質問,你我居然都不如他們看得透徹。」
說著說著,宓宜想起她所看到的衡玉和了悟的互動——靜謐而和諧,帶著股歲月靜好的意味。
他們兩人相處之和諧,已經遠勝於她和圓靜了。
很快,宓宜正色,表情嚴肅望向圓靜:「我宓宜亦正亦邪,害過無數人,但我從來不會心存愧疚。」
聽到這句話,圓靜低低苦笑:她是合歡宗妖女,又怎麼會心存愧疚。
「但——」宓宜用了個轉折詞,成功讓圓靜抬眼看她,「圓靜,昔日種種錯處多半在我。三百年前我不該勾引你,一百年前我不該隨意背棄誓言踐踏你的一番真情,但錯處已經釀成,如今我只願我魂歸天地後,你能重歸平靜,莫要再為我輾轉反側。」
「重新去修佛道也好,尋一處鄉野之地隱居也好。也許我就是佛祖賜給你的一場災難,度過此番災難後,願你——」宓宜掐了個相當鄭重的法訣,「佛道可期。」
-
城外梅花只是開了少許,衡玉和了悟觀賞片刻就回來了。
當然,回來的時候衡玉手裡還握著一支剛折下來的梅花。
——她親手折的,了悟當時就站在旁邊看著,連勸阻都沒勸阻一聲。那時候衡玉就知道無定宗佛修所謂的原則,其實也不是那麼靠譜。
晃著梅花走進酒樓,衡玉瞧見了念小和尚坐在一樓角落裡喝茶,她湊了過去,奇道:「你怎麼不待在廂房裡。」
了念撓撓頭:「我怕圓靜和宓宜會出什麼事情。」
「他們不會出什麼事的,那兩個人被你師兄罵了個狗血淋頭後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現在正在進行小孩子間的相互檢……」
最後那個『討』字還沒說完,衡玉就被了念拽了一下。
衡玉順著了念指的方向往上看,發現剛剛她話中的當事人圓靜正安安靜靜站在三樓樓梯拐角看著她。
被當事人抓住,衡玉平靜笑笑:「前輩聊完了?」
圓靜輕笑了下。
他臉上的苦意全部都消失了,整個人心態放鬆。
「宓宜身體不適,不能聊太久,我點了安神香讓她先去休息了。」
邁步走下樓梯,圓靜走出酒樓。
外面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沒什麼暖意,只讓人也跟著犯懶起來。圓靜站在明暗交匯的地方,陽光只落在他的下半身。
圓靜往外多走幾步,感受著凡俗的煙火嘈雜聲,也感受著陽光和著冷風吹拂在他身上的滋味——這一刻,他的感官無比清晰,他突然又愛上了這塵世。
衡玉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
圓靜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一笑。
他笑得很燦爛,很溫柔,帶著乾淨與純粹。
衡玉忍不住側頭看過去,瞧見他左臉頰笑出了個若隱若現的梨渦。
圓靜說:「你們終日吃酒樓的食物,應該已經吃膩了吧,等會兒我給諸位下廚做頓飯吧,就當作是對你們的謝禮。」
看向衡玉,圓靜補充道:「我如今還在還俗,所以,肉食是可以親自做的。」
「如今?」衡玉聽到這裡覺得不對。
「宓宜喜歡熱鬧,待她隕落,我會將她的骨灰埋在城郊外。然後我會重新皈依佛道,當個普通自在的佛修,到那時候就不能再犯任何的戒律了。」
曬夠了太陽,圓靜打算去找掌櫃說這件事,請他借用一下廚房。
目送著圓靜離開,衡玉伸了個懶腰。
木鐲子從她手腕處往下滑落些許,衡玉回頭去看了悟,站在陽光裡朝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我覺得木鐲子上該想辦法配個鈴鐺。」
「為何?」
衡玉繼續搖晃右手:「有沒有覺得搖晃起來會很好聽?」
「但木鐲子配上鈴鐺會不好看。」
「說得也是,那我左手還空著呢。」
衡玉放下右手,舉起自己空蕩蕩的左手。
她朝了悟眨眼,企圖給他做個暗示。
了悟笑:「耽誤了那麼長時間,貧僧該回廂房做功課了。」
說罷,直接轉身上樓。
了念小和尚朝衡玉做了個鬼臉,刷地一下從凳子上跳下來,噔噔噔跟在他師兄身後跑上樓,生怕被衡玉逮住。
衡玉『唉』了一聲:「我的暗示都那麼明顯了,裝作聽不見實在不太好吧。」
了悟恰好走到三樓走廊,他回身望向衡玉:「貧僧今日也給洛主上一課。」
衡玉抬眼,然後就聽到了悟道:「洛主該自食其力才是,了念十三四歲就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該自己去爭取。」
他的聲音清冽,裡面夾雜幾分笑意。
那些細碎的笑意成功沖淡了衡玉的懊惱。
她揚眉淺笑:「放心,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我會好好爭取的。」
好好爭取讓了悟再做個手鐲給她。
這也叫『自食其力』。
另一側,圓靜取得掌櫃的同意,付了一些銀子後就成功借用了廚房。
他推辭了所有人的幫忙,自己一個人待在煙霧繚繞的廚房裡忙活。
中途衡玉走進廚房瞧過幾眼,發現圓靜正蹲在盆邊處理活蝦,他的動作十分乾脆俐落,而且也不在意自己的僧袍被水漬打濕。
看了看他身上的僧袍,再看看他手中活蹦亂跳的蝦,衡玉覺得有些違和。但很快,她又笑了笑——圓靜這般人間煙火氣十足,心態遭逢磨礪,如若重新回歸佛道,未來勢必佛道有成。
只是三百年坎坷折磨,換未來大道順遂,值與不值,這就不是衡玉一個旁觀者能夠說得清楚的了。
半個時辰後,所有的菜品出爐。
擺好所有的菜品,圓靜上樓喊醒還在熟睡的宓宜。
片刻,他動作輕柔扶著宓宜下樓,宓宜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兩人在飯桌上的相處就如同多年好友一般,默契而溫和。
接下來幾天,他們的飲食都由圓靜承包。
第四天,宓宜的情況迅速惡化,大半夜的劇烈咳嗽,不停往外咳心頭血。
圓靜和衡玉等人全部被驚動,趕到宓宜的廂房查看具體情況。
他們到的時候,宓宜已經咳了滿身的血,那原本烏黑亮麗的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起來,那張精緻到令人動容的臉也在逐漸憔悴蒼老。
所有的修士即使能永葆外貌如年輕那般,在壽命真正走到盡頭時,都要露出蒼老之態。
瞧見圓靜,宓宜掙扎著坐起身來。
圓靜快步上前,溫柔托住她的後背,扶著她從床上坐起來。
「難受嗎?」
「難受。」
圓靜溫聲道:「沒關係。」
「我現在……這樣是不是……很醜……」
宓宜邊說話,邊往外咳血,說話斷斷續續起來。
還帶著溫熱的血濺落到圓靜的手背上,圓靜聲音有些顫抖:「宓主……風華蓋世。」
宓宜努力扯起唇角,想要露出笑容。
但唇角還沒往上揚,她先是猛地撐著床板,往床外咳了一堆的血。
圓靜的僧袍本就是紅色的,被那暗紅色的血染得更紅。
宓宜抬手抹掉唇角的血跡,努力支起身子。
她的視線越過衡玉、越過了悟,最後落在桌上那支梅花身上:「葬我入土時,記得於我墳前放支梅花。對了,還有芙蓉花,也不知道這個季節有沒有暗血芙蓉花?」
說著,宓宜抬手撫了撫自己眼角那朵靡靡盛開的芙蓉花印記。
放下手時,宓宜注意到她的手起了層層褶皺。
她似乎有些不高興,緩緩抿起了唇角。
然後,一切定格。
所有的愛憎相看兩厭,也都隨著她的逝世徹底定格。
圓靜顫抖著抬手,為宓宜合上了眼睛。
他抬起袖子一揮,那緊閉的窗戶打開,有呼嘯的北風吹入室內,吹在宓宜身上,她一點點化為塵埃。
修士竊天地靈氣,奪天地造化,待逝世之日自然又會徹底回歸天地。
待宓宜完全化為塵埃,圓靜揮手,將這些完全收入木製骨灰盒裡。
他輕合上骨灰盒,好像合上了自己過往所有的愛憎。
然後,圓靜從床塌邊站起來,看著那沾染到床榻上的血跡,正要俯下身子——
衡玉適時上前:「等會兒這裡的殘局我會讓人來收拾,你先帶她離開吧。」
圓靜目光有些空洞,他怔怔點頭:「那就拜託了。」往外走兩步,沒忍住踉蹌了一下。
沒等身邊的人伸手扶住他,圓靜已經先一步穩住身形,他苦笑道:「失態了。」朝幾人點頭,眨眼之間消失在廂房。
衡玉輕嘆搖頭,指示了念小和尚:「動靜鬧得太大,我估計掌櫃他們也被吵醒了。你去找掌櫃,說我願意付十塊下品靈石,請他找人過來好好收拾這裡吧。那些髒了的床榻需要賠償,到時候只需要再告訴我個數值就好。」
也不是什麼昂貴的靈石數目,衡玉自然都幫付了。
了念連忙跑下樓。
廂房裡只剩下了悟和衡玉。
衡玉回頭看向了悟。
她原本想感慨兩句,但對上了悟的視線時,只是抬手別了別鬢角的碎髮,抿唇輕笑了下。
-
圓靜在梅林枯坐一夜。
第二日清晨,他沾染著滿身晨露步行回到酒樓。
沒過多久,逍遙子和道卓一行人來到酒樓。
同時過來的還有已經恢復道基、完全甦醒過來的周創。
「宓宜已經逝去。」衡玉直言。
她上下打量周創,發現他確實已經恢復,只是境界現在停留在了築基初期,等慢慢修煉回來。
聽到這個結果,逍遙子冷冷哼了一聲。
倒是周創,臉上閃過一抹復雜之意。
裡面有恨,又有一些別的情緒。
察覺到這幕,衡玉眉梢微挑。
「師父,對方已經身死,我們也離去吧。」最終,是剛甦醒的周創輕咳著提議離開。
逍遙子擰起眉,但想了想,他也知道罪魁禍首已死,再糾纏下去就顯得是他這邊在無理取鬧了。
「好,我們走!」
逍遙子拂袖離去。
他的幾個弟子連忙跟上。
道卓和慕歡落在後面,並不急著離開。
戴著高冠、身披道袍的道卓朝衡玉等人掐訣行禮:「如今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貧道也要離開平城回去道宗。」
慕歡扁了扁嘴:「我都沒與佛子好好敘舊過,居然這麼快就要離開了嗎?」
道卓平靜道:「慕主與我同行,是為了追查宓宜一事,如今事情已經解決,想留在哪裡就留在哪裡。」
一旁的衡玉輕笑道:「佛子和你沒什麼好敘舊的。」
慕歡理都沒理道卓,直接嗔了衡玉一眼:「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佛子的意思啊?」
「在這件事情上,我的意思就是佛子的意思。」
衡玉伸手,要去牽了悟的手掌。
但手剛碰到了悟的衣袖,他就往後面退開兩步。
「你看,佛子他可不這麼——」慕歡剛想出聲嘲笑衡玉,旁邊的了悟就道,「貧僧與慕主的確不熟。」
衡玉朝慕歡拋了個得意的眼神。
慕歡搖了搖自己纖細的腰肢。
在她行動之時,光滑的大腿和腰肢全部若隱若現,她身上披著的紗裙遮擋不住那大片春色。
周圍來往的百姓裡,不時有人看向慕歡,生生看直了眼。
「佛子,不熟也是可以培養感情的。」
衡玉上前,勾住慕歡纖細的腰,直接上手掐了掐:「手感真好。」
「你!」慕歡驚嚇了一下,連忙往後退開。
「不是吧,你這麼玩不起。」衡玉不滿道。
慕歡跺了跺腳:「也罷,反正兩個月後我們也能再次碰面,到那時我再和佛子敘舊。」
「兩個月後?」衡玉擰眉。
「你還沒收到宗門傳訊嗎,兩個月後就是十年一度的法會,那是各大宗門年輕一輩的秀場,眾人會在那裡角逐交流切磋。」
聽到慕歡的解釋,衡玉眼中劃過瞭然之色——這就是曾經讓了悟名揚天下的法會啊。
下一刻,衡玉又想到一件事。
如果說那是年輕一輩的秀場,衡玉估計她不僅能在那裡與慕歡重逢,還能見到舞媚和遲主等人。
在衡玉走神思考著事情時,道卓轉身離開,慕歡咬了咬唇,一邊罵著『呆子』一邊飛速跟上道卓。
等衡玉回神時,她身邊只站著了悟一個人:「了悟師兄,你需要去這場法會嗎?」
「一個月後,無定宗會啟程前去劍宗,貧僧會作為年輕一輩的領隊人前去。」
「那我——」
不用她明說,了悟已經出聲補充道:「洛主可以跟隨無定宗的飛船一同前去,這並無大礙。」
衡玉眉眼舒展:「麻煩了。」
邊說著話邊走進酒樓,衡玉轉頭回來時,正瞧見圓靜左手托金缽、右手持九環錫杖,一副要外出的模樣。
「這段時間叨擾二位了。」圓靜走到衡玉和了悟面前,「貧僧也要重新去尋貧僧的佛道,希望與二位能再次相遇。」
他的自稱已經再次變回『貧僧』。
聽出這些細微的差別,衡玉含笑道:「有緣再見。」
圓靜微笑,笑容虔誠而寧靜:「告辭。」
言罷,他抬步邁出酒樓那高高的台階,逆著街道人流而行。
陽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多出幾分聖潔意味。
衡玉探出半邊身子目送他,感覺好像從他的背影裡品出陣陣梵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2:14
第三十七章
宓宜逝世了,圓靜走了。
就連有些擾人的逍遙子和慕歡等人也已經離開。
酒樓一下子安靜下來。
衡玉對了悟說:「我們也該打道回府。」
他們此行前來平城,本來只是為了履行和逍遙子的賭約,因宓宜圓靜之事又在這裡多待了一段時間。
現在一切事了,是時候離開了。
修士收拾行李都很快,掛在天際的太陽剛有些灼眼時,衡玉他們三人就走出酒樓,逆著人流朝城門方向走去。
走出平城,衡玉召出飛毯。
剛飛出平城十幾里地,衡玉察覺到她放在儲物戒指裡的玉牌散發出一股劇烈的靈力波動。
用神識取出玉牌,衡玉往裡面注入靈力。
靈力一注入,玉牌上的數值便浮現出來。
——300。
了悟瞥見這個數值時不由一愣。
他不是合歡宗弟子,但也清楚這樣的數值太低了,和合歡宗少主的身份完全不匹配。
但了悟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什麼,天際有道亮光浮現,然後快速朝衡玉飛來。
眨眼的功夫,那道亮光就來到衡玉面前,最後化為一朵盛放到極致的合歡花——這是宗門給在外執行任務的弟子的傳訊手段。
衡玉把玉牌遞到合歡花上。
合歡花那盛開著的花瓣逐漸合攏起來,最後化為一道神念飛進衡玉的識海裡。
一道古老而滄桑的聲音在衡玉識海裡回響:「內門弟子洛衡玉,請務必於兩個月後抵達劍宗,參加年輕一輩弟子的法會。」
接收到這條宗門傳訊,衡玉翻手,直接把玉牌收回儲物戒指裡。
「洛主……」了悟出聲。
「怎麼了?」衡玉嘴裡叼著根狗尾草,說話時那毛茸茸的狗尾草也跟著一晃一晃的。
了悟的視線不自覺被狗尾草吸引:「聽聞合歡宗的傾慕值極為重要,隱隱和破境有關系,貧僧覺得洛主的傾慕值有些低了,這可能會有礙你的進階。」
聽到『進階』這個話題,衡玉坐直,伸手摘下狗尾草,神色嚴肅起來:「了悟師兄對傾慕值有什麼見解嗎?」
她剛從築基後期進入築基巔峰,一兩年內都不可能再突破,但很多事情都需要未雨綢繆起來。
除了練字和練劍這兩件事外,衡玉其實也一直在思考傾慕值的事情。
當時碰上宓宜,她還在心中道了聲僥幸,覺得自己終於能找到個人進行商量。
只可惜宓宜被下了禁言術,暫時沒辦法回答衡玉的困惑。
原本衡玉已經想著給她師父傳訊,請她師父為自己解惑,沒想到了悟會突然談到這個話題。
「談不上見解,但如果洛主對這方面有困惑,可以說出來和貧僧討論一番。」
聽到這句話,衡玉微愣。
不過轉念一想她就想通了。
滄瀾大陸各大宗門間非敵非友,即使是看似與世無爭若無定宗,很可能也調查過其他宗門。
這種做法其實不難理解,如果衡玉是宗門的決策者,她也會這麼做——未必是起什麼壞心,但該有的戒備都要有。
不然萬載歲月以來,無數宗門興起與衰落,八大正道宗門五大邪道門派憑什麼屹立於大陸巔峰,掌控著那麼多洞天福地,藏著無數令人眼饞不已的資源。
衡玉深吸口氣,整理自己的思緒。
「合歡宗玉牌上設置的陣法可以勾連人心,凡合歡宗弟子在獲取他人傾慕時都可以獲得傾慕值。」
「但——所謂的傾慕到底是指什麼?男女之情肯定算,弱者對強者的敬仰之情算嗎?」
——人心這麼復雜,這塊玉牌卻能將人心的情感轉化成為一個具體的數值記錄下來。
它的原理,像極了時空管理局攻略部的系統在監測被攻略者對任務者的好感度。
最可以佐證她猜測的地方——是合歡宗內門任務的等級ABCDS。
她有專門調查過,在合歡宗建宗之前,整個大陸是沒有字母體系的,眾人完全以甲乙丙丁來區分等級。但在合歡宗建宗之後,字母體系也經常被使用。
所以衡玉有理由懷疑,合歡宗的創始人是個穿越者,甚至,很有可能是時空管理局的人。
當然,後面那些衡玉只是在心裡想想。
合歡宗的創始人已經在萬年前隕落,當事人已經不在,她的猜測也永遠只能是猜測,沒辦法得到印證。
了悟聽完她的問題,沒有馬上給出答案,只是說:「貧僧翻看典籍時,曾經看到過有關合歡宗某個大能的故事。」
「六千年前南海山那裡的空間出現破碎,而且蔓延速度極快,只消幾日時間,南海山境內的幾十萬生靈都要遭殃。」
「合歡宗那位大能恰好在南海山附近閉關,直接闖入空間裡,想盡辦法縫補空間,最後生生耗盡靈力而亡。他死去前,陪侍在他身邊的弟子注意到他的玉牌傾慕值似乎增加了兩千的數值。」
頓了頓,了悟說:「當然,因為那位大能本就擁有超過十萬傾慕值,那個弟子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記錯。」
衡玉整個人都懵了:「……假如那個弟子沒有記錯,就是說救下了幾十萬生靈,才能換來兩千的傾慕值???」
可只要隨隨便便攻略下一個築基期弟子,就能奪得超過兩千的傾慕值了。
這個比例未免過於慘烈了,難怪合歡宗只推薦弟子採用攻略的途徑來獲取傾慕值。
她的神情難得如此茫然,了悟忍不住莞爾,好心補充道:「南海山是靈氣匱乏之地,那幾十萬生靈都是凡人,若是換成幾十萬修士,能貢獻的傾慕值自然就更多了。」
衡玉:「……」
這個補充並沒有安慰到她謝謝。
閉了閉眼,衡玉迅速冷靜下來:「不管怎麼樣,不失為一種途徑。」
衡玉再次取出玉牌,用指腹摩挲起玉牌邊緣。
她覺得,自己可以好好研究這個玉牌,同時好好研究陣法。
幹研發是她的老本行。
萬一能研發出什麼對全大陸人類都有用的東西,那不是躺著就能收割傾慕值了?
想到這裡,衡玉開始在儲物戒指裡翻找,尋找到講解陣法的基礎書籍後,就認真翻看起來。
翻看時她還忍不住感慨:出門在外,多帶些典籍和秘籍總是沒錯的。
-
傍晚時分,一行三人順利抵達目的地。
一路步行進城,三人先行抵達衡玉的院子。
衡玉轉身,朝了悟和了念揮揮手:「我先回去了。」
推開木門走進院子,衡玉左右打量,發現院子都保持著她剛離開時的樣子。
至於積灰這種事是不存在的,院子裡設置相應的陣法。
舒舒服服泡了個澡,衡玉用靈力烘乾自己的頭髮,披散著頭髮走進書房,坐在椅子上翻看介紹陣法的書籍。
連著待在院子裡翻看小半個月,把手中這兩本和陣法有關的書都讀完後,衡玉打算去青雲寺找了悟,看看能不能從他那裡搜刮來新的書。
-
上午素來是青雲寺最熱鬧的時候。
衡玉路過寺廟山腳下的集市時,買了串糖葫蘆,邊吃著糖葫蘆,邊跟隨著那些上山燒香拜佛的信徒一塊兒邁過石梯,步入寺廟裡。
衡玉已經很熟悉無定宗的路,她走進寺廟後拐進一條鵝卵石路,想要從這裡直接走去了悟居住的廂房。
走到廂房外,衡玉聽到裡面傳來琴聲。
婉轉低沉,又悅耳清澈,彷彿是那細雨在擊打玉石,讓人的心跟著箏聲一塊兒寧靜下來。
「了悟在撫琴聲?」
衡玉邁過拱門,視野開闊起來,廂房院子的所有場景都落在她的眼裡。
果然,了悟身穿青衫,坐在院子涼亭裡撫弄琴聲。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了悟右手搭在琴弦上,然後猛地一撥——
衡玉往前邁了一步。
然後察覺到自己的腳被束縛住。
她抬起手,手中靈力湧動,往前劈斬而下。
了悟再次撥弦。
衡玉往後退了一步,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紫玉簫。
把紫玉簫放在手中轉了兩下,調整好位置後,衡玉試了試蕭聲,就開始應和著了悟的琴聲吹奏起來。
當蕭聲和琴聲相和後,了悟所有的阻攔都不成效。
衡玉邊吹奏著蕭,邊步步朝了悟走去。
待走到他面前,衡玉轉了轉手中的蕭,在了悟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用蕭輕輕敲擊了悟的頭。
「你居然想用琴聲來阻攔我接近你,這是給你的懲戒。」
說著是懲戒,但這力度之輕,更像是在調戲人。
了悟兩手搭在琴弦上,再也沒辦法凝心撫琴。
他往旁邊避了避,無奈道:「貧僧剛剛只是在和洛主玩鬧。」
衡玉伸長了手,再次在他腦袋上敲了敲:「我現在也是在和你玩鬧。」
她甚至趁機瞪鼻子上眼:「對了,這個懲罰還不夠,你什麼時候有空得再給我做個手鏈賠償我,我要鈴鐺款式的。」
了悟:「……」
「知道自己的玩鬧有多虧大了吧,下次記得還敢。」
這樣她就能趁機多提幾個要求了。
本有些失語的了悟不由輕笑出聲。
是真的笑出了聲。
笑聲有些悶,但很好聽,像是輕鴻在輕輕撥弄心尖,聽得人只覺得心底發癢。
「洛主這小半個月都忙著研究陣法,今日怎麼突然來青雲寺了?」
衡玉在他對面坐下,輕輕抬起自己的下巴,目光落在茶壺上,然後下巴點了點:「我手中只有兩本基礎的陣法書,現在都翻看得差不多了,想找你再借幾本。」
小半個月時間就研究透兩本陣法書,這速度未免太誇張了些。
了悟抬手,拎起茶壺幫她倒茶水。倒滿茶杯後,了悟將茶杯捧給她,同時還把桌上的糕點也一併推到她面前。
做好這一切後,了悟才出聲勸道:「陣法一途千變萬化,洛主若是想沉下心來研究……」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瓶靈液。
她左手拈起糕點慢慢吃起來,右手食指以靈液為陣法根基起陣。
幾個吐納後,一個迷你版聚靈陣浮現在空中。
「現在相信我是真的把那兩本書吃透了吧。」
「那兩本陣法書都很基礎,裡面一共講了六種陣法,都是大陸裡比較常用的陣法。我記下那些陣法後是如何繪制的後,就開始一一起陣,幾乎都是失敗了幾次就成功吃透那個陣法。」
了悟臉上浮現驚訝之色:「只是幾次嗎?」
他雖然沒怎麼深入研究過陣法,但也知道那些陣法大家在初次學習陣法時,至少都要失敗個幾十次才能成功吃透陣法。
衡玉揚眉,看來她這個數據很誇張了:「我在陣法上應該算是有些天賦。」
說是這麼說,其實衡玉自己也不知道什麼天賦不天賦的。
她覺得自己能只失敗幾次就吃透陣法,和她以前在時空管理局的工作性質有關系。
她早已習慣了在龐大的數據流中尋找bug,然後一點點進行修正。
學習陣法時,她也用了同樣的邏輯思維——研究造成自己失敗的點,然後思考解決辦法,在最短時間內攻克下那個陣法。
過往學過的東西並非無用,在這方面就幫了她很大的忙。
聽到衡玉自誇的話,了悟輕笑:「洛主這不算是有些天賦,而是非常有天賦。」
衡玉抿唇笑了下。
「這是三本陣法書,應該夠洛主研究一段時日了。待回到無定宗,貧僧再為洛主尋些其他的書籍。」了悟直接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三本書。
衡玉調笑道:「這麼快就找到了?你是習慣了分門別類放置書籍,還是早早就為我備好了?」
了悟說:「貧僧是習慣了整理儲物戒指。」
衡玉沒再繼續開玩笑,正色掐了一訣,謝過了悟的幫忙。
收好擺在桌面的幾本書後,了悟出聲問道:「洛主接下來有要事要忙嗎?」
「暫時沒有。」
衡玉搖頭。
她剛吃透那幾個陣法,這趟出門也是想著放鬆放鬆。
「那洛主……」了悟說,「可以去廚房學學如何做素齋了。」
他可沒忘了賭約一事。
「……好,願賭服輸。」
兩人起身,往寺廟廚房方向走去。
了念小和尚聽到動靜,噔噔噔從廂房裡跑出來瞧衡玉的熱鬧。
現在剛過午膳的點,有些胖乎乎的掌廚和尚坐在椅子上慢悠悠搖著蒲扇,還不急著做晚膳。
瞧著有被拉長的陰影投進廚房裡,掌廚和尚往外瞥了眼,連忙站起身來。
他理了理身上的僧袍,雙手合十向了悟行禮。
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待了悟說明來意,掌廚和尚對衡玉道:「若這位施主想要用廚房,請自便。」
「叨擾了。」衡玉說道。
她左右環視一圈,詢問起掌廚和尚:「素齋一般有什麼菜色?」
掌廚和尚笑眯眯介紹起來:「本寺常備的主食是米飯、全麥餡餅和素韭菜包子,偶爾還會包素白菜餃子。至於菜色的話,有炒菜心,素韭菜盒子,荷花出水,蜜汁南瓜……」
衡玉認真想了想:賭約裡規定了要做一桌素齋。
既然這樣,主食的話也別花裡胡俏,就直接蒸白米飯或者煮粥!
菜的話……反正她什麼都不會做,哪道菜對她來說都是沒有區別的。
衡玉聽了半天,決定來個蜜汁南瓜和照燒蘑菇。
「就兩個菜?」了悟微愣。
不是說好了做素齋給他吃嗎?
衡玉語重心長說道:「了悟師兄你就一個人吃,兩個菜我都怕煮多了。你身為佛子,理應崇尚節儉。」
了悟忍笑:「可以讓了念一起吃,而且洛主自己做出來的東西自己不打算吃嗎?」
衡玉堅決搖頭。
她對自己素來很有信心。
比如這次,她很肯定自己炒出來的菜會很難吃,既然是這樣,虧待了悟就夠了,憑什麼連自己也一塊兒虧待!
決定好自己要做的東西後,衡玉決定先淘米。
淘完米後,衡玉瞥了眼廚房牆角那堆柴,果斷取出靈液畫了個小型聚火陣。
畫完陣法後,她往裡面注入靈力,成功催動陣法。眨眼之間,陣法中間有一團火焰竄了起來,溫度灼人得很。
衡玉拍拍手,把煮飯的鍋擺了上去。
搞定米飯後,衡玉搬來一個小南瓜。
她握著刀,仔細琢磨要怎麼下刀。
然後——她用自己當年削蘋果的手法削起了南瓜,削了好一會兒才算找到感覺。
了念搬了張小板凳,托著腮坐在旁邊看她削南瓜。
好一會兒,了念點評道:「洛主現在嚴陣以待的樣子,可能比你當初對上圓靜前輩時還要嚴肅。」
衡玉:「……」
很快,衡玉把南瓜削完、把蘑菇清洗完。
到這一步,她又跑去請教掌廚和尚。
掌廚和尚把要領都說了。
然後——
然後衡玉不出自己所料,直接把南瓜炒糊。
重復一次,兩次,三次……
到第五次時,衡玉看著碟子裡,那幾乎融在一起保持不了塊狀的南瓜,輕咳了兩聲。
「怎麼了?」了悟問她。
「我覺得自己一次比一次進步,這第六次炒,它的賣相肯定也跟上了。」
了悟溫聲說:「不用了。」
「嗯?」
了悟取來旁邊的筷子,夾起碟子裡的一團南瓜送進嘴裡。
緩緩嚥下去後,他說:「甜的。」
臉上不見絲毫勉強之色。
「你……」衡玉神色裡帶著幾分遲疑。
「沒關係的。只是個賭約罷了,如果洛主真的很為難,到此為之就好了,貧僧今晚就用這道蜜汁南瓜來下飯。」
衡玉抿起唇角。
她拿起旁邊的筷子,彎下腰夾了一團南瓜,眉心很快擰起來——南瓜甜中帶著股柴火焦味,這兩種味道混雜在一起,顯得非常古怪。
但衡玉沒把嘴裡的南瓜吐出來,而是像了悟剛剛那樣,默默嚥下南瓜。
「你如果要吃這道菜的話,我陪你一起吃。」
「洛主不必為難自己。」
「那你又何必為難自己?」衡玉說,「不樂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做,你不要一味溫柔,也該有自己的脾氣才對。」
「洛主說得是。」
了悟好脾氣笑笑,依舊是一副縱容的模樣。
「可貧僧並沒有不樂意。」
看得出來,她一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也是,身為合歡宗少主,地位尊崇,吃喝穿行都會有人為她妥善打理好,她以前應該連廚房都沒怎麼進過。
為了賭約,她走進廚房淘米做飯,這番心意了悟心領著,所以他怎麼可能會嫌棄這道蜜汁南瓜味道不好。
他甚至心中懊惱,覺得自己當初就不該提出那讓她進廚房做素齋的賭約。
衡玉很難說出自己現在的感受。
她聽過無數奉承的話,也聽過很多交心的話,但這些話——
都不如了悟一句『貧僧並沒有不樂意』來得動人。
「……我也樂意陪你一起吃。」半晌,衡玉笑道,「別再說了,再說我就要嫌棄你囉嗦了。」
了悟原本已經張嘴,聞言只好無奈閉嘴。
吃完晚飯後,衡玉就要打道回府了。
她走出廂房時,正好有徹骨寒涼的呼嘯北風迎面吹來。
衡玉眯起眼,覺得風掛過臉頰時,似乎都帶了幾分溫柔之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2:33
第三十八章
倚著軟榻,衡玉隨手翻看著陣法書,右手無意識在空中比劃,練習著繪製陣法。
待到夜色漸濃,衡玉才放下陣法書休息。
她正要回房間休息,心頭突然浮現起幾分濃濃陰霾,在經脈間遊走的靈力也出現凝滯狀態,再無之前的流暢。
衡玉翻了個身,直接滾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仰望著外面的濃重夜色。
尋常時候,夜晚的天是黑暗中還帶著幾分蔚藍之色,除卻陰雨天氣,星星和月亮都會一直掛在天際。
但今天沒有——從衡玉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片濃重的黑,壓根看不到月亮和任何星星。
「發生了什麼?」
「難道——」
「邪魔之氣怎麼會突然匯聚起來。」青雲寺廂房裡,正在做晚課的了悟睜開眼睛。
他走出院中,掐了道法訣。
很快,他的手心亮起一束光來。
就在下一刻,那束光一點點染上黑霧,直到被黑霧徹底淹沒。
「邪魔之氣匯聚成團,蠱惑人心的威力會越來越大,日後潛伏在人界的邪魔只會越來越多。」
了悟緩緩收起手,神色凝重。
-
第二天,衡玉再次上青雲寺,找了悟詢問起昨晚的事情。
「果然是邪魔之氣。」衡玉擰起眉來,想了想,她說,「了悟師兄若方便,可以把探查邪魔的手段教給我嗎?」
探查邪魔的手段任何人都可以學。
淨化邪魔的手段就只有佛修才能夠學了。
了悟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個請求。不過這種手段,多些人學自然是好事。
「好,貧僧先把口訣傳給洛主。」
他拿出一塊空白玉簡,用自己的神識在上面銘刻下口訣。銘刻完後,了悟把玉簡遞給衡玉,讓她先把口訣記下。
然後了悟直接輕聲誦出口訣,同時輔以相應的手訣。
和她在廚藝上的手忙腳亂比起來,在學習這些十分必要且她感興趣的事情上,衡玉一直擁有著極高的敏銳度。
練習了一個上午,她勉強記下口訣和手訣。
不過想要真正施展出來,還需要漫長時間進行練習,現在也只是先學個大概。
了悟坐在她旁邊看她練習,閒著無事,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茶具沏茶。
茶剛沏好,了悟就收到一張傳音符。
他把神識放進傳音符裡,聽完裡面的話後,了悟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怎麼了?」
「淮城那邊的寺廟出事了,我們肯能要提前上路離開此處。」
乘坐宗門特製的飛船從無定宗趕到劍宗,只需要半個月時間,所以之前了悟一直不急著啟程回無定宗。
但現在還有要事要辦,他們勢必會在路上多耽擱些時日,如此一來就不能夠再滯留在華城了。
「行,那我現在回去收拾行李。」衡玉乾脆道。
她知道了悟不是個信口開河之人。
她直接回去收拾東西,了悟走去找青雲寺主持,向青雲寺主持道別。
主持正在下棋。
得知了悟的來意,他輕嘆道:「如此,就預祝佛子此行順利。」
「多謝主持。」了悟雙手合十行禮。
「情劫難渡,它需要你先動情最後再超脫勘破紅塵。如今邪魔之氣突然出現異象,誰也不知道未來到底會發生些什麼,多加小心。」主持告誡道。
在對付邪魔的事情上,只有佛門一直在努力,在煎熬。
他們在對抗邪魔之氣的時候,只要心境有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極容易身死其中。
但——佛修也只是這世間平平無奇的求道者,也像其他修士一樣在這世間爭渡,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達到心境圓滿的境界,所以每次邪魔之氣出現異動,都要犧牲掉相當之多修為高的佛修。
他們已經等待天生佛骨,等待得太久了。
告別主持時,了悟走回廂房。
他的布鞋踩過石子路,突然,了悟發現在這條石子交錯嶙峋的小路中間縫隙裡,生長出一根稚嫩的草苗來。
了悟目光落在那根草苗上,忍不住長嘆一聲。
「在嘆什麼氣?」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了悟沒轉頭,而是蹲下身子,用指尖撥弄那根剛冒頭不久的草苗:「只是在感慨些事情。」
衡玉走到他身邊,微微俯下身子。
從她這個角度看,了悟像是縮成了一團,一隻手臂抱著膝蓋,一隻手在撥弄草苗,帶著些許孩子氣。
注意到這點,衡玉語氣溫柔下來不少。
「現在感慨夠了嗎?我們該離開了。」
說著,她朝了悟伸出手,還在了悟眼前晃了晃。
「嗯?」
「拉你起來,要不要?」
了悟失笑。
他越來越愛笑了。
最開始遇到衡玉時,他笑也只是唇角輕抿一下,笑意極淡,像是蜻蜓飛掠過湖面時掀起的一點點漣漪,笑得清冷。
如今笑起來,倒像是一塊打磨通透的暖玉。
可以握在手中取暖。
「好啊。」了悟伸出手。
衡玉用些力氣,了悟順著她的力度起身。
站穩後,他垂眼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下意識鬆開。
——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兩人間的觸碰。
-
淮城距離華城足足有一千多裡。
這個城鎮不屬於龍淵國的勢力範圍,而是屬於另外一個名叫『炎國』的國家。
這個國家就像它的名字一樣,氣候十分乾燥炎熱,極度缺水。
「缺水?」衡玉聽完了悟的介紹,直接下了結論:「看來這個國家大部分地方都很難發展種植業。」
「洛主說得對。炎國百姓生活困苦,而且這裡地理位置險要,邊境城鎮時常會爆發戰爭。」了悟苦笑,「起初,炎國的百姓相當信奉佛教,炎國每家每戶幾乎都是佛門的信徒。」
「起初?」
「對……就這麼過了幾百年,因為炎國在位的那位皇帝多次對外征戰,民間民不聊生,無論百姓們怎麼求神拜佛……在外征戰的男兒多數都陣亡,能平安回家的人身上也有些許妨礙之處。而國家連年征戰,苛捐雜稅加重後,百姓家中開始出現餓死的情況……」
「逐漸地,炎國百姓裡出現了很多反佛道者。」
無定宗會幫助勢力範圍內的國家發展,並且會派出門中弟子努力安撫國境內的百姓。
但戰爭這種事,是由種種因素在裡面交織而導致的,無定宗身為世外佛門聖地,也沒辦法完全插手世俗國家的爭端。
聽到這裡,衡玉心頭一跳。
但細想下去,她又覺得合理。
短時間內,佛道確實是安撫百姓的好方法。
但幾百年過去,炎國情況越來越惡化,百姓處境越來越慘的時候——
遷怒佛道!
是的,信奉的極端,就是質疑,就是遷怒。
程度再嚴重些,就有人就開始反佛道。
「那你這次趕來淮城,難道是淮城出現什麼爭端了?」
「前幾日反佛道者將淮城的寺廟圍堵起來,打傷了不少小沙彌。貧僧有個師弟正好在寺廟裡面修行,他將此事傳訊於貧僧,想詢問貧僧要如何處理這件爭端,貧僧就打算親自過來看看。」
衡玉擰起眉來。
這件事其實不太好解決。
「是了鶴師兄嗎?」
一直安靜聽著的了念突然出聲。
他撓了撓頭:「以了鶴師兄的性子,的確不太會處理這些爭端。」
-
趕了四天路,三人終於抵達淮城。
在淮城,進城的隊伍是修士和凡人混雜,修士並沒有得到特例。
衡玉收起飛毯,和了悟他們一塊兒走到城門口排隊進城。
站在衡玉前面的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和老人,看他們那親密的樣子應該是爺孫。
小男孩察覺到自己後面有人排隊,扭頭瞧了一眼。
瞧見衡玉,小男孩那沾染有泥塵的臉上立馬浮現出甜甜的笑容。
衡玉注意到他的打量,也跟著抿唇笑了下。
下一刻,小男孩瞧見她身後的了悟,天真的神情頓時凝滯,他彷彿瞧見了吃人的妖怪一般,臉上露出恐慌討厭之色,連連退到他爺爺腳邊。
「怎麼了?」老人背上背著個籮筐,裡面裝著些雜物,他剛剛一直在認真排隊,沒注意到孫子的異樣。
「爺爺……」小男孩抬手指著了悟和了念,「兩個和尚。」
老人猛地扭頭。
看清楚了悟和了念的模樣後,老人臉上的厭惡清晰可見。
他渾身透著不喜,直接抱著孫子往前多走兩步,拉開了和衡玉他們的距離。
這番變故讓衡玉和了悟都有些詫異。
雖然他們在來淮城的路上就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只有直面百姓不喜和厭惡的情緒時,才能清晰感受到這個地方的反佛道情緒之濃。
衡玉傳音調侃:「有沒有突然懷疑起自己變醜了?」
了悟還在思考淮城的現狀,聽到她的傳音微愣一下:「為什麼要這麼懷疑?」
衡玉笑:「你不青面獠牙,怎麼把人嚇得那麼厲害?」
了悟啞然失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2:52
第三十九章
在城門外排隊進城的人並不多,稍等片刻衡玉他們順利進入城中。
淮城很貧窮,入城的主幹道有著經年累月後馬車碾壓出來的痕跡,略有些凹凸不平,行走在上面總有些難受。
房屋不僅有木製,隱約還能瞧見黃泥房。
來往的百姓裡,很少瞧見有人身穿料子好的衣服,不少人身上的衣物還帶著補丁。
了悟環視一圈,目光落在周圍的小攤販和行走的路人臉上。
然後——他心中默然。
那些人中,有小孩子,有青年人、中年人,也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中的某些人朝了悟和了念投來打量的眼神,裡面帶著戒備、帶著厭惡。
以了悟的修為,可以很清晰地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那個和尚是誰?」
「不知道,好像是新來的吧。」
「他看著那麼人模狗樣,佛門還說渡我們,他們過得可比我們瀟灑多了。」
「他看著很厲害,不會是佛門那邊派過來教訓我們的吧。」
這種揣測,讓了悟沉默。
佛門在這裡紮根那麼長時間,淮城的百姓不可能不清楚佛門所推崇的信條。但他們還是以這種惡意來揣測佛門。
「在想什麼?」衡玉出聲問他。
了悟往前走,他已經感受到了師弟了鶴的氣息,現在打算走去和了鶴匯合。
聽到衡玉的話,他輕聲道:「貧僧只是在想,淮城百姓從信佛到棄佛,這裡面是誰的錯處。」
「誰都沒有錯。」
「是的,誰都沒有錯。」了悟點頭。
百姓的那些議論聲,了念也都聽到了。
他有些憤憤不平:「可是師兄,我們宗門一直在努力改善炎國的情況啊,百姓們沒有看到我們的付出,只是看到了自己的不幸,然後就仇視我們佛門,這樣真的對嗎!」
了悟摸摸了念的光頭:「你是想說,百姓們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問題,沒有考慮過宗門的付出對吧?可你剛剛那番話,也是單純站在了宗門的角度考慮。」
了念愕然。
衡玉在旁邊幫忙補充:「他們有錯的話,就是錯在自己愚昧。可這歸根結底也不是他們的錯,如果百姓生活富足安康,他們自然有餘力去習字去讀書,那樣可以讓他們明禮儀知廉恥,可你看,這淮城的百姓像是生活富足的樣子嗎?」
-
淮城這裡的寺廟名叫寒山寺。
這個寺廟原本香火鼎盛,寺廟的佔地規模也極大,大雄寶殿更是修建得格外氣魄。
但這百年來,寒山寺的香火越來越稀少,殿上供奉的佛像明明日日擦拭,可少了香火的熏陶,似乎都逐漸黯淡無神下去。
了鶴和他們匯合後,先帶他們參觀了一番寺廟。
他穿著灰色僧袍,有些胖乎乎的,皮膚又白,就像是個白麵饅頭一般。
眼睛有些小,笑起來時直接笑成了眯眯眼。
「其實寒山寺這邊,每旬都會組織免費教學活動來教孩子們識字,但效果甚微,願意來聽課的孩子很少。後來反佛道的氛圍越來越濃,那些家長就更不樂意讓他們的孩子過來聽課了。」了鶴撓了撓自己的光頭,為他們做介紹。
「免費識字,這樣他們也不樂意過來聽課嗎?」了念有些詫異。
「像他們那個年紀的孩子已經可以幫家裡做些粗活,家長覺得孩子學那幾個字沒什麼用,反而會耽誤這些孩子幫家裡做事。」
「這——可是學了知識後,不是就能賺到更多的錢嗎?」
了念自語。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有多可笑了。
絕大多數百姓都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而沒辦法從長遠來思考。
能夠長遠思考的人,已經擺脫了那種窘迫的境地。所以時常會出現窮者越窮,富者越富的情況。
想到這一點,了念默默閉了嘴。
一行四人行走在菩提樹小徑上,衡玉突然出聲問道:「怎麼沒有看到寒山寺的主持?」
「阿彌陀佛,主持在一個月前已經圓寂。」了鶴解釋道。
寒山寺主持是個築基後期修士,他擔任主持期間,憑借著自己的德高望重,還能很好地安撫百姓,讓他們不那麼仇視佛修。
「……但主持圓寂後,寒山寺這邊沒什麼出色的佛修能夠繼任主持之位。上次有爭端,也是因為一名女子時常來寺廟上香,祈求佛祖送她一個孩子。但十多年來她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她的丈夫和娘家夫家的人拎著鋤頭等物直接衝上寒山寺來,小沙彌們上前攔住他們,結果在衝撞中被砸傷。」
一直旁聽著的衡玉擰起眉來:「這只是第一起衝突而已,接下來衝突只會越發加劇。」
很快,一行人走到客居的廂房。
這供香客落腳的廂房,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入住過了。
不少地方都落了灰,院子中間更是橫生出了不少雜草,落葉堆積了薄薄一層。
了鶴臉上浮現愧色:「我竟是忘了請小沙彌收拾這邊的廂房。」
了悟熟悉這個師弟的性子,笑道:「無妨。」
掐了個淨塵訣丟到院中,眨眼之間,那層落葉全部被掃做一堆。
衡玉左右瞧瞧,指著最裡面的廂房:「我就住在這間廂房裡吧。」
說著,走進裡面收拾。
收拾好後,衡玉支起窗戶往外看,恰好瞧見了悟站在院子中間仰望那棵菩提樹。
「在看什麼?」
「站在這裡等你收拾好,隨便看看打發時間。」
這個回答頗為取悅人。
衡玉不自覺揚起唇角:「找我有事?」
「想請洛主一同下山逛逛那淮城,貧僧還是想試試解決這淮城的困境。」
「想找我幫忙?」
了悟誠懇道:「如果是洛主,應該能想到辦法。」
「單純說好話誇我是沒用的,事成之後你要如何報答我?」
「貧僧欠洛主一個人情。」
衡玉從廂房裡繞出來,走到了悟面前:「無定宗佛子的人情價值千金,很劃算。」
說完,衡玉舉起自己的右手。
這個動作——
了悟想起來,他有時候走在宗門裡,會瞧見師弟們許約定時互相擊掌。
他抿起唇角,舉起自己的右手與她擊掌。
-
此行,了悟決定直接前往城北。
這是淮城裡最貧窮的地方,也是厭佛情緒最重的地方。
靠近城北時,衡玉瞧見街邊有炒栗子在賣。
「我們去買點栗子吧。」
「好。」了悟說。
走近時,衡玉發現那些栗子飽滿渾圓,看著就很美味。
「請幫我秤一斤。」
「好嘞。」
攤主是個中年男人,他正在彎腰往爐子裡塞柴火,聽到衡玉的話先是應了一聲,這才直起腰來。
用專門的紙袋裝起栗子,攤主正要上秤,餘光一掃瞧見衡玉——以及她身邊的佛修。
上秤的動作微微頓住,攤主瞧瞧衡玉,再瞧瞧明顯是衡玉同伴的了悟,臉色立即難看下來:「不好意思啊仙子,這栗子我不賣了。」
衡玉沒想到他會選擇直接不做生意:「老闆,有生意你怎麼不做?不然我多給你些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攤主擺手,直接道,「算了算了,真不賣。」
「……那好吧。」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轉身往城北裡走。
瞧見兩人去的方向,那攤主一愣。
他糾結片刻,但他剛剛對那位貌美而親和的仙子頗有好感,還是硬著頭皮出聲提醒:「仙子,你現在這個情況……還是別進城北了。」
衡玉轉身,掐訣笑道:「多謝提醒,不過我還是想和我朋友進去看看。」
等她再轉回身時,衡玉向了悟感慨:「淮城的百姓還是挺淳樸的。」
還特意提醒她別進城北。
了悟沒有應和。
其實他覺得,主要還是因為她長得貌美。
面對容貌秀美之人,就算是脾氣暴躁之人也會下意識軟和自己的語氣。
再往裡走一些,兩人順利進入城北地界。
巷口邊有幾個小孩子正在玩翻花繩。
了悟見他們玩得熱鬧,不由投去幾分注意力。
其中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孩子和他對上視線,了悟抿起唇角做了個微笑的表情,小女孩眼裡突然泛起水花:「那個和尚朝我笑了,他是不是要吃了我……哇,我要回家找娘親。」
那幾個玩翻花繩的小孩子們紛紛扭頭,然後邊叫著邊往巷子裡跑。
揚起了一堆的塵埃。
了悟:「……」
衡玉:……
衡玉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
這個小女孩年紀這麼小,絕對是單純不知事。那麼她對了悟的害怕自然是來自於耳濡目染,家人們灌輸給她的。
「我看看。」
衡玉突然歪了下頭,從上到下一寸寸打量了悟的容貌。
她眼裡突然染上一點笑意:「這麼好看的和尚真的會吃人嗎?」
她的聲音如此悅耳。
聽到了悟覺得自己的耳尖有些發癢。
「我們繼續往裡走吧。」
了悟轉移了話題,指著剛剛幾個小孩子跑掉的巷子說道。
兩人並肩往裡走著。
路過第一間房屋時,裡面的婦人正端著盆衣物出來準備漿洗。瞧見了悟,她臉色微變,直接往後退了兩步,猛地一下摔上那年久失修的木門。
摔門聲太重,衡玉都能聽到木門的吱呀亂響聲。
了悟心裡沉重。
走到第二戶人家時,了悟上前叩門,他想親自和裡面的居民聊聊。
「來啦。」
裡面的人應聲過來開門。
推開門,瞧見敲門的人是了悟,那個男人的神情立馬變了,條件反射摔門。
了悟沉默著走到第三戶人家門前,繼續敲門。
衡玉站在他旁邊,想了想,沒有阻止他。
摔門聲、不滿聲……
憤怒的神情,不屑的神情,厭惡的神情……
一條巷子幾十戶人家,除卻緊閉房門的十幾戶外,居然只有寥寥幾戶人在看到他們時神色平靜,也願意友善地溝通幾句,絕大多數人都是一瞧見了悟就摔上木門。
很快,兩人走到巷子深處的水井邊。
水井邊很熱鬧,有人專門來取水,有人在旁邊漿洗衣服,有人正在洗菜。
人多了,就免不了湊在一起聊聊這家的八卦,那家的閒事。
但在瞧見了悟後,井邊的人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喉嚨,剎那間停下交談聲,邊做著自己手頭的事情邊隱晦打量起了悟。
瞧見他氣質清高出眾後,有個年歲大的老婦人輕哼了聲:「慣會裝模作樣,穿得這麼好,誰知道是不是用我們以前捐的香油錢來置辦的衣物。」
就好像了悟越是若清風明月。
他們好像就越冷漠。
「娘。」旁邊一個年輕女人扯了扯她,制止道。
被自家媳婦扯了把,老婦人越發不滿了。
她乾脆扯著自己的嗓子喊:「扯我幹嘛,連話都不能說了,本來就是,我看那寒山寺還有和尚胖乎乎的。如果不是他們偷吃肉,就天天吃饅頭的話,怎麼可能長得那麼胖。」
衡玉擰起眉來。
有些人喝口水都會胖,這個指責實在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阿彌陀佛。」一直不作聲的了悟停下腳步,他雙手合十,認真向老婦人解釋道,「這位施主,佛門乃清規戒律森嚴之地,如若您真的瞧見了哪位和尚犯戒,可以直接告訴寒山寺的人,也可以直接告訴貧僧。」
他這麼直言,那個無理取鬧的老婦人臉上有些掛不住。
她臉色變幻之間,竟是直接將丟棄在盆邊的爛菜葉子撿起來,猛地朝衡玉和了悟砸過來。
爛菜葉子上面還沾著水,飛過來時有水滴四濺開來。
葉子砸到衡玉身前,就被一股無形的靈力屏障擋去了。
是了悟在出手。
了悟正要出聲,水井邊上站著的男人將剛接好、還帶著涼意的一桶井水舉起,直接朝衡玉和了悟潑過來。
這盆井水自然沒有沾身。
衡玉拂去剛剛召喚出來的結界,輕擰起眉心。
了悟抿起唇角:「兩位施主,貧僧是懷著誠意過來城北瞧瞧,並無惡意。」
「誰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寒山寺前幾日有幾個小沙彌被打傷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想過來為他們報仇。」那個老婦人罵道。
了悟神色無奈,還想再溫聲勸。
衡玉輕扯他的衣角,給他傳音:「你這麼溫柔是不行的,他們橫,你得比他們更橫。」
然後,衡玉對水井邊那些人說:「諸位應該能看出來,我和我身邊的佛修是修士吧。那你們是怎麼敢對修士口出惡言,更是扔爛菜葉子、潑冷水的?」
衡玉冷笑,右手按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
她環視眾人一圈,發現他們臉色都有些不自然起來。
「對,你們就是仗著佛修恪守清規戒律,無故不能出手傷人,更不能隨意傷凡人這一點,所以才敢如此肆意妄為。一邊辱罵佛修,覺得他們所謂的清規戒律只是騙人,一邊仗著佛修性情溫和做出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可笑!」
「很抱歉,我不是佛修。」說著,衡玉橫舉長劍,擺出一副隨時可能拔劍的姿態,「也許這樣,我們就能好好溝通一番了,你們說對嗎?」
水井邊,眾人噤若寒蟬。
「你……你……」那個老婦人臉色難看起來,額頭上冷汗直冒。
「洛主。」關鍵時候,還是了悟伸手擋下她的劍,「不必動怒。」
衡玉臉上擺出不高興的神色:「你就是爛好人,在其他地方,敢冒犯我的人,血都濺出個七八米了。」
「……血應該濺不了那麼遠。」了悟糾正她。
「是你殺過人還是我殺過人,你都不知道,當我的劍夠快夠狠,一秒鐘時間刺入刺出時,是可以濺出那麼遠的距離。那些血花啊,濺起來的時候就像下雨一樣好看。」衡玉陷入回憶之中,說著說著,她忍不住轉了轉手中的劍柄。
瞧著他們兩個在那麼一本正經討論這種殺人的話題,水井邊的人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身體。
他們互相對視,眼裡都能瞧見驚恐之色。
「放下劍吧。」了悟聲音溫柔,「貧僧會慢慢和他們說的。」
衡玉撇嘴,十分不滿地把劍掛回腰間。
她掃一眼那些噤若寒蟬的普通百姓,冷聲道:「誰叫你比我厲害,那就聽你的好了。不過我們先說好,如果你們的溝通不起效果,那等會兒就要用我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3:02
第四十章
衡玉素來喜歡以理服人。
這個『理』,既可以是『能言善辯』的道理,也可以是『誰拳頭大聽誰的』的真理。聰明人嘛,總要不拘小節懂得變通些。
比如現在,水井邊那些人都被她的理震住了,願意不動手而是老老實實聽了悟講話。
了悟雙手合十環視那些臉上還帶著驚懼之色的百姓,輕嘆出聲:「各種施主,貧僧知道你們的祖輩都曾信奉過佛門。但幾百年來,你們的生活沒有得到改善,戰爭還是導致了無數死傷。貧僧此行,不為說服你們改變對佛門的印象,只為矛盾不再得到激化。」
「像貧僧身邊這位道友所說,寒山寺裡多的是練氣期築基期的佛修,但在你們攻上寺廟時,他們可曾有一人出手傷過你們?他們都在默默承受著來自你們的質疑和怒火……」
在了悟說話時,衡玉默默注視著那些百姓的神情——他們有些人在聽到了悟的話後,神情有些別扭。
隨著了悟一點點深入時,那些人臉上逐漸浮現出羞愧之色。
「阿彌陀佛。」
了悟撥弄著念珠,沒有再說下去。
真的想要化解矛盾,那只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並不是靠他幾句辯詞就能夠解決的。
衡玉把玩著手中的長劍,適時笑道:「看來大家都被你的大道理說服了,短時間內肯定會老老實實的。」
說著說著,那埋在劍鞘裡的半截劍身不知怎麼的掉了出來。
劍身鋒利無匹,被陽光照射之後更是折射出一縷縷陽光,晃了不少百姓的眼睛。
「哎,手滑,不小心就把劍給摔出來了。說起來我最近既容易手滑,又易怒易暴躁,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過血的原因?」
衡玉不由自語,臉上帶著幾分茫然與困惑,容色晃人。
但水井邊上,那些百姓完全欣賞不來這樣的美貌。
他們的神情已經從淡淡羞愧轉為恐懼。
了悟心中輕笑。
他知道洛主是在維護自己,所以並不覺得她這般姿態過分,只是覺得有趣。
「回去之後貧僧給你念靜心咒聽。」
衡玉:「……」
了悟這話肯定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她每次聽他念經都要睡覺,還唸咒!
她暗戳戳給了悟傳音,嚴肅指責他:「我幫了你,你居然這麼對我!」
「貧僧不夠有誠意嗎?」
「你自己心裡門清。」
兩人傳音結束,衡玉看向那些百姓,知道過猶不及。
她伸了個懶腰,身後挽起的頭髮被風吹得晃了晃,陽光穿過樹梢落在她的臉上,讓她這張臉明暗交錯,更顯豔麗。
「諸位,後會有期。」
衡玉抱拳,笑著轉身離開,笑聲無比清脆。
-
正所謂『晨鐘暮鼓』,踩著滿地餘暉登山,臨近寒山寺寺門時衡玉就聽到了一陣沉悶的鼓聲。
旁邊的了悟把剝好殼的栗子遞給衡玉,衡玉接過後直接丟進嘴裡。
只覺得滿嘴留香。
城北那個賣炒栗子的攤主不樂意賣給他們,但整個淮城又不是只有一家炒栗子鋪。
途徑集市時,了悟主動給她秤了斤栗子。她懶得自己剝,就要了悟展示誠意趕緊給她去殼剝肉。
這一路裡,一人剝栗子,一人吃栗子,倒也算和諧。
「剝完了。」了悟把最後一顆栗子肉遞給她,紙袋裡只剩下那些剝掉的殼,「今日一行,洛主有什麼好的想法嗎?」
「要解決炎國一國之困境很難,如果只是淮城的話,說難也不算難。」
「願聞其詳。」
衡玉默默咬了口栗子:「我還得再想想。」
炎國貧窮而疆域遼闊,想要解決困境,最好的方法就是發展農業——但這必然受限於種種因素。
但是單純把淮城拎出來的話,只要給淮城的百姓們製造希望,讓他們知道生活有盼頭,百姓自然不會再怨恨佛門。
她現在是有些想法,但想法還不夠成熟。
「了悟師兄,陪我逛逛這寒山寺吧。」走回廂房的路上,衡玉突然出聲。
了悟也沒問原因,只是溫聲道了句『好』。
寒山寺的路偏陡峭些。
繞過石子路,轉進長而繞的長廊,中途還會碰見些正在做晚課的小沙彌。
很快,衡玉和了悟抵達大雄寶殿。
這是整座寺院的最核心建築,大殿正中間供奉著一個巨大的佛像。
佛像森嚴,衡玉仰頭望去時,只覺得佛像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金色光暈,那些光暈裡帶著濃重的威壓,讓人不敢直接逼視。
衡玉移開視線,往前走幾步,拿起擺在佛像邊的長香和燭。
她不是打算拜佛,事實上她並不信仰佛門,只是把它們拿起來放在眼前細細打量。
這些香燭都做得很精細,衡玉問:「寺廟裡的香燭都是由小沙彌們自己做嗎?」
了悟從她身後走到她身側,點頭道:「基本上每個寺廟的香燭都是由小沙彌做的。」
「其實我覺得可以考慮教山下的百姓做香燭,寺廟從他們手裡收購後再賣給香客。除此之外,寺廟的姻緣結、平安符等,都可以仔細交給那些家裡已經快要揭不開鍋的百姓來做。」
修真界的寺廟,還真不靠這些東西盈利。
他們以往交給小沙彌做,只是想著鍛煉小沙彌。
但鍛煉的法子有很多,完全不拘泥於這一種。
了悟握起三根長香,認真用火摺子點燃,然後恭恭敬敬插在佛像前端的香爐。
煙霧繚繞而上,熏陶著那端莊肅穆的佛像。
「這種方式的確可以為一些百姓帶來收益,讓他們能夠盡量吃上飽飯。」頓了頓,了悟抬眼看衡玉,發現她正笑而不語,似乎覺得他說得太淺了。
了悟笑,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但這只是最淺層的利益,再往下想,這其實是寒山寺在向週遭百姓釋放善意,那些得了實惠的百姓肯定很樂於誇獎佛門。潛移默化之下,佛門的名聲自然會好上不少。」
衡玉放下手中的香燭:「沒錯。當佛門的名聲好轉,寒山寺的香火自然會重新興盛起來,那就會帶動香燭符等物的需求。需求一大,就需要更多百姓幫忙製作這些東西,然後先前的進程會再次出現。」
所以,總的來說,寒山寺只是付出了少許銀子。
就能讓寺廟香火重新興旺起來。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手段,想要化解矛盾的話——
順著衡玉的思路想下去,了悟說:「還可以從百姓手中收購做好的菩提糕賣給香客,菩提糕的主要材料菩提葉由寺廟提供……」
衡玉打了個響指:「沒錯。」
了悟:「若是如此,寒山寺可以修建一座新的佛殿了,一些殿宇也需要翻新修葺。這會是一筆大工程,那時候就需要聘請很多工匠上山幫修建佛殿。正好如今是農閒時期,貧僧想會有很多人樂意過來的。」
衡玉覺得,真不愧是佛子了悟。
她只是提了幾句,他順著自己的思路思考下去,居然連這種『用修建大型工程來提供工作機會,進而緩解矛盾』的方法都想到了。
「你真厲害。」衡玉真誠誇道。
了悟垂眸看她,眸色溫潤:「這都是洛主的功勞。」
他並不居功。
兩人商議好後,走去尋寒山寺的無樂方丈。
無樂方丈是已經圓寂的主持的師弟,他原本是最有可能接任主持之位的人選,但很可惜的是,無樂方丈壽元也將近了。
他盤膝坐在蒲團之上,眉毛全白,聽完了悟的話後,無樂方丈雙手合十向衡玉道謝:「多謝這位施主,這種方法實是解決了我寒山寺之危。」
衡玉並不居功:「方丈客氣了。」
她又不是為了寒山寺才想出這些辦法的。
如果不是為了了悟,她才不管寒山寺的死活,那和她沒有半分關係。
無樂方丈笑道:「明日貧僧會把這些事都佈置下去,最遲後日就會開始施行相應的舉措。」
辭別無樂方丈,了悟走出他的廂房,直接走下長廊的兩級台階。
他往前走了幾步,沒聽到身後衡玉跟上來的腳步聲,不由回頭瞧了一眼。
她站在夜色之下,仰頭望著那滿天繁星,唇角揚起。
剎那間,了悟有幾分晃神,只覺得天邊星子都倒映進她的眸光中。
「在看什麼?」
「你又在看什麼?」衡玉把視線移到他身上,神情專注。
了悟微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周圍的氣氛有幾分不對起來。
他默默移開眼,目光落在虛空之中:「夜深了,貧僧送洛主回廂房歇息吧。」
說完,他撥弄著念珠,率先往前走去。
衡玉折了根細長的翠竹握在手邊輕晃,懶洋洋跟在他身後。
望著他那光亮的腦袋,衡玉忍不住抬起手中翠竹,在他腦袋上一拂而過。
翠竹上還帶著細小的竹葉,拂過了悟的頭頂時,他生出幾分癢意。
無奈一嘆,了悟說:「洛主,莫要鬧了。」
然後他抬起手,握住那正在他肩膀上來回撥弄的翠竹,把它擱到自己身邊。
衡玉站在他兩步開外的地方,同樣握著翠竹的另一端。
他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牽著翠竹那端的她,踩著滿地溫柔星光與月色,走回到被黑暗籠罩的廂房。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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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3:14
第四十一章
無樂方丈壽元將近,所以他越發迫切地希望在自己生前緩和寒山寺和淮城百姓們之間的矛盾。
第二天清晨,寺廟的和尚們全部聚集在大雄寶殿做早課。
早課一做完,無樂方丈強撐著身體,被他的弟子攙扶著走來大雄寶殿。
環視著自己身前那些和尚,無樂方丈毫不含糊,直接把修建殿宇、製作香燭的事情吩咐下去。他吩咐得很細致,連要修建什麼佛殿、要修葺哪座殿宇都已經安排好。
無樂方丈還特別叮囑道:「城北百姓厭佛情緒最重,但也屬他們的境遇最艱難,你們在尋人時,多往城北而去。」
等衡玉睡醒時,寒山寺裡已經不剩什麼佛修了,他們全部被派下山去做事。
寒山寺並不差銀子。
不差錢的好處就是,寒山寺在找百姓做香燭糕點、找工匠修建佛殿時給的工錢,都要略高於市場價。而且寒山寺還會給工匠們包一頓午飯,沒有油腥,但絕對管飽。
面對這麼好的待遇,那些連溫飽都達不到的百姓怎麼可能捨得拒絕!
所以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下山的佛修們再次回到寺廟,紛紛順利交差。
很快,冷清許久的寒山寺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
陽光穿透茂盛而高大的菩提樹,灑落在衡玉的頭頂上方。
她正盤膝坐在地上,手裡捧著一本陣法書籍。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位置不斷變動,光線位置也在不停變換,有些光線跳躍落在書頁上,影響衡玉的。
衡玉乾脆往後一倚,背脊抵著菩提樹,避開陽光繼續看書。
了悟坐在她對面那棵菩提樹下,正在翻看經書。
兩人互不干擾。
看了半天,衡玉覺得有些無聊,隨手撿起身邊掉落的菩提果,在手掌心中掂量掂量。
她目光流轉,把菩提果上沾染的泥塵用手帕擦拭乾淨後,閉上左眼瞄準了悟的額頭,直直朝他丟擲過去。
就在菩提果靠近了悟時,了悟眼睛都沒移開經書,隨意抬起右手接住菩提果。
接下菩提果後,他隨手把它放到身側,然後從容將經書翻過一頁。
衡玉眉梢微挑,再次撿起一個,依舊沒忘了用手帕把它擦乾淨。
這回她瞄準了悟線條流暢的下巴,把靈力注入菩提果中,用力丟了過去。
依舊不中。
衡玉只好再次撿起菩提果,細細用手帕擦拭乾淨。
就在她要瞄準了悟時,一直安靜看書的了悟頭也沒抬,出聲道:「瞄準我的膝蓋吧。」
衡玉:「……」
她瞄準左膝蓋丟了過去,了悟平靜任由菩提果砸中他的膝蓋。
菩提果不大,上面的泥已經被衡玉擦拭乾淨,到頭來,果子砸是砸中了,但連了悟的僧袍都沒弄髒。
「沒勁。」衡玉撇嘴。
了悟終於抬眼看她。
他正要說話,不遠處響起一道清脆的腳步聲,打亂了這邊的靜謐。
緊跟著腳步聲而來的,是師弟了念的聲音:「師兄,不好了,偏殿那邊出事了!」
了念跑得氣喘籲籲,裡面夾雜著幾分惱怒之色。
「出什麼事了?」了悟問。
「偏殿供奉的虛樂佛像……被砸毀了。」
了悟瞳孔微縮,難得有幾分失態。
佛像被砸,這絕對是對佛門的冒犯。
而虛樂佛,更是萬年之前創立無定宗、並且得證佛道飛升的那位佛。
「我們現在過去看看吧。」衡玉直接說道。
-
此時,偏殿外已經圍滿了人。
這些人裡,有被聘請上山做工的百姓,也有寺廟的小沙彌們,他們圍在一起,直接把偏殿的門給堵住了,而且雙方似乎在爭執些什麼,場面顯得十分混亂。
衡玉趕到偏殿附近,瞧見這般情景就知道不好。
這麼擠在一起,很容易發生推搡事件。
了念連忙高喊:「麻煩讓讓。」
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喧鬧聲中,壓根沒有人聽到他在說些什麼。
「你這樣不行。」衡玉擰眉道。
她直接抽出腰間長劍,靈力威壓直接釋放出來:「不想死的人,就給我滾!」
築基巔峰的威壓,在面對一眾凡人時已經夠用。
偏殿門前的人感受到那股威壓後,腿紛紛顫抖起來,他們的動作甚至快過大腦,下意識往旁邊退開好幾步,把通往偏殿的路讓了出來。
衡玉沒有收回威壓,也懶得把劍收回劍鞘,直接保持著握劍姿態走進殿內。
走進殿內,三人的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了悟緩緩環視大殿,神情逐漸凝滯下來。
——大殿中央原本立著虛樂佛的佛像,威嚴肅穆,彷彿神明自天端而來。
但此刻,佛像身上彌漫滿裂痕,佛像的臉上也布滿裂痕,這些裂痕使得它臉上的笑容四分五裂開。明明是尊沒有任何生機的佛像,但此時此刻,了悟好像從它的臉上瞧出痛苦和悲傷來。
而角落裡,還站著幾個身披僧袍的小沙彌。
他們臉上有些掛彩,顯然剛剛有人真的動了手。
至於佛像前擺放的香燭煙台、果盤祭品等物,全部都散落一地。這讓大殿顯得越發混亂。
隨即,了悟看向另一處角落。
另一處角落站有幾個年輕人,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握有鐵錘,鐵錘上沾著金色的碎屑。
了悟甚至可以想像到那些鐵錘落在佛像身上的畫面。
他緊緊抿起唇角,心中思緒翻湧。
最後,他依舊維持著平和,看向那幾個負傷的小沙彌,問他們:「無樂方丈怎麼沒來?」
「……方丈聽聞此事後氣血攻心,現在正在服食丹藥療傷。」為首的一個沙彌回道,「了鶴大師擔心方丈會出意外,現在正在方丈身邊護法,也沒有能夠趕過來。」
難怪剛剛場面這麼混亂,壓根就沒有能夠鎮住場面的佛修在,只有這些剛踏入修佛一道的小沙彌在。
了悟點頭,又看向另一側的幾個年輕人。
他抿起唇角:「諸位施主為何要毀我佛門佛像?」
衡玉站在他旁邊,目光落在他身上。
——對心懷信仰的佛修而言,毀壞佛像,有時候比殺了他們還讓他們難受。如了念小和尚、如角落裡那些小沙彌們,都是面帶怒容瞪著那些年輕人。
只有了悟依舊平和,大概只有緊抿的唇角能洩露出幾分他心緒的不平靜。
就在衡玉走神時,一個氣勢格外強的年輕人揮揮自己手中的大錘頭,冷笑道:「在你們請我們上山修建佛像的時候,難道就沒想到過會發生這種事情嗎。別忘了,我們可是一直在仇視佛修。如果你們覺得憤怒,也該憤怒於自己的不小心!憤怒於自己的天真!」
「貧僧並不憤怒。」
年輕人嗤笑一聲,明顯不相信:「反正佛像已經砸了,賠我們是沒錢賠的,怎麼,你們這些虛偽的佛修現在是不是很想破戒殺了我?」
「何必破戒。」
下一刻,一把長劍直接抵在年輕人的脖子邊。
衡玉輕笑,手腕輕動了一下,銳利的劍身緩緩刺破年輕人的皮膚,有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劍身。
「我可不是佛修,你們這些人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間。」
年輕人昂著頭怒視她,緊緊咬著牙關。
但他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透露著他的恐懼。
衡玉沒有理會那些凡人,她側頭看向了悟,聲音溫柔:「你不憤怒,你身為無定宗的佛子,自然要保持自己的氣度。但我為你感到不忿。」
了悟原本想要上前制止她——佛殿內其實不宜見到血光之色。
但了悟腳步剛動,就被她的話釘死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等著她的下文。
「從你踏入淮城起,就一直在想辦法解決淮城的困境,你心懷以誠,願竭盡心力讓淮城的百姓不再受苦,但他們不知,他們甚至動手毀掉佛像。」
「從無定宗佛子的身份來說,你不該失望憤怒。」
「但從我的角度來說,我是希望你表露出失望憤怒情緒的。」
殿內的氣氛凝滯下來。
了悟沉默不語。
衡玉抿了抿唇角,看向她對面的年輕人:「是你帶頭毀壞佛像的對吧。」
說著,衡玉打了道靈力到年輕人腿上,直接讓他跪拜而下:「那個和尚不失望不憤怒,那我就替他來表達失望和憤怒好了。」
她環視周圍所有人,輕笑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凡人惹怒修士的後果。」
年輕人臉色逐漸慘白下來。
他渾身顫抖著。
在砸佛像的時候,其實他壓根沒想那麼多。
他知道這種方式能夠羞辱寒山寺的和尚們,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要為了此事而付出代價。
說白了,他就是在倚仗『佛修不傷凡人』這一點。
「現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晚了點。」衡玉輕笑,「你們因為生活艱苦而怨恨佛修,但沒有寒山寺,你們的生活只會比現在更苦!」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3:26
第四十二章
衡玉來到淮城多日,從了鶴還有一些小沙彌口中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城鎮有九處水井是寒山寺出錢出力幫忙修的,六條泥濘不平的路是寒山寺出錢出力修的,寒山寺每隔半個月都會下山施粥施醫……
她一個路過這裡的人都知道寒山寺佛修為淮城百姓所做的事情。淮城的百姓難道當真不清楚嗎?
不過是自己摀住了自己的眼睛,假裝看不到罷了。
這世道有時候就是這麼可笑。
他們只斤斤計較於自己失去的,卻忘了如果佛修不付出,他們連現在的一切都難以擁有。
衡玉瞥了眼身旁的了悟,默默將長劍收入劍鞘中,再掐一訣止住年輕人脖頸流出來的鮮血:「你看,現在我不殺你,還為你療傷,也是因為你身處佛殿之中不宜見血,佛門如今可是直接救了你一命!」
言罷,衡玉直接一腳踹中他的膝蓋窩,把他踹得直往後倒退幾步,手中的大錘子也握不住了,直接脫手而出。
衡玉彎腰,撿起他的錘子,看向身後那幾個被打傷的小沙彌。
「生氣嗎?」
小沙彌們對視,嘴唇蠕動,還是不敢直接承認。
他們是生氣和憤怒,但如果把這些情緒說出口,就和無樂方丈、主持以前教的相違背了。
衡玉輕笑了下:「你們還這麼小,別學某些和尚那麼悶,只會一味平和。」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從了念到幾個小沙彌都悄悄瞧向了悟。
了悟注意到他們的打量,啞然失笑。
衡玉繼續道:「難道佛祖就不會對它的信徒失望嗎?更何況,這些人連信徒都算不上吧,不過是些刁民、愚民!」
沉默了好一會兒,臉上負傷最重的那個小沙彌咬咬牙道:「我很難受。」
衡玉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個小沙彌看著很年輕,滿臉稚嫩,應該是剛剃度出家不久。
「很好,他們砸了佛像,那你就隨我拿著這個大鐵錘下山,把他們的家拆了。」
「啊……」小沙彌空淨愣住了。
「你!」那些參與到砸佛像的年輕人們滿臉震驚,沒想到會是這樣。
「怎麼?你們在砸佛像之前,就沒考慮過後果嗎?」衡玉唇角輕抿,裡面帶著幾分薄涼笑意,「我們就單從佛像的造價來說,一尊佛像造價昂貴,只是拆了你們的房子沒有叫你們賠錢,已經算是很便宜你們了。」
被她這麼一問,那些年輕人們互相對視。
有些人的臉上浮現出心虛之色。
為首那個年輕人名叫段秦。他的臉上先是浮現出幾分心虛之色,但很快就被不忿取而代之——
他們在砸之前,腦海裡只縈繞著怒意,哪裡想過什麼後果啊。
之前他出手打傷小沙彌,寒山寺不是也沒要求他們賠償醫藥費嗎。寺廟有錢修建佛殿,區區一尊佛像對寺廟來說根本就不貴好吧。他的家可不一樣,砸了房子後,他和年邁的父母就沒有住的地方了。
但段秦只是在心裡氣怒,他也知道自己這番小心思不能宣之於口。
衡玉只是從他的神情,就看出來他在想些什麼了。
她側頭看向了悟,發現了悟也正在注視段秦。
——了悟的神情裡,帶著洞察一切的瞭然。
「不阻止我嗎?」衡玉笑著給他傳音。
從踏入大殿開始,了悟的神情一直很冷淡,直到現在聽到衡玉的傳音,他的神情才漸漸轉為柔和。
他傳音回復道:「洛主覺得貧僧是一個愚善的人嗎?貧僧不憤怒,但貧僧的確失望。」
「無定宗有戒律院,犯了錯的弟子全部都要在裡面受刑,貧僧從不推崇一味忍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每個人都需要為了自己的錯誤買單。」頓了頓,了悟補充,「你怕貧僧為難,所以站出來處理此事,但接下來還是讓貧僧自己來解決吧。」
衡玉想了想,默默往後退了兩步,安靜看著了悟接下來要怎麼處理。
了悟看向圍在偏殿內外的百姓,語氣極淡:「佛門乃清淨之地,貧僧會讓小沙彌為諸位結算好這幾日的工錢,然後就請諸位回去吧,接下來也不需要諸位上山了。」
這話說出來,那些圍著看熱鬧的百姓中響起喧鬧聲。
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遲疑問道:「大師的意思是,接下來就不需要我們再上山修葺佛殿了?」
「是的。」了悟直言。
「可是這佛像不是我們砸的,為什麼要讓我們丟了工作?」有人不滿道。
現在是農閒季節,哪裡能隨便找到比修佛殿更好的工作?
他們可捨不得丟了工作啊。
聽到這些話,了念咬唇,壓住內心的惱怒。
了悟聲音溫和而毫無迴旋餘地:「因為你們,明知他們砸了佛像卻不加以阻止。你們心中若有埋怨,就埋怨那些令你們丟掉工作的人吧。」
隨後,了悟看向那幾個年輕人:「用錘頭砸房子,會讓你們心生怨懟,那一切就依照炎城律法來處置吧。貧僧會命人去通知官府,讓官府介入今日之事。」
說完,他沒有理會那些百姓的震驚、懊悔情緒,掐了一訣,有無形的屏障出現在那些百姓身前,逼得他們只能不斷往外退再往外退,最後全部都退出了這佛殿裡。
-
了悟把事情吩咐下去後,受傷的小沙彌們全部回去療傷,安好的小沙彌中挑出兩個去官府通知官差,剩下的負責結算工錢把那些沒參與到砸佛像一事的百姓送走。
就連了念小和尚也被安排了差事。
很快,偏殿清淨下來,只剩下衡玉和了悟兩人。
了悟上前,慢慢將破碎的佛像碎片撿起來,連那些已經碎成了粉末的渣末也被他一並收攏起來。
動作十分溫柔。
衡玉把掉落的蘋果和香燭撿起來重新擺放,再把倒置的燭台撿起來,小心抹去上面的灰塵。
「貧僧來吧。」了悟接過她手中的燭台。
衡玉鬆手,任由他接了過去。
了悟把燭台扶正,擺在上面,取來一支乾淨而完整的蠟燭點燃。
等蠟燭滴出蠟油後,了悟把蠟油滴在燭台上,很快把蠟燭插立在上面。
「原以為淮城的事情能夠順利解決,現在想想,怕是還要再多待一段時間。」了悟說。
衡玉:「沒關係,只要不耽誤了前去劍宗的行程就好。」
官差過來得很快,那些鬧事的年輕人全部被扣押帶回獄中。他們被帶走時,了悟就站在旁邊看著,無視他們神情中的惱恨之色。
等周圍徹底安靜下來後,了悟轉身走出大殿。
他剛邁出大殿,就看到站在大殿門外的衡玉。
了悟問:「洛主怎麼不進去?」
「站在這裡也可以等你。」
了悟笑了下:「那我們回去吧,貧僧還得再想想接下來要做些什麼才能改變淮城的情況。」
誰做錯了,誰就受到相應的懲戒。
他不會因為寥寥幾個厭佛情緒重的年輕人,直接放棄掉一整座城的人。
了悟和衡玉前腳剛回到院子,後腳無樂方丈就尋了過來。無樂方丈的傷勢穩定下來,現在已經沒有大礙。
互相問候過後,無樂方丈說:「接下來你們可有想法?」
了悟說:「貧僧以為,之前我們想的方法並沒有問題,只是不該直接從城北挑人。」
無樂方丈長嘆,自我檢討道:「此事是貧僧考慮不周。」
城北那裡厭佛情緒最重,無樂方丈是想借著提供工作機會來釋放善意,從而化解百姓對佛門的厭惡。但這樣做,太急了些。
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了想,無樂方丈說:「接下來貧僧會讓弟子們到寺廟山腳下招工。山腳下的百姓們世世代代受寒山寺恩惠,他們對佛門整體是親近的,不會再出現類似的問題。」
他語氣裡有幾分自責。
了悟溫聲寬慰道:「方丈不必自責,此事是誰都沒預料到的。」
釋放善意時,誰能想到自己的善意會被輕易辜負呢。
送走方丈後,了悟重新走回院子裡。
他站在一團和煦暖陽中,笑問衡玉:「洛主手裡可有鈴鐺一物?」
衡玉連忙翻找自己的儲物戒指,過了許久,她找出一個首飾盒,裡面裝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都是原主以前的收藏。
就在衡玉打開首飾盒,伸手要從裡面取出鈴鐺時,了悟說:「洛主可以任憑貧僧隨意取用裡面的東西嗎?」
衡玉眼中劃過瞭然之色。
她笑道:「如果是為我做手鏈的話,那就隨你自便,如果不是就不可以。」
了悟沒回話,只是直接坐在她對面,伸手將首飾盒拉到自己面前,認真翻找出自己需要的鈴鐺和配飾。
尋出六個鈴鐺和一些彩色珠子後,了悟從自己的儲物戒指裡取出幾根紅繩。
他用平安結的結扣法編手鏈,等到合適的長度就將鈴鐺串進去,不過一刻鐘,六個鈴鐺全部都被串進手鏈裡。
最後,了悟順利打了個活結,將彩色珠子串在活結中。
一條手鏈順利編了出來。
了悟把手鏈遞到衡玉面前。
衡玉伸出自己的左手。
她把袖子往後扯了些許,露出光潔纖細的手腕。
了悟垂眼,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為她戴上手鏈,然後用活結收緊手鏈,把它調整到最合適的長度。
「可以了。」
衡玉舉起手晃了晃。
鈴鐺也跟著她的動作震蕩起來,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想再做兩條腳鏈。」衡玉一手托腮看著了悟,說完後垂眼瞥了眼首飾盒,「裡面應該還有足夠的鈴鐺。」
了悟無奈:「但貧僧不好測量腳鏈的長度。」
衡玉身子往後一仰,兩條腿全部搭在石桌上。
她兩手抱臂,氣定神閒:「隨便測量。」
了悟……了悟直接藉口要做晚課,起身回廂房了。
衡玉目送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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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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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3:38
第四十三章
重新換回正常坐姿,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筆墨紙硯擺在桌子上,羅列出她對淮城的一些設想。
——淮城很難發展農業,那就只能想辦法發展商業。
看來她需要先好好瞭解淮城到底有什麼特有產出。
-
「……就只有這些東西嗎?」空曠的佛殿內,衡玉站在了鶴對面,認真盯著擺在桌上的幾樣東西。
桌上有兩種礦石,剛剛了鶴已經給她介紹過,其中已經色澤偏金色的礦石被簡單粗暴命名為金石,白色中夾雜著灰色紋路的礦石被命名為鶴石。
因為它們足夠堅硬,而且裡面蘊含有稀薄斑雜的靈氣,經常被用於修建房子。
還有一種名為蛇草的草藥,裡面同樣蘊含有稀薄靈氣,可以治療蛇毒,所以藥店時常會收購這種草藥。
這三樣東西就是淮城特有的產出。
衡玉彎下腰,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金石,把靈力注入其中,感受金石內的靈力流動軌跡。
過了許久,她放下金石,拿起一塊鶴石,重復剛剛的舉動。
「感受出了什麼?」
等她再度放下鶴石,一旁的了悟才出聲問道。
「金石和鶴石的靈力流動軌跡有些相似。我在思考能不能以金石、鶴石為陣法主要材料,以蛇草融化後的液體為靈液研究出一個新式陣法。」
研究……一個新式陣法?
這個想法讓在場眾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了悟很清楚,從她開始接觸陣法到如今,滿打滿算只有一個多月時間。她的天資是高,已經把基礎陣法吃透,但要說立即研究出一個新的從未有過的陣法,這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可是創造出一個新的陣法會很困難吧,而且布陣材料還是固定的。」了鶴撓撓頭,說辭比較委婉。
相比之下,了念的說法就比較直接了些:「洛主你才剛學習陣法沒多久,研究新式陣法是件很困難很耗費時間的事情,我們還要趕回宗門,不能在淮城耽擱太長時間。」
在兩人出聲反對時,了悟的目光落在衡玉臉上。
她眉眼張揚,神采奕奕,彷彿沒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誇張。
瞧見她這副模樣,了悟默默嚥下心底的所有困惑與顧慮。
他溫聲道:「洛主如果有想法,那就試試看吧。你已經吃透基礎陣法,瞭解了陣法的基礎變化,也許真的有所突破也不一定。」
「淮城的事本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不能僅僅依靠洛主,在你研究陣法時貧僧也會想些其他法子解淮城之困。我們可以雙管齊下。」
他這番話,既鼓勵衡玉研究陣法,又沒有給她任何壓力。
衡玉臉上露出笑意:「好,那我就不耽誤時間,先回廂房忙了。」
她抬手,袖子在桌面輕拂而過,把桌上的材料全部收進儲物戒指裡。
「貧僧陪洛主回去吧。」
了悟跟著她一同走出佛殿。
踏出佛殿,了悟才溫聲道:「剛剛了鶴和了念的話並無冒犯之意,洛主莫要介懷。」
衡玉壓根沒在意過,相比之下,她比較在意另一件事情:「其實我覺得了鶴和了念的反應是正常反應,反倒是你沒有勸我在這方面浪費精力,才是不正常的反應。」
頓了頓,衡玉補充:「但不得不說,我很喜歡你的反應。」
這種溫柔而包容、願意給予時間和信任的反應,誰會不喜歡。
了悟撥弄著手中的黑色念珠。
他已經習慣衡玉的說法方式,但聞言還是啞然失笑:「洛主是個很自信也很自傲的人,你不會隨隨便便提出一個自己做不到的要求,所以……也許洛主真的能夠研發出來呢?若是連貧僧也質疑你,你肯定會覺得失望吧。」
衡玉默然。
片刻,她揚起唇角。
「我不失望。」
「正因為我沒有想過你們會支持我,所以我現在感到了歡喜。」
由衷的,歡喜。
衡玉抬眼,目光直直落在了悟俊秀雅緻的眉眼上。
她感覺到自己心尖在發顫,但很快,衡玉就壓下心底那幾分悸動,平復下自己的思緒。
這麼好的人,完全無愧佛門之光的稱號,她怎麼捨得毀他佛道。
正因為捨不得,所以,連對他動情都是種錯誤。
很快,衡玉的視線下移,落在他手中那串黑色念珠上。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衡玉突然念起《妙色王求法偈》中的偈語。
了悟回眸望她。
他眼裡思緒復雜,只可惜衡玉低著頭,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只能聽到他在出聲,幫她補足後面的偈語。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
走進廂房,衡玉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是出門前泡的,現在已經完全涼透。衡玉一口灌下去,感覺思緒清醒不少。
她沒有再想了悟的事情,而是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所有的陣法書籍,一一將它們攤開。
然後,衡玉坐了下來,開始整理陣法的規律。
陣法難嗎?
難。
如今滄瀾大陸能夠被稱作『陣法大家』的修士,滿打滿算不足百人。
但陣法不是毫無規律可尋的。
就像代碼一般,看似雜亂,但研究之後會發現它的用法都是固定的。
而如何從雜亂無序中尋找規律,這對衡玉來說並不難——她的老本行就是這些啊。她不相信陣法這東西能比她當年研發時空穿梭系統還難。
當年,時空穿梭系統也是在她手裡從無到有的。
接下來幾天,衡玉都窩在廂房裡研究陣法。
-
辭退掉那些從城北尋來的工匠後,寒山寺的佛修們在山腳下招聘工匠。
很快,佛殿停滯下來的進度再次推進起來,那被惡意損毀的佛像也在小沙彌們的耐心縫補下,逐漸恢復了原狀。
除了做這些事外,了悟還做了不少事情,為淮城百姓提供更多的工作機會。
他還建議無樂方丈以寒山寺的名義開辦書院,裡面不教授四書五經這些科舉書籍,而是教授農學、醫學、數學等雜學,甚至還會教授木工、女紅等——百姓覺得識字對他們沒用,那就先從一些能有實際用處的學科教起,先普及識字率,後面再慢慢做調整。
書院自然是免費教生,而且為了提高百姓送他們的孩子過來上學的積極性,了悟還做了一個規定——書院會包學子們的一頓午飯,每月在書院表現優異的學子還可以從書院領一袋陳米回家。
有句俗話叫『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十幾歲的少年人正處於長身體階段,吃得自然多。單是沖著書院包午飯這點,就有不少人會送他們的孩子過來書院讀書。
因此這個消息一傳出去,不過短短兩日,書院就順利收夠了學生。
了悟這邊進展良好時,衡玉那邊倒是陷入了困境。
基礎陣法總共可以歸納為三類,她已經總結出這三類的布陣規律。
但要怎麼運用這些規律,創造出一個新的陣法,這才是擺在她面前的真正大難題。
連著失敗二十多次,衡玉算是知道了鶴和了念為什麼都不看好她了。
不過——
「失敗二十六次,就意味著我有了二十六種失敗案例做研究。還有時間繼續試驗下去,我就不相信失敗個一兩百次還不能研究出來。」
金石和鶴石都很堅硬,尋常煉氣五層的修士沒辦法擊破它們。這種材料很適合拿來擺防禦陣法。
衡玉已經想過,她是第一次自創陣法,要求也不用很高,只要陣法能夠擋住練氣十層的全力一擊那就夠了。反正這個陣法做出來主要也是賣給練氣期低階修士的。
就在衡玉準備進行第二十七次嘗試時,外面有人敲響她的窗。
衡玉就坐在窗邊,直接伸手將窗戶推開。
窗戶推開些許,站在窗外的人伸手,幫她把窗戶全部支起。
於是衡玉順利瞧見站在窗外的人。
「怎麼了?」衡玉托著腮,輕笑問了悟。
「研究得還順利嗎?」
「不是很順利。」
了悟說:「出來逛逛再繼續研究吧。」
她已經連著四五天沒有出門了。
「算了。」衡玉搖頭。
她做研究的時候不太喜歡出去閒逛。
了悟輕聲道:「那貧僧站在窗外陪你。」
衡玉笑著拿起自己的研究成果,從窗戶往外遞:「要看看嗎?」
了悟從善如流接過,認真翻看起來。
越是翻看,他越是驚訝。
其實在無定宗的藏經閣裡,類似的陣法書籍並不少。
但那些基本都是沉浸陣法多年的修士寫出來的。
「洛主在陣法方面的天賦令人贊嘆。」翻看完後,了悟輕聲贊道。
「多誇誇我。」衡玉朝他眨了眨左眼,「我喜歡聽別人誇獎我。」
了悟啞然。
很快,他笑道:「貧僧已經誇完了。」
陣法天賦令人贊嘆,這八個字足夠高度歸納概括了。
衡玉為他提供方向:「你可以換個方向誇,比如誇誇我的容貌氣質,再不濟誇誇我今天穿的這身長裙,亦或是我寫的字也好。」
「莫要鬧了,你若是覺得無聊,就出來散散步吧。」了悟無奈。
「你這樣會把天聊死的。」
衡玉長嘆一聲,低下頭繼續做研究。
了悟站在窗外,閉上眼默唸佛經修煉。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衡玉失敗了八次。
不過每一次失敗都有收獲,她越發摸透金石和鶴石的材質,也找到了蛇草的最佳融化溫度。
等她分神往窗外瞧時,發現了悟已經不在窗外了。
「說好了陪我,人呢?」
衡玉說著,站起身來趴在窗檯上,恰好看到了悟盤膝坐在窗沿下,閉著眼撥弄手中念珠。
她伸長手,摸摸了悟的頭頂。
在他睜開眼睛前,衡玉又坐了回去,繼續做她的嘗試。
不知何時,了悟緩緩睜開眼睛。
他自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無聲嘆了口氣,了悟重新閉眼陷入修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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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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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失敗五十二次。
失敗六十三次。
失敗七十八次。
桌子和床榻上都擺滿了陣圖。
這是衡玉為了布陣畫出來的。
在這七十八次裡,衡玉把五種常見的排布方式都試了一遍,最後敲定了比較少見的逆八卦排布方式。這種排布方式能夠最大限度展示金石和鶴石的特性。
當然,除了這五種常見的排布方式外,還有各種在此基礎上的變形排布方式。不過衡玉還算是個陣法新手,她不打算一下子就給自己增加太多難度,時間也不允許她這麼搞。
「這應該就是蛇草的最佳煉化溫度。」又一次失敗後,衡玉提筆,在冊子上記錄下一個數據。
「當金石到這種狀態時,才開始用鶴石擺陣效果應該能更好一些。」
衡玉在冊子上做記錄。
但沒過多久,她就默默把上面那句結論刪掉,在原句基礎上再做相應的修改。
-
眨眼之間,距離兩月之期只剩下大半個月。
沉寂多時的寒山寺重新變得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工匠在修葺佛殿,有婦女提著籃子把自己做好的香燭提上寺廟,有少年們結伴高高興興過來聽課。
那常年缺少香火的大雄寶殿,也變得香火鼎盛起來,端坐在蓮台之上的佛像重新變得充滿佛性。
了悟待在佛殿裡,仰頭望著面前的虛樂佛佛像。
這就是那日被損毀的佛像。
在山下百姓和寺裡佛修們的共同努力之下,及至今天,虛樂佛佛像已經恢復原貌。只要不湊近了細瞧,就沒有人能看出佛像曾經破碎遭到過損毀。
因為佛像剛剛修葺完畢,上面落的灰還沒有被清理掉。
了悟沒有掐清塵訣,而是自己提著桶去外面取水。
取水回來後,了悟彎下腰,把手帕扔進水裡,清洗乾淨後將手帕擰干,默默走到佛像前擦拭佛像上的灰。
衡玉在失敗了上百次後,對自己要創造的陣法越發瞭然於心。
她沒有一鼓作氣把陣法研究出來,而是打算出來逛逛放鬆,調整狀態到最佳再重新投入進行。
「了悟在哪?」出了自己的廂房,衡玉瞧見一個小沙彌,連忙攔住他問道。
「阿彌陀佛,了悟大師應該在偏殿那裡。」小沙彌剛剛正好是從偏殿過來的。
衡玉向他道謝,自己揮著手裡的馬尾巴草,走到偏殿去尋了悟。
小半刻鐘後,衡玉走到偏殿門口。
從她這個角度,恰好能瞧見了悟的半邊側臉。
暖陽穿透門口而入,打在他的半邊側臉上,映照出他滿是認真且虔誠的眉眼。他擦拭得太認真,以至於都沒發現衡玉已經站在門口。
衡玉想,像他這樣的人,哪怕一直待在佛殿裡也不會覺得無趣。
但這樣的他,也缺少紅塵的歷練。佛若不入世,若不親自體悟一番人世之七情六欲與悲苦,又如何超脫出世。
他要渡情劫,就是在入世,在感悟紅塵。
衡玉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到水桶邊。
她取出一張乾淨的手帕扔進水裡弄濕,擰乾水後走到了悟身邊,擦拭起佛殿前的燭台。
瞧見她,了悟那張出塵的臉上多了幾分溫度:「餓了嗎?」
築基修士怎麼會餓。
衡玉道:「饞了,想吃糖葫蘆。」
了悟一笑,這才問起另一個話題:「陣法進展如何?」
衡玉擦拭完燭台,轉而擦拭桌子:「進展良好,我已經做了不少排除,也得出了多種可能性,接下來就在這個基礎上再做嘗試即可。」
兩人清理完佛像上的灰塵,衡玉微微啟唇,就要開口告辭。
——她還要趕回去繼續研究陣法。
但了悟先她一步開口說:「貧僧陪洛主下山逛逛吧,你該放鬆一會兒。」
衡玉想了想,不願拒絕他的好意,笑著點頭應好。
午後的太陽有些火辣,高高懸掛於碧空之上。了悟走出偏殿,就注意到這陽光刺眼得有些過分。
他特意挑了條兩側摘種滿菩提樹的林蔭小道下山。
走進小道裡,那火辣的太陽就被茂盛的枝葉擋去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陽光落在衡玉身上時已經變得懶洋洋沒什麼威力。
她垂下頭,專門踩著地上的光斑前行。
了悟安靜走在她身側,默默看著她自娛自樂。
兩人穿過林蔭小道,順利抵達寒山寺山門。踏著台階走下寺廟,來到山下集市,了悟溫聲道:「我們先去買糖葫蘆吧。」
衡玉一怔,想起剛剛在偏殿裡她的回答,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都依著你。」
找到賣糖葫蘆的小攤販,了悟伸手抽了兩根不同口味的糖葫蘆,全部遞給衡玉。
付好錢後,他在前面走著。
路過栗子鋪時,了悟秤了兩斤栗子,買了一碗豆腐花,還特意買了一支早春盛開的桃花。
「還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了悟兩隻手都提有東西,這才回身問衡玉。
衡玉左手右手各握著一串糖葫蘆。
她嘴裡正咬了顆糖葫蘆,不太方便出聲,只好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了。
了悟低頭掃一眼,覺得應該買得差不多。
他說:「那我們回去吧,已經耽誤你不少時間了。」
一路把衡玉送到廂房門口,等衡玉推開廂房門走進裡面,了悟跟著走進裡面。
他目光所至,都是各種陣法圖紙。它們密密麻麻擺在桌子上和床榻上,地板也掉落了不少已經廢棄的紙張。
衡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輕咳兩聲:「別介意,我沒來得及收拾。」
了悟笑著搖頭。
他將零嘴全部放到空著的櫃子上方,再把那支買來的桃花插在窗邊花瓶上。
解決好這些後,了悟默默蹲下身子,幫衡玉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圖紙:「你有事要忙就先忙吧,貧僧幫你簡單整理一番。」
衡玉沒跟他客氣,直接坐在木凳子上,緊跟著上午的進度開始做研究。
了悟撿好地上散落的圖紙。
他站起身來,走到床塌邊看著擺放在床榻上的圖紙,從編號為一的圖紙往下看。
像他這樣被當作未來無定宗掌教培養的佛子,基本上什麼方面都會涉及一些,只是有自己的專精,不會在每個方面都下苦功夫。所以了悟是有一定的陣法底子,能夠看懂前幾張圖紙,但再往後,他就看得越來越吃力。
看到第十張,了悟忍不住回頭,目光落在衡玉身上。
她的長髮用一根藍色綁帶鬆鬆垮垮全部紮起來,微垂下頭認真翻看陣法書,另一隻手在虛空寫寫劃劃,完全沉浸在研究之中。
了悟把手中的圖紙輕輕放好,走到桌邊為她重新泡了壺茶水。
等茶水泡好後,他默默退出廂房,把所有空間都留給她。
-
又是三天時間過去。
這天早上,了鶴握著一張傳訊符過來找了悟。
「師兄,宗門那邊已經傳訊催促你我,請你我盡快從淮城出發趕回宗門,隨著宗門啟程趕赴劍宗。」
說話時,了鶴不住往衡玉的廂房方向探頭。
他自然知道這段時間裡衡玉一直在研發新式陣法。
了悟接過傳訊符。
他低頭掃了兩眼,點頭道:「你回復宗門,就說最遲五日後我們會動身。」
有了確切的答復,了鶴雙手合十行禮,先行退了下去。
等了鶴離開後,了悟回頭望了望衡玉那緊閉著房門的廂房,手握竹杖穿著青衫走下山。
一刻鐘後,他手捧剛出爐還熱乎著的一袋栗子,走到衡玉廂房門前,抬手正準備敲門時——
廂房門先一步被人從裡面推開。
頭髮束起的衡玉瞧見了悟,目光下移到他手心,唇角頓時揚起。
她伸手,取出一顆栗子剝殼:「你怎麼知道我想吃栗子。」
「喜歡就好。」
了悟從袋子裡取出一把,慢條斯理幫她剝殼。
剝好殼後,一一遞到她手心裡。
衡玉吃了幾顆解饞,這才往旁邊退開兩步:「讓你看樣東西。」
了悟大致猜到了是什麼。
他走進房裡,一眼就瞧見那將無數廢棄陣圖壓住的陣盤。
陣盤以逆八卦形式擺放,上面鑲嵌著已經打磨好的金石、鶴石,還有一些輔助材料,最後以蛇草融化後的靈液畫陣脈。
彎下腰撿起陣盤,了悟認真打量。
衡玉解釋道:「陣盤比陣圖更容易上手,只要是對陣法稍有研究的人,通過研究陣盤,就能將這個陣法佈置出來。」
「到時候把陣法刻在手鐲、項鏈一類裝飾物上,就能做成防禦性法寶。我已經在陣法上添加自毀方式,以後如果有人要強行查看陣法,法寶就會直接毀掉。這能最大限度避免陣法外傳。」
當然,她這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金石和鶴石都是淮城的特有礦石,陣法就算外傳,沒有原材料的話也是抓瞎。
「試過陣法效果了嗎?」
「可以擋住煉氣巔峰的最強一擊,不過這是消耗性陣法,頂多只能擋住三次攻擊。」
以她現在的陣法造詣,暫時只能做出消耗性陣法。
等她以後再回淮城,應該就可以把消耗性陣法改成永久性陣法了。
「這也足夠了,淮城多凡人,陣法太過強大有時候並非好事。」了悟說。
滄瀾大陸整體平和,但殺人越貨、滅門奪寶的事情也不是沒出現過。
有了這個陣法後,淮城就可以開採金石、鶴石。
開採礦石肯定需要相當多的勞力,這可以為淮城百姓提供工作機會。除此之外,蛇草的需求量也會大幅度上漲。
如果這款防禦性法寶真的好用,肯定會有很多商人、修士親赴淮城購買法寶,有人過來淮城自然能拉動一系列產業的發展。
隨著時間的推移,淮城百姓會過得越來越好。
了悟研究夠陣盤後,將陣盤放下。
他抬眼望向衡玉,發現她臉上帶著沒有遮掩好的疲倦神態。
了悟溫聲道:「你已經熬了多日,就先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由貧僧代為解決。」
衡玉的確累了。
研究陣法很耗費精力,擺放陣法也很耗費精力。也就是她境界遠高於練氣期,所以靈力才足夠支撐。
「那後續就交給你了。」
了悟點頭。
他左右環視一圈,指著角落的椅子:「坐在那裡等會兒。」
衡玉不明所以,走過去坐下。
瞧著衡玉坐下,了悟走到床榻邊,把那些散落在床上的陣圖全部按照順序收攏在一起。等把床上的陣圖都收好,他才朝衡玉一招手。
衡玉走到床榻邊坐下,倚著枕頭半躺著,靜靜看著他收拾那些散落在桌上、地板上的陣圖。
不一會兒,了悟全部收攏完畢。他直起身,用硯台壓住紙張不讓它們亂飛,又走到香爐邊點燃安神香,把燃起來的香塊扔進香爐裡,看著散發出清香的煙霧繚繞而上。
做好這一切,他轉過身來,正好撞進衡玉的視線裡。
「睡吧。」了悟聲音溫和。
-
衡玉再睡醒時,已經到第二日清晨。
她梳洗之後出門,感受了一番了悟的氣息。
鎖定某個方向後,她沿著小徑往竹林深處走,很快就瞧見自己要尋的人。
她腳步輕快,躍過那些冒頭的竹筍,走到了悟身邊盤膝坐下。
身體往後倒,靠著竹子聽了悟誦經——聽了一會兒,衡玉不得不感慨:誦經聲果然一如既往的催眠。
在衡玉聽得昏昏欲睡時,了悟默默合上經書,已經做完了今天的早課。
衡玉抬手揉了揉眼睛:「你卡的時間點剛剛好。」
「嗯?」
「正好就在我要睡著的前一刻結束誦經。」
了悟啞然:「那你現在還想睡覺嗎?」
作勢翻看經書。
衡玉連忙擺手:「這就不必了,我們先來聊些正事吧。陣法推廣得如何?」
「昨日貧僧去尋了無樂方丈,與方丈一道前去找淮城城主。城主本人正好對陣法有研究,他研究過後已經決定組織人手開採金石和鶴石。」
頓了頓,了悟補充:「我已將你的名字告知城主,今後陣法流傳開,淮城百姓也會感念你的功績。」
他知曉她並非圖虛名之人,但這有可能令她獲得傾慕值。
衡玉揚眉,兩隻手枕在腦後,覺得和了悟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實在是太愉快太舒服了。
她還什麼都沒提醒,他就已經處處想在自己前面。
「陣法短時間內都很難推廣開,我們何時動身回無定宗。」衡玉問道。
「洛主想參觀無定宗嗎?」
「為何這麼問?」
「若你擔心在無定宗裡待得不自在,我們就在淮城多逗留幾日,到時回到無定宗直接出發趕赴劍宗。若你想參觀參觀無定宗,我們明日就出發離開此地。」
衡玉笑道:「我挺感興趣的。」
「那我們明日就走。」
了悟將捧在手中的經書收回儲物戒指裡。
他從地上起身,伸出右手到衡玉面前,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等她站穩身體後,他才自然而然鬆開手。
兩人沿著另一條路走去大雄寶殿。
遠遠靠近大雄寶殿時,衡玉就注意到來上香的百姓比她剛來時多了不少。
這是一種很好的跡象。
第二日清晨,衡玉、了悟、了念,還有了鶴四人離開寒山寺,坐飛毯趕赴無定宗。
他們離開寒山寺時,無樂方丈領著一眾小沙彌前來送行。
無樂方丈和了悟打過招呼後,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他雙手合十眉眼慈悲:「這段時日麻煩洛道友和佛子了。」
在他身後,那些小沙彌們也紛紛雙手合十,微彎下腰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衡玉掐訣回禮:「方丈不必如此。」
無樂方丈說:「這是應該的。」
在無樂方丈說完這句話後,衡玉感覺到她儲物戒指裡的某樣東西在散發著微微熱度——那是她的宗門身份玉牌。
等到幾人上了飛毯,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玉牌。
她往玉牌裡注入靈力,發現玉牌上的傾慕值已從350漲到了500。
這150的傾慕值,應是寒山寺的佛修們貢獻的。
這並不難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化解了寒山寺和淮城百姓間的矛盾。
寒山寺的佛修們都知曉內情,因而對她產生感激傾佩之情。
不過,衡玉覺得有些牙疼的是:她辛辛苦苦忙碌了那麼久,做了那麼多事,居然才得到了150的傾慕值!
要知道寒山寺的佛修可都是修士,無樂方丈更是處於築基後期。
通過這種方式賺取傾慕值,真是賺取了個寂寞。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4:14
第四十五章
盯著玉牌糾結片刻,衡玉就想通了。
她在淮城做了很多事情,但現在只有寒山寺的佛修知道。等後面陣法推廣開,淮城百姓也會知道她的付出,到那時候他們也會為她貢獻傾慕值。
雖然……賺的傾慕值還是很少,但至少是筆可持續發展資源:)
收起玉牌,衡玉操控飛毯往西北方向飛去。
飛行一日後,下方已沒有任何城池。
但偶爾能看到不少茶館。
衡玉探頭往下看,能瞧見不少人頭戴斗笠、背著行囊,手持竹杖往西北方向而去。
「他們……」
了悟正在盤腿撥弄佛珠。
聞言睜開眼睛,順著衡玉的手指往下看,就猜到她想要問些什麼了。
「這些都是前往無盡荒漠朝拜的信徒。」
了念小和尚高高興興道:「洛主你知道嗎,這方圓十萬里原本都是荒漠,黃沙漫天,風沙不止。當地人將此地稱為無盡荒漠。」
「當年我們宗門的創始人將山門創立於此,以移山填海之大神通移來各種靈脈靈山,生生將無盡荒漠盡頭改造成一處適合修煉的洞天福地。隨後萬年,因佛門信徒眾多,他們每人前來朝拜時,都會隨手在無盡荒漠裡摘種下樹木。萬載歲月以後,這佔地方圓數十萬里的無盡荒漠生生變成無盡森林。」
衡玉微愣,低頭往下看。
她目光所及都是樹木,若不是了念說,她會以為這是一片天然樹林。
「那當真是引人遐想。」
衡玉忍不住誇了一句。
-
又飛行了半日功夫。
一般情況下,越是深入森林深處,人煙應當越是稀少。
這裡卻完全相反。
越是深入,衡玉發現這裡的人煙越多起來,到後面更是出現了村落和小鎮。
了悟解釋道:「佛門信徒在此定居繁衍,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村落和小鎮。在無定宗山腳下更是有一座城池。」
一個時辰後,衡玉一行人順利抵達鬱鬱無盡森林盡頭,瞧見那人聲鼎沸的城池。也瞧見了矗立於城池最上空、被渺渺霧氣遮掩住的無定宗山門。
衡玉盤膝坐在飛毯上仰望,壓根看不清山門的全貌。
這副景象,當真是有了奪天地造化的風采。
她只是這麼看著,便心生一股寧靜祥和之意,耳邊隱約能聽見誦經梵聲陣陣。
很快,幾人下飛毯。
了悟領著衡玉往前走,邊走邊解下纏繞在右手手腕的那串佛珠,遞到衡玉面前。
「怎麼了?」衡玉微愣。
「這串佛珠是無定宗聖物,你持著它才能進入宗門。」了悟說。
黑色佛珠入手,衡玉感到一股透心的涼意。
這串佛珠裡面蘊含的氣息並不溫和,相反,它透著十足十的惡念。
這種惡念讓衡玉忍不住低頭打量它幾眼。
「這串佛珠是用化神期的邪魔骨煉化而成,貧僧平時手持它來修煉佛法。」
化神期。
只是看這個境界,衡玉就知道當年邪魔到底有多難對付。
她握住這串佛珠,默默跟在了悟身後。
靠近城門時,衡玉瞧見城門前雕刻有好幾朵盛開的蓮花。
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雕刻而成,反正蓮花每一瓣都栩栩如生,連上面的水滴也晶瑩剔透,恍若真實存在的。
了悟走到蓮花前,取出自己的身份玉牌。
蓮花石雕上的水滴滑落下來。
當水滴沒入蓮花深處時,一道被雲霧繚繞住的門出現在衡玉的視線裡。
了悟領頭往前邁了一步,主動走進雲霧之中。
了念、了鶴緊隨其後。
衡玉連忙跟著往前走,在邁入雲霧時,她感覺到有股排斥力在排斥她。就在排斥力逐漸增大時,衡玉手中的念珠散發出絲絲金光。這抹金光化去排斥力,衡玉順利走進雲霧裡。
下一刻,雲霧消散,衡玉面前只剩下一條長長的石梯。
石梯兩側摘種滿無數參天古樹。
「石梯盡頭就是宗門。」
了悟邊說著,邊邁步登石梯。
石梯只有百級,走到最上方的平台,了悟伸手推開那緊閉的寺門。
下一刻,一片飄渺浩瀚猶如仙境的景色出現在衡玉視線之中——紅蓮鋪滿湖面,仙鶴從湖面上一掠而過,掀起層層漣漪。有兩個身披僧袍的僧人盤膝坐於湖中蓮台,正在閉目誦經。
原來無定宗的宗門,竟是連接在這一片湖心上。
察覺到宗門大開,蓮台上的兩個僧人緩緩睜開眼睛。
「了悟師兄。」
「了悟師兄。」
兩個僧人連忙起身,雙手合十向了悟問好。
了悟頷首,雙手合十回禮,並且指著衡玉道:「這位是與貧僧同行的道友,接下來幾日她會暫住於宗門裡,到時候她會隨貧僧出發前往劍宗。」
左邊的僧人眉骨上有一道疤痕,長相也偏硬朗些。
他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既是師兄帶回來的友人,那自然沒問題。只是依照宗門條例,這位道友需要自報家門,以便我們做一番記錄。」
衡玉笑道:「這是應該的。合歡宗洛衡玉,見過兩位道友。」
……合歡宗?
兩個僧人彼此對視,神情裡帶著幾分詫異。
但很快,左邊的僧人連忙收斂起自己臉上的驚詫之色,雙手合十向衡玉行了一禮:「原來是合歡宗的洛道友,剛剛冒犯了。」
衡玉掐訣回禮,示意並無大礙。
「請入宗門。」左邊的僧人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了悟踩著湖面上凸起的蓮台,從容越過這片浩大的湖面。
衡玉懶洋洋低頭,踩著了悟的步子在蓮台上走著。
沒過多久,一行人順利抵達岸邊。
了悟對兩個師弟說:「你們先回自己的院子吧。」
打發走他們,了悟看向衡玉:「貧僧帶你去尋廂房。」
-
如果說合歡宗裡面的閣樓雕廊畫棟,精緻漂亮若溫柔鄉。
那無定宗的一景一物就是大氣而神聖,若不染世俗塵埃的世外仙境。
衡玉坐在仙鶴背上,由仙鶴馱著她前往曲陽峰。
那是無定宗專門開闢來招待訪客的山峰。
抵達曲陽峰,了悟給仙鶴餵了丹藥,又摸了摸它的羽毛,這才讓仙鶴離開。
「了悟師兄。」一個穿著灰色僧衣的小沙彌連忙跑過來,「你怎麼來了這裡。」
他是專門負責在曲陽峰接待客人的弟子。
「這位是合歡宗洛衡玉少主,還請師弟妥善安排她的住處。」了悟溫聲道。
小沙彌剛剛已經注意到衡玉,聞言向她行了一禮:「洛道友請隨我往裡走。」
「麻煩了。」
衡玉往前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瞧站在原地的了悟。
她眉梢微挑,笑問:「你不隨我一道進去嗎?」
了悟笑著搖頭:「貧僧剛回宗門,需要去向師父請安。待請過安後貧僧再來尋洛主。」
站在原地,等衡玉跟著小沙彌一塊兒消失在視線裡,了悟才轉身前往後山。
-
「師父。」
空曠的佛殿裡,無定宗掌教跪坐於慈眉善目的佛像前,背脊挺得筆直。
他左手撥弄念珠,右手敲擊著面前的木魚。
木魚聲陣陣,掌教的聲音也在殿內響起:「聽說你帶了位客人前來,她就是合歡宗弟子嗎?」
了悟溫聲道:「正是。」
掌教睜開眼睛,停下敲擊木魚的動作。
他從蒲團上站起來,轉身看向了悟。他的眼睛上覆著白綢,目不能視,修為已至元嬰後期,距離化神期不過半步之遙。
「了悟,你似乎變了不少。」
「一年之行,弟子頗有所得。」
掌教那始終平淡富有壓迫力的臉上,多了幾分淡淡的笑意。
掌教沒有刻意探聽了悟的行蹤,但他和青雲寺主持是多年好友,前段時間他收到青雲寺主持的傳訊,在傳訊裡青雲寺主持提到了悟,也提到那位合歡宗弟子。
除此之外,甘城的事情牽扯到圓靜,淮城的事情牽扯到厭佛,都鬧得比較大,所以掌教也有所耳聞。
「如此便好。佛若想要出世,當先入世歷練一番,你在佛法上的造詣極高,在其他方面歷練就少了很多,為師一直很擔心你。」
了悟雙手合十應是。
大殿裡繚繞著煙霧,映襯得他眉間硃砂若隱若現。
「那位合歡宗弟子是叫洛衡玉對吧……」掌教想了想,「若是有緣,為師倒是想見一見她。」
其實,掌教和圓靜是師兄弟。
對圓靜和宓宜的糾葛,掌教一直都是心中有數的。
就他目前掌握的消息來看,掌教得出一個令他感到詫異不已的結論——那位合歡宗弟子,好像真的是在一心一意成全他弟子的佛道。
情劫難渡,但他弟子的應劫之人,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4:25
第四十六章
了悟在向無定宗掌教請安時,衡玉已經挑選好她居住的廂房。向帶路的無定宗弟子道過謝後,衡玉走上前推開門走進裡面。
廂房的裝飾簡單而大氣,衡玉站在門口,將裡面的裝飾盡覽於眼底。
整體是竹屋構造,看起來格外清新素雅;牆上掛著一副竹林字畫;窗邊擺放著一張桌子,桌上有兩盆被打理得很好的鈴蘭。
衡玉走過去推開窗,發現窗外恰好是一片紫簫竹林。
如今正好有一陣微風吹過紫簫竹林。
在風吹過時,衡玉聽到竹林響起極輕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很像紫簫吹奏起來時的聲音。
她坐下,給自己泡了壺茶。
喝完茶後,衡玉攤開筆墨紙硯,開始總結自己在陣法上的一些小心得。自創陣法相當困難,但自創成功後也得到了不少收獲,這對於她日後修習陣法頗有益處。
整理許久,衡玉剛把陣法整理好,門外就響起敲門聲。
衡玉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人果然是了悟。
他換了身新的月牙色僧衣,站在簷下,身後就是那片紫簫竹林,整個人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風采。
「久等了。」了悟說,臉上帶著些許歉意,「貧僧突然有件急事突然需要處理,接下來怕是不能陪洛主逛逛宗門了。」
衡玉好笑道:「所以你過來就是為了告知我這件事?傳個傳音符就好了,不用多跑一趟。」
「貧僧答應過你,待請過安後要來尋你,自然不能失約。」了悟說,「況且貧僧過來,是想給洛主一樣東西。」
他伸出手,將手中緊握的令牌遞給衡玉。
「這枚令牌是信物,洛主憑借它可以借閱藏經閣一至三樓的功法秘籍。洛主若是無事,可以去藏經閣看看有沒有你需要的陣法書籍。」
陣法書籍!
衡玉目前最想看的就是這方面的書籍。
她接過令牌,放在手心裡把玩:「多謝。」
-
衡玉換了身鵝黃色長裙,用一根木簪將披散著的碎髮全部挽起,然後就握著令牌出門。
她不認識路,但衡玉已經打聽過,她只需要乘坐仙鶴,把自己的目的地告知仙鶴,它就會馱著她抵達藏經閣所在的山峰。
仙鶴飛得很快,在雲霧中穿行。
衡玉坐在仙鶴的背上,垂頭往下看,隱隱能將小半個無定宗的輪廓看清楚。
沒過多久,仙鶴飛到目的地。衡玉掏出一枚三品補氣丹遞到仙鶴嘴邊,仙鶴長鳴一聲,低頭叼走那枚丹藥,還親暱地蹭了蹭衡玉的臉頰。
衡玉被它蹭得有些癢,又多給了它一枚丹藥。
收好剩下的丹藥,衡玉朝仙鶴揮了揮手。
仙鶴再次長鳴一聲,振翅飛走。
衡玉轉身,就瞧見了那立於千級台階之上的藏經閣。
藏經閣很熱鬧,現在有不少身穿僧袍的無定宗弟子都在攀爬樓梯進藏經閣。
沒有人御劍直接飛上去,衡玉自然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挽起鬢角碎髮,邁步登上台階。
在全部穿著素色僧衣的光頭佛修中,衡玉一身鵝黃色裙子分外顯眼。
在她攀爬樓梯時,身邊時不時會有無定宗弟子經過。
他們好奇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若是不小心與她對視上,就會歉意一笑,然後連忙把視線移開。
就在衡玉要走到千級台階時,她在台階盡頭看到了一個和尚。
在無定宗遇到和尚不奇怪,但她遇到的這個和尚十分特別。
了悟身上的僧衣從來都是穿得整整齊齊,配上他那慈悲平和的眉眼,禁欲之感撲面而來。
在台階盡頭那個和尚,僧衣鬆鬆垮垮掛在身上,嘴角掛著幾分笑意,整個人的氣質顯得邪肆不拘。
衡玉打量的時間有些長,那安靜站在原地的和尚自然也注意到了她。
「洛主。」青年和尚雙手合十與她打了個招呼,好像認識她一般,臉上掛著熟稔柔和的笑,「貧僧法號了緣。」
一聽對方的法號,衡玉瞬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無定宗每千年才出四位佛子,除了悟外,還有一位修歡喜佛的佛子了緣。
衡玉說:「原來是了緣師兄。」
雖都是修佛,但佛法分支極多,了悟所修的佛法最為中正平和,乃大慈大悲之道。
除此之外,佛門中還有殺戮道、歡喜道等分支。
衡玉會記得了緣,正是因為這位佛子所修的佛法不是常規路子,他修的乃是歡喜佛。
這種佛法分支極有意思,遊走紅塵之中,以紅塵作為修行。
貪噌痴念之於它,是修佛的養料。
但以紅塵作為修行,一個不小心就會耽於紅塵,荒廢了佛法。因此修歡喜佛的佛修極少。更是有傳聞稱,歡喜佛這個分支的創始人當年曾經娶妻生子,身染紅塵,在妻女去世後方才徹悟佛法。
在衡玉走神想著了緣的身份時,了緣瞥了眼她手中的令牌,主動發出邀請:「洛主也要進藏經閣嗎,不如我們一道同行。」
衡玉沒有推辭,她走到台階盡頭,與了緣並肩走進藏經閣裡。
得知衡玉的來意後,了緣把她帶上藏經閣二樓靠裡側的一面書架:「這面書架的書基本都與陣法有關。」
「麻煩了緣師兄了。」
衡玉道謝,隨手抽出一本書籍,就要翻看起來。
結果她轉身時,發現了緣還站在原地。她眉梢微挑:「了緣師兄還有事?」
「作為貧僧帶路的報酬,不知道洛主能不能為貧僧解個惑?」
「了緣師兄先說說你的問題。」衡玉沒有立即答應下來,只是想先聽聽了緣的問題。
不過她對於了緣的問題,已經有些許猜測。
——應是與了悟有關係。
了悟在佛門的呼聲太高,同樣天資出眾的了緣在了悟的光環之下完全黯然失色。
了緣一笑,那雙桃花眼便顯得瀲灩多情。
修佛之人,居然長有這麼一雙眼睛,當真是叫人覺得突兀。
了緣湊近衡玉些,作勢要開口,下一刻,他抬手,在衡玉沒反應過來時為她別了別鬢角的碎髮,動作格外親暱,聲音也柔情似水:「剛剛只是在和你開玩笑的,你以為我想探聽有關了悟師兄的事情?」
衡玉反手解下自己用來綰髮的木簪。
柔順的長髮完全散落下來,有幾縷長髮滑落到了緣的手背上,讓他覺得有些發癢。
衡玉不僅沒有後退,反而逼近了一步。
在了緣的注視下,她用木簪尖端挑起了緣的下巴,從上到下一寸寸打量了緣的容貌,無所謂笑道:「聽聞佛子是修習歡喜佛的,真是可惜,了緣師兄怎麼不需要渡情劫呢?我著實好奇,到底是合歡宗的雙修之道厲害,還是了緣師兄的歡喜佛更強。」
她覺得,了緣這種類型的佛子,撞上慕歡或者舞媚那種類型的妖女,都會相當有意思。
至於她?
她對了緣沒什麼興趣。
而且她現在修習的也不是雙修之道。
木簪尖端很尖銳,不過了緣是金佛之身,這小小木簪自然不可能傷他分毫。
聽到衡玉的話,了緣臉上也露出幾分惋惜之色:「洛主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我也覺得很可惜。了悟師兄不解風情,洛主怕是難以攻略,就算真的能讓他鬆動了,他也只是塊木頭,不能識得洛主的風情萬種。」
衡玉眉梢微挑,倒是有些感慨。
——同修佛道,了緣和了悟走的是兩條完全相反的路子。
若是了悟,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語。
她心中不滿了緣這番話。
兩人不熟,衡玉也懶得跟了緣多說些什麼。
她只是讓手中的木簪輕輕順著了緣的喉結下滑,在他僧袍衣領停留片刻,然後猛地下滑,將他僧袍拉開大半:「了緣師兄,你打擾到我看書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
了緣悶悶笑了兩下。
木簪停留在他胸前,衡玉都能感受到他胸口的震動。
他聲音和緩下來:「那貧僧就不打擾洛主了。」
目送著了緣離開,衡玉低下頭翻開陣法書。
但很快她意識到不對,了緣為何會做出那番舉動,又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難道是有意做戲給了悟看?
衡玉左右環視一圈,這裡太靠近角落,如果有人到來,她是肯定能注意到的。
那就不是了。
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想通此事。
衡玉壓下心底疑惑,集中精神翻看陣法書。
-
了悟盤膝坐在陣中,突然猛地睜開眼睛。
他閉了閉眼,緩緩擰起眉心來。
「師兄,出了何事。」站在陣外護法的了鶴連忙問道。
了悟搖頭,無意識撥弄著手中的念珠,同時在心底默唸佛經。
但把整篇經文默唸完畢,了悟還是沒辦法完全摒棄雜念。他只要閉上眼睛,心頭就莫名浮現起那句『真是可惜,了緣師兄怎麼不需要渡情劫』。
「師兄……」
了悟眉心緊縮:「稍等片刻再重新起陣。」
站在陣法的了鶴遲疑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師兄臉上帶著幾分淡淡的哀傷,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了幾分。
就好像,師兄已經竭力保持克制與平靜,但神情還是不小心暴露了他的哀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4:37
第四十七章
無定宗身為佛門聖地,藏經閣中的藏書過十萬冊。
陣法類的書籍五花八門擺在書架上,各種分類都相當齊全。
衡玉在書架上隨意翻找,找了一會兒,就找到好幾本自己感興趣的陣法書。
她抱著這幾本陣法書,挑了個靠窗的角落盤膝坐下,室內夜明珠的亮光和透窗而過的陽光交織在一起,讓衡玉能更清楚地看清書籍上的字跡。
她把書籍放在膝蓋上,瞧見一些感興趣的陣法,她直接以食指為筆,在虛空中練習繪製法陣,神情專注。
傍晚,無定宗敲鼓。
悠遠而綿長的鼓聲在整個宗門裡回響,藏經閣裡也能聽到。
這是到了無定宗弟子做晚課的時間,一般這個時候,藏經閣也要閉館不再對弟子開放。
衡玉待在角落,並沒注意到有人陸陸續續離開。
一直到藏經閣裡的弟子走了大半,附近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一道被夜明珠亮光拉長的身影投照到衡玉面前。
在衡玉察覺到異常抬起頭時,來人已經走到她面前,微彎下腰,握住她膝蓋上那本陣法書的書脊,手略微用力,想要抽走她的書。
衡玉鬆了力道,任由他把書抽走。
了悟合上手中的陣法書:「夜間藏經閣不開放,該離開了。」
衡玉奇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對這個問題,了悟好像沒聽見一般,直接避而不答。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溫柔地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我們快些出去吧,沒看完的書明日再來看。」
衡玉剛剛不過隨口一問,壓根沒注意到他有意岔開話題。
她彎下腰抱起放在地上的書,走回書架邊,按照記憶中這些書籍的位置把它們擺放回去。
了悟安靜站在走廊那裡等她。
書籍全部歸還到原位後,衡玉朝了悟微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
夕陽灑在藏經閣前那千級台階上,衡玉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她快步走下台階,走了好幾步,發現了悟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後,她站在台階下朝他招手,微笑:「怎麼不快些?」
夕陽斑駁在她臉上,一時之間,她臉上的笑容似真似幻,如鏡中之花,看似動人心魄,卻也觸手難及。
了悟下意識靜立原地,心中悵然若失。
這種滋味於他實在少有,了悟不知該如何舒緩自己的心情,無意識撥弄著手中的黑色佛珠,輕抿起唇角來。
「怎麼了?」
衡玉又問了聲。
她見了悟沒反應,快步走上台階來到他面前,踮起腳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還用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走什麼神,是遇到什麼為難事了嗎?」
她的手很涼,在觸碰到他額頭時,一股涼意從他的額頭蔓延開來,讓了悟從出神狀態緩緩回過神。
他垂下眼看向衡玉。
這朵鏡中之花,現在就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突然消散些許。
-
第二日一大清早,衡玉來到藏經閣。
她已經熟悉藏經閣的路,走進空曠而寂靜的藏經閣一樓,將了悟交給她的令牌遞給守門的弟子,然後順利進入藏經閣裡。
等衡玉的身影消失在一樓時,身形略胖的弟子撓撓頭,對身邊的同門道:「剛剛那位道友持的是了悟師兄的令牌吧。這麼重要的令牌,師兄居然直接給了她,她是師兄的友人嗎?」
別說佛修就不八卦。
另一個略瘦些的佛修擠眉弄眼:「我聽說啊,那位道友是合歡宗之人。」
「合歡宗!」胖佛修聲音猛地變大,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他連忙摀住嘴輕咳兩聲,壓低聲音說道,「了悟師兄怎麼會和合歡宗的人扯上關係,難道傳聞是真的?」
「什麼傳聞?」
門外突然傳來一道夾雜著笑意的聲音。
了緣把玩著手中的摺扇,邁步走進藏經閣裡。
「了緣師兄。」兩個守門弟子連忙端正神色,雙手合十向了緣行禮。
行完禮後,那個胖佛修撓撓頭,訕笑道:「師兄,我們就是隨便聊聊的。」
了緣唇角泛起一絲笑意,聲音卻很冷:「守門之時不僅不認真,還擅自談論師兄的軼事,等守門結束,你們兩個自行去戒律院領罰。」
兩個弟子耷拉著頭,連聲應是。
告誡過他們兩個後,了緣隨手轉了轉手中的摺扇,直接走上藏經閣二樓。
他直奔閣樓深處,果然在靠裡的書架旁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他繞進書架裡,隨手抽出一本頗為深奧的陣法書籍,走到衡玉身邊盤膝坐下。
剛剛他過來時,衡玉並沒有在意,只以為是個同樣來找陣法書的無定宗弟子。直到了緣在她身邊坐下,衡玉才側頭看向他。
注意到來人是了緣,她揚眉:「不知了緣師兄今日有何指教?」
「閒來無事,就想鑽研下陣法。」了緣揮了揮手中的書,表示他沒有欺騙她。
衡玉瞥了眼那本陣法書的名字——《奇門遁甲陣》。
昨天在翻看書架時,她也瞧見過這本書。奇門遁甲在陣法一道中頗為偏門,而且非常難學,這本書她昨天翻了幾頁,基本都處於茫然狀態。
現在瞧見了緣握著這本書,衡玉倒是來了些興致:「了緣師兄對陣法頗有研究?」
了緣歪了歪頭,整個人的氣質既聖潔又邪肆。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雜糅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顯得無比矛盾。
但這份矛盾,也讓他顯得愈發有魅力。
「雖然還沒到陣法大家的水平,但在無定宗裡,除了幾位化神期祖師外,我的陣法造詣應該是最高的。若是洛主有什麼疑惑,都可以與我好好交流一番。」
衡玉眉梢微挑,有些詫異。
看來了緣在陣法方面的天賦絕對不差。
「那就多謝了緣師兄。」她隨口回了句,重新垂下眼認真翻看手中的陣法書,全然視她身側的了緣於無物。
了緣臉上的笑有些繃不住。
他轉了轉手中的摺扇,用合並起來的扇骨敲擊自己右手虎口。似乎是想到什麼,了緣起身走去書架翻找書籍。
他的動靜有些大,但衡玉從頭到尾都沒有把視線從書籍上移開。
沒過多久,了緣再次折返,手裡握著一本黑色封皮的古籍。
他走到衡玉面前,微微彎下腰,把古籍遞到她眼前,攔住她的視線,讓她被迫只能看那本古籍,以及手握著古籍的他。
「了緣師兄還有事?」
衡玉視線上移,與他對視。
了緣輕笑:「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打動洛主,想了想,大概只能投其所好。」
打動她?
衡玉輕抿唇角,腦海裡思慮片刻,猜測了緣這兩日幾番接近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但她不瞭解了緣這個人,手中缺少信息,想了片刻還是沒得出任何結論。
衡玉垂下眼,伸手接過那本黑色古籍:「師兄這麼一說,我倒是好奇起這本古籍裡的內容了。」
瞧見她接過,了緣唇角上揚,再次盤膝坐在衡玉身旁,默默注視著她,似乎在期待著她翻看古籍。
衡玉也有些好奇他那句『投其所好』的意思,直接翻開古籍,從第一頁開始閱讀。
只是讀了幾行,她就愣住了,側頭看向了緣:「這——」
了緣的桃花眼裡蘊滿笑意:「我就說,洛主會喜歡這本書的。」
衡玉失笑,倒是沒否認。
她收回視線繼續閱讀下去。
足足翻看了兩個時辰,衡玉才把這整本書翻看完。等她伸個懶腰合上古籍時,她餘光掃到了緣坐在她身旁,背脊靠著牆壁在閉目養神。
衡玉揚眉,有些詫異:「你還沒離開?」
了緣只是閉目養神,並沒有陷入熟睡狀態,聽到衡玉的話,他緩緩睜開眼睛,神情裡帶著幾分悶悶不樂:「我這麼一個俊秀的佛子坐在你身畔,你一直忽略我真的好嗎?」
衡玉誠懇道:「你這個樣子,比之前那樣自得的模樣順眼不少。」
了緣:「……」
很快,他灑脫笑笑:「洛主看完這本書,覺得如何?」
衡玉剛剛看的那本古籍,全篇只在講解一個陣法——探查邪魔的陣法。
如今探查邪魔的手段很復雜,需要耗費相當多的心力。因此很早就有人提出設想,能不能研究出探查邪魔的陣法,將陣法繪制到陣盤裡,如此一來,只需要往陣盤裡注入些許靈力,陣盤就能自動甄別出那人是否為邪魔。
但很可惜,歷代先輩孜孜鑽研,最終還是失敗了。
無論他們有多驚才絕豔,距離成功始終差了一絲絲。
在這本古籍最後,提到無定宗有一個驚世大陣。
那是集歷代先輩之力研究出來的陣法,聽聞那個陣法已經可以用來探測邪魔,但每探測一次,它耗損的天材地寶太多,還不如直接用功法來探測。所以這個陣法就被封存在無定宗冰蓮湖上。
歷代先輩會留下那個大陣以及衡玉手中這本古籍,就是希望後來者中能有驚才絕豔之輩將大陣簡化,讓它耗損的天材地寶不要那麼多,方便在整個滄瀾大陸推廣開來。
衡玉對了緣說:「了緣師兄應該也看過這本書,不知了緣師兄有何見解?」
提到正事,了緣那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斂些許。
他抬手,收攏起自己胸前散開的僧袍:「我這些年一直在研究這個陣法,倒是有些許心得。」
頓了頓,了緣主動問道:「洛主想去冰蓮湖瞧瞧那個陣法嗎?我可以帶你前往。」
衡玉對這個陣法相當好奇。
她直接站起身來,掐訣行禮:「麻煩了緣師兄了。」
了緣轉了轉手中的摺扇:「之前我小意溫存,洛主待我的態度依舊冰冷,現在不過是提出帶你去看陣法,你就變得這麼恭敬溫和了。洛主你說,想討好你到底是容易還是困難呢?」
他湊近了些,神情無辜:「難道洛主只願意給了悟師兄機會嗎?」
衡玉嘖了一聲。
修習歡喜佛一道的佛修,果然是妖孽。
「如果師兄說出你想討好我的目的,那一切都會變得很容易。」
「洛主乃當世神女,我心仰之,看不慣了悟師兄不解風情的模樣,就忍不住討好洛主,洛主這般誤解我當真是讓人心中悵惘。」
衡玉淡淡道:「同門師弟這般肆意點評師兄,無定宗的門規是不是制定得不太合理?」
都提到無定宗的門規了,了緣臉上神情收斂些許。
他微微垂首,抬手挑起衡玉掉落在耳垂邊的一縷碎髮,用食指纏繞了幾圈,動作極端纏綿。
「我只是,為洛主不忿。洛主莫要誤解了我可好?嗯?」
他尾調輕輕上揚,整個人帶著種難以言喻的魅惑,像極了那種勾人心魄的妖僧。
衡玉抬手,直接格擋住了緣放在她耳畔的手:「若是了緣師兄不方便,待遲些時候我讓了悟陪我過去冰蓮湖也是可以的。」
了緣連忙放緩了聲音:「他近日正在參悟一本佛經,完善他修行的佛法,我們別打擾了他,還是讓我陪你過去吧。」
原來這兩天了悟是在忙這件事。
跟著了緣走下樓離開藏經閣時,衡玉如此想著。
-
冰蓮湖是個湖。
是個——長滿冰花的湖。
因為那些冰花酷似蓮花,因而得名為冰蓮湖。
那個陣法就在冰蓮湖中間。
衡玉和了緣來到冰蓮湖後,了緣直接御空踩在冰花上,往湖心深處而去。衡玉不懂路,連忙跟上了緣。
冰蓮湖極大,將近小半刻鐘後,兩人順利抵達冰蓮湖湖心。
湖心白茫茫一片,除了隨處可見的冰花外,再也沒有其他景緻。
衡玉左右環視一圈,安靜站在原地等待。
了緣也沒耽誤時間,直接取出他的身份令牌,同時掐了幾個復雜的法訣。很快,一道龐大無比的陣法浮現在天際之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4:52
第四十八章
這座陣法有個很簡樸的名字——測魔陣。
從它被創造出來到如今,已經過去了數千年,但它很少派上用場。更多的時候是像現在這樣,被召喚出來仔細研究。
衡玉站在測魔陣底下,身形被測魔陣完全籠罩住。她仰起頭,目光落在測魔陣上。
這道陣法極為繁瑣,而且等級極高,衡玉只是認真注視了幾眼,就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她眨了眨眼,強忍不適繼續查看陣法。
從這個陣法的核心看到它的分支,有些地方衡玉能跟上創造者的思路,但有些地方太過高深,遠超過她如今的水平。
她看了許久,直到感覺自己的神識有些承受不住,才移開視線眺望遠處的冰花。
了緣一直安靜站在旁邊。
等她神識平復下來,他才笑問:「洛主覺得這道陣法如何?」
「太過玄妙,遠不是我在短短幾天時間內能夠記下來的。」
衡玉原本想著,把這道大陣拓印到玉簡裡,然後她慢慢鑽研,早晚有一天能夠把這道陣法吃透——沒錯,衡玉打起了簡化這道陣法的主意。測魔陣如果能得到簡化,就會在整個滄瀾大陸推廣開來。
而且測魔陣面向的基本都是修真者,可想而知,如果她真的簡化了這道陣法,她在滄瀾大陸的聲望就能更進一步。到那時候,收割傾慕值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
不過現在看來,是她有些天真了。
滄瀾大陸有億萬生靈,百萬求道者。
其中驚才絕豔、力壓同輩天驕的人物雖不多,但每百年千年都會出現那麼幾個。連他們都沒辦法輕而易舉簡化陣法,她自然也不可能輕輕鬆鬆完成這一步。
在聽到衡玉的話後,了緣微微啟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很快,他就垂眸輕笑,壓下了自己的話語。
「了緣師兄似乎有話要說?」
衡玉就站在他旁邊,雖然他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轉瞬即逝,但衡玉還是順利捕捉到了。
了緣搖頭,直接轉移開話題:「洛主還要再看這道陣法嗎?」
衡玉現在對了緣觀感不錯,瞧見他有意轉移話題,她也沒繼續逼問:「天色已不早,暫時不看了吧。」
「那我先送你回去。」了緣說,「自我學習陣法一途以來,我就時常過來研究這道陣法,頗有一些心得,正好能和洛主相互印證一番。」
衡玉應了聲好。
兩人邊走邊聊,相互印證自己的想法。
偶爾話題延展開,也不只是聊測魔陣,連帶著其他陣法也一同聊了起來。
這段時間,衡玉都是自學陣法。她雖然頗有天賦,但學得不夠了緣系統化,到後面,了緣給衡玉推薦了好幾本陣法書籍,這能夠幫衡玉彌補她陣法基礎不足的缺點。
*
藏經閣四樓與底下三層樓的擺設截然不同。
這裡非常空曠,僅僅在角落裡擺放著三個巨大的書架。中間留出的大片空白地方擺有一道大陣。
此時,大陣微微泛著亮光,明顯處於啟動狀態。
這座大陣,是為了防止了悟手中那串黑色佛珠作祟。
了悟時常纏繞在手腕中的那串黑色佛珠,是由化神期的邪魔骨煉化而成。
因為化神期邪魔的實力過於強大,即使是無定宗裡,也很少有佛修能夠將它們徹底淨化。無法徹底淨化,又需要將邪魔骨做處理,無定宗就將那副邪魔骨煉化成佛珠,並且將它視為佛門聖物,交給了悟這位佛心明澈的佛子,讓他慢慢度化邪魔骨裡面的邪魔之氣,順便借此來練心。
了悟修煉的佛法,也需要這串佛珠幫忙。
大陣外,了鶴盤膝坐著誦讀經文,順便為了悟進行護法。
了悟就坐在大陣裡,將佛珠上的封印解掉一半。無盡的戾氣與怨氣縈繞在他身體周圍,了悟的額頭逐漸滲出汗意。
那些戾氣和怨氣纏繞著他,伺機尋找他心靈的漏洞。
「真是可惜,了緣師兄怎麼不需要渡情劫呢?我著實好奇,到底是合歡宗的雙修之道厲害,還是了緣師兄的歡喜佛更強。」
「了悟師兄不解風情,洛主怕是難以攻略,就算真的能讓他鬆動了,他也只是塊木頭,不能識得洛主的風情萬種。」
這番對話浮上了悟心頭。
即使意識已經陷入邪魔編製出來的幻境裡,了悟還是不自覺緊抿唇畔。
他本不該在意,他本該萬物不縈於心。
但那番無意間從令牌裡傳過來的對話,終究是有些驚擾了他的思緒。
他這一生,先時只有佛法。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趣、能叫人歡喜的人。
他的悵然若失,大抵是因為他知曉,了緣所說的與事實少有出入。
這樣的念頭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時——
了悟突然想到了圓靜。
想到圓靜後,不期然地,他又想起衡玉當日所說的那番話。
「時間和閱歷會讓他們成為山川、成為蒼莽之景。」
「佛子高居佛寺,終日叩擊木魚、手捧經書,比尋常人要通透溫柔,你早已是山川、是蒼莽之景。」
那些在腦海裡的紛紛擾擾,全部都淡化而去。
了悟緩緩睜開眼睛,他略有些失態地喘了兩口氣,用手帕拭去額上的冷汗。
等他抬頭望向陣法外時,才發現了鶴一直緊張地盯著他,瞧見他回過神,了鶴才鬆了一口氣。
「師兄你無事就好,剛剛陣中的邪魔之氣格外濃郁,我險些想去尋掌門他們過來。」
了悟垂眼掐訣,一道道法訣打在佛珠上,重新將它們封印起來。
然後,他緩緩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月牙色僧袍。
「一次性解掉半數封印還是太冒險了,邪魔之氣抓住我心底的破綻一直在攻擊,好在沒出什麼大礙。」
聽到了悟的話,了鶴輕輕『啊』了一聲:「師兄的心境也會存在破綻嗎?」
了悟走出陣法,隨著他的走動,他僧袍衣角也跟著翻飛起來。
走到了鶴身邊時,正好聽到了鶴說了這樣一番話,他溫聲道:「若是我心境圓滿,如今已然佛道大成。」
他以前只是經歷得太少。
經歷太少的人,心思也通透。所以邪魔一直尋不到可乘之機。
但那並不叫心境圓滿。
真正的心境圓滿,是他在經歷種種事情以後,邪魔依舊尋不到可乘之機。
了鶴雙手合十:「師兄所言極是。」
「那我就先告辭離開了。」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他往樓梯口走去,穿過一層結界後,就瞧見了負責鎮守藏經閣的執法長老。
執法長老眉毛花白,一副年事已高的模樣,但從他身上透過來的氣勢卻淵深無比,那至少也是元嬰期的實力。
聽到腳步聲,執法長老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了悟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悟,溫聲道:「你的心境似乎有所突破。」
了悟點頭:「回執法長老,弟子是有所獲。」
執法長老臉上多了幾分笑意:「那就好,先行離去吧,明日再過來。你如今是結丹初期修為,想要在法會上再力壓同輩天驕,就需要在接下來幾天時間裡把你的功法突破到第六層。那時方能與結丹後期越階而戰。」
「弟子謹記。」了悟說道。
說起來,了悟的突破速度極快,不到四十年的時間就順利晉入結丹期。
這樣的速度在整個滄瀾大陸不說後無來者,但就《大陸典籍》中所記載,他已經創造了最短時間突破到結丹期的記錄。
像是了緣、衡玉、舞媚、遲和道卓等同樣可以稱為一代天驕的同輩人,如今基本都停留在築基後期或者築基巔峰,距離結丹期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所以,他在法會上的對手,基本都比他多了幾十上百年的修煉時間。
該叮囑的已經叮囑完畢,執法長老緩緩闔上眼睛。
了悟再次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走下樓梯離開藏經閣。
走到藏經閣外面時,他仰頭望著那湛藍的天,回想起了剛剛在陣中的經歷——
他心境出現破綻,是因為洛主一番話。
他心境中的破綻得到彌補,也是因為洛主的一番話。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影響到了這般地步。
想到這,了悟輕輕抿起唇角,臉上帶了幾分笑意。
只是這抹笑意太過復雜,復雜到誰也分辨不出那是歡愉,還是哀傷。
-
靜靜在原地站了很久,了悟抬步,打算去衡玉的廂房找衡玉。
他沒有乘坐仙鶴,而是自己施展手段趕去。
抵達待客所住的山峰,了悟抬手理了理僧袍衣擺,穿過一片桃林,逐漸走到一片紫簫竹林裡。
紫簫竹林後,就是衡玉暫住的地方。
了悟穿過紫簫竹林,距離廂房越來越近。
就在他距離廂房門口不過幾步之遙時,廂房緊閉的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一身青色僧衣、眉目雋然的了緣從廂房裡走了出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5:05
第四十九章
一人站在台階之下,一人站在廂房裡。
兩人四目相對。
了緣臉上沒有絲毫不自然。
他一隻手握著門沿,緊閉的廂房門只推開到一半,他站在門內不動聲色微笑著:「師兄,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了悟回道:「洛主是我請來宗門的,我忙完自然就過來了。」
從表情到語氣,都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態。
但了緣足夠瞭解他的師兄。
他居高俯視,仔細觀察之下,發現了悟的背脊不自覺繃直,唇畔也輕輕抿緊。
居然真的失態了啊。了緣心中如此想著。他師兄可能比他以為的,還要在意那位洛主。
-
衡玉正坐在廂房裡翻看陣法書,神識沒有外放。
聽到他們的對話,她才知道了悟過來了。
衡玉隨手把書籍扔到扔到一旁,起身走到門口。
廂房門半掩著,露出的那些空間已經被了緣的身影完全擋住,她壓根不能透過了緣看到站在外面的了悟。
衡玉瞥了緣一眼:「了緣師兄怎麼還不離開?」
這逐客令的意思有些明顯。
了緣的目光還落在了悟身上。
他發現,在衡玉開口說話時,了悟抿緊的唇角不自覺鬆了些力度。
了緣回眸,他把手從門沿上鬆開,身體略微前傾,拉近和衡玉之間的距離。
從表情到語氣都透露著委屈:「洛主這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手段用得未免太熟練了些,要知道從認識洛主以來,我一直在盡心盡力為你著想。」
衡玉輕笑了下:「我無意冒犯,是剛剛了緣師兄自己說要離開的。」
頓了頓,她補充:「不過,了緣師兄不是第一個這麼誇我的人。」
了緣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臉上笑意漸深:「是嗎,看來相處時日雖短,但我還是很清楚洛主為人的。」
這話說得有些親暱了。
衡玉抬眸瞥了眼了緣,又透過了緣轉身時露出的空隙看向門外面無表情的了悟,眉梢輕挑。
——這位修歡喜佛的佛子,在這兩天內一直出現在她面前,還溫聲向她示好、與她言語交鋒,所圖的是什麼?是不是因為了悟?
想到這裡,衡玉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了緣的最終意圖當真落在了悟身上,那不得不說,了緣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她不介意了緣從她身上圖謀些什麼。
但她不喜歡別人借她做筏子來算計了悟。
見了緣沒有要挪步的意思,衡玉直接伸手握住門沿,稍稍用力將廂房門完全推開。她抬腿邁過門檻,往前走三步就來到了悟面前,然後抬手扯了扯了悟那寬大的袖袍。
在她扯住了悟的袖子時,他雖然還是站得筆直如松,但背脊已經不再像初時那樣繃緊。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說。」衡玉說。
瞧見她這番舉動,了緣臉上笑意凝滯,然後緩緩收斂起來。
了悟站在衡玉對面,他沒有再看了緣,目光穩穩落在衡玉身上,聲音裡夾雜著幾分細碎的笑意:「怎麼了?」
「我們進去說吧。」衡玉轉身,瞧見了緣依舊站在廂房裡,她出聲喊道,「了緣師兄?」
了緣回神。
他垂下眼,神情落寞。
「看來我今天是當了回不速之客,告辭。」
在了緣經過衡玉身邊時,衡玉鬆開那扯住了悟袖子的手,朝了緣掐了一訣。
「今日之事多謝了緣師兄。」
她突然道謝,這讓了緣腳步微頓。
下意識地,了緣抬眼去看了悟,見了悟沒有任何反應,了緣暗暗撇了撇嘴。
看來剛剛洛衡玉那麼堅定地走向他、選擇他,是定了他的心。
「但——」
衡玉一個轉折詞,順利讓了緣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
「我希望以後和了緣師兄相處時,能夠不那麼累。」
了緣眉梢微挑,那桃花眼裡染上薄涼笑意,整個人卻顯得愈發瀲灩多情。
這是在暗示他以後不要算計那麼多嗎?
「洛主這樣說,就太讓我難受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和洛主相處得十分融洽愉悅,而且兩人間有很多共同話題。」
衡玉笑而不語。
但這個回應,可比直接回應殺傷力大了些。
了悟忍不住偏過頭,拳頭抵在唇畔壓下自己的笑意。
了緣輕咳兩聲,委屈地瞪了衡玉一眼。
被他瞪了一眼,衡玉仰頭望天,假裝自己沒看到。
同時她在心底感慨,這修歡喜佛的佛子,果然是走妖僧路線的。還好她意志堅定不為所動。
了緣都要被她的反應氣笑了,直接轉身離開。
目送著了緣的身影消失在那片紫簫竹林裡,衡玉聳了聳肩,看向了悟:「打擾我們的人走了,來,進我廂房吧。」
了悟剛往前走了一步,聽到她這類似於調戲的話,失笑搖頭,直接走進廂房裡。
瞧見了悟沒被她調戲到,衡玉在心裡感慨世風日下。
原本純情的佛子居然已經被她調戲到免疫了嗎!?
-
廂房裡,衡玉給了悟倒了杯茶水。
茶是剛剛沖泡好的,了悟捧著茶杯,能感受到隔著茶杯傳過來的灼熱溫度。
「洛主說有事要告知於貧僧,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衡玉在他對面坐下,懶洋洋轉著茶杯,把測魔陣的事情都告訴了悟。
「這個陣法,貧僧也早有耳聞。」
回完這句話後,他微微垂下眼——
原來這一日裡,了緣一直在陪著她。
不過他倒是猜到了緣會出現在她廂房的原因。
了緣在陣法上的造詣極高,他很清楚洛主的性子,在得知這麼個陣法後肯定會對它產生興趣,兩人應該是待在廂房裡一塊兒討論陣法。
了悟的猜測沒有錯誤。
衡玉開口說話,語氣有些惋惜:「我原本想著好好鑽研這個陣法,如果有機會將這個陣法簡化,那肯定能收割一大批傾慕值。誰想那個陣法太過繁雜,短短幾日時間內我肯定沒辦法把它記下來,也沒辦法把它拓印下來。」
「你想將測魔陣拓印下來?」了悟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微微擰起眉心,「如若貧僧沒有記錯,藏經閣四樓應該存放有測魔陣的拓印玉簡。」
衡玉眼前一亮。
但高興過後,她就無奈搖頭。
無定宗藏經閣四樓並不對外開放,據傳只對無定宗宿老和幾位佛子開放。可想而知裡面的東西有多重要。
這種宗門重地就連尋常無定宗內門弟子都進去不了,更何況是她這個外人。
「測魔大陣就在無定宗冰蓮湖上,那個拓印玉簡對宗門來說並無大用,貧僧會向師父請示一番,明日就取來給你。」
衡玉直接拒絕:「罷了,我不想讓你為難。」
「但洛主想要。」
了悟同樣不想她為難,他補充說道:「貧僧知曉洛主在陣法上極具天賦,把拓印玉簡交給洛主,也許洛主真的能夠簡化陣法。如果給出一個玉簡,就能換來那麼大的收獲,我想師父他會很樂意。」
「所以,貧僧又有什麼為難的?」
他不知道了緣口中的『不解風情』,也不知道如何教一人歡喜。
但如果她很想要一樣東西,在不違背自己原則的前提下,他會盡力為她爭取。
在了悟說出這句話時,那安安靜靜躺在衡玉儲物戒指裡的身份玉牌,突然微微發亮。
但那抹光亮太過細微,被淹沒在其他物件中,以至於衡玉壓根沒有發現。
-
因為了悟一番話,衡玉有些愣住。
道理是這個道理。
但他這番論調,是建立在她能簡化陣法這件事上出發的。
但想了想,衡玉笑道:「好啊,此事就麻煩你了。」
這麼推來推去又是何必。
既然了悟願為她爭取,那她也有這個自信,早晚有一日把測魔陣簡化成功!
只要她簡化陣法成功,那了悟今日的做法是何其明智,他不會因此而背負上一絲一毫的錯處,反而會再次受到贊譽。
茶杯裡的水有些冷了。
了悟舉起茶壺,幫她和自己都往茶杯裡倒滿茶水。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小袋松子,把它放到桌子上,然後輕輕推到衡玉面前:「這是新鮮的生松子,要吃上一些嗎?」
「生的?」
「無定宗有片松樹林,貧僧今早路過那裡時正好瞧見松鼠抱著松果跳到身前,所以就想著採摘一些松子。」
衡玉聽他的描述,感覺放在自己面前的這袋松子,是他從松鼠的嘴裡搶下來的。
她忍不住笑了下,低下頭掰開松子殼,把生松子扔進嘴裡。
吃了片刻,她問了悟:「你這些時日是不是都在修煉?是為了法會做準備嗎?」
「是。」了悟說,「貧僧雖無勝負得失之心,但代表宗門參加法會,總不能名次太靠後。」
他不像衡玉,本身已處於築基巔峰。
他對手的修為基本都比他高上一兩個層次,不能不做準備。
「好好修煉。」
衡玉抿起唇角,笑道。
看來他是沒空陪自己逛無定宗了。
在衡玉覺得有些失望時,了悟突然出聲:「明日清晨,貧僧就不做早課了。若洛主有空,貧僧想陪洛主逛逛宗門。無定宗裡有不少風景極佳之地。」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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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5:22
第五十章
銅鼓被敲響。
又到了無定宗每日做晚課的時間。
這時候天色也已經暗了下去,了悟不便多留,起身告辭離去。
等了悟離開後,衡玉盤膝坐在床榻上修煉。
她這些天雖然沉浸鑽研陣法,但也沒有疏於修煉,現在修為在穩步增長中,不過和結丹期仍有一定距離。
在這方面,衡玉倒是不急,只等待它水到渠成。她比較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傾慕值!
沒有足夠的傾慕值,就算她體內靈力已經足夠踏入結丹期,她也會被攔在門外無法踏足。
這麼想著,衡玉翻手,從儲物戒指裡取出那塊身份玉牌。
摩挲著玉牌背面的合歡花浮雕,衡玉隨意往玉牌裡注入靈力,漫不經心瞥了一眼,想看看淮城百姓有沒有給她貢獻什麼傾慕值。
——那些數量雖然少得不夠塞牙縫,但她這傾慕值沒過一千的人沒有資格嫌棄:)
3652。
衡玉:「?」
她有些茫然,等玉牌重新黯淡下去後,衡玉再次往玉牌裡注入靈力。
3652。
數字沒變,也就是說玉牌應該沒有出錯。
短短時間內漲了三千多的傾慕值。
之前寒山寺佛修那麼感激她,也只給她貢獻了150的傾慕值,所以這個數量絕對不可能全都是淮城百姓貢獻的。
那……
就只能是了悟了。
他因為她心亂了嗎?
隨著自己深入鑽研陣法,衡玉大概猜到玉牌測算傾慕值的原理。
當對方為她手足無措時,心緒產生劇烈波動時,玉牌裡的陣法就能感應到這點,從而換算成傾慕值。
「這麼說來,從了悟身上賺取傾慕值,可比累死累活鑽研陣法要快多了。」
衡玉摩挲著玉牌,瞧見玉牌因為沒有持續注入靈力而再次黯淡下去。
她緩緩垂下眼,說話的語氣有些復雜,並不是十足的高興,反而像是……在輕聲喟嘆。
在心亂時,衡玉都有練字的習慣。
她起身走到桌邊,展開宣紙,提筆蘸墨,很快在紙張上留下兩行凌亂的字跡。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衡玉放下自己手中的毛筆,等紙上的墨跡乾掉後,衡玉將宣紙拿起展開。
由字跡可看心跡,她面無表情注視著那龍飛鳳舞得過於潦草的字跡,隨手掐了個火訣,讓火於半空中熊熊燃燒起來。
右手稍一用力,剛剛寫好的字就被火團徹底吞沒。
火蛇瘋狂蔓延而上,只是幾個吐納之間,紙張就被徹底燒沒。
衡玉隨意抬起左手,緊閉的窗戶直接被一股氣勁打開。
外面正好在刮風。
狂風亂作進入廂房,捲起那細碎的紙張灰燼。眨眼之間就將灰燼全部裹挾而去,再也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半晌,衡玉重新走回床榻上,盤膝坐著陷入修煉。
-
晨時的鐘聲響遍整個無定宗。
晨曦從沒有閉合上的窗戶外透進來,恰好打在衡玉的臉上。
盤膝修煉一夜的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簡單洗漱之後,衡玉想著換身衣服,起身走到窗邊關窗。
圓潤的指尖隨意搭在窗邊,正要把窗戶合起來,衡玉餘光瞧見外面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了悟今日穿了身青色僧袍,腳上穿白色長襪,用青色布帶纏緊,眉間點有一抹硃砂,左手立掌於身前,右手撥弄著那串黑色佛珠。
站在紫簫竹林旁,如松如竹,神情無悲無喜,帶著股慣看世間喧鬧的佛性。
這副裝扮,和衡玉第一次見到他時的裝扮完全重合在一起。
但初見時沒太大感覺。
現在是越看他那滿身佛性的樣子越心煩。
衡玉用力,直接將窗戶推到最大,手肘撐在窗檯,手掌托著臉。
這一系列動作幅度有些大,她左手上戴著的鈴鐺手鏈叮鈴作響,為這有些冷清的早晨增添幾分喧鬧與熱烈。
「過來了怎麼也不敲門與我說一聲?」
了悟還沒說話,眉眼就先染上了幾分笑意。
那星星點點的笑意,就像是在一張潔白的紙張上突然點上一抹抹熾盛的硃砂,不僅讓他身上的清冷徹底消散,也讓他變得……就好像站在那裡,觸手可及。
「貧僧不急,所以就站在外面默默等著洛主醒來。」
衡玉沒說話,只是從窗內伸出手。
了悟不明所以,但還是走上前來,站在距離她一米之外的地方。
「再近一些。」衡玉提醒。
了悟又上前兩步。
這個距離足夠了。
衡玉一把扯住他的僧袍袖子,朝他眨了眨左眼:「乖乖在外面等我換衣服。」
了悟身體微僵。
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衡玉已經鬆手,「啪」地一下用力扣上窗戶。
-
無定宗在早晨時很熱鬧。
都是修士,無定宗只規定了不閉關修煉的弟子每日都必須做早課晚課來誦讀佛經,但是並沒有侷限地方。所以很多弟子都不喜歡待在佛殿裡誦經,而時尋找到各種奇奇怪怪的地方來做早課晚課。
衡玉這一路走來,在樹叢、草叢,甚至是樹上,都瞧見不少身披僧袍的無定宗弟子。
衡玉:「……」
別的不說,在樹上誦讀經文的佛修,是有夠皮的。
了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輕聲解釋道:「他們多是剛踏足佛道一途,心性未定,因而活潑了些。」
衡玉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了悟師兄,其實你踏足佛道一途的時間也未必比他們長。」
她翻閱過相關典籍,知曉在無定宗,佛子的地位比執法長老還要高,僅次於掌教、大長老和兩位化神期祖師。
但地位高,和踏足佛道一途的時間,兩者之間可不等同。
「肩負重擔,許久之前就已將心性磨礪出來。」
衡玉已經從宓宜那裡知曉先天佛骨意味著什麼,自然清楚他口中的重擔指的是什麼。
她收斂唇角的笑意,指著不遠處那片松樹林:「我們繞進裡面瞧瞧吧。」
這片松樹林極大。
因為沒有刻意清掃過,林間小道上掉滿松果。一腳踩在上面,有時候會覺得分外硌人。
往裡走了些,衡玉揚頭望向上方。修真者眼力極佳,她很快就瞧見那在松樹上來回蹦跳的小松鼠。
「昨日那些松子就是在這裡摘的嗎?」衡玉問。
了悟點頭,又問:「還想吃嗎?」
衡玉擺手:「不是,我只是覺得佛子從松鼠嘴裡搶吃的,這一幕頗為可愛。」
所以她剛剛才特意繞進這片松樹林。
她話音剛落,一隻松鼠突然跳到衡玉和了悟身前那棵樹上。它在樹上站立片刻,直愣愣朝了悟懷裡撲過去,最後穩穩當當落在了悟的懷裡。
抱著小松鼠,了悟的動作下意識放輕了幾分。
他抬手揉了揉小松鼠的頭,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丹藥放在手心裡。小松鼠連忙湊到他手心裡,迅速用爪子抱起一顆圓滾滾的白色丹藥,然後慢慢把丹藥啃光。
能生活在無定宗裡的松鼠,自然也不是凡種。
它體內妖力極為濃郁,如今已是三階等級,這對應著築基期修為。
衡玉抬手碰了碰松鼠。
動作之間,尾指勾了勾了悟的手心。
動作幅度極輕,像是蜻蜓點水輕輕掠過。
了悟手心感覺有些癢。
他甚至分辨不出她是有意還是無意。
「洛主……」
「嗯?」
「沒什麼。」
「嗯。」
兩人之間沒再說話。
直到松鼠啃完丹藥,腳丫子在了悟手心一蹬,便輕而易舉騰空飛到樹枝上。
幾個躍起躍落之間,就消失在了悟和衡玉的視線之中。
「無定宗真是奢侈,居然以丹藥來餵養松鼠。」衡玉感慨。
了悟失笑:「有幾隻松鼠經過佛門度化開啟靈智,也算我無定宗一員,餵牠們吃丹藥只是在幫助它們修行,並不存在浪費。」
走出松樹林,繞過一條極長的長廊,再轉了個彎,衡玉就瞧見一大片佛殿。
這些佛殿,全部森嚴肅穆,站在外面看,全部縈繞著一層層佛光。
了悟知道她不信奉佛教,所以沒有停留,只是帶她在外面轉了一圈。
穿過佛殿後,衡玉明顯感覺到有一股極為濃郁的靈力撲面而來。
「前面是什麼?」
了悟說:「是一片靈海。」
衡玉疑惑:「靈海?」
再往前多走一段路,不需要了悟出聲解釋,衡玉也知道那是什麼了。
浩瀚的靈力化成液體,從懸崖直接飛騰而下,形成一道極為壯觀的瀑布,最後形成一大片靈液湖。
湖邊擺滿蓮台,每個蓮台上都盤膝坐著佛修,他們在借助那些靈液修煉。
再也沒有比這更壯觀的手筆了。
把天地靈氣凝聚成液體極為困難,而現在,無定宗是直接把天地靈氣凝聚成一道瀑布,一個湖泊!
衡玉咋舌。
無定宗崇尚苦修,以此磨礪心智體魄。
但原來——
無定宗是滄瀾大陸隱藏極深的有錢宗門!他們只是沒把錢花在享受上!
就這一手筆,至少合歡宗是很難做到的。
「這太壯觀了。」衡玉望向了悟,眼睛明亮,語氣有幾分激動。
了悟失笑,他難得瞧見洛主這副模樣。
他正要開口說話,遠處突然有人懶洋洋喊道:「洛主,你怎麼過來這了?」
衡玉尋聲望去。
在湖泊最深處,僅僅擺放有兩張蓮台。
其中一張蓮台之上,了緣盤膝坐在上面。瀑布飛濺而下,沖力太強,湖中有不少靈液都被沖濺得飛起。有不少靈液都濺落在了緣的臉上、僧袍上。
他應是已經在蓮台上修煉了很長時間,一身灰色僧袍幾乎濕透,緊貼著身子,靈液從他眉眼開始滑落,最後直直劃過他的脖頸,沒入僧袍領口。
明明沒說什麼,明明沒做什麼,但配上他那雙桃花眼,了緣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極致的蠱惑。
如果說了悟是那種,即使動情也克制到極致,永遠隱忍緘默、纖塵不染的類型。
那了緣就是熾盛而熱烈,不克制不緘默,牢牢踩著禁忌的那條線,危險卻也迷人。
雖然她對了緣觀感一般,但衡玉不否認,她喜歡欣賞一切美好的事物。
……比如了緣現在,就很值得欣賞:)
「洛主喜歡看現在的我?」
了緣輕笑兩聲,從蓮台上緩緩起身。
僧袍本就不厚,他這番動作直接讓領口的僧袍往外滑落一些。
他大大方方任由她看。
衡玉:「……」
不是吧,身為佛子這麼大方讓她欣賞他的身材,不看似乎有些虧。
畢竟了緣敢讓她看,說明他肯定有那資本。
但看了,她身邊這位可就需要好好哄著了。
還沒等衡玉糾結出個所以然來,站在她身後的了悟突然上前。
她可以感覺到,她的背脊,險些就要貼近他的身體。鼻端已經聞到淡淡的檀香味,她知道那是了悟日夜在佛殿裡誦經而沾染上的。
然後,一隻手緩緩抬起,遮在她眼前,將她的視線完全擋住。
了悟微微垂下頭,湊近她耳畔低語:「洛主乖,閉眼。」
衡玉耳尖發癢,下意識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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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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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5:37
第五十一章
感受到睫毛在垂下時劃過手心的觸感,了悟知道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但他還是沒把自己的手拿開。
這個姿態,雖然本意只是在遮擋她的視線,但在外人看來,無論如何都過於親近了些。
清晨,絕大多數佛修都在做早課。可靈海的蓮台上還是盤膝坐著不少弟子。
有些人早就被了緣先前的動靜驚醒,現在瞧見這一幕,神色間頗有些驚疑不定。
如果做出這種姿態的人是了緣師兄,他們大抵是一笑了之,因為都知曉了緣所走的道路比較特殊,他種種做法看似離經叛道,但基本都是為了修佛;可這個人如果換成了悟……那意義就截然不同了。
只是礙於了悟的身份,現在沒有人開口說話。
了緣抬手,隨意抹去濺落在他臉上的靈液,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被他做得無比輕挑魅惑。
了緣眨了眨眼,整個人的神情無辜至極:「我現在這副姿態,宗門裡也就只有洛主這個客人能夠欣賞了。師兄你這樣摀住她的眼睛,是不是太過霸道了些?洛主這般神女,難道真的不想欣賞美好的事物嗎?」
了悟清楚,這番話是了緣故意詢問的。
但他剛剛那番下意識的舉動,也著實是冒犯了。
了悟輕嘆一聲,緩緩收回自己的手,往後退開一步拉開他和衡玉之間的距離,然後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是貧僧冒犯了。」
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但沒有看遠處的了緣,而是稍微側過半邊身子,把目光放在了悟臉上。
「我是很喜歡欣賞美好的事物。」她開口,肯定了緣最後的說辭。
了緣臉上神情收斂起來。
下一刻,他直接閃身來到衡玉面前,距離她不過一步之遙。
這個距離很近,近到衡玉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濃烈靈力殘留。
了悟側頭望向他,眉心輕擰,神色間帶著明顯的不贊同:「靈海裡靈氣濃郁,遠超過你當下的境界。你貿貿然脫離修煉狀態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了緣隨意揮揮自己的手,似乎是在嫌了悟煩。他一隻手枕在腦後,從語氣到動作神態都顯得懶洋洋的。
「我只是想近距離讓洛主也欣賞欣賞我的容貌。」
「美好的景物又不是只有一樣,為什麼不能兼而有之呢?洛主,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說完,他朝衡玉眨了眨左眼,唇角揚起幾分期待的笑容。
一笑之間,他眉眼飛揚,肆意桀驁。
像是那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盛放在凜冽冬日裡的一束紅梅,明知上前採摘會被懸崖逼迫、會被凜冬吞沒,依舊蠱惑著無數人向他靠近。
衡玉的目光在了緣臉上睃看一圈,帶著些探究的心思。
了緣歪了歪頭,唇角笑意更濃,似乎在問她要探究什麼。
衡玉收回目光,懶洋洋鼓掌:「你說得毫無問題,我已經欣賞過了,但未知危險的美人實在讓我有些望而卻步。」
「不打算看得再仔細些嗎?喔,是我站得太近擋住你的視角了嗎,那我暫且後退四步。」
說話之間,了緣直直邁開長腿,往後退了四步。
他的身上還在往下滴著水滴,水滴匯在一起將他剛剛站立的地方打濕。
衡玉低低笑了下,不再理會到如今目的都不明確的了緣,側頭對了悟說:「了悟師兄,這靈海我已經欣賞夠了,我們再換另一處地方吧。」
在與了緣擦肩而過時,了緣突然伸出手。
衡玉掐了一訣,閃身避讓。
了緣那隻修長的手握空,空蕩蕩舉在半空之中。他垂下睫毛,有些許陰影打在他臉上,讓他整個人都添了幾分蒼白易碎感:「洛主,你就要這麼棄我而去嗎?」
「這話說得不太妥當,你我不熟,我只是想換個地方逛逛無定宗罷了。」衡玉回完他的話,這才側頭看向了悟,眼裡帶著幾分詢問意味。
了悟回望她,聲音溫和:「那我們離開吧。」
「好,剛剛已經耽誤了不少時辰,是該抓緊些了。」
了緣都要被她這話氣笑了。
合著他剛剛那使勁渾身解數,都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
穿過靈海,兩人就來到一座藥園。
藥園深處是無定宗禁地,尋常人不能進去,兩人只是在外側穿行。
當然,即使是在外側那些藥田裡摘種的靈藥,品階也都不低,品種都相當珍稀。只是瞧著這些靈藥,衡玉也能大概推算到無定宗的底蘊到底有多深。
看來八大門派五大邪宗雖然並列為滄瀾大陸第一流宗門,但彼此之間還是有高下之分的。
而無定宗,顯然就是屬於最頂尖的那一批。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如果沒些底蘊,無定宗還真沒辦法一直在西北之地鎮守邪魔。
藥田裡很安靜,靜到衡玉能聽清楚枝葉搖動的聲音,能聽清楚她和了悟逐漸重疊在一起的腳步聲。
她閒著無聊,乾脆落後了悟兩個身位,踩著他留下的腳印往前走。
了悟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落後,回眸瞥一眼,險些被她撞了個滿懷。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幫她穩住身形。
等她站穩後,了悟才鬆開手:「了緣那些話如果有冒犯之處,你莫要介懷。」
衡玉彎下腰拔了根類似狗尾巴草的東西,直接把尾端叼在嘴裡:「其實我在想,他為何會盯上我,是因為你的原因嗎?」
了悟與她並肩,從他這個角度垂眼,恰好能看到她嘴裡叼著的狗尾巴草在一晃一晃的。
他眺望遠處逐漸升起的太陽:「他大概是想試探你,瞭解清楚你為何會被挑中成為……」
說到這裡,了悟明顯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詞,「成為貧僧的應劫之人。還有因為無趣吧,了緣性子詭變,頗為跳脫。」
詭變?
想了想了緣時而無辜,時而蠱惑,時而又一身正氣滿心向佛的模樣,衡玉覺得了悟這個評價沒有出錯。
「他會不會想借我來算計你什麼?」
衡玉不過隨口一問,了悟的唇角卻輕輕抿起。
沒等到回答,她看向他,眨了眨眼笑起來:「怎麼不說話。」
「……他大概,還是因為無趣吧。」
想看他失態,想看他驚亂無措。
若不是先天佛骨橫空出世,修歡喜佛的佛子本應成為佛門年輕一輩中最受矚目的存在。
所以這些年裡,了緣明面上服他,暗地裡卻時時想讓他受挫,想壓下他一頭。
但很可惜的是,這麼多年以來,了緣一直沒有成功將他壓下一頭……直到昨天,了緣應該是如願看到他失態無措的模樣了。
繞過藥田後,再往前走一段距離就到了藏經閣。
兩人沒有再逛下去,而是直接走進藏經閣裡,一人留在二樓繼續翻看陣法方面的書籍,一人直上四樓繼續待在陣法裡參悟修習的佛法。
待到傍晚,鼓聲傳遍整個無定宗時,了悟從四樓走下來,直接來到二樓角落尋找衡玉。
她正坐在窗邊,背脊靠著牆壁。
坐姿有些歪,右手拎著本古籍隨意翻看。
陽光穿過窗戶灑進藏經閣裡,但她恰好縮在窗戶底下,兩手抱著膝蓋,從頭到尾都沒有被陽光眷顧,看上去有些可憐兮兮的。
了悟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不過衡玉還是聽到了。
側頭看過去,來人果然不出她所料是了悟。
她發現和一個人相處久了,連他走路的腳步聲都會變得熟悉起來。
「貧僧送你回去。」
了悟走到她面前,溫聲說道。
同時彎下腰,接過她手中的書,瞧了眼古籍上做的登記,走進書架裡幫她把古籍重新放回原位。
「我們是後日清晨啟程前往劍宗嗎?」走出藏經閣時,衡玉出聲問道。
了悟頷首。
現在距離法會開啟只有半個月時間,好在無定宗和劍宗臨近,乘坐宗門特製的飛船全速趕路,只需要十日左右的時間就能抵達劍宗。
-
把衡玉送回她居住的廂房,了悟溫聲道:「明日貧僧就不過來了,若是洛主遇到什麼為難事,記得給貧僧傳訊。」
「好。」衡玉點頭。
在無定宗裡,他這位佛子除了兼顧修行外,還有很多事需要做。
能抽出這些時間陪她,也已經很難得了。
等了悟離開後,衡玉也進入廂房裡盤膝修煉。
修煉徹夜,等衡玉再次睜開眼睛時,外面還是灰濛蒙的。
她起身走去推開窗,發現外面正在下著綿綿細雨。
一刻鐘後,衡玉換了身灼灼如火般的紅色長裙,撐著素淨的油紙傘走出廂房門,打算先把那些她沒逛過的地方逛過一遍,然後再前往藏經閣繼續翻看陣法書籍。
她挑的這條路有些偏。
穿過一片花海後,衡玉瞧見不遠處有一座修建得十分樸素的亭子。
亭子裡坐著一個身穿淡藍色僧袍的佛修。他的眼睛上覆著白綢,明顯目不能視,卻在獨自左右手互奕。
似乎是察覺到衡玉的存在,他扔下手中的白子,側頭朝衡玉所在的方向看來。
當他側過頭時,衡玉才完全看清他的容貌。
這個佛修氣質纖弱,眼覆白綢。
那淡藍色的僧袍與他的氣質十分貼合,讓他整個人如大海般淵深包容。
這是一個——在第一眼就能讓人放下警惕心的和尚。
但很快,衡玉心又提了起來。
因為她發現自己看不穿這個和尚的修為。
對方這通身氣派,絕不可能是個沒有修為的凡人,那就只能說明他的修為高於她不少,所以她才無法探明他的修為。
衡玉連忙掐訣行禮:「不知前輩在此,晚輩無意冒犯前輩,還請前輩見諒。」
說完,就要轉身原路折返。
誰想那佛修突然輕笑出聲:「你我相遇是緣,不知小友可願上前陪貧僧下一局棋?」
頓了頓,他補充說道:「若是小友不願,可以直接拒絕。貧僧也只是覺得雨日無趣,才會出來外面走走。」
衡玉心思流轉。
她能感受到這位佛修前輩的善意。
既然對方對她沒有惡意,她又閒著無事做,那下一局棋又如何。
這麼想著,衡玉撐著油紙傘,腳步輕盈上前。
很快,她來到涼亭下方,伸手提了提裙擺,踏上三級台階走進涼亭裡。
收傘搭在那充當支柱的木柱子上,衡玉走到佛修對面,再次掐訣行一禮:「見過前輩。」
「不必多禮,小友盡可隨意些。」
等衡玉坐下,他抬起自己的手腕。
僧袍有些寬大,在他動作之間,僧袍衣擺在空中蕩出一抹弧度,更增了他身上那種包容淵深的氣質。
「小友介意就著這盤棋繼續下下去嗎?」
「不介意,也請前輩不要介意晚輩棋術普通。」
佛修搖頭:「貧僧自己的棋藝也一般,如此你我倒是能稱上一句旗鼓相當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5:54
第五十二章
坐下來後,衡玉才開始仔細觀察棋盤上的棋局。
棋子錯落,看上去黑白雙方正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
佛修坐在她對面,沒有出聲催促她,留足時間讓她查看棋局。
稍等片刻,衡玉道:「前輩,可以了。」
佛修這才從棋盒裡拈起一枚白子,明明眼不能視,他卻準確無誤將白子放到棋盤上。
衡玉挽起袖子,從棋盒裡取出一枚黑子,沒有多做思考,就將棋子落到棋盤上。
兩人落子速度都很快。
的確如佛修所說,他的棋藝一般。
所以兩人你來我往,棋盤一時之間有些膠著。
待下了有一刻鐘,佛修突然輕笑出聲:「小友的佈局頗為光明正大。陽謀直行,光明磊落。」
聽到他的評語,衡玉微微揚眉。
這位前輩好像認得她。當然,認得她應該不奇怪,這段時間以來無定宗的外客就只有她一個人。
但古怪的地方在於,這位前輩好像是刻意邀請她下這一局棋的。
由棋觀人。
這位前輩莫不是想透過她下棋的棋勢來推測她是個怎樣的人?
「前輩謬贊了。」
衡玉壓下心底的疑惑,笑著回了一句,繼續下棋。
漸漸地,黑子佔了上風,衡玉幾乎是一執棋子沒有猶豫就落了下去,端的是成竹在胸。
在她對面的佛修越下越慢,終於丟棄手中的白子到棋盒裡:「棋局已經逐漸明朗,這局棋就下到這裡吧,我請小友喝杯茶。」
-
佛修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茶具沖泡茶葉。
他一系列動作流暢而自如,顯得十分賞心悅目、風流寫意,足以讓人忽略他眼不能視這一缺陷。
待沖泡好茶水後,佛修先為衡玉倒了一杯。
他親自將茶水推到衡玉面前:「先飲用些茶水吧。」
大概是這位佛修的氣質太過包容,就像那浩瀚無風無浪的汪洋,衡玉即使知道對方的境界遠高於她,在和他相處時也很放鬆自若。
衡玉笑著道了聲謝,端起茶杯。
不知道這是什麼茶,明明衡玉已經把茶杯湊到鼻端,但還是沒聞到一絲一毫的茶香。
她將茶水輕輕吹涼,遞到唇邊抿了一口。
茶水入喉,瞬間唇齒留香。
下一刻,一股龐大而溫和的靈力在她經脈和丹田間遊走,竟是直接讓她和結丹期之間的差距縮短了不少。
衡玉臉色微變,沒說話,而是再次喝了一口茶水。
喝下茶水後,她經脈和丹田間的靈力濃度又顯而易見地提升了些許!
「前輩……」
衡玉放下茶水,抬眼望向對面的藍衣佛修,有些欲言又止。
這種能直接幫人增加體內靈力濃度的茶葉絕對不是凡品,就算是元嬰期修士也不一定能擁有,結果這位前輩就直接拿出這種茶葉來招待她……
佛修輕笑。
他的長相不算俊秀,但給人的感覺十分舒服。
「小友喝的茶名為悟靈,是取悟靈樹的葉子炮製而成,每千年僅得一兩。又因為悟靈樹在這世間近乎絕跡,所以悟靈越發難得。正好小友過段時間要參加法會,這杯茶,就算是貧僧給小友的謝禮。」
謝禮?
衡玉垂下眼。
如果說剛剛只是有所猜測,現在她就是已經可以確認。
眼前這人,就是了悟的師父,無定宗掌教,元嬰後期修士圓蒼。而他眼覆白綢,似乎是與所修的功法有關係。
但他說謝禮?
是謝她應劫,一心只成全了悟的佛道,而非毀他佛道?
想通這點,衡玉輕笑出聲:「如此,晚輩就不客氣了。」
言罷,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衡玉所猜無誤,坐在她對面的佛修的確是圓蒼。
聽到她的話,他輕笑著再為她斟滿茶水:「以你如今的修為,喝完兩杯茶水就足夠了。」
再次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衡玉感覺到經脈間靈力濃度大增。原本她只是隱隱約約摸到了結丹期境界的邊緣一角,但如果她把體內靈力完全煉化,絕對能牢牢一隻腳站在結丹期上!
圓蒼直接抬手拂袖將桌面上的棋盤和茶具收起來:「小友且安心在此煉化你體內的靈力,貧僧會為你留一道陣法護法,然後就離去把空間留出來給你。」
衡玉連忙掐訣行禮,謝過圓蒼的這一份厚禮。
圓蒼含笑搖頭,袖子一拂,一道陣法將整個涼亭籠罩住。
陣法剛成,他的身形已消失在衡玉視線之中。
衡玉朝著圓蒼離去的方向再次行一禮,這才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塊蒲團扔到地上,直接盤膝坐下煉化體內多出來的靈力。
-
從涼亭裡離開,下一刻,圓蒼直接出現在藏經閣四樓結界外。
鎮守藏經閣的執法長老察覺到熟悉的靈力波動,緩緩睜開平靜無波的眼睛:「掌教。」
「貧僧過來瞧瞧了悟。」圓蒼輕笑道。
執法長老接過他遞來的令牌,用靈力將令牌打到結界上,同時配合著口訣掐了幾個復雜的法訣。
很快,結界威力消散。
圓蒼上前一步,取走令牌,身影直接消失在原地。
了鶴正在認真為了悟護法。
察覺到動靜抬起頭來,瞧見圓蒼,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雙手合十行禮:「師父。」
圓蒼輕點頭,示意了鶴不必多禮。
他看向那正在運行的大陣,透過那些縈繞在了悟身畔的戾氣與怨氣,目光直直落在了悟身上。
「這一次的修行應該快要結束了吧?」圓蒼問。
「回師父,是的。」
了鶴剛回答完問題,就見陣法裡那些濃重的戾氣和怨氣緩緩消散開來,明顯是了悟在掐法訣把它們重新封印進黑色佛珠裡。
很快,身穿灰色僧袍的了悟從陣法裡走了出來。
他瞧見圓蒼,雙手合十默默行了一禮:「師父,你怎麼過來了。」
「過來看看你。」圓蒼臉上沒有笑意,「聽說昨日在靈海,你與了緣進行對峙了?」
了悟緩緩閉眼:「此事是弟子……動了貪噌痴念,待這裡的修煉結束,弟子會親自前往戒律院接受懲戒,以求佛祖寬恕。」
「不必如此。」圓蒼緩緩搖頭,「你修習的是大慈大悲道,這種佛法要求你勘破塵世。但渡情劫,卻要求你動情入世。你如今,都是為了修行。」
圓蒼下意識在『為了修行』四字落下重音。
頓了頓,圓蒼繼續道:「為師此次過來,並非追究你的責任,而是想告訴你,你昨日問為師要的測魔陣擴印玉簡,為師同意了。那位洛小友助你渡情劫,從這一方面來說,她與我佛門有緣也有恩情,不過是一份擴印玉簡罷了,沒什麼不能給她的。」
了悟從他師父的話裡察覺出了某些別樣意味:「師父見過她了?」
圓蒼臉上才露出一些笑意:「與她下了局棋,她的棋藝是與你學的吧,行棋之間有些你的影子在。」
了悟雙手合十,默認了此事。
沒有再聊下去,圓蒼走到藏經閣角落那幾個書架前。
書架上擺放的東西都很古樸,帶著歲月無盡滄桑之感。圓蒼用神識閉眼探尋,很快就鎖定了測魔陣拓印玉簡。他走進第二個書架裡,用自己的掌門令取出這份玉簡,折返回來,把玉簡往前遞。
了悟伸手,想要接過玉簡。
圓蒼的手停在了悟手心上方,卻沒有馬上將玉簡鬆開。
他深深嘆了口氣,語氣裡滿是悵惘:「了悟,渡情劫時,你定要好自為之。」
從了悟拜入無定宗起,他就一直悉心教養自己的弟子。兩人之間如師如父。
就如他瞭解了悟下棋風格一般,他也足夠瞭解了悟的性情。
了悟重情重義,他肩負佛門萬載以來的期許,絕不會做出任何辜負佛門的事情。
在情劫一事上,即使那位洛小友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內門任務賺取傾慕值,但算起來,了悟終究是有負於她。他要如何,才能既不辜負佛門,也不辜負那位洛小友?
無論如何看,圓蒼都覺得事情難以兩全。而這件事,即使是他這個元嬰後期修士也沒辦法想出什麼好主意來插手幫了悟。
因而,只能好自為之。
了悟垂下眼。
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出他師父話中的含義。
他感覺到手心一沉,是他師父鬆了手,把那塊玉簡放到了他手心裡。
了悟緩緩收緊自己的手心,攥緊了手中玉簡。
-
衡玉一直在涼亭裡煉化體內的靈力。
這股靈力頗為龐大,短時間內肯定沒辦法完全吸收。她打算暫時把它們都吸納進經脈和丹田裡,趁著從無定宗趕去劍宗的十天時間徹底煉化完畢。
這一吸納,就花了很漫長的時間,等衡玉的修煉接近尾聲時,天邊已經拂曉。
她從修煉狀態脫離出來,慢慢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然後她就看到那盤膝坐在她對面,明顯在為她護法的了悟。
「修煉完成了?」了悟聽到動靜,睜開眼睛望向她。
衡玉笑道:「你怎麼在這為我護法,不是說有事嗎?」
了悟說:「原本是有些事的,但那件事已經不需要再去做,又聽師父說你正在此地護法,就想過來看看。」
他原打算去戒律院接受懲戒,但師父已免去他的懲戒,了悟自然就有空閒過來了。
衡玉從地上站起來,她笑道:「圓蒼大師的風姿當真令人神往。」
那位前輩氣質淵若深海,好似可以包容世間一切苦厄,帶著一種淡淡的悲憫氣質。
令人一見就升起好感。
但——衡玉的目光落在了悟身上,她毫不懷疑,再給了悟時間成長,他會遠超圓蒼,成為真正的佛門之光。
了悟跟著她站起身,問道:「要送你回去嗎?」
「清晨是不是就要出發離開無定宗了?」
「是。」
「現在距離清晨也就只有一個時辰左右,你陪我坐在這裡瞧瞧日出吧。」
了悟默默點頭,想了想,他說:「貧僧帶你去冰蓮湖吧,那裡最適合欣賞日出。」
「好啊。」
就在衡玉要轉身走下涼亭時,了悟突然將一塊玉簡遞到她面前。
衡玉腳步微頓:「這就是測魔陣的拓印玉簡嗎?」
了悟點頭,溫聲解釋道:「貧僧只是隨口向師父提了一句,他就直接把玉簡交給貧僧了,洛主不必擔心貧僧會因此付出什麼代價。」
衡玉這才揚起唇角,伸手把玉簡拿走。
天邊逐漸拂曉,想要看日出的話,時間已經耽誤不得。
兩人全速趕路,很快來到冰蓮湖畔。
了悟御空踩在冰花上,帶著衡玉往湖心深處走去。挑選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後,他再次雙手掐訣。
一股龐大的靈力加持在湖面上,湖面上那些分散的冰花匯聚起來,形態默默發生變化,最後變成兩個極大的蓮花。
衡玉佔據了一個蓮台。
趁著太陽還沒出來,她走到蓮台邊緣,蹲下來伸手撥弄著湖中的水。
湖中水的源頭不知道是出自哪裡,衡玉發現水並不冰涼,反而帶著淡淡的暖意——這一片湖著實古怪。
她撥弄著撥弄著,突然用力捧起一把水直直朝旁邊的了悟撒去。
一股無形的靈力為了悟擋去那些水滴。
衡玉攤手:「不帶這麼耍賴的。」
了悟依舊閉著眼盤膝坐著,只是在聽到她的話後,默默將那股靈力屏障撤掉。
瞧見他這麼聽話,衡玉反倒捨不得潑濕他了。
她一把在蓮台上坐下,拔掉插在髮間的木簪子,滿頭青絲如潑墨般散落在她臉頰、她的肩頭,最後垂在她的腰側。
耐心等待片刻,太陽一點點從湖面上升起,原本只是吝嗇灑在一小片湖面上,但最後慢慢鋪滿整個湖面。
衡玉周身都籠罩在暖陽之中。
初升的陽光依舊難掩刺目,衡玉微微眯起眼,側頭望向坐在她身旁的了悟。
陽光籠罩之下,更顯他棱角分明。
了悟似乎是察覺到衡玉的注視,微微側頭與她對視,然後,從唇畔再到眼角眉梢,全部都染上清淺的笑意。
-
欣賞完日出後,了悟陪著衡玉回到她的廂房收拾東西。
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所以很快,兩人走出廂房,直接趕去無定宗的試煉台。
基本上每個大宗門都有一個試煉台,當然,劍宗把它叫做試劍台,這是專門為門中練氣期和築基期弟子設置的廣場。
在試煉台那裡,弟子們可以互相切磋印證自己的修為,也可以進行交易把自己沒用的東西賣掉,或者買下一些自己需要的東西。
他們會趕去試煉台,是因為要出發前往劍宗的弟子們都要先在那裡等候匯合,然後眾人直接從那裡乘坐飛船。
衡玉和了悟到得不早不晚,他們到的時候,試煉台東北一角已經站了不少人,從練氣期到築基期再到結丹期不等。
每個人身穿不同色系的僧袍,衡玉穿著一身紅裙長髮披散,站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修為高、心性沉穩一些的弟子還好。
練氣期的佛修中,有不少人都朝衡玉投來打量的目光,應該是聽說了前日在靈海發生的事情。
衡玉直直站在了悟身側,沒有回應任何人的打量。
沒過多久,又有不少佛修趕到試煉台東北角。
其中還有個令衡玉十分眼熟的人,正是了緣。
他來到此地後,隨意轉著手中的摺扇,越過人群直接朝衡玉走來,然後停在距離衡玉兩步之外的距離,含笑著與她打了個招呼:「洛主,一日不見,甚是掛念。」
「我倒是不掛念了緣師兄。」
了緣眼裡有流光一閃而過,語氣帶著些哀怨:「越漂亮的女人果然越是狠心。」
衡玉輕笑:「多謝誇獎。」
周圍人多眼雜,了緣也沒再像之前那樣對她糾纏不清,打過幾個招呼後就收回自己的目光,懶洋洋站在原地,低頭把玩著手中那柄明顯不是凡品的摺扇。
大概一刻鐘後,所有要趕赴劍宗的弟子基本都已經來齊。
衡玉環視左右,大概算了算無定宗出發前往劍宗的人數。
無定宗門下有那麼多弟子,當然不可能讓所有的弟子都前去參加法會,他們只挑選了同境界中的佼佼者去比試。
當然,裡面還有一些因為修煉年限有限,修為不夠高、但資質極高的弟子,他們主要是跟隨宗門前去增長見識。
衡玉仔細看了遍,倒是發現了兩個熟人——了念小和尚和了鶴。
沒過多久,一個身穿僧袍、氣質有些凶悍的佛修從天而降。
他就是無定宗此次挑選出來的帶隊人選,元嬰中期修為、專門修煉殺戮道的圓新大師。
圓新直接御空站立,神識外放清點弟子人數。
他的視線掃過下方眾弟子時,在衡玉身上稍稍停頓片刻,又很快移開。
確定弟子全部都到齊後,圓新輕咳兩聲,把靈力加持在聲音裡,讓自己的聲音在這片東北角傳開。
「此次貧僧為帶隊人選,只負責護衛你們此行的安全,至於其他一系列事宜,全都交由了悟負責,你們聽明白了嗎?」
「謹遵長老令!」
無定宗弟子們紛紛雙手合十,聲音整齊劃一回應道。
衡玉同樣掐訣行禮,以示自己對這位圓新大師的尊重。
「好,所有弟子聽令,直接上飛船!」圓新再次出聲說道。
眾人各自施展手段上船。
沒過多久,所有人都來到飛船上。
他們的住處是在出發前就已經安置好的,因而眾人直接去尋找自己的住處。
衡玉的房間在船艙深處,就在了悟旁邊。
了悟一路領著她走到她的房門前:「接下來幾日,你就好好在房裡煉化體內的靈力,若是有什麼事情,直接傳音於貧僧。」
衡玉抬手別了別鬢角碎髮,笑著應了聲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6:06
第五十三章
推開房間門,衡玉環視四周,認真打量著船艙內的環境。
這個房間應該是特意為她準備的,房間內的空間並不狹窄逼厭,反而夠放置一張柔軟的床榻兼書桌,中間還留有足夠她隨意通行的通道。
書桌上擺著一盆生長得極好的君子蘭。
衡玉走過去,輕輕撩撥著君子蘭的葉片,猜測這應該是了悟為她準備的。
她解下別在腰間的長劍,擱置到桌面上,隨意坐到床上,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了悟交給她的測魔陣拓印玉簡,將神識探進裡面。
一道龐大而繁瑣的陣法被完整銘刻在玉簡裡,與那天她在冰蓮湖上看到的毫無出入。
衡玉凝神,開始認真研究陣法的核心。
半晌,她把神識退了回來,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這是因為陣法過於龐大,她越是深入鑽研,耗損的神識和心力就越多。
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衡玉喝完茶水後,發現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緩解了不少。
她重新盤腿坐下,開始煉化自己體內的靈力。
接下來幾天時間裡,衡玉基本沒走出過船艙。
她每日鑽研陣法,當感覺到神識消耗過大,就轉而煉化靈力。兩者之間不斷切換,過得十分充實。
-
這樣的日子足足過了五日。
這天,結束修煉後,衡玉伸了個懶腰,從床榻上站起來。
「總不好一直待在船艙裡,也該出門瞧瞧了。」
握起放在桌上的長劍,衡玉推開房門,直接走了出去。
經過了悟的房門時,衡玉腳步微微頓住。沉吟片刻,她還是沒有上前敲門打擾。
留給了悟的時間並不多,還是讓他安心待在房間裡鑽研佛法吧。
繞過環繞設置的長廊,衡玉很快來到飛船甲板上。
此時,寬敞的飛船甲板上十分熱鬧。
隔著一兩米的距離就盤膝坐著一個佛修弟子,他們每個人都在認真修煉或是互相探討佛法。
而帶領的圓新大師正盤膝坐在甲板中央,閉眼修煉著,似乎對外界的一切動靜都不關注。
飛船全速而行,飛得極快,即使是以衡玉的眼力,也沒辦法看清飛船下方的景色,只能看到一片片殘影。
整條飛船被巨大的靈力屏障籠罩著,只有很輕柔的風能夠穿過靈力屏障吹進來。
衡玉出來得隨意,一頭長髮並沒有用木簪挽起來。
輕柔的風從側面飛過來,將她一些碎髮吹得胡亂飛起,有些調皮的長髮直接打到她的額上、眉間。
視線受阻,衡玉抬起手,正要別好這些翻飛的碎髮。
斜裡突然伸來一隻修長的手。
那隻手的手腕上還纏繞著一串檀木製作而成的佛珠。
只是看了眼那串佛珠,衡玉就猜到來人的身份。
她下意識往旁邊退開一步,避過那人的手。
那隻手空蕩蕩在空中,無力一抓,卻什麼也抓不住。
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了緣摩挲著自己的指尖,苦笑了下:「他又不在,你不必與我避嫌到了這般地步。」
衡玉強調:「我們兩個本來就沒什麼嫌可避。」
聽聽了緣這說話的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多虧欠了他一般。
但問題在於——
她和了緣才剛認識小半個月,其實壓根不熟。
了緣這才朝衡玉眨了眨左眼,眼裡泛濫著撩撥人心卻不見絲毫下流的笑意:「有道理,但我們認識第一天時,你就敢用木簪將我的僧袍衣領滑開,看光了我半邊身子,現在我只是想幫你挽個頭髮都不行,這難道不是因為了悟師兄嗎?」
這話了緣沒有收著聲音。
在他們兩人周圍還盤膝坐著不少佛修,一聽這如此勁爆的話語,不少練氣期的小佛修們紛紛睜開眼睛,彼此擠眉弄眼。就連一些築基期、結丹期弟子也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悄悄摸摸豎起了耳朵。
衡玉也朝他眨了眨左眼:「那只能說明了緣師兄的美色不夠惑人。」
不少佛修的眼神紛紛朝了緣殺了過去,打量起了緣的容貌來。
——眉眼俊秀雅緻,自帶一股風流寫意。安安靜靜抬眼,眉眼裡就寫滿了繾綣溫柔。
雖然他們是佛修,恪守清規戒律,但不代表他們沒有審美的好嗎。
了緣師兄這樣還不夠惑人嗎?!
察覺到那些同門的視線,了緣暗暗咬牙: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傢伙,遲早有他們好看的。
很快,了緣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輕笑道:「並非我的美色不夠惑人,只是洛主過分偏愛了悟師兄了。合歡宗的門規裡,難道曾經明確過弟子不能腳踏兩條船?洛主這般當世神女,沒有想過坐享齊人之福?」
他把臉湊到她面前,似乎是想讓她再仔細瞧瞧他的容貌。
「如果合歡宗少主同時攻略了兩位佛子,這種消息傳出去,定然會讓洛主名震滄瀾大陸,而且整個合歡宗都不會忘卻洛主的彪炳事跡,你覺得如何?」
周圍不停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就連那端坐在甲板正中央、從頭到尾都沒有理會過弟子間動靜的圓新,也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衡玉目光落在了緣身上。
她很擅長揣摩人心,但說實話,直到現在,她都有些沒摸透了緣的想法。
一個人做事,除非是那種隨心所欲到了極致之人,否則總要出於某種目的。
那了緣的目的是什麼?
沉吟片刻,衡玉垂下眼低低地笑了下。
她正要開口說話,身後突然有道清冷而熟悉的聲音傳來:「是坐享齊人之福,還是你欲以她煉心,使你佛心更進一步圓滿?」
自己那些隱秘的心思被當眾戳穿,了緣臉上的笑意收斂些許。
他揚了揚眉梢,轉身看向身後的了悟,語氣帶著些桀驁不遜的意味。
接下來的話,他選擇直接傳音給了悟,神色譏諷:「師兄是在說你自己嗎?真正在用洛主煉心、以期佛道有成的人,分明是師兄你啊。」
了悟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
很快,他自嘲一笑,沒有再看了緣,目光直接透過了緣落到衡玉身上。
衡玉上前,快步越過了緣,走到了悟身邊:「你怎麼出來了?」
「貧僧剛剛去廚房轉了圈,發現他們在做紅糖包子。正好有一爐新鮮出爐,貧僧就裝了兩個想拿給你。在你的房間沒尋到你的人,就猜到你是出來甲板上吹風了。」
「包子呢?」
「放在貧僧的房裡。」
「我已經吹夠風了,我們回去吃東西吧。」
目送著衡玉和了悟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了緣眉梢微挑,唇畔似笑非笑。
「了緣。」一直盤膝坐著的圓新不知何時走到了緣身邊,他出聲道,「雖然你修習的是歡喜佛,但剛剛那番話還是越界了。」
了緣雙手合十行禮:「長老說得是。」
-
領著衡玉走進他的房間,了悟才發現一件事:他的房間不比她的大,兩個人共處一室就顯得有些擠了。
衡玉倒是沒覺得擠,她不見外地坐到椅子上。
瞧見了悟的桌子上也擺著盆君子蘭,衡玉笑了笑:看來她房間裡那盆君子蘭的確是了悟準備的。
桌面上擺放著兩隻裝在碟子裡的紅糖包子,因為包子餡是紅糖,在蒸煮的過程中紅糖融化成水,全部滲入到包子中,以至於本該白淨的包子摻雜了不少暗黃色。
此時,包子還散發著淡淡熱氣,顯然是剛從爐子裡取出來不久的。
衡玉伸手拿起一個包子,放到唇邊咬了一口。
包子被蒸得很軟,吃進嘴裡還帶著微微滾燙,很快,紅糖的味道在嘴裡蔓延開來,甜而不膩。
了悟坐在她對面,安安靜靜望著她。
等她吃完一整個包子,了悟才出聲道:「了緣那番話,你不要介懷。」
衡玉搖頭:「沒什麼好介懷的,他在玩樂,我也在玩樂,反正不吃虧。」
望著她,了悟突然說:「貧僧總覺得,洛主在和了緣相處時,性子與平日頗為不同。」
在了緣面前,她會比平日更活躍,也更銳利些。
這樣的她,像極了那放肆盛放的合歡花,美得不可方物。了悟覺得,即使被她回懟了緣也樂此不疲地湊上前,大抵是有這般原因。
但這樣的她,幾乎沒怎麼出現在他的面前。
衡玉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沒把他這話往深裡想。
但很快,她感覺到自己放在腰間的身份玉牌微微發燙,似乎是傾慕值在出現波動。這股熱意從腰間蔓延開來,讓衡玉逐漸察覺到他話中更深層的意思。
下一刻,衡玉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微微俯下身子湊到他眼前:「那你說,如果我和慕歡站在你面前,你待我與她的態度會一視同仁嗎?」
說到後面,衡玉杏眸瞪圓,似乎在威脅他敢說『會』肯定要叫他好看。
這樣的無賴氣質,又是他極少見到的。
了悟眼裡劃過細碎的笑意:「不會。」
洛主與這世間女子,在他眼中……從來都是不同的。
這種特別其實無關情愛,只從那日,他被佛祖指引南下遇到她,兩人就多了最為特別的羈絆。
世間萬事萬物於他眼中本不該有任何不同,但所渡的情劫,讓她成為自己的應劫之人。
這種羈絆,就像是佛祖對他的考驗。
也像是,佛祖對他的饋贈。
「那貧僧懂了。」了悟出聲道。
衡玉重新坐下,拿起另一個包子吃起來。
吃完包子,她隨意拍拍手站起身,朝了悟說一句『走啦』,轉身離開他的房間。
在合上了悟的廂房門時,衡玉將腰間別著的那枚玉牌取出來,往裡面注入靈力。
傾慕值——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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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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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6:21
第五十四章
收起玉牌,衡玉回到自己的房間。
坐下時,她聞到自己身上沾染有淡淡的檀香氣息。這應該是在了悟房間裡沾染到的。
雕琢精緻的木簪就扔在桌面上,衡玉彎下腰拿起木簪,就著遠處銅鏡倒影出來的身影,將一頭柔順如墨的長髮全部挽起。
盤腿坐到床榻上,衡玉舉起右手捏成拳,感受著體內澎湃的靈力。
「依照現在的煉化進度,再修煉個四五天時間,應該就能把體內的靈力徹底煉化完畢。」
「接下來幾天就不出去了,老老實實待在房間裡修煉和鑽研陣法,為這場法會做最後的準備吧。」
自語兩句,衡玉緩緩闔上眼瞼,重新進入修煉狀態。
時間恍若流水般流逝得無聲無息,在抵達劍宗前夕,衡玉終於順利將體內的靈力煉化完畢,把根基打得極為牢固扎實。
靜謐的房間裡,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這時候應該是深夜,房間裡十分昏暗看不到光亮。衡玉隨意一彈指,桌上的燭火燃燒起來,發出的亮光照亮昏暗的室內。
她用力捏了捏拳頭,感受著丹田裡的靈力濃度。
「現在距離結丹期就只有一層紙那麼薄了。」
「等參加完法會,我就尋個地方閉關修煉,爭取早日突破結丹期。之前在無定宗那裡打轉,築基巔峰已經夠用,但來到群英薈萃的中部大陸,還是得以結丹期的修為行走才能讓人有安全感。」
衡玉思索著,已經定下了自己接下來的行程。
當然,她在做決策時並沒有考慮到了悟,因為她知道了悟會陪著她。
突破結丹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而且還需要直面心魔。她出門在外,沒有師門為她進行護法,了悟肯定不會仍由她自己尋地方突破。
比起這個,衡玉更頭疼的是另外一件事——「不知道從築基期突破到結丹期,需要多少傾慕值。」
她從築基後期突破到築基巔峰,總共花了一千多的傾慕值。
從築基巔峰突破到結丹期,怎麼說也得要幾千甚至上萬的傾慕值。她手上的四千傾慕值未必夠用。
想了想,衡玉抿起唇角:「看來這回在法會上我要盡全力了。」
這場法會,是滄瀾大陸年輕一輩的盛會。
同輩之中的佼佼者會在這裡進行爭鋒、切磋。而且比試的內容不止侷限於擂台賽,還有各種各樣的形式。
同輩中的驚才絕豔者自然會順利脫穎而出,名聲由此傳遍整個滄瀾大陸。
如果她能夠在法會上大出風頭,絕對會賺取來不少傾慕值。
像她這種傾慕值貧窮戶,當然要牢牢把握住機會!
在衡玉思考完畢時,她注意到窗外泛起一點點魚肚白——天邊已是拂曉,快要天亮了。
而飛船的速度也減緩了不少,看來已經接近了劍宗勢力範圍。
衡玉伸了個懶腰,起身換衣服。
她在儲物戒指裡挑揀一番,最後選中一條豔麗到極致、裙擺處繡有栩栩如生合歡花的紅色長裙。
她會挑中這條裙子,一是因為漂亮出彩,二是因為這條裙子雖然不暴露,但那合歡花花紋看上去很有合歡宗特色。
她身為合歡宗少主,此行是代表合歡宗前來參加法會的,自然要注意著裝。
換上長裙後,衡玉散開自己的長髮到腦後,站在銅鏡前,手指靈活翻動,很快給自己編了個並不復雜但很適合的髮型。
飛船不僅速度減緩,也在呈下墜狀態。
了悟從修煉狀態中清醒過來,簡單收拾了房間,就推開房間門走出去,打算直接走去甲板等待飛船停靠。
走出房門時,他自然而然地走到衡玉房門前,抬手,五指合攏,指骨輕叩房門。
沒有等待多久,房裡面的人過來將門推開。
了悟見多了她穿著道袍,抑或素淨長裙的模樣,現在她穿著這身靡靡豔麗到極致的長裙,風華愈盛。
在她發問前,他已經含笑誇道:「這套裙子很適合洛主。」
衡玉揚眉淺笑,朝他拋了個『孺子可教』的眼神。
——她都沒暗示他誇自己,他就主動誇起來了,這位佛子進步真是大。
「我們直接去甲板匯合吧。」衡玉說。
了悟往旁邊退開一步,留足空間讓她從廂房裡走出來。又遷就著她的步子,與她一道並肩穿行這並不十分寬敞的船艙。
很快,兩人一道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之上。
甲板上已經站了很多弟子,像是築基期、結丹期弟子還能維持著自己的姿態。練氣期的弟子以了念小和尚為首,紛紛趴在船邊遠眺劍宗盛況。
了緣百無賴聊,靠著船沿站立。
他只是隨意一瞥,就注意到那從船艙裡走出來的衡玉,視線自然而然被她吸引住。
然後,他目光中流露出純粹的欣賞。
衡玉注意到他的視線,朝他瞥了過來。
兩人視線交錯,又各自移開。
「我們也過去看看劍宗外景吧。」衡玉對了悟說。
兩人走到無人的角落,遠眺前方的劍宗——
合歡宗位於中部大陸風景秀麗之地,以雙修之道摸索於長生之路上。
無定宗位於西北之地無盡荒漠,憑借著佛道求尋長生。
此刻,映入視線的是無窮無盡的白玉石階梯。在這萬級階梯之上,劍宗巍然而立,劍道直指通天。
劍宗威震滄瀾大陸上萬載歲月,它的宗門史中承載著無盡傳奇史詩,培養出過數不盡的人傑,僅僅是在遠處觀望劍宗,便令許多人油然而生出一股敬畏之意。
衡玉雖然心無敬畏,也為這番奪盡天地造化之景贊嘆。
就在這時,飛船外的結界掀起一陣漣漪,好像是受到了什麼抵觸。
劍宗裡的人察覺到動靜,一位背負長劍的老者御空而行,瞧見這條飛船後目光快速鎖定帶隊的圓新,掐訣向他行禮:「原來是無定宗的圓新道友,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陳道友好。」圓新雙手合十回禮。
他們兩個是認識的。
客套兩句,劍宗老者從袖子裡掏出令牌,用令牌開啟護宗大陣,讓無定宗的這條飛船順利進入劍宗裡。
進入劍宗後,飛船直接在劍宗山門前的巨大平台上停靠。
這個平台非常大,修建出來就是為了放置這些飛船的。除了無定宗這一條外,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飛船。
僅僅是看著這些密密麻麻停靠在一起的飛船,就能猜測到這場法會的規模之大。
剛剛那位老者御空走到圓新面前,笑著將圓新迎走:「其他宗門也有道友已經抵達,他們現在正在議事殿內論道,我帶圓新道友前去議事殿吧。」
圓新雙手合十,溫聲應了句好。
他目光環視一圈,最後落在了悟和了緣身上:「這些弟子就交由你二人照料了,若是鬧出什麼事端,也要由你二人擔著。」
面對圓新的訓戒,素來輕挑的了緣神色認真,雙手合十應道:「謹遵長老令。」
了悟同樣雙手合十:「謹遵長老令。」
圓新滿意點頭,法會本來就是年輕一輩的爭鋒,他自然不便插手做什麼。
又環視眾弟子一圈,圓新這才跟著劍宗老者離去。
等圓新和老者雙雙離去後,無定宗的弟子們才竊竊私語起來,神色間頗為激動。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來劍宗,甚至是第一次出遠門,心中激動很正常。剛剛兩位元嬰期修士站在他們面前,他們才沒敢表露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現在圓新和老者都離開了,他們自然就放鬆了不少。
在一片喧鬧之中,劍宗有幾個身穿內門弟子服飾的弟子徑直走到了悟面前。
為首的男子劍眉星目,容貌英俊,一身白色為底黑色鑲邊的劍宗內門弟子服飾穿在他身上恰到好處,讓他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難言的韻味。
在他身後,背負著一柄比尋常劍要寬要沉的重劍。
瞧著那柄重劍,衡玉大概猜到對方的身份了。
而對方的自我介紹,也印證了她的猜想。
「劍宗俞夏,見過幾位道友。」俞夏抱拳行禮,臉上帶著清爽令人覺得親近的笑意。
在劍宗擅長使重劍的內門弟子有且僅有一人,那就是劍宗首席弟子俞夏。
衡玉會這麼清楚這點,其實是因為這俞夏,就是舞媚的任務對象。
了悟和了緣雙手合十回禮,各自做了自我介紹。
衡玉掐了一訣,行禮道:「合歡宗洛衡玉,見過俞道友。」
聽到衡玉的自我介紹,俞夏十分平靜,並不感到意外:「早聞洛主之名。」
衡玉笑了下:「俞道友是從舞媚那裡知道我的嗎?」
在她提到『舞媚』這個名字時,衡玉注意到,站在俞夏身後的幾個內門弟子神色不太自然,那裡面的情緒……似乎是憤怒。
衡玉心思流轉,猜測舞媚在劍宗是鬧出了什麼事端,不過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端倪。
相比之下,俞夏的神情相當自然。
他擺手笑笑:「這倒不是,不過的確是從媚主那裡,得知洛主現在在與無定宗的道友同行。」
回答完衡玉的話,俞夏側頭看向了悟,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無定宗的住處早已安排妥當,我現在帶諸位過去吧。合歡宗的住處就在無定宗附近,洛主也一起前往吧。」
這是劍宗的地盤,他們的安排沒什麼問題,了悟自然沒什麼異議。
俞夏親自走在前面引路,了悟跟在他身側。
邊往前走著,俞夏邊向了悟介紹著劍宗內的景象。
待到臨近一大片竹屋,俞夏笑著對了悟說:「就是這裡了,這片竹屋全部都劃歸無定宗,具體住處要如何安排,就由佛子你們自行安排,我們劍宗不便插手。」
瞧見了悟點頭沒有提出異議,俞夏掐訣行禮:「招待來客一事,掌教全權交由我負責,我這邊還有些事,就先告辭離開了。若是了悟佛子遇到什麼急事,可以直接向我傳訊,只要我不在修煉,都會及時趕到。」
「麻煩了。」了悟雙手合十,溫聲應了聲好。
待俞夏他們離開後,了悟神識外放,簡單清點一番竹屋數量,就開始安排弟子入住。
他在無定宗和佛門的聲望都非常高,對他的安排沒有任何人有異議。當然,了悟本身的安排也非常公道且合理。
安排好普通弟子,了悟才看向了緣,溫聲道:「了緣,最前排那兩間竹屋,你任意挑選一間吧。」
至於剩下那間,自然就是他的。
了緣眉梢微挑,無所謂應了聲是。
他兩隻手枕在腦後,知道了悟接下來還要和衡玉交代一些事情,隨意笑笑,倒也沒有留下來打擾:「那我就挑左邊那間吧,反正也沒什麼差別。」直接朝左側那間竹屋走去。
等周圍的人完全散開,了悟才轉身,看向懶洋洋坐在不遠處的衡玉。
他上前,走到她面前,輕輕朝前俯下身子:「合歡宗的住處就在隔壁,貧僧送洛主過去吧。」
她是代表宗門來參加這場法會的,自然要和合歡宗弟子住在一起。
衡玉自然也知道這點,聽到了悟的話,她直接從地上站起來,朝了悟揚了揚下巴,眉眼神采飛揚:「來,帶路。」
了悟淺笑,領著她往隔壁那片摘種滿紫色鳶尾花的木屋走去。
說是隔壁,其實也隔了一段很遠的距離。
這應該是劍宗擔心他們會私下產生摩擦,這才把每個宗門的住處都隔得遠遠的。
這種事情在歷屆法會上並不少見,滄瀾大陸整體氣氛比較平和,但以弱肉強食為法則的修真界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兒摩擦矛盾。私下鬥法簡直屢見不鮮,而且屢禁不止。
「來參加法會,你是不是每天都會很忙?」
「應該會,貧僧雖無勝負之心,但總要為宗門爭光的。而且也要護著門內弟子,免得他們出事。」
「那——」衡玉抬眸。
「嗯?」
「我也很忙。」衡玉笑道。
了悟笑了下。
他和衡玉正相反,衡玉極擅長揣摩人心,他是極不擅長揣摩人心。
但相處久了,有時候只是她一個眼神一個暗示,完全不需要挑明來說,他就能猜到她想要表示什麼。
「如果洛主不打算與同門一起行動,不如與貧僧一道行動?這樣兩人間也能有個照應。」
衡玉打了個響指,她喜歡了悟的乖巧上道:「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木屋已經近在眼前,了悟在鳶尾花田前止步。
他雙手合十,眉間硃砂嫣紅,襯得他的眼尾也泛起絲絲紅暈。明明是個極端出塵的人,但也莫名蠱惑人心。
「地方已經到了,貧僧就先告辭離開。」
衡玉安安靜靜站在原地,目送著了悟離開。
待看不到了悟的身影,衡玉緩緩轉身,正準備走進那藏在鳶尾花田間的一排排木屋裡,耳邊就響起一陣凌厲的破空聲。
衡玉抬起右手,往右側凌空一抓,直接抓住一顆四品靈果。
她隨手抹了把,就將靈果塞到嘴邊用力咬了口。別說,這靈果還很清脆香甜,直接吃也頗有滋味。
嚥下嘴裡的靈果,衡玉才抬眼,看向那扔靈果給她的男子。
站在木屋前的男子眉目卓絕,氣質清冷孤高,恍若月中霜華落下。
如果不是清楚他的身份,任誰都無法想到,這樣一位聖潔至極、恍若光明代言人的男子,竟會是合歡宗年輕一輩中傾慕值最高的人。
「遲主,好久不見。」衡玉打了個招呼。
遲臉上帶著光明燦爛的笑意,笑起來時,整個人的背後好像都帶著一層光暈:「我早就在期待洛主到來了。自宗門一別,已有一年未見洛主,但洛主依舊風采過人。」
衡玉邁步,穿過這片鳶尾花海。
她行走之間搖曳生姿,紅色裙擺隨著她的走動而輕輕晃蕩起來,好似有合歡花在靡靡盛開,暗香浮動之際,也引人遐想。
她知道遲主一直對原身有幾分興趣,想要試著拿下原身。
不過,原身一直不為所動。
衡玉對他自然也沒什麼興趣。
她走到遲的面前,朝他揚起燦爛一笑。
清冷孤傲的美人突然一笑,連流連花叢慣了的遲一瞬間都被驚豔了。
在遲感到有些失神恍惚時,衡玉問道:「不知道我的住處被安排在哪裡?」
遲笑得溫雅柔和:「就在我的住處隔壁。」
衡玉不吃他這一套。
她左右瞧瞧:「宗門的人應該還沒到齊吧,我隨意找間木屋住下就好。」
遲那燦若星辰的眸子迅速黯淡下來。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這麼靜靜注視著衡玉,那原本明朗的神情也消失不見,看上去就好像是個被人遺棄的寵物狗,軟綿綿的沒有什麼攻擊性,反而可憐到了極點。
衡玉心裡嘖了一聲,這修真界別的不多,影帝級別的人倒是有些層出不窮。
之前的了緣也好,現在的遲主也好,都是這樣。
衡玉直接擺出一副不解風情的模樣,揮揮手朝著最裡面的木屋走去:「既然遲主沒什麼事,我就先告辭離開了。」
走到木屋裡,衡玉隨意轉頭,發現遲還站在原地目送她。衡玉眼力好,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還能分辨出他的神情——
他的神情裡依舊帶著淡淡的難過。
這人演戲居然從頭演到了尾,還真是敬業得過分。
這麼想著,衡玉笑了笑,上前推開木屋的門。
直到徹底瞧不見衡玉了,遲才一改剛剛難過低沉的神情。
他撫摸著隨風搖曳的鳶尾花,臉上帶了些玩味:「瞧著洛主和佛子的相處,她的任務進度比我預期的要順利不少啊。看來我之前還是小瞧了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6:32
第五十五章
木屋很寬敞,也很簡單,裡面只擺放有必備的家具。
衡玉走到窗邊,用力推開窗,就能看到外面的紫色鳶尾花海。
她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從飛船上特意帶下來的那盆君子蘭,穩穩把它擺在窗檯上。
搞定之後,衡玉給自己泡了盞茶,邊喝著茶邊翻看起陣法書籍,努力補足陣法基礎知識。
這一翻閱,就直接從上午翻看到了傍晚。
一陣敲門聲直接打斷衡玉的沉思。
她起身開門,瞧見站在門外的人時並不感到意外:「我還以為你會更早一些過來瞧我。」
門外,舞媚抬手別了別鬢角碎髮。
她一身紫裙蹁躚飄逸,鎖骨半遮半露,裙子的顏色與那片鳶尾花海正相合,整個人美得靈動。
「什麼時候到的?」
衡玉請她進屋,給她倒了杯茶水:「上午剛到,你在劍宗待了多久?」
舞媚抬手纏繞著自己的髮梢,神情慵懶:「說到這個我就不得不抱怨了。你都不知道,這一年時間俞夏基本都待在宗門裡。為了能混進劍宗找他,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舞媚話中的真實度,在衡玉心裡是要打很多折扣的。
上午在劍宗山門那裡,她只是提到舞媚的名字,後面幾個內門弟子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起來,顯然是舞媚在劍宗惹出了不少事端。
衡玉問:「那你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才順利混進劍宗的?」
舞媚下巴微抬,神情既媚且傲:「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沒做,我是憑借著我的魅力,成功讓俞夏請我進來的。」
衡玉忍不住一樂。
不管怎麼樣,舞媚肯定在劍宗待了很長時間。
她想了想,問道:「宗門裡,絕大多數夠資格參加法會的弟子都外出執行內門任務了,我們宗門還會不會派元嬰修士來參加法會?」
「自然是要來的,宗門還得送些練氣期弟子過來增長見識。」頓了頓,舞媚抬眼看向衡玉,「前兩日我收到了我師父的傳訊,你猜這回帶隊的元嬰修士是誰?」
舞媚會這麼問,說明那個元嬰修士和她淵源極深。
而在合歡宗,跟她淵源深的元嬰修士有且僅有一人。
衡玉唇畔染上笑意:「沒想到師父會親自帶隊。」
她師父乃元嬰後期修士,像他這般修為的修士,絕大多數時間都是閉關修煉,爭取早日衝擊化神境。
但想了想,衡玉又覺得這是她師父能做出來的事。
她師父隨性不拘小節,怕是在宗門待太久了覺得厭煩,這才跑出來玩順便獵豔的。
舞媚拎著茶壺,給自己倒滿茶水。
她把玩著自己手腕上戴著的那串手鏈,懶洋洋問衡玉:「你的內門任務進度如何?有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衡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而不語。
舞媚嗔她一眼:「說說啊,我可以幫你參謀參謀接下來要怎麼下手攻略。」
「你這麼熱心,看來你的內門任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衡玉這才淡淡道。
她的內門任務……
舞媚不想提這個糟心事。
她端起茶杯將裡面的茶水一飲而盡,也不多留,省得沒看成衡玉的笑話,還反讓衡玉看了她不少笑話。
送走舞媚,衡玉繼續坐在那翻看陣法古籍。
夕陽餘暉完全褪去,月華逐漸侵佔整個天地。衡玉翻看完手上這本古籍,正打算再換一本,就聽到外面再次傳來敲門聲。隱約之間,還有清脆的鈴鐺聲夾雜在其中。
這次來的又是誰?
衡玉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回來的不會是慕歡吧,還真是有夠熱鬧的。」
慕歡那暴露的裙子上掛滿招搖的鈴鐺,隨意抬手,鈴鐺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修習的陣法有關,明明應該是錯亂響起的鈴鐺聲,但每一次聽在耳裡,都會連成悅耳的樂趣。
大門緩緩打開,瞧見門內衡玉無語的神情,慕歡唇角微揚:「你好像不意外是我在敲門?」
「隨便用個排除法就能排除出來了。」
慕歡眼睛瞪圓,在原地一跺腳:「我可是一到劍宗就來和你打招呼了,你就不能擺出熱情些的神色嗎?」
衡玉聳肩,表示自己有些無能為力。
目光落在慕歡身上,衡玉無奈地抬手揉了揉眉骨。
這麼多心思各異的人都湊在了一起,再加個她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師父,接下來真是有意思極了。
「你是跟著道宗的飛船過來的?」衡玉直接轉移了話題。
慕歡扁嘴,順著她的話題回道:「是啊。」
衡玉臉上泛起細微的笑意,聲音也放緩些許:「回去好好休息吧。」
看在慕歡一到劍宗先來和她打招呼的份上,她不介意放緩些態度。
「好啊,明日你有空嗎,陪我去見見了悟師兄吧,我心念他許久。」慕歡順著桿子快速往上爬。
衡玉臉上的所有笑意在一瞬間收斂:「你想念了悟與我何干?告辭。」
直接後退一步,用力把門甩上。
慕歡:「……」
她果然不該對洛衡玉抱有任何期待。
把慕歡關在門外,衡玉拍拍手拂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塵,重新走回到窗邊坐下。
月色從窗外蔓延到她的身上,被這溫和的月色映照著,衡玉突然沒了翻看陣法書的心情。
她取來一張乾淨的白紙,手腕靈活翻動,很快就疊出一隻活靈活現的紙小貓。伸手取了一點繪製陣法的靈液,點在紙小貓的眼睛上,她的一點神識就輕而易舉附著在這隻小貓身上。
閉上眼,衡玉用神識操控著它,讓它直接飄出窗外,從合歡宗的住處順利飄到無定宗的住處,最後再一個翻轉,蹦到了悟窗外。
竹屋裡,了悟剛沐浴出來。
他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溫熱水霧,正盤膝坐在床上翻看衡玉之前整理出來的佛理小故事。
突然,了悟察覺到窗外有輕微的聲響。他放下手中的筆,推開窗戶,原本只是想查看一下外面的動靜,誰想一隻輕飄飄的紙貓正直直立在那裡與他對視。
這個畫面瞧著有些詭異。
了悟盯著紙貓幾秒,從它身上感受到熟悉的神魂波動:「洛主?」
他用兩隻手捧住紙貓,把它從外面捧進來,然後把它放在一堆佛經之上。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紙貓晃了晃以作回應,顯然是能聽到他的聲音。
了悟瞧著有意思,抬起右手,拇指輕點了點紙貓的額頭。
用力很輕,但紙貓跟著往後退了兩步。
他聲音裡多了笑意:「那能感受到我的動作嗎?」
紙貓往前,輕飄飄撞上他的手指頭。
「你是不是睡不著?不對,這兩天你應該都在鑽研陣法吧。貧僧在翻看你之前整理的佛理小故事,然後也想到了幾個新的,你要不要聽?」
神識附在上面,衡玉大概能聽清楚了悟的聲音。
她邊聽著他說話邊趴在桌上翻看陣法古籍,原本已經有些看倦,現在又意外地能夠靜下心來。
慢慢地,了悟那邊把佛理小故事都講完。
他也沉默下來,開始整理自己手上的佛經。整理完後已經入了夜,他捧起那隻小貓,又用指尖點點它的額頭位置:「貧僧要熄燈了,你打算歇會兒嗎?」
附著在紙貓身體裡,那熟悉的神識正在剝離,很快脫離而去。
感受到它已經變成一隻普通的紙貓,了悟彎腰吹滅桌上的燭火。
借著月色,他走到床塌邊坐下,把紙貓輕柔地放在床邊櫃子。
衡玉原本打算通宵翻看一整晚的陣法書。
反正到了她這個修為,徹夜不睡也不影響精神。但把神識從紙貓身上抽離後,她握著陣法書,突然靜不下心翻閱。
既然靜不下心,衡玉也不強求,她合上陣法書,熄滅桌上的燭火,躺在柔軟的床榻上陷入沉睡。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醒來,衡玉繼續翻看手中的陣法書。
一直到下午,她終於把手頭的所有陣法書翻閱完——這裡的書都是了悟從無定宗藏經閣裡幫她借出來的。
翻閱完畢,衡玉將桌面上攤放開的所有陣法書都收進儲物戒指裡。
「不知道師父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抵達。」
現在距離法會正式開啟還有四天時間,算算日子,應該也就是這兩日之間了。
衡玉想了想,決定先迎接她師父,然後再出門一逛劍宗。畢竟師徒兩許久沒見,於情於理她這個做徒弟的都該好好恭候她師父。
沒有讓衡玉等太久,接近傍晚時分,一條龐大的飛船飛入劍宗。
一個紫衣綬帶的俊美男子站在飛船甲板上,隨意動了動,也呈現出一種勾魂奪魄到極致的風情來。
他摩挲著腰間掛著的玉珮:「也不知道衡玉的內門任務進展到哪一步了,哎,師門不幸,居然教出這麼個不會對我甜言蜜語、三天兩頭給我傳訊的徒弟來。」
輕聲嘀咕著,游雲的神色有些哀怨。
這一年來,雖然相隔萬里之遙,但衡玉還是有傳訊的。只不過傳訊不太方便,她都是隔上幾個月才簡單問候她師父幾句。
其實別的弟子,像舞媚、慕歡他們也是這麼做的,但游雲還是不高興,很不高興,他這麼出手大方又豔絕滄瀾大陸的師父,難道不值得被徒弟特殊對待嗎?
不過游雲臉上的哀怨沒有掛很久,當合歡宗的飛船停靠在劍宗山門時,劍宗有位中年元嬰中期修士飛到游雲面前向他問好。
游雲臉上的神情一秒切換,迅速變得平靜無波,充滿高人風範。
他掐了一訣,向那位劍宗修士回禮。
互相見過禮後,中年元嬰修士出聲請游雲前往議事殿一敘。
游雲淡淡點頭,表示自己會一同前往。不過在前往之前,他招來一位弟子,解下自己手上戴著的那枚儲物戒指:「你把這枚儲物戒指交給洛衡玉。」
弟子恭敬地用雙手接過儲物戒指,低聲應是。
很快,衡玉等來了合歡宗的弟子,也等來了她師父的儲物戒指。
握著那雕刻著繁瑣紋路、十分精美的儲物戒指,衡玉認真把玩一番,發現這枚儲物戒指並沒有被滴血認主,她的神識可以輕而易舉探進儲物戒指裡。
這個戒指開闢出來的空間並不大,裡面除了一堆靈石外,還有一沓陣法書籍和一堆很珍稀的布陣材料。
瞧見那陣法書籍和布陣材料,衡玉有些錯愕,很快又笑起來:「我只是在傳訊中隨口和師父提了句最近在學習陣法,沒想到師父人還沒出現,就先給我送了份這麼大的厚禮。」
這就是背靠大山的快樂啊。
衡玉笑笑,將儲物戒指收好,打算等遲些見到她師父再向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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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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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7 00:36:44
第五十六章
足足等待了一天時間,衡玉只等來一張傳音符。
用靈力捏碎傳音符,她師父那熟悉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輕鬆而愉悅:「徒弟,師父在議事殿裡遇到一位故人,這兩天就不回去見你了,你我師徒直接於法會開啟之日相見即可。」
如果她耳尖沒聽錯的話,在她師父說話時,隱隱約約還有女子的嬌笑聲作為背景音。
衡玉:「……」
所以她師父是沉浸於溫柔鄉,然後把她這個便宜徒弟拋到腦後了對吧。
摩挲著她師父送給她的儲物戒指,衡玉又冷靜下來。
沒關係,在她心中游雲也是便宜師父,他們雙方成功扯平了。
而且不只是她師父可以沉浸於溫柔鄉,她也可以!
-
衡玉整理好那些攤開放在桌面上的陣法古籍。
把它們收攏成堆後,衡玉照著不遠處清晰的銅鏡,用木簪子給自己挽頭髮。挽好頭髮後,她才握起那搭在桌邊的長劍直接出門。
鳶尾花海裡,有不少練氣期弟子在嬉鬧。
合歡宗弟子多情也擅才藝,有人在奏樂,有人在翩翩起舞,有人已經曖昧地眉來眼去。即使他們是在劍宗也沒有選擇消停。
衡玉腳步放緩些許,欣賞起這一幕來。
有不少弟子注意到衡玉的身影,連忙端正自己的神色,老老實實掐訣行禮。
衡玉擺擺手,不想打擾他們做自己的事情,就加快了步伐,直接越過他們走出鳶尾花海。小半刻鐘後,她走到無定宗所居住的竹屋前。
她選了個不會被刺眼太陽照射到的昏暗角落,盤膝坐在竹林外圍。在她身側,有很多細長的雜草,衡玉在草堆裡扒拉一番,拔出適量的青草,手指靈活翻飛起舞,很快編出一隻活靈活現的蜻蜓。
把玩蜻蜓一番,衡玉閉上眼,集中精神用神識操控這隻蜻蜓,讓它搖搖晃晃飛到了悟的窗邊。
然後,她讓這隻蜻蜓一頭撞到窗戶上。
這動靜不算小,了悟過來開窗時,目光先是落在那蜻蜓上,隨後緩緩外移,落到不遠處那片竹林裡。透過竹林,他隱隱約約能看清一道穿著紅色長裙的身影。
想了想,了悟伸出右手食指。
這隻蜻蜓由衡玉所有神識操控,靈活程度絕不是昨天那紙貓能比的。
蜻蜓在衡玉的操控下飛起,降落到了悟食指的骨節上。
了悟舉起手,直接把蜻蜓舉到眼前平視:「怎麼突然過來了。」
草蜻蜓沒有任何動靜。
了悟猜測:「是在屋裡待著無聊嗎?」
他的頭稍稍朝左側偏了偏,似乎是在做思考:「正好貧僧也忙得差不多了,貧僧陪你逛逛劍宗吧。」
說罷,他輕輕捏起蜻蜓一邊翅膀,把它放在自己的左肩上。
然後轉身收拾起桌面上的書籍,收拾妥當,他把黑色念珠纏繞到自己手腕上,走出木屋直奔那片竹林外圍。
當了悟走到衡玉面前時,衡玉正好把神識從草蜻蜓身上抽離出來,緩緩睜開了眼睛。
-
劍宗的代步工具也是仙鶴。
衡玉和了悟各自乘坐仙鶴,先行趕往劍宗的試劍台。
仙鶴穿行於雲霧之中,衡玉垂眸,可以將小半個劍宗收納於眼底。
在來之前,她就已經大概打聽過劍宗的情況——劍宗有十八座主峰,七十二座輔峰,每座主峰都由一位元嬰後期修士坐鎮。
僅有此,就可以推測出劍宗底蘊之強。
了悟突然出聲問道:「在想些什麼?」
耳邊的風聲太過喧囂,他的聲音在風中有些失真。
衡玉側過頭看向他。
他今天穿了身青色僧衣,看上去就像是芸芸佛修中的一員,但那過於出塵的氣質又將他與芸芸佛修隔絕開。
皎皎若天邊孤月。
衡玉微微眯起眼:「在欣賞劍宗的盛景。不過說實話,我更喜歡無定宗的景緻。」
她剛穿來到這個世界就接下內門任務,在合歡宗待了一個多月時間。但那一個多月裡,她基本都是窩在自己的院子裡療傷。而且那段時間她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自然沒什麼心思欣賞合歡宗的美景。
所以她對合歡宗的印象,基本都來源於原身的記憶。
相比起合歡宗或是劍宗,她反而覺得,那不染世俗塵埃的無定宗是最令她自在的。
「待此間事了,洛主可以去無定宗裡閉關突破結丹期。」了悟出聲邀請。
顯然,他很清楚在這場法會之後衡玉要做些什麼。
衡玉笑了笑,問他:「我身為合歡宗少主,不回自己的宗門突破結丹期,反而跑去無定宗突破。到那時,無定宗的人會怎麼想,消息傳揚開,世人又怎麼想。最重要的是,這回你要用什麼理由帶我回無定宗。」
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與他的視線撞在一起。
無定宗乃佛門聖地,那裡是不會隨意容許外客進入的。之前她進無定宗,是因為想蹭無定宗的飛船趕來劍宗參加法會,理由正當,又有了悟的擔保,自然不難進去。
了悟微微啟唇。
在他開口之前,衡玉已經先他一步搖頭:「此生,我只到一次無定宗就好。到時候你陪我回華城閉關吧。」
了悟垂在身側的手輕輕顫抖起來,他看向她,神色認真而嚴肅,帶了些尋根問底的執拗:「為何此生只到一次無定宗?日後你游歷大陸,路過無定宗時不願過來尋我喝杯茶水下盤棋嗎?」
衡玉沒想到他會這麼追問下去。
她馬上改口,說:「好啊,我是願意的。」
他沉沉看著她。
衡玉無所謂笑笑:「我都說自己願意了,你還這麼看著我幹嘛?」
「待你完成內門任務回合歡宗後,遇到什麼麻煩,會不會給我傳訊?」了悟又問她。
「會啊。你不是答應做我在的羈絆嗎,遇到麻煩不找你,我還能找誰呢。總不能靠我那個不靠譜的便宜師父吧。」衡玉後面沒忍住,還吐槽了游雲一句,試圖緩解氣氛。
「……」
了悟張了張口,從表情到聲音都很平靜。
不,不對。
不應該用平靜來形容,而是克制——
「……到那時候,洛主不會路過無定宗勢力範圍,遇到麻煩時也絕不會給我傳訊的,對嗎?」
衡玉:「……」
衡玉終究沒有回答。
其實她想說,等她完成內門任務、等他度過情劫,兩個人不是就應該自此橋歸橋路歸路一世不復相見了嗎。那時候她已經適應了滄瀾大陸,可以真正追尋逍遙大道,而他也佛道有成,逐漸承擔起先天佛骨的重擔。
這樣多好啊。
但瞥見他眼底那抹偏執的執拗,她所有的話都無法開口了。
她抬手撓撓頭,難得有些懊惱:「我們揭過這個話題好嗎?現在聊這個話題還早得很。我的任務時限可是整整十年之期啊。」
「……好。」望著她那難得的懊惱,他還是沒捨得繼續刨根問底為難她。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悶下來。
不過很快,兩隻仙鶴掠過雲霧,高聲鳴叫,已是接近目的地。
等仙鶴停下來,衡玉手握長劍,直接從仙鶴背上一躍而下。左手手腕戴著的那串鈴鐺手鏈隨著她的動作叮鈴作響,十分悅耳。
試劍台非常大,正常情況下可以容納超過十萬人。
站定之後,衡玉環視左右,放眼望去,盡是穿著不同門派弟子服飾的修士。
「真是熱鬧。」衡玉贊道。
了悟走到她面前,神色平和:「我們先去領魂牌。」
聽到了悟的話,衡玉心下鬆了口氣,知道剛剛那一茬算是暫時揭過去了。
「那是什麼?」衡玉順著他的話問道。
「魂牌可以用來記錄分數,每贏得一場比試,魂牌就會按照相應的難度積累分數。」了悟抬手,指著試劍台最中央那三根擎天巨柱,「這三根柱子分別對應著練氣期、築基期和結丹期的積分排名。」
邊做著介紹,了悟邊往前走。
衡玉邁步跟上他的步伐。
領取魂牌點就設置在試劍台最前端,那裡有不少人在排隊領取魂牌。
排隊的隊伍裡有一個熟人——慕歡。
慕歡站在隊列中間,百無聊賴地低著頭。
突然,她注意到衡玉和了悟的身影,臉上下意識浮現出媚到骨子裡的笑意。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朝了悟用力揮了揮:「了悟師兄,你怎麼也來試劍台了。」
聽到慕歡那雀躍的聲音,衡玉和了悟才雙雙注意到她。
衡玉眉梢微挑,對了悟說:「了悟師兄,你的爛桃花出現了。」
了悟看向慕歡,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原來慕主也在。」
態度十分溫和,也十足疏離。
既沒有失禮,也沒有任何熟稔。
了悟轉頭看向衡玉:「洛主在這裡等著貧僧就好。」對比之下,他對她的態度就顯得十足親近了。
說完,了悟直接走上前排隊,沒有讓衡玉也跟著往人群裡擠。
衡玉站在原地,踮腳瞧了瞧他。
他站在擁擠喧鬧的人群中,若清風明月,即使在漫漫人海中也未曾失色。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注視,
他那低垂的視線微微抬起,隔著虛空落到她的身上。兩人對視之間,他輕笑了笑,那雙溫和到極致的眼裡綴滿笑意,彷彿問她在看什麼。
她能看什麼。
這試劍台足以容納下十萬人,她身邊來來往往的人不計其數。
可她的視線只停留他的身上。
在遠古傳說中,有個叫塞壬的海妖,她用自己的歌喉蠱惑那些過往的水手傾聽失神,迷惑得航船觸礁墜海。
他這位佛子絲毫不自知,用笑、用一言一行、用無盡的溫柔編製成網。
但他不是海妖,他是紅蓮座上、佛像之下的佛子,她也不是水手,注定不能被蠱惑得明知危險所在,依舊觸礁墜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6:56
第五十七章
當了悟領取完魂牌,再次走回到衡玉面前時,衡玉所有波動的思緒盡數平靜下來。
她的視線從了悟身上一掠而過,停留在那亦步亦趨跟在了悟身後的慕歡身上,神情有些無語:「你怎麼也跟過來了。」
慕歡微抬下巴,語氣嫌棄:「我又不是來找你的,我愛跟著就跟著,不行嗎?」
衡玉服了這女人。
在合歡宗裡養了一堆魚,外出行走一圈,道卓這條魚還沒徹底上鉤呢,又想為她的大海再多養一條名叫『了悟』的佛子魚。
「行吧,你愛跟著就跟著。」
一旁的了悟含笑看著衡玉,見她不再理會慕歡,才將手中那塊魂牌遞過去。
魂牌很普通,四四方方的小木牌,背後雕刻有簡單的紋路,正面則是一片空白。
衡玉伸手接過魂牌,放在手心裡把玩:「直接把神識注入魂牌裡面嗎?」
了悟點頭,解釋道:「注入神識後留下你的神魂印記和宗門令氣息就可以了。」
衡玉將神識注入裡面,留下屬於她的印記。
當神識退出來後,那原本一片空白的魂牌上緩緩浮現出三行黑色字跡——合歡宗,洛衡玉,零。
這三行字跡,分別對應了她的宗門、名字和積分。
「這場法會要如何獲取積分?」衡玉好奇問道。
這個問題是慕歡回答的。
她比衡玉和了悟都要提前抵達試劍台,早已打聽清楚一切。而且這麼適合她表現的時機,她當然不會錯過。
明明是在回答衡玉的問題,但慕歡一直在直視著了悟。她的聲音媚得能滴出水來:「這場法會,一共有十二種比試方式。最簡單的就是鬥法,強者為勝。除此之外,或是鬥陣法,或是切磋煉器、煉丹,還有比試心境、比試自己對三千大道的理解……總之包羅萬象,從各個方面來讓年輕一輩一較高下。」
聽完慕歡的介紹,衡玉眉梢微挑:「這種比法倒是新鮮。」
這就像是從方方面面來綜合考量年輕一輩。
綜合考量,的確比單獨擂台比試要更為客觀公允,最後得出來的排名也要更為權威。
這時候,慕歡終於捨得把視線從了悟身上移開,輕飄飄落到衡玉身上。
她說:「上一次法會我就已經玩膩了,不過上一次法會洛主沒有參加,所以期待也是自然的。」
衡玉假笑兩聲。她移步上前,從容走到了悟身上:「我當然期待這次法會了,了悟答應整場法會都要與我同行。」
說完,衡玉側頭,朝了悟眨了眨左眼,手腕也微動,指尖懶洋洋在他手背上打轉。
容色帶著淡淡的媚意,把慕歡剛剛對了悟的那一套活靈活現學了一遍。
當然,慕歡那股媚意有修煉功法的緣故,因此媚意直接從骨子裡透了出來,像是人間絕色狐狸妖。
而衡玉這股媚意有些浮於表層。
明明在看慕歡做出撩人姿勢時,了悟心無波瀾,此時此刻,他卻不由自主後退半步,輕輕垂眸,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
衡玉腰間那塊身份玉牌隱隱約約有些發熱的跡象。
她低頭瞥了眼腰間位置,這才收回視線,換了個話題,主動向了悟提議道:「我們去交易區那邊逛逛吧。」
說著,衡玉直接大步往前。
了悟跟在她身後。
慕歡站在原地停駐片刻,恨恨一跺腳,也連忙跟上。
-
試煉台東北角設置有一小塊交易區。
這裡格外熱鬧,除了劍宗弟子在擺攤販賣東西外,其他宗門的弟子也在湊熱鬧。賣什麼的都有,衡玉甚至看到合歡宗弟子在賣一堆有助於促進雙修效果的媚藥。
別說,其實還挺受歡迎的。
衡玉三人走得稍微深入了些。
瞧見有個鋪子在賣各類功法典籍,衡玉正準備上前去看,突然發現斜裡有道凌厲劍氣直劈而來。
在她抬手擋住這道劍氣之前,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的了悟已是身形前移,擋在她面前護住她。
隨手化去那道劍氣,了悟回頭看向衡玉,聲音溫和:「洛主,你沒事吧。」
衡玉搖頭:「這道劍氣不是直接沖我來的,應該只是不小心波及到了我。」
衡玉從他身後探頭往前方看去,想看看是何人公然在這人來人往的集市上鬥法。
在他們前方不遠處,有兩方人在對峙。
當然,說是兩方人對峙也不對。應該說是六個穿著劍宗內門弟子服飾的人把一個女人團團圍住。
而那個女人的容貌對衡玉來說也並不陌生,正是舞媚。
「喲,舞媚這是遇到什麼麻煩了?」慕歡幸災樂禍的聲音立即跟上,把那惡毒女配的模樣呈現了個十足十。
合歡宗十大少主裡,就她們三個是女子。
以往衡玉十分低調,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修煉,和她們兩人沒什麼糾葛,但慕歡和舞媚地位相當,兩個人彼此互不服氣,過招過很多回,因此矛盾頗深。這時候慕歡自然不介意瞧一瞧舞媚的熱鬧。
慕歡的聲音音量沒有控制,那些把舞媚圍住的劍宗弟子側頭看向她。
瞧見她和衡玉的打扮,瞬間猜到她們兩人的身份。
為首的劍宗男弟子掐訣行禮:「兩位道友,這是我們與舞媚的私人恩怨,還請你們不要插手。」
舞媚臉色有些冰冷。
她默默解開纏繞在自己手腕上的絲帶,做出防禦姿態。
聽到慕歡說「此事與我無關」時,她輕輕一笑,倒是不意外。
讓她比較意外的是衡玉的回復。
衡玉問:「你們身為劍宗弟子,卻公然在這人來人往的集市鬥法,此事是否有違劍宗的門規?剛剛道友的劍氣險些傷到我,又要如何算這一筆賬?」
幾個劍宗弟子彼此對視。
他們難得堵到舞媚,就要這麼直接放走她,豈不是太過便宜她了。
幾個劍宗弟子都知道衡玉是想要為舞媚解圍,但誰叫他們站不住理,而衡玉的話令人拿捏不住錯處呢?
不遠處,舞媚朝衡玉比了個熱情的飛吻手勢。
然後她伸了個懶腰,纖細而白皙的腰肢舒展開,從那稍短一些的衣擺裡露出來。
「要打就打,不打的話現在可以讓開了吧,再遲一些你們劍宗的執法隊就要趕過來了。說起來,執法隊也來得太慢了,不會是你們提前和執法隊打了招呼,讓他們不要這麼快出現吧?嘖嘖嘖,在自己的門派鬧事就是自由。」
暗地裡的安排被直接拆穿,為首的劍宗弟子神色有些懊惱,恨恨道:「也罷,就先暫時放你一馬,我們走!」
幾人直接轉身,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周圍瞧熱鬧的人發現沒熱鬧瞧了,默默散開。
衡玉這才上前,走到舞媚面前:「他們為何要圍堵你?」
舞媚身上有些狼狽,在剛剛衡玉他們到來之前,她已經與那些人對過幾招。彼此修為不相上下,被六個人圍攻,她自然也沒討到什麼好。
聽到衡玉的話,她輕嘆口氣,有些疲倦地擺擺手:「這件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慕歡鼓動她。
舞媚瞪她一眼,慕歡這女人就是想看她熱鬧。
對比之下,舞媚覺得洛主真是宗門裡難得的好人,剛剛居然還仗義執言。
還好衡玉不知道舞媚的想法,不然她一定得暗暗吐槽這突然得到的好人卡。
還有合歡宗不愧是邪宗,這同門情誼脆弱得就像一張紙,她只是隨便說了兩句話,就成了『宗門裡難得的好人』,這未免也太難得了。
舞媚想了想,倒也沒有隱瞞他們:「我為了混進劍宗,做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衡玉奇道。
「……我捅破劍宗一位長老和女弟子的私情,然後被那惱羞成怒的長老抓進劍宗裡。原本在得知我的身份後劍宗打算放我離開,但我為了近水樓台,強行參加劍宗的一場比試。那場比試說白了就是挑選劍宗十美……」舞媚攤了攤手,苦笑道,「誰想,我豔壓群芳,大出風頭,把劍宗的女弟子都壓了下去。那場比試之後,我一口氣賺了近萬的傾慕值。但我的風頭都是從別人身上搶來的,因此就被一些心性不過關的人記恨。」
她嘴角那絲苦笑,怎麼看怎麼像在炫耀。
想到自己那可憐兮兮的傾慕值,衡玉確定了,舞媚就是在炫耀。
就在衡玉以為到這裡就已經落下帷幕的時候,舞媚又道:「參加完這場比試,劍宗更想趕我出去了,那我當然不能離開啊。然後我……」舞媚仰頭望天,「我把我師父送我的媚藥餵給了俞夏。你們也知道,那藥連元嬰修士都遭不住,然後我就順順利利地把他嫖了。別說,劍宗首席弟子的身材就是好。」
慕歡:「!」
舞媚這女人進展居然比她還快。
衡玉:「……」
姐妹,不愧是你。
旁邊的了悟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眼裡浮現出絲絲詫異。
俞夏是什麼人。
他是劍宗年輕一輩第一人,劍宗首席弟子,鐵板釘釘的劍宗未來掌教。他被劍宗的弟子們視為奮進的榜樣。
結果在他們劍宗的勢力範圍裡,他們的劍宗之光被個妖女下藥嫖了!嫖了!
這下不只是劍宗一些女修恨她,連不少男修都坐不住了。而劍修嘛,絕大多數性情直率,坐不住就拔劍來剛,所以這段時間舞媚總是被一群人堵住圍毆。
衡玉輕咳兩聲,打破沉默:「我後悔幫你解圍了。」
舞媚抬手,纖細圓潤的指尖狠狠懟住衡玉的肩膀:「還能不能有點同門之誼了,我看你就是嫉妒我霸王硬上弓。我尋思著,游雲大長老肯定也給你準備了不少媚藥吧,你嫉妒羨慕我的話,不如就——」
側頭看向了悟,舞媚下巴微抬,笑得意味深長。
衡玉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悟。
對上了悟平靜的視線時,衡玉乖巧道:「了悟師兄,你放心,我不會被教壞的。」
舞媚撇嘴:「你肯定是嫌佛子沒有技術,其實沒事啊,你有就行了。」
怎麼能只讓人看她的熱鬧呢。
大家互相傷害吧。
這時候,慕歡倒是不介意跟著舞媚站在同一戰線上:「就是就是,洛主,這些年你的雙修之術難道是浪費時間白學的?」
衡玉笑:「是啊,早就忘光在腦後了。再說了,我需要用霸王硬上弓的手段才能勾引到佛子嗎?」
她往後退一步,借著自己寬大袖擺的遮掩,輕輕勾住了悟的尾指。
這個動作,就像是在問了悟:她需要嗎?
需要嗎?
他沒有說話。
神色平靜一如既往。
但那放置在衡玉腰間,微微發熱的玉牌,又替他回答了一切。
看,玉牌比他誠實。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7:09
第五十八章
衡玉的動作有些細微,從舞媚和慕歡站的角度看過來,只能瞧見她寬大的袖子,瞧不清楚那被寬大袖子擋住的細微小動作。
只有了悟能清楚感知到。
因為她的尾指與他的尾指勾在了一起,觸感真實。
他神色間有些無奈,動作幅度很輕地扯了一下。
沒有扯開她的手,反而讓她的手晃動了下,手腕上佩戴的鈴鐺手鏈發出叮鈴脆響,引得舞媚和慕歡投來的打量。
頂著舞媚和慕歡好奇的眼神,衡玉淡淡問:「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舞媚聳肩:「我還是回木屋裡待著,耐心等待法會開啟吧。」
她又不是受虐狂,並不想一直被圍堵。
別看剛剛那些劍宗弟子都退走了,但其他劍宗弟子還在啊。他們途徑舞媚身側時,都向她投來輕飄飄的眼神,背上的長劍有種隨時會出鞘斬向她的感覺。
在她話音落下時,一道流光浮現在上空。
緩緩打轉片刻,那道流光似乎是感應到舞媚的氣息,直奔舞媚而來。最後在她身前化為一道傳音符。
望著那道傳音符,舞媚有些無奈。
她伸手接過傳音符,將傳音符展開,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忍不住嘟囔一句:「有完沒完啊,這法會都要開啟了,還不抓緊時間修煉,找我幹嘛。」
舞媚的嘟囔聲雖小,但衡玉離她很近,還是聽到了這句嘟囔聲。
聽起來,這道傳音符似乎是俞夏傳給她的。
「怎麼,你和俞夏之間的事似乎別有隱情?」衡玉出聲問了句。
舞媚翻了個白眼。
美人嗔怒時依舊別有風情。
舞媚說:「有什麼隱情,你看話本看多了吧。合歡宗弟子亦正亦邪,有時候為了達成目的,是該做些踩界的事情。」說到這裡,舞媚又朝衡玉拋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似乎是在暗示衡玉要好好向她學習。
衡玉笑了笑,懶得再搭理她。
不過以後有機會,她也不會介意瞧瞧舞媚的熱鬧。
「哎,你那是什麼表情啊。」舞媚不滿道。
在她們兩人說話時,慕歡也一直在深思。
她私心裡是想繼續跟著了悟的。
但現在,她心裡不受控制地升騰起一陣危機感。
三人的內門任務等級裡,她是A級,舞媚是準S級,衡玉是SS級。她的任務難度是最低的,但現在眼看著舞媚已經霸王硬上弓,衡玉這邊也進展良好,相比之下,她的進展反倒是最慢的。
調戲了悟這件事可以緩緩,但完成內門任務還是盡快為好。
想到這裡,慕歡撇撇嘴:「我打算去找找道卓那呆子,看看他在做些什麼。」
「那快走吧,都別站在這耽擱時間了。」衡玉擺擺手,示意她們兩人快些離開,一副不待見她們的模樣。
舞媚和慕歡雙雙給她丟了個白眼,然後兩人背道離開,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等她們都走了,默默站在衡玉身側的了悟才出聲:「洛主。」
衡玉手腕微抬。
她那寬大的袖子往下滑,兩人勾在一起的手指露出些許。
為了讓自己的調戲顯得理直氣壯,衡玉強調道:「這是利息。」
說完,她才緩緩鬆開自己的手,往旁邊退開一步,拉遠她和了悟的距離。
「利息?」
「嗯。」
是他剛剛讓她覺得難受的利息。
應完這一句,衡玉往前走去。
她的視線一直在環視四周,尋找著有意思的事物和人來打發時間。
了悟默默跟在她身側,小心幫她避開有些擁擠的人群,免得他們撞到她身上。
走了好一會兒,他們就出了這條集市,也出了試劍台範圍。周圍的人一下子就少了,那嘈雜喧鬧的聲音也弱了下來。
前方不遠處就是一片明淨澄清的湖泊,這邊的風有些大,了悟微微眯起眼,長而翹的睫毛輕輕顫動。
他下意識挪了挪身體,用身體為她擋住那呼嘯而過的凌冽狂風,視線落在她身上,語氣裡帶著幾分不確定:「洛主今日是不高興嗎?」
原本心情已經平復下去,他這麼一問,衡玉思緒又有些起伏。
她瞧向了悟,沒有出聲說話。
但眼睛裡的情緒,分明已經給了答案。
了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垂眸想,是因為在來試劍台的路上,他們兩個在試劍台的對話嗎?
可如果是那番對話……更覺得難過的人不是他嗎?
她助他度過情劫,他虧欠那麼深,然後她還要與他此生不復相見。
最應該覺得無奈又無能為力的人,不是他嗎?
在他們兩個人中,佔據主動權的始終是她。如果她真的做出決定,那麼他……都沒辦法反對啊。
他那素來溫雅的眉眼,突然染上片刻沉寂。
衡玉莫名覺得心頭有些堵。
她抬起手,扯住了悟的袖子:「在想什麼?我剛剛就只是在和你開玩笑而已。那些沮喪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今天你陪我出來逛劍宗,我當然是高興的。我有什麼理由不高興?」
她重新笑起來,笑得張揚而肆意,眉眼神采飛揚。
了悟望著她。
她明明在笑,笑得肆意而張揚。
但他總覺得她的笑像是隔了層水霧般,不夠真實。
他突然低下頭,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兩顆奶糖。
自己剝了一顆送進嘴裡。
奶糖在口腔裡融化開來,甜意蔓延,讓他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
他確定自己恢復平常的冷靜從容後,才親手剝開糖紙,將糖果遞到她的嘴邊。
衡玉看向他:「你說如果我在人來人往中,就著你的手吃下這顆糖,會不會於佛子名聲有礙?」
剛剛平復下來的思緒又有些起伏,了悟輕嘆:「……比起這個,貧僧更喜歡洛主順心而為。」
順心而為嗎?
好吧,至少吃顆糖的事情,她決定順心而為。
衡玉輕輕上前,和他湊得更近。
近到她能清晰聞見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她張開嘴,就著他的手咬住糖果。
停頓片刻,她順從本心地,隔著糖紙,輕輕咬住了悟的指尖。
她咬得很輕很溫柔,輕到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這一點。
沒等他做出什麼反應,她就鬆開嘴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笑意真真切切肆意張揚起來。
「之前那句話真的沒騙你,沮喪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從出門找你到現在,絕大多數時候我都是高興的。」
一陣酥麻感從指尖蔓延開來,迅速落到他的心尖。
了悟覺得自己不受控制地,心尖顫抖了下。
這種感覺讓他有些失措,以至於他下意識想要誦讀《清心咒》。
「你現在在想什麼?」衡玉說,「……讓我猜猜,你是想要念《清心咒》嗎?」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衡玉聲音很輕,在了悟之前,先一步念起《清心咒》。
她念著佛經的聲音明明很正經,但了悟心中那股失措感沒有絲毫減淡。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腰間的合歡宗身份玉牌在發熱。
溫度逐漸增加。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衡玉的目光落在了悟臉上。
慢慢地,她輕笑起來。
她突然發現自己想錯了一件事情。
比起了悟,其實她更像是蠱惑人心的海妖塞壬。
他在渡情劫,他不能摀住耳朵不聽她的淺唱低吟,就像那無法抵擋的水手。
但她與塞壬不同,她明明有機會令他觸礁墜海,但又有些捨不得,於是便一直想著讓他沉淪片刻,讓他在這孤寂的海裡再陪伴她片刻,最後再放他渡過這片海域。
「我怎麼這麼善良呢。」衡玉自戀道。
她這句話一出,那放置於腰間,溫度越發升高的玉牌慢慢冷卻下來。
了悟從那種恍惚狀態中回過神來。
他垂下眼,失笑:「了緣誇過洛主乃當世神女。既是當世神女令人嚮往,善良也是正常的。」
衡玉說:「了緣誇我是在開玩笑,你誇我我是要當真的。」
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聲,衡玉遠眺,看向那明淨的湖面。
然後她忍不住抬手,把玩起藏在腰間的玉牌。
走神片刻,衡玉指著遠處道:「那邊好像有熱鬧瞧,閒來無事,你陪我過去瞧一瞧吧。」
說著,她快步穿過人流,直奔前方的熱鬧而去。
紅色裙擺隨著她的行走而輕輕擺動,裙擺上繡著的合歡花緩緩盛開,恍若有暗香在浮動,危險又惑人。
在她和了悟距離拉遠時,了悟快步跟上。
很快,他又走到她的身側,與她並肩而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7:22
第五十九章
待到天色漸暗,衡玉和了悟乘坐仙鶴回到他們居住的區域。
了悟從容落到地上,瞧見她想要從仙鶴背上一躍而下,下意識朝她伸出手。
衡玉跳到地上站穩,餘光掃到他伸出來的手,直接上前兩步,捏住那被她咬過的食指指尖。
明明不算多出格的動作,卻因為先前的事情而添了幾分曖昧。
這樣的舉動,其實比直接十指緊扣還要致命。
了悟下意識縮了縮指尖。
明明她的指尖帶著淡淡涼意,他只覺得兩人接觸的那部分肌膚燙得很。
「洛主,鬆手吧。」
衡玉一本正經問:「剛剛都動口了,現在動個手很過分嗎?」
了悟不說話。
衡玉的指尖在他指尖打轉:「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鬆手。」
了悟依舊不說話。
他只是手腕一轉,牽住她的手,然後對她說:「不過分。貧僧送你回去。」
說完,直接牽著衡玉往前走。
衡玉愣了愣,下意識跟上他的步伐。
-
目送著衡玉走進鳶尾花海裡,了悟才轉身離開。
鳶尾花海裡。
衡玉伸手,將那藏在腰間的身份玉牌取出。
她沉默著將靈力注入其中。
傾慕值——6800。
-
接下來的時間,衡玉都待在房間裡研讀陣法書籍。
她已經把了悟送給她的那些陣法書籍全部看完,現在正在翻看她師父游雲命人送過來的那些書籍。
轉瞬之間,就到了法會開啟之日。
這天清晨,衡玉早早結束盤膝打坐。
她起身梳洗換衣裙,估算著時間差不多,推開房門走出去。
鳶尾花海外,已經站了不下百個合歡宗弟子。
男弟子統一身穿黑色勁裝,女弟子統一身穿紅色長裙。雖然衣服制式不一樣,但從那暴露而張揚的衣服款式來看,誰都能猜到他們是哪宗弟子。
遲已經站在隊伍最前側,他負責帶隊前去試劍台。
瞧見衡玉,遲展開手中摺扇,風度翩翩掐訣行了一禮:「洛主來得真早。」
「遲主。」衡玉回禮,並且和其他幾位少主打招呼。
打招呼時,她將那幾位少主的長相也掃視一番。
其實在修真界,因為常年受到靈氣沖刷經脈的緣故,很容易出美人。而合歡宗,更是春花秋月應有盡有,裡面的美人各有千秋。
這幾個少主都屬於不同類型,唯二的相似點就是身材絕佳和顏值驚豔。
欣賞片刻,衡玉收回目光,抱著長劍站在原地等待。
沒過多久,舞媚和慕歡也走了出來。
等人全部到齊,負責領隊的遲舉起自己的右手,出聲笑道:「諸位,出發吧。」
隨著他一聲令下,眾人各施手段趕往試劍台。
等他們抵達試劍台時,那裡已經密密麻麻站滿各大宗門的人。
合歡宗身為滄瀾大陸第一流宗門,位置被安排在極靠前的地方,就在劍宗和無定宗之間。
衡玉站在人群之中,仰頭望向前方——在最前方,站著一些衣訣飄飄的元嬰期修士。她那位便宜師父也在其中,和音宗的元嬰女修正聊得火熱。
似乎是感知到便宜徒弟的視線,游雲側過頭,目光如炬掃向下首,視線很快落到衡玉身上。
兩人隔空對視一眼,游雲展開手中摺扇,用摺扇擋住唇畔那狡猾的笑意,又重新把視線移回到那位音宗元嬰女修身上。
沒有讓眾人等很久,劍宗掌教緩緩走到高台之上。
他將長劍從自己腰間抽出,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無數人腰間的長劍震動起來,似乎要脫離主人的掌控向劍宗掌教手中的長劍叩首。
衡玉按住自己腰側的長劍,目光灼灼望著劍宗掌教:這就是劍道第一人的威勢!
「擂台起!」
隨著劍宗掌教一聲令下,一百零八個擂台從他身後憑空拔地而起——那就是進行比試的地方。
「這場法會由我劍宗舉辦,法會總共設計了鬥法、鬥陣、鬥丹……總共十二個環節。其中,鬥法這個環節所有人都要參加,其他環節就需要諸位自行去報名。」
「法會前十天只有鬥法這個環節,從第十一天起,會陸陸續續開放其他環節。望諸位周知。」
劍宗掌教的聲音很平很穩,簡單介紹清楚法會的規則後,他高聲宣佈法會正式開始。
「劍宗真乾脆。」站在衡玉身側的慕歡嘀咕一聲,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上一回的法會是由黑白學宮負責舉辦,他們那位掌門人特別能說,我足足站著睡了一個時辰,睡醒發現他還沒講完。」
衡玉:「……」
這麼一對比,劍宗是真的乾脆。
法會已經開始,人群自然而然逐漸散開。
慕歡活動自己的手腕,主動出聲邀請:「要不要一塊兒過去報名其他環節?」
衡玉搖頭:「不了,你先走吧。」
「你要去幹嘛?」
「站在這裡等人。」
慕歡瞬間猜到了。
她撇了撇嘴,心想怎麼看,道卓和了悟師兄之間,更木訥緘默的人都應該是了悟師兄才對吧,為什麼他比道卓那呆子主動那麼多。
這麼一想,慕歡暗暗咬牙,決定想辦法加快自己的攻略進度。
目送著慕歡的背影淹沒在人海裡,衡玉手握長劍,站在原地等待。
沒有讓她等待太久,身穿月牙色僧袍的了悟走到她身側,溫聲道:「洛主,我們走吧。」
衡玉笑道:「走。你打算報什麼項目?」
在各種雜學中,了悟擅長的是煉丹。
修為只有結丹初期的他已經可以越階煉製六品丹藥。
他答道:「比拚煉丹,比拚心境,還有論道。」
衡玉也早就想好自己要報名什麼項目:「我打算鬥陣和比拚心境。」
其實她一開始也想要參與論道這一環節。
所謂論道,就是爭論彼此對自己所修行的大道的理解。
衡玉現在對逍遙道已經有了番體會,但她來到這個世界不過一年,對逍遙道的理解還不夠深入,她覺得自己參加這個環節,比拚個一兩場就差不多要露怯了,沒什麼意義,乾脆就不報名了。
「那我們先去報名心境環節吧,然後貧僧陪你去報名陣法,你再陪貧僧去報另外兩項?」
了悟側頭徵求她的意見。
衡玉還能有什麼意見,他的安排分明是以她為先。
衡玉和了悟穿過人海,打聽一番後,兩人順利找到報名比拚心境的地方。
報名的方法很簡單,只要用魂牌做登記就好。
轉了一圈,接近下午時分,所有的項目都順利報完名。
重新走回到試煉台中央,衡玉發現劍宗的人已經把未來兩天的比試都安排妥當了。
比試安排都記錄在玉簡裡,衡玉從一名劍宗弟子手中接過玉簡。
她的神識探進玉簡,讀取裡面的訊息,並且迅速鎖定她和了悟的名字。
看清楚自己想要知道的內容後,衡玉把神識收回來,對身旁的了悟說:「我明天上午有場比試,對手是劍宗常席一,你知道這個人的情況嗎?」
了悟想了想,的確沒什麼印象。看來對手在劍宗裡並不是很有名。
衡玉點頭,對明天那場比試心中有數了。
除非對方深藏不露,不然她拿下明天那一局是毫無懸念的。
「你的對手是幽冥宗厲無風,比試也在明日上午。」衡玉對了悟說道。
比起常席一,厲無風就要有名氣得多了。
——幽冥宗掌教的關門弟子,凝結出殺戮金丹,走殺戮道的狠人。
了悟也知曉對方的威名。可以說,厲無風的赫赫威名都是殺出來的。
不過他依舊平靜。
在這個時候,他比較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洛主剛剛不是說睏了嗎,我們回去吧。」
衡玉伸了個懶腰,笑著應了句好。
回到自己的房間,衡玉剛準備換掉身上的長裙,門外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隨著敲門聲一起傳來的,還有一道熟悉而散漫的聲音:「徒弟,為師回來了,快快過來開門。」
衡玉走過去開門。
游雲身穿青色長衫站在門外,隨意把玩著手中的摺扇。
瞧見大門打開,游雲上下打量衡玉一番,臉上泛起滿意的笑容:「修為進展不錯,根基打得也很扎實,差一個契機就能突破結丹期了吧。」
衡玉笑:「師父,你先進來吧。」
請游雲進去坐好,衡玉給游雲倒了杯茶:「我以為師父你沉迷溫柔鄉,要再過幾日才能抽得出身來見我。」
游雲端起茶杯慢慢抿了口,食指拇指交錯,將打開的摺扇重新合攏在一起。
然後,他用摺扇敲了敲桌面:「什麼沉迷溫柔鄉,你師父我好歹是元嬰後期修士,此行更是代表著宗門的門面,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深謀遠慮的,徒弟你不能只看表象。」
衡玉就默默聽著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等他說夠了,衡玉才道:「師父,從築基期突破到結丹期,大概需要多少傾慕值。」
游雲輕飄飄丟出一個數字:「兩萬。」
衡玉:「……」
原本她還覺得自己手裡的六千八傾慕值很多。
結果……
就這也配叫多?!
瞧見她那無語的神情,游雲眉梢微揚:「你現在有多少傾慕值了?」
「……」衡玉擺手,狀似無意般問道,「師父你說,為什麼我們宗門弟子突破境界時,必須借助傾慕值來輔佐?修行講究的是順其自然,我們採用傾慕值突破,久而久之真的不會損害大道根基嗎?」
聽到衡玉這看似無心的問題,游雲臉上的笑意微凝,然後緩緩收斂起來。
他下意識抬手,摩挲著自己左耳側的印記。
從衡玉這個位置看過去,隱約能看清那個印記的模樣。
——是朵妖豔的曼珠沙華。
這一刻,衡玉突然想到,在宓宜的眼角那裡也有個芙蓉花印記。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7 00:37:50
第六十章
在以前,衡玉一直以為宓宜眼角的芙蓉花是普通印記。
畢竟那個印記很美,出現在宓宜眼角,反倒是為宓宜的容貌增色幾分。
但現在看她師父的樣子,這很有可能是一種禁制,越是美豔,越是潛藏著危機。
在衡玉走神想著事情時,游雲抬眸瞥她一眼,把她的心思看出了個十足十:「徒弟,想套你師父我的話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衡玉抬手蹭了蹭鼻尖,恭恭敬敬端起茶壺,幫游雲把空了的茶杯斟滿:「我怎麼會套師父你的話呢,我這是在誠心誠意請教師父問題。身為師父,為徒弟解惑不是應有之意嗎?來,師父喝茶。」
她這個慇勤模樣,游雲十分受用,心說自己徒弟終於開竅,懂得孝敬他這個做師父的了。
輕咳兩聲,游雲慢悠悠端起茶杯,修長的手指拈起杯蓋,輕輕撥弄著水面:「之前你在給我的來信中有提到過,說你在平城遇到了宓宜。是不是她和你說了什麼?」
衡玉想了想,沒反駁,順著他的話說道:「宓宜說,只要我不排斥雙修,宗門的所有安排對我而言都只有好處。」
游雲點頭:「這話倒也沒錯。不過宓宜叛逃宗門的時候修為不夠,對於那等秘辛還是未知全貌。」
一聽到這,衡玉就知道有戲,她連忙坐直:「師父,是什麼秘辛?」
「其實在以前,合歡宗弟子可以自行選擇是否借助傾慕值來突破境界。借助傾慕值可以讓前期的突破變得容易,但從元嬰期突破到化神期時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所以那時候,天資出眾的弟子都是不允許借助傾慕值突破境界的。只有那些長生大道無望的弟子,才會採用傾慕值來突破。」
尋常資質的弟子,靠著傾慕值來降低進階難度。
然後上限可能只有築基期的,最後突破到了結丹期。
上限只有結丹初期的,最後可能突破到結丹後期,甚至機緣到了,連元嬰期都有可能達成。
正因如此,那段時間合歡宗勢力大漲,迅速在十三宗裡脫穎而出,位列一流宗門前列。
「但後面出事了對吧。」衡玉眨了眨眼,接著游雲的話說。
「對,出事了。」
「是什麼事?」衡玉連忙問道。
游雲用手指輕叩桌面:「都說了是宗門秘辛,能隨隨便便告訴你嗎?而且你現在才築基巔峰,瞎操什麼心?」
衡玉:「……師父你瞧不起人。」
果然是便宜師父,居然攻擊起徒弟的修為來!
她這個年紀就有這種修為,扔出去都要被誇一句驚才絕豔的好嗎!
游雲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但沉吟片刻,游雲還是溫聲寬慰她:「別瞎想那麼多,免得心境出現漏洞。你看你師父我現在不還是順順利利修煉到了元嬰後期?」
只不過是,在元嬰後期寸步難進罷了。
這些年,合歡宗從一流宗門前列滑落到末位,和這完全拖不了干係——因為合歡宗是八大正道門派五大邪道宗門裡,唯一一個沒有化神期坐鎮的宗門!
最頂尖那部分的實力不如人,話語權自然就少了,地位也自然會有所跌落。
衡玉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會這麼執著於知道合歡宗的秘辛,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剛穿過來時順利接收了原身的記憶,但原身出事那段時間的記憶卻像是被人刻意抹掉了一樣,無論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這讓衡玉覺得合歡宗內部很危險。
危險到,即使是坐在她對面的游雲,她也不敢完全信任,把事情全盤托出。
沉吟片刻,衡玉只好放棄追問。
至少游雲有一句話說得對,她現在才是築基巔峰修為,就算知道了所有真相,也是無能為力居多。
果然還是得好好修煉提升實力。
-
清晨,衡玉結束打坐。
梳洗過後,她換上一身青色長裙走出房門,去隔壁尋了悟。
她到竹林的時候,瞧見了悟正站在屋簷底下,手捧經書為另一個小佛修解惑。
他神情專注,時不時點指經書,以經書上的內容來佐證自己的話。
小佛修只有煉氣巔峰修為,邊聽了悟的話邊連連點頭。
衡玉笑了下,踮腳折了自己面前的竹葉片,握在指尖把玩,同時腳步輕盈湊過去。
走得近些時,她聽到小佛修說「多謝師兄,我都已知曉了」,然後小佛修就接過了悟手中那本經書,高高興興離開。
早在衡玉接近竹林時,了悟就已經察覺到她的氣息。
了悟目送著自己的師弟離開,這才轉身看向衡玉,眉眼不自覺染上三分笑意:「怎麼來得這麼早,這時候去試劍台,比試應該還未開始。」
「在自己的屋子裡待得無趣,就過來找你了。」
衡玉把自己手上的竹葉片遞給他。
了悟伸手接過,握在手裡把玩了下,不清楚她想要做些什麼。
衡玉點了點自己的頭髮:「今天用的木簪素了些,你幫我把竹葉片插上去做裝飾。」
了悟這才反應過來。
他比衡玉高了大半個頭,直接走到衡玉身側,比劃片刻,找了個最合適的位置幫她把竹葉插上。
衡玉抬手撫了撫頭髮,滿意點頭。
「貧僧的儲物戒指裡有不少材料,等今天的比試結束,貧僧給你刻個新的木簪吧。」
衡玉隨意一笑:「你不嫌麻煩就行。」
「不麻煩。」
「你們兩個——」旁邊竹屋突然傳來一聲嘆息,了緣斜靠在門框側,不知道站在那裡聽了多久看了多久。他眉梢盡是輕挑的笑意,「洛主明知道我對你不一般,和了悟師兄親近時也該考慮我的住處就在旁邊啊。」
衡玉放下手,笑問:「了緣師兄待我當真不一般?」
「那是自然,難道是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了緣有些詫異。
「那我提出什麼要求,了緣師兄都會答應?」
了緣揚眉,不知道她繞了那麼一個大圈子到底想說什麼:「只要力所能及範圍內,我當然都會答應。」
衡玉嘴角扯出一絲弧度,假笑道:「那請了緣師兄閉嘴,然後回屋待著吧。」
了緣:「……」
他有些落寞地輕嘆口氣:「我現在明白了,當世神女的脾氣也不好,居然公然把她的愛慕者拒之門外,這真是讓我黯然神傷啊。」
聽著他們兩個的對話,了悟失笑搖頭。
因為劍宗地理位置的緣故,這裡時常狂風大作,瞧著衡玉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了悟沒讓他們再對話下去,直接出聲道:「洛主,外面風大,你先進屋吧。」又朝了緣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然後他就領著衡玉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了悟的房間一如既往地簡單。
因此一走進來,衡玉就瞧見那放在他床頭的紙貓和草蜻蜓。
她走過去,點了點紙貓的額頭,又揉了揉紙貓的肚子,這才走到桌邊坐下。
了悟坐在她對面,給她遞了塊玉簡。
「這是什麼?」衡玉邊問邊伸手接過玉簡,將玉簡遞到額前。
神識讀取玉簡,衡玉發現裡面是前來參加法會的各宗精英弟子的資料。她接下來的對手常席一也在其中。
——常席一,劍宗弟子,築基巔峰,使左手劍,絕招碧海波濤劍陣。
資料看似只有一句話,但連常席一擅長使用左手劍和絕招是什麼都寫了出來,這調查得已經算是很細致了。
畢竟常席一在劍宗裡並不算特別高調。
「這是無定宗收集的?」衡玉放下玉簡,問道。
了悟特意為衡玉泡了杯花茶。
他把茶杯推到她面前,順便回答她的問題:「合歡宗應該也在收集,不過估計還要一兩日才能收集完畢,所以你先看貧僧這份。」
他當然知道常席一這個對手對她的威脅並不大。
但他既然已經得到這份玉簡,自然要拿給她瞧瞧。
「我已經許久沒和同境界對手過招,正好借他試一試我的劍法。」
衡玉端起茶杯,喝了口茉莉花茶。
自從跟在了悟身邊,她基本沒什麼機會動手,手中的長劍已經很久沒見過血了。
等她把茶杯放下,了悟再次為她續滿茶水,又說:「他們好像在做竹筒飯和竹葉糕,你要用些嗎?」
衡玉眉梢微挑,調侃道:「無定宗的廚師真會就地取材,你也不管管他們。」
這又是竹葉糕又是竹筒飯的,看來這居住地附近的竹林也被摧殘得不輕。
了悟搖頭道:「無定宗門規,只是不允許他們禍害宗門裡的竹林。在宗門之外,這條門規就不適合再用了,貧僧也不好約束他們。」
衡玉啞然失笑。
這言外之意太明顯了,合著不是自家的不心疼,別人家的愛怎麼禍害怎麼禍害。
於是她忍不住朝了悟眨了眨眼,一副看穿他心思的俏皮模樣。
了悟垂眼輕笑了下。
-
用過早膳,衡玉和了悟兩人乘坐仙鶴前往試劍台。
這時候,試劍台已經人聲鼎沸。
一百零八個擂台完全被啟用,練氣期、築基期、結丹期的修士們劃分區域進行打鬥,你來我往,每個人手段盡出,場面十分火熱。
擂台附近有很多修士在觀戰,或是觀察對手,或是單純在給自己尋樂子。
衡玉從仙鶴背上跳下來,拍了拍自己的手,環視一圈後,對了悟說:「我們要去看哪裡?」
了悟說:「去看看築基期的打鬥吧。」
衡玉點頭道:「也好。」
兩人走到專門劃分給築基期比試的擂台。
在三個大境界中,築基期的擂台是最多的,足足有六十六個。各大宗門數量最多的當然是練氣期弟子,但內門弟子多處於築基期和結丹期。其中結丹期難晉升,前來參加法會的人中,自然是處於築基期的人數最多。
這裡也是最熱鬧的一塊區域。
走進這片區域後,衡玉仔細環視一圈,瞧見舞媚正在進行比試。
她指著舞媚所在的擂台,對了悟說:「我們過去那裡看看吧。」
「好。」了悟都無所謂,她高興就好。
穿過人流,衡玉很快走到舞媚所在的那座擂台旁邊,餘光掃到一個背負重劍、身穿劍宗內門弟子服飾的年輕男人,衡玉笑道:「原來是俞道友。」
俞夏的目光一直落在舞媚身上。
聽到衡玉的聲音,他才側過頭,認出她和了悟後連忙掐訣和兩人行禮。
衡玉回禮,隨口問道:「俞道友是過來看舞媚比試的嗎?」
俞夏解釋:「正巧路過。」
那是有夠巧的。
不過兩人不熟,衡玉也不好打趣他,點了點頭就略過這個話題,仰頭看著擂台上方的舞媚。
擂台上的打鬥已經進行到關鍵階段。
閃身之間,舞媚掐訣召喚出一道水柱。
那道水柱看著平平無奇,但當水柱散落成漫天水花後,頓時化為漫天冰刃,在陽光的渲染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來。
冰刃迅速朝下方的對手直斬而下,將對手團團圍住。
她的對手反應也很迅速,直接召喚出一系列法寶,想要化去這道攻擊。
但法寶剛剛召喚出來,舞媚已經欺身而上。
纏繞在她手中的紅綾看似柔軟,實際上比一般寶劍還要鋒利。
為了搶佔先機,舞媚迅速拋出紅綾。紅綾在空中暴漲,圍住對手的四面八方,讓他深陷於冰刃的攻擊中再也沒有逃脫的可能。
當紅綾再次散開時,她的對手已經被冰刃集中,昏迷倒地。
「合歡宗,舞媚勝!」負責裁決比賽的裁判一句廢話也沒有,直接宣佈結果。
舞媚低頭瞧一眼自己的魂牌,看到上面順利積了十分,唇角微揚。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領,任由大片雪白肌膚裸露出來,笑著道一句「承讓」,就直接從擂台飛下來,來到俞夏身邊。
「你怎麼過來了?」舞媚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出聲詢問俞夏,同時瞥不遠處的衡玉一眼,揮手和她打招呼。
「知道你有比賽,就過來看看你。」俞夏抬眸看向舞媚,有些欲言又止。
舞媚聳肩。
在她做出這個動作時,肩膀的衣服有些往下滑落。俞夏連忙伸手為她壓住衣服。
舞媚神色自若地伸手,自己扯住衣領。
她看向站在旁邊看戲的衡玉,再次揮了揮手:「我沒什麼事了,先走啦。」
說完,她直接牽著俞夏離開原地。
衡玉注意到,在舞媚牽著俞夏的手時,周圍有不少道凌厲的目光向舞媚殺去。
顯然,那些都是劍宗弟子貢獻的。
不過,在下一刻,被舞媚牽著走的俞夏舉起他手中長劍,神色明顯冷淡下來。於是週遭那些目光緩緩退去。
這一對,還真是奇怪。
衡玉瞧了兩眼,緩緩收回目光。
她抬手撥弄自己頭頂那片碧綠的竹葉片,笑著瞥了眼不遠處的巨大石碑——在那上面有今天的出戰順序。
「就要到我了。」衡玉對了悟說。
她話音剛落下,不遠處一個擂台上,一身黑衣的裁判高聲喊道:「合歡宗洛衡玉,對陣劍宗常席一,請雙方迅速上擂。」
「居然這麼快。」衡玉用指腹摩挲著劍柄,對了悟說,「我先上台。」
了悟點頭,原本想開口叮囑些什麼,但想了想,只笑道:「等你得勝歸來。」
「放心。」衡玉笑道。
下一刻,她閃身出現到擂台上,隨手將腰間的魂牌取下來遞給裁判。
站在她對面的對手長相平平,氣勢內斂,整個人挺身站立,就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寒劍。他同樣將自己的魂牌遞給裁判。
衡玉素來是戰略上藐視對手,戰術上重視對手,瞧見常席一這股氣勢,她眼睛微微眯起——看來這個對手並不簡單。
裁判確認兩人身份無誤後,直接閃身退出擂台,這才宣佈擂台賽正式開始。
裁判話音剛落下,『鏘』地一聲,常席一手中的長劍直接出鞘。
資料沒有出錯,他正是用左手劍。
下一刻,劍尖迅速向衡玉逼近,同時劍身下壓。
衡玉腳步一轉,險險避開那道長劍。在這時候,她才正式讓長劍出鞘。她的劍鋒利無比,直接貼著常席一的脖頸而過。劍身冰冷無比,其上凝結著浩瀚而冰冷的靈力。
這一場交鋒只在吐納之間,兩人交錯而去,然後各自站穩在原地。
衡玉腰側的衣服被劃破,沒有傷及皮膚,但常席一的脖頸滲出絲絲血跡。
他隨意抬手抹了把脖頸,再次面無表情舉劍,口中振振有詞,開始催動自己的劍招,並且疾速逼向衡玉。兩柄長劍不斷碰撞,撞擊發出的沉悶聲音在擂台上持續激蕩,兩人的身形變換都極快,即使是細看再細看,眼力稍微差一些的人也沒辦法准確捕捉到兩人的身影。
沒過多久,衡玉率先往後退開兩步。
這場攻勢以她先退出落下帷幕,但真正狼狽落於下風、正在大口喘氣的人——是常席一。
衡玉衣訣飄飄,神情從容。她右手舉劍,左手掐訣,一道絕對冰涼的寒霜覆蓋在劍身上,裡面深藏著層層殺機。
「在用劍的技巧上,你遠不如我。」一直面無表情的常席一突然出聲。
衡玉隨意笑了笑,她看出常席一在拖延時間,不過她也正有此意:「但很可惜的是,同為築基巔峰,你的實力依舊不如我。」
同境界之間也是分高下的。
衡玉苦練一年的字,她的劍道基礎不如常席一,但她對劍氣的細微掌控力要遠勝大開大合的常席一。
常席一冷冷道:「既然這樣,就讓你見識一下我最強的絕招。如果你能接下這一招,這場就算是我輸了。」
話音落下,常席一緩緩舉起自己手中的長劍。下個呼吸之間,那柄長劍一分為六,組成一套極為復雜、攻防合一的劍陣。
在常席一召喚劍陣時,衡玉當然不會靜靜站著等待對方的最強一擊落下。她催動靈力,長劍快而多變地往前連劈十下。冰冷的劍招朝前襲去,直接讓常席一迅速倒退,倒退,再倒退。
就在常席一要被擊倒之前,衡玉也被常席一召喚的劍陣圍住。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常席一身體猛地旋轉,險而又險地在擂台上站住。還沒等他鬆一口氣,那被他寄予厚望、被他視為自己最強一擊的碧海波濤劍陣,直接被衡玉三劍挑翻。
她的身形也如鬼魅般逼近到常席一身邊,長劍抬起,輕飄飄落在常席一心臟處。
常席一想要再次掙扎,但身體脫力,整個人直挺挺往後倒去。
「合歡宗,洛衡玉勝!」裁判瞧著常席一已經脫力,直接高聲宣佈道。
直到裁判已經宣佈結果,站在擂台下方圍觀的觀眾才猛地驚呼起來。
「什麼情況,那劍陣來勢洶洶,怎麼就突然破掉了?」
「那三劍破劍陣的姿勢太帥了,這位就是合歡宗的洛主?」
「居然能在短短時間內就找到劍陣的缺陷,直接挑翻劍陣。沒聽說過合歡宗年輕一輩裡有人擅長陣法一道啊。」
周圍的圍觀群眾議論紛紛,顯然衡玉剛剛那番表現是真的出彩。
他們的議論聲,擂台上的衡玉也都聽到了。
她沒有在意,只是感受到自己腰間的魂牌微微泛起光亮。她將魂牌取出,瞧見上面的積分果然由零變更為十。
衡玉隨手將魂牌收好,然後朝躺在地上的對手常席一掐訣行禮:「這局承讓了。」
重新站直,衡玉從擂台上一躍而下,直接來到了悟身側,朝他微揚下巴,那神情就像在說:你怎麼不誇我啊。
「洛主對陣法的理解越發強了。」了悟輕聲誇道。
這一場比試,最大的亮點在於她三劍挑翻碧海波濤劍陣。
這個劍陣是常席一自創的劍陣,當然算不上多完美。但衡玉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劍陣的缺點,這才使得她如此輕而易舉拿下這場比試的勝利。
「你的誇獎真敷衍。」衡玉點評,「這種顯而易見的優點就不用累贅復述了,你還不如直接誇我剛剛打得特別好看。」
「賞心悅目。」了悟順著她的話,換了番說辭。
衡玉失笑,也不勉強他了:「我們過去結丹期擂台吧,應該要到你上場了。」
了悟算算時間,的確是差不多了:「那我們過去吧。」
走到結丹期擂台這邊,了悟才剛站定,身旁那個擂台上的裁判出聲喊道:「無定宗了悟,對陣幽冥宗厲無風,請雙方迅速上擂。」
裁判話音才剛落下,臉上戴著半副黑色面具的厲無風直接閃身來到擂台中央。
了悟撥弄著手中的念珠,瞥衡玉一眼。
瞧見她頭上斜插著的那竹葉片有些歪了,他伸手幫她把葉片重新扶正,這才不急不慢地出現在擂台上。
鼻端縈繞的菩提香味還沒有散去,衡玉眨了眨眼,下意識抬起手,因為害怕把葉片碰歪,所以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那竹葉片。
點完葉片後,衡玉緩緩放下手,仰頭望著擂台上的了悟。
她基本上沒見過了悟出手,這一次他的對手比他還要高兩個境界,怕是會經歷一場苦戰。
但這個念頭才剛浮現,了悟和厲無風就交手上了。
雙方一交手,衡玉就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悟的實力。所謂的佛門之光,並不只是因為那『先天佛骨』而已啊。
他一手握黑色念珠,另一手結印,神情無喜無悲,攻擊裡不帶絲毫的煞氣。在他身側,有梵音繚繞,有億萬信徒在供奉祭拜。
他每一掌揮去,裡面都夾雜著一股足以撼動人心神的威勢。
這股威勢,就好像是神佛從佛境裡緩緩走出來,在責罰質疑他的信徒。
即使厲無風是修習殺戮道又如何?即使厲無風是從一場場殺伐中成長起來的又如何?
區區凡人,何以對抗神佛慈悲的法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2:57
第六十一章
在這場比試中,了悟基本沒變換過自己的攻勢,從頭到尾都是結印揮掌,連腳步都沒怎麼挪動過。
就是這樣平平無奇不帶煞氣的攻勢,生生壓制了厲無風整場比試。任憑厲無風怎麼掙扎都掙脫不了束縛,只能狼狽潰敗。
贏得那叫一個乾脆俐落。
「無定宗,了悟勝。」裁判宣佈結果時,忍不住多看了悟幾眼,他實在沒想到這場比試會打成這樣。
擂台下方,圍觀的人群也在討論剛剛的比試。
等了悟從擂台走下來,回到衡玉身邊時,衡玉笑著調侃道:「你真的不會打架。」
剛剛他在擂台上的攻擊十分單調,缺乏變化。
甚至說一句『缺乏變化』都是客氣的了,這完全就是沒有變化,一看他的出手就知道他很少打過架。
只是因為他太強了,真正的實力遠高於紙面實力,才生生將厲無風壓制住。
了悟點頭:「是不太會。」
「但已經很強了。」衡玉伸手,將別在自己頭髮上的竹葉取下,遞到唇邊擋住那微微上揚的唇角,理直氣壯道,「以後遇到危險時,你記得擋在我面前。」
了悟沒有絲毫遲疑:「這是自然。」
衡玉伸了個懶腰:「接下來就沒我們什麼事了,我們去看看下一場比試被安排在什麼時候吧。」
了悟點頭。
在抬步之前,他問道:「要把竹葉重新別回頭髮上嗎?」
衡玉這才想起來她捏在手裡把玩的那可憐竹葉。
她低頭瞧一眼,把竹葉舉到了悟面前:「有些皺了。」
了悟伸手,接過那片竹葉。
他催動體內靈力,一股溫和的木系靈力將不復初時蒼翠欲滴的竹葉裹住,稍等片刻,那片竹葉在木系靈力的催動下重新恢復盎然生機。
收起靈力,了悟抬手,溫柔地幫她把竹葉別回髮間。
-
看過比試安排,衡玉和了悟的下一場比試都安排在兩天後。
已經沒必要繼續留在試劍台上,衡玉跟著了悟回到他的住處。她坐在凳子上,雙手托腮望著坐在她對面的了悟。
在她的注視下,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雕刻刀,把它放在桌面上。
雕刻木簪需要一大塊木料,了悟想了想,直接取出一根從萬年菩提樹上掉落下來的樹枝。
無定宗那棵萬年菩提樹經年累月被香燭之火繚繞,旁聽佛修誦經,早已非凡物。使用它掉落的樹枝製成法寶或飾品佩戴在身上,可以庇護佩戴者,使得她不會輕易墮劫,沾染到邪魔之氣。
這根樹枝看著平平無奇,衡玉認不出樹枝的奇特之處。
她安安靜靜坐著,看他一手持木料,一手握著雕刻刀。
在開始雕刻之前,了悟問道:「你想要什麼花紋?」
「君子蘭花紋可以嗎?」衡玉想到自己桌子上擺放的那盆君子蘭。
了悟蘸墨提筆,在空白的紙張上畫出一朵半開半合的君子蘭。頓了頓,他又畫出其他姿態的君子蘭,任由衡玉挑選自己喜歡的款式。
衡玉指著那朵半開半合姿態的君子蘭:「還是這個好。」
了悟又問她要了根木簪。
認真撫摸木簪的紋路,了悟沉吟片刻,就對如何雕刻木簪這件事心中有數了。
他垂下眼,認真雕刻著木料。雕刻刀在他手中不停翻飛轉動,木料碎屑紛紛揚揚飄落到桌面上。
衡玉瞧了一會兒,只覺得睏意上湧,她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即使是在聚精會神雕刻木簪,了悟還是注意到她的睏意。
他劃完一刀後,暫時停下手上的動作:「不如你先回你房間睡會兒吧,等雕刻完木簪了,我再過去尋你?」說到後面,他語調略微上揚,帶著些詢問意味。
衡玉搖搖頭:「不用了。」
她伸了個懶腰:「我趴在桌子上睡會兒吧。」
說完,衡玉直接把頭枕在手臂上,趴在桌子上閉眼睡著。
了悟手中的動作一直停頓。
直到感覺到她睡著了,他才動作極輕地從椅子上起身,將木窗合上些許。窗外那爭先恐後鑽進來的陽光被擋住大半,只有些許打在她纖細的脊背上,懶洋洋照著她。
了悟重新坐下,給她掐了個閉耳訣,這才重新握起雕刻刀。
手中的木簪逐漸成型。
就在了悟打算進一步打磨時,竹屋外響起『噔噔噔』的腳步聲,敲門聲伴隨著了念小和尚激動的聲音一道傳來:「師兄師兄,快來開門。」
了悟下意識抬眼看向衡玉。
她無知無覺繼續睡著,顯然有閉耳訣隔絕聲音後,並沒有被了念鬧出來的動靜吵到。
了悟把手中的東西都放下,起身走去開門。
大門打開,了念興沖沖想要進屋。
了悟攔下他:「出去說吧,洛主在裡面休息。」
了念下意識往竹屋裡面瞥了眼,只可惜視線被了悟遮擋了大半,他基本什麼都沒看到。了念撓撓頭,應了聲『是』就往外退出去。
師兄弟兩人在交談時,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她抬手摸了摸耳畔,自己掐訣除掉閉耳訣,窗外了悟和了念交談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師兄,你托宗門借來的《無相陣法》已經送到……還有合歡子也送來了……」
衡玉隱隱約約只能聽清這些話。
她伸手推開窗戶,往外眺望。
了悟正在認真聽著了念說話,察覺到身後的動靜,他轉身瞥了衡玉一眼,朝她輕笑了下。
很快,了念把自己手上的東西轉交給了悟,然後就快步離去。了悟捧著手中那幾樣東西,折返回屋子裡。
「了念給你送了什麼過來?」衡玉隨口問道,順便拎起茶壺給他倒了杯水。
屋外太陽有些刺眼,這個天的確容易感到口渴。
了悟重新坐回衡玉對面,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把手裡的東西全部推到她面前:「這些是為洛主準備的。」
衡玉垂眼,看著那些被了悟推過來的東西——
《無相陣法》是黑白學宮的陣法書籍,雖然不算多貴重,但輕易不會外借。現在拓印本就安安穩穩擺在她眼前。
而那顆擺在木盒裡的黑色果實,依照她剛剛聽到的內容,應該就是合歡子——這樣東西在合歡宗非常稀有。
稀有到,即使是合歡宗,目前也只剩下兩顆合歡子。
它可以代替傾慕值來幫助合歡宗弟子破境。
可以說,這顆合歡子如果拿到合歡宗掌教面前,合歡宗掌教肯定願意拿出許多珍稀材料做交換,以換取這顆小小的合歡子。
「為我準備的?」衡玉重復一句。
「前些日子,洛主不是還在擔心傾慕值的事情嗎。現在有了合歡子,衝擊結丹期時就不必擔憂你的傾慕值不夠了。」
了悟解釋。
他擔心她會不接受,補充道:「合歡子是當年合歡宗祖師所贈,在無定宗封存了很多年。這兩樣東西都是貧僧用自己的宗門貢獻值換取的,只是舉手之勞,並不會對貧僧產生什麼影響。」
衡玉伸手撫摸木盒邊緣。
看著那靜靜躺在木盒裡的菩提子,衡玉笑了下,狀似不經意般問了悟:「合歡子只有一顆,以後我從結丹期突破到元嬰期了怎麼辦,你就不怕我賴上你嗎?」
了悟伸手,指尖搭在木盒另一側邊緣:「洛主……似乎不高興?」
他生來就有庇護眾生之責,但這世間芸芸眾生在他眼中不分貴賤,也面容模糊。
眾生於他,很多時候都是一個符號。
她應是他唯一妄念。
他只是……想對她好些罷了。是他的方式用錯了嗎?
想到這裡,了悟捏著木盒的指尖微微用力,以至於指尖逐漸泛白。
很快,他又覺得有些頹然和悵然失措。
——他的確,從不知曉如何才算是對一個人好。
衡玉不知道了悟在想些什麼。
她只是感應到,腰側那塊玉牌在微微發熱。那股熱度自腰側一路蔓延開來,讓她只覺得心頭滾燙。
她下意識抬眼看向他,只能看到他面色平常,唯有一雙眼睛溫和若清風明月,讓人瞧上一眼,就不自覺心生沉淪。
衡玉笑起來:「為什麼會覺得我不高興。我就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合歡子的確過於貴重。」
了悟心下稍安:「這東西對洛主有用就好。」
「好吧,我不跟你客氣,免得你多想。」衡玉抬手,將合歡子和《無相陣法》全部收進儲物戒指裡。
她伸了個懶腰:「木簪估計還要一兩個時辰才能雕刻好,我先回屋翻看《無相陣法》,遲些再來找你一道用晚膳?」
她臉上那淡淡的笑意,在走出竹屋那一刻徹底消散無蹤。
摩挲著腰側的玉牌,衡玉快步走出竹屋,走回到那片鳶尾花海。
盤膝坐在鳶尾花海裡,衡玉拿出玉牌翻看,發現裡面的傾慕值已經變成了『7200』。
盯著玉牌看了好一會兒,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傳音符,詢問她師父現在在哪裡。
-
一刻鐘後,衡玉來到游雲的住處。
他身為元嬰修士,沒有和弟子們住在一起,劍宗另外給他安排了一座寬敞的洞府。
踩著一地咯吱作響的落葉,衡玉走到游雲面前。
她有些嫌棄道:「師父,你好歹掐訣把地上的落葉清理一下吧。」
游雲:「……你不應該反省一下自己嗎?為師父打掃院子,這不是身為徒弟該做的事情嗎?」
「哦。」衡玉果斷轉移話題,「師父,說正事吧,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想問你要樣東西。」
她甚至都沒坐下,就迅速把自己想要的那樣東西說了出來。
「……我想合歡宗應該會有這種東西吧。」
聽完她的話,游雲臉上浮現嫌棄之色:「有是有,怎麼,你打算用在那位佛子身上?不是吧不是吧,我怎麼教出你這種一心一意做善事的孽徒!也太沒有為師的風采了!」
衡玉暗暗翻了個白眼,但明面上,她還是笑意盈盈說道:「師父,舞媚、慕歡總是對我說,我拜到你門下是件非常幸運的事情,你對自家人出手非常大方,素來有求必應。」瞧著游雲下意識坐得筆直,衡玉心中好笑,繼續再接再厲說道,「結果我問你宗門秘辛,你不樂意告訴我,現在問你要個東西,你也推三阻四……師父,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徒弟了?」
游雲被噎了一下。
他合攏摺扇,扇骨在桌面上用力敲了敲。
「你以為這種東西很容易得嗎……好吧,我承認,宗門裡的確有那樣東西的種子,但你知道要讓它從種子到結果,需要用什麼澆灌嗎?需要你的血啊笨蛋。」
這上千年歲月裡,游雲見過很多人。
那些人在完成攻略任務後,依舊希望自己的攻略對象為自己獻上所有。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會覺得攻略對象對自己的好是一種負擔的笨蛋。
最最重要的是,這樣的笨蛋居然是他的徒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3:10
第六十二章
游雲罵完之後,端起酒杯想要喝兩口酒。
冰涼的酒杯觸碰到唇畔,才發現裡面的酒水已經被他喝光。游雲有些生氣地把酒杯砸在桌面上。
院子裡的石桌材質很堅硬,杯底和石桌相撞時發出沉悶聲響。
衡玉微彎下腰,幫他把酒滿上。
游雲左等右等,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衡玉開口。他抬手,修長的食指落到太陽穴上輕輕揉起來:「說話啊,我不知道自己收的徒弟什麼時候變成了個啞巴。」
衡玉失笑,淡定反問:「師父想聽我說什麼?」
看到她這副樣子游雲就覺得心煩:「這凳子擺在那裡不就是給人坐的嗎,你站著礙我的眼了,快些坐下。」
衡玉乖乖坐下。
游雲無奈搖頭,主動問道:「你現在對那位佛子是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衡玉平靜道。
她是個相當理智的人。
雖然知曉感情一事並非喜歡就一定要廝守相伴終生,可一旦動了情,人就容易變得不知足,想要得到更多。
所以,即使了悟是她所欣賞喜歡的類型,但她也讓自己僅止於此,一直強行壓制自己心中悸動,沒有讓那些喜歡進一步變為男女之間的喜歡。
游雲想了想,點頭:「這樣也好。你想要那樣東西,說明你對於完成內門任務一事胸有成竹,完成內門任務之後呢,你是怎麼想的?」
衡玉垂下眼。
一垂下眼,她就看到自己左手戴著的那串鈴鐺手鏈和右手戴著的木鐲子。
這兩樣東西都是了悟親手做給她的。
撫摸上右手那個木鐲子,衡玉有些無奈。
因為渡情劫需要讓了悟對她動情,所以她撩撥他,親近他,蠱惑他,調戲他……
而由始至終,成為了悟的應劫之人,助他渡過情劫,這都是她心甘情願,所以她並不覺得自己存在什麼吃虧的情況。
但了悟總覺得她吃了虧。
衡玉原本打算完成內門任務後,就折返回合歡宗安心修煉,一心追求她的逍遙大道,與了悟此生不復相見。
但這段時間她試探過兩次,發現了悟的性子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執拗。他既不想辜負佛門,又不想辜負她,而他想到的兩全之法,大概就是庇護她漫漫此生。
可是——沒有必要。
當他真的成佛,便也情愛不復。
那時候,她與這芸芸眾生,在他眼中都會毫無區別。
那樣東西能助他快速忘情,這只會幫他更順利地成就佛道。
游雲等了一會兒,發現衡玉一直在走神,不由出聲道:「怎麼不說話?」
衡玉回神,隨意笑了下:「師父不是問我想法嗎,我就在心裡想了想。」
游雲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
因為動作幅度有些大,他的衣領稍稍滑落些許,露出精緻的鎖骨。
隨意扯好衣領,游雲用手托腮,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說說你現在是什麼想法。」
衡玉眉梢微挑,倒也沒瞞他。
等她說完自己的想法,游雲沒有馬上說話。
他慢條斯理端起酒杯,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隨意把酒杯往後一拋。酒杯砸在草坪上,游雲從凳子上起身,走到衡玉身邊,一隻手懶洋洋搭在她的肩膀上。
「徒弟,你問我要那樣東西,到底是想著幫他更順利地成就佛道,還是——想以此來日日夜夜提醒自己,不能對他動情?」
衡玉動了下,想要回頭看向游雲。
游雲手上略一用力,按住衡玉的動作。他低低一笑,笑聲比那陳年佳釀還要醉人:「沒必要告訴我答案,答案你自己心裡清楚就好。」
「放心吧,你難得求為師要一樣東西,為師怎麼會不滿足你?我遲些就給宗門傳訊,讓宗門把那樣東西的種子送來給你。」
說罷,游雲拍拍她的肩膀,貼在她耳畔說一句「你要好自為之」就瀟瀟灑灑走進他的屋裡。
空曠的庭院再度安靜下來。
只有清風穿過院子時搖動梧桐葉發出的簌簌聲響。
靜坐許久,衡玉抬起右手扶住自己的額頭。
然後逐漸笑出聲來。
笑夠之後,衡玉從椅子上起身。
她抬手理順自己衣擺的褶皺,對著屋裡掐訣行禮:「師父不愧是宗門裡傾慕值最多的人。之前倒是我有些自欺欺人了。」
「我自詡是個相當理智的人,可感情有時候就是極端不理智的。我承認,自己的確是想借著照料那樣東西,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對他動情。」
僅靠她的理智,似乎有些不夠用了。
她需要外物來督促她提醒她。
「此事,就麻煩師父了。」
-
竹屋裡,了悟安靜坐在窗邊打磨木簪。
他打磨得很仔細,把木簪表面打磨光滑後,才拿起極小的雕刻刀刪改細節。
一直忙到夕陽西下,餘暉從窗外透照進來打在他的身上,了悟才放下手上的工具,拍掉膝上的木屑,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帶有素雅花紋的木盒,小心翼翼把木簪放進裡面。
他站起身,收拾乾淨桌子和地面後,關上窗換了身新的僧衣,這才捧起木盒出門。
小半刻鐘後,了悟穿過鳶尾花海,走到衡玉住的木屋外面。
木屋的窗大開著,從了悟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瞧見衡玉坐在桌邊翻看《無相陣法》。她似乎是有些看倦了,頭稍稍側著枕在手臂上,時不時懶洋洋把陣法書籍翻過一頁。
而他為她準備的那盆君子蘭,就擺在窗檯邊上,懶洋洋舒展著自己的花瓣。
了悟稍微加重腳步聲。
衡玉直起身子,往窗外看去。
瞧見他時,她身子轉了下,側倚在窗邊,從木屋內側向他伸出左手招了招。
動作幅度大了些,她手上的鈴鐺便跟著叮噹作響。
「走過來這裡。」衡玉喊道。
了悟下意識加快步伐,很快就來到她面前,與她隔著窗戶對視。
「簪子已經雕好了,你看看喜歡嗎?如果有不滿意的地方直接說出來,貧僧再回去改。」了悟微彎下腰,將手中的木盒遞到她面前。
瞧見她這副坐姿不方便,他掀開木盒蓋子,讓她能完整看清那躺在盒子裡的木簪。
木簪被打磨之後,是一種介於黑色和紫色之間的色澤。
長度合適,簪身上雕刻著精緻的紋路,在簪尾那裡,悄悄盛開著一朵半開半合姿態的君子蘭。
衡玉打量清楚後,稍稍坐直身子,伸手接過木盒。
她隨手把木盒放到桌面上,沒等了悟收手,就先一步抓住他的右手,示意他把手心攤開。
兩人手掌肌膚接觸。
了悟的手掌很溫熱,衡玉的手掌帶著淡淡的涼意。
摩挲之時,衡玉發現他指尖帶著薄薄的一層繭,那應該是他常年累月撥弄念珠而留下來的。
不過此時,他的指尖除了帶有薄薄一層繭外,還有淡淡的劃痕和陷進修剪得極短的指甲裡的木屑。
「了悟師兄的木工似乎也不是特別熟練。」
衡玉瞧清楚他的手心後,仰頭朝他笑了下。
夕陽餘暉被他的身影擋住,了悟低下頭,有些看不清她的容貌。
他說:「閒暇時會做木工來打發時間,那幾道淡淡的劃痕是不小心劃到的。」
無定宗的佛修都是苦修,宗門裡的很多小東西都是他們自己動手做的。因此了悟很小的時候就學會雕刻東西。
他使用雕刻刀早已熟能生巧,這回也不知道為何,在衡玉走後不久,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心不在焉起來,一不小心就劃到自己。不過他乃金佛之身,銳利的雕刻刀落在他的指尖上,只是留下淡淡的劃痕,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消散。
衡玉鬆開他的手,笑著誇道:「我很喜歡這根木簪,麻煩師兄了。」
了悟搖頭,沒說什麼。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原本想問她要不要一道用晚膳,但看著她攤開在桌面的那本《無相陣法》,了悟又默默把這個問題嚥了下去——罷了,反正以她的修為,不吃晚膳也不會餓著。她估計是忘了之前說要和自己一道用晚膳的事情。
「那貧僧就先告辭了,洛主繼續忙吧,忙完了就早些休息。」
了悟聲音很輕,像是溪水輕叩玉石般清越而溫雅。
提醒完這句,他直接轉身離去,僧袍衣擺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衡玉目送著他的背影,無奈抬手按了按眉心,嘴巴微張,最終還是喊道:「了悟師兄。」
了悟身形停頓,轉身看向她,那雙眼睛裡染著淡淡笑意,似乎是問她怎麼了。
「我陪你去用晚膳。」
衡玉合上那本《無相陣法》。
在走出屋子之前,衡玉還不忘把君子蘭木簪從木盒裡取出來。
來到了悟身邊,衡玉把君子蘭木簪遞給他:「幫我換上這根木簪。」
「好。」
-
練氣期弟子還沒能辟榖,因此需要開伙做飯菜給他們吃。
衡玉和了悟沒有捨近求遠,他們直接在合歡宗住處這邊用晚膳。
兩人坐在角落吃東西,四周坐滿了各種悄悄看熱鬧的合歡宗練氣期弟子。
不過衡玉和了悟都不是那種會被輕易影響的人,淡定用過晚膳,兩人就起身離開食堂。
重新走回到那片鳶尾花海,衡玉在自己的屋子前停下腳步。
她抬手朝了悟揮了揮:「你快些回去吧,不是還要做晚課嗎?」
了悟站在月光之下,彷彿斂盡世間霜華。
他朝衡玉點頭,轉身大步離去。
衡玉伸了個懶腰,自語道:「行了,接下來兩天就好好研究那本《無相陣法》吧。」
接下來兩天時間,衡玉都窩在自己的屋裡鑽研陣法。
一直等到第二輪比賽當天,了悟過來找衡玉,衡玉才停下鑽研陣法,離開自己的屋子趕往試劍台。
經過第一輪比試後,不少實力弱些的修士都被刷了下去。能挺進第二輪的修士,實力基本都不算差。
衡玉這一回的對手,是音宗年輕一輩中頗負盛名的修士紀子嫻。
按照收集到的資料來看,紀子嫻的修為同在築基巔峰,一手琴術音波攻擊玩得出神入化。
衡玉和了悟抵達試劍台沒多久,就聽到不遠處的一個擂台上,有裁判高聲喊道:「音宗紀子嫻,對陣合歡宗洛衡玉,請雙方迅速上擂。」
衡玉側頭與了悟對視一眼,朝他點了點頭,就騰空而起閃身出現在擂台之上。
紀子嫻緊隨其後落到擂台另一側。
她容貌秀美,穿著飄渺的白色紗裙,懷中抱著體積有些大的七絃琴,那顯然就是她的武器。
衡玉與紀子嫻彼此對視一眼,分別頷首示意後,各自解下腰間的魂牌交給裁判檢驗身份。
檢驗過兩人的身份後,裁判退出擂台。
在他剛退出擂台那一刻,紀子嫻迅速抬起自己纖細的右手,飛快撥弄琴弦。
琴音雜亂未成曲調,但衡玉能感受到,有一股極為強大的音波攻勢在朝她直襲而來。
衡玉身形往後暴退,同時將長劍抽出劍鞘。
體內靈力湧動,釋放出渾身威壓,衡玉將靈力加持在長劍上,猛地站穩身體,狠狠朝前劈斬而去。
連斬幾下,衡玉直接施展出一套完整的劍招。
紀子嫻撥弄琴弦的速度越發加快。手幾乎形成殘影。
劍招完整施展,威力才是最大的,但這就意味著攻勢缺乏變化。
衡玉沒有強求施展出完整的劍招,她強行中斷自己最後一道劍招,身子往旁邊快速移動。下一刻,她直接閃身來到紀子嫻身後,一劍斬出逼退紀子嫻,再斬兩劍,切斷紀子嫻的後路。
被這三劍攔住,紀子嫻硬生生吃下這一擊,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一抹血跡來。
不過,即使是吐了血,紀子嫻也沒有任何分神。她撥弄琴弦的動作放緩下來,琴音逐漸變得悅耳,連成一首舒緩的曲子。
下方圍觀的觀眾會覺得這首曲子如同仙樂自天上而來,無比悅耳動聽。
但這首曲子落在衡玉耳朵,就成了一種折磨。
那音波直接攻擊她的神魂,讓她在半空中的身影猛地凝滯住。但因為有過前世的經歷,衡玉的神魂強度比同修為的人要高上不少,這音波攻擊只是讓她失態片刻,衡玉便掙脫了音波的束縛,直接落到紀子嫻身前,長劍往前方挑出。
這首音波攻擊算是紀子嫻最強大的攻勢,卻只能控制住衡玉幾秒,這讓紀子嫻臉色微變,甚至沒來得及往旁邊避開,躲過衡玉這一劍招。
下一刻,紀子嫻手中的琴直接被衡玉挑到空中,而她也被琴砸了一下,身形往後倒退。
在紀子嫻回過神快速掐訣,想要穩住自己的身體時,早有準備的衡玉先她一步完成結印,身體迅速貼進紀子嫻。
一個失去武器的音修被擅長近戰的劍修貼得這麼近,這場比試的結果已經可想而知。
「我認輸!」注視著那寒光粼粼的長劍,紀子嫻輕輕咬唇,直接出聲對衡玉說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3:24
第六十三章
對手已經認輸,負責裁決比賽的裁判直接宣佈這場比試的結果。
聽到裁判的宣判,衡玉一轉手腕,將長劍收回劍鞘裡。她主動伸手,將紀子嫻從地上攙扶起來。
紀子嫻站穩,笑著向衡玉道謝,又走去把摔在地上的琴抱起來,收進自己的儲物戒指裡,這才與衡玉一同走下擂台。
「洛道友的神魂很強大。」紀子嫻感慨道,「那首《鎮魂曲》主要攻擊道友的神魂,即使是我師姐對上,也很難在幾息內掙脫控制。沒想到洛道友會這麼快恢復過來,這場比試是我小覷了對手。」
以紀子嫻的實力,通常情況下不會敗得那麼快。
只是她錯估了衡玉的實力,彈奏《鎮魂曲》發動音波攻擊時,沒有在短時間內布下其他後招。當衡玉在幾個呼吸之間攻到紀子嫻面前,紀子嫻的攻勢頓時出現大片空檔,自然被衡玉輕鬆控制住。
衡玉點頭,理解紀子嫻話中的驚訝。
畢竟紀子嫻口中的『師姐』,是音宗年輕一輩第一人,現如今修為已到結丹中期的那位。而且那位可是專修神魂,神魂比起同境界的人要強大很多。
連她都沒辦法在幾個呼吸間掙脫《鎮魂曲》的束縛,紀子嫻當然從沒想過自己的對手能比結丹中期的師姐還厲害。
「我的情況有些特殊。」衡玉說道。
紀子嫻輕笑,俏皮道:「以後有機會定然還要與洛道友再切磋一番,不把自己的真正實力展示出來,我實在有些不甘心。」
衡玉笑道:「沒問題,到時候自由擂台開放,紀道友隨時都能找我切磋。」
兩人已走到擂台下。
瞧見了悟越過人群走到她面前,衡玉朝紀子嫻頷首示意,轉身快步迎向了悟。
了悟接下來那場比試解決得同樣迅速。
他的攻擊一如既往地單調,但一力破萬法,只要夠強,就沒有拿不下的敵人。
兩輪比試過後,已經淘汰四分之三的修士,能留下來的,基本都不是弱者。
從第三輪開始,對手越來越強大。
在這輪比試中,合歡宗少主中排行最末的賀主賀汝默遭遇強敵落敗,黯然退出這場爭鋒中。
等到第四輪比試,又有四位少主被接連淘汰。慕歡也在其中。
這個結果氣得她跳腳——
完了完了,不僅內門任務進度落後媚主和洛主,這下連法會的表現也不如她們好。
唯一讓慕歡覺得心氣順一些的,就是道卓那個呆子還知道好好安慰她,給她買了不少漂亮的小飾品討她開心。
衡玉瀟瀟灑灑贏完比賽回來,發現慕歡居然因此事而高興,輕嘖了一聲:「就一些小飾品,居然也值得你高興成這樣,你這是墮落了?」
正巧也回到住處的舞媚笑著眨眼:「洛主,這就是你的不好了,要體諒慕主任務的艱難啊。」
遲的住處就在旁邊,衡玉她們的聲音並未收斂,他坐在窗邊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他聞言輕咳兩聲,客觀點評道:「你們二人是促狹了些。」但客觀才兩秒,任務等級為S的遲又補充道,「不過A級任務的確是很難的,可以理解。」
慕歡:「……」
她恨恨磨牙:「你們三個給我閉嘴!」
「這是惱羞成怒了?」衡玉笑,「行吧,我最近在鑽研劍陣,就不陪你閒聊安慰你了。」
慕歡氣極反笑:「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衡玉理直氣壯:「我這是在督促你,讓你不要因為一點點小挫折和小甜頭就迷失自己。」
舞媚擺出十分誇張的感動神色:「沒想到我合歡宗,居然也能出現如此感人肺腑的同門情誼。」
屋裡的遲被逗得低低笑起來,瞧著慕歡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好心不火上澆油。
不過說實話,慕歡在第四輪就被淘汰,也不是因為她弱,實在是對手太強大。
能撐到這一輪的就沒有弱者,但可惜比試總有勝負。
調侃過一番後,衡玉沒再刺激慕歡,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沉浸於研究劍陣中。
劍陣是一種很好的攻擊手段。
衡玉用劍當武器,又擅長陣法,自從在第一輪比試中瞧見常席一的碧海波濤劍陣後,她就一直想要研究出幾個劍陣。
不過可惜的是,短時間內沒什麼頭緒。
就在衡玉陷入糾結時,有人在外面敲門。
衡玉起身去開門,發現敲門的是一個練氣期的師妹。
這位師妹穿著極具有合歡宗風格的紫色長裙,高高興興向衡玉掐訣行禮,然後把手裡的玉簡遞過來:「洛主,我奉命把你下一輪比試對手的資料送來給你。」
「多謝。」衡玉接過玉簡。
等這位師妹離開,衡玉折返回房間查看玉簡後,頓時樂了。
她下一場比試的對手是黑白學宮的秦驚風。
資料上寫著他極擅劍陣,一手以劍氣化劍陣的手段極為高明。
這還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
眨眼之間,第五輪比試正式開始。
此時,試劍台某處擂台上,比試已經進行足足一刻鐘,引來非常多人圍觀。
比試進行一刻鐘並不稀奇,這場比試稀奇的點在於——在這一刻鐘裡,兩個對手從來沒有進行過正面交鋒。
在擂台上比試的人自然是衡玉和秦驚風。
從裁判喊『開始』後,秦驚風一個快速布陣就掌握了比試節奏。
劍陣將衡玉籠罩住,沒等下方觀眾為衡玉捏一把汗,她就快速破陣了。
然後接下來那一刻鐘,就是上面流程的不斷套娃重復。
再一次用劍挑破陣法,衡玉往前邁出兩步,順順利利踩進劍陣裡。
衡玉再次舉劍,慢條斯理破陣。隨後她腳步一轉,往左側方前行三步,又激起一道劍陣。
這麼長時間,秦驚風就算是個傻子也該意識到有問題了:「洛道友是故意的?」
衡玉站在劍陣中,被一道道劍氣攻擊著。
既然已經被對手看破,衡玉一邊攔下會造成致命傷的劍氣,一邊直接承認道:「我正好最近在研究劍陣,想為自己創造出一些威力大的劍陣,瞧見秦道友如此擅長劍陣,就忍不住有些見獵心喜,還請道友多擔待。」
她還想著從秦驚風這裡得到啟發,當然不願意馬上結束這場比試,而是一點點觀察秦驚風的劍陣,研究他創造劍陣的思路。
「……」沉默片刻,秦驚風迅速調整自己的心態,「洛道友是擅長陣法之人,我那些劍陣想要困住你,的確太過勉強了些。」隨後,他的神色直接變得嚴肅起來,一把將長劍橫舉。
「但在比試開始之前,我也調查過洛道友。」
他話音落下時,衡玉察覺到,剛剛那些已經被她解開的劍陣,居然又再次浮現出來。然後,所有劍陣快速旋轉,融合,眨眼之間整合成一道將擂台完全籠罩住的大陣。
「洛道友想借我研究劍陣,我也正好借了道友這種心理來展示我這段時間的成就。」
這道大陣籠罩的範圍太大,衡玉避無可避。
她抬眸看向秦驚風,知道這道大陣的陣眼就落在他身上。
她臉上沒什麼驚慌之色,平靜道:「原來這才是秦道友的絕招。」
感慨一句,衡玉猛地往後一躍,避開那被大陣加持過的攻擊,免得自己的行動被限制住。
在對手的大陣裡,一旦被限制住行動,就什麼都完了。
接下來,衡玉基本都在閃避攻擊,順便觀察劍陣的運行軌跡,實在避不開,她才用劍將攻擊擊退。只是這麼一來,衡玉也不免有些狼狽,左肩被一道攻擊狠狠擊中,生生吐出一口瘀血。
她甚至沒來得及將唇畔的瘀血抹去,就狼狽地在擂台上連滾兩圈,再次避開一道威力極重的攻擊。
只是這一回——在衡玉從地上站起來時,她順勢用長劍在地面上劃出個半圓弧度。
她這個舉動看似平平,一直從容、運籌帷幄的秦驚風卻臉色微變。
他掐訣,迅速加快大陣的攻勢,企圖強行控制住衡玉的移動。
衡玉依舊在閃避,但接下來每一次閃避時,她都會順勢在地上或空中劃那麼幾劍。
在擂台下方圍觀的人看不出其中門道,秦驚風這個創造出大陣的人卻無比清楚,那是大陣的小陣眼。洛衡玉每一次揮劍,都是在破壞小陣眼。
當這些小陣眼被破壞得多了,他這個真正的陣眼自然也不能倖免於難。
果然,這道大陣的威力不斷削弱。秦驚風咬咬牙,知道不能再耽誤時間,他直接放棄自己的優勢,猛地朝衡玉襲來。
在這場比試開始近兩刻鐘後,兩人終於完成近身短兵相接。
長劍不斷碰撞,相互交戰之時,衡玉依舊沒忘記毀掉那道大陣。當最後一劍揮斬而下,大陣轟然瓦解,秦驚風被反噬,直接悶哼吐出幾口血來。
在這剎那之間,衡玉迅速完成貼身,攻擊攻擊依舊是攻擊,無數道攻擊密集落在秦驚風身上,生生把他轟到擂台下方,背脊砸在地上,臉色一白直接就暈了過去。
瞧著對手已經出界,衡玉心神一鬆,就感覺到渾身脫力。她將劍尖充當枴杖撐地,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3:43
第六十四章
等裁判宣佈完結果,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療傷丹藥服下。
丹藥入喉後,直接化為一股沁人的靈力,迅速在衡玉體內蔓延開,撫平她隱隱作痛的經脈。
衡玉跳下擂台,朝了悟招手:「比完了,我們回去吧。」
了悟取出一方乾淨的手帕,把天地間湧動的靈力化成水滴打濕手帕,然後將手帕遞到她唇畔:「這裡的瘀血沒擦乾淨。」
這般舉止有些親暱了。
周圍圍觀人群不少,有些宗門的修士向衡玉兩人投來詫異的打量,似乎在揣測兩人之間的關係。
衡玉接過手帕,隨意抹了抹唇角。
果然,素淨的手帕上頓時出現一抹嫣紅。
她又擦了兩下,確定自己已經把瘀血擦乾淨,這才把手帕收起來,快步走出人群。
了悟默默跟在她身後,行走之間,他伸手虛虛扣住衡玉的手腕。
「一點小傷。」衡玉知道他突然扣住自己的手腕是要做些什麼。
「還是要確認一番更能放心。」了悟感知她體內的傷勢,確定她服下的丹藥品階不低後,默默把袖子裡那瓶六品菩提丹收好。
-
回到住處,衡玉開啟結界,確定不會有人打擾到她療傷,盤膝坐下,徹底煉化之前服下的那枚療傷丹藥。
一個時辰後,衡玉內視經脈,確定自己的傷勢已經完全恢復,這才開始鑽研劍陣。
劍陣作為一種攻擊的輔助手段,越是強悍,對於她實力的增幅越大。
擂台賽中,能撐到現在的修士都是築基巔峰修為。大家的修為相差無幾,想要一較高下,就看誰的底牌更加雄厚。
衡玉的底牌不多。
她來到這個世界不過一年多時間,其中有一半的時間都用來完全適應這具身體,剩下的時間都是在鑽研陣法。如果她能夠順利創造出一道強悍的劍陣,那劍陣就會成為她最強的底牌,她也更有信心拿下『築基期擂台賽第一』的名頭。
「秦驚風創造劍陣的思路不能說是完全正確的,但可以拿來印證我的猜想。」
衡玉摒棄各種雜念,完全沉浸在思索中。
等外面從豔陽高照變到月上枝梢,一動不動的衡玉才從蒲團上起身,掏出一張傳音符傳音給她的便宜師父游雲。
小半刻鐘後,一個黑洞突兀地出現在衡玉身前。
衡玉往前邁了一步,順利走進黑洞裡。
視線暗了下來,當周圍再次亮起來時,衡玉就來到游雲的住處。
游雲懶洋洋靠在軟榻上,一頭黑色長髮完全披散在身後,燭火之下,他整個人妖異而瀲灩。
「大晚上的,有急事找為師?」
衡玉直接在游雲對面坐下:「師父,我設計了一道劍陣,想要讓你幫我試試它的威力。」
「僅此而已?」
「我設計的這道劍陣是個組合劍陣,可以在裡面內嵌幻陣。我知道師父對幻陣頗有研究,就想過來找師父探討一番。」
游雲懶洋洋地從軟榻上直起身。
他隨意一揮袖,周圍便直接空出一片空地:「布陣吧。」
衡玉掐訣行禮,這才將長劍拔出劍鞘,把靈力凝聚在劍尖上。
她以劍尖為筆,在半空中繪制劍陣。
一開始,劍尖移動的速度很緩慢,但沒過多久,那種凝滯感逐漸消失,衡玉移動劍尖繪制劍陣的動作越來越流暢。
當陣法完成大半時,游雲微微眯起眼睛來。
這道劍陣雖然還沒有完全成形,但已經不掩其中凌冽殺機。這種殺機對他自然沒有威脅,可一個普通的築基巔峰修士對上,絕對是討不了好的。
等衡玉徹底構建完劍陣,游雲朝著半空中那道劍陣抬手,微微合攏五指。
劍陣受到壓制,發出鏗鏘響聲,裡面蘊含著的濃烈劍氣直直朝游雲襲來。
游雲合攏五指的幅度大了些。
那些劍氣在他眼前凝滯,然後一點點泯滅成灰。
當游雲將五指合握成拳,半空中那道劍陣徹底被他壓制住,沒辦法再釋放出任何一道攻擊。
「師父,威力怎麼樣?」衡玉問道。
「我用築基巔峰的實力沒辦法抵擋住劍氣的攻擊,結丹初期的實力可以完全擋住攻擊,結丹後期的實力可以將你這道劍陣擊破。」
衡玉點頭,算不上失望也算不上高興,這個效果和她預料的差不多。
她目前的對手都是築基巔峰,這個劍陣的威力在短時間內是夠用了。
就算她的對手實力強悍,真的能夠破解這個劍陣又如何?破解劍陣,只是意味著對手解決了她的一道攻擊而已,她可還安好無恙。
瞧見衡玉不驕不躁的模樣,游雲眉梢微挑。
他和自家徒弟相處的時間不算多,但怎麼說自家徒弟都是放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游雲還是比較瞭解她的性情。以前她的性子清高孤傲,現在卻是清冷而沉穩、進退有度。
倒是一種好的轉變。
「你這個劍陣,有兩方面可以稍作改進。」游雲出聲說。
衡玉正色:「師父你說。」
這就是她過來找游雲的原因。
她師父不是主修陣法,但元嬰修士嘛,擁有著上千載悠遠壽命,所涉獵的東西非常多,而且眼界也極高。游雲對陣法還是有一定研究的,以他的眼界,可以幫忙指出劍陣的不足。
知道不足所在,衡玉她也能找到改進的方向。
師徒兩一個說一個聽,然後互相討論印證,待到窗外天色大亮,劍陣終於最終成型。
游雲被不孝徒弟抓著討論一整晚,現在神情有些恍惚。
他揉了揉眉間:「擂台賽還有最後兩輪對吧,不拿下最終的勝利,你就不要想著再從我手裡坑東西了。」
衡玉拍了拍游雲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師父,你我師徒情深,那些東西都是你饋贈給我的,怎麼能說我在坑你呢?」
游雲斜睨那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這動作,這語氣,到底誰是徒弟誰是師父啊!!
「快走吧。」游雲開始趕人。
衡玉目的達成,麻利溜了。
沐浴過後,衡玉換了身黑色長裙,出門走去隔壁竹林找了悟。
靠近竹林時,天地間靈氣出現異動,原本雜亂無序的靈力匯聚成團,瘋狂湧向某一間竹屋。
衡玉抬頭,目光落在那間竹屋上,認出竹屋所在後,她臉上不自覺染上笑意,加快步伐往那間竹屋走去。等她走到近前,那禁閉的竹屋被人從裡面推開,了悟穿著一身乾淨的藍色僧袍,倚靠在門邊,目光與她對視,溫聲道:「突破到結丹中期了。」
「恭喜。」衡玉掐訣行禮。
了悟唇角微揚,臉上的笑意逐漸加深。
他昨晚感覺到突破的契機,就盤膝打坐衝擊結丹中期,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成功踏進結丹中期這個境界。
突破境界對他來說,雖然不算家常便飯,但也無甚歡喜之處。只是睜開眼睛時,他莫名想要與衡玉分享此事。然後一推開竹屋的門,她的身影就正好映入視線裡。
所以,了悟突然感覺到由衷的歡喜。
他越來越習慣,在第一時間與她分享事情。
即使是那些,在以前的他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因為這個人,而有了種想要分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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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輪擂台賽後,舞媚被淘汰,合歡宗在築基期這一境界剩下的只有衡玉和遲兩個人。
其他門派也差不多,最多的是劍宗和無定宗,這兩個門派剩下四個弟子,最少的是音宗,僅剩下一人。各大門派加起來總共剩下二十四人。
從各宗門剩下的弟子人數,就能大概推測出各宗門的底蘊。
衡玉在第六輪遭遇的對手是幽冥宗築基期第一人蕭墨。
雙方苦鬥兩刻鐘,最後因為蕭墨的攻伐過於大開大合,消耗過大,體內靈力後繼無力而棋差一招,衡玉在沒有暴露底牌的情況下順利拿下這一輪的勝利。
走下擂台賽時,衡玉仰頭,望向不遠處的石柱。
現在各個擂台賽的結果差不多都出來了,遲不幸敗下陣,合歡宗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而下一輪的賽制,是採用混戰的方式,十二個對手同時登上擂台,彼此攻伐,最後剩下的那個人就是最終的勝者。
「混戰啊……」衡玉琢磨起來,「這種比試方法,最好先聯手把最有威脅的幾個人幹掉,然後再彼此對立。看來我得找個同盟者。」
她又不傻。
這個賽制,不是找同盟者合作,就是被孤立只能靠自己。
這麼一來當然是要找同盟者了。
衡玉環視另外十一個對手的名字,目光定格在『了緣』這個名字上。
竹屋裡,聽到衡玉的合作提議,了緣朝她眨了眨左眼:「洛主能第一個想到與我合作,看來對我,洛主是入了心的。」
說到後面,他聲音逐漸弱了下來,耳邊輪廓微微泛紅,整個人似乎有些難為情。但他又強壓著自己的難為情,抬眸專注凝視著衡玉,似乎是想要從她嘴裡得到期許的答復。
衡玉嘖了一聲。
這位佛子的演技不比遲低啊。
「是啊,我對你是入了心的。」衡玉別了別鬢角碎髮,笑得清淺,「誰叫石柱上那十二個名字裡,除了我的名字外,就只有你的名字眼熟呢。」
言外之意,別誤會,那些人裡我只認識你。
了緣似乎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般,耳畔幾乎燒了起來。
他有些難為情地,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兩聲:「能得到洛主的這番話,別說是與你合作了,就算是成為你的墊腳石助你贏得擂台賽的勝利,我也是心甘情願。」
衡玉以不變應萬變,平靜道:「那合作一事就說定了。」直接轉身要離開。
了緣伸手去牽她。
卻抓了個空。
看著自己骨節分明又空蕩蕩的手,了緣嗤笑了聲,隨意揮了揮僧袍袖擺。
媚眼拋給瞎子看,唉,看來佛祖果然偏愛天生佛骨。
為天生佛骨定下最難渡的情劫,卻又為他選了這樣堅定的應劫之人。
真是——讓人有些嫉妒。
剛走出了緣屋子的衡玉感覺到腰間玉牌有些發熱。
她腳步微愣,下意識扭頭看向身後的屋子,但可惜的是,她沒辦法透過緊閉的房屋看清了緣的身影。
——玉牌發熱,只可能是有人給她貢獻了不低的傾慕值。這個傾慕值,應該大概也許……是了緣給她貢獻的?
衡玉取出玉牌,往裡面注入靈力,傾慕值已經從原來的7200變為7400。
盯著玉牌看了兩秒,衡玉再次把玉牌收好。
結丹期的修士沒有築基期多,今天下午就能決出最終的勝者。了悟現在就在試劍台那邊等著決賽開始。
衡玉仰頭望著天色,估算了一下時間,這時候大概是午時已過,接近未時。
她現在過去剛好合適。
這麼想著,衡玉直接走去找仙鶴,乘坐仙鶴趕往試劍台。
仙鶴一落地,衡玉就看到那站在不遠處的了悟。
她微微一愣,直接翻身從仙鶴背上跳下去,邊往了悟走去邊問道:「怎麼不在擂台那邊等著?」
了悟同樣向她走來:「貧僧算著時間,洛主也該到了。站在那裡無事可做,還不如走過來接你。」
衡玉心下輕嘆,面上依舊笑道:「那我們現在過去吧,比試差不多要開始了。」
結丹期的最後一場比試同樣採用混戰的方式。
周圍的擂台都撤掉了,只剩下一個非常巨大的擂台用來比試。
在這個擂台周圍,站滿了各宗門的弟子,他們都是過來瞧熱鬧的。等衡玉走到擂台邊,發現了念小和尚和了鶴他們都在,看來應該是過來湊熱鬧順便給了悟加油的。
「洛主。」了念小和尚看到她,雙手合十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衡玉揉了揉小和尚的頭,瞧見他氣鼓鼓瞪著自己,才笑著鬆手,掐訣回了一禮。
「比試開始了。」身邊的了鶴出聲道。
順著了鶴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那原本空無一人的擂台上多出一位元嬰初期修士。
想來對方就是這場擂台賽的裁判。
果然,這位元嬰修士直接冷聲道:「請諸位選手,上擂台!」
他的聲音在靈力的加持下,迅速傳遍四面八方。
在了悟上台前,衡玉問他:「你有沒有和人聯手?」
了悟搖頭:「不會有人與貧僧聯手的,他們反而會聯手先把我踢下擂台。」
衡玉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句話裡,包含著一種強大而無畏的含義。
身為結丹中期,能被其他九個結丹後期對手視為勁敵,讓他們在第一時間聯手把他踢下擂台,衡玉覺得,了悟的實力可能比她想像中還要高。紙面實力壓根就不能反應出他的真實水平。
要知道,這九位結丹後期可不是普通的結丹後期。
他們是各大宗門的佼佼者,是力壓同輩天驕、驚才絕豔的各宗門第一人。但他們在面對了悟所給的壓力時,直接放下驕傲聯手對敵!
「你一定要拿下第一。」衡玉理直氣壯道,「因為我會成為築基期第一。」
了悟的神色認真了些。
素來謙遜的人,難得說了句:「一定。」
不到同境界無敵,他如何敢說自己日後能庇護她。
「貧僧去了。」擂台上,另外九個對手都已經站在上面,了悟輕聲說道。
「快去快去。」衡玉揮手,讓他快些上台。
下一刻,了悟的身影直接出現在擂台上。
沒有讓人等很久,裁判驗證過十人的身份後,直接宣佈擂台賽開始。
比試一開始,了悟就先往後退了幾步,直接退到擂台邊緣,同時掐訣召喚出他的金佛之身。而在他對面,那九位對手雖然各自防備著,但都非常有默契地——主攻了悟!
結丹後期的手段遠比築基期要絢麗而危險,各種色澤的攻擊密密麻麻襲向了悟,他站在攻擊之中,不動如山。
「又是這樣!」了鶴抬手撓頭。
「又是?」衡玉的視線依舊盯著擂台,但這不妨礙她好奇。
「十年前那場法會,了悟師兄也是這麼被圍攻的。」了鶴說。他十年前是練氣期,也跟隨著宗門參加過法會。
衡玉目光落在了悟身上。
即使被這麼多人圍攻,他依舊從容自若,好似萬事萬物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
這樣的人,即使性格內斂緘默,依舊驚才絕豔,注定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在衡玉走神的時候,擂台上的了悟手結印記,然後往前砸去。
印記散發著金色灼目的光芒,在半空中迅速變大,化為一個『鎮』字,直接壓住劍宗的修士。
他再次結印,印記化為『魔』字,直接讓淵宗修士退出圍攻的隊列。
然後,他雙手合十,口中振振有詞,誦出一篇完整的鎮魔咒。咒語化為金光,湮滅掉那些向他砸來的攻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狠狠砸向其他七位對手。
對手們全部分身乏術後,了悟慢慢解開纏繞在他手腕上的黑色念珠。他迅速掐訣,將黑色念珠上的封印解開一半,然後,一股浩瀚而危險的氣息融入金光中,加持在金光上,讓了悟的攻勢威力更大。
剛剛的攻勢已經讓對手狼狽不堪了,當攻勢的威力比之前更高,他的對手們越發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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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比試,元嬰修士們都沒什麼興趣。
但現在已經到了決賽,各大宗門的元嬰修士們端坐在雲端之上,默默圍觀著這一場比試。
看到這裡,像游雲這種眼力高的元嬰後期修士,知道這場比試雖然會起波折,但結果基本沒什麼懸念了。
游雲拿起一顆六品靈果,像是啃蘋果一樣哢哢哢啃了好幾口。
嚥下嘴裡的果肉,游雲感覺自己的心情還是相當不爽,餘光瞥見坐在他不遠處的圓新,游雲皮笑肉不笑地對無定宗的圓新道:「不愧是無定宗的天生佛骨啊,等他成就佛道,怕是要於滄瀾大陸無敵了吧。」
在場的元嬰修士,哪個不是人精,自然都能聽出遊雲話中的不爽。
他們這些人基本都知道內情,一邊默默做自己的事一邊豎起耳朵聽熱鬧。
另一個當事人圓新平靜道:「游雲尊者說笑了,佛道不是那麼容易成就的。」
游雲暗暗呸了一聲,佛道當然不是那麼容易成的。但他家那蠢貨徒弟,居然想要培養忘憂果來助了悟成佛。
想到這裡游雲更氣了。
作為他的徒弟,都不知道學學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優點。別人愛他是別人的事,他管對方的大道會不會因此受損啊。
呸,呸,呸!
蠢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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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端上的熱鬧,擂台下方的人全都不知道。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一件事,是絕大多數人都能看出來的——這場擂台賽的最終贏家肯定是了悟。
當所有的對手都被了悟送下擂台,裁判宣佈最終的比試結果後,了悟雙手合十,平靜道:「阿彌陀佛,諸位承讓了。」
擂台下,那九位對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們都放下驕傲聯手了,結果還是沒辦法戰勝對手。有這麼個同輩在,他們的風采完全被壓制。
但大家都是有風度的,雖然輸了,依舊能穩住心態回禮。
了悟一下擂台,就被了念這些小和尚團團圍住,每個人都眼睛發亮盯著了悟,嘴裡一個勁說著『師兄你好厲害』『師兄太強了』……
了悟耐心應著他們的話。
中途,他往旁邊掃了眼,發現衡玉依舊站在旁邊等他,他唇角輕輕抿起,笑意如同石子掉落在平靜的湖心,掀起層層漣漪。
等圍著他的師弟全部散開,了悟走到衡玉面前:「等久了吧。」
衡玉搖頭:「還好。」
她抬手,戳了戳了悟的手臂——沒戳動。
「這就是金佛之身?」
了悟垂下眼,注視著她戳自己的動作:「召喚出金佛之身後,需要兩個時辰才能消去。」
「有了金佛之身,元嬰期以下,所有的攻擊豈不是都對你無效?」瞧見了悟點頭,衡玉隨口道,「這算不算無堅不摧。」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但沒想到,了悟語速極快地回答她:「不算。」
衡玉沒多想,點頭:「也是,金佛之身可以法術免疫,但當法術的威力達到一定限度,還是能對你造成影響的。」
了悟沉默,直接揭過這個話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4:02
第六十五章
結丹期的擂台賽落下帷幕,接下來就輪到築基期了。
衡玉埋頭熟悉劍陣,試圖能縮短佈置劍陣的時間。
聽到外面傳來的敲門聲,正繪製陣法到關鍵時刻的衡玉沒有分神,隨手一道靈力打在門上,大門自動打開,無聲邀請外面的人走進來。
等人走進來,嗅著空氣中彌漫開的檀香氣息,衡玉頓時猜到來人的身份。
了悟站在她旁邊,耐心等她忙完手上的事情。
「好了。」一刻鐘後,衡玉結束,「怎麼不坐下等我?」
「坐不坐都無所謂。」了悟說,「貧僧過來,是想問你明天的比賽準備得怎麼樣了?」
衡玉點頭:「準備好了,今天不是還告訴你我要力爭築基期第一嗎?」
聽她說得自信,了悟奇道:「洛主可是預留了什麼底牌?」
衡玉突然想起來——她好像忘記把劍陣的事情告訴了悟了:「我昨天研究出一道殺傷性極強的劍陣,即使是結丹初期的修士遇上,也討不了好。有了這道劍陣出其不意,應該還是相當有勝算。」
昨日?
捕捉到這個關鍵期,了悟下意識輕抿起唇角。
他發現,他越來越習慣在第一時間把喜悅與她分享。
但洛主不是。
這個念頭幾乎是下意識就浮現出來。
等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後,了悟臉色微變。
衡玉:「怎麼了?」
素來緘默的人,一旦情緒起伏過大,就很容易讓人看出端倪。尤其是衡玉察言觀色能力強,也熟悉他。
她隨口解釋道:「原本是想第一時間和你說的,但找到你的時候,你正好突破結丹中期,當時只顧著恭喜你,倒是忘記把這件事告訴你了。」
了悟幾乎沒聽清她的聲音,他只覺得那絲絲羞愧從心底翻滾開來,以剛剛那動了貪噌的念頭為養料,迅速生長蔓延開,幾乎要將他完全淹沒。
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了悟的回話,衡玉意識到不對,把視線從繪製好的劍陣上移開,落到了悟身上。
對上她的視線,了悟才從倉惶中回過神來,努力平靜道:「底牌這麼重要的事情,洛主保密才是應該的。」
借著袖口的遮掩,他用力捏緊手中的念珠,指尖幾乎泛白。黑色念珠裡的洶洶惡意迅速冒了出來,化為一陣透骨的涼意,讓了悟暫時能夠保持清晰的思路。
他微微彎下腰,朝她安撫一笑:「貧僧想起來,宗門那邊還有些事要處理。既然洛主對明天的擂台賽有把握,貧僧就先告辭了。」
隔著窗戶眺望了悟的背影,衡玉微微擰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了悟的背影裡,帶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在心裡把剛剛的對話重新過了一遍,還是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按照她對了悟的瞭解,就算她真的說錯了,他也應該一笑了之才對。
就在衡玉考慮自己要不要起身去找了悟時,一道傳音符突兀出現在她身前。
衡玉接過傳音符,用靈力把它捏碎,游雲的咆哮聲頓時響徹她的房間。
「蠢徒弟!在哪呢!你快過來找我!!!」
炸毛的語氣裡,滿含著『快過來給為師順毛』的傲嬌感。
衡玉:「……」
哦吼,也不知道是誰讓她師父這麼生氣。
該不會是她師父獵豔失敗被甩了,情場失意之下想要靠給徒弟佈置作業而恢復得意吧?
可是罵她『蠢徒弟』,惹她師父生氣的人總不會是她吧。
想了想,衡玉搖頭,覺得這個猜測相當不靠譜。
她這麼尊師重道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惹得她師父大動肝火。
在她胡亂想著時,又有一道蘊含著游雲氣息的傳音符飛了過來。
「快快快,為師要構建空間通道了!你做好準備沒有!!!」
被游雲這麼一吼,衡玉暫時把了悟的異常拋到腦後,打算先去看看她師父遭遇了什麼挫折。
畢竟是未來很多年的金大腿……
不對,畢竟她是個講究『尊師重道』的徒弟,太怠慢了也不好。
-
竹屋裡,了悟盤膝坐在蒲團上。
在他身前,擺著一個古樸而大氣的香爐。香爐裡插著香,燃燒之後形成的煙霧繚繞而上,縈繞在他的身前,有些模糊了他的身影。
兩個時辰的時限到來,那堅不可摧的金佛之身如潮水般消退。這時候他就是普通的凡胎肉體,不會再出現被衡玉戳手臂卻戳不動的情況。
想到這,了悟那緊閉的睫毛輕顫了顫。
——不對,金佛之身,哪裡能算得上是堅不可摧。
金佛之身可以庇護體表周全,可以為他化掉無數來勢洶洶的攻伐,但被骨骼和肌膚層層護住的心臟,分明才是最脆弱最柔軟也最致命的地方。
室內沉寂許久,一直端坐的了悟緩緩舉起雙手,合十於身前。
「請佛祖,恕弟子動了貪念之罪。」
了悟眉心微蹙,他撥弄著念珠,明顯能感受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無欲則無懼。
無欲則空性。
身為佛門中人,他本不該希求任何與佛道無關的東西。
他習慣在第一時間與她分享喜悅、分享哀傷。
這是他要渡的劫難。
但他不能要求她也做到同樣的事情。
他因此事而倉惶,因此事而糾結,事到臨頭才驚覺自己犯了貪戒。
了悟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床邊的櫃子——那上面擺著一隻紙貓和草蜻蜓。
他的唇角下意識抿起,溢出一絲絲笑意的弧度。
但很快,了悟又收斂了自己的笑意。
他悟性極佳,心性透徹,看得清利弊。
就比如,此時的他應始終知曉,他與洛主之間,最好的結果就是她永不對他動情,在完成內門任務後,她就回去逍遙自在求取逍遙大道,如若可以,最好能再覓得一位如意郎君與她相配。
他應始終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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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啊,我們是邪宗,不是名門正派!讓正道弟子道心有損才是正理,你說對不對。」游雲抓著衡玉的肩膀,看上去十分苦口婆心。
衡玉玉被他摁住肩膀,嘗試動了動身體。
結果游雲直接用靈力禁錮住她,不給她亂動,硬要她乖乖聽完他的抱怨。
衡玉無可奈何,只好隨口應付道:「對對對。」
游雲眉開眼笑:「既然你覺得對,那忘憂草種我就不給你了。」
「師父——」衡玉拖長尾調,「其實我剛剛說的是,對對對個鬼!答應給我的忘憂草種,你敢不給試試!」
游雲暗暗磨牙。
肯定是他對徒弟太好了,這個徒弟居然沒學會尊師重道這一點,還敢威脅他!
「你想想,那個佛子佛道有成後,肯定會非常厲害。到時候正道實力大增,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衡玉:「……」
她師父是受了什麼刺激,忘了先天佛骨承載著的使命了嗎。
「師父,雖然你是元嬰後期,但我想說的是,你我師徒真敢毀了悟的佛道,無定宗的化神期修士絕對會冒出來削你。」
游雲身體往後一仰,兩條腿搭在桌子上,吊兒郎當道:「別胡說,為師可沒想毀他的佛道,只是不想你種忘憂草而已。」
忘憂草這種靈植很少見。
它本身不算珍貴,經由它培養出來的忘憂果才是真正貴重的東西。因為忘憂果能夠助人快速忘情。
但想要培養出忘憂草,必須以鮮血為引。
坦白來說,想讓了悟淡忘對誰的感情,就必須要以那人的鮮血為引。
「你這是在無理取鬧。」
「為師從不無理取鬧。我好歹也是元嬰後期,言出即法的好吧。」
衡玉:「……」
這還不叫無理取鬧。
順毛足足順了一個時辰,如果不是揍不過,衡玉覺得游雲已經被她暴揍一頓了。
等衡玉終於脫離游雲的魔音貫耳,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望了望天色,估計了悟已經睡下了,再加上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衡玉直接回去簡單沐浴一番,就爬上床熟睡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不早了。衡玉推門走出去,正巧碰到舞媚。
舞媚仰頭望了望天色:「擂台賽快要開始了吧,一同過去?」
能撐到最後一輪的選手,都是同輩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她打算去瞧個熱鬧,順便摸摸底。
衡玉:「好啊。」
抵達試劍台時,那裡已經是人山人海。
了悟依舊像昨天那樣,站在不遠處等她。一瞧見她,他就從容迎上前與她匯合。
衡玉探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了悟微微側了頭,臉上帶著淡淡的問詢意味,似乎是想問她在看些什麼。
這樣的他,和往常並無區別。
衡玉幾乎要以為昨天是自己的錯覺了。
她收回目光,指著擂台那邊:「我們過去吧,似乎是要開始了。」
-
雲端之上,依舊坐著各門各派的元嬰期修士。
不過有雲霧的隔絕,這些元嬰期修士可以清晰看到下方擂台的場景,擂台附近的人卻不能看到他們。
游雲瞧見不孝徒弟和她身邊的和尚,輕哼了哼。
-
沒有吊人胃口,巳時一到,出身於劍宗的裁判便讓十二個選手上擂台。
衡玉上了擂台,牢牢佔據東北一角,隔空與西側的了緣對視一眼。
了緣察覺到她的視線,輕笑了下,目光側移,落在劍宗的兩個弟子身上。
劍宗不愧是隱隱佔據了『天下第一宗』的名頭,他們一共有兩個弟子撐到最後一輪。其中一個,就是劍宗首席弟子俞夏,舞媚的攻略對象。
衡玉接收到了緣的眼神暗示,輕輕頷首——了緣的意思是先圍攻劍宗的兩人。
這番眼神交流只花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裁判高聲宣佈比賽開始,下一刻,衡玉抬劍,無數道銳利的冰柱憑空出現在大半個擂台上。借著冰柱的遮掩,衡玉迅速拉近她和俞夏之間的距離。
但很快,有人丟了幾顆樹種到地上,種子一落地便迅速紮根生長出藤蔓。那些藤蔓如同網一般,阻攔著眾人的移動。就連衡玉的移動也被攔截下,只能先用劍砍斷藤蔓才能往前移動。
而那個丟下樹種的飄渺宗聖女路芙,借著這個瞬間,和音宗首席弟子一起攻向幽冥宗大弟子。
這就是混戰的壞處。
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但有不少攻擊都是大範圍群體攻擊,這就會造成對手和對手之間給彼此拖後腿。
不過,藤蔓的威脅很小,只是阻攔片刻,衡玉便成功近身攻擊俞夏。
俞夏早有準備,手中劍光一閃,便與衡玉短兵相接。
一擊無果,餘光掃見另一個對手正在催動銀色捆仙繩,想要用捆仙繩束縛住她,衡玉頓時靈巧地往後跳了幾下。下一刻,她借助瞬移的身法,如鬼魅一般直接來到另一個對手身前。
而了緣的戰鬥經驗也很充足,在她移動時他也迅速移動,順利和衡玉交換了對手,金色掌印往前攻去,狠狠砸在反應慢了一拍的俞夏身上。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
偌大的擂台迅速劃分為三個戰場,三個戰場全部都是2V2,可以說沒有一方佔據絕對優勢。
衡玉還在和對手糾纏。
對手明明是劍宗弟子,卻把捆仙繩這條鞭子甩得虎虎生威,密不透風,衡玉試了幾次都找不到機會近身,反而差點被鞭子纏繞住。
被捆仙索纏繞住,可就差不多玩完了,衡玉只能依靠自己的身法不斷躲避,在周圍遊走,試圖尋找空檔。
就在她這麼想時,下一刻,衡玉眼前一亮——空檔!
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衡玉又止住。
不對,不是空檔。
或者說,那個空檔是對手故意放出來釣她上鉤的。
不過,可以利用。
衡玉將長劍橫舉到身前,做出要用長劍攻擊的打算。隱藏在袖子下的左手卻在迅速掐訣。
「躲開!」
和了緣纏鬥的俞夏意識到不對,側頭朝同門師弟吼了一句。因為這一分神,他被了緣的降魔棍擊中,身形直接倒飛出去。
俞夏的提醒終究還是遲了,衡玉迅速掐完冰訣,一道冰囚籠將對手完全罩住。囚籠之內,不僅會化掉對手的攻擊,還會加大對手的消耗——這是衡玉所修習的功法玄冰訣裡自帶的攻擊。
有了囚籠的阻攔,衡玉就不擔心捆仙繩的攻擊了。她在遠處悠哉悠哉遠程攻擊,感覺到對手的靈力消耗完畢已經後繼無力後,雙手挽了個訣,口中吐出「破」,冰囚籠破碎開來,碎冰從四面八方攻向對手。
同時,衡玉迅速貼近對方,一腳狠狠踹向對手的肩膀,把人踹出擂台。對手還沒掉出擂台,衡玉已經和了緣一塊兒完成對俞夏的包抄。
「一起上。」衡玉朝了緣喊道。
水平相差無幾的情況下,二對一幾乎就意味著落敗。
即使俞夏幾次反擊都做得非常棒,依舊沒有能逆轉結果——像了悟那種,徹底力壓同輩人的變態是非常稀有的。
等俞夏也掉下擂台,衡玉與了緣對視一眼,分別加入另外兩個攻擊圈——是時候清場了。擂台上的人當然越少越好。
一刻鐘後,擂台上只剩下四個人——衡玉,了緣,飄渺宗聖女路芙和幽冥宗牧驍。
「還要聯手嗎?」了緣看向衡玉。
「當然。」
衡玉肯定回道。
不過她那個站位,明顯也在防備著了緣。
打到現在,她的消耗可不小,也受了幾道頗重的攻擊,不再是最開始那完美的狀態。
路芙一咬牙,在衡玉話音落下前,搶先發動攻擊。
無盡藤蔓將衡玉困住,在滕蔓之上生長出密密麻麻的倒刺,狠狠向衡玉刺去。
衡玉旋轉著手中的長劍,藤蔓上的倒刺先是被冰住,然後長劍一劃而過,頓時破碎開來。
不過,衡玉並不急著和路芙拉近距離,她一邊躲避路芙的攻擊一邊在擂台上挪動,似乎是想要節省靈力的消耗一般。
雲端之上,原本懶洋洋倚著靠枕的游雲直起身體——他的徒弟就是聰明,這是想借著躲避路芙的攻擊來提前佈置劍陣呢。
衡玉的動作很細微,除了游雲和了悟兩人知曉內情看出端倪,其他人都沒察覺到異常。
待劍陣徹底佈置完畢,衡玉猛地往後跳開,一個人單獨佔據一個角落。
她雙手舉劍,持續輸出靈力。那深埋在擂台底下的劍陣被她喚醒,直接將了緣、路芙和幽冥宗牧驍這三個對手完全籠罩住。
察覺到自己被劍陣困住,了緣臉色微變。
他停下對牧驍的攻擊,側頭去看衡玉,委屈道:「洛主,你我不是合作嗎?」
衡玉說得非常冷漠無情:「兵不厭詐,我知道你也一直防著我,想要一拿下牧驍就攻擊我。」
在三個對手裡,她最忌憚了緣。她知道了緣的陣法造詣很高。
不過,了緣對劍陣沒有研究,她往裡面加入了不少迷惑性的東西,短時間內了緣應該沒辦法找到劍陣的破綻。
這麼想著,衡玉腳步微移,把劍陣一半的壓力都分到了緣身上,爭取早點解決他,以免夜長夢多。
「我怎麼捨得這麼做呢?」了緣一臉『你誤會我了』的表情。
但在對話的時候,他的步伐可沒停過,一直在試著破解衡玉的劍陣。
剛剛是他大意了,壓根沒注意到衡玉的小動作,不然他是絕不可能讓這個劍陣佈置成功的。
「別廢話了。」牧驍咬牙,神色凝重地看著那還沒被完全催動的劍陣。從劍陣裡,他察覺出一股十分危險的威脅,「我們三人聯手吧。」
路芙不說話,只是催動攻擊攻向劍陣。
衡玉迅速完成結印,徹底將劍陣催動。
那一刻,無數道長劍密密麻麻佔據在劍陣裡,從四面八方襲向三人。這些長劍,有部分是幻象,但也有部分是劍氣凝聚而成。
留給他用來思考辨別的時間太短,即使是在陣法一途頗有研究的了緣,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辨別出哪些長劍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只好靠著運氣閃避。
不少長劍擦著他的手腳和臉頰而過,血珠頓時冒了出來。
了緣抬手抹掉臉頰上的血珠,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但剛剛得到喘息,又有一連串的長劍朝他飛湧而來。
「如果攻不破劍陣,就直接認輸吧。」衡玉平靜建議道。
無人回應。
嘗試,又一次嘗試。
最後,靈力衰竭的牧驍臉色微微泛白:「我認輸。」
「我也認輸。」力竭栽倒在地的路芙同樣咬唇道。
了緣死死抿緊唇畔,沒有說話。他的目光隔著虛空與衡玉對視,臉上情緒復雜到衡玉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但她又能感受到,腰間的玉牌在發出灼熱的熱度。
「我認輸。」了緣神情冰冷。
這一刻,衡玉覺得,也許這樣的了緣,比起平常那玩世不恭、瀲灩多情的了緣還要更為真實幾分。
以貪噌痴念為養料的佛子,也許才是最冰冷無情的。
那修大慈大悲之道的佛子,才是真真正正兼愛眾生。
衡玉移開視線,下意識尋找了悟的身影。
瞧見了悟,她抬手打了個響指,化解掉那危機重重的劍陣,然後從容落到擂台上,等著裁判宣佈結果。
裁判環視幾人一圈,輕咳一聲,平靜宣佈結果:「合歡宗,洛衡玉勝出。」
在這句話之後,衡玉發現,她腰間的玉牌又在發熱,而且這股熱度持續的時間很長。
她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這些傾慕值應該是底下圍觀的人貢獻的。
她在擂台上的表現極佳,又順利摘獲『築基期第一人』的名頭,再加上這具身體的皮相不錯,這修真界總是傾慕強者。
長舒口氣,衡玉心中感慨:不枉她這麼賣力拿下擂台賽,今天應該能收獲很多傾慕值。
「要我扶你下去嗎?」了緣走到她面前。
對上了緣平靜的臉,衡玉搖頭:「不用。」
服下一枚療傷丹藥,衡玉說:「一起下去吧。」
了緣點頭,放緩步子走在她身側。
等走下擂台,瞧見迎上前的了悟,了緣扯了扯唇角,平靜道:「了悟師兄來了,那我先回去療傷了。」丟下這句話,他直接轉身離開。
「沒事吧。」了悟溫聲道,同時伸手,想要扶住她。
衡玉其實有些力竭,療傷丹藥只能撫平她的傷勢,沒辦法讓她快速恢復精力。但周圍的人太多,她也不可能直接靠在了悟身上,只好擺手道:「還行。」
了悟扶著她走了兩步,從她虛浮無力的步伐看出端倪。
他略微有些遲疑,但只是遲疑一瞬,了悟就道:「洛主靠著貧僧,把身體重量都放到貧僧身上吧。」
大概是猜出了她的顧及,了悟補充:「不必因為旁人的揣測拘束自己的性子。」
他清楚知曉,不能讓她對他動情,也能感受到她的顧慮,但——了悟很難不對她溫柔。
佛祖普渡眾生,博愛世人。
他只是想對她好一些,難道也會成為一種錯誤嗎?
這個問題,也許連佛祖都沒辦法給他答案吧。
衡玉聽到他的話後,想了想,還是決定順從自己的心意,靠在了悟身上,把身體大半重量都壓在他身上,讓他半扶半抱著她離開擂台。
兩人這番舉止,讓周圍沒散去的人群響起喧嘩聲。
走出人群,把那些詫異的、打量的目光都拋在身後,衡玉閉著眼沉默片刻,突然湊近了悟的左耳,低聲道:「你就不怕我所求的東西越來越多嗎?要我別拘著自己的性子,若是我想要更多,你又待如何?」
她直直望進了悟的眼裡,帶著些調侃、又有些認真地問道。
他的縱容、他的遷就,恰恰是衡玉就擔憂的地方。
因為他這麼縱容、這麼遷就,她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犯錯。
說白了,他總是這麼一副任她犯罪的模樣,她只是理智,又不是真真聖人。
了悟溫和而肯定道:「洛主不會。」
她不會讓他為難。
衡玉有些想笑:「你這麼信我的人品,真是讓我為難。」
聽到『為難』二字,了悟後知後覺有些愧疚:「貧僧並無此意。」
衡玉抬手揮袖,一道雲霧模糊了她和了悟的身影,周圍的人壓根看不清他們兩人的動作。
做完這個,衡玉直接把頭埋進了悟的懷裡,兩隻手摟住他。
他的身體明顯僵硬下來,她的呼吸急促,與他的心跳聲逐漸重合。
「你看我會不會?」
衡玉覺得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架在火上燒。
這和尚未免過分了些。
怎麼能,這麼好的完完全全長在她的審美上,性格也是她所吃的,還總是擺出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呢?
「……」
耳邊有聲輕嘆。
了悟再次溫聲而堅定道:「你不會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4:18
第六十六章
她不是不會。
只不過是,捨不得罷了。
從前世在時空管理局到如今,她這一路走來,手上沒有沾染過無辜者的血腥,卻也未必乾淨,算不上什麼好人。
但了悟於她又過於特殊。
她一個外來者對這個世界逐漸生出歸屬感,而這份歸屬感,主要是了悟帶給她的。
這麼特殊的一個人,注定成為記憶裡濃墨重彩的一筆,你很難不為他多做考慮。
一為他考慮,就忍不住克制,就有了不能觸及的底線。
衡玉坐在游雲對面,想得遠了些,就不免有些走神。
游雲說了好幾句,發現衡玉壓根沒有注意聽他在說些什麼,手壓在桌面上,用指骨用力扣了扣桌面:「你有沒有注意聽我說話?」
劍宗用來招待元嬰修士的住處非常不錯,這張桌子是由千年玄木製作而成,敲擊時發出的聲響清悅而不沉悶。
感受到桌子傳來的震動,衡玉回神:「師父,你剛剛說了些什麼?」
游雲心頭有些酸澀。
他覺得自己這個元嬰後期師父委實沒有威懾力,連人人覬覦的絕世美貌在徒弟面前也沒什麼用武之地。他剛剛巴拉巴拉說了那麼多,他這個蠢徒弟居然一點都沒聽到!肯定又是想那個佛子了!
就很氣。
養了個徒弟生外相!
但對上衡玉那疑惑的視線,游雲還是努力壓住自己不斷往外冒的酸氣,一本正經道:「為師是想問你要什麼獎勵。你在擂台賽的表現極佳,揚了宗門的威名,宗門那邊肯定會有獎勵的。如果你有什麼特別需要的東西,為師可以幫你向宗門爭取。到時候讓他們把獎勵和忘憂草種一塊兒送過來。」
提到獎勵,衡玉頓時來了精神——現在她還真有不少需求。
背靠宗門這棵大樹就是好,雖然要承擔義務,但只要有資質有實力,就能換得宗門的悉心栽培,不用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搜羅奇珍異寶。
「師父,我想要找材料煉製本命靈劍。」
她就要突破結丹期,是時候煉製一柄與她心意完全相通的劍了。
「有想過要什麼材料嗎?」
衡玉不太瞭解這方面:「師父有什麼推薦?」
「你是冰靈根,修煉的功法又是玄冰訣,本命靈劍如果是冰屬性的,肯定能更大限度的發揮出你的實力。」游雲想了想,說,「可以以冰髓石為主料。」
冰髓石。
這種材料由萬年雪精死時凝聚而成,極為難得,乃極品煉器材料。
不過能稱得上是『極品』的材料,都非常非常稀有,即使是合歡宗應該也不多。
衡玉倒是覬覦,但:「宗門那裡的份量足夠嗎?拿冰髓石做主料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十大少主中,只有你是冰靈根,至於水靈根是完全沒有。沒有人和你競爭的情況下,冰髓石足夠你使用。只不過——」游雲笑得狡黠,帶著些看好戲的意味,「冰髓石非常珍貴,它甚至可以拿來煉製化神期所使用的法寶。你只是拿到擂台賽第一,憑這一點只能換取拳頭大小的冰髓石。想要拿到足夠份量的冰髓石,就爭取在鬥陣和比拚心境這兩個環節也獨佔鰲頭吧。尤其是比拚心境這個環節,多多加油啊。」
擂台賽第一很厲害了。
但同時拿下三個第一,才足夠份量。
天才稀少,但合歡宗存世萬載,也積累了很多天才。值得宗門下血本投資的,必須得是足夠力壓同輩天驕的奇才。
衡玉扯了扯唇角,作為師父,想看徒弟的熱鬧,這真的好嗎。
「我會盡力一試。」衡玉說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堅決不給游雲看熱鬧的機會。
游雲撇嘴,懶洋洋倒回靠枕上,一副沒什麼精力的樣子。
-
沐浴過後,衡玉倚著軟榻查看明天的比試規則。
明天就要開啟築基期的心境比拚,這個比試不同擂台賽是一對一,而是一次性讓一百人進入陣法中拷問心境。
查看完規則,衡玉想起來自己收割了不少傾慕值,連忙取出玉牌查看。
——12500。
一口氣漲了五千出頭的傾慕值。
這個數值比衡玉想像中的要高得多。
難怪之前舞媚在劍宗大出風頭,可以一口氣收割近萬的傾慕值。
「法會每十年才舉行一次,看來接下來的比試我也要努力了,這麼好的賺取傾慕值的方式可不多。」
只要這回能賺取到足夠的傾慕值,她就能安安心心窩著突破結丹期,一直到元嬰期之前都不會再因為傾慕值而困擾。
第二日一早,衡玉起床練劍。
瞧著比試差不多要開始了,她給了悟傳了張紙鶴,兩人直接在乘坐仙鶴的地方碰頭。
仙鶴穿行於雲霧之中,衡玉坐在仙鶴背上,抬手挽了挽被吹亂的頭髮,和了悟說起冰髓石的事情。
了悟問:「已經決定拿冰髓石做主料了嗎?」
衡玉點頭,主料當然是越珍稀越好,這樣劍的威力才能更強:「接下來兩場比試要盡力了。」
「不用給自己太大負擔。如果到時候冰髓石的量不夠,貧僧可以為洛主尋來。」
衡玉笑了下:「無定宗和合歡宗可是一正一邪,你這算不算是在資敵?」
了悟緩緩開口:「以貧僧的實力,去千年玄雪山走上一遭,運氣好還是能尋到不少冰髓石的。就算運氣差了些,也能用貧僧的宗門貢獻度在宗門的材料庫裡換取。既然是貧僧的東西,自然由貧僧的意願來處理,即使是宗門也不可能干涉,這與正邪何干?」
衡玉心下輕嘆。
這段時間,她對了悟隱藏在溫和表象下的固執是越發瞭解。
溫和的人大抵都分為兩種,要麼是那種溫和到耳根子軟、沒有原則的,要麼是那種溫和卻自有一番行事准則的人。
了悟自然是後者。
「所以你總是有理的。」
「嗯?」了悟有些沒明白她話中的含義。
衡玉搖頭:「我不需要你的冰髓石。」
她眨了眨眼,故作不滿道:「難道你覺得我拿不下築基期的鬥法和比試心境這兩個環節的第一嗎?有選擇的情況下,當然是要先薅宗門的羊毛啊。」
她不介意拿宗門給她的東西,因為宗門栽培她,日後她成長起來自然會回饋宗門;她也不介意從她師父那裡忽悠來各種奇珍異寶,因為她是游雲的親傳弟子,這個世界的師徒關係甚至比父女關係還要親密,她是游雲在長生一途的傳承者與繼承者。
但她不想從了悟身上得到什麼。
即使這些東西他給得甘之如飴。
了悟似是無聲嘆了下:「也好。」
了悟垂眼看著下方那片梧桐樹林。
風吹拂而過,樹上的葉子簌簌作響,清脆得有些嘈雜,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了悟覺得,也許正是衡玉這樣的態度,他才會越發想要為她做些什麼。
因為她太瀟灑,太從容,也太理智,她明明一直在他身邊,他卻總有種,怎麼都抓不住她,她隨時都會抽身離開、然後徹底與他劃清界限的感覺。這種感覺太過不好,讓他有時候夜半睜開眼睛都覺得心底倉惶。
可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的行為,又未免過於自私。
所以他躊躇,不知所措,也無法作為。只能看著她走一步,他才跟著行下一步。
一顆杏子突然砸中他的額頭。了悟恍惚回神,側頭向衡玉看去。
衡玉磕著新鮮的魔葵子,問:「快到地方了,剛剛在想些什麼?」
「在想一本佛經,貧僧有些參透不破其中的道理。」說完這句話,了悟自己就被自己逗笑了。
衡玉疑惑:「笑什麼?難道是突然參透了?」
了悟搖頭。
他只是被這個生動而形象的比喻取悅了。
衡玉瞧見他不想多說,也不再問了。
仙鶴正好飛躍一座山,緩緩落到試劍台邊緣,衡玉直接從仙鶴的背跳下去,餵牠吃了兩顆丹藥。馱著衡玉的仙鶴高興地鳴叫兩聲,先是用尖尖的喙蹭了蹭衡玉的臉頰,才低下頭叼走丹藥。
被喙蹭臉頰,絕對算不上什麼美妙的體驗,衡玉有些苦笑不得。
但對於一個未開啟靈智的鶴來說,這應該算是它表示友好的方式。
……應該吧。
衡玉說:「我們走吧,現在這個時辰,第一批進入陣中拷問心境的修士應該陸陸續續出來了。」
現在試劍台的佈局又變了。之前為了擂台賽準備的一百零八座擂台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巨大的、從遠處看似乎頂天立地的門戶。
昨晚就已經看過相關的介紹,所以衡玉知道這道門戶後面通往的是另一個空間,修士們就是在那個空間裡接受心境拷問的。
不過現在門戶附近悄無動靜,第一批進去的修士應該還沒出——
正想到這裡,門上那道平靜的光幕突然掀起層層漣漪,然後,一個穿著幽冥宗宗服的築基期弟子被從門裡吐了出來,狼狽倒在地上,臉色泛白額頭直冒冷汗,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
「出來了出來了。」
「看這模樣有些狼狽,也不知道裡面是採用什麼形式考核。」
「呵,邪宗弟子的心境果然差勁。」
「你——何人如此猖狂!」
不少邪宗出身的修士不滿左右環視,想要找到那個說風涼話的人,但那人說完一句話後就直接神隱,顯然也是怕激起群憤被教訓。
這邊的邪宗修士還沒找到說話的人,那頭的門戶又快速吐出一個嚇得臉色泛白的音宗弟子。
「喲,正道弟子的心境又好到哪裡去。要比就比最頂尖實力好嗎,用吊車尾的表現來定義整個邪道,呸,誰給你這個臉了!」幽冥宗的一名男修也不掩飾身份,光明正大開口道,臉上的表情頗為桀驁不馴,「正道的人就是不要臉。」
「你——」有人怒道。
有些正道弟子口齒伶俐,辯駁得有理有據:「前幾屆法會,都是正道這邊的修士表現更好,築基期心境第一基本都是從無定宗或劍宗出來的,你們幽冥宗,呵。」
「該死!你敢不敢開賭局?」
「賭局早就有了,就怕你們害怕輸掉而不敢下注!」劍宗的一個弟子抱劍倚柱,冷冰冰道。
一聽到還有『賭局』這種熱鬧,不少圍著等待下一場比試開始的修士,都興沖沖跑去找賭局下注。
——乾等著也是無聊,當然要給自己找些樂子了。
衡玉在旁邊瞧了許久的熱鬧。
滄瀾大陸的正邪對立雖然不明顯,但私底下也是有不少摩擦,弟子之間相互看不慣很正常。不過在比試心境這個環節裡,邪宗弟子的表現的確比正道弟子要弱勢一些。
——畢竟邪宗的功法對心境要求沒那麼高。
衡玉說:「我們要不要也去下個注?」
「可以。」了悟點頭,他不下注,不過可以陪她過去。
「那就去瞧瞧熱鬧。」衡玉伸了個懶腰,順著那些人流往試劍台深處走。
這個賭局應該是劍宗私底下開的。
賭局主要是兩個,第一:賭心境第一是正道還是邪道弟子。因為這個賭局絕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麼懸念,所以賠率很低。
衡玉只是看了眼賠率,瞬間就沒了興趣,直接看向第二個賭局。
第二個賭局直接賭心境第一是哪個修士。正道八大宗邪道五大派的很多核心弟子都在上面,衡玉在築基期這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因為她贏了擂台賽第一,她的名字頗為靠前,在第七,賠率是一賠五。除了她之外,前二十再也沒有一個邪宗弟子。
而排在最前面的三人,是無定宗的了緣、劍宗的俞夏、黑白學宮的班默。
「大家都不看好邪宗啊。」衡玉說。
了悟還是第一次旁觀這種賭局,他好奇打量幾眼,聽到衡玉的話,問:「覺得你的名次低了?」
衡玉淡定點評:「當然低了。」
了悟笑,解釋道:「合歡宗採用傾慕值進階,對心境的要求相對比較低,這一點算是修真界的常識。除了你之外,你們宗門的其他人名次應該都不高。」
衡玉順著榜單往下找,終於在七十五的名次找到了遲。
因為這個榜單只取了一百人,所以合歡宗只有她和遲兩個人在。
衡玉:「……」
她好像知道她師父為什麼讓她在比拚心境這個環節加油了。
如果能在這個環節脫穎而出,宗門獎勵絕對不會少到哪裡去的。畢竟贏了,絕對是給宗門大大長臉。
「你們無定宗在榜單上的人倒是很多。」衡玉說。
她隨便掃一眼,都看到了不下十個人。
不過也不奇怪,佛修嘛,信仰堅定,心境自然比同境界的高不少。
「這位仙子,要下注嗎?」一個負責登記下注的男修看到衡玉站在旁邊瞧了那麼久,慇勤出聲問道。
「下的。」衡玉看向他,這個修士有些娃娃臉,是那種很有親和力的長相,「你們下注有上限嗎?」
「沒有。」修士搖頭,絕大多數築基期修士都很窮,也就宗門核心弟子的手頭會比較寬裕。
「那我買洛衡玉勝出吧,一千塊上品靈石。」
衡玉隨口道。
她師父對漂亮女修非常大方,對她這個徒弟更是大方到了極點,拿出一千塊上品靈石對她來說不難。
「多……多少?」修士嚥了嚥口水,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呆愣的狀態。
「一千塊上品靈石。」衡玉復述了一遍,遞了個乾坤袋過去,「都在裡面了,你清點一下。」
儲物戒指作為空間法器比較珍貴,但乾坤袋就很便宜了,五十塊下品靈石就能買到。
修士終於回過神,一臉高興好像在看冤大頭的樣子:「好的好的,仙子稍等。」
衡玉笑了下,給了悟傳音:「他肯定覺得這回賺大發了。」
了悟笑而不語。
等走完一系列流程再回到門戶附近時,已經有很多參加心境試煉的修士被從門戶裡吐了出來。
他們的模樣都很狼狽,有些人上前想要詢問他們遇到了什麼,但那些人都是搖搖頭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個人會遇到的幻境和問題都不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安靜許久的門戶再次泛起漣漪。
這一回,一個穿著黑白學宮宗服的築基後期不是被吐出來的,而是自己從門戶後面走出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過整體精神面貌都很好。
這一場比試的裁判站在旁邊,掃他一眼,道:「請把魂牌交給我。」
黑白學宮的修士取出魂牌交給裁判。
裁判往魂牌上蓋了個章,再次把魂牌遞回給那個修士:「恭喜你通過第一輪。」
從這個修士開始,後面陸陸續續走出來的,全都是通過第一輪心境試煉的修士。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直到所有人都出來了,那個裁判才高聲道:「參與下一場心境試煉的選手請做好準備,現在可以直接入場了。」他的聲音在靈力的加持下迅速傳遍整個試劍台。
衡玉站得有些無聊,聽到這話頓時來了精神。
「我就先進去了。」她朝了悟招了招手,直接往那道門戶走去。
門戶非常大,當她走近時,壓根沒辦法將這道門完全納入視線之中。感受到門戶裡傳來隱隱的召喚之意,衡玉沒有在原地多待,直接邁步,輕緩而堅定地穿過光幕。
當她走進光幕裡,她的身影頓時直接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衡玉緩緩睜開眼睛,只能看到一片徹頭徹尾的黑暗。
這片黑暗,死寂到了極致,衡玉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發現有任何的異常,隨便選定一個方向,沒有任何遲疑地往前走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4:33
第六十七章
似乎是走了很久。
死寂的黑暗讓人的感官變得遲鈍起來,有些感知不清楚時間流逝的快慢。
突然,前方出現一束亮光。
衡玉下意識抬起手擋在眼睛前,微微移開視線,沒有直視那道亮光,免得眼睛突然受到刺激。
等到適應了亮光,衡玉才放下手往前走去。
隨著她越來越靠近亮光所在的地方,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下一刻,衡玉發現自己周圍的環境變了。
——她現在正站在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裡,院中央栽種有一棵鬱鬱蒼蒼的梧桐樹,枝繁葉茂,此時正是梧桐葉落的季節,地面鋪滿了枯黃的落葉。在院子外圍,還栽種有幾棵合歡樹。
這個地方,很眼熟。
還沒等衡玉在記憶裡搜尋,她的身後就傳來一道『咯吱』聲,那是木門被推開的聲音。
一個穿著鵝黃色長裙,神情清冷但行走間又帶著幾分淺淺媚態的女子從房間裡走出來。她好像沒注意到衡玉一般,直接越過衡玉,坐到了院子中間的鞦韆上,隨意晃著鞦韆,裙擺在空中掀起一抹漂亮的弧度。
瞧見這個容貌和她如出一轍的女子,衡玉立馬就知道這個地方為什麼眼熟了。
這不就是她在合歡宗中的住處嗎。
而眼前這個女子,正是原身。
想到這,衡玉再次打量原身,並且注意到她現在的修為是築基後期。
「奇怪,最近總感覺心神不寧。算了,應該是我的錯覺。」原身眉心微蹙,有些苦惱,「我已經在築基後期停留很久了,怎麼還是找不到契機突破築基巔峰。師父最近不在宗門,沒辦法向他請教,要不要去找掌門師伯問問……算了,估計是實力沒有水到渠成,我還是先閉關修煉一段時間吧。」
聽完原身的自語,衡玉眼睛微亮。
這個時間節點!
如果她沒猜錯,這個時間節點就是在原身走火入魔之前。這個幻象顯示的也許正是她暫時遺忘掉的,原身死前的那部分記憶。
衡玉猜測,應該是陣法查到她最深處的記憶,所以才有了這個幻象。
這個比試心境的陣法已經存在上萬年之久,非常玄妙,能夠做到這一點並不算稀奇。
衡玉默默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原身的下一步行動。她看著原身從鞦韆那裡站起身,直接走回房間,啟動結界後就安心閉關突破。
幻境裡的時間流速不好估計,衡玉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總之她一直站在旁邊耐心等著變故發生。但直到原身就要突破成功,衡玉依舊沒有等到變故出現。
衡玉等得無聊,隨意環顧四周。
就在她的視線剛要從角落移開時,似乎是察覺到什麼異常,衡玉再次把視線定格在角落——那裡,有一道非常詭異的黑線。
黑線一開始細得幾不可察,但似乎是察覺到周圍沒有威脅,它一點點壯大,最後迅速膨脹成一團黑霧,並且迅速蔓延開,纏繞到原身身邊。
衡玉視線微凝。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沒認出來那是什麼,現在衡玉當然認出來了。
「合歡宗裡怎麼會有邪魔之氣?」
沒等衡玉想明白這件事,瞧著邪魔之氣就要侵蝕到原身的身上,為了避免心境比拚會失敗,衡玉連忙出手遏制住邪魔之氣的行動。
就在她的靈力剛觸碰到邪魔之氣時,那原本沒有發現她身影的邪魔之氣好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存在一般,不再理會那坐在蒲團上的原身,而是調轉方向猛地朝她撲來。
變故發生得太快,幾乎沒有給衡玉反應的時間,她就已經被邪魔之氣纏上。
下一刻,一股陰寒的氣息從衡玉的肌膚滲透進骨子裡,這讓她下意識打了個冷顫。衡玉想要催動靈力驅趕邪魔之氣,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沒辦法調動靈力了。
她保持冷靜,剛要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舉動,腦海裡突然多出來許多陌生的畫面。
——乾淨的廂房裡,一名衣著嫵媚的女子跪坐在地上。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看向身邊人的一雙眼睛裡閃著崇敬與仰慕。
下一刻,她的心臟被黑霧吞食,女子眼裡閃著震驚、恐懼與不解。最後,她在痛苦與絕望之中死亡。
——峰巔之上,穿著勁裝的少年施展劍訣,似乎是得到了長者的誇獎,他身上透著濃烈的高興之意。下一刻,他嘴裡吐出一口黑色的瘀血,看著對面的人,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倒了下去。他似乎是想要掙扎,但唇邊溢出的黑色瘀血越來越多,他躺在地上,在絕望之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
每一幕場景裡,衡玉都能清晰感受到那些人的歡喜,也能感受到他們突然被襲擊的震驚與絕望。那股絕望纏繞著她,衡玉不由擰緊眉心。
這些場景如走馬觀花,最後,場景變成一個寢室,穿著鵝黃色長裙的原身盤膝坐在地上,一點點被黑霧所淹沒。正在突破關鍵時刻的原身被黑霧所影響,直接走火入魔,猛地捂著胸口吐出好幾口鮮血,直接暈倒在地上,氣息一點點消散。
那道黑霧遲疑了很久,沒有再吞噬原身,而是如潮水落去那般安靜消失。
腦海裡的畫面到此就徹底結束了,但那縈繞在衡玉心頭的絕望和恐懼越來越濃烈,濃烈到她始終集中不了注意力去思考那些畫面裡的人是誰,合歡宗這偌大宗門又為什麼會出現邪魔之氣。
衡玉緊緊閉上眼睛,強行壓下那些不屬於她的情緒。
然後,她直接盤膝坐在地上,咬著牙,強行從嘴裡,一字一句清晰吐出驅魔經文——這是了悟教她的。
在唸完第一句完整的經文後,衡玉感覺到心頭的負面情緒削弱了些。
經文對邪魔之氣果然有剋制作用,衡玉沉下心,全副心神都放在誦讀驅魔經文上。
當她把整篇經文讀完,那些層層積壓在心底的負面情緒全部消退,而她也臉色蒼白,隨意抬手一抹,就摸到臉上的冷汗。
深吸了口氣,衡玉一隻手撐著地面,借助支點的力量從地上站起來。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腿麻了。
等大腿恢復知覺,衡玉左右環視,發現蒲團上那道原身的幻影已經消失不見。
她走到緊閉的木門前,兩手抬起,一拉木栓,往外邁了一步,周圍的幻象全部消失,她再次回到試劍台中,被周圍一堆修士圍觀著。
「通關好快。」
「是啊,才過去半個時辰吧。」
「這是哪個宗門的修士,她沒穿宗服,不會是普通宗門出來的吧?」
「你有沒有眼力見,那是合歡宗的洛主。」
「我想起來了!擂台賽第一對吧!實力和心境果然是匹配的。」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不絕,飄進衡玉的耳朵裡。
她正想擦拭臉上的冷汗,讓自己不顯得太過狼狽,就見面前遞來一方已經被潤濕過的手帕。
衡玉笑了下,伸手接過手帕。
手帕拍到臉上,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衡玉感覺自己的心跳平復不少,她朝了悟笑道:「心境比拚,還挺有意思的。」
居然連那段被封存的記憶都能搜索出來。
幻境不可能騙人,它只是把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勾出來,所以衡玉不懷疑真實性。
既然那是真的,事情就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原身當時可是在宗門裡閉關,怎麼會被邪魔之氣纏上?
她在畫面中看到的那些年輕少年少女又是什麼身份?他們的穿衣風格,倒是很像合歡宗弟子的穿衣風格。
如果他們真是合歡宗弟子,殺他們的人又是誰?
「在想些什麼?」了悟聲音清潤,讓衡玉從沉思狀態清醒過來。
衡玉搖搖頭,輕輕吸了口氣,把那些雜念暫時都拋到腦後。抬眼對上了悟關切的視線,衡玉想了想,說:「我可能發現了一些秘密。」
既然是秘密,自然是不方便說的。了悟沒再追問,伸手把衡玉拉到旁邊,又給她遞了個乾淨的水壺讓她喝幾口水。
在衡玉調整呼吸時,門戶裡陸陸續續有人被吐了出來,這些都是沒通過心境測試的弟子。
沒太注意那些失敗的修士,衡玉站在旁邊,思考著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她要不要把自己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告訴游雲。
邪魔之氣出現在宗門裡,說明宗門裡可能有人被邪魔之氣侵蝕了,而且那人隱藏得很深,在宗門裡的地位非同尋常。
可是——
原身閉關的地方就在游雲隔壁。
邪魔之氣真的能輕易滲透到一個元嬰後期的地盤嗎,那邪魔之氣……會不會和游雲有關係?
沉吟片刻,衡玉就排除了她師父的嫌疑,並且決定遲些去找她師父,透露部分她在幻境裡遇到的事情。
那個殺害眾多年輕弟子的人,明顯是個很德高望重的人。
那些弟子在死時,表情全部都是難以置信和震驚,顯然是沒想到對方會出手置他們於死地。
所以——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她師父啊!
她師父那麼吊兒郎當,雖然掛了個『大長老』的職位,但在宗門裡存在感不算很高,從頭到尾和『德高望重』這四個字都不沾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4:45
第六十八章
回去的路上,衡玉一直有些走神。
瞧著快要走到她住的地方了,衡玉突然問了悟,語氣認真:「如果我催動探測邪魔的功法,對方能感受到我的窺探嗎?」
了悟微愣,她今天的異常難道和邪魔有關係?
瞥了衡玉一眼,想起她之前說了『秘密』二字,了悟壓下心底的揣測——他知道,她有分寸也有能力處理好事情。如果方便告知,她會告知自己的。既然不提,自然是不方便宣之於口的事情。
了悟:「實力如果差距懸殊,可以感受到異樣,但不知道你具體在做些什麼。」
衡玉認真點頭。
那她懂了。
-
「你一個築基巔峰小修士,居然說要幫我一個元嬰修士看面相?」游雲震驚,為她的厚臉皮。
他徒弟對自己的實力能心裡有點數嗎?
衡玉表示不滿:「築基巔峰怎麼了,築基巔峰不都是你教出來的!」
游雲:「……你贏了。」這怎麼還怪起他來了。
衡玉一本正經:「師父,你能不能別做出這種怪模怪樣的表情,這會有損你的英俊。放心吧,我看面相很準的。」
邊忽悠著游雲,衡玉邊催動探測邪魔的功法。這是之前她閒著無聊找了悟學的,說實話,這還是她學完以後第一次動用。
沒想到第一次就是用在她師父身上。
游雲:「……」
呸呸呸,也不知道他這混賬徒弟在打些什麼壞主意。
他猜,看面相是假,她肯定是想趁機偷窺他的美貌。長得好看就是容易產生這種煩惱。
被人這麼專注盯著,游雲莫名覺得心裡發毛,而且背後有些發涼。
板著臉等了好久,游雲實在坐不住了:「還沒好嗎?」
確定游雲果然不是邪魔,衡玉笑道:「好了。」
游雲:「看出什麼了?」
「師父你是個好人。」
莫名其妙被發了張好人卡的游雲:「……」
話是沒錯,但聽起來怎麼怪怪的。
「你今天的表現特別詭異,難道是在比拚心境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
游雲只是隨口一猜測,沒想到衡玉卻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的確是在比拚心境的時候出了岔子。我得知了我去年閉關走火入魔的原因。」
游雲眯起眼,聲音裡流露出幾分戾氣:「人為?」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師父,你要向我保證你一定不會生氣。」
游雲:「……」
怎麼感覺這句話是在給他挖坑。
但瞧著衡玉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說』的模樣,游雲撇撇嘴,好奇心戰勝了一切:「行,我答應你了。」做師父的還能真跟徒弟生氣不成?
衡玉連忙笑起來,簡單把在突破關頭遇到邪魔之氣的原因告訴游雲。連帶著她看到的那些畫面也都一一復述出來。
——那個幕後之人的身份絕對不簡單,她現在只是個築基期修士,想要晉升到元嬰期至少需要上百年的時間。
然而,那個幕後之人如果真是邪魔,他絕對是一顆危險系數爆表的不定時炸彈,最好能盡早解決。
所以把事情和盤托出,讓她師父去找尋真相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聽完衡玉的復述,游雲臉上的慵懶全部消散無蹤。他背脊挺直,臉上滿是凝重之色。
「你確定?」
衡玉說:「我不能確定是真是假,我只能說,這一切都是我在幻境裡看到的。一字一句,絕無半分虛假與欺瞞。至於其他的,只能靠師父去追查了。」
游雲沉沉點頭:「等法會一結束,為師就馬上趕回宗門。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就當自己從不知道這件事,如果事情處理完了我會通知你。」
想了想,游雲又說:「這一年多來,有沒有修為高的人對你出過手斬草除根?」
衡玉搖頭:「我猜,那幕後之人沒有得手,可能以為我並不知曉此事。」
那幕後之人看她一直活蹦亂跳,估計以為邪魔之氣沒暴露出來幹掉她。
那人覺得她什麼都不知道,自然不會多此一舉斬草除根。
但……事實上原身真的死了,只是她正巧在那時穿到了這個世界,還附在了原身的身上。
游雲沉默下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突然,他猛地抬頭,目光凝視著衡玉,裡面閃著些許危險。
游雲咬牙問:「你剛剛真是在給為師看面相?」
衡玉想了想,輕嘆口氣,還是不願意再欺騙她師父。
在這個世界,會認真為她考慮的人,除了悟外,就是她師父了。她並不希望被他誤解或者讓他難過。
「不是。」衡玉苦笑,下意識坐得筆直,語氣誠懇道歉,「我當時是在催動探測邪魔的功法。師父,這件事是我錯了,實在不好意思,你如果覺得生氣,就按照門規罰我吧,只要別把我逐出師門,怎麼罰我都行。」
游雲翻了個白眼,語氣嫌棄,壓根沒有在生衡玉的氣:「怪不得我當時感覺到後背在發涼,原來是這個原因。不用道歉,你做得很好。」
說到這裡,游雲臉上浮現出些許笑意,「這樣謹慎的性子,看來以後在外行走,為師不用太擔心你的安危了。」
「而且——」游雲聳肩,「如果你我換個位置,我作為師父,就算再相信你的品行,也會像你一樣,用探測邪魔的功法先探測一遍。所以你我師徒扯平了。」
衡玉心頭一動。
她知道,她師父最後這番話,分明是特意說出來寬慰她的。
在此之前,她對游雲這個師父,其實算不上特別上心。
兩人之間相處的時間不長,她對游雲的印象基本都來自於原身。
可直到此刻,衡玉是真的把游雲當成自己的師父。
這個師父看似吊兒郎當,卻給了她最大限度的包容與諒解。太過難得。
衡玉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傻笑什麼呢?」游雲不滿的是另一點,「話說回來,你覺得你師父我會入魔嗎?我像是意志力這麼不堅定的人嗎?」
衡玉說:「其實我並不懷疑師父就是那麼神秘人。做探測,只是為了讓自己徹底安心,排除掉那百分之零點零零零一的可能性。」
「哦?」游雲樂了,「你果然看透了師父玩世不恭外表下的深沉。」
衡玉:「……」
她無語望了望窗外,思考自己要不要把真相告訴游雲。
師徒情已經如此塑料,再讓它塑料一點其實也沒什麼問題。
於是衡玉板著張臉,開口說出自己的推測:「其實是這樣的,那個神秘人在宗門裡明顯德高望重。」
游雲臉色一僵:「你什麼意思!」
之前被衡玉用探測陣法探測,他壓根沒有不高興,這下子他是真的痛心疾首了。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在說他不德高望重嗎!!!
師徒之間的信任呢!
衡玉輕咳兩聲,平靜道:「師父我先回去休息了,今天消耗太大,明天我還要去參加第二輪心境比試呢。」
丟下這句話,衡玉連忙開溜。
等衡玉離開後,游雲臉上的神情全部收斂。
他面無表情坐在軟榻上,一隻手捏緊了面前的杯子。
『砰』的一聲,杯子直接碎成粉末。
看著自己膝蓋上的白色碎末,游雲隨便拍了拍,把它們全部都拍到地上。
「看來那些外出歷練出事的核心弟子,死因未必簡單啊。」
「……邪魔之氣,又一次侵蝕到宗門高層了嗎。是只有合歡宗被侵蝕了,還是其他大派也不能倖免於難呢?」
室內,游雲的喃喃自語聲突兀響起,深沉得不似往常的他。
-
前來參加法會的築基期修士足足有近兩千人,第一輪心境比試花了兩天的時候才結束。
能撐到第二輪的修士並不多,只有五百多人。
他們這些人會統一參加第二輪比試,在越短的時間內通過比試,就證明心境越發堅韌。
時間流逝,很快就到了第二輪比試。
試劍台非常熱鬧,不少已經失敗的修士也都趕來瞧熱鬧,想要看看誰能摘獲『築基期心境第一』的名頭。
「第一輪比試時,無定宗那位了緣佛子心境十分了得,進去大半個時辰就出來了。」
「我倒覺得黑白學宮的班默勝算更大。黑白學宮測算陰陽,通識過去與未來,他的閱歷足夠碾壓同輩人了。」
「其實我覺得我們可能低估了合歡宗的洛衡玉,她在第一輪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完成了試煉,這個速度應該是所有人裡最快的吧。」
「說起來……劍宗俞夏的表現倒是有些糟糕,他居然差點沒通過第一輪。」
「什麼!?這不可能吧!」
最開始說話的那人原本還有些遲疑,聽到別人的質疑立馬急了:「是真的,那天又不止我一個人看到。」
「對,是真的。」
「我也很驚訝,當時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衡玉一直在聽熱鬧,聽到這裡,她有些詫異——說實話,她見到的俞夏,和傳聞中的俞夏差距真的很大。擂台賽也好,心境比拚也好,大家都非常看好他,當然,俞夏的表現不能說不好,只是有些配不上他的偌大名聲。
「怎麼了?」了悟在撥弄手中的佛珠,察覺到她神情怪異,側頭向她看去。
衡玉說:「我只是覺得俞夏身上有些古怪。」
了悟回想了下,沒發現有什麼問題。
對他來說,俞夏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比起這個,其實他更關心其他事情。
「第二輪比試裡,會有四道門。生門、死門、情門與怨門,你會隨機進入其中一道門裡。」了悟向她介紹。每年考察心境的形式都是一樣的。
衡玉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了悟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遲疑:「雖然不知道洛主會進入哪一門,但如果洛主……」
對上衡玉的視線,他下意識垂眼避開,聲線有些不穩,帶著令人猜不透的緊張,「如果洛主進的是情門,而情門裡,如果遇到的是貧僧的幻象……」
最難以啟齒的部分已經說完,了悟重新恢復淡然。
或許,只是偽裝的淡定。
他捏著念珠的力度大得自己都沒注意。
「直接擊碎他就可以通關。」
衡玉一開始還不明白他為什麼提到這個話題,聽到這裡,眼裡泛起一層層笑意。
她帶著些調侃意味道:「你是怕我捨不得?」
見他緘默不回答她的話,衡玉抬手扯了扯他的僧袍袖子,並且追著他游離的目光,要他與她對視。
她這麼玩鬧,了悟捨不得斥責她,只好順著她的心意與她對視,認真解釋道:「貧僧是不希望你遲疑。你想要拿下第一,就必須在最短時間內通關。」
了悟捏著念珠的動作有些明顯了。
衡玉瞥了一眼又移開,手指微動,從扯著他的袖子變成牽住他的手:「你就在這裡不是嗎?」
她說:「那只是虛影罷了。」
她不需要虛影作為替代品。
真正的佛子就站在外面等著她啊。
了悟感覺到自己心尖發麻。
那種麻意一路蔓延,十指連心,他的指尖不自覺顫抖起來。
下意識地,了悟回握她的手,讓她感受到真實的觸覺:「是的,貧僧就站在外面等你。」
-
嘈雜片刻,裁判終於出現,並且宣佈第二輪比試正式開始。
衡玉對了悟說:「我先進去了,等我的好消息。」就順著人流往裡走。
第二輪只有六百位選手,門戶又大,所以眾人越過光幕的時間相差不多。
衡玉走進光幕,再次睜開眼睛,又是身處於一片熟悉的黑暗之中。她隨便選了個方向,絲毫不耽誤時間,就像第一輪一樣快步往前走去。
當黑暗退去,衡玉再次看到亮光時,她發現自己面前是一座隱於林間的千年古寺。
古寺旁邊的石碑刻著『青雲寺』三個古樸大字,染著歲月的蒼涼氣息。
青雲寺。
這個寺廟算是她和了悟的故地了。
她進入的果然是情門。
既然是情門,自然要找到那個熟悉的人。
衡玉走進青雲寺裡,發現寺廟安靜得過分,一路走來壓根沒看到任何一個小沙彌。
了悟又在哪?
突然,安靜的古寺響起一陣清脆的鐘聲。
衡玉的腳步生生停住,然後換了個方向往前走,她知道了悟在哪了。
沿著石子路走了一段時間,在石子路盡頭那口大鐘旁邊,衡玉瞧見了熟悉的人影。
了悟穿著灰色古樸僧衣,渾身氣質內斂。
他按照固定的節奏推動鐘椎,敲響大鐘。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了悟手上的動作微微頓住,側頭向衡玉所在的方向看過來。
瞧見衡玉,他笑了起來,眉眼之間流淌著入骨的溫柔與繾綣。
「你來了。」他說,「稍等。」
這個眼神……
衡玉被這個眼神釘在原地,明知道他只是考驗自己的幻象,明知道真實的了悟絕不會把自己的感情如此清晰寫到臉上,她還是下意識站頓步伐。
但只是下一刻,她就再次邁步往前走,迅速拉近她和了悟之間的距離。
怎麼了?
敲鐘時,了悟側頭瞥她一眼,臉上帶著些詢問。
瞧見她身上這套灼灼似火般的長裙,他臉上逐漸染上淡淡的驚豔,一時之間連敲鐘都忘記了。
「你怎麼能忘了敲鐘呢。」衡玉笑。
了悟有些不好意思,他垂下眼:「看你看得有些走神。」
似乎是做足了準備,了悟再次抬眼看她,鼓足勇氣道:「這套裙子很適合你。」
「後半句話是他會說的,前半句不是。」衡玉平靜道。
了悟神情有些茫然。
「他絕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止敲鐘。這可是對佛祖的大不敬。」衡玉輕嘆口氣,「幻象就不能真實一些嗎,真是沒有一點點迷惑啊。」
「洛主,你怎麼了?」了悟有些著急起來,朝她邁了一步,下意識想要查看她的情況。
「你和他這麼像,如果是其他時候,我可能會有些捨不得。可現在,真正的佛子告訴我,他就在外面等著我。」
衡玉同樣上前一步,看著眼前熟悉的容貌,她眼裡逐漸染上笑意。
注視著久了,彷彿是受到蠱惑一般,她踮起腳,止住他的動作,極溫柔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不帶絲毫情慾。
更像是個禮節般的親吻。
如蜻蜓點水,一掠而過。
與此同時,衡玉閉上眼,手掌卻準確無誤地覆蓋在他的心臟上,靈力湧動,直接將眼前的人徹底擊碎。
手掌的觸覺很真實。
唇角的觸覺同樣真實得過分。
「不好從真身那裡討要利息,就從你這裡討要吧。」
衡玉抿了抿唇角,自語道。
又饒有閒情地想著:也不知道自己在攻擊那道虛影時,他會不會做出任何錯愕震驚的神情。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4:57
第六十九章
空間裡泛起一陣撕扯之意,等衡玉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經出現在了另一個空間。
這個空間很詭異,裡面沒有任何生機,連一草一木,甚至是一塊小石子都沒有,視線所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衡玉左右環視一圈,沒發現什麼異常。
剛打量完周圍的環境,半空中突然泛起一道金色的光芒。
那道光芒逐漸凝實,最後凝成一行金色的字跡。
【為何修道】
衡玉眯起眼,平靜說出自己的想法:「這個世界講究強者為尊,如果不想被強者凌駕於自己之上,就只有自己成為最強者。」
天際那行金色字跡破碎開,又重新化為一行新的字跡。
【若你有上千載壽元,你會做些什麼】
衡玉:「竊天地靈氣,踏歲月長生。若我有上千載壽元,自然是一心逍遙。」
她沉迷於研究陣法,執著於修煉,所為的不是主宰天地沉浮,也不是為了擁有無邊的法術和財富。
這些不過是過眼雲煙。
百年壽元也好,千載時光也罷,如果不能活得逍遙自在,那千載漫長而無趣的生命,還不如短短數十年精彩的日子來得痛快。
長生大道,不問長生,只為逍遙。
金色字樣再次破碎,又化為一個新的問題。
彼此一問一答,節奏相當快。
連著回到了五個問題,天際之上的那道金光突然凝滯,然後一點點湮滅消散。
原本安靜到只有衡玉的聲音在回響的空間,響起一道陌生而滄桑的聲音:「言行合一,心境通透,過關。」
衡玉不知道這道聲音是何人發出的,不過很明顯,她順利通過這道關卡了。
朝著虛空行了一禮,衡玉直直往前走了兩步。
兩步距離,她的身體似乎是穿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等衡玉重新站穩時,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試劍台。
她的目光從神情驚訝的裁判身上一掠而過,定格在不遠處那道清高出塵的身影上。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衡玉的視線輕飄飄滑過了悟的唇畔,最後才對上他的視線,朝他眨了眨左眼。
瞧了幾眼,衡玉才重新看向裁判,笑問:「請問前輩,我是第一個通過比試的?」
這一句音量不大的話,好像是打破了周圍的死寂一般,試劍台上頓時響起一陣接著一陣的喧嘩聲。
「這也太快了吧!」
「第一個!我的天,她是合歡宗的洛衡玉吧,合歡宗弟子的心境何時這麼高了?」
「太強了,邪道的人這回是要揚眉吐氣了吧。」
「擂台賽第一,再加上個心境第一,合歡宗估計出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不僅如此,她的陣法造詣極高,說不定還能奪得個陣法第一……」
被衡玉提問的裁判回過神來,朝她伸出手:「這位小友,請將魂牌交給我。」
一番操作後,衡玉再次接回魂牌時,已經領到了相應的積分。
衡玉收好魂牌,剛想朝了悟走去,身後那安靜的門戶突然掀起層層漣漪,了緣從裡面走了出來。
瞧見衡玉,了緣微微一愣,他原本想朝她笑一笑,但想起她已經見過自己冰冷無情的模樣,唇角的笑意又逐漸收斂起來,最後盡數化為平靜:「看來是被你搶先了。」
衡玉說:「我們只間隔了少許時間。」
了緣:「一先一後就分出了勝負,洛主,我總以為我高估了你,沒想到等結果出來時,我發現自己其實是低估了你。」
說這話時,了緣的語氣是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復雜。
想到自己剛剛經歷的幻境,了緣心底又泛起淡淡的自嘲。他一個修歡喜佛的人,經歷情門倒是不奇怪,真正讓他無法自欺欺人下去的是在情門裡出現的人。
——他這樣的人,居然會因為她對旁人的溫柔而生出隱隱的不平,繼而動容。那番溫柔又不是對他的,他這番心境波動實在是……有些諷刺。
腰間那塊玉牌散發出一股熱度,明顯是有人又在給她貢獻傾慕值。
衡玉垂眸瞥了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裡帶著幾分認真說:「你可以盡可能的高估我。」
她不知道了緣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貢獻傾慕值。
至少從認識他以來,都是他來接近自己,她基本沒主動做過什麼。
但了緣又不渡情劫,何必令他思緒接連波動,佛道有損。
了緣終於笑了下:「以後會的。」
這個面對旁人時總是一副清冷姿態的女子,還真是溫柔。
至少,這一股善意是為他而生的。
了緣心中輕嘆,那股隱隱的不平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
一個時辰後,第二輪比試徹底結束。
心境第一是衡玉,心境第二是了緣。
而心境第三的人選是俞夏。
這個人選沒出乎大眾預料,卻出乎了衡玉的預料。明明第一輪比試時他差點失敗,第二輪的表現怎麼就突飛猛進了?
衡玉總覺得這個人身上頗有隱情。
不過兩人不熟,她也沒探知對方秘密的想法。
拿下心境第一,合歡宗其他修士比衡玉這個當事人還要高興。
就連幽冥宗、九煉宗等邪宗的核心弟子,在路上偶遇衡玉時,也會向她點頭致意。他們邪宗已經很久沒在心境比試這個環節如此給力了。
好不容易擺脫眾人,衡玉對了悟說:「我們先去兌換賭注吧。」
「好。」了悟點頭。
之前衡玉下注賭自己能拿下心境第一,依照賠率一賠五,她下注的一千塊上品靈石順利翻了五倍。
取走靈石後,衡玉和了悟打算去逛逛劍宗。
來到劍宗這麼久,他們多數時候都是在住處和試劍台之間往返,一直沒有到其他地方逛過。
逛了半天,衡玉覺得有些累,盤膝坐到梧桐樹蔭底下,朝了悟招手:「你也快坐下。」
了悟坐到她身邊。
衡玉低頭,看著那陽光透過梧桐枝葉打在地上後形成的光斑:「你想知道我在情門裡遇到了什麼嗎?」
了悟側頭,只能看清她的側臉。
沒等他分辨清楚自己的真實想法,衡玉就補充道:「就知道也沒用,我不告訴你。」
了悟失笑:「好。只是過幾日,洛主也不要好奇我遇到的場景是什麼。」
衡玉勾唇:「不好奇,反正不管遇到什麼場景,主人公都會是我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5:13
第七十章
時間轉瞬即逝。
三天後,劍宗試劍台。
結丹期第一輪心境比試已經完成,今天要進行的是第二輪心境比試。
衡玉坐在台階上。
她今天穿了身水墨色的長裙。裙擺尾端格外寬大,上面點綴著擴散開來的墨跡狀紋路。
這股色澤化去她身上的清冷,讓她染上了淡淡的書卷氣息。
了悟從另一頭走過來,從台階下方仰視衡玉。
衡玉是逆光坐著,他有些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那裙擺漸次散開在台階上,明明是最簡單的黑白配色,但裙擺尾端好像融化在了陽光裡,配上她的容貌,就構成這天地間的一抹豔色。
他朝她伸手。
衡玉從台階上起身。
舉止突然,動作幅度也大了些。
她一步步走下台階,來到了悟面前:「比試要開始了?」
因為剛剛坐姿的原因,她的袖口被壓出明顯的褶皺。
了悟伸手幫她壓平袖口的褶皺:「對,剛剛找了一圈沒找到你,就往外走了走。」
衡玉:「你剛剛在給師弟們訓話,我閒著無聊就出來曬太陽。」
這時候太陽剛剛好,懶洋洋打在人身上,沒什麼灼熱感。
衡玉坐在那裡,曬得都要泛起睏意。
「我們回去吧。」把袖口那道明顯的褶皺撫平,了悟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這才說道。
衡玉打了個哈欠:「好。」
走回到人群中,衡玉作為一個合歡宗修士,安然站在無定宗佛修中間。
她這幾天空閒無事,一直待在房間裡鑽研測魔陣法,最近有了些新的想法,右手食指對著空氣胡亂比劃,如果有精通陣法的人仔細觀察,會發現她是在用指尖勾勒陣法一角。
實在無聊,衡玉走到了悟身後,抬起手,指尖落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移動。
兩人靠得近了,風吹拂而過,了悟能聞到她身上的熏香。
她身上的熏香是合歡幽香,這種味道若是熏得濃了,會顯得膩人。
但若只是淡淡熏上一會兒,香味合適,甜而不膩。
了悟的身材很好,穿上僧袍顯得有些瘦削,但指尖直接去觸碰感受,就能明顯感受到他的肌肉結實,肌肉線條流暢。
衡玉原本還在正正經經繪著陣法,到後面指尖就從他的肩膀滑到後頸。
「洛主?」了悟側頭,出聲詢問。
衡玉悄悄把指尖移回到肩膀:「怎麼了?」
「你還在繪製陣法嗎?」
衡玉理直氣壯:「是啊。」
她用指尖連著畫了兩個圈:「感受到了嗎?」
「……你在畫圈?」
衡玉不說話,用指尖寫了一個『對』字。
了悟啞然。
他注意到周圍的師弟們在悄悄打量他,但見衡玉玩得正開心,還是直接無視掉週遭的視線,默許了她的玩鬧。
在衡玉玩膩之前,那安安靜靜站在門戶旁邊,閉目養神的裁判出聲宣佈比試即將開始。
了悟再次出聲:「洛主。」
衡玉心滿意足收手,問他:「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不直接叫我的名字?」
了悟微愣,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從初識起,他就一直喊『洛主』這個稱呼,喊久了自然就習慣了,也沒想過刻意改掉這個稱呼。
「我隨便問問的。」衡玉說,「你怎麼習慣就怎麼稱呼,反正都是在喊我。」
了悟笑了下,說:「玉兒。」
頓了頓,了悟補充:「你師父應該也是怎麼喊你的吧。」
他這麼稱呼,應該不會顯得突兀與踰越。
衡玉揚眉笑:「快過去參加比試吧。」
了悟沒有再耽擱時間,越過一眾師弟,朝著那道門戶走去,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結丹期心境第一應該沒什麼懸念。」
「應該?不如說肯定沒有懸念。十年前那場法會,無定宗了悟佛子可是只花了不到一柱香(半個小時)的時間。第二名就直接用了一個多時辰。彼此的差距可謂天差地別。」
「說起來……無定宗了悟佛子和合歡宗那位洛主的關係……」
「傳聞合歡宗出了個SS級攻略任務,而這個任務,和佛子有關聯。」
「什麼!合歡宗也太大膽了吧,連佛子都敢攻略!」這個修士太過震驚,聲音拔高了不少,引得周圍許多人都朝他看去。
衡玉原本沒太注意他們的議論聲,但這句話沒有收斂聲音,說話的修士距離她又不近,這句話便清晰傳到她的耳朵裡。
其實會有這種議論聲,衡玉並不驚訝。
在劍宗裡,她和了悟基本都是一塊兒行動,雙方又不是那種低調無名的人物,會被注意到很正常。
所幸的是,兩人都不在意。
她和了悟之間隔著的,從來都不是世俗異樣的眼光。
他們之間隔著的,是彼此的大道。
所以,衡玉從來都是順心而為,不會因為旁人的異樣眼光而自擾。
了念就站在衡玉旁邊。
聽到這番話,他悄悄抬眼,想要打量衡玉的表情,卻被衡玉抓了個正著:「小和尚,你看我幹嘛?」
了念有些不好意思道:「沒什麼。」
「別在意。」衡玉猜到了他在糾結些什麼,「順心而為,別活在別人的嘴裡。」
了念明明還是個嬰兒肥沒有完全褪去的少年,卻像是個小大人般沉沉嘆了口氣:「不行啊,我才練氣期,思想境界當然不如你和師兄。」
他暫時沒辦法完全不在意。
他的師兄,是那麼光風霽月的一個人,但現在這些人不是在議論他師兄的佛法有多精湛,天資有多高,而是把那些桃色新聞翻來覆去的討論。
這實在是讓他覺得不爽。
衡玉被他的表情逗笑:「難得聽到你誇我。」
瞧見了念的神情越發窘迫,衡玉不再逗他,抬眼看向那道門戶——現在這個時間,了悟應該已經進入情門了吧。
-
周圍的黑暗退去,了悟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院子外圍。
他有些走神,想起前一次法會他進入的同樣是情門。
當時幻境裡出現了各種姿容的女子,她們搔首弄姿,擺出各種姿態,臉上滿是情慾,他看著她們,卻似在看著紅粉骷髏,心底毫無波瀾。
情門那一關卡,他只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直接渡過,所以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結束比試,創下一個非常驚豔的記錄。
回過神來,了悟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座院子坐落在山腰的位置,院子中間栽種有一棵鬱鬱蔥蔥的梧桐樹。
院子所處的這座山不算陡峭,卻很高,山上種滿合歡樹。這時候正是合歡花的花期,滿山合歡花灼灼盛放,如同火焰一般灼熱。
合歡花。
院中梧桐樹。
憑這兩點,了悟已經可以肯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靜謐的院子裡突然傳出沙沙的聲音。
那是有人踩在梧桐落葉時,落葉發出的響聲。
沙沙的聲音逐漸變大,院子裡的人走到門邊拉開門,一副想要出門透風的模樣。
了悟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幽深而溫柔。
「你——」一身青色道袍的衡玉站在門內,看到站在門外的了悟時,臉上浮現出濃濃的驚訝,下一刻,驚訝變成明顯的歡愉,衡玉唇角笑彎,連聲音裡都摻雜著笑意,「你來合歡宗見我,怎麼也不提前與我說一聲?」
不用了悟回答,衡玉就先一步自語道:「對了,前段時間聽說你要南下傳播佛法,這是途徑合歡宗所以過來見我嗎?」笑意逐漸染上她的眼角眉梢,她渾身上下都透著高興,「真巧,我剛出關,原本想著過兩日就去無定宗見你,沒想到你會先一步來合歡宗找我。」
感受到她身上透出來的歡喜氣息,了悟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
他下意識抿了抿乾澀的唇角。
這最後一句話,絕不可能是洛主說的。
他無比清楚眼前這一切都是幻境,也無比清楚破開幻境的方法——只要攻擊眼前這道幻象,毀掉這副場景就好了。
但,他捨不得。
這個幻境,是他心底最深的,奢求。
完成內門任務後,兩人還能有羈絆,他路過合歡宗時去見見她,她心血來潮會前往無定宗陪他下盤棋飲杯茶水……
這一切,都是他心心念念。
可他又太瞭解洛主。她那樣的人,在完成內門任務後絕對會瀟灑脫身而去,與他斷掉所有牽扯,此生不復相見。
如果在現實中無法得到實現,至少,讓他貪戀這場幻境。
了悟思緒紛亂,下定決心後,他再次與衡玉對視,明知是幻境,還是問了出來:「你真的願意去無定宗找我嗎?」
衡玉歪頭瞧他,覺得好笑:「這不是早就答應過你的嗎?我怎麼會出爾反爾。」
「……」
在其他事情上你不會欺騙我,唯獨這件事,你再怎麼口口聲聲保證,最後都會淪為欺騙。
了悟看著眼前那俏生生站立的女子,在心裡回答。
「快進來吧,傻站在外面幹嘛呢!」衡玉見他站著不動,好像一根柱子般死死站在那裡,抬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拉進院子裡,「要喝什麼茶合歡花炮製的茶要不要?」
說完,她自己先狡黠地笑起來:「還是算了,宗門的合歡花都有催情作用,讓佛子喝下多不好。」
了悟望著她的目光始終帶著縱容。
衡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她沒說話,只是取出一份茶具,動作嫻熟而優雅地泡茶。
她泡茶的動作不快,卻很賞心悅目。
「你不趕時間吧,如果不趕時間,我泡得慢一些。」
「不趕時間。」了悟說。
他坐著,安安靜靜看著她泡茶。
等茶水泡好,衡玉把散發著氤氳霧氣的茶水倒進一個花朵形狀的杯子裡,然後把杯子推到他面前。
了悟兩隻手一塊兒捧著杯子,卻沒喝。
幻境裡的茶水是不能碰的。
衡玉好像也不在乎他喝沒喝茶水,泡好茶後興致勃勃問道:「之前讓你幫我尋的冰魄花,你找到了嗎?這回有沒有給我帶過來?對了,還有極光之晨。」她敲了敲桌面,等著他回應。
冰魄花,極品靈藥,直接服用可以增加突破元嬰期的三成可能性。
極光之晨,可以製成延壽類丹藥。這修真界裡,只要和『延壽』沾邊的,都非常珍稀。
聽到她這麼理直氣壯問他要東西,了悟終於露出進入幻境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還沒找到。」
「那你在笑什麼。」衡玉也覺得好笑。
「以後會努力為你找到的。」他說的是現實中。
衡玉搖頭,換了個話題:「那陪我下一盤棋吧。當初還是你教我下棋的,幾十年過去了,讓你看看我的棋藝有沒有進步。」
「好。」
-
試劍台外。
「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了念突然出聲,表情有些沮喪。
「怎麼了?」衡玉奇怪。
「師兄還沒出來啊。」了念抓了抓臉頰,「我聽其他師兄說,了悟師兄當年可是創造了最短時間通過心境比試的記錄。他現在佛法更高深了,怎麼通關的速度反而下降了。」
嘟囔兩句,了念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鼓著臉頰盯著衡玉。
衡玉手速飛快,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臉:「你這麼盯著我幹嘛。」
了念被嚇了一大跳,連忙往後退開一大步:「沒什麼,都是紅粉骷髏,師兄不會受到迷惑的。」
衡玉笑了笑,也沒有心情再逗了念。
之前說著不好奇,但現在,衡玉還是忍不住猜測起了悟在情門裡會遇到怎樣的幻境。
-
幻境內。
黑色棋子落下,瞬間屠龍。
「你輸了。」衡玉說。
了悟指尖還拈著一枚白子,他有些走神,直到衡玉出聲提醒,才反應過來自己輸了。
他不作聲,將手上那枚棋子丟回到棋盒裡。
衡玉捧著茶杯抿了口茶水:「怎麼心不在焉的?你剛剛下棋狀態不太好。」
了悟說:「在想些事情。」
衡玉喝茶的動作一頓。
她慢慢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是不是要離開了……可你才剛到合歡宗不久,你我幾十年未見,多陪我幾日不好嗎?」
她站起身,繞過石桌來到他面前,緊緊攥著他的一隻手,微微俯下身與他對視,眼裡帶著些懊惱。
了悟望向她的眸光一如既往地幽深溫和。
他用另一隻空閒的手,為她理順垂落到耳側的長髮。
「如果真正的洛主要留貧僧,貧僧定會為她推遲行程,多在合歡宗停留一段時間,直到她先覺得不妥開口趕人。」
「可你不是洛主,而夢終究是夢。」
了悟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下來。
他貪戀這一刻,但他的向佛之心從未動搖,不可能為一場幻境停留太久。
而且,他不太喜歡自欺欺人,這會讓他恍惚分神。就像剛剛下棋時他總是集中不了注意力般。
尤其是,真正的洛主正在外面等著他。
「我要走了。」了悟說,同時從石凳上站起來。
衡玉就站在他身邊,他這麼突然站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到很近很近,近到幾乎相擁。
然後,他真的伸出手,輕柔而克制地抱住她。
「那天在試劍台上,你突然抱住貧僧。」
「時隔多日,這是貧僧的回應。」
他輕聲說了句「抱歉」,掌間靈力湧動,有著熟悉容貌的幻象被靈力撕碎,週遭的一切場景同樣被靈力破開。
情門,通過。
-
試劍台外。
了念等得焦慮起來,實在站不住,就在原地走來走去繞圈子。
「怎麼回事,一個時辰過去了,師兄怎麼還沒……」餘光瞥見那道光幕掀起漣漪,隱約是有一個人從裡面走出來,了念的聲音激動得險些變調,「是師兄出來了嗎!」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還沒來得及驚喜,就看到那從光幕裡頭走出來的人穿著黑白學宮的宗服。
「……啊?」
了念的神情僵住了。
第一個通過心境比試的人怎麼可能不是了悟師兄!
「不是你師兄。」衡玉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別緊張,他會很快出來的。」
他可是佛門之光,小小幻境不可能迷惑得住他。
只可能是因為某些事情耽擱了。
「嗯!」了念用力點頭。
沒過多久,又有人從光幕裡出來了。
——是劍宗修士。
了念有些煩躁起來。
衡玉也不由抿了抿唇。
光幕掀起的漣漪剛剛平復下來,再次出現劇烈波動,然後,那個熟悉的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和裁判確定過名次後,了悟走到眾師弟面前,臉上帶著歉意:「這回似乎慢了些。」
了念連忙搖頭:「師兄已經很厲害了。」
其他師弟連聲附和。
就連素來與了悟不合的了緣都放緩聲音,說:「你才剛突破結丹中期,能第三個從心境比試裡出來還不夠強嗎。別向上一屆法會看齊,參加上一屆法會時你好歹也是築基巔峰啊。」
「對啊對啊。」了念補充道,「師兄你現在還要度劫,心境沒能圓滿,這是特殊情況。」這話說得,好像剛剛表現得十分焦慮的人不是他一樣。
被師弟們這麼安慰,了悟默默點頭。其實他並不看重名次,只是覺得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但了悟也沒解釋什麼,隔著人群,他與站在人群外的衡玉對視。
衡玉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那雙眼裡靈動得彷彿會說話,像是問他在看些什麼。
「比試已經結束,你們還要瞧熱鬧可以繼續留在這裡,若是無事就先散去吧。」了悟出聲道。
等圍著他的人差不多全部散開,了悟才走向衡玉。
他指著最開始衡玉坐著曬太陽的那個地方:「我們過去坐著曬會兒太陽吧。」
走到偏僻的角落,踏上階梯,了悟先行坐下:「稍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塊蒲團,在距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放下,「地上涼。」
衡玉挽了挽裙擺,坐到蒲團上,一隻手抱著膝蓋。
這個地方空曠,風就格外猖狂,吹在身上有些發冷。了悟在儲物戒指裡翻找,取出一件乾淨的外袍,輕巧搭在衡玉的肩膀上:「還冷嗎?」
「不冷了。」衡玉說,「把我喊到這裡,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洛主可能不好奇,但貧僧想把自己在幻境裡遇到的場景告訴你。」了悟坐直,說,「貧僧在幻境裡,到了你住的院子。」
「我的院子?」衡玉錯愕。
轉念一想,她私底下是向了悟介紹過她的院子景緻的。
他對此留有印象,幻境依照他的記憶構造出來的院子自然也和她的描述相差無幾。
「按照時間線,那時應該是幾十年以後了。你在幻境裡說——原本打算過去無定宗尋我,沒想到我先一步來到合歡宗見你。」
衡玉愣神片刻,突然意識到了悟才取得心境第三名的原因——
幻境編織了一場夢。
他明知道那是夢,依舊為了那個可能性而暫時停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5:25
第七十一章
結丹期的心境比試還沒完全結束。
門戶那裡陸陸續續有人通關走出來,然後被他們的師兄弟們團團圍住,互相說著恭喜或者安慰的話。
他們喧鬧的聲音被風卷著送到衡玉耳邊,隱隱約約聽不太真切,但她能感受到那些人話語中的熱烈氣氛。於是她和了悟之間的詭異氣氛越發被襯託了出來。
衡玉緊了緊肩膀上的外袍,免得它被風吹掉落到地上。
了悟等了片刻,還是沒等到她回話。
他看向她,眼睛裡帶著隱秘的哀傷。
他知道,自己想要爭取的,是真的讓她覺得為難了。
在其他事情上,他不會也絕不捨得讓她為難。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即使會讓她為難,他也想好好爭取一番,不讓她像前一次般含糊過去。
素來緘默的人,難得直接剖析自己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貧僧一直在等你說與我同行。」
衡玉終於有了反應。
她眨了眨眼,故作釋然道:「我們不是一直同路嗎?就算以後,也是一同攀登長生大道的同路人。」
「洛主。」了悟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掌心溫熱,指尖帶著淡淡的繭子,那是長年累月撥弄念珠而形成的。
「你這麼聰慧,不會不知曉貧僧話中真正含義。」
衡玉不說話。
這回換她緘默。
了悟感覺到自己的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不對,與其說是疼,那更像是一股癢意,癢到他舌尖發麻,舌戰群儒、舌燦蓮花的人一時之間險些尋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不會讓我為難的,不是嗎?」
衡玉動了動那隻被他牽住的手,反手與他十指緊扣。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但抬起眼來,就看到那人眉心緊蹙,眼裡的哀傷幾乎不加掩飾。
衡玉的手動了動,然後極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龐,停留片刻,緩緩上移,最後將他的眼睛完全遮擋住。
「你在害怕什麼?害怕失去我嗎?了悟,你似乎比我以為的還要看重我。」
被遮住了眼睛,了悟的睫毛輕輕顫抖。
他沒有把她的手移開,只是說:「因為只有在洛主面前,我才是了悟。而在世人眼中,我只是天生佛骨。」
自有意識以來,他就一直在佛前侍奉,每日手捧經文誦讀,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更謬論是擁有親人。
他在佛門地位太高,師弟們敬他仰他,卻不是友人。
世人敬他愛他,因為他是無定宗的佛子。
他一直孤獨。
所以那個賦予了他貪嗔痴念的人,就成了他唯一妄念。
飛蛾具有趨光性,人也總是貪戀光明。
衡玉的手似乎是被這句話燙到了。
她猛地把手收回來背在身後,就連那始終堅決的想法也如冰山被鑿開一道裂縫。
「我……」
「洛主不用急著給我答案。」
了悟突然出聲,止住了她那極有可能是拒絕的答案。
他笑了笑,眼裡的笑意純粹也脆弱:「貧僧只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為自己好好爭取一番。洛主,主動權始終掌握在你手裡,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貧僧都會尊重你的想法。」
-
了悟只拿下心境第三的消息傳開後,引起一陣接著一陣的猜測。
畢竟在比試開始之前,圍觀的人一直覺得結丹期心境第一是沒有任何懸念的。
不過由於當事人始終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這些猜測持續了兩天就沒有後續了——法會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新鮮消息。
從那天之後,衡玉和了悟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每天都窩在屋子裡翻看陣法書,為接下來的『鬥陣』做準備。
這天傍晚,衡玉坐在靠窗邊的椅子上,低頭繪製陣法一角,這是測魔陣法的一角。
如果是熟悉原本那個測魔陣法的人站在這裡,會發現這個陣法一角的紋路與原本的紋路一脈相承,在細節上又有所不同——這是衡玉在原來的基礎上刪改出來的。
「這個思路似乎具有可行性。」半天後,衡玉放下靈筆,指尖敲擊桌面看著眼前的陣法紋路,「要不要去找了緣討論一下?」
這個念頭剛升起來,想到了緣對自己的態度,衡玉還是決定暫時不去打擾他了。
她正準備繼續鑽研,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咚咚』的敲門聲裡,還夾雜有清脆的鈴鐺聲。
衡玉袖子一揮,靈力打在門邊。緊閉的木門直接朝裡打開,站在門外的人影也順利映入衡玉的眼睛裡。
「舞媚?你有什麼事找我嗎?」
舞媚今天穿了身水紅色長裙,裙擺綴滿了鈴鐺,她抬腿走進房間時,鈴鐺也隨著她的移動而叮鈴作響:「是有些私事。」在衡玉對面坐下,也不跟她客氣,直接上手拎起茶壺。
結果茶水倒出來,舞媚撇了撇嘴:「冷的? 」
衡玉說:「兩個時辰前泡的。」
她也不在意舞媚的自來熟,饒有興致地問道:「私事?和俞夏有關係吧。」
舞媚嘖了一聲:「你怎麼猜出來的。」
「這還不好猜嗎,俞夏近來的表現的確頗為古怪。」
舞媚抿唇:「其實我來,是想通過你聯繫佛子了悟的。」
她雖然嫌棄茶水是冷的,但見衡玉沒打算重新為她沖一壺熱的茶,只好端起茶杯喝下那已經完全冷掉的茶水。
借著冰冷的茶水平復了心情,舞媚組織好語言,說:「俞夏給我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他的體內有兩個人存在一般……」對上衡玉探究的視線,舞媚輕咳兩聲,「只是我覺得啊,沒什麼依據。有時候我待在他身邊會覺得很自在很舒服,有時候又會覺得很壓抑,這種感覺交織著來,讓我覺得非常不自在,前段時間才會經常繞著他走。」
衡玉垂眼思索:「你是懷疑,這跟邪魔有關係?」
「他是劍宗首席弟子,我覺得應該不會吧……」舞媚苦笑了下,「但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就想著讓佛子了悟幫忙驗證一下,排除掉這種可能性。」
衡玉問:「你既然有所懷疑,怎麼不把這件事告訴劍宗。」
「只是懷疑而已,我貿貿然跑去和劍宗高層說他們的首席弟子可能被邪魔之氣侵蝕了,這得多缺心眼啊。」
衡玉被舞媚這番話逗笑:「也是。如果只是探查邪魔的話,不需要找了悟,我自己就可以。」
她的探測邪魔功法學得還挺扎實的,前段時間甚至用在了她師父身上。
但說完這番話,衡玉又改變了主意:「算了,還是讓了悟來吧。我先去找了悟溝通,你這邊就想想看要怎麼給了悟和俞夏製造碰頭的機會。」
送走舞媚後,衡玉走回桌子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喝下冰冷的茶水,衡玉抬起指尖揉了揉太陽穴。
自從那天在試劍台上起過爭執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這幾天時間裡她和了悟都沒有聯系過對方。只是探測邪魔的話,衡玉自己就能上,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趁著這個機會主動去見見那和尚。
畢竟那件事,衡玉始終覺得是自己這邊比較理虧一些。
就在衡玉剛打算出門時,她聽到窗外傳來腳步聲。
——可能太熟悉一個人的時候,連他的腳步聲都會覺得耳熟。
衡玉站在原地,啞然失笑,然後就聽到有人敲了敲她那緊閉著的窗戶。
衡玉連忙支起窗戶,看到了悟捧著兩份剛出爐的竹筒飯,安靜站在窗外。
「我正準備去找你。」
衡玉下意識道。
結果他就先打破僵局過來了。
了悟沒想到她出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愣了愣後,笑道:「那貧僧動身得更快些。」
「原本上午就想過來的,結果圓新長老那邊找貧僧有事,一直耽擱到下午。就想著還不如先做好竹筒飯再過來。」
衡玉:「……」
她沒說話,默默走去給他開門,看著他坐在她身側小心破開竹子,把粒粒飽滿的米飯倒出來時,她就在想,如果以後與他此生不復相見,她肯定會捨不得的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5:40
第七十二章
糾結片刻,衡玉還是暫時把那些煩惱都拋到腦後去了。
她的內門任務時限是十年。
距離兩人分道揚鑣,還有很長的時間。
「好了,可以吃了。」了悟將竹筒飯遞給她,連同一雙筷子。
衡玉不餓,但竹筒破開後,裡面的米飯頓時彌漫出淡淡竹子清香,聞久了十分開胃,她不知不覺就把自己那份飯都吃完了。
吃完東西,衡玉把俞夏的事情告訴了悟:「你怎麼看?」
了悟沉吟片刻,斟酌著給出自己的猜測:「如果是性情大變,那應該是和邪魔有關。但這一時好一時壞,感覺更像是體內寄居有兩個靈魂。」
衡玉蹙眉:「奪舍?」
話剛出口,她就自己搖頭否決了自己的猜想。
以俞夏在劍宗的身份和地位,真被奪舍了,劍宗的人不可能會察覺不出來。
了悟說:「情況比較復雜,先用探測邪魔的功法,排除掉邪魔這種可能性再說吧。」
衡玉也是這麼想的:「那就等舞媚那邊通知吧。」
敲定完這件事後,兩人之間沉默片刻,便有默契地繞開那天的事情,轉而聊起接下來的比試安排。
了悟三天後要參加『論道』這個環節的比試。
這個環節,顧名思義,主要是修士闡述自己對大道的理解。
衡玉說:「感覺這場比試會成為你的主場。」
修真界中,雖然絕大多數人求仙問道,但只有及少數人能夠在很早的時候就清楚意識到自己要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而在這部分人裡,又只有非常少的人才能看穿路上的各種障眼法,始終堅定不移地行走在長生大道上。
在以前,了悟就經常開壇宣講佛法,他對佛道的理解非常深。
『論道』這個比試不區分結丹期和築基期,雙方是混合著進行比試的。以前了悟在築基期時就能拿下『論道第一』的頭銜,更何況是現在?
衡玉說『論道』會成為了悟的主場,絲毫不誇張。
「道宗那邊……」了悟開口。
『主場』這個詞未免過於自傲了些,道宗弟子鑽研道法,也時常也開壇宣講道法,對大道的理解未必比他弱。
但瞧見衡玉那絲毫不擔憂、甚至隱隱期待的神情,他下意識嚥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順著她的想法說:「貧僧盡力而為,應是不會出現什麼變故。」
衡玉就笑彎了眉眼,似乎頗為滿意他的反應。
了悟注視著擺在窗檯上的那盆君子蘭,餘光卻一直落在她臉上。
瞧見她眼角眉梢的笑意,他覺得,眼前那盆君子蘭大抵盛開得更豔麗了。
-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衡玉依舊待在房裡鑽研陣法。
這天傍晚,衡玉合上手中的古籍,懶洋洋倚著牆。突然像是想到什麼,衡玉扯下腰間的玉牌,往裡面注入靈力。
——23000。
因為她拿下築基期心境第一,這幾天時間裡,她的傾慕值又上漲了不少。
「這個漲幅比之前奪得擂台賽第一的漲幅還要高。」衡玉摩挲著玉牌側面紋路,猜測道,「應該是因為我奪得擂台賽第一,主要是給合歡宗爭光;但奪得心境第一,是給整個邪宗修士爭了口氣?」
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八九不離十了。
衡玉覺得有些好笑,但想想,修士其實也就是與天爭渡的普通人罷了。人爭一口氣嘛。
剛把玉牌重新掛回腰側,一道傳音符從大開的窗戶外鑽進來,最後穩穩停在衡玉面前。
衡玉伸手接過傳音符,用力將它捏碎,然後她師父游雲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徒弟,過來找為師。」
-
游雲依舊是那副悠閒又懶散的模樣。
他不太喜歡和其他元嬰修士一起坐而論道,如果不外出獵豔,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待在住處躺著玩。
瞧見衡玉從門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游雲直起身子,打了個哈欠,隨手拭去眼角冒出的生理淚水。
因為他這個舉動,他的眼角泛起淡淡的嫣紅。
這抹嫣紅點綴了他的容貌,讓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格外驚心動魄的美感:「來啦。」他朝衡玉舉起手。
「師父。」衡玉會意,上前幫他把衣袍袖子挽好,「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游雲很滿意她今天的識趣,一高興之下,也沒有逗她,直接說道:「忘憂草種和冰髓石都送到了。」
原本按照衡玉現在所取得的成績,是沒辦法拿到足夠製作整把劍份量的冰髓石的,但游雲用他的名義提前幫衡玉預支。
不過這點就不需要特意告訴衡玉了。
「忘憂草種終於到了。」衡玉感慨。
「嘖,從你的關注點裡,為師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些什麼。」游雲一隻手托腮,眼尾漫不經心一挑,目光懶洋洋掃在她身上,「這是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衡玉眉梢微挑,笑而不語,不給他看戲的機會。
游雲撇了撇嘴。
他袖子在桌子上一拂而過,下一刻,原本空無一物的桌面上多了兩樣東西——正是忘憂草種和冰髓石。
冰髓石的模樣是一種潔白如玉的礦石,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裡面散發著濃烈的冰涼之意。
它一出現,週遭的空氣溫度直線下降。
但衡玉只是簡單掃了它一眼,就將目光放到了忘憂草種上。
如果不是游雲很肯定地告訴她,這就是忘憂草種,衡玉絕對認不出來。
這說是草種,卻呈淚滴狀,大概有拳頭大小,色澤剔透更勝冰髓石,怎麼看都像是寶石而不是一顆能種發芽的種子。
「師父,這忘憂草種要怎麼種植?」衡玉把它們都收起來後,學著游雲的樣子一手托腮,出聲詢問道。
「找個盆栽把它種下去,每個月澆灌一次。」頓了頓,游雲抬眼看她,「用你的血澆灌。」
「利刃劃破手掌多疼啊。」游雲碰了碰她的臉頰,素來擺出一副玩世不恭姿態的人難得深深嘆了口氣,語氣裡滿是無奈與長者對晚輩的疼惜,「你只是想要借此來提醒自己不要對那位佛子動情,未必要將忘憂草種種發芽。你暫時……就先拿著它,別急著把它種下去吧。反正它也不會因此而死掉。」
他明明是那種萬花叢中過的人,怎麼教出了這樣的徒弟呢。
可這樣的情深義重,又讓他越發高看起自己的徒弟來。誰不希望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成長為一個正直溫柔、也強大無畏的人呢。
所以他對她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好。
衡玉感受到游雲語氣中的復雜。
她默默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急。」
得到衡玉的保證,游雲瞬間收斂起那些傷風悲月的心思,臉上那種深沉和正經全部消失不見。
他懶洋洋往後一躺,苦著臉對衡玉說:「肩膀酸。」暗示得相當明顯。
衡玉:「……」
好吧好吧,拿人手短,她就姑且當一回乖徒弟好了。
等哄好師父,回到自己的住處後,已經月上枝梢。
衡玉簡單沐浴一番後,安靜躺在床上,將淚滴狀的忘憂草種取出來放在手上把玩。把玩了很久很久,她將忘憂草種放到枕邊,沉沉睡了過去。
-
眨眼之間,就到了『論道』比試舉辦當天。
『論道』這場比試並不在試劍台舉辦,而是在劍宗的問心湖上舉行。
問心湖整體呈圓形,以往,湖中只有各種觀賞性植株,現在為了舉辦比試,湖畔矗立起九十九個蓮花台座,而湖心矗立有唯一一個蓮花台座。
眾人一到問心湖,瞧見這一幕,紛紛發出討論聲。
「這是什麼情況?」
「今年的比試規則似乎有變?」
「對,我剛剛打聽了下,聽說這場比試會挑選出擂主。擂主直接端坐在湖心那個蓮花台座上,對手坐在其他台座上與擂主進行大道上的爭鋒。如果辯贏擂主,就能取代他的位置成為新的擂主。直到對手辯無可辯,才能決出真正的論道第一。」
「這個游戲規則有些變態了。」這個修士是宗門核心弟子,素來自傲,但在這麼變態的規則面前,還是忍不住露出幾分膽怯。
能來參加法會的,基本都是同輩中的天驕人物。
想要讓對手辯無可辯,那擂主對大道的瞭解估計早已超過同輩人,可以與老一輩人爭鋒。
「規則越變態,我越覺得論道第一和第二名都沒有懸念。」有人感慨道。
「師兄說得有理,我也有同感。」
「這個規則——如果這場法會不是劍宗舉辦,而是無定宗或者道宗舉辦的,我定會覺得無定宗和道宗是為了踩其他修士捧他們的弟子上位,但這個規則是由劍宗制定的,我就不知道為何了。難道劍宗最近出了什麼深藏不露的人物?」
「劍宗年輕一輩裡深藏不露的人物很多,但都不是以能言善辯、舌燦蓮花出名的……我委實想不通他們要做什麼。」
「那便不要猜了,反正比試即將開始,到時候我們的疑惑都自然會分曉……」
等這些修士已經討論過一輪後,衡玉和了悟才姍姍來遲。
打聽清楚比試規則後,衡玉的想法和其他修士差不多——劍宗設置這樣看似很有利於了悟和道宗道遠的比試規則,到底是為了什麼?總不能刻意讓了悟和道遠大出風頭吧,他們又不是劍宗弟子。
衡玉想了很久,直覺其中有問題。突然她靈光一閃:「……也許,和俞夏有關?」
劍宗突然更換比試規則,主要目的還是想讓自家弟子大出風頭。
而近段時間,劍宗年輕一輩中唯一一個存在異常又實力強悍的就是俞夏了。
了悟原本沒多想,對他來說,什麼樣的比試規則都無所謂。
聽到衡玉的話,他順著她的思路想下去,不由道:「這個猜測很有可能。」
衡玉笑:「這樣也好,有波瀾才能更突顯你的風采。」她正想繼續說話,餘光掃見遠處熟悉的身影,目光微凝,「是俞夏和舞媚他們。」
一行修士穿著白色為底黑色鑲邊的劍宗宗服,緩緩朝問心湖走來。
為首的俞夏劍眉星目,容貌俊秀,身後背負一柄重劍,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穩重而爽朗的氣質。穿著水紅色長裙的舞媚就跟在他身側,臉色不是很好,視線左右環視,似乎是在找尋什麼。
對上衡玉的視線後,舞媚眼前一亮。
不過她不是那種沒心機的人,未免被旁人看出端倪,舞媚和衡玉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就迅速把視線移開。
衡玉側頭去看了悟。
了悟知道她想說什麼,傳音道:「我已經在催動測魔功法。」雖然他覺得俞夏是邪魔的可能性不大,但還是該排除掉那微弱的可能性。
衡玉點頭。她沒有干擾了悟,打算去附近逛逛。
結果走到湖外側,衡玉頓時樂了——劍宗有不少練氣期弟子跑來這邊擺攤販賣零嘴。
栗子、糖葫蘆、糕點等物應有盡有。
「這位仙子。」衡玉旁邊攤販的攤主笑著招呼她,「你可要來些蓮子?論道比試會持續很長時間,用些零嘴來打發時間也是好的。我帶著蓮子過來賣,可受歡迎了。」
衡玉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又垂下眼看著攤子上那堆蓮子和蓮蓬,說:「難怪有這麼多人過來擺攤。」這些應該都是劍宗外門弟子。外門弟子資質不高,宗門提供的修煉資源自然不多,他們要想辦法賺取修煉資源,現在這就是很好的機會。
衡玉指著那有她巴掌大的蓮蓬:「給我來五個。」
問清楚價格後,她也沒討價還價,直接遞了下品靈石過去,然後抱著這五個大蓮蓬走回了悟身邊。
了悟還在催動功法,不方便說話,只以詢問的目光看向她。
衡玉把四個蓮蓬收進儲物戒指,只留下一個握在手裡,將新鮮的蓮子從蓮蓬裡一個個摳出來:「等會兒聽你們論道多無聊啊,當然得備些吃食。」
她掰開一顆蓮子送進嘴裡,發現這蓮子居然是奶香味的,就是吃起來有些麻煩,也沒什麼肉,單純吃個味道。掰了幾顆蓮子後,衡玉突然知道那個攤主為什麼說『蓮子受歡迎』了——這東西,純粹就是為了給人打發時間的吧。
一想到這,衡玉就不想再吃了。
她把手上的蓮蓬全部扔給了念小和尚,安安靜靜站在了悟身邊等待。
一刻鐘後,了悟突然出聲:「俞道友注意到我一直在看他了。」
衡玉目光微凝,克制住自己的視線瞟向俞夏:「注意到就注意到吧。反正他也不知道你具體在做些什麼。」
了悟默默點頭,他的探測功法也運行到最後了。
小半刻鐘後,了悟收回目光,側頭看向衡玉:「俞夏不是邪魔,但奇怪的是,他的靈魂裡似乎沾染有淡淡的邪魔之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6:00
第七十三章
那股邪魔之氣與俞夏的靈魂糾纏在一起,幾乎密不可分,但又很詭異的沒辦法侵蝕他的靈魂。
了悟接觸過的邪魔很多,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了悟想了想,又補充道:「雖然只有一縷,但沒辦法驅逐掉。」
衡玉對邪魔的瞭解自然不如了悟。
她見了悟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點了點頭:「這件事暫時到這裡吧,你調整調整狀態,專心準備接下來的比試。」
不是邪魔就好。至於這其中的緣由,還是讓舞媚去瞎操心吧,衡玉也不好探究他人的秘密。
誰沒幾個秘密呢,她的一些情況同樣不可對他人言。
又過了一會兒,一行穿著道袍的人出現在問心湖旁邊。
衡玉隔著人群打量為首的道遠。道遠穿著灰色古樸的道袍,手挽拂塵,面容有些平凡,唯獨那身氣質包容而淵深、眼睛深邃不似普通人。
「人都差不多到齊了。」衡玉說。
她話音剛落下,就見那原本空無一人的問心湖上方,突兀出現一名元嬰修士。
元嬰修士踏著虛空站立,環視眾人一圈,用那毫無起伏的聲音介紹起比試的規則來。前面的規則都是眾人已經熟知的,末了,他說:「比試規則有變,所以積分形式也有所變化。守擂時間越長的人能獲得越多的積分。」
他袖袍一揮,臉上露出些許笑意:「諸位,請上擂。」
-
元嬰修士話音落下,湖畔安靜片刻,然後瞬間喧鬧起來。
有人互相推攘,在考慮自己要不要先上台表現;也有人在竊竊私語,猜測第一個成為擂主的人會是誰。
沒有等待太久,有一個人先動了。
「是劍宗俞夏!」
「他只是築基巔峰,當真自信啊。」
在萬眾矚目之下,俞夏御劍而行,直接來到湖中心的蓮花台上,徑直盤膝坐下,閉著眼等待著旁邊的九十九個擂台坐滿人。
「好風采。」衡玉誇了俞夏一句,朝了悟揚眉,「被搶先了。」
了悟笑了下:「畢竟是劍宗的主場。」
這句話說得低調,細品之下,才能感受出來裡面蘊含的強大自信。
畢竟是劍宗的主場,總要給他們些面子,讓他們的弟子出一波風頭,然後他再上擂。
衡玉眼裡流光一閃。
在衡玉和了悟聊天之際,那九十九個擂台已經坐滿了人。
俞夏猛地睜開眼睛,明明他年歲不算大,但這一刻,他那雙眼裡好像有星辰在升升落落,蘊含著歲月滄桑之變遷。
「萬載歲月以前,劍宗始祖以劍問長生,達人劍合一之境界。故而大道中多了一道,名曰:劍道。自此以後,劍道傳承於世,無數後人練劍成道,令劍道之花在大道之路上徐徐盛開,亙古不朽……」
俞夏開口,追溯起劍道的起源。
他從劍道的起源開始,講述劍道的各種境界,並且以從古到今的劍道大能和各種古籍中的說辭為例子佐證他的說辭。
「……素來有個說法,為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劍作為劍修的武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劍乃古之聖品,至尊至貴,常持之可立身問心。而且劍又有一個別稱名三尺,正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
「據古籍《廣黃帝本行紀》云:帝採首山之銅鑄劍,以天文古字銘之……」
俞夏思路清晰,足足講了兩刻鐘。
博古通今,信手捏來,引人遐想。
許久,他淡然一笑,抬手示意,舉手投足之間滿是灑脫:「諸位若是對我上述的說辭有異議,可出言辯駁。也可以論述自己的大道,我會用劍道的理論進行回應。」
他這番表現令得湖畔不少女修眼中神采瀲灩,不少男修面露敬仰。
「太強了,對劍道的剖析好深刻。」
「這就是劍宗年輕一輩第一人的風采嗎,比我想像中還要厲害很多。」
「劍宗怕是又要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了。」
俞夏的這番表現,連道宗的道遠、道卓等人都逐漸面色凝重起來。
衡玉眸光一閃,問了悟:「你聽說過他引用的古籍嗎?」
「沒有,不過這些古籍主要講劍道,劍宗收錄有而無定宗沒有也正常。」了悟說。
「我倒是覺得有些古怪。」衡玉直覺其中有不妥。大概是俞夏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太詭異了,所以她逮著一個異常點就開始深思。
「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衡玉笑,問了悟,「會不會覺得有壓力。」
了悟雙手合十:「大道之間無高低,貧僧也只能論述出自己對佛道的理解,其餘的就由裁判來定奪。」
衡玉抬眸掃他一眼:「可我想見識一下無定宗了悟佛子坐而論道、舌燦蓮花、令眾道蟄伏的風采。」
了悟話語直接一轉:「貧僧這些年從未停止過鑽研佛道,對佛道的理解也只差了師父一線,想必並無意外。」
衡玉用指尖勾了勾垂落的髮梢,把它別到耳後:「居然只是想必?」
了悟忍不住笑。
他是真沒想到她會在這方面較真。
這有些耍賴的舉動讓他覺得意外,又覺得好笑。於是他就忍不住軟了聲音,溫和得更像是在哄人:「那就盡力讓眾道蟄伏。」
衡玉打了個響指:「我們先看看俞夏那邊怎麼樣吧。」
問心湖上,有人抓著俞夏某句話來痛批,卻被他輕鬆化去,然後直接奪擂失敗從蓮花台座上下來。
也有人論述起自己的大道,俞夏在他的基礎上辨析得更為深刻,令對方心中嘆服,同樣是奪擂失敗離開蓮花台座。
短短時間內,蓮花台座就空置了一大半。
這下子,周圍不少圍觀群眾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看向道宗的道遠和了悟——他們已經逐漸意識到,俞夏對大道的瞭解遠超出他們,在場只有道遠和了悟兩人最有可能與他相爭。
就是不知道這兩人打算什麼時候上了。
面對眾人的注視,了悟放下合十的雙手,重新纏繞好腕間的黑色念珠,正要往前邁出一步,就見另一個方向傳出驚呼聲:「道遠!」
氣質出塵的道遠掐了個道訣,隔著虛空與蓮台上的俞夏對視:「貧道想要與道友辯論一番。」話音落下,他拂塵一甩,人已經來到湖畔邊的一座空蓮台上,直接盤膝坐下。
然後,道遠輕笑了下:「貧道只通道法,無法在劍道上與俞道友一較高下。不如你我換種方式,以言出即法的方式進行論道。」
所謂言出即法,是兩人各自開口說話時,往話中注入各自大道的大道之力,用大道之力進行對抗。
對大道的理解越深,能夠牽動為己用的大道之力越多,到時候誰高誰低自然一目瞭然。
俞夏顯然也是知道這種比拚方式的,他平靜道:「都可以,那我們就開始吧——」
「稍等。」湖邊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了悟邁步越出人群,「不知道這場比試能否再加上貧僧?」
圍觀眾人先是一愣,然後立即響起喧嘩聲。
他們還以為重頭戲會留在很後面,沒想到論道比試才開始不過半個時辰,高潮居然就要上演了。
蓮台上的道遠平靜道:「佛子請。」
俞夏抬手:「佛子請。」
了悟直接騰空,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空蓮台。他這個位置剛剛好與俞夏、道遠兩人構成了三角對峙狀態。
俞夏身為擂主,最先出聲:「帝採首山之銅鑄劍,以天文古字銘之。」
道遠掐了個道訣,音調沒有起伏:「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
了悟雙手合十,只是簡單道了句佛號:「阿彌陀佛。」
俞夏和道遠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他們的言出即法有些取巧,採用了長句來催動大道之力,結果無定宗這位佛子只是平靜念了句佛號,就能召喚出與他們相當的大道之力。
道遠還好,他早知了悟的實力。
而俞夏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緊緊抿起唇畔。他對大道的理解絕對超過眾人的,只是……終究要受限於如今築基巔峰的實力。
就在三人話音各自落下時,那原本平靜的天際突然灑下淡淡的光芒,有大道之花隱隱約約在三人的身後盛開。
「居然催動了大道之花盛開,好可怕。」
「他們三人對各自大道的理解,怕是早已超出同輩人。」
就連作為裁判的元嬰修士,也是一臉驚嘆。這三人在大道一途,已經可以與老一輩人爭鋒了。
俞夏語速加快:「劍橫豎可傷人,擊刺可透甲。」他身後,大道之花由若隱若現變得凝實起來,而且化而為三朵。
道遠語氣依舊平靜:「無痴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在他身後,大道之花也變得凝實起來,同樣化為三朵。只是隱約間,他有一朵大道之花處於半開半合狀態。似乎是察覺到自己落了下風,道遠眉心動了動。
了悟依舊是呈現出雙手合十的姿態:「阿彌陀佛。」三朵大道之花灼灼盛放。
俞夏抿緊唇,再也沒辦法保持平靜:「百兵之君,劍道萬古。」
前四個字,他還能輕鬆連成一句,但後面那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好像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給他施加壓力。
到了『古』字,俞夏的唇角已經被他咬出血跡來,那個『古』字幾乎成了氣音。
但,終究還是完整道了出來。
大道之花竟似變成了真花,完全盛放於他身後,若是凝視得久了,那花裡似乎有劍道的萬古起源,劍氣在花周圍肆虐,撕裂虛空。
道遠深吸口氣,知道俞夏是已經傾盡全力了。
他如果有所保留,必然落敗。
於是道遠直接開口,一字一頓念出道宗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列……」這七個字,他越說聲音越小,直到最後臉色蒼白,無論他怎麼努力,冥冥之中都有一股力量在壓制著他,讓他沒辦法把最後的『前、行』二字說完。
了悟眉心微蹙,額上也泛起冷汗。他緊閉雙眼,脫口而出的依舊是:「阿彌陀佛。」
話音落下,他身後的大道之花徹底凝實。花瓣裡似乎有著三千佛陀在誦經,隱隱約約傳出一陣讓人凝心靜神的梵音。宇宙之無盡起源盡在其中。
隨著了悟話音落下,俞夏猛地一揮右手,他身後的大道之花破空而出,幾乎在下一刻就來到了悟身前。
了悟緩緩睜開眼睛,催動身後的大道之花與他相爭。
兩種蘊含著不同大道真理的花互相對抗,一開始幾乎僵持不下,但小半刻鐘後,被俞夏召喚出來的大道之花開始顫抖起來。
那股顫抖波動逐漸放大,然後,一點點出現潰敗的痕跡。
俞夏捂著胸口,猛地吐出一口瘀血。
了悟拂袖,令大道之花不再向前移動。然後他起身,朝兩人頷首示意:「兩位道友,承讓了。」又看向俞夏,抬手道,「俞道友,請下擂。」
接下來該守擂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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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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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8 00:16:11
第七十四章
問心湖四面八方都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除了了悟那句話在回響外,就只剩下窒息般的沉默。
衡玉站在人群中。
她原本不知從哪裡撿來一片乾淨的荷葉,一直放在手心裡旋轉,態度有些漫不經心,自了悟從蓮台上起身後,衡玉就隨手把荷葉拋回湖面,眸中暮色似是被徹底點亮,視線落在他身上。
其實她很少看到了悟這般模樣。絕大多數時候,他溫和,也緘默,絲毫沒有榮光滿身的高調。
但這樣的人光彩也不可遮掩,只要有合適的場合,就注定成為萬人矚目的焦點所在。
跟著道卓過來看熱鬧的慕歡抬手捂嘴,眼中神采瀲灩。
就是這樣的風采。
她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這位佛子,不就是被他這種輕描淡寫便力壓同輩的風采所吸引到嗎。
於是,慕歡沒忍住,給距離她不遠的衡玉傳音:「這樣的人,原是高嶺之花不可攀,芸芸眾生於他眼中毫無區別,其實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得他垂青。」
衡玉眼波流轉,環視一圈找到慕歡的身影,隔著人群與慕歡對視,傳音道:「可能是因為……我比你漂亮。」
慕歡:「……」
好氣啊。
-
蓮台上的俞夏神情萎靡。
用大道之力進行比試,一旦落敗,就會被大道之力反噬,受到些許大道之傷。
以他現在的情況,就算是服食了丹藥,也需要靜養幾個月才能完全恢復,不給身體留下任何隱患。
俞夏抬手,用指腹抹掉唇角的血跡,一隻手撐著地緩緩站起身。
隨著他的起身,問心湖畔的眾人終於從震驚狀態回過神來,隨後議論聲不絕。
沒有在意那些議論聲,俞夏說:「不愧是了悟佛子。」
他朝著了悟行了一禮,雖然輸了比試,卻沒有輸掉風度,灑脫一笑後御劍離去,將擂主的位置讓給了悟。
了悟更換位置,盤坐在中心蓮台上,等著其他沒有上場的修士填補擂台的空缺。
剛剛雙方的大道之花進行爭鋒,他看似贏得輕鬆,實則在大道之花相互碰撞時氣血上湧,並非處於完好狀態。
了悟原本想趁著等待的時間閉眼調息片刻,但視線剛下垂,又忍不住抬起,向岸邊眺望,準確捕捉到那茫茫人海中的皎皎月色。
湖畔,衡玉穿著一身淺綠色紗裙,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
她的眸光灼灼,比月色更撩撥人心。
這樣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
了悟從不曾見過衡玉這般模樣。
絕大多數時候,她看著他,目光柔和。絕無這種灼灼得令人覺得不自在和……難為情之感。
了悟下意識雙手合十。
回到宗門後,他去戒律院受罰的次數必須再增加一次。
——他的心底泛起了勝負之欲,此刻他只希望,能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更長時間。
-
這一回,也許是了悟方才的表現震懾住了眾人,空缺的擂台過了足足一刻鐘才被徹底補滿。
了悟閉眼調息,勉強恢復了一番狀態,直到此時方才緩緩睜開眼睛,雙手合十講解佛道。
他從一花一木這種最細微之處開篇,引申出『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的佛法,進而論述佛道。
高深玄妙的佛法於他是信手捏來,深入淺出。
即使這一回聽他講解佛法的人是一群築基期、結丹期修士,他們於他眼中與普通凡人並無區別,他的表現和當初在平城為平城普通百姓開壇說法一模一樣。
兩刻鐘後,了悟結束論述佛法,向周圍的對手示意:「諸位道友如有所惑,貧僧會一一答復,不拘是佛道還是其他大道。」
之前俞夏講解劍道,還有人揪著俞夏的某句發言不放,想要通過隻言片語駁倒俞夏。
但現在面對了悟,這些對手壓根沒想過去抓了悟言語的漏洞,而是用他們自己求尋的大道去進行交鋒——他們這些人對佛道的理解,還能高過佛法精湛的佛子?如若揪著某一句話不放,倒像是在自取其辱。
但即使如此,很短的時間內,蓮花台座還是空出大半,然後由其他未上場的修士進行替換。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過去。
擂主依舊是了悟。
他背脊挺直,連坐姿都沒更換過一下。
坐而論道、舌燦蓮花,令眾道蟄伏——衡玉所期待見到的場景,他不打折扣地都完成了。
衡玉已經從驚訝狀態平靜下來,現在心裡只剩下隱隱的擔憂。
她知道,在剛剛的碰撞中,了悟絕對受了些大道之傷。
大道之傷是傷及大道根基,而大道根基對一名修士來說,可以說是修煉之本。了悟本應該在一受傷時就好好找地方靜養的,現在卻一直強撐著進行論道比試。
時間拖得越久,傷勢造成的影響越深,衡玉很難不擔心。
但擔心也沒辦法,論道比試還在繼續。
又是半個時辰後,蓮台再次空缺大半,可已經沒有修士填補上去。
了悟將還在擂台上的修士一一駁倒,抬眸看向那待在半空中的裁判。
裁判深吸口氣。
他一個元嬰期修士,很少服過年輕一輩弟子。
但旁觀了三個多時辰,他是真的對了悟心服口服。佛門之光,當真不愧是佛門之光。
裁判朝了悟笑了下,聲音在整個問心湖響起:「論道比試,恭喜佛子了悟守擂成功。」
裁判話音落下,湖畔邊先是有零散的掌聲響起。
最後,掌聲連成一片。
只有這種方式才能大致表示出他們的驚嘆和對強者的尊重。
了悟從蓮台上緩緩起身。
盤坐得久了,他起身的動作有些不靈敏。
他雙手合十,向空中的裁判行禮道謝,又向四面八方的修士們點頭致意,這才離開湖心蓮台,走回到岸邊,來到衡玉身側。
了悟還沒來得及說話,衡玉先一步遞了瓶丹藥給他:「七品道化丹。」
了悟啞然失笑,接過玉瓶,將裡面的丹藥倒出來。
剛吞服下丹藥,面前又遞來個杯子。杯裡裝有大半杯瓊漿玉露。
衡玉說:「潤嗓子。比試後半程你的聲音基本都啞了。」
了悟也覺得嗓子乾澀。論道中途他有飲用過水,但持續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喝再多水也無濟於事。
等了悟喝完杯子裡的瓊漿玉露,衡玉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兩手一拍:「好了,我們回去養傷。」
了悟笑起來,似乎是真的愉悅,他的胸腔都笑得在振動。然後他給她傳音:「洛主不讓貧僧開口說話,那傳音可以嗎。」
衡玉也笑,傳音道:「說了三四個時辰還沒說夠嗎?放心,這三四個時辰裡我一直在聽你說話,絕對對你的聲音熟悉到骨子裡了。」
她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在額前一挑,笑得肆意又張揚,了悟卻無端想起宗門裡散養的那隻綠色眼瞳的貓。
那隻貓被宗門裡的眾弟子投餵,養得十分慵懶,但它只要抬抬爪子抖抖貓頭,就已經足夠惹人發自心底憐惜。
-
想要治癒大道之傷,除了服用丹藥外,還要用一些特殊靈植熬煮成藥服用。
這些特殊靈植相當珍貴,但在劍宗的倉庫裡搜尋一番,基本都能湊齊這些靈植。
圓新大師出面,用其他的天材地寶和劍宗進行交換,順利換到了這些特殊靈植。
衡玉過來找了悟時,了念小和尚正在屋外熬煮靈藥。
隔著遠遠的一段距離,衡玉也能聞到詭異的苦味。
「那些靈藥明明蘊滿靈力,但混在一起熬煮,味道怎麼這麼難聞。」衡玉蹲在了念身邊,看著他煮藥。
了念搖著蒲團,聽到她的問題,忍不住偏頭想了一下,斟酌著回復:「大概是……良藥苦口吧。」
他也不過多糾結這個問題,對衡玉說:「洛主,藥就要熬好了,你進去找師兄的時候順便一道送進去吧。」
衡玉點頭。
反正也是順路。
等了念熬好藥,衡玉端著藥碗,敲門後走進了悟的房間。
了悟正靠著枕頭,半坐在床上翻看經文。大概是剛起來,他身上的裡衣有些散亂。
瞧見是她走進來,了悟驚得放下手中的經書,坐直起來整理身上的裡衣:「貧僧以為敲門的人是了念。」
衡玉只當自己沒瞧見他泛紅的耳垂。
她把剛倒出來的藥放到桌子上放涼,視線環視一圈,發現椅子居然被擺在屋子角落,也懶得去把椅子拖拽過來,直接坐到了悟床邊。
「大道之傷好些了嗎?」
了悟點頭:「只要接下來好好養著,也不動用靈力,就不會留下什麼隱患。」
他的嗓音不似往常的清越,還有些沙啞。
大道之傷的後遺症有些嚴重,這段時間未免加重傷勢,他都沒辦法動用靈力。
衡玉揚唇:「那你現在很危險啊。」
「嗯?」
衡玉瞅著他的臉:「別隨意外出走動。你那日在問心湖表現得太過驚豔,我聽宗門裡的師妹們私下議論說想要挑戰些高難度的事情,合歡散都備齊全了。你這狀態在外面晃一圈,就是在羊入虎口,給妖女送人頭。」
她隨口一說,見他不回話,不由側頭與他對視。
瞧見他眼裡蘊著的淡淡笑意,衡玉後知後覺意識到,她也是世人眼中的妖女啊。
於是衡玉不由輕咳兩聲,故意轉移話題:「我幫你試試藥放涼了沒。」攪了攪碗裡的藥,舀了一勺送到唇邊嚥下,衡玉的臉瞬間苦了下來,「原來不只是聞起來味道苦,嘗起來更是苦了十倍不止。」不過,裡面也蘊含著非常濃的靈力。
了悟無奈。
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蜜餞,用指尖捻起一顆遞到衡玉的唇邊:「吃顆蜜餞化化苦味吧。」
衡玉就著他的手指嚥下蜜餞,這才感覺好受不少。
她把手裡捧著的藥碗遞給了悟:「溫度差不多了,你慢些喝就不會怕被燙到。」
了悟接過,用勺子攪了攪碗裡的藥,然後勺起一勺藥送進嘴裡。
原本是沒意識到哪裡不對勁,直到嚥下勺子裡盛的藥,了悟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剛剛衡玉就是直接就著這個勺子試藥的。
他身體微微一僵,捏著勺子的力度也下意識加重。
「怎麼了?你也覺得太苦了對吧。」衡玉注意到他的失態,指著那份被放到桌上的蜜餞,「覺得苦就吃顆蜜餞,這樣就沒那麼難受了。」
了悟的身體緩緩放鬆:「等會兒再吃。」
他垂下睫毛,直接將碗沿抵在唇邊,一口喝完碗裡的藥汁。
然後了悟把空碗放回到桌子上,拿起蜜餞送進嘴裡。
在了悟吃蜜餞時,衡玉的目光落在那個空碗上。
然後,她後知後覺猜到了悟剛剛失態的原因。
衡玉忍不住說:「你唇邊有藥渣沒擦掉。」
衡玉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這一瞬間只覺得是受到了蠱惑。
也許那一回在幻境裡,她的過界親密,讓她的理智隱隱有些失控。
沒等了悟對她剛剛那句話做出反應,衡玉先一步身體前傾,拉近和他之間的距離。
她抬起右手撫上他的頰側,拇指指腹往他本就乾淨的唇角輕輕一抹:「現在乾淨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6:37
第七十五章
了悟睫毛抖動。
他面上看似平靜,大腦卻近似空白,壓根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才是正確的反應。
幾乎下意識地,了悟抬眼看她,神情呆愣,壓根找不到一絲那天在問心湖上的模樣。
對上了悟的視線,衡玉心中一虛。
她停頓一秒,無辜道:「我就是……看不太順眼,再加上你不是受傷不能亂動嗎,所以就替你動手了。」
「你我相熟,不用和我客氣。」
了悟:「……」
衡玉放下那依舊撫著他頰側的手,身體後倒,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一把從床上站起來:「你還穿著裡衣,先換衣服吧,我把碗拿出去。」
端著碗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框邊,衡玉又回頭看他,強調道:「真不是故意的。」說完,她自己先笑了起來。她前後的反應倒顯得有些渣而不負責,真不是故意的嗎?也就哄一哄這人罷了。
「走了,你好好養傷,我接下來幾天都會待在屋裡研究陣法。」
衡玉把碗放到廚房,走出來時碰到了念小和尚。他一隻手撓頭,神情裡帶著些困惑不解。
衡玉朝他走過去:「怎麼了?」
了念還在撓頭:「師兄心情似乎不好。」
「嗯?」他生氣了嗎?
「他氣得臉都漲紅了。」了念神情狐疑,「你是不是說了什麼很過分的話?」
衡玉眼睛微眯,笑得狡黠:「哪敢啊,他現在還傷著呢。」
原路返回時,衡玉摘了路邊的狗尾巴草,隨意咬住。
她走得輕快,唇角叼著的狗尾巴草就隨著她的動作而上下輕晃。
有幾個師妹在鳶尾花海裡玩,瞧見衡玉,她們乖乖行禮打招呼,又把剛摘下來的新鮮鳶尾花送給衡玉。
衡玉謝過她們的好意,捧著這束花回到屋子。
她用一個空置的玉瓶接了些水,把鳶尾花插進玉瓶裡,又往裡面滴了一滴靈液。這樣子花可以保存更長時間。
將花瓶擺到窗檯上,就放在那盆君子蘭旁邊。
晨間的風從外面吹進來,把床榻邊上掛著的那串風鈴吹得叮鈴作響。衡玉回頭看向那串風鈴,餘光就掃到了那被她擺在枕頭裡側的忘憂草種。
衡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邁步走回到床邊。
她脫了鞋子坐到床榻上,將淚滴狀的忘憂草種拎起來放到眼前仔細打量。
日光照耀下,忘憂草種剔透到好像可以折射光線。
衡玉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問心湖,她灼灼望著了悟,目光為他而流轉。
——她驚鴻一瞥,便似是望見山川風月。
許久,衡玉的身體往後靠,背脊緊貼著床頭木板。
木板泛著淡淡的冷意,從與身體相貼的地方蔓延開來。
衡玉莫名悵然若失。
一個時辰後,衡玉隱約聽到一陣敲門聲。
原本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但那道敲門聲不依不撓,消停一會兒又重新響起來。
衡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靠著枕頭睡了過去。
從床上坐了起來,衡玉整理好衣服和頭髮,走去開門。
門外,舞媚已經等了很久。
她瞥了衡玉一眼,調侃道:「怎麼這麼久才過來開門,不會是在房裡幽會哪個野男人吧?嗯?難道是佛子?」
衡玉往旁邊挪開一步:「這事情誰說得準呢,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的,你現在還敢進來嗎?」
舞媚朝她拋了個白眼,兩隻手背在身後,邁步走進屋子裡,還順手幫衡玉把門帶上。
兩人各自坐下,舞媚也不勞煩衡玉,自己拎起茶壺倒了杯茶水。
當然,茶水是冷的。
瞧見舞媚的舉動,衡玉心下感慨,她覺得她和舞媚的關係還真是奇怪。
說是朋友吧,好像也不算。但若說不是朋友,舞媚在她的房間裡又顯得特別自來熟,她也不會覺得被冒犯到。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找出一顆靈果,擦乾淨後啃了兩口,問:「你這幾天去了哪裡?」
論道比試結束後,她原本想找舞媚,把探測到的結果告訴舞媚,結果怎麼都找不到人。
舞媚長舒了口氣:「有些私事要處理。而且俞夏受了很嚴重的大道之傷,我得趁機獻獻慇勤刷存在感啊。對了,話說回來,那天拜託你調查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等衡玉說完那天的情況,舞媚點了點頭,神情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有關俞夏的隱情?」
上面的話衡玉不過是隨口一問,誰想舞媚卻面露遲疑。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點頭道:「我是覺得有些不對。」
「方便說嗎?」
舞媚咬咬牙,說:「這段時間俞夏一直在養傷,閒著無事他就在抄寫古籍。我幫他整理手稿的時候有瞥見一些字句,那上面的內容好像是萬年前人族大能與邪魔的戰鬥場面記錄……」
「什麼意思?」衡玉眸光一凝。
「我不知道。」舞媚搖頭,「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告訴你而已,真相如何就不知道了。」
衡玉垂眼,居然涉及到了萬年前?俞夏的事情只怕是不簡單啊。
她默默咬了口靈果,提醒道:「那你也別特意探究,免得劍宗那邊動怒。」
舞媚想要留在劍宗裡攻略俞夏,完成內門任務,那還是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比較好。
舞媚對衡玉的告誡相當受用,她唇角微揚,笑道:「放心吧,我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
-
一大早上就在下雨,溫度也驟降。
衡玉嫌冷,挑了件厚實的紅色長裙穿上,外面還套了件黑色長斗篷。
她將傘撐開,行進雨幕中,前往試劍台參加鬥陣比試。
這回了悟沒有來旁觀。
因為衡玉壓根沒通知他,大道之傷還是好好精養著別亂動為妙。
試劍台一如既往的熱鬧。
各宗弟子們互相討論切磋,交換修煉心得,即使是雨勢滂沱也不能阻擋他們的熱情。
只不過他們的聲音融化在了嘈雜的劈裡嘩啦雨聲中,讓衡玉覺得大腦有些鈍鈍的疼。
她抬起手,用修長的指尖按了按太陽穴,以圖緩解那種疼痛。
「不舒服嗎?」
身後,有道疏淡清悅的聲音傳來。
衡玉回頭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了緣。他一隻手撐傘,傘並不大,是全黑的油紙傘,而他站在傘下眉目含笑,似是有繾綣之意流淌其中。
衡玉收回目光,說:「這幾天都在翻看陣法書,沒休息好。」
了緣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往前走:「你的陣法底子是弱了些,看得怎麼樣了?」
衡玉:「現在已經補上短板了,接下來的鬥陣比試未必會輸給你。」
兩人說話姿態熟稔,遠遠看去,就像是多年的友人。
了緣笑了下:「我不懷疑這點。」
那天擂台賽上,她鑽研出來的劍陣可是把他壓得死死的。
很快,兩人走到比試的地點。
這年頭,有餘力在閉關修煉之外,又主修一門輔助技能的年輕修士還是比較少的。
能夠掌握好陣法這項輔助技能的修士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參加鬥陣比試的修士並不多,只有一百來人,這些人裡有築基期修士也有結丹期修士。
了緣讓衡玉留在原地等待,他走上前打聽比試規則。
衡玉站著無聊,目光落在油紙傘邊沿,看著那雨滴從傘尖快速滑落而下,砸在地上,像是水花在綻開。然後她就有些想了悟了——她似乎五天沒見他了。
「在想些什麼?」了緣打聽清楚規則後折返回來,瞧見衡玉目光放空處於走神狀態,隨口問道。
衡玉抬眼,也沒瞞著了緣,隨口回答:「在想了悟。」
了緣眼中晦色一閃而逝。
他清楚眼前這人的心思剔透,所以這個答案只可能是她故意說的。
他臉上保持平靜,順著她的話說:「我昨日剛見過他,大道之傷恢復得很快,不會錯過接下來的鬥丹比試。」頓了頓,了緣說,「不說這些了。比試就快要開始了,我先給你介紹介紹比試規則。」
參加鬥陣比試的修士不多,所以比試方式也不復雜,主要分為三輪。
第一輪,是考核修士的基礎陣法知識。第二輪,是考核修士的破陣能力。第三輪則是考核修士的布陣能力。
三輪比試取權重,最後表現最佳者為鬥陣第一。
說完規則,了緣抿了抿乾燥的嘴唇,有些煩躁。
衡玉餘光瞥見,原本不打算理會,但想想他現在的煩躁是因為她的話造成的,而接下來就要開始比試,他這種狀態絕對會影響他的發揮。
心下輕嘆,衡玉說:「我這些天一直在鑽研測魔陣法,似乎是有了些新的發現。」
了緣眸光一亮,被她的話吸引注意力:「是什麼發現。」
「等比完後我們找個地方,坐在一起討論討論吧。」衡玉說。
她是不太想出現在了緣身邊影響他的情緒。
不過測魔陣法是件很重要的正事,她相信了緣心裡分得出輕重,絕不會讓些許情緒耽擱了正事。
了緣點頭:「也好。」
應完,他先輕笑了下。
「其實——」對上衡玉的視線,了緣眸光熾盛而熱烈,「洛主不用避讓我,也不用擔心我會因你而佛道有損。」
「歡喜佛這條路有些劍走偏鋒,你不瞭解其中內情也很正常。」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了緣心跳加速,下意識捏著傘柄。他輕吸了口冷氣,繼續道,「歡喜佛講究以欲制欲,當佛門弟子對一切都習以為常時,欲念之心便會逐漸淡去。我所修習的佛道從未要求過我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慾。」
「你應該聽說過,歡喜佛這條分支的創始人當年曾娶妻生子,身染紅塵,在紅塵中磨礪自己的佛法,直到妻女自然病逝,他終於徹悟佛法。」
衡玉眉梢微挑,有些詫異。
了緣見她聽得認真,也來了談興,繼續挑揀出幾個故事告知於她。
——崇尚婆羅門教的國王毗那夜迦殘忍成性,殺戮佛教徒,佛祖派觀世音化為美女與毗那夜迦雙修。醉於女色的毗那夜迦終為美女所征服而皈依佛教,成為佛壇上眾金剛的主尊。
——魚藍觀音為了警醒世人,時常化神為市肆中的美貌女子。當男子為她神魂顛倒,想要與她成婚時,就會發現眼前不過一具枯骨。[注]
講完這兩個故事,了緣微微一笑:「貪噌痴念皆為修佛的養料,洛主怎知這不是我的一場修行?你不必避開我,就把我當成個普通友人吧。」
撇開其他事情,單純來看,和她這樣性情的人交朋友會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衡玉啞然失笑,順著他的話說:「只要不會影響了你的佛道就好,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6:55
第七十六章
雨勢漸大,最終化為滂沱大雨,雨水一個勁朝雨傘砸來,劈裡嘩啦,吵得衡玉的太陽穴一跳又一跳,疼得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忍不住抬手扶額。
冰冷的手掌捂著泛起冷意的額頭,並不舒服,卻最大限度地讓她保持住清醒。
「你真的沒事嗎?」了緣瞧見,又問了一句。
她臉色是真的不太好看。
「修士會生病嗎?」衡玉茫然問道。
她穿越過來那麼久,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了緣還是第一次瞧見她這種神態。
幾分懵懂,幾分無辜,這些情緒化掉她周身的清冷,讓她整個人只餘溫柔。
他走神了一會兒,才掩飾般別開眼,說:「不會吧,又不是凡人。」
那她怎麼了。
衡玉眯起眼,還是想不明白。
了緣剛想追問她的情況,另一頭,穿著劍宗宗服的裁判露面宣佈比試正式開始,請站在外圍等待的修士全部進入陣法裡等待。
衡玉放下手,乖乖走進陣法裡。
這個陣法可以隔絕雨水和狂風,也能起乾燥衣物的作用。衡玉一走進裡面,那被飛濺的雨水打濕的裙擺瞬間乾燥起來,她的身體也漸漸回暖。
抬手裹緊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衡玉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很快就拿到一份玉簡。
她將玉簡貼在額前,仔細瀏覽玉簡裡的問題。
這些問題主要分為四個部分,從陣法的八大基礎類型相關問到相應的布陣材料區分,問得細致而瑣碎。但凡不夠細心、閱讀古籍量不夠大的修士,都要栽在這一輪裡。
衡玉一看到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覺得更頭疼了。
她輕吸口氣,努力拋棄掉那些無用的、會影響她思考的脆弱情緒,開始認真答題。
她這段時間惡補還是卓有成效的,除了兩個小問題過於生僻,她拿不定主意外,其他的問題都是她有把握的。
用神識將自己的答案寫在玉簡上,不到半個時辰,衡玉把玉簡放回到桌子上,起身朝不遠處的裁判行一禮,就先行退出去。
-
一走出陣法所籠罩的範圍,那被陣法隔絕的雨水毫不客氣,劈裡嘩啦全往衡玉身上砸來。
大概是下了太久的雨,天色越來越昏暗,黑沉沉一片好像隨時都會壓下來,罩得人心頭更覺煩悶。衡玉呼出口冷氣,垂下眼抓起自己那把素淨的油紙傘,一隻手已經搭在傘柄上。
突然,斜裡伸來一隻手,然後頭頂上方撐起一把傘,為她化去風雨。
「怎麼不告訴貧僧,你今日有比試?」
傘的大半都傾斜到她頭頂上方,了悟半邊身體都在傘外,僧袍一角全部被打濕。
衡玉尋聲望去。
瞧見是他,她莫名吐了口氣。
那些煩悶的情緒在這一刻,好像淤堵的泥水終於找到洩洪口,呼嘯而去,最後盡數平靜下來。
衡玉下意識朝他的方向靠了一步,拉近與他的距離,方便他幫自己撐傘。她調整一下站姿,正好能用了悟的身體擋住吹過來的冷風。
「你還受著傷,怎麼過來了?」問是這麼問,但看到他,她實在高興。抬起眼看著他時,幽深的眼裡全部是笑意。
了悟說:「不能動用靈力,但出趟門還是可以的。」
「反正你已經來了。」衡玉站得離他近了,鼻尖繚繞著檀香的氣息。這種香味帶著些凝心靜神的效果,讓衡玉鈍鈍作痛的大腦好受了不少。
她定了定神,疑惑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有比試?」
「貧僧去了你的住處尋你。」了悟側頭看她,眼底水潤。
他到了那裡,敲門沒找到人,原本還想著給她發個傳音符,隔壁屋子的舞媚聽到動靜走出來,說了她今天要參加比試,他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衡玉點點頭,又感覺到大腦在鈍鈍發疼。
她忍不住越發湊近了悟。
剛剛她走出陣法時淋了些雨,頭髮被打濕貼在臉頰側。
了悟抬手幫她把濕法別回耳後,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得很,臉也冰冷:「不舒服嗎?」
衡玉苦著臉:「臉色是不是很難看?」
「是的。」了悟虛虛握住她的手腕,催動自己體內的靈力幫她暖身體。
幾秒鐘後,她的體溫上升不少,但臉色還是蒼白。
「頭疼。」衡玉聲音輕。
她之前還擔心了緣的比試狀態不好。
現在看來,分明是她的狀態更不好些。
了悟看著她這模樣,又想起宗門那隻慵懶的貓。貓在撒嬌的時候,大抵就是這番模樣的,聲音細細的、輕輕的,明知道它能鬧騰,但還是忍不住從心底升起一股憐惜來。
了悟修長圓潤的指尖點在她的一邊太陽穴,輕輕按了按。
僧袍袖擺拂過衡玉眼前,衡玉能清楚聞到他身上經年累月沾染上的檀香氣息。
這種味道讓她覺得舒服不少,衡玉忍不住閉了閉眼,睫毛輕顫,任由他幫自己按太陽穴。
她這個樣子透著幾分脆弱和乖巧,大概是真的難受了。了悟稍稍加重力度:「最近有接觸過什麼東西嗎?」
修士不像普通人會有生病之憂,她現在這模樣實在有些奇怪。
衡玉想了想,搖頭:「會不會是因為沒休息好?」
成為修士後,對白天和黑夜的區別就會變得遲鈍起來。
她這幾天翻閱陣法書、再推演測魔陣法,等從那種專注狀態回過神時,基本都過去了整整一兩天時間。
「不會。」了悟暫時記下這件事,對她說,「別多想,先休息會兒。」
兩人就安靜下來,雨滴砸在地上的淅淅瀝瀝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衡玉站得累了,突然抬起手,一把扣住了悟的手腕,把他的手挪開。然後繞了半圈走到他身後,額頭抵著他的肩膀,呼吸都灑在他的身體上。
了悟身體微僵。
「我靠會兒。」衡玉低低道。
了悟沒動,任她靠著。
「現在法會已經接近尾聲了,等法會結束,你陪我回華城嗎?」衡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有些悶悶的。
「這是自然。沒人為你護法,你怎麼能安心突破結丹期。」
衡玉笑了下,忍不住抬手,攥緊了悟的僧衣。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行事很矛盾。
明明知道不應該,但還是放縱了自己想要親近他的情緒,然後在與他親暱中覓得自在和歡愉。
如魚入水求生,誰能明知道自在和歡愉所在,還生生抗拒掉。
忘憂草種的提醒作用,顯得單薄且無用起來。
衡玉想著想著,就覺得睏意上湧。
她迷迷糊糊要睡著時,了悟出聲:「第二輪要開始了,如果不舒服就棄權吧,我們回去休息。」
衡玉睜開眼睛,眼裡先是劃過茫然,才快速清醒:「還是不了。」
她這段時間惡補了那麼多陣法知識,全都是為了這場比試。
頭疼還是可以堅持的,放棄有些可惜了。
了悟想了想,解下纏繞在他手腕上的黑色念珠。
他握起衡玉的右手,動作很輕地把這串念珠纏繞到衡玉的手腕上。
念珠是由邪魔骨打造而成,份量很沉重。
衡玉低頭瞧了一眼,又向了悟看去,有些奇怪他怎麼把這樣東西纏到了她的手腕上。
了悟還在纏繞念珠:「這串佛珠常年被供奉在佛前,深受香火熏陶。短時間內佩戴,應該可以緩解你身上的異常。」
過了一會兒,他說:「好了。」
衡玉學著他的動作,撥弄了一下念珠,感覺有些怪異。
這麼重要的東西就直接纏到她的手腕上啊……
她睫毛顫了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頭好像真的不疼了。
一個念頭飛速從她腦海裡閃過,沒等她思考清楚,那邊裁判又催了一遍。衡玉只好先行進入陣法參加比試。
-
第二輪是考核修士的破陣能力。六個陣法都由劍宗提供,全部銘刻在玉簡裡。
衡玉把玉簡貼在額前讀取,開始進行破解。
她現在狀態好了,注意力也高度集中,一氣呵成,破完六個陣法也就剛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沒有停歇,衡玉直接進行第三輪——這一輪要求修士佈置陣法,陣法等級越高越好。
衡玉掌握的最高等級陣法,就是她自行研究出來的那道劍陣。
她不做他想,直接開始佈置劍陣。
熟能生巧之下,她布陣的速度非常快。
等衡玉再次從陣法裡走出來,雨已經停了,只有半乾未乾的地面顯示著剛剛的狼藉。
她左右環視一圈,終於在遠處的石階上尋見了悟的身影。
了悟已經先瞧見了她。
他邁步向她走來。
衡玉抬眼看他,同樣朝他走去。
臨到近前,她用力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扯得又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了悟有些站不穩,卻還是好脾氣地任她扯著。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打量,確定她的臉色紅潤,唇色也多了血色,不再像之前一樣蒼白,感覺安心不少。
「我把這串佛珠解下來還給你。」衡玉低頭,解開纏在她手腕的那串佛珠,「禮尚往來,我幫你戴上吧。」
了悟說:「好。」
衡玉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學著他剛剛的動作,輕輕把念珠纏繞上去。
-
了緣完成三輪比試,走出來時正好瞧見這幕。
他身體往後一倒,靠在石山邊上,閉眼等著鬥陣的結果出來。
過了會兒,他又忍不住睜眼,看向衡玉所在的方向。
她坐在台階上,兩隻手托腮,唇角上揚,精緻漂亮得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
她的視線一直追逐著了悟,仔細傾聽他說話。
了緣唇角輕勾,垂眸遮擋住眼裡洶湧而無用的情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7:15
第七十七章
漫長的等待後,結果才終於公佈。
在第一輪考核裡,了緣的回答完全正確。衡玉稍有失誤,僅次於他。
第二輪考核裡,兩人都順利破解掉六個陣法,不過衡玉的速度要快上些許。
第三輪考核裡,衡玉布下的是攻防一體的劍陣,了緣布下的是一道土術法防禦陣,單純從陣法等級來說不分高低,但攻防一體的陣法在性能上明顯優於單一防禦陣法。
像這種比試,很難分出真正的高下。
裁判權衡片刻,又和劍宗那邊溝通片刻後,給衡玉和了緣積累同樣的積分,令他們並列第一。
轉著手裡的魂牌,衡玉對了悟說:「我們回去吧。」
-
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星光灑滿整個試劍台。
試劍台周圍佈置有很多夜光石,黑暗裡,夜光石散發著瑩瑩暖光,與星光一同照亮前方的道路。
衡玉仰頭看著那些繁星。盯了好一會兒,她起了幾分談興,高興指著它們:「你覺得在這些繁星之外是什麼?」
了悟很少看到她這麼活潑。
他順著她的話問:「是什麼?」
「我猜是億萬時空洪流。」衡玉笑,「正如滄瀾大陸廣袤無垠,但在它之上還有仙界。仙界之上、仙界之外肯定還有其他時空。」
了悟也仰頭,注視著茫茫夜色。
「也許有人一直悄悄盯著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以防它不能正確運行。」衡玉抬手別了別頭髮,「他們站在時空的另一端,監視著無數時空的運行,視自己為管理者。」
「手中掌握著這麼多的權力,就容易自視甚高,慢慢地,不把人命放在眼裡。這種凌駕於億萬人之上的權力太過迷人,為了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內部鬥爭開始變得激烈而動蕩。」衡玉的聲音緩緩低沉下來。
她其實已經很少回想過以前。
但可能是因為今天身體不舒服,心神鬆懈之下,就顯得多愁善感了些。
很久以前,她負責研發系統,更是賦予了系統『穿梭時空』的功能。
為了給系統收集能量,也為了介入時空維護時空穩定,時空管理局挑選出一批優秀的人才成為『時空任務者』。
當他們不再是旁觀者,開始有機會進入各大時空後,時空管理局這個機構越來越強。
錯誤既然是在她手中開始的,就該由她一手終結。
她極力促成時空管理局的改革,鏟除一切沉痾,更改時空管理局的高層格局,也因此厭倦了權勢之爭。
衡玉的話題跳躍得非常快。她停下腳步,看向了悟:「第一次見面時,我說你不懂眾生為何而苦。其實有時候我也不太明白。我在高處待了太久,只不過是拿溫和作為偽裝,實際上對人對事都冷淡無比。」
她自嘲一笑:「很多時候,我的溫和是來自於強者對弱者的悲憫之心。」
了悟看向她。
她眼裡倒映有滿天星光,也有他的身影。
他有些不能理解她話中的含義,但他很清楚一點,她也許並不需要他給予什麼回應,只是想要找個人傾訴罷了。於是他沉默著,也認真聽著。
衡玉轉過身,仰頭望著了悟。
她抬起手,撫了撫他的頰側:「是從你的身上,我才學會了真正的溫柔。」
-
站在門口目送了悟離開,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衡玉走進自己的屋子裡。
她已經一天沒沾過水,捧著茶杯喝了好幾口水,才感覺舒服不少。
放下茶杯時,衡玉瞧見那被她扔在桌面上的忘憂草種,食指拇指一用力就將忘憂草種拎了起來,在空中拋上拋下。
拋了幾個來回,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乾淨的花盆。
隨後,衡玉又取出一小袋萬物土——這種泥土通常用來種植珍稀的靈藥,她手上這一小袋還是從她師父那裡順過來的。
把萬物土全部倒進花盆裡,衡玉直接將忘憂草種埋了進去。做好這一切後,她把花盆抱到窗檯上,就放在君子蘭旁邊。
「就這樣吧。」
她摩挲著花盆邊沿。
花盆邊沿沒有打磨平整,摸起來有些扎手。
「飛蛾具有趨光性,人也總是貪戀光明。這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再貪戀會兒,然後就開始好好照料你生根發芽。」
她對著忘憂草種說。
也像是在勸說自己。
靜靜站立很久,衡玉收回手,彎下腰吹滅桌上的燭火,抹黑走回床邊。
她散開床幔,這才躺下去。
半夜,衡玉睡得迷迷糊糊時,只覺得渾身發冷,冷到牙齒在顫抖。
她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眼睛。
晃神片刻,衡玉忍不住坐起來,看向窗外——還真是沒有關窗。
慢吞吞爬下床,衡玉走到窗邊,伸手關窗時發現外面又下起了雨。夾著碎雨的冷風斜吹進來,衡玉抖了抖,連忙把窗關好,重新躺回床上,整個人都埋進被子裡。
-
清晨,了悟梳洗過後原本想做早課,但剛盤膝坐下,又連忙從蒲團上站起來。
——洛主昨天身體不舒服,他送她回屋時已經看不出異常,但還是去看看她比較好。
這麼想著,了悟撐著傘踏著細雨出門。
小半刻鐘後,他來到衡玉的屋子前。
了悟走上前輕輕叩門,稍等片刻,並沒有人過來給他開門,裡面也沒傳出什麼桌椅拖拽或是走路的聲音。
敲門的力度加重些許,但依舊無人應答。
了悟微微擰眉。
隔壁木屋緊閉的門突然被主人從裡面打開。
舞媚探出半邊身子,瞧見是了悟,她眉梢微揚,眼波流轉,明明不是有意為之,舉手投足之間還是帶著幾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媚意:「佛子來得真早。」又看向門口,「她怎麼沒來開門?」
了悟看向她,雙手合十道:「請問媚主,她出門過嗎?」
舞媚想了想,搖頭:「應該沒有吧,我一夜未睡,如果她今早真的出門了,我會有感覺的。」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促狹道:「難道是睡得太沉了?不如佛子直接推門進去找她吧。佛門常說紅粉骷髏,就算佛子真的看到些什麼不該看的畫面,我想應該也是無礙。」
舞媚換了個姿勢,背脊靠著門框,笑意盈盈等著瞧熱鬧。
了悟知道她和衡玉的關係不錯,也不在意她這調侃的態度。
他垂眸沉吟片刻,雙手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冒犯了」,伸手推了推木門。
木門其實並沒有上鎖。
在修真界,結界比鎖有用多了。衡玉的屋子就被一道無形的結界完全籠罩住。
了悟的手觸碰到木門時,明顯感覺到一股凝滯之意。但不知道是不是結界感覺到了悟的氣息,那股凝滯之意才剛出現,沒等了悟做些什麼,就徹底消失不見。
門應聲而開。
了悟站在門口,只用餘光打量床榻方向。
淡藍色的床幔散落下來,被子散開,床上隱隱約約躺著個人影。
她果然沒出門。
了悟知道,以衡玉的性格,如果聽到敲門聲絕對會過來開門。她遲遲不動,只可能是出事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了悟不自覺擰起眉來,不再遲疑,快步走進屋子裡,順手帶上木門。
旁邊屋子的舞媚猛地直起身子,愣道:「不會真出什麼事了吧。」想了想,舞媚搖頭:算了,有佛子在,他不會真的讓洛主出事的,她還是別進去打擾了。
屋子裡。
了悟來到床邊,掀起床幔,看到衡玉面朝床裡側躺著。
他只能看清她的半邊臉,但依舊能看出她臉上血色全無,眉心緊蹙著,還隱約繚繞有淡淡一層黑氣。似乎是陷入了什麼噩夢裡,明明他的動靜不輕,她還是沒有睜開眼睛瞧他一眼。
了悟的心尖猛地抽疼了下,那股失措的疼痛從心尖一路蔓延到指尖。他彎下腰,輕輕喊了聲「洛主」。
衡玉緊閉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是想要睜開眼睛。
她隱隱約約聞到一股香味,這股香味極好地平復了她心頭的躁動與痛苦。幾乎是下意識地,衡玉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
了悟握住她亂晃的手。
他緊緊盯著她眉心間那股黑氣,慢慢地,臉色沉下來——他和邪魔之氣打交道那麼多年,不可能認不出來這股黑氣是什麼。
瞧著衡玉想要朝他靠過來,了悟回神,坐到床邊沿,另一隻空著的手覆上衡玉的額頭,幫她撥弄掉那些被汗濡濕後緊貼在她額前的頭髮。
她的額頭都是冷汗,冰涼得很。他的手剛覆上去,她就忍不住動了動,想要越發靠近這股熱源。
了悟的動作很溫柔,聲音也很輕:「沒事的。」
他總算知道洛主昨天為何一直往他身上靠,在他把佛珠纏繞到她手腕後,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紅潤。
檀香氣息能夠平復邪魔之氣在體內的躁動;佛珠常年受香火熏陶,可以壓制邪魔之氣。
而他的金佛之身能直接克制邪魔之氣。
只是昨天她身體周圍沒浮現出邪魔之氣,他也沒往這方面多想,這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衡玉緊緊攥著他的手,臉色還是很難看,額上豆大的冷汗直冒。
了悟看著她這麼難受,心底泛起一層密密麻麻的疼,然後是洶湧的自責——他常年累月接觸邪魔之氣,度化過成百上千的邪魔,但他一直待在她身邊,卻從未注意到她的身體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是不是很難受?」了悟忍不住問。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問話,一直咬緊牙關的衡玉抖了抖,痛苦的呻吟聲從唇縫裡滲出來。她的嘴唇輕輕顫抖,了悟俯身湊到近前,只能聽到兩個氣音。
看那唇形,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
她在他眼中,從來鮮活而熱烈,現在就這麼躺在他身邊,在無盡痛苦之中掙扎。而他明明可以緩解她的痛苦……
長嘆一聲,了悟抿緊唇畔,脫掉自己的鞋子爬上床,在她身側躺下。
他隔著被子,環抱住她。
明明隔著一層被子,他還是覺得那觸碰到她腰側的手灼熱得很,好像是碰到了什麼危險而惑人的熱源。他們靠得那麼近,他的唇畔甚至親吻到她的長髮,避無可避。
了悟閉了閉眼,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在引頸受戮。
但懷裡人掙扎的力度放緩下來,扯住他袖子的力度也變輕了。
這番變化讓他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金佛之身,才是最好的平復她身體異樣的存在。
他微微垂眼,極為溫柔地,讓衡玉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
他就這麼抱著她,唇畔距離她的耳側很近:「別怕,一會兒就不難受了。」他輕吸口氣,原本是想要平復心情,但女子身上淡淡的合歡熏香氣息直往他鼻端鑽。想到自己就躺在她的床上,枕著她的枕頭,甚至是擁她入懷,了悟輕輕一嘆,抬手撫了撫她冰涼的臉側——這是她這段時間最喜歡做的動作。
「你是何時接觸到這股邪魔之氣的?」他輕聲問她,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憐惜。
他悲憫眾人,但只憐惜她一個人。
見她蹙眉,便也跟著蹙眉。
見她痛苦,便難以克己冷靜。
在了悟的懷裡,衡玉呼吸逐漸平緩下來,額間的冷汗也不再冒了。
了悟抬起手,用袖子拭去她臉上的汗水,又用指尖點在她的眉間,幫她撫平緊蹙的眉心。
當她眉心不再緊蹙,他垂下眼,開始在她耳邊誦讀驅魔經文。
他的大道之傷還沒完全痊癒,但看她現在這般模樣,他在誦讀驅魔經文時,還是盡力催動大道之力加持在聲音裡,讓她更快的擺脫痛苦。
半個時辰過去,靠在他肩上的人輕輕動了下。
茫然過後,衡玉的聲音虛弱無力:「……了悟?」
了悟撫了撫她的頭髮,聲音溫和:「繼續睡會兒吧,這回不會再做噩夢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衡玉的聲音很低,但兩人靠得很近,近到這麼輕的聲音了悟也能聽清。
了悟:「乖,先別想這麼多。」
衡玉遲疑片刻,還是繼續縮在他懷裡沒動,一隻手下意識攥緊柔軟的被套。
兩人的這個姿勢其實有些古怪,衡玉原以為她會很不自在,但才過去了一會兒,她就沉沉睡了過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7:28
第七十八章
衡玉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過了午時。
她才剛一動,耳邊就響起了悟的聲音:「醒了。」
衡玉眼中殘存的睡意徹底消散,意識回籠。
她輕輕應一聲,往後挪了挪,拉開與了悟的距離,從床上坐起來,一隻手撐著床,一隻手撫著額頭,思索著現在是什麼情況。
了悟坐起來,穿鞋下床,站在地上雙手合十看著她:「你出了一身冷汗,先去沐浴更衣吧。貧僧也回屋換身乾淨的僧袍再過來尋你。」
衡玉不由抬眼看他。
他臉上平靜溫和,和平常沒什麼區別,以至於她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衡玉便也故作平靜,點頭道:「……好,我先去沐浴。」
-
熱水一直常備著。
衡玉要用熱水,很快有人把熱水提進屋子裡。
等浴桶裡裝滿熱水,衡玉脫下所有衣物,光著腳踩在地板上,慢慢走進浴桶裡,整個人完全沒入水中,借此來讓自己依舊混沌的大腦恢復到最冷靜的狀態。
好一會兒,衡玉才從水裡冒出頭。
長髮完全濕透,安安分分貼在衡玉的肩膀上。
衡玉喘了兩口氣,目光落在虛空處,開始整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首先,她是在昨天出現異常的。
那時候她只覺得太陽穴鈍鈍地抽疼,很難集中注意力。後來靠著了悟的肩膀才覺得好受一些,直到佩戴上他的佛珠,她才徹底恢復正常。
然後是今天半夜,她一個築基巔峰修士被凍醒。當時沒覺出不對,現在想想,倒是覺得這件事有幾分古怪。
再就是今天清晨,她的意識始終模糊,怎麼也沒辦法從夢魘中睜開眼睛。直到了悟到來抱住她,在她耳邊誦讀驅魔經文,她才恢復清醒。
衡玉不自覺回憶起那模糊的記憶,想要從裡面拼湊出完整的、在她昏迷時了悟的言行。
但那時她太過痛苦,意識又渙散,記憶支離破碎,隱約只記得自己鼻尖始終繚繞著淡淡的檀香氣息,耳邊一直能聽到輕輕的誦經聲。
那抹氣息和誦經聲混合在一起,就構成了她記憶最濃重的底色。
「……所以,抱著我、與我共枕的時候,他在想些什麼?」
衡玉撥弄著浴桶裡的水,看著水面上的倒影。
那倒影模模糊糊,唯獨一雙眼睛還算清晰,裡面滿是茫然。
了悟剛剛從床上起來時的表情太過平靜,以至於她無法推測出他在這個過程中是否思緒沉浮,是否曾為自己的僭越行為感到愧疚……還是抱著一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平和心態,為她平復身體的異常。
他表現得太過平靜。
於是不平靜的人就成了她。
走神了好一會兒,直到浴桶裡的水溫降低,衡玉驟然間驚醒。
簡單沐浴後,她披散著還在滴水的頭髮走出浴桶。
慢條斯理繫上腰帶,衡玉用靈力烘乾頭髮。
她撥弄頭髮,把它們整齊散落在腦後時,目光落到窗檯那個種著忘憂草種的花盆上。
了悟為她念驅魔經文,而驅魔經文剋制邪魔之氣。
如果她沒猜錯,她的異常……很有可能是和邪魔之氣有關。也就是說,她在無聲無息之間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邪魔之氣從何而來?明明前兩天她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子裡。
除非邪魔之氣是已經存在於她屋子裡的某樣物品中。
聯想到這裡,衡玉微微眯起眼睛,走上前,注視著那半埋在土裡的忘憂草種,神情驚疑不定。
這兩天裡,她密切接觸過的,除了陣法古籍就是忘憂草種。
而恰巧,忘憂草種是從宗門送過來的。那個曾經害得原身走火入魔的邪魔也在宗門裡。
「師父。」衡玉直接捏碎游雲給的傳音玉珮,「你現在方便嗎,方便的話開啟空間通道接引我去見你。」
對面沒有回話,但幾秒鐘後,一個黑黝黝的空間通道突兀出現在衡玉的屋子裡。
衡玉用靈力將整個花盆包裹住,確定自己不會直接觸碰到花盆後,她托著花盆走進空間通道,直接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現在游雲的洞府裡。
游雲最近一直在學習探測邪魔的功法,偶爾被拉去和其他元嬰修士坐而論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衡玉。
瞧見她托著個花盆、臉色難看出現在他面前,游雲微微揚眉,詫異道:「這是怎麼了?」
衡玉直白道:「師父,我好像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游雲臉色微變,來到衡玉身邊:「那佛子跟你說的?」
衡玉:「他沒說,我自己猜的。」
游雲蹙起眉,手指直接扣住衡玉手腕。
但他的靈力在衡玉體內轉了兩個循環,還是沒探查出任何異常。
游雲無奈放下手:「為師去把圓新和尚找來,你自己聯繫那佛子讓他趕過來。被邪魔之氣侵蝕可不是小事。」
但還沒等游雲做出什麼舉動,他就被衡玉扯回椅子上。
衡玉隨手將花盆扔到桌子,空出來的兩隻手全部壓在游雲的肩膀,不讓他動彈:「師父別急,我暫時還不能找了悟。」
「為何?」游雲詫異,「他哪裡惹到你了?」
這前段時間不是還好得很嗎?
不過想想也是,小年輕嘛,總是容易因為一些小事就鑽牛角尖。
像他這種在感情一事上閱盡千帆的人還是少數。
衡玉不知道游雲在想些什麼,不然她絕對要翻個白眼,唾棄他在這種時候還想這種事情。
「我很可能是因為忘憂草種才沾染上邪魔之氣的。」
單純的邪魔之氣,找了悟當然沒什麼問題。
涉及到忘憂草種,她就不免有些心虛。
游雲意識到她話中的真正含義,臉色徹底冷冽:「忘憂草種?好啊,為師還沒回去清算某些人,某些人倒是先按捺不住要再次對你出手了!」他咬了咬牙,只覺得對方過於猖狂了。
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深吸口氣壓下那凶漲的怒意,游雲說:「為師去聯繫圓新。」
游雲直接給圓新傳訊,請他過來自己的住處一敘。
對方趕過來還要一定時間,游雲示意衡玉坐到他身邊,原本是想打聽情況,但想了想,現在說了,等會兒圓新過來她還要再說一遍,倒不如趁現在調息片刻,到時候一起說。
於是開口時,游雲的話就變了:「先喝些安神茶吧。」
他袖子一拂,牆角香爐裡的香料自動燃起,飄出淡淡的安神清香。
衡玉朝游雲笑了下,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游雲眉梢突然一挑:「那佛子給你傳訊了。」
手一招,那被阻擋在結界外的傳訊符就來到衡玉面前,靜靜在半空中漂浮,等待著衡玉翻閱查看。
傳訊符裡,了悟問她現在在哪。
衡玉用神識在一張空白傳訊符上寫字:【我在師父這裡,不必擔心,你先回屋休息,等這邊事情一結束我就去尋你】
寫完字後,靈力注入其中,傳訊符就化作一陣流光消失在屋內。
-
圓新到得很快。
傳訊符剛發出去不久,他就來到游雲的院子外。
兩人同為元嬰修士,游雲又是有事相求,自然不端著架子,起身親自出去迎圓新進來。
「阿彌陀佛,游道友今日說有要事相詢,不知道是有何事?」圓新頭上佈滿戒疤,氣質顯得有些凶悍。
游雲示意衡玉說話。
衡玉起身行了一禮,這才道:「回圓新前輩話,是晚輩疑似被邪魔之氣侵蝕。」
圓新訝然:「你——」
他的記憶力不錯,自然認得衡玉。
「了悟沒發現嗎?」
衡玉的手垂在身側,不自覺收攏些許,面上平靜道:「他之前也沒發現,直到今早邪魔之氣在我體內爆發才被發現。」
圓新眼裡劃過瞭然,目光裡帶著審視。
身為無定宗長老,他顯然很清楚邪魔之氣爆發意味著什麼。
「你且坐下。」圓新示意她坐下,開始催動功法檢查她的身體。
衡玉在他對面靜坐,耐心等著結果出來。
一刻鐘,兩刻鐘……
半個時辰過去後,圓新眉心微蹙。但他沒說什麼,只是繼續查看。
大半個時辰過去後,圓新面色一點點凝重下來。
坐在旁邊等待的游雲都要被他這神態變化急死了。
一個時辰過去後,圓新抬眼,撥弄著念珠沉吟。
「圓新道友,我徒弟情況如何?」游雲問。
「衡玉小友心智堅定,她的神魂並沒有被邪魔之氣侵蝕。但邪魔之氣侵蝕了她的身體。」圓新說,「那抹邪魔之氣非常純正,但只有一小縷,只要不爆發出來,很難被察覺到。」
「貧僧推測,應該是有什麼東西成了引子,小友時常接觸那樣東西,深埋在你體內的那抹邪魔之氣就被引了出來。」
引子毫無疑問就是忘憂草種了。
至於那侵蝕了她身體的一縷邪魔之氣。衡玉猜測,是在她穿過來之前就已經存在的。
圓新瞥了游雲一眼,斟酌片刻,還是說道:「你們宗門的詛咒之力和邪魔之氣一脈相承,相互疊加之下,邪魔之氣爆發時小友的痛苦會直接增加數十倍。」
詛咒之力……
這個說法衡玉還是第一次聽說,她下意識扭頭看向他師父——她直覺,這所謂的詛咒之力,涉及到宗門最核心的秘密。
游雲注意到衡玉的打量,沒忍住吐槽道:「你的關注點不應該是後面那句嗎?」
衡玉無辜笑笑。
想到她清晨剛經歷過一場痛苦,再看她臉上那無辜的笑容,游雲心下一嘆,指著桌面上那個花盆:「花盆裡的東西應該就是所謂的引子了,你看看這東西還能用嗎,不能用我正好趁機銷毀了。」
圓新早就注意到那個花盆,只是一直沒細看。現在聽到游雲的話,目光偏移,專注落在上面。
忘憂草種有小半截露在土上,圓新瞧了好一會兒,覺得有些眼熟。
他在記憶裡不斷搜尋,臉上終於浮現出絲絲驚訝之色:「忘憂草種?」
游雲呵呵一笑,聽在旁人耳裡頗有幾分陰陽怪氣。他也不說話,只是端起茶水喝了兩口。再放下茶杯時,那茶杯杯壁上的手指印清晰可見。
圓新沒搭理游雲,只是忍不住看向衡玉。
盯的時間長了一些,圓新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重新把目光移回花盆上。
許久,他說:「草種沒有任何問題了,上面的引子應該是一次性的。但小友體內的邪魔之氣已經被引出來,就算沒了引子,在邪魔之氣沒被淨化掉之前,也會一直爆發。」
衡玉驚訝:「前輩的意思是……我體內的邪魔之氣很難淨化?」
「它已經與你的身體密不可分,驅除邪魔之氣不僅艱難,而且會讓你很痛苦……說實話,如果是尋常人遇到小友這種情況,早已是必死的局面,只是不知小友為何今日才爆發出來。」
一聽這話,衡玉苦笑。
可不是必死的局面嗎,原身早就魂飛魄散了。
「我知曉了,還請前輩出手相助。」衡玉恭敬說。
圓新搖頭:「今日了悟已經幫你驅逐過了。想要再驅逐,只能等下次邪魔之氣爆發開。」
頓了頓,圓新唇角動了動,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說完後續的話。
片刻,他長嘆一聲,雙手合十道:「修習大慈大悲道的佛修,對邪魔之氣的剋製作用才是最強的,小友倒是不必捨近求遠。」
衡玉抬眼,打量著這位氣質有些凶悍的佛修前輩。
圓新眼睛色澤很淺,更偏向於灰褐色,他的眸光溫和而包容,好像早已明了今早在她和了悟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但還是給出了最誠懇的建議。
修習殺戮道的佛修,依舊是佛修。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7:37
第七十九章
火紅夕陽灑滿整片天地。
衡玉把手舉到身前,才發現自己留長的指甲斷了兩根,現在斷口面有些凹凸不平。這應該是她今早死死攥著被子時拗斷的。
昏迷的時候太過疼痛,大腦自動屏蔽掉那些痛感,以至於她現在回想,都有些想不起清晨那場難挨的痛苦。
她把兩隻手背到身後,低著頭慢慢往前走。
她今天穿了身紫色長裙,裙擺拂過鳶尾花,幾乎和這片鳶尾花海融為一體。
快要走到屋子時,衡玉終於從出神狀態清醒過來。
她抬起頭,才發現了悟一直站在她的屋簷底下望著她,眼睛幽深。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久到唇色都顯得蒼白,明明還是清冷平靜如以往,衡玉卻覺得這時候的他透著幾分脆弱感。
這種脆弱感摧毀了他身上的出塵……讓她莫名心動。
「你就一直站在這裡嗎?」遠遠的,衡玉就出聲問道。
了悟點頭。
下午時下了場細雨,他站在屋簷底下,細雨被風捲得斜飛進來,他身上的僧袍從腰間開始都被雨打得濕透,臉側也有雨珠在滑落。
衡玉連忙小跑到他面前:「不是給你傳訊讓你回屋嗎?就算要在這裡等我,你不會進屋裡等嗎?」她上前推開門,又側過半邊身子牽住他的手,「快進來。」
觸碰到他的手時,衡玉因為他身體透過來的涼意而打了個冷顫。
以往他的手掌溫度都是熱乎的。
了悟順著她的力道走進屋子裡。
衡玉讓他坐到椅子上,知道他不能動用靈力,她在他身前蹲下來,手掌覆蓋在他的膝蓋上,靈力傳注過去,幫他烘乾僧袍溫暖身體。
了悟用手背抹了把臉,想擦掉臉上的雨滴。
「我來吧。」
衡玉積極道。
不等了悟拒絕,她立即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乾淨的帕子。
手半舉到空中,示意他微微低頭,她從他的眉峰開始一點點擦起,略過唇畔,擦到下巴。她擦得很慢,慢到更像是在調戲。為避免了悟覺察出問題,衡玉先發制人,指責他:「你今早上是不是動用靈力了?傷勢加重是開玩笑的嗎,你就真的不怕大道根基受損?」
「你當時太痛苦了。」了悟有些不自在地顫了顫睫毛,但還是乖乖坐在那裡讓她擦拭,溫聲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需要多靜養一段時間罷了,後果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僧袍已經被烘乾,衡玉也不起身,從他的下巴繞到耳後,幫他把耳朵和脖頸的雨珠也擦乾。
了悟終於覺出不對來。
他往後避了避,尾調上揚,疑惑道:「洛主?」
「擦好了。」衡玉收手,「你身體還很冷,我找件外袍給你披上吧。」
現在他的唇色還是蒼白的,臉上也沒什麼血色。
她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件外袍,遞給了悟讓他披上。
了悟默不作聲披好外袍,平靜問道:「圓新師叔怎麼說?」
聽到『圓新』這個名字,衡玉的思緒有幾分復雜。
了悟現在的情緒平靜得出乎她預料。
今天她清醒時是這樣,現在她避開他去找她師父求助,很明顯有事瞞著他,他還是這麼平靜到滴水不漏,讓她壓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調整一番心情,衡玉回答:「圓新前輩說,邪魔之氣現在已經與我的身體密不可分,而且因為我體內有系出同源的詛咒之力,相互疊加之下,邪魔之氣一爆發就會令我非常痛苦。」
了悟眼前就浮現出她躺在床上那被魘住,怎麼苦苦掙扎都無法睜眼的痛苦之狀。
她這個姿勢,太過方便他觸碰她。了悟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鬢角:「貧僧知道了。等下次邪魔之氣再爆發,貧僧會守在洛主身邊的。」
衡玉問他:「……你現在在想些什麼?」
「沒想什麼。」了悟笑了下,那點笑意像是蜻蜓掠過水面泛起的漣漪。
衡玉忍了忍,還是問了出來:「……不介意和我同床共枕嗎?」
了悟撫摸她鬢角的動作一頓。
在她目光的注視之下,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再回答了一次前面的問題:「貧僧現在的確什麼都沒想。」
他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邪魔之氣在她體內爆發而不救。
但宗門戒律也不可違。
於是他抱著她,卻沒有妄動任何凡俗之思。
-
游雲側躺著,一頭紫黑色澤的長髮全部在軟榻上散開,眼角微微上挑,帶著驚心動魄的蠱惑。
他正在給衡玉讀自己寫出來的攻略手冊,這本書堪稱他千年經驗之大集成。
「這男女之間總是這般,喜歡彼此試探,更喜歡在試探之後去悄悄分析對方的想法。」
「如果對方表現得過於平靜,那試探的人就容易惴惴不安,無法平靜。如果對方表現得方寸大亂,試探之人反倒能保持住平靜,在與對方相處時更加遊刃有餘。」
「當然,如果兩人不小心有了什麼親密舉動,也是表現得平靜的那一方更進退得當。」
唸完這三段話,游雲啪地一下把書合上:「怎麼樣,有沒有覺得為師說得特別有道理。」
衡玉:「……」
瞧著她臉上滿是無語的表情,游雲撇嘴:「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衡玉:「……」
她現在就是懂了才覺得無語的好吧。
從問心湖驚鴻一瞥開始,她的情緒幾次三番因了悟而起伏,他卻反而平靜下來。於是在兩人之間一直更遊刃有餘的她,現在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感覺自己猜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師父,你繼續往下念吧。」衡玉說。
游雲樂了,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不錯啊徒弟,你都學會欣賞為師的才華了。」
「是是是。」衡玉回答得格外敷衍。
游雲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他扁扁嘴,將已經合上的書籍重新翻開,開始接著剛剛那兩段繼續唸下去:「所以,總結來說,要想讓心情平靜,最好暫時與對方保持一定的距離。就如那句佛偈所言: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說完之後,游雲再次合上書籍,眉梢揚起,說:「有沒有覺得為師說得有道理?法會結束就跟著為師回宗門吧,到時候你閉關衝擊結丹期,為師把那個隱藏在宗門裡的邪魔揪出來。至於你體內的邪魔之氣也不用擔心,為師會構築好空間通道,邪魔之氣一爆發就馬上把那佛子抓來幫你驅魔。」
衡玉被游雲這番話逗笑了:「師父,你是在擔心我真的對佛子動情嗎?」
素來不正經的游雲這回卻沒有笑,神情裡滿是嚴肅,話語的告誡意味格外濃重。
「徒弟,愛上誰都可以。甚至是那位了緣佛子。唯獨不要愛上佛門之光。」
「當年我們宗門始祖東霜寒豔絕九州,天資絕佳,在百年之內順利成為元嬰期修士,更是自創多種功法。卻因為愛上當時的佛門之光求而不得,最後創立合歡宗,陷於情慾苦苦掙扎不得解脫。」
「為師知道你是個理智而克制的人。但感情一事就是這世間最不理智的一種存在:克制壓抑自己的情感久了,反噬起來也最為嚴重。」
游雲點了點衡玉的額頭,他的容貌永遠定格在青年時期,性情頑劣起來甚至不如很多年輕人沉穩,但他在勸誡自己唯一的弟子時,總是帶著幾分憐惜。
這份憐惜,與男女之情無關,是來自長者對晚輩的憐惜。
「即使為師不喜歡那個佛子,但不可否認的是,那位佛子的天資力壓同輩,同輩之中壓根無人能與之爭輝。他的性情也好,容貌也罷,都是這世間一等一難尋。」
「你不願毀他佛道,始終謹守不對他動情的想法。但你有沒有想過,再繼續接觸下去,以後漫長歲月你可能再難遇見一個比他更驚豔、比他更讓你心動的人了。」
「當然,為師並不是說修士就必須尋覓道侶長伴,而是覺得,尋不尋道侶是你的選擇,但無法再遇見一個更合適的人是你為他的犧牲。你是為師養大的,為師都沒要求你犧牲過什麼,你憑什麼為他犧牲?」
「內門任務失敗了又如何?你如果擔心宗門責罰,我便想辦法為你免去所有責罰。佛子的情劫渡不過,遲遲沒辦法成佛怎麼辦?那是無定宗該擔心的問題,反正滄瀾大陸等待先天佛骨已經等了萬載歲月,也不介意再多等片刻。所以,你擁有跟為師一道回合歡宗的理由。」
衡玉一直安靜聽著游雲說話。
直到聽到這裡,她終於忍不住輕笑起來。
「可我想留在他身邊,陪他再多走一程。這就是我不願意回宗門的理由。」
「師父,這唯一的理由就夠我留下了。」
她最開始留在了悟身邊,是為了完成內門任務。
現在留下,是因為單純的想留下。
游雲看著她,終究很平靜地點了點頭。
面對佛門之光,心動即為妄動。
難道萬載歲月以前,驚才絕豔若始祖東霜寒不清楚這一點嗎?
難道東霜寒不曾克制過自己,空空任由自己飛蛾撲火嗎?
游雲長嘆一聲,輕拍了拍衡玉的肩膀:「也罷,你之前說過自己想要走一條逍遙大道。」
「所謂逍遙,順心而為也。」
「你好自為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7:50
第八十章
衡玉盤膝坐在床裡側,翻看著床頭擺著的那一摞古籍。這些古籍都是她從游雲那裡順來的。
她有目的性地翻看,尋找著有關東霜寒的事跡。
東霜寒已是萬載歲月前的人物,但她作為合歡宗始祖,合歡宗還是留存有不少有關她的記載。
兩個時辰後,衡玉合上最後一本古籍——
萬載歲月前,豔絕九州的神女東霜寒傾慕佛門之光的事跡傳遍整個滄瀾大陸。
她始終求而不得,也始終不入那位佛門之光的眼,在那位佛門之光成就無上佛法後,東霜寒一夜白頭。後來閉關百年,再出關時她已經從劍修轉化為媚修,以雙修之道問尋長生,並且在中部大陸明月崖畔創立合歡宗,以一己之力令合歡宗位列五大邪宗之一。
合歡宗鋒芒最盛的時候,可以直逼無定宗和劍宗。
東霜寒的確無負『驚才絕豔』四字。
但衡玉已經無比確定,她和東霜寒不是一類人。
-
法會舉辦到現在,已經接近尾聲,只剩下鬥丹這個環節沒有舉辦。
衡玉用手剝橘子皮,剝好之後瞧了悟一眼,分出一半果肉給他。
橘子有些酸。
衡玉勉強嚥下嘴裡的果肉,苦著臉把手中那一小半果肉也遞給了悟。
了悟接過,遞了塊手帕讓她擦乾淨手,他自己掰了一瓣送進嘴裡,似乎沒吃出來果肉有些酸,面色平靜到讓衡玉懷疑他的味覺不靈敏。
「酸嗎?」衡玉問。
「不能浪費。」
「哦。」所以還是覺得酸的。
衡玉用手帕認真擦拭手指,隨口問道:「鬥丹這場比試,你要不要直接棄權?」
其實鬥丹環節的比試並不復雜,主要是煉製丹藥和識別丹藥。
但再不復雜,也需要動用靈力來煉丹。
了悟把最後一瓣果肉嚥下,點頭道:「好。」
他的大道之傷原本已經快養好,但那天強行催動大道之力又加劇了傷勢,現在修養好幾天,臉色還是蒼白沒有血色。
他對勝負毫無追求欲,放棄了一場比試並不覺得可惜和在意。
了悟現在在意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今天難得放晴,熱烈的陽光爭先恐後從窗外擠進來,被窗檯那盆君子蘭攔住些許,在乾淨的桌子上灑下一道拉長的晦暗陰影。
衡玉的一隻手就擱在陰影裡,她手腕上的鈴鐺手鏈在暗處反倒顯得明亮升輝。
了悟不自覺被那道亮光吸引視線,彷彿不經意一般道:「七日後我們會啟程離開劍宗。貧僧有些事情得回宗門請示師父,洛主你,要不要陪貧僧走上一趟?」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衡玉卻聽出了其中的試探之意。
毫無疑問,了悟回宗門,是和她的身體被邪魔之力侵蝕這件事有關。
衡玉笑了下,很肯定道:「好。」
了悟眼裡驟然閃過驚訝,隨後亮起一道光芒,似乎有些驚喜。
陽光籠罩在他的側臉,他那原本深邃的眉眼色澤變淺,襯得那抹亮光非常明顯。
衡玉被他突然外露的情緒驚了一下。
這樣真摯而袒露的喜悅,讓她下意識端起茶杯,掩飾性地抿了口熱水。
——她破例再去一次無定宗又如何?這根本不能改變任何事。
-
眨眼之間,五天時間過去。
法會的所有比試都順利落下帷幕。
衡玉以擂台賽第一、心境第一、鬥陣第一的成績,位列築基期積分榜第二。
在她上面的人是俞夏,他總共參加了六項比試,總體成績沒有衡玉那麼亮眼,但單純從積累的積分看,他比衡玉要高上不少。
積分榜前十還有個合歡宗弟子,正是遲。
舞媚的排名也不差,在第三十六。
法會結束當天晚上,游雲就要帶著弟子啟程回合歡宗,衡玉前去送別。
游雲站在飛船甲板上,黑色的衣袍被狂風吹得翻飛。他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只是把一枚儲物戒指遞給衡玉:「晉級結丹期後,需要服用的丹藥等級就更高了。這戒指裡裝著的都是各種丹藥,算是為師提前給你的結丹期賀禮。」
「多謝師父。」衡玉笑著接過,「回到宗門後還請師父一切小心,以自身安全為重,再謀其它。」
她說得隱晦,游雲卻很清楚她指的是什麼。
他眺望遠處,看著雲海翻湧,桃花眼裡蘊含的情緒深沉而復雜:「不要擔心。」
「好了。」游雲笑起來,那抹深沉瞬間消失,快得容易讓旁人誤以為是自己眼花,「飛船就要起飛了,你下去吧,我們修真界不興依依惜別這一套。」
衡玉一笑,朝游雲掐訣行禮,自甲板一躍而下。
目送著飛船徹底消失在天際,衡玉轉身走回住處。
她走進院子時,正好碰到舞媚出門。
舞媚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裙子,一副要出遠門的模樣。
「你也要離開劍宗?」衡玉有些驚訝。
舞媚點頭:「我感覺到突破結丹期的契機了,打算外出遊歷一番,先行突破結丹期後再論其它。」
內門任務是重要,但再重也重不過突破結丹期這件事。
而且……她和俞夏現在的關係有些復雜,舞媚覺得自己需要些時間理理。
冷處理一段時間未必就是壞事。
「也好。」衡玉表示贊同。
「對了,這個東西送給你,當作是你幫忙的謝禮。」舞媚隨手拋出一個玉盒。
她的準頭太差了些,衡玉用靈力把玉盒牽引過來:「你居然這麼客氣?」
舞媚嗔衡玉一眼:這說的是什麼話,她在洛衡玉心目中到底是個什麼形象?
「這是什麼?」衡玉笑笑,隨口問道。
「我在一處秘境中尋到的,舍利子。」
舍利子這種佛門寶物,是佛修坐化後,經過一番機緣巧合才能形成。
能夠在坐化後形成舍利子的佛修,必須精通佛法,而且修為至少得在結丹中期以上。即使是無定宗內存世的舍利子也並不多。
衡玉原本還想婉拒,一聽說是這個寶物,當即握著玉盒朝舞媚揮了揮:「舍利子對你無用,這份謝禮我就卻之不恭了。」
舞媚調侃道:「是啊是啊,對我無用但是對佛子有用嘛。」
「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天色就暗下來了。」衡玉揮手趕人。
「你這樣就太傷我心了,走啦!」舞媚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折返回來,盯著衡玉,「要不要交換一下遠程傳訊符,以後方便聯系?」
衡玉點頭:「可以,如果遇到什麼好事記得通知我。」
交換完遠程傳訊符,舞媚抬手朝衡玉揮了揮,快步離開這處院子。
接下來兩天,陸陸續續又有其他認識的人過來和衡玉道別。
原本還熱鬧的院子徹底冷清下來。
衡玉幾乎是最晚走的,她把絕大多數東西都收進儲物戒指裡,懷裡抱著那盆君子蘭走出屋子,反手關上門並且把籠罩著屋子的結界撤掉。
鳶尾花的花期已經接近尾聲,枝頭盛開的花朵基本都枯敗下來。衡玉穿過花海,看到那等在花海盡頭的人,唇角上揚。
她走到了悟面前,把手裡的君子蘭甩給他:「你抱著。」
了悟乖乖抱好。
只花了半個時辰,無定宗所有人順利登上飛船。
他們的住處安排和來時一樣,了悟把君子蘭放到衡玉的房間裡,才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衡玉佈置好結界後,盤膝坐下修煉。接下來的時間裡她都沒出過房間一步,一直待在裡面修煉,為衝擊結丹期做準備。
眨眼就過去了半個月時間。
回程時不用像來的時候一樣趕時間,所以飛船行進速度並不快,半個月時間才走了一大半路程。
衡玉的修煉暫時告一段落。
她醒過來時,發現外面夜色濃重。
在房間裡待著沉悶,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再次沉浸到修煉中,衡玉乾脆走出甲板透透風。
這個點,甲板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星月不出,只有那掛在船桿上的夜明珠亮起暖黃色的光,將甲板的大片地方照亮。
衡玉兩隻手微微長開,吹著夜間冰涼的風,層層疊疊的星光落在她的髮梢,她手腕間佩戴的鈴鐺被風吹得叮鈴作響。
「修煉結束了?」幾乎沒有一絲光亮的暗處裡,突然傳出一道聲音。
然後有人從那裡走了出來,腳步聲並不重,但在這夜間很清晰。
衡玉還以為這個點甲板上會沒有人。
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轉身,奇怪地看向來人:「這麼晚了你還沒休息?」
了緣無辜道:「剛結束修煉,想著出來透透風。才在角落站了不到一刻鐘,就看到你從船艙走了出來。怎麼,你也是剛結束修煉?」
見衡玉點頭,他唇角浮現笑意,出聲邀請道:「那真是巧了。你之前不是說對測魔陣法有了些新的想法嗎,現在有空嗎,有空就坐下來一塊兒討論吧。反正夜色濃重,漫漫長夜也要找些事情打發時間。」
他表現得太過自然,衡玉點頭:「也好。」
兩人也不挑地方,從儲物戒指裡找出蒲團扔到地上,就坐在蒲團上探討起測魔陣法來。
因為這個新的想法是衡玉想到的,絕大多數時候是她在說,了緣偶爾出聲給予反饋。等到天邊拂曉時,衡玉才伸了個懶腰——和了緣相互印證後,她現在又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8:03
第八十一章
夜色即將褪盡,只剩下兩三顆黯淡的星星掛在天際,雲海裡已經顯現出一片灼燒的火紅色。
衡玉被那片紅火照得眯起眼睛。
了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身子往後愜意一倚:「如果你在這方面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對這個陣法還是挺感興趣的。而且能研究出簡化版的測魔陣法,也是一項天大的功德。」
他把理由找得非常完美。
完美到衡玉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衡玉就笑了笑:「行。」
衡玉表現得這麼坦然,了緣又覺得有些挫敗起來。
他乾脆躺在甲板上,欣賞起這場朝陽初升。
「我要先回去了。」衡玉突然說。
「嗯?不再坐坐?」
衡玉笑著搖頭:「還是不了。」
了緣說:「好,你先回去吧,我再躺會兒。」
等衡玉的腳步聲在甲板盡頭消失,了緣看著那越來越亮的雲海,唇角扯了扯,想要扯出一個笑容。
勉強扯出笑容來,他覺得自己現在肯定很難看,於是又慢慢放下唇角,面無表情。
另一頭,衡玉回到船艙裡,開始查看自己的玉牌。
自從參加完心境比試後,她就一直沒查看過自己的傾慕值,現在一查,才發現傾慕值不知不覺從23000漲到了31500。
擁有這麼多數量的傾慕值,再加上了悟送給她的那顆合歡子,在踏入結丹後期之前,她應該是不用再為傾慕值擔憂了。
衡玉從儲物戒指裡取出筆墨紙硯,在桌面一一攤開。
她慢慢研墨,提筆在紙張上記下剛剛對測魔陣法的想法。足足寫了大半個時辰,衡玉才擱下毛筆,揉了揉酸脹的手腕。
等紙上的墨跡晾乾,衡玉按照順序把紙張全部疊好裝進盒子,袖子一拂,盒子就被她收進儲物戒指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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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面上攤放著密密麻麻的空白符紙。桌子左下角放著一本黑色的古籍。
了悟在屋子裡走動,帶起的風讓桌面上的符紙輕輕掀起些許。
他很快來到桌前盤膝坐下,拿起桌子上的古籍,翻開到自己做標記的地方,繼續做著和前半個月一樣的事——把古籍上的符文背下來。
符文裡帶著讓他非常不舒服的氣息,而且他現在還受著傷,只是盯了一刻鐘,了悟就有些疲倦起來。
指尖按在眉心,他垂下眼緩了緩。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走神。
了悟起身去開門。
門縫拉開些許,待他看清門外站著的人時,眉眼不自覺柔和下來:「修煉完了?」
「暫時告一段落了。」衡玉懷裡抱著玉盒,「你現在方便嗎,我有些事情找你。」
了悟往旁邊退開,讓她走進來。
滿桌子的符紙吸引了衡玉的注意力。
她在了悟對面坐下,用手指搓了搓符紙:「你這是打算學習如何製符?」
了悟原本想給她倒水,但看了一圈,發現桌子上只有符紙,水杯什麼的都被他一股腦扔到了角落,便只好作罷。
「算是吧。」了悟說,「想製出些能平復邪魔之氣暴動的符紙,到時你體內的邪魔之氣暴動時,有了這些符紙,能稍微減輕些痛苦。」
衡玉眨了眨眼,問他:「很難學吧。」
了悟解釋:「其實不算很難,只是貧僧沒有製符基礎,上手的難度就高了些。」
真正難的還在於符文裡蘊含的力量。
這種力量會壓抑佛光。
所謂的減輕痛苦,只是把她要承受的一部分疼痛移到製符人身上而已。
衡玉對邪魔的瞭解並不多,聽他這麼解釋就信了:「你還傷著,注意休息。」
了悟轉移話題,問:「洛主過來找貧僧,是有什麼事嗎?」
「我想知道下一次邪魔之氣會在什麼時候爆發。」
距離上一次爆發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時間。
她不想自己閉關的時候突然出現什麼意外情況,一著不慎走火入魔就危險了。
了悟蹙眉,臉上浮現歉意:「貧僧也不能確定。」
如果他能確定的話,上一次也不會沒提前發現。
衡玉心底有些失望,但注意到他臉上的歉意,用指尖勾了勾垂落下來的髮梢,輕笑:「那你要一直待在我身邊啊,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行蹤要被我限制住了?」
了悟失笑搖頭。
……從相識以來,他難道不是一直待在她身邊嗎。
「不說這個了。」衡玉把懷裡的玉盒遞到了悟面前,「這是舞媚給你的謝禮。」
提到『舞媚』和『謝禮』,了悟就知道這是和哪件事有關了。
他打開玉盒。
乳白色圓潤的舍利子安靜躺在裡面。
了悟有些詫異:「這份謝禮過於貴重了,貧僧並沒幫她什麼。」
因為當世大能佛修,要麼出自無定宗,要麼是在各寺廟裡擔任主持方丈。
他們壽元將近時都會選擇在宗門或者寺廟裡坐化,極少有舍利子流落在外。
衡玉道:「沒關係,舍利子只對佛修的修行有用。」
了悟點頭:「貧僧可以借著舍利子上殘存的佛道感悟修煉,這應該能加速大道之傷的恢復。」等到消耗完舍利子上的感悟,他會把這顆舍利子送進舍利塔裡存放。
舍利子居然還有這種好處。衡玉拍了拍額頭:「我應該一拿到舍利子就給你送過去的。」
「其實沒什麼區別。」了悟溫聲道,「這顆舍利子應該是一位結丹後期前輩凝結的,他的佛道感悟對貧僧來說,只有借鑑價值,可能參悟個幾天就參悟完了,終究還是需要慢慢靜養傷勢。」
衡玉點頭:「總之有用就好。」她沒有再待下去,把空間留給了悟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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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後,飛船進入無盡荒漠。
衡玉站在甲板邊沿,微微俯下身子朝下方那片樹林看去。
樹木的枝葉還沒完全展開,隱約可以看見樹林裡有人影在走來走去,那些都是不遠萬里前來無定宗進行朝拜的信徒。
一刻鐘後,飛船順利停靠在無定宗裡。
衡玉跟在了悟身邊,準備走下飛船時,她頓住腳步,朝斜前方的圓新行了一禮:「多謝前輩。」
圓新因她突然的行禮而露出詫異神色,然後他那有些凶悍味道的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去吧。」
衡玉這才跟著了悟下船。
「你的住處還是在上回那裡。」了悟問,「貧僧有些事要先離開,讓了念帶你過去可以嗎?」
衡玉說:「沒問題,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了悟因為她這句話笑了笑。
像是想到什麼,了悟又收斂起臉上的笑意,說:「如果有事卻不能及時聯繫上貧僧,洛主可以找了念幫忙。如果是了念沒辦法處理的,洛主可以聯繫了緣,以他在宗門裡的地位應該是沒問題。」
衡玉抬眸瞥他。
了悟瞧見她的杏眸裡一點點染上笑意,水色一閃而過,就像是黑夜突然被繁星點亮。她努力板起一張臉,很認真很嚴肅詢問,眼睛卻洩露了她此刻的真正情緒。
「如果邪魔之氣突然爆發呢?你確定找修歡喜佛的佛子有用嗎?我怎麼聽圓新大師說大慈大悲佛道對邪魔之氣的壓制作用是最強的。」
了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
他只覺得心口有些發漲,情緒滿滿地溢出來。
「貧僧剛剛話還沒說完。」他下意識道,「如果有急事,比如邪魔之氣爆發這樣的事情,貧僧一收到你的消息就會迅速趕來,你不用害怕。」
衡玉臉上的神色繃不住了,勾唇笑起來,笑到眼睛都有些彎成月牙狀。
兩人說著話的功夫,了念小和尚風風火火跑到他們面前:「師兄,你找我有事?」
衡玉一句「我不害怕」還沒出口,就被了念打斷。
她笑了下,轉頭對了念說:「送我去曲陽峰住下可以嗎?」
原來是這件事。了念連忙點頭:「那洛主就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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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悟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的背影。
「師父找你有事。」了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
了悟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曉,卻並不急著離開。
了悟看向了緣,聲音溫和,帶著些勸誡:「你不該如此。」
「不該什麼?我做了什麼?」了緣揚唇,笑得涼薄又挑釁。
「歡喜佛道雖然不介意佛修身染紅塵,卻最介意佛修執念過深。你該知道貧僧在說些什麼。」
「師兄。」了緣笑,又重復喊了一聲,「了悟師兄。」
「你這番勸誡有些生硬啊,你果然又失態了。」
他的聲音逐漸不平起來:「我不該如此,你又該如此嗎,你若是讓她陷得越來越深,今後你成就無上佛法,前塵淡去,要她如何自處?至少我接觸她,如果她愛上我,我可以許她一個將來。師兄可以嗎?」
了悟下意識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依舊平和:「你心緒起伏太大了。」
「你心緒起伏也非常大,貪噌痴念種種情緒,過去幾十年你有體會過嗎,如今不到兩年裡,你怕是已經嘗盡了吧。」了緣反唇相譏。
他的辯才可不弱於了悟。
了悟抬眼看他,只用一句話,就讓了緣失去繼續辯駁的念頭。
了悟淡淡點評:「至少,貧僧從未嘗過嫉妒的滋味。而你現在就在貧僧面前,展示你的嫉妒。」
在這一瞬間,了緣身體裡的力氣幾乎被抽離開。
他身體往後微微仰,大口喘了一下氣,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續上剛剛已經半停掉的呼吸。
真是奇怪啊。
他才認識洛衡玉短短幾個月,怎麼就……嫉妒了呢。
但轉念一想,他的師兄,不也在短短時間內就被那人牽動情緒了嗎?
「努力靜下心來,過段時間挑個合適的日子去閉關修煉吧,你在築基巔峰已經停留了很長的時間,而且你的佛法也有段時間沒取得突破了。」了悟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溫和。
了緣抬手摀住半邊側臉,被手掌擋住的那邊唇角扯出苦笑。
「我走了,你也快去見師父吧,不知道他有什麼急事找你。」丟下這句話,了緣幾乎落荒而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8:17
第八十二章
「就是這裡,我們進去吧。」了念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佛殿,作勢要帶著衡玉走進裡面。
衡玉順著了念的手看過去。
這座佛殿通體黑色,四個方位都擺著巨大的香爐,裡面的香火始終不斷絕。
明明應該是佛門清幽之地,這座佛殿卻泛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格外邪惡的氣息。
連她都覺得不舒服,更何況是身為佛修的了念小和尚。
衡玉伸手,按住了念的肩膀,不讓他再往前走:「沒關係,你就站在外面等我吧,我自己進去。」
「……」了念有些遲疑。
但他對前面的佛殿也是心存畏懼,動了動唇角,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捨命陪君子。
「我進去了。」衡玉不再給了念說話的機會,揉了揉他的光頭,越過他往前走。
佛殿的門大開著,衡玉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裡面。視野空曠起來,衡玉看到大殿四周擺著密密麻麻的香火。
這些香火燃燒後形成的煙霧籠罩著整個佛殿,但卻沒有多少神聖感,反而讓人更覺壓抑。
在來之前衡玉就打聽清楚這裡的情況了。
這座佛殿會這麼詭異,是因為它牆上的壁畫記載著萬年前修士與邪魔的鬥爭。
那時候,數不清的佛修大能身隕,連骨頭都被邪魔吞噬,只留下一縷不甘的意識。佛道上的大道之花因此黯淡了上千年歲月。
後來,修士和邪魔的鬥爭,以人族修士暫時取得勝利落下帷幕。
無定宗為了記錄這場戰役,也為了感念那些佛修大能的犧牲,修建了這座佛殿。
佛殿一建成,佛修大能們身隕時留下的不甘意識都被牽引回來,附著在壁畫上。
他們那抹不甘的意識在邪魔的領地裡停留太久,久到沾染了濃重的邪魔之氣,所以這座佛殿明明神聖無比,但也總會給人不舒服的感覺。
衡玉按了按太陽穴,壓住心底那些不舒服的感覺,從進門左手邊的壁畫開始看起。
看了十幾幅壁畫,衡玉正打算往下一幅壁畫走去,突然,壁畫上好像泛起一道淡淡的金光,然後金光直直鑽進了衡玉的眼睛裡。
下一刻,衡玉就發現——那埋藏在她體內的邪魔之氣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衡玉臉色微變,連忙從佛殿裡面跑出來。
了念正在吸花蜜喝,聽到身後的跑步聲,滿臉茫然轉身:「怎麼了?」
衡玉擺手:「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你把壁畫都看完了?」了念問。
原本他是要送衡玉去曲陽峰住下的,但在路上,衡玉說了句想瞭解邪魔之氣的來源,了念就想到了這個佛殿。
正巧也順路,他就帶衡玉過來參觀了。
「還沒有,暫時先不看了。」衡玉沒多說什麼。
她的身體被邪魔之氣侵蝕的事情,還是別告訴太多人為好。
雖然只有神魂被侵蝕才能算邪魔,她這種情況極為特殊,但誰知道有些偏激的人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她現在算是非我族類其心必誅了。
了念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乖乖點頭應好:「那好吧,你感興趣的話下次我再帶你過來。」
-
戒律堂位於無定宗最裡側,被茂盛的菩提樹包圍著,從林間探出高高的屋簷。這裡遠離弟子居住和修行的地方,尋常時候都很安靜。
了悟握著根長短合適的柳枝,這是剛剛一個師弟送給他的。他低著頭,邊往前走邊分神把柳枝編成花環。
慢慢地,他穿過菩提樹林,踩著鵝卵石子鋪就的小路,來到戒律堂前。
這棟建築佔地不過百丈,黑瓦白牆格外肅穆,與無定宗整體的仙氣飄渺格格不入。高懸其上的牌匾刻著「戒律」二字。
橫豎撇捺之間,佛光孕育其中,寶相莊嚴得令人不敢逼視。
門口守著兩個手持棍棒的佛修,他們面容凶悍,氣質冷硬,即使是察覺到了悟到來也目不斜視。
了悟雙手合十,向他們頷首致意,這才抬腿邁過門檻。
進入裡面,映入視線中的是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了悟還是第一次前往戒律院,他站在院子中,一時之間有些躊躇。
直到他瞥見斜對角的一扇門大開著,才定下心神走過去。
戒律院首座和無定宗掌教圓蒼一塊兒站在佛像前低聲交談。
似乎是聽到腳步聲,眼覆白綢的圓蒼側頭『看』向門口方向:「回來啦,此行可順利?」
了悟在屋內站定,雙手合十道:「回師父的話,一切順利。」又出聲向戒律院首座問好。
戒律院首座修的是殺戮道。
他的身體並不高大,反而顯得乾瘦,臉頰微微凹陷,就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但他周身都彌漫著濃重的、叫人膽顫的煞氣。
他就這麼平靜地注視著了悟,不知不覺元嬰後期的威壓外放,施加在了悟身上。
圓蒼輕笑了下,袖子拂過。
一陣如大海般淵深包容的氣機化去之前的威壓。
他像是沒意識到戒律院首座的不滿態度般,頭歪了歪,問了悟:「才剛回到宗門,怎麼不先修整片刻?」
原本他是在自己院子裡等著這個弟子,結果中途收到他的傳訊,說想在戒律院見面,圓蒼就從自己的院子趕了過來,在這裡候著他。
了悟垂眼:「弟子犯了戒律,在外不方便受罰,如今已經回到宗門,自然不能再耽擱下去。」
圓蒼很平靜地『噢』了一聲:「是和那位洛小友有關係吧,你在渡情劫,犯些許戒律這不是很正常嗎?如果是覺得肢體接觸親密了些,這也是因她身上的邪魔之氣爆發,事出有因……」
「圓蒼師兄。」戒律院首座狠狠蹙眉,不得不打斷圓蒼的話,「你太包庇你的弟子了。」
圓蒼笑了笑:「你這個做師叔的不心疼,我這個做師父的可不能坐視不管。」
戒律院首座不想再和圓蒼糾纏,便直接越過圓蒼看向了悟。
「師父。」了悟很平靜,「弟子願意接受一切懲戒。」
圓蒼無奈搖頭:「你總是這般執拗,認定的事情連為師也改不了。」畢竟這是戒律院,而戒律院獨立於外,不受他這個掌教的掌管,所以圓蒼也不好再說什麼,側頭『看』向旁邊的戒律院首座。
「跪下吧。」戒律院首座神情不變,終究還是給了圓蒼幾分面子,「你在宗門的身份特殊,一言一行都為佛門表率,所以今日刑罰一事,貧僧不會讓其他弟子來觀看。」
了悟望著那寶相莊嚴的金色佛像,理了理僧袍,虔誠跪下,雙手合十跪得筆直。
戒律院首座背負雙手,慢慢踱步到了悟身後:「你身為無定宗佛子,應當知曉觸犯不同的戒律會有不同的刑罰。我也不問你犯了何等戒律,這些事你向佛祖言明即可。我只問你,你覺得你應該受何種等級的刑罰。」
了悟低頭,神情謙和:「回首座話,弟子早聞戒律院有三大刑罰,棍棒加身、神鞭烙骨、金光克神,這三種刑罰一出,從肉體到骨頭再到神魂都被施加痛苦,而且無法用靈力化去。」
「弟子如今所犯戒律沒有到這麼嚴重的程度,但洛主身體裡的邪魔之氣隔一段時間就會爆發一次,弟子也不知自己具體會觸犯多少條戒律,因此想提前背負刑罰。如此一來,弟子才能坦然為她淨化體內的邪魔之氣。」
他的話音明明不重,卻讓屋內的氣氛凝滯片刻。
黃色的雀鳥在院子邊的灌木叢上跳來跳去。
突然,安安靜靜的院子不知從哪裡傳出棍棒摩擦空氣的破空聲,以及棍棒實實砸在肉體的聲音。已經啟了些靈智的雀鳥被那道聲音驚得從灌木叢中飛起,卻不小心被胡亂伸長的枝椏絆住,一把掉落進灌木叢裡,數不清的枝葉劃傷它的身體。重重墜落在地上時,半邊翅膀折斷,漂亮的羽毛染上星星點點的血跡。
它躺在灌木叢邊緣,被枯葉遮擋住大半的身形,細細弱弱地『啾啾』叫喚,裡面滿是痛苦,豆大而有靈性的眼睛裡閃著難言的悲涼。
害怕這個角落太隱秘,不會被其他佛修發現,小雀鳥用翅膀和爪子在地上扒著,極為用力。這種行為加劇了它身體流血的速度,在枯枝上拖拽出一條血痕。
突然,小雀鳥聽到一間屋子裡傳出痛苦的悶哼聲。
那道悶哼聲和它啾啾的叫喚聲重合在一起。
它叫了多久,那道痛苦而隱忍的悶哼聲就持續了多久,像是一場慈悲的哀鳴。
直到小雀鳥終於堅持不住,羽毛的光澤逐漸暗淡下來,血跡在它身上化成一灘時,無人的院子裡突然響起踉蹌的腳步聲。
「師兄……你怎麼會受到這麼嚴重的刑罰……」
「師兄,你慢些。」這人的聲音裡略帶哽咽,音調起伏間透著難以置信。
被他換作『師兄』的人極力平復下翻湧的氣血,勉強扯出笑容來:「無妨,休息兩天就好。」嗓音完全沙啞。
「我們快些回去休息吧。」前面說話的人再度出聲。
「好……」
「等等,那裡是不是有隻雀鳥躺在地上。」
「啊,我過去看看。」
「不用了,貧僧自己過去吧。」
那個人邁著踉蹌的步子,走到灌木叢邊,緩緩蹲下身來,用兩隻手把小雀鳥捧起來。
小雀鳥盯著他,輕輕啾了兩聲。
他摸了摸雀鳥的羽毛,沙啞的聲音裡存著溫和,像是一陣和煦的風:「別怕,很快就不疼了。」
有水滴滴到雀鳥的頭上,沒入它的羽毛。
它那身漂亮的黃色羽毛早已骯髒不堪,血色和泥漬融在一起,那水滴滴下來,它也分不清那是血跡還是汗水,只能輕而痛苦地又啾啾叫了兩聲,像是在向他表示感謝。
-
在曲陽峰安置好,外面的天色都黑了。
衡玉原本想去找了悟,但想到他說自己有事要處理,衡玉還是暫時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反正她體內的邪魔之氣只是有些蠢蠢欲動,距離爆發應該還有段時間。他身為佛子,離開宗門幾個月時間,現在回到宗門總要騰出手處理些私事。
衡玉兩隻手抱著膝蓋,縮在椅子上發呆。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悟她就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不去找他,我發個傳音符總是可以的吧。」
發了張傳音符過去,衡玉嘆口氣,打算去沐浴。
等她沐浴出來,潤濕的頭髮也完全乾了,還是沒等到了悟的回訊。
這種等待的情緒讓她心底升起幾分煩躁,完全看不進面前攤放的古籍。過了好一會兒,衡玉有些懊惱地摀住額頭。
她發現,自己的情緒被那人牽動得越來越厲害。
從椅子上跳下來,衡玉點了根效果極佳的安神香,借著安神香的幫助,她躺在床上,沒過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睡得並不沉,於是就不知不覺跌入了夢境裡。
夢境裡,鋪天蓋地都是黑色的邪魔之氣,每一道邪魔之氣都如刀刃,狠狠穿透她的身體,那一種撕裂般的痛苦,就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一般。
在她終於忍受不住疼痛之時,衡玉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沉沉喘了好幾口氣,用左手抓著自己的右手,觸感傳遞到大腦中樞,衡玉才從滿臉冷汗狀態回過神來。
灼熱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衡玉才發現早已日上三竿。她在夢中被魘住了,居然一口氣睡了八九個時辰。
掀開被子,衡玉赤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
她直接拎起茶壺,對著茶壺的壺口喝起裡面殘存的冷水。
等到心情徹底平復下來,衡玉才開始梳洗。
「洛主,洛主,你在嗎?」遠遠地,了念小和尚的聲音就從外面飄了進來,然後才是咚咚的敲門聲。
衡玉繫好腰帶,理順袖口褶皺,走去給他開門。
看他哭喪著臉,衡玉奇道:「怎麼了?」
「我……我不小心把了悟師兄畫給你的符紙燒毀了。而且符紙是被師兄自己寫的那卷佛經壓住的,當時符紙連同佛經也一塊兒掉進火盆裡面了。」了念幾乎要哭出來。
他真不是故意的。
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雖然師兄脾氣很好,但他犯了這麼大的錯,師兄肯定不會隨隨便便就原諒他的。於是在立即承認錯誤和跑過來請衡玉跟他一塊兒過去,順便幫他求情之間,了念非常從心的選了後者。
衡玉:「……」
她知道那些符紙,都是了悟強撐著身體的不適寫出來的。
但現在符紙已經被毀掉,再指責也於事無補。看著了念那張幾乎皺在一起的臉,衡玉無奈道:「我會幫你求情的。」
「謝謝洛主!那我們現在走吧!」了念的眼睛微微亮起。
「你師兄應該有事在忙吧。」
了念說:「是嗎,可昨晚我回到廂房時,還看到了鶴師兄走進師兄的院子,給師兄送了盆熱水,今早出門做早課時也看到了。」
說著說著,了念忍不住撓撓頭:「了鶴師兄進進出出,了悟師兄肯定不會是在修煉佛法,我們進去求個情,應該不會耽誤什麼吧。」
那他怎麼沒回復自己的傳音符?
衡玉覺得有些奇怪。
但她現在也很想見了悟,她有種奇妙的感覺,那場夢魘彷彿是種冥冥之中的昭示。下一次邪魔之氣的爆發應該快要來臨了。
衡玉從善如流道:「那我們就走吧。」
「謝謝洛主。」了念雙手合十,再次道謝。
衡玉搖頭:「沒關係,我只能幫你求求情,但罰不罰你,還是得看你師兄怎麼想的。」
「這樣已經足夠了。」了念稍稍鬆了口氣,這時候回過神,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都被冷汗弄濕了,僧衣緊緊貼著他的脊背。
他有些懊惱地撓撓頭,也在心裡埋怨自己的粗心。當時怎麼就這麼不小心。
無定宗的弟子代步工具也是仙鶴。
乘坐仙鶴抵達目的地,了念領著衡玉往東邊方向走。
走了大概幾百米,一個外牆爬滿不知名藤蔓、環境清幽的屋子出現在衡玉的視線之中。
了念給自己鼓了鼓氣,噔噔噔快步上前,抬手敲了敲門:「師兄。」
裡面傳出起身的動靜,隨後才響起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了念?」
這道聲音沙啞,乍一聽像是剛從夢中睜開眼睛,還沒完全清醒過來般。
「師兄,是我。」
「進來吧。」
得到允許,了念推開門,扭頭瞥衡玉一眼,先讓衡玉走進裡面。
衡玉一走進來,就聞到空氣中那濃烈得刺激大腦的藥香。
因為沒有開窗透氣的原因,這股藥香在房間裡凝而不散。
了悟受傷了?
這一剎那,衡玉好像意識到了些什麼。
在了念要走進來之前,衡玉反手把門甩關上,隔著門對門外一臉懵逼的了念說:「你先回去,你的事情我會幫你告訴你師兄的。」
說完,她一臉平靜朝床上的了悟走過去。
突然看到衡玉,了悟有些措手不及。
他隱在被子裡的手虛抓了抓,面上同樣一派平靜。
衡玉快要走到他身邊時,突然折到旁邊的桌子上:「要吃橘子嗎?」從果籃裡取出一個橘子。
了悟被她弄得一上一下,淺淺笑起來:「好。」
明明椅子就放在他床邊,衡玉卻看也沒看那張椅子一眼。
她要坐下時,發現椅子擋了她的路,一腳踹過去直接把椅子撂倒在地,這才脫掉鞋子坐在了悟床側。
沒有出聲問什麼,衡玉垂下眼剝橘子。
她剛修剪過指甲,現在沒有了長指甲,想要剝橘子不是很方便,戳了幾下才成功。
橘子那酸澀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
了悟不知道她現在在想些什麼,目光定格在她臉上,又漸漸移到她手上看她剝橘子,唇角微動。
「試一試酸嗎?」沒等他組織好語言,一瓣橘子遞到他的唇邊。
了悟原本想要自己吃的。
但她現在這般不動聲色,連是否生氣都看不出來,他只好微微張開嘴,嚥下那瓣橘子。
「很酸,也很澀。」他低低抱怨。
不對,與其說是抱怨,倒更像是在軟下聲音哄她。
衡玉抬眼看他,又給他遞了一瓣:「是你說的,不能浪費。」沒忍住也跟著抱怨了句,「聲音這麼啞,誰想聽你的抱怨啊。」
了悟笑了下,只好繼續張嘴,默默嚼了兩口嚥下果肉。然後抬眼看她,等著她餵下一瓣。
衡玉瞥他一眼,掰了果肉,這回卻是直接丟進自己嘴裡,一邊皺著眉頭一邊用力嚥下果肉:「這些橘子是誰送來給你的,就不能挑些熟透的嗎?」
這橘子壓根就沒熟吧!
「別吃了。」
了悟想抬起手揉揉她的頭髮,但鞭傷烙印在他肩胛骨上,讓他沒辦法順利舉起手。
害怕被她看出傷勢的嚴重,他只好這麼出聲勸阻。
「到時候拿去餵雀鳥,也不算浪費。」
衡玉迅速把手上那大半果肉丟到桌子上。
她從儲物戒指裡取出手帕,遞到了悟面前:「幫我擦手。」把髒掉的右手也一同平舉到他眼前。
他臉上剛浮現出一抹遲疑,衡玉問:「是不是傷勢重得連手都舉不起來了?」
了悟只好苦笑:她總是這般敏銳。
衡玉飛快擦了幾下右手,手帕直接丟到地上。
她身體向前傾,拉近與了悟的距離。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時,衡玉一把用力,在了悟猝不及防之下掀掉他身上蓋著的薄被,那隻掀掉被子的手順勢抓住他的裡衣上衣衣擺:「你這件衣服只是普通料子,我用靈力一撕就全部撕碎了。要麼你現在乖乖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昨天你是不是去戒律院接受刑罰了,要麼我扒光你自己瞧。」
她身上那淡淡的合歡幽香和檀香混雜在一起,最後構成一種說不清的、令人分外頭暈的香味。
了悟:「……是受了些小傷。」
衡玉手上一用力,他的上衣被靈力震碎些許,大片胸膛都露了出來。
了悟下意識抬手壓住自己的衣服,即使這注定徒勞無用:「……洛主。」
衡玉垂眼俯視,彷彿居高臨下,帶著些欣賞和挑釁,目光灼灼:「檢查一下你在說真話還是假話。」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8:38
第八十三章
了悟腰間墊著枕頭,頭靠在床頭堅實的木板。衡玉就側坐在他身邊。
明明兩人是在平視,但她眸中火色烈烈,彷彿有一盞燈火懸掛其中照徹四方,帶著灼燒人心的溫度。他的氣質便斂了下去,臉上的蒼白依舊浸著三分溫和。
日光從窗外澆灑到衡玉半邊側臉,華光流轉其中,豔得像是一場注定將他焚燒殆盡的火光。
了悟一時走神。
衡玉略帶涼意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很難舉起手,是因為傷了這裡嗎?」
他的左肩有大半裡衣滑落,隱隱露出些許肌膚。衡玉的手恰好就按在衣服與肌膚的交界處,於是肩上的觸感便成了一半溫熱一半冰涼。
了悟渾身一震。
衡玉以為是自己剛剛太用力了,下意識縮了縮手。
了悟知道自己沒辦法再遮掩下去,這時候,坦誠告知反倒比繼續隱瞞要好很多:「主要傷在後背。」
「讓我看看。」
了悟哭笑不得:「師弟已經幫我上好藥了。」
衡玉堅持:「讓我看看。」
「你看不到的。」了悟敗下陣來,「傷在骨裡,刻在魂上,肉身的痛只是尋常。」
衡玉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想法。
生氣嗎?好像有一些。他明明是因她而受這等刑罰,卻試圖對她隱瞞,如果不是因為了念,她至少要在幾天後才能發現他受了傷。
愧疚?好像也有一些。他是因與她親暱才背負刑罰的,不然他這樣的人,怕是連戒律院裡面是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吧。
也許,還要再加上很多的不知所措。她突然有些不知道怎麼與他相處,親暱了怕過界,疏遠則不可能。
她現在看著他,就像在看霧裡的燈花,也像是站在人間仰望寺廟裡的佛像,明明就近在咫尺,又有些觸不可及。
「在想些什麼?」了悟突然出聲。
兩人目光撞上,衡玉略一遲疑,說:「沒什麼,你好好養傷。」就要下床穿鞋。
了悟想要牽住她的手,衡玉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
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了悟似乎是意識到了些什麼:「洛主,留下來陪貧僧聊聊天吧。」
他這麼一說,衡玉不好再走,維持著一個有些僵硬的坐姿,抬眼看他:「你現在這種情況,確定有精力聊天?」
了悟笑了下,有些勉強:「似乎沒有,只是想讓你留下罷了。」
他能猜到衡玉現在在想些什麼,這就是他不願把受到刑罰的事情告訴衡玉的原因。
他心甘情願的事情,為何要叫她背負歉意。佛祖若是責怪,也只能責怪他。
衡玉只好往床榻裡側縮了縮。
她一隻手撐在床上,另一隻手越過他去撿被子,把被子重新蓋回他的身上。捻好被角後,衡玉要扶他躺下。
「貧僧……想換衣服。」了悟遲疑了下,還是說。他的上衣還是被撕破的狀態。
衡玉眨眼。
她剛剛心情不太好,性子就有些惡劣起來:「換吧。」
了悟苦笑。
衡玉好心問道:「你現在不好抬手,那我幫你換?」
了悟越發苦笑:「貧僧應該還是能自己換的。」
衡玉就冷笑:「你剛剛還讓我留下來,現在又要讓我出去了,變得也太快了吧。」
了悟:「……」
現在這種情況,不換衣服就要穿著這已經裂開大半的上衣,換衣服的話,她也會留在現場。
了悟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放緩聲音:「那你背過身去好嗎?」
這衣服畢竟還是她上手撕的。
衡玉面露古怪,剛想轉過身,又想起一件事:「你現在是不是不能動用儲物戒指?那衣服……」
了悟指著櫃子:「裡面放有幾套。」
衡玉下床去幫他拿。
知道他窘迫,她把衣服放到枕頭上,就走到窗邊,眯著眼愜意欣賞著外面的一草一木。
別說,那普通的花花草草,看久了都挺好看的。
她看得十分專注,假裝自己沒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穿衣動靜。
「已經好了。」直到了悟出聲,衡玉才走回去。
只不過是換件上衣,他額頭就已經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衡玉勾唇,欣賞了下他臉上難得的窘迫,這才把他換下的衣服收走,重新坐回床上,扶著他躺下,用乾淨的帕子慢慢幫他擦掉額頭的冷汗。
「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了悟昏迷了一整夜,現在並不算很睏。他別開眼看著床裡側那堵牆:「你怎麼和了念一塊兒過來了?」
聽到這個話題,衡玉才想起自己今天會過來的原因。她把了念的事情都一一說出來,了悟無奈:「他性子素來跳脫,只是沒想到會這麼不小心。」
衡玉同仇敵愾:「是挺不小心的,那些符文可都是你強撐著畫出來的。」
了悟低低笑了下。
衡玉看著了悟這傷重的模樣,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佛殿和夢魘的事情告訴他。
以他現在的情況,她體內的邪魔之氣爆發,他想要幫她淨化,勢必會傷上加傷。
誰想,卻是了悟先一步問道:「這幾天,你體內的邪魔之氣有什麼異動嗎?」
他不問也就罷了。
了悟一問,衡玉下了決心,把兩件事都復述出來。
末了,她問:「你覺得邪魔之氣會在何時爆發?」
了悟沒說話,只是往床榻裡側挪了挪,把外側足夠一人躺下的位置空出來:「睏了嗎,你也躺下睡會兒吧。」
衡玉微愣,透過他凝重的眉眼,猜到了什麼:「是不是很快就會爆發了。」
「是的。」
「我去找圓新大師吧,或者請他幫我聯繫圓蒼大師,他們也能念驅魔經文為我淨化。」
了悟掙扎著坐了起來:「但那樣一來,你只能硬生生受著這場痛苦。」
衡玉怕他牽動到傷勢,嚇得連忙扶住他。
她笑了下,眉眼張揚:「你小瞧我了。」
「你能為我受刑罰,我就不能為了避免你傷上加傷,同樣承受一場痛苦嗎?」
「你能。」了悟說,他勉力抬起手,但實在抬不起來,只舉到她的腰間位置。
遲疑了下,他把手虛放在她的腰側,從遠處看,他彷彿是在抱著她:「可貧僧不能視而不見。」
「不是說了要等貧僧睡著再離開嗎?」他又低聲質問她,帶著些委屈。
明明他的手沒碰到她的腰,衡玉卻覺得腰側一片灼熱。
灼熱到,她分不清是她自己心如鼓雷,還是她的玉牌在發燙。
「……你別亂動,我躺下。」衡玉下意識嚥了嚥口水,用手拍打額頭。
她先定神,扶著了悟重新躺下,自己才跟著平躺下。
平躺的姿勢太過僵直,她側過身體,手枕在臉側,視線凝視著了悟。
完全不自覺的,衡玉的視線從他的眉間一點點向下,劃過鼻樑,劃過唇畔,沒過喉結,最後隱到被子掩蓋的大片鎖骨。
也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視線具有侵略性到了悟覺得自己的臉和鎖骨都被火光灼燒透徹。
天上佛被這樣灼熱的火光燒透,就成了眼前人。
衡玉看了好一會兒,聲音低低道:「那我真的睡了?」
「好。」
「如果邪魔之氣明天才爆發,我不就相當於要在你這裡留宿了嗎?你確定不要我走?」頓了頓,衡玉補充,「我只問這一次,如果你確定,我就不顧及後果留下了。」
她甚至不能欺騙自己,她是想留下的。
幾番遲疑,只是在為他考慮罷了。
了悟偏頭看她,遲疑幾秒,說:「會不會冷,木櫃裡有一床新的被子。」
衡玉沒忍住笑起來,翻身下床,過了一會兒抱了床新的被子過來。
她把被子鋪開,故意把一小部分被子往他身上丟。了悟無奈,只好往裡又退了退,直到退無可退,衡玉一人的被子便佔了大半邊的床。
她抬起手,扯掉固定住頭髮的梔子花簪,黑如鴉羽的長髮傾灑而下,從她的肩膀滑過,髮梢墜到被面,在灰色的被面上綻放開。她掀開被子重新躺下,甚至惡劣地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玉瓶把玩:「你覺得裡面裝著什麼?提示一下,和此情此景非常相配。」她眉骨嫵媚,一眼便令人有種掠盡山川風月之感。
她這麼注視著自己,了悟不好不答:「貧僧猜,是療傷丹藥。」
「不對,是合歡散。」
衡玉笑得更加惡劣。
她朝了悟眨了眨左眼,用力拔掉玉瓶上的瓶塞。動作幅度過大,玉瓶上下振動,瓶子裡的紅色粉末灑出來一小半,沒入到空氣中,與那些空氣中的塵埃融為一體。少許掉落在枕頭上,瞬間消失不見。
「你傷得這麼重,也不知道合歡散對你還能起作用嗎?」
了悟並非什麼都不懂,她這話中的隱喻過於明顯,他耳垂幾乎燒紅。
偏偏室內光線黯淡,他面上端起沉著如水,便很難讓人發現他的窘迫。
「洛主別鬧了。」
「好吧,我就是開個玩笑。」衡玉把玉瓶裡的粉末又倒出來些許,「定魂粉,可以在睡夢中緩解神魂上的痛苦,這樣你睡覺的時候就不會那麼難挨了。」
她理直氣壯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找補:「定魂粉取十八種稀有靈植煉制而成,整個合歡宗也只煉成僅此一瓶。我把這麼珍貴的東西用在你身上,言語調戲一番,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了悟抿了抿唇,難怪他神魂中的痛楚沒剛剛那麼劇烈了。
下一刻,他的眉心擰起:「貧僧為何不生氣?」說完這句,他就緊閉了嘴巴不再言語,作勢要閉眼休息。
衡玉愣了愣神,有些茫然。瞧見她這麼茫然,了悟他原本沒想說的那後半句話也只好跟上:「若洛主想要,更珍貴的東西貧僧也能無條件給你。」
衡玉笑了下,神情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似是不信,又似是不在意。
這分漫不經心刺到了悟,他抿緊唇畔,唇峰上的光像是春日裡的光暉。
「睡吧。」他說。
衡玉的左手突然伸向前,按在他枕邊,右手順勢撫上他的頰側。她就這麼居高臨下,形成的陰影幾乎完全將他籠罩住。
衡玉嘆息:「可最珍貴的那樣東西,佛祖不會願意給我。」
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幾乎掀起滔天紅塵。
「你不是提前接受刑罰了嗎。既然已經提前賒好了賬……」
冰涼的唇畔落在那人的眉間,柔軟的觸感過於明顯,了悟幾乎不知道該不該感慨自己的觸感如此敏銳。
「怎麼辦。」
「你怎麼能這麼縱容我,不知道我這人一克制不住就會得寸進尺嗎?」
呢喃的自語聲響起。
她的唇畔在動。
她的唇畔就這麼緊貼著他的眉心,於是他能清晰在心底描摹出她唇畔顫動時的頻率。
他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他想,那漂亮的眉眼裡此刻一定遍歷春花秋月。
-
衡玉終於緩緩起身。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乖乖收好玉瓶,掀開被子鑽進裡面,背對著了悟側躺下,手枕在頰側想要入睡。
原本衡玉以為自己會不自在,但可能她早已習慣了悟身上的檀香氣息,也可能是那場夢魘讓她太過疲倦,沾著枕頭不到半刻鐘,她就沉沉睡了過去,平緩的呼吸聲輕輕響起。
了悟正面仰躺,兩隻手規規矩矩放在被子上。
躺了很久,那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也化為暮色。
了悟剛醞釀出睏意,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隨後是負責照顧他的了鶴的聲音:「師兄,我給你送熱水來了。」
了悟瞥了眼衡玉,發現原本睡得安安靜靜的她動了動。
他略支起身子,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你繼續睡。」
衡玉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了悟這才揚起聲音,對屋外的人道:「了鶴,你先回去吧,今日不必過來了。」
門外站著的了鶴低頭看一眼懷裡捧著的那盆熱水:「師兄,那我明早再過來。」
聽到屋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悟重新躺回床上,只是剛剛醞釀好的睏意又消散無蹤。
他輕聲嘆息,乾脆在心裡想著前兩天讀的那本佛經裡的一個晦澀處。
想了一會兒將那點想通,了悟餘光掃到衡玉。
她這麼安安靜靜躺在他身側,他還能沉下心繼續鑽研佛經,這總讓他有種古怪的錯覺——似乎佛道與她,並不相駁。
-
雲端月色明亮。
衡玉的意識又渙散起來。
她身處於一片鋪天蓋地的黑色之中,赤腳踩在上面,猶如行進在刀刃之上,步步殺機。
想要後退卻退無可退,身體不受控制地踉踉蹌蹌往前。
沒有站穩,衡玉猛地向前撲倒,刀刃刺透她的掌心,滑倒時從膝蓋到腳背留下大道刀傷,她頓時疼得渾身一顫。
藏在暗處的食屍鳩驚得飛起,像是終於找到獵物一般,鋪天蓋地向她湧來。
黑暗中一直有人在她耳邊呢喃:
——只要同化,只要成為同類。
——只要融進去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衡玉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盡力保持冷靜左右環視,試圖尋找到一條求生的出路,但周圍都是黑暗,暗到永無天路。
「洛主。」似乎有人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一聲聲說著,「醒不過來就不必強求,借著痛苦修煉,強化你的神魂。」
這道聲音一出,就像是日破雲出般,那強壓在衡玉身上的痛苦消散不少。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朝那道聲音來源靠去,如溺水之人死死抓著救命的稻草
-
了悟突然被她環住脖子,身體微微一僵。
片刻之後,他勉強壓著身上的疼痛,用乾淨的袖口幫她擦掉滲出來的冷汗。
怎麼擦都擦不乾淨,到最後,乾燥的袖口幾乎被她的汗水濕透。
這次的疼痛,竟比上一次還要劇烈。
他看著她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疼痛掠取掉她眉間的張揚與肆意,映出幾分脆弱與無助來。
了悟閉上眼,開始催動自己體內的先天佛骨,借助佛骨的力量誦讀驅魔經文。
先天佛骨蘊含著佛門的驚世大秘,他雖是佛骨的擁有者,但現在修為不夠高,想要強行調動佛骨的力量,還是會遭到佛骨的反噬。
那股反噬加重他體內的傷勢,他原本出口成章,舌燦蓮花,現在連誦讀一整句完整的經文都困難。
懷裡的姑娘疼得突然緊咬唇畔。
她咬得太用力,痛苦的悶哼聲從緊閉的唇畔裡傳出來,變得支離破碎。
然後,柔軟的唇畔被她的牙齒咬破,滲出大滴血滴來。
了悟這才注意到。
他換了另一隻乾淨的袖子幫她擦乾冷汗:「別咬了,你這麼咬,明天清醒過來後要怎麼喝水?」
昏迷中的人很難聽到他的聲音。
了悟借了佛骨的力量,調動出金佛之身。
他輕輕掐住衡玉的下巴,溫聲道:「鬆口。」見她沒有反應,他把手掌側邊遞到她的唇邊,施了些力道張開她的嘴,讓她咬住自己的手掌。
這番動作太大了些,扯到他受懲戒時的傷口。
了悟也疼得弄出冷汗來。
他幫她把額前被汗濡濕的頭髮都別到身後,聲音比動作還要憐惜許多:「你看,你也在陪貧僧一起疼痛。」
「不要覺得虧欠了貧僧。」
衡玉的睫毛輕輕顫抖,黑如鴉羽,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話般。
慢慢地,驅魔經文再次在室內響起。
念著驅魔經文的那道聲音沙啞而顫抖。
-
晨曦破窗而入,衡玉終於擺脫那場夢魘。
她緩緩睜開眼睛,才發現現在是什麼情況——她直接拿了悟的手臂當枕頭枕著,兩人靠得極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精力早已耗盡,現在呼吸聲非常平穩。
「……了悟?」衡玉輕輕喊了聲。
無人應答。
連睫毛都沒出現顫抖。
「了悟。」衡玉又喊了聲。
他還是熟睡著,眉間寫滿顯眼的疲倦。
昨晚她不好受,他其實也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我不方便繼續留在你這裡,要先回去了。」
衡玉低低道。
即使無定宗的人都知道她和了悟行為親暱,但她夜半不歸留宿在他這裡,還是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是無定宗的長老們都未必坐得住。
一隻手撐在床板上用力,衡玉非常慢地直起身子。
見他始終沒有反應,衡玉遲疑了下,俯下身親吻他的下巴,如蜻蜓點水一掠而過,快到那柔軟的觸覺幾乎都沒在他臉上蔓延開來。
「早安。」她說,然後迅速起身。
穿好鞋子,衡玉簡單整理衣服,抖平裙子上的褶皺,再順了順頭髮。
衡玉想了想,脫掉自己脖子上掛著的玉珮。
玉珮是用一大塊玉料雕琢而成的,上面龍飛鳳舞刻著一個『衡』字。玉色裡夾雜著幾分緋紅,成色相當好看。
她知道他聽不到,彎下腰把玉珮放到他的枕邊,好心情地勾起唇角:「這是昨晚的房租。」
往身上拍了道能阻攔住神識窺視的隱身符,衡玉這才開門走出了悟的房間,御劍回到曲陽峰。
她一回到曲陽峰,就給自己裝了一整桶水,直接用靈力把水溫提高到合適的程度,脫光身上的衣裙,精疲力盡地靠在浴桶邊緣。
在浴桶裡泡了很久,久到水溫都涼透,衡玉才扶著額從浴桶裡走出來。
她穿上最方便行動的道袍,弄乾頭髮後,趴在桌子上繼續休息。
昨晚太疼了,現在她的神經一直在抽動,弄得她非常不舒服。
「咚咚咚」。
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
衡玉撩起眼皮,懶洋洋問:「是誰?」
「洛主,是我。」是了念小和尚的聲音。
衡玉勉強打起精神,示意了念自己進來。
了念推門進來,手上捧著幾支玉簪花:「我今早出門時看到路邊的玉簪開花了,就給你摘了幾朵送過來,擺在窗檯上會很好看。」他的笑容乾乾淨淨,裡面滿是少年稚氣。
這樣的笑容讓衡玉覺得身體舒服不少。
她指著窗檯上的空花瓶:「幫我插上?」
了念走到她身邊,安安靜靜擺弄玉簪花,把它修剪到合適的長度後插進花瓶裡,讓她遲些往裡面加水就好。
做好這些,他才有些扭捏地問道:「洛主,你和我師兄說了我的事情嗎?」
衡玉這時候沒心情逗他,直接點頭:「你放心,他並不責怪你,只是你以後要注意些,做事別這麼急躁。」
了念鬆了口氣,連忙用力點頭,再次向衡玉表示感謝。
-
了悟傷了神魂,需要好好休息,但昨晚衡玉疼了幾乎兩個時辰,他也陪著折騰了兩個時辰。一直到天色快放亮才睡過去。
他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師兄,我給你送熱水來了,你睡醒了嗎?」了鶴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了悟緩緩睜開眼睛,睡意依舊濃郁。
但當他掃到身側那已經無人的床榻時,所有睡意都消散了個乾淨。
他熟睡到,壓根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走的。
了悟伸手去摸被縟——早已涼透。洛主至少走了有半個時辰。
收回手時,了悟才注意到擺在枕側的那塊玉珮。
他摩挲著這塊玉珮,思考這是她不小心掉落下來的,還是她故意留給他的。
——應該是故意留給他的吧。這枚玉珮的繩子非常完好,沒有毀壞的痕跡,只可能是她自己從脖子上脫下來的。
「師兄,你還沒醒嗎?」門外的了鶴又問了一句。
「醒了,你進來吧。」了悟回神,對屋外的了鶴說道。
了鶴端著熱水進來,把熱水放到桌面,笑道:「師兄你先洗漱吧,遲些我幫你上藥。」
他就要過來攙扶了悟起身,了悟卻先一步道:「不用過來了,我自己起來吧。」
床榻上有兩床被子,枕頭上還有幾根掉落的長發,洛主提前離開,應該就是不想讓人發現她在他這裡過了宿,他不想浪費她的一番心意。
了鶴撓撓頭:「好,那師兄你快些起來吧。」
了悟深吸口氣,勉強從床上爬下來。
可能先前太疼了,他的痛覺反倒變得麻木起來,明明傷勢加重,他的行動倒是比昨日還要便利些。
在了悟洗漱時,了鶴又道:「那我去給師兄收拾床榻?」
「也不必。」了悟淡淡婉拒,「貧僧自己來就好。」
頓了頓,他託了鶴幫自己提熱水過來,他想要沐浴一番。
泡在熱水裡,了悟用被水潤濕的指尖揉了揉太陽穴。
他現在從身體到神魂都非常疲倦,簡單沐浴過後,了悟穿上裡衣,走回到床榻上。
他身上還繚繞著淡淡的霧氣。
把衡玉用過的那床被子收好,盤膝坐到床上,想要開始療傷時,了悟鼻尖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合歡熏香。
這股有些嫵媚的香型與清幽的檀香混合在一起,構成一種全新的味道,卻並不難聞。
接下來幾天時間,了悟都安安靜靜待在房間裡療傷。
衡玉休息好之後,託了緣幫忙,得到進無定宗藏經閣的機會。她待在裡面查找有關邪魔和邪魔之氣的資料,隔個兩三天去探望了悟,看看他的傷勢恢復得如何。
眨眼之間,一個月時間就過去了。
在各種療傷丹藥的幫助下,了悟身上的刑罰之傷和大道之傷都好了大半,已經可以動用靈力。
這天傍晚,了悟踩著蒼蒼暮色來找衡玉。
衡玉坐在院子鞦韆上蕩來蕩去。這是了念小和尚為了感謝她幫忙,花了兩天時間給她做的。
餘光瞧見了悟,衡玉高興道:「你先等會兒。」
了悟立在早秋的風中,安安靜靜等著她玩過癮。
過了好一會兒,衡玉才停下來,問他:「傷都養好了?」
了悟點頭:「明日我們就離開宗門,出發去華城吧。」
因為他的傷勢,她已經在無定宗留了一個多月時間。
事實上,她體內的靈力早已達到突破結丹期的程度,現在一直在壓著靈力,想要等到去華城再突破。
「好啊。」衡玉莞爾。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8:53
第八十四章
大雨過後雲霧散去,日光從穹頂之上傾灑而下。
衡玉撤掉用來擋雨的結界,抱著劍看向了悟。
四天前,衡玉和了悟乘坐飛毯從無定宗離開,出發前往華城。
兩人都不急著趕路,飛毯慢悠悠飛著。不過一直待在飛毯上無事做也無聊,了悟乾脆幫衡玉雕刻新的髮簪。
這一回,他不再用木料,而是用了煉器的材料。等雕刻好後再煉製一番,髮簪不僅能用來固定頭髮做裝飾用,還能充當防禦法器。
了悟把剛雕刻好的梔子花簪遞給衡玉:「還想要什麼形狀的?」
這支簪子尾部雕刻成枝幹狀,看上去,就像是朵栩栩如生剛從枝上採摘下來的梔子花,而非一件法器。
衡玉用尖端戳了戳指腹,尾部尖端早就被了悟小心地抹平,她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痛感。
「已經夠了,我們來聊天吧。」衡玉把梔子花簪收好,沉吟片刻,問起自己目前最關心的一個問題,「這段時間我閉關突破結丹期,邪魔之氣會不會在我閉關中途爆發?」
了悟說:「突破結丹期時你的氣機會自封起來,看上去就像是沒有生機一般,邪魔之氣不可能作祟。」
它們只在活物身上作祟。
衡玉的氣機自封,邪魔之氣沒有神智,監測不出異樣來,會繼續蟄伏。
「那就好。」衡玉放下心,換了個話題,「我想打聽萬年前那位佛門之光的事跡。」
她查的資料都是來源於合歡宗,所以在描述很多事情時,資料的立場都更偏向於東霜寒。衡玉想從另一個角度來瞭解看看。
「他的佛號是虛樂。」了悟說。
「虛樂?」
這個佛號有些耳熟。
衡玉垂眼深思片刻:「我們之前在淮城時,百姓厭佛情緒非常濃郁,將寺廟裡的一尊佛像砸毀,那尊佛像似乎是虛樂佛?」
了悟點頭,表示她沒有猜錯:「那的確是虛樂佛子的佛像。」
衡玉問:「他當年成就無上佛法後,是不是飛升成佛了?」
了悟抿唇:「虛樂大師成就佛道後,率領一千位佛修大能前去深淵鎮守,他們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化為陣法,與殘存世間的邪魔同歸於盡。自此之後,邪魔浩劫暫時落下帷幕,滄瀾大陸重歸平靜。」
衡玉微愣,忍不住追思:萬年之前,他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赴死。
悲壯從容得叫人動容。
-
三個時辰後,衡玉和了悟順利進入華城。
衡玉早就把之前住的院子買了下來,那個地方住得還挺舒服,距離青雲寺又近,她也沒挑地方,打算繼續住在裡面。
走到院門口,了悟止步:「那貧僧就先告辭了。」他打算像之前一樣,去青雲寺投宿。
「等等。」衡玉喊住他,「我過兩日就要閉關衝擊結丹期,你不是說要為我護法嗎?」
她眉梢微挑,淺笑道:「你住青雲寺,我住在這處院子,相隔那麼遠算什麼護法。」
說到這裡,話音又是一轉,衡玉試探性問道:「搬過來和我住?反正還有空房間,修士出門在外不必如此講究。」
了悟笑了下,問她:「有沒有想過一塊兒住在青雲寺?」
衡玉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如果她堅持的話,他肯定會搬來陪她住的。
但想了想,衡玉發現自己剛剛的考慮並不周全,如果是在她的院子住下,她閉關後他只能一個人默默護法;可是住到青雲寺,他偶爾還能在寺廟裡走動,在佛前誦經。
「我要突破結丹期,這方便嗎?」
「方便的。裡面空閒的廂房不少,只要交少許香火錢就能一直在裡面住著,到時候我們挑個僻靜些的廂房,不會影響你的突破。」
衡玉詫異:「你居然還想收我的香火錢。」
「難道不該理解成貧僧幫你付香火錢?」
衡玉眉梢微挑,瞥他一眼,原本想繃緊神情,但還是忍不住唇角上揚笑起來:「那我們走吧。」
-
衡玉作為一個築基巔峰修士,要投宿到青雲寺,自然該去和青雲寺主持打聲招呼。
慈眉善目的主持依舊守在籤攤上,衡玉一走進寺廟大門就瞧見他。
兩人目光撞上,主持還記得她,雙手合十笑得眉眼舒展:「洛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主持方丈。」衡玉回禮,「第一次遇到主持時,主持守在籤攤為人解籤,沒想到今天也是在這裡遇到主持。」
「在哪裡都是修行,貧僧很喜歡坐在這裡看著香客們進進出出。」
主持笑著解釋一句,這才和了悟見禮。
互相行過禮後,了悟把衡玉想投宿突破結丹期的事情告知主持,主持笑著道無妨,目光重新移回衡玉臉上,多打量了幾眼。
衡玉察覺到他目光有異,疑惑道:「主持在看什麼?」
主持雙手合十向她致歉:「冒犯施主了,只是貧僧觀施主的面相,與佛門的淵源是越來越深了。」
衡玉克制住抬眼看了悟的念頭,淡淡笑著,沒多說什麼。
反倒是主持輕輕瞥了悟一眼,這才看向衡玉溫聲道:「雖不知面相的變化是因何事,但貧僧怎麼看都像是吉兆。」
衡玉瞥了悟一眼:「那就借主持吉言。」
和主持告辭後,衡玉兩人被小沙彌領著往廂房走去。
他們的廂房在寺廟西北角,這裡有些偏,但遠離佛殿方位,衡玉突破結丹期如果要遭遇雷劫,不會惹得前來寺廟求神拜佛的香客們過於驚慌。
把兩人送達,小沙彌就先告辭離開。
衡玉用風訣將院子裡的枯葉全部掃成一團,把這些枯葉直接碾碎,粉末都灑到樹根旁邊充當肥料。
等她做好這些回頭,發現了悟正用濕過水的抹布擦拭窗檯。
他已經擦了一段時間,如今窗檯明淨。
日暮四合,殘陽投在他的身上,合著暮風一起,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致的溫柔。
察覺到衡玉的注視,了悟側頭,朝她招手:「先把這間廂房收拾好,到時候你在這裡住下。」
「好。」
衡玉走到他身邊,陪他一起收拾。
一刻鐘後,這處廂房收拾妥當。衡玉提起木桶,木桶裡乾淨的水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搖晃。
了悟順手把木桶接過去:「去休息吧,這幾日趕路你一定累了。另一處廂房貧僧自己收拾就好,不會耽擱多少時間。」
「一起吧,反正也不會耽擱多少時間不是嗎?」衡玉用他的話反過去說服他。
了悟無奈一笑,沒再多說什麼。
等到搞定一切,天上已經布滿繁星點點。
衡玉回屋休息。
接下來兩天,她都在華城裡閒逛放鬆心情,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後,才開始閉關衝擊結丹期。
-
廂房裡很安靜。
衡玉開啟結界,盤膝坐到蒲團上。
她把身份玉牌和合歡子一一取出來擺在自己面前。
突破結丹期對她來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體內靈氣已經達到臨界點,心無魔障,又有足夠的傾慕值和合歡子。幾樣條件齊備,衡玉輕吸口氣,直接把合歡子送進嘴裡吞服。
珠子大小的合歡子被她嚥下,沒過幾秒,就化為一股龐大的靈力席捲到她的丹田裡。
衡玉絲毫不耽擱,集中精力煉化這些靈力。
一天,兩天,三天……半個月……一個月……
時間一點點過去,廂房上空始終沒有出現任何成丹的異象。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了悟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廂房鑽研佛經。
偶爾有事出門,也只是在青雲寺裡給小沙彌們講解佛法,一旦衡玉的廂房出現異動,他都能在第一時間趕回去。
這天下午,了悟翻閱完經書,忍不住推開窗,看向對面那處始終沒有動靜的廂房。
淡薄的陽光斜照入戶,把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塵埃都照得清晰可見。了悟就坐在陽光裡,靜靜看了對面很久。
眨眼之間,距離衡玉剛開始閉關已經過去三個月時間。
華城邁入深秋,時常陰雨綿綿。
截止到現在已經有近十日都沒有放晴。
青雲寺主持有事請了悟過去一趟,等處理完事情,了悟撐著油紙傘穿過這場細雨,走進院子裡。
剛踏入院子,他的腳步微微頓住——院子裡的靈力凝滯下來了。
下一刻,了悟直接看向衡玉閉關的那處廂房:看來洛主突破在即。
他站在院中桂樹下,默默等著雷劫降臨。
一刻鐘後,一道巨大而無聲的驚雷破開雲層,亮得足以晃瞎人眼。
它直直砸到廂房裡,並未損傷到廂房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目的明確地狠狠襲向廂房裡的衡玉。
了悟下意識攥緊右手,呼吸微微屏住。
這是洛主的雷劫,修士必須沐浴雷劫方可踏入結丹期,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經受雷劫而不能出手。
明知對方不會出事,但安靜置身一旁看著她遭遇痛苦的滋味……並不好受。了悟苦笑了下,直到察覺到第一道驚雷順利被她擋下,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但他這口氣剛鬆了一半,下一秒,又有一道更粗壯的雷電從雲層裡破出來。
一道接著一道。
法則無情。
長生大道多麼難問。
修士在未成就長生大道之前,對天道法則來說不過是小小螻蟻。他們每一次向上攀爬都是與天爭渡,天道會為他們設下種種障礙。
雷劫只不過是眾人皆知的一種手段。
四九一共三十六道雷電劈斬而下後,原本還在下著的雨一瞬間全部停了下來。
雲霧散去,天光傾灑,陽光照耀著整個青雲寺。
寺裡的香客和小沙彌們紛紛抬頭看天,奇怪剛剛發生了些什麼,這天突然說變就變。
「咦!你們看!」有個香客注意到不對,高聲呼喊,「太陽只出現在寺廟裡,一出了寺廟還在下雨,天都是陰的。」
不少人聽到他的動靜,連忙細瞧,嘴裡驚嘆。
「這是怎麼一回事?」
「佛祖顯靈!這肯定是佛祖顯靈了!寺廟這是被佛祖庇護才會出現這種異常的。」
這些聲音才剛剛擴散出去,又有人驚叫道:「那是什麼!那是不是龍鳳的虛像。」
青雲寺西北方向,龍踏虛空、鳳鳴九霄,它們似乎是在慶賀著些什麼。
-
龍鳳的虛像,自然是衡玉順利突破結丹期後的異象。
了悟抬眸瞥一眼異象,臉上劃過一抹驚奇。
對於這世間絕大多數人來說,突破結丹期時天道降下的異象都是仙鶴,龍鳳異象非常少有,整個滄瀾大陸史裡都沒有幾個人在突破結丹期時能召喚出來。
當世僅有的幾位大能,都是在突破元嬰期時才出現龍鳳異象的。
不過只是驚訝一會兒,了悟就收回目光,緊緊注視著緊閉的廂房門,等著衡玉從裡面出來。
下一秒,閉合足足有三個月的大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衡玉手扶著門框,仰頭看著天上的異象。瞧清楚異象後,她臉上浮現幾分詫異,但很快,詫異就消退下去,衡玉邁過門檻,快步走到了悟面前。
沒等她開口說些什麼,了悟已經先一步抬手撫了撫她的鬢角:「恭喜出關。」
……三月未見,他著實很想她。
了悟很難言明這種感受,只是,他早已在過去的歲月裡習慣她的陪伴,熟悉她的一顰一笑,她一閉關,他就覺得靜了些。
「你的恭喜太過表面了。」衡玉注視著了悟,問他,「不想我嗎?沒什麼主動些的表示嗎?」
她的眉眼乾淨,明亮,熠熠生輝。
這麼注視著他,無聲卻驚心。
了悟垂下眼,順從自己心意地,伸手虛虛環抱住她:「歡迎出關。」
衡玉知道他素來緘默。
他克制而主動的擁抱,比她情難自禁的親吻還要難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9:05
第八十五章
「師父?」身為主持大弟子的佛修低聲問,似乎在奇怪他師父為何站在院門外面,而沒有走進院裡恭賀那位洛姑娘突破結丹期。
明明他們過來的原因就是這個。
青雲寺主持往後退了兩步,直到自己的身影完全隱去。
他別開眼,看著雨後初晴的藍天,微微眯起眼。
「……佛祖既然垂憐世人,為佛門送來一位佛門之光,又為何要讓他渡最難渡的情劫?」
「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主持低低自語,聲音輕到他身邊的大弟子都沒聽清。
等大弟子又喊了一聲,主持才回過神來,他搖搖頭:「因果際遇,誰又能說得清呢。」轉頭看向他的大弟子,平靜道,「無靜,我們回去吧。」
了悟突然抬眼看向院門方向。
竹林形成的影子拉長,風動竹子動,於是影子也跟著胡亂擺動。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
了悟往後退開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問衡玉:「天色還早,要陪你下山逛逛嗎?」
「那等我先沐浴一番。」衡玉說。
沐浴過後,衡玉換了身紅色的長裙,袖口內翻成黑色竹紋,便在嫵媚中添了幾分幹練。
她撐著素淨的油紙傘,與了悟一道走下山。
來到寺廟門口時,慈眉善目的青雲寺主持輕輕朝他們點頭致意,直到看到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他方才長嘆一聲。
-
酒樓二樓。
衡玉和了悟坐在窗邊,桌子上涇渭分明擺著四道菜,兩道素食兩道肉食。
她已經吃得差不多,托著腮聽下方的人唱黃梅戲。
聽了一大半,衡玉突然想起一曲非常耳熟能詳的黃梅戲《梁山伯與祝英台》。
她的身體往後靠,懶懶倚著柱子,側頭看向正在喝茶的了悟,將《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娓娓道來。
「英台不是女兒身,因何身上有環痕?」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裡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說到這裡,衡玉屈指扣著桌面,笑問了悟:「你知道梁山伯為何不敢看再觀音嗎?」
了悟沉吟片刻:「大概是……他問心有愧吧。」
但凡看一眼觀音,梁山伯做文章不專心。
前程尚且未定,他已然動心。
話音微頓,了悟就猜到她這麼問的原因。
他現在與這曲黃梅戲裡的故事有些相似,佛道就是他的未定前程,而他已經動心。
他抬眼看她,那雙眼睛如早春山溪般澄淨——身為凡人,這曲黃梅戲裡的主人公其實可以輕易尋到雙全之法。
衡玉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下巴微點表示贊同:「我也是這麼想的……」
「洛主。」了悟突然出聲,幾乎有些失態地打斷她的話,引得衡玉錯愕看他,「若梁山伯難以兩全,你覺得他該選些什麼?」
衡玉眸中似乎有著泠泠水色,但再一細看,此時她眼中的冷淡是前所未有的濃郁,面色同樣平靜到極點:「自然是前程。」
「觀音就是一場美夢,若是難以兩全,夢就該醒了。」
了悟幾乎有些艱澀地開口:「……若他偏要勉強呢?」
衡玉的長睫覆蓋在眼睛上,輕輕顫抖:「都說了難以兩全,還能如何勉強?我想閉關鞏固修為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些什麼。
了悟剛開始還和她並肩走著,慢慢地就落後了半步。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半邊側臉。
他以為,兩人之間經歷過那麼多事情,她的想法會慢慢改變。
可原來——是他天真了。
她明明,與他越來越親暱。
卻又無比的,近乎讓他覺得殘酷的,清醒著。
所有的親暱,都起於情劫和內門任務;最後也將終於此——這就是她想要提前向他預警的。
一走進廂房,衡玉就把門甩上,擋住外面那人的目光。
她的背脊靠著門板,微微擰起眉,許久都不言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啟唇,大口喘起氣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續上自己的呼吸。
半晌,衡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面相變化是吉兆嗎?」她自嘲一笑。
-
突破結丹期出關,衡玉原本想陪了悟幾天再重新閉關鞏固修為的。
結果她心血來潮,非要把《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復述給了悟,反倒坑了自己。她現在壓根不敢見他,那雙漂亮溫和的眼裡但凡染上悲傷,就會讓她覺得莫名愧疚充滿壓力。
沒等衡玉走到蒲團上盤膝坐下,外面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聲音越來越近,停在了與衡玉一門相隔的地方。
了悟把手覆上木門:「你剛出關,過兩日再閉關鞏固修為吧。」
「過兩日和現在也沒什麼區別。」衡玉想給他開門。
「不用開門了,就這樣說話吧。」了悟溫聲道。
「……好。」
了悟這才回答她剛剛的問題:「就當是陪貧僧。」
「……好。」衡玉垂眼。
「那貧僧就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等到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衡玉才走到床塌邊直接躺下。
她懶得再想些什麼,臉朝著床裡側,扯過被子矇住自己,盡力沉沉睡過去。
第二日,天還灰濛蒙的,衡玉就睡醒了。
她沒了睏意,直接起床梳洗。
推開窗想換氣時,才注意到對面的廂房燭火跳躍,火光將了悟的剪影投照在窗紙上,他坐在窗邊手捧經書,手大概是撐著腦袋的姿勢。
「了悟。」衡玉喊了一聲。
幾秒後,那道剪影動了起來。
然後,緊閉的窗被人推開,夜色裡,衡玉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影。
她只能聽到他問:「睡醒了?」
衡玉點頭,想起他看不到,連忙出聲應了句:「是的。」
「你還沒睡嗎?」她又問。
「還沒,在看些書。」
了悟瞥一眼那本封面正面朝上的雜書。
他以往很少接觸這些雜書,只是聽她說了那曲黃梅戲,發現她的興趣愛好有些廣,突然就對這些雜書升起幾分好奇。再加上他心裡存著事毫無睏意,就不知不覺到了現在。
「那快睡吧。」衡玉說。
了悟沉默片刻:「……貧僧在看雜書,洛主若是無事,要不要過來一起看打發時間。」
衡玉先是驚訝他會看雜書,又仰頭望了望天色,這個點看雜書?
罷了,看什麼不重要。
衡玉也不回答,直接開門穿過院子來到他的屋子前。
了悟幫她開門時,非常自然地牽著她:「進來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9:17
第八十六章
雲端月色隱去,現在正處於天將亮未亮之際。
衡玉坐在了悟對面,翻了翻雜書,發現裡面記載著的都是些民間志怪故事:「這是從哪裡找來的?」
蠟燭燒久了,上面的蠟有些凝固。了悟用竹片挑掉一截燭芯:「應該是哪個師弟不小心放到貧僧儲物戒指裡的。」
衡玉把書遞到他手邊:「只有一本書,你念給我聽吧,不想費眼。」她的頭枕在手臂上,懶洋洋注視著他。
了悟早已將整本書翻看得差不多,挑了幾個他覺得有意思的故事,輕聲念出來。
聲音溫雅透徹,字正腔圓。
氣氛一時靜謐而平和,好到黃梅戲的事情似乎都被揭了過去。
但衡玉又很清楚,這件事不會輕易過去,只是了悟習慣緘默,把所有的事情和情緒都藏在心裡。
兩天後,衡玉打算重新閉關鞏固修為。
了悟叮囑她:「這回閉關,你的氣機是外放的,邪魔之氣說不好什麼時候就爆發了。不要閉死關,一旦有爆發的跡象就直接喊貧僧。」
衡玉認真點頭。
-
因為擔心邪魔之氣隨時會爆發,衡玉不能全身心投入到閉關中,鞏固修為的進度偏慢。
不過謹慎也是好的,一個月後,衡玉體內的邪魔之氣爆發,了悟收到她的傳音即刻趕來。
這一回邪魔之氣的爆發更為劇烈,來勢洶洶。
夢魘到深處,終究有擺脫的時候。苦苦熬了一整夜,衡玉清醒過來,不需要照鏡子都能猜測出她的臉色有多難看。
了悟幫她撥弄掉不小心貼在臉上的頭髮:「現在有力氣嗎?要不要再睡會兒?」
「我現在一閉眼就覺得頭暈腦脹,再睡下去未必會覺得舒服。」衡玉苦笑,「我想先沐浴。」
「那貧僧去幫你備熱水。」了悟很自然地說道。
為避免麻煩,了悟直接掐了個水訣引水到浴桶裡,再用靈力將水加熱。
等他做好一切,衡玉穿著裡衣,光著腳走過來,倚著屏風笑:「其實你這種做法很容易惹人誤會。」
了悟正在試水溫,聽到她的話,側過頭,眼裡帶著幾分茫然與疑惑。
衡玉用手指蹭了蹭鼻尖:「聽不懂就算了,反正房裡就你我二人。」這麼隱晦的車,他聽不懂很正常。
了悟雖然聽不懂她的意思,但也後知後覺意識到這行為裡的曖昧。
他輕咳兩聲,別開眼掩去自己的不自在,對衡玉說:「水溫應該正好合適,你沐浴吧,貧僧回去了。」
衡玉沒說話,只是在他途徑自己身邊時抬手挽住他的胳膊,摸了摸他的臉頰才放他走。
走出門時,了悟怔怔抬手,用指背擦過自己的頰側。
-
邪魔之氣爆發時的痛苦在加劇。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爆發的時間間隔延長不少。衡玉接下來至少可以安安心心閉關兩三個月。這個時間已經夠她鞏固修為了。
了悟過來找她,說:「貧僧接下來可能會離開華城一段時間,從瓊城開始宣講為期兩個月的佛法。」
他是佛門的天下行走,這回從宗門離開,還肩負著開壇講經的任務。
之前為了守著衡玉突破結丹期已經耽擱了一段時間,現在衡玉只是鞏固修為不會出現什麼危險,他也該去承擔自己的責任。
衡玉點頭:「正好我也打算閉關兩個月,如果提前結束閉關,我就趕去尋你。」
了悟應道:「好。」
送走了悟後,衡玉沉下心修煉,以便盡快熟練掌握結丹期的力量。
轉瞬之間,兩月之期過了大半。
華城連著下了幾場鵝毛大雪,樹林裡的雪厚度早已堆積過膝蓋。
緊閉很久的廂房大門被衡玉從裡面拉開,她站在屋簷下,披著一件紅色斗篷,眯著眼看著這萬裡雪飄的風光:「總算鞏固好修為了。」
「接下來要忙的事還挺多。」衡玉自語,「煉製本命靈劍,進一步鑽研測魔陣法……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先去找了悟吧。」
她直接走進大雪裡,冒雪前去找主持。
寺廟裡的道路每天都有小沙彌打掃,這時候只是積了一層很薄的雪,不影響行走。
衡玉走到寺廟門口,果然在松樹底下找到正守著籤攤的主持。他正在訓斥一個打掃不認真的小沙彌,臉色一掃之前的慈眉善目,非常嚴肅。
衡玉隨手撥掉落在她肩上的雪,安靜站在旁邊等待,直到那個小沙彌一臉羞愧離開,她才上前與主持打招呼。
「洛施主出關了。」主持變臉速度極快,面對她時又笑眯眯起來。
「是的,這段時間叨擾了。」衡玉很客氣。
「洛施主是按照寺廟規矩投宿的,哪裡算是叨擾。」主持笑,也不用她出聲問,主動說出了悟現在的位置——洪城。
衡玉再次向主持道謝,直接轉身離開青雲寺。
她坐到飛毯上,給了悟發了個傳訊,免得出現她到了洪城他卻已經離開的烏龍。發完傳訊符,衡玉拿出一本講述如何煉器的古籍,慢悠悠翻看研究起來。
一天半後,衡玉進入洪城。
洪城很繁華。
進入城中,衡玉原本想給了悟傳訊,問他現在在哪裡。但傳訊符剛寫好還沒發出去,身邊就急匆匆跑過一對夫妻:「再遲些就要錯過講經了。」
衡玉手一抖,沒有將傳訊符發出去,而是遠遠跟上前面這對夫妻。
繞了個彎,視野開闊起來。
在一個被臨時搭建出來的平台上,一身袈裟的青年和尚盤膝坐在上面,輕聲講解佛法。
雪花紛紛揚揚從天下飄下來,此時的氣溫更是低到令人不適的程度,但平台周圍圍滿了虔誠的信徒,他們穿著厚厚的衣服,正站在雪地裡認真聽著佛法,沒有一個人的神情裡帶著不耐。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衡玉仰頭注視著了悟。
他時而垂眸,時而淺笑,整個人熠熠生輝,彷彿叫世間諸物皆失色,應是畫家那瑰麗的畫卷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為了讓了悟能直接看到她,衡玉左右環視一圈,最後把視線定格在了悟正對面那棵松柏。
她袖子一拂,下一刻,已經站到松柏粗壯的枝幹上。
雪色之間,她一身紅色斗篷,灼眼得驚心動魄,了悟再專注於宣講佛法,也很難不被她掠去注意力。
等到講解佛法結束,了悟為一些心存困惑的信徒解完惑,才走到松柏樹下,朝衡玉招手:「回去了。」
「你住在哪啊?」衡玉笑吟吟問道,「不會又是寺廟吧?」
「是啊。」了悟回。
「剛從一間寺廟離開,轉頭又要住進一間新的寺廟。」衡玉從枝頭一躍而下,斗篷獵獵翻飛,下一刻,她被了悟扶住肩膀站穩。她順勢扣住他搭在肩膀上的手,隱到斗篷之下和他十指相扣,「必須保證你住我旁邊,不然我還是住酒樓好了。」
了悟輕笑,沒有回話,只是牽著她往前走。
兩人並肩走著,在雪地上留下兩行腳印。
其實了悟在洪城的佛法講解早已結束,但在離開洪城之前收到衡玉的傳訊,他才打算多停留兩天。
現在接到衡玉,兩人在洪城的寺廟裡休息一夜,第二天就出發前往下一座城池。
飛毯上,了悟向她解釋道:「貧僧原本打算在下個座城池宣講完就回去找你。」
衡玉想了想,說:「接下來我要忙著煉製本命靈劍和研究測魔陣法,這兩件事在哪都可以完成。不如這樣,你想去哪宣講佛法就去哪,我陪著你。」
他願意遷就她,她自然也要多為他考慮幾分。
了悟眼裡泛起笑意:「那我們自洪城一路北上吧,沿途可能會經過三十多個城鎮。」
就算他們只在每個城鎮逗留幾日,這一路也要花費大半年時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9:34
第八十七章
一路上,衡玉都在翻看有關煉器的古籍,偶爾會向了悟討教煉器技巧。
等衡玉把手頭的幾本古籍都吃透,他們已經抵達第三個城鎮。
衡玉對了悟說:「我要開始上手煉器了。」
她沒有馬上就煉製自己的本命靈劍,而是從儲物戒指裡找出一堆煉器材料,用它們來練手。
冰髓石太過稀有,她手上的份量剛好只夠煉製一柄靈劍,如果煉製失敗材料就會直接報廢,當然不能貿貿然就開始煉製。
了悟沒說什麼,第二天給她送來一個儲物戒指。
戒指的空間容量不算大,但裡面分門別類裝滿了煉器材料。從比較基礎的入門級材料到稀少材料,種類比衡玉手上這些要齊全不少。
這枚戒指並沒有認主,衡玉很輕易就用神識探明裡面的東西:「你……」
了悟知道以衡玉的性子不會隨便收下他的東西,在她開口拒絕之前,先行說道:「不是要你全部用貧僧的材料,只是如果你缺了哪樣,如果這枚儲物戒指裡有就隨便拿去用。」
了悟這麼一說,衡玉就不好再拒絕。
而且這樣一來,的確會方便很多。
「那我就先幫你收著。」衡玉接過儲物戒指,套到自己左手手指上。
等衡玉慢慢熟悉煉器的流程,她和了悟已經途徑八個城鎮,現在正在出發趕往第九個城鎮。
中途衡玉體內的邪魔之氣又爆發過一起,最終順利解決。
-
宣講佛法其實大同小異。
更多時候,了悟在那個城鎮停留,是走街串巷深入凡俗。
他清晨做完早課就出門,幫鎮上一些獨居在家又上了年紀行動困難的老人挑水裝滿水缸;屋頂瓦片破掉,他爬梯子爬上屋頂,換上新的瓦片;有人生病卻家境貧寒請不起醫者,他出手幫忙治病,無償贈送草藥。
他甚至還下過田地,幫正在做月子虛弱無力的孕婦哄過嬰兒……
他就這麼溫柔而無聲的在紅塵中修煉著,能不動用靈力就不會動用靈力,將自己視作一個普通凡人,借此磨練自己的佛心。
衡玉聽他提起過做的這些事,但沒親眼看過。這天,她空閒下來,跟著了悟一道出門。
她坐在一戶貧窮人家的泥牆上,兩手抱劍。
在了悟幫老人翻曬穀粒時,衡玉將靈力加持在自己的眼睛上——她看到,一縷縷淺淡的功德金光正在慢慢飄進了悟的身體。他整個人都被渾厚的金光籠罩著,明亮到刺眼的地步。
了悟察覺到衡玉在動用靈力,停下手中撥弄穀粒的動作。
他蹲在地上,抬頭瞥衡玉一眼,剛想說話,這戶人家五歲的小孫女邁著兩條小短腿噔噔噔跑過來,蹲到了悟對面把穀粒大面積散開。
小女孩的動作很熟練,一看就是經常幫家裡人做這些活。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即使是擁有靈力的修真界,也難逃這樣的道理。
了悟的注意力被小女孩吸引,問她:「你不去找你的小夥伴玩嗎?」
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抬眼看他。被他溫和的目光注視著,小女孩的膽子稍微大了些,回應道:「要先幫忙做完活才能去玩。」
了悟失笑。
他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玉盒,遞到小女孩面前,鼓勵她將玉盒蓋子掀開。
蓋子掀開後,裡面封存的是一串糖葫蘆。
這是了悟今早上買給衡玉的,不過她當時咬堅果咬上了癮,一直沒碰這串糖葫蘆。
「拿去吃吧。」了悟說。
小女孩眼睛瞪大,有些驚嚇道:「大哥哥,這是給我的嗎?」
了悟取出糖葫蘆直接遞給她,用乾淨的手背輕輕幫她蹭掉臉上的一抹灰痕:「是的。你今天不僅可以得到一串糖葫蘆,還能好好玩一天,明天再幫家裡幹活就好。」
小女孩遲疑片刻,還是沒抵擋住紅彤彤裹著糖漿的糖葫蘆。
她嚥了嚥口水,把沾了泥塵的小胖手背到身後悄悄擦了擦,這才接過糖葫蘆,脆生生喊道:「謝謝大哥哥!」
她站起來,噔噔噔跑到她媽媽面前,抱住她媽媽的一條大腿,仰頭說著什麼,時不時晃著糖葫蘆看向了悟這個方向。
小女孩的媽媽是個懷胎八月的孕婦,懷相不是很好,站著曬了會兒衣服就累得腰酸背痛。瞧見小女孩這麼高興,孕婦笑著看向了悟,雙手合十向他道謝。
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好了,快去玩吧。」婦人推了推小女孩。
「媽媽,你先吃。」小女孩舉起糖葫蘆。
婦人微微一愣。她垂下眼,看著小女孩那滿臉不捨的饞樣,抬手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這是大師請啾啾吃的,啾啾自己吃吧,媽媽不吃。不過奶奶在屋裡養病,啾啾願意和奶奶一起分享嗎?」
-
這頭,了悟收回視線,繼續埋頭撥弄穀粒。
身前出現一道被陽光拉長的陰影,隨後,衡玉在他對面蹲下,學著他的動作幫忙撥弄穀粒。
「怎麼過來了?」了悟問。
衡玉說:「連小姑娘都這麼懂事,我總不好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你一個人忙來忙去。」
了悟笑:「那等忙完後貧僧去給你買串糖葫蘆。」
衡玉不滿指控:「可剛剛那串糖葫蘆本來就是你買給我的。」
了悟認真沉思:「那就給你買兩串。」
衡玉揚眉,不做應答,只管認認真真將成堆的穀粒散開,這樣能讓它們更充分地晾曬。
等到日暮四合,倦鳥歸家,衡玉和了悟也要回寺廟。
衡玉原本想抄近道回去,結果了悟說:「我們進鎮上吧。」率先在前面走著。
衡玉跟著他,一開始還不明所以,直到他去買了兩根糖葫蘆遞給她,衡玉哭笑不得伸手接過。
眨眼之間,這段旅途持續了三個多月。
在浪費了一堆煉器材料後,衡玉終於順利掌握煉器技巧。
「你要開始煉製本命靈劍了?」了悟問。見她點頭,了悟說,「那我們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時間吧。等你煉製完靈劍再啟程趕往下一個城鎮。」
衡玉問:「會不會太耽誤你的時間?」
「沒關係,貧僧不趕時間。」
衡玉點頭:「那就好。」
了悟又問她打算煉製什麼形狀的靈劍,打算在靈劍裡摻雜進什麼材料。
衡玉早就想好了:「就是普通形制,三尺長的薄劍。劍以冰髓石為主料,這種材料能在劍氣裡摻雜上寒芒,提升劍氣的威力。但冰髓石比較脆,我想著往裡面添加些金屬類材料,增加長劍的堅硬度。最好再加上些幻形石,必要時劍可以幻化成其他形狀的武器……」
她心中有數,又是真心喜歡劍這種武器,越說越激動,一隻手不自覺抓住了悟的胳膊,眼睛明亮熠熠生輝。
了悟安靜聽著,見她快要說完,他才開口補充兩句,引起另一個方向的思考。
衡玉順著他的話思索下去,重新變得興致勃勃起來,拉著他討論了好久。
等到終於滿意下來,衡玉連忙抱著茶杯喝了幾口水:「說得興奮了點。好了,我去閉關煉製本命靈劍了,可能需要半個月的瞬間。」
她站起身,抱著劍離開。
往前走了兩步又轉身,朝了悟眨眼:「捨不得我閉關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引起話題讓我多說那麼多話。為了故意配合你,我嗓子現在已經啞了,閉關前還得去找幾顆潤喉糖吃,多麻煩啊。」
點破他那隱秘的心思,衡玉莞爾,眉目間光華流轉,揮手道:「真走啦。」
回到房間,衡玉將材料一一取出來。
冰髓石、幻形石、金鑠沙、鎏金土……這裡擺著的每一樣材料都非凡品,最起碼都是一等煉器材料。
拿出去拍賣,隨便賣出個幾萬塊上品靈石並不難。
擺好材料,衡玉用靈力將冰髓石牽引到空中,引出地火開始錘煉冰髓石裡面的雜質。
整整錘煉兩天兩夜,冰髓石終於全部融化,雜質也被順利剔除。
衡玉暫時不再理會它,轉頭開始煉製其他的輔助材料,煉好之後將它們加入到冰髓石裡。
這個淬煉材料的過程就持續了整整七天。
淬煉材料後,就可以開始塑形。
衡玉慢慢將它製成長劍模樣,定型之後開始雕琢紋飾,然後再次錘煉。
幾天之後,泛著冷光的本命靈劍順利被衡玉製出來。她心念一動,劍身就開始輕顫發出動靜,她稍一抬手,靈劍便乖巧飛入她手裡。
——本命靈器,和主人心意最為相通。
「你的名字——就叫歸一吧。」衡玉撫摸著劍身,「任這世間魑魅魍魎,我亦一劍斬之。有劍在手,便可力敵萬法歸一。」
當她的路走到極致,走到盡頭,任憑敵人如何強大,如何通識萬法,亦敵不過她一劍斬之。
為她的本命靈劍取名『歸一』,也是想借此明志。
歸一劍輕顫,劍氣彌漫割裂虛空,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話。
衡玉笑了下,按住劍柄:「我手上還剩了不少材料,再為你煉製劍鞘吧,這樣行走在外也方便佩劍。」
說做就做。
煉製劍鞘的材料不必特別講究,衡玉在自己的儲物戒指裡翻翻找找,挑出合適的材料後就開始煉製,只花了一天的時間便將劍鞘煉了出來。
將歸一劍收入劍鞘,衡玉手握長劍,從蒲團上起身走到門邊,伸手將大門拉開。
陽光爭先恐後從門外鑽進室內,浮在空氣中的煙塵清晰可見。
衡玉整個人被陽光照得熠熠生輝。
了悟正在用掃帚掃著院子裡的落葉,聽到動靜,抬眼看向她,臉上露出笑容:「要吃竹筒飯嗎?」
語氣平靜,沒有摻雜著絲毫意外的情緒。
就好像她不是閉關了半個月,只是在廂房裡睡了個短短的午覺。
「吃!」
了悟示意她等等。
他把院子裡的落葉收攏好後,走到衡玉面前:「貧僧現在去做。等吃完我們也該離開此地了。」
他的目光十分安靜,像是把春日的餘暉都斂入眉梢。
衡玉點頭應好,隨手幫他拂掉肩頭的枯葉。
-
煉製完本命靈劍,衡玉的熱情就全都傾注到測魔陣法上。
反正她剛進階結丹初期,短期內都不可能晉級結丹中期,自然一點兒也不急著修煉。
踩在無數前輩的肩膀上,借著他們已經做出來的成果進一步簡化,說難當然很難,但最起碼不是完全從零開始。
另一邊,了悟也變得忙起來。
他們第三十個目的地是樊城,這裡位於多個國家的交界地帶,素來是戰亂頻發之地。
在他和衡玉抵達樊城的前幾天,樊城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如今滿城素色,棺木難求。
慘死在戰場中的士兵和普通百姓都需要被超度,有人上門拜託了悟,他絲毫沒有推辭,每天早出晚歸幫忙誦經超度。
這天,一直到月上枝梢,夜色濃重,了悟才從外面回到居住的院子。
院子裡燈火還亮著。
瞧見衡玉屋子裡透出來的燭光,了悟輕笑了下,那淡淡的倦意從他身上剝離掉。
但一想到這場旅途即將劃下終點,了悟臉上的笑意又隱去不見。
-
一場秋雨一場寒。
衡玉和了悟走在路上趕路,兩人也沒用靈力擋雨,而是戴著斗笠穿行在林間。
慢慢地,兩人走到溪邊。
船伕撐著竹筏靠近岸邊,笑著對緩緩走過來的衡玉和了悟高聲道:「這位大師,姑娘,你們可要坐船去對岸?」
衡玉伸手抬了抬斗笠,讓自己的視線更開拓一些。
她觀望著兩岸的風光,對船伕招一招手:「坐的。」
「好嘞。」
船伕應了一聲,將竹筏撐到岸邊停好。
等衡玉和了悟上了竹筏,他才慢悠悠撥弄著竹竿往對岸劃去。
衡玉在竹筏邊緣坐下,脫去鞋襪,將光潔的腳放入河水裡隨意撥弄著。
瞧見了悟在撥弄念珠,她用手掬一小捧水往他臉上潑。
她潑得很輕,壓根沒有水花潑到了悟臉上,只是讓他從出神狀態清醒過來。
「在想些什麼?」
了悟搖頭:「沒想什麼。」
這大半年時間,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寧靜。
這種寧靜,並非在佛殿裡誦經時遠離塵囂的安靜,而是在紅塵裡摸索走過,內心真正的平靜。
他沿途傳播佛法,她陪伴在他身側。有時了悟也會想,這樣算兩全嗎?
沒等他把這個問題想透,他們這段旅途就要結束了。接下來就是這段旅途的最後一座城鎮。
不知道為什麼,了悟總有種感覺,這種寧靜的時光也許不可再尋覓。
這種感覺,讓他忍不住悵然若失。
壓下心底的幾分悵然若失,細雨已經慢慢停了下來,了悟伸手,虛虛搭在衡玉的手背上,催動靈力為她烘乾身上的衣物。
竹筏的速度並不快,但這條河本來就不是很寬,遠遠地已經能瞧見對岸的風光。
衡玉將濕漉漉的腳收回來,正要用靈力烘乾水跡穿上鞋襪,靜靜盤坐在一旁的了悟突然出聲:「阿彌陀佛,貧僧來吧。」
「好。」衡玉坐著不動,注視著他。
了悟換了個姿勢,抬手貼近衡玉的腳踝,湧動靈力將她的腳烘乾。
他垂著眼,睫毛密如鴉羽,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眼瞼下便形成一道淡淡的陰影。
了悟轉身,去尋被她丟到旁邊的鞋襪。
用靈力烘乾後,他用一隻手托住她光潔的腳,另一隻手為她套上襪子。
動作並不算快,甚至稱得上細致與溫柔。衡玉不自覺縮了縮腳,腳趾頭蜷縮起來。
「怎麼了?」了悟以為自己弄疼了她。
衡玉別了別鬢角碎髮,眯著眼盯著竹筏劃動時掀起的漣漪:「穿個鞋襪罷了,你的動作太慢了。」
了悟怔住,餘光掃見她耳垂上的淡淡紅暈,又突然瞭然。
他輕笑了下,那抹笑意逐漸放大,然後悶笑出聲。
在她惱羞成怒之前,了悟點頭:「就好了。」認真為她套上鞋子。
做完這一切,了悟無視掉船伕震驚的目光,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緩緩起身,望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岸邊:「到了。」
竹筏停靠,他率先走到岸上,轉身朝衡玉伸手。
衡玉被他輕輕一拉,從竹筏上跳到他身側,被他扶住肩膀穩住身形。
「從這裡到城門,應該還挺遠的。」了悟說,他看向衡玉,「貧僧背你進城吧。」
衡玉歪頭看他,沒馬上應,只是說:「你今天有些奇怪。」
「嗯?」了悟尾音上揚。
見了悟不做回答,衡玉笑了下:「彎腰。」
他彎下腰,衡玉用力一跳,直接跳到他的背上,環住他的脖子,溫熱的呼吸灑在他的耳畔。
「我們出發吧。」她說。
了悟穩穩背著她,走得並不快。
他不言不發,慢慢地,耳畔邊的呼吸聲均勻起來,背上的姑娘應該是睡了過去。
了悟看著遠天斜陽,越發放慢步子。
-
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進城時就晚了。
這個點不適合再去寺廟投宿,衡玉和了悟討論過後,打算在城中最大的酒樓住一晚。
酒樓裡還剩很多房間,衡玉要了兩間天字號房。
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衡玉正準備推門而去。突然,她指尖的儲物戒指泛起一道亮光。
衡玉低下頭,神識探進儲物戒指裡,很快就將那個出現異常的物品取了出來——
是舞媚留給她的遠程傳訊符。
衡玉把神識注入其中,神識就『看到』遠在萬里之外的舞媚虛影:「洛主,我有要事與你商議。」
遠程傳訊符只能接收對方的消息,並不能與對方進行交談。
只聽舞媚繼續道:「俞夏知道一處秘境,此處秘境疑似我們宗門某位大能坐化之地。」
「我和俞夏來到此地,原本想進入其中尋寶。誰知道我們破開幾道陣法進入其中後,發現秘境裡的很多核心傳承至少需要兩塊宗門少主的玉牌才能開啟。」
「若你對秘境感興趣,在半個月時間內趕到滄州白雲山。快,速度一定要快,我們破陣的動靜太大,滄州不少勢力已經得知此地有秘境出世的消息!」
那頭的舞媚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遠程傳訊符的時間已經到了,她的身影逐漸變得黯淡下去。
衡玉手上的遠程傳訊符裂開一條裂縫,不過眨眼之間就徹底泯滅成灰。
衡玉揮了揮手,揚掉手心的塵埃。
她思考著舞媚剛剛那番話裡透露的消息——
滄州白雲山有一處秘境,是合歡宗某位大能的坐化之地。俞夏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知了這處秘境,於是帶著舞媚去尋寶。結果俞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沒拿到核心的寶藏,還意外讓那處秘境被當地勢力發現……
這個秘境,衡玉還挺感興趣的。
她起了興趣,自然是去隔壁找了悟。
「以貧僧的修為,如果全速趕路,從這裡到滄州只需要八天時間。」了悟估算了下,「我們明天下午出發吧,時間來得及。」
「你不打算在這個城鎮開壇講法了嗎?」衡玉問。
了悟雙手合十:「隱藏秘境可遇不可求,貧僧先陪洛主走上一趟,到時候再回此地宣講佛法。」
衡玉想了想,點頭:「就這麼說定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19:49
第八十八章
夜色逐漸濃重下來,月上枝梢。
西北之地封印之地,一部分被鎮封住的邪魔之氣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彷彿是起了連鎖反應,最後,整個封印之地都被黑色的邪魔之氣籠罩住,邪氣森森,殺機無限。
衡玉躺在床上熟睡,體內的邪魔之氣突然劇烈掙扎起來。
經脈一瞬間逆亂,衡玉捂著胸口從床上坐起來,用指腹抹掉唇角溢出的血跡。
「怎麼回事,難道是邪魔之氣又要爆發了?」自語一句,衡玉掀開身上的被子,走下床打算去找了悟。
結果她剛往門口走了兩步,緊閉著的房門就被敲響。
「洛主,你醒了嗎?」了悟的聲音隨後從外面傳進來。
大門打開,了悟雙手合十,說:「貧僧剛剛在翻看佛經,正準備熄燈休息,突然感覺到這天地間的邪魔之氣有異動發生。擔心你這裡會出事,就過來看看。」
衡玉往旁邊退開,讓他進來:「剛才我體內的邪魔之氣出現暴動,我還以為是它要爆發了,正想出門去找你。」
了悟微微眯起眼,看向西北方向:「很可能是封印之地出問題了。那裡有邪魔之氣的母氣在,只有母氣出現暴動,才會影響得其他邪魔之氣也暴動。」
之前在無定宗,衡玉特意翻閱過不少記載著邪魔之氣的古籍,自然知道母氣是什麼。
母氣能夠源源不斷產生邪魔之氣。
所以萬年之前,那位佛門之光虛樂拚死將所有母氣都封印起來。這些年裡,母氣一直沒出現過異動,現在突然爆發,估計滄瀾大陸要再生變故。
-
了悟這邊感受到了異動,無定宗裡,對封印之地的異動更加清楚。
掌門圓蒼啟動掌門令,緊急召集諸位長老,與他們共商事宜。
圓蒼開門見山道:「貧僧懷疑,有邪魔深入封印之地接觸到了母氣,並且喚醒了沉睡的母氣,所以母氣才會暴動。」
母氣難以被淨化。
萬年之前,一大半的母氣都是被封印後沉入地底。
「封印之地的大陣是用諸位佛修大能的骨血繪製而成,幾個小小邪魔不可能將大陣破壞掉的。」有個性子急躁的長老說道,但他眉心緊擰,看起來並不像話中那麼自信。
「話不能這麼說。」另一位長老雙手合十,眼尾微微上挑,帶著些許蠱惑人心的瀲灩光華,「已經過去了上萬年,大陣勢必不如以前穩固。而且每隔幾十年就有邪魔潛入封印之地,試圖摧毀大陣的根基……」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個藍色僧袍的長老打斷:「封印之地不容有失,否則我們佛門還要再填進無數佛修的性命。掌門,了悟的情劫渡得如何了?」他話音一轉,問起圓蒼。
圓蒼輕嘆:「他的情劫,近一年來幾乎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反倒是情劫牽累了他的修為,據貧僧所知,他從踏入結丹中期後,修為就一直停滯不前。」
「這——」
「情劫難度,也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罷了罷了,萬年都等了,還怕再多等一段時間嗎?」
最開始說話的那位灰袍長老苦笑:「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誰願意封印之地暴動一次,就有幾位同門,甚至是自己,成為大陣的一部分呢?」
這句話一出,整個大殿的氣氛為之一滯。
灰袍長老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再度連連苦笑。
是圓蒼先出聲打破了這種凝滯的氣氛:「沒辦法,了悟那裡短時間內不可能成長到獨挑大樑的地步……」
頓了頓,圓蒼有些不忍心,但還是出了聲:「我們討論一下,這回誰前往封印之地吧。」
「阿彌陀佛,貧僧去吧。」幾乎就在圓蒼話音落下的下一刻,一直安安靜靜站在角落的戒律院首座出聲請命,「貧僧修習殺戮道,雖然不適合淨化邪魔之氣,卻很適合去鎮壓異動。諸位不必與貧僧爭執。」
殿上所有長老彼此對視。
不少人的壽命早已過了千歲,眼裡依舊出現不忍。
圓蒼微微擰眉:「你是戒律院首座,掌管著刑罰要事……」
「無事,戒律院首座嘛,能擔此重任的大有人在。」戒律院首座輕輕笑了下,「諸位師兄弟,貧僧先離開了,戒律院還有不少事情要交代下去,明日午時貧僧會離開宗門,諸位就不必前來相送了,以免多添悲哀。」
說著,他握著手中的降魔棍,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步伐從容而鎮定。
目送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殿內,所有長老雙手合十微垂下頭,表示對戒律院首座的尊重。
圓蒼緩緩直起身來,正準備宣佈散會,就見議事殿上的傳送陣突然亮了起來。
一枚玉簡安安靜靜懸浮在傳送陣上。
這傳送陣並不大,在某一宗門有急事發生時才會被開啟,傳訊給八大正道門派五大邪宗裡的其他宗門。
圓蒼抬手,將玉簡召到手中,神識探了進去。
看清楚玉簡裡面的內容後,他臉色微微一變,那覆在他眼前的白綢被他的氣勢所影響,尾部綢帶輕輕浮起。
「掌門,發生了何事?」距離圓蒼最近的圓新出聲問道。
圓蒼輕嘆,雙手合十:「馭獸宗剛剛發來消息,他們的三長老和執法長老已化邪魔,在封印之地出現暴動時,兩人再也按捺不住出手,合力反殺馭獸宗掌門和兩位元嬰期長老。」
「最後雖然都死在馭獸宗止戈祖師的掌下,但止戈祖師被他們埋伏,同樣深受重創。」
-
合歡宗也收到了馭獸宗發過去的玉簡。
第二日一早,合歡宗掌門召集各大長老開會,就此事議論紛紛。
游雲身為宗門大長老,自然也在列。
他穿著一身鬆鬆垮垮的紅色長袍,站姿懶散,整個人完全是一副無精打采沒睡醒的模樣,並沒有參與到掌門他們的討論中。
是啊,有什麼好討論的。
自法會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他回到宗門後,就一直在尋找機會,用自己新學的測魔陣法探測宗門有沒有高層成了邪魔。
結果忙死忙活,發現在場這些沒閉關的高層都是沒問題的。
有問題的,肯定是閉關的某位高層。
——但閉關的三位高層,在合歡宗裡都佔據高位,而且實力早已在元嬰後期停留許久。
無論是他們中的哪一個人有問題,這對合歡宗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
想到這裡,游雲臉色愈發不好,心底越發急切地想要揪出那個傢伙。
可沒辦法,在元嬰後期這個層次,要麼不閉關,一旦閉關,基本都是以幾十年起步。
畢竟元嬰後期修士的壽命動輒上千年,幾十年對他們來說真不算久。
「游雲。」合歡宗掌門喊了他一聲。
見游雲還是一副走神的模樣,只好又喊了一聲:「游雲!」
「啊?」游雲茫然看過去。
「我剛剛和你說的,你都聽清楚了嗎?」掌門問。
「嗯嗯嗯。」游雲含糊點頭。
掌門:「……」
這麼不靠譜的傢伙到底是怎麼修煉到元嬰後期的。
他心力憔悴,只好再次復述剛剛對游雲的安排。
除無定宗、合歡宗外,各大宗門也都在召開會議討論此事。
-
滄瀾大陸的夜空很漂亮。
全速飛行的飛毯上,衡玉抱劍盤坐,仰頭望著這繁星滿天的夜空。
北斗七星在夜空裡非常明顯。
了悟在盤膝修煉。
封印之地出事,他就一直處於繃了根弦的狀態,想要尋求突破的方法,反而有些打亂了平時的節奏。
衡玉看得出神,見了悟結束修煉,正想側頭找了悟說話,突然,她神情微愣。
——她發現自己的視線暗了下來。
明明前一刻還是繁星滿天的狀態,現在她看到的景物卻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黑布般,變得模糊起來。
衡玉下意識抬手撫上眼角。
「怎麼了?」了悟察覺到異常。
衡玉沒說話,過了幾秒,她認真而鎮定道:「我看不見了。」
了悟臉色凝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靈力注入她的身體裡——衡玉體內,黑色而邪惡的邪魔之氣攪和著她的靈力一塊兒暴動。
這是邪魔之氣即將爆發的徵兆。
「是邪魔之氣爆發了嗎?」
衡玉抬眼看他。
說是『看』也不對,在這幾十秒的時間裡,她的眼睛什麼都不看見了。
了悟操控著飛毯降落。
他們現在就在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著地。
旁邊是棵高大的松柏樹,飛毯落下後,了悟貼近衡玉,問:「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還是單純看不見了?」
「單純看不見。」
了悟摸了摸她的額頭:「害怕嗎?」
「是邪魔之氣引起的就還好。」
衡玉是真的淡定。
佛門之光可就在她身邊。
了悟解釋:「一般情況下,邪魔之氣最多六次就能驅逐乾淨。貧僧之前已經幫你驅逐過四次,這第五次怕是來勢洶洶。現在失明只是開始,遲些應該還會有其他反應,我們就在這裡暫時耽擱些時間吧,等你渡了過去再啟程。」
他想要驅逐走洛主體內的邪魔之氣,那些邪魔之氣雖然沒有神識,但自然會不甘心被驅逐。
當淨化接近尾聲時,有時候邪魔之氣會進行最後的負隅頑抗,全方位爆發起來。
嚴重程度會遠超之前幾次。
如果不能熬過去,就會因此橫死。
如果能熬過去,她體內的邪魔之氣就差不多清除完畢了。
「別害怕。」了悟重復一遍,聲音裡帶著安撫,開始念起驅魔經文。
衡玉不害怕。
她覺得似乎他比較害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0:08
第八十九章
悱惻纏綿的月色透過松柏的枝葉,零零散散灑下來。月光被過濾後,灑到地上,只剩下薄薄一層,甚至不如衡玉耳畔的珍珠耳飾明亮。
她現在看不清東西,背脊幾乎是下意識地靠在松柏樹幹上,借著實在的觸碰尋求寄託。指縫緊緊攥著了悟的僧袍,他輕動了下,她手腕間佩戴的鈴鐺手鏈也跟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叮叮鈴鈴,不知怎麼的,就和呼吸聲一起交織出了幾分曖昧。
衡玉的視線徹底暗了下去。
她的手往前摸索。
有人牽住她。
「我想十指扣著。」
於是兩人十指緊扣。
「周圍是不是很暗,什麼時候天亮啊?」過了一會兒,衡玉問。
了悟從儲物戒指裡取出夜明珠,用靈力牽引著,將它掛到松柏樹上。
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芒,將他和身邊的姑娘籠罩住。
了悟回:「已經天亮了。」
衡玉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腕間的鈴鐺跟著一起搖晃。
「我想睡覺了,介意幫我解掉外袍嗎?」
緊扣著的手突然被鬆開,手心的溫度冷下去。
下一刻,兩隻略有些顫抖著的手,正在輕輕解開她外袍的排扣。
這件外袍是天青色,穿在她身上出塵素雅,美得纖塵不染,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扣子設計得有些復雜。解了好一會兒,排扣解開,脫掉外袍後就只剩下裡衣。
了悟彎下腰,幫她脫掉鞋襪,再抬手,扯掉那固定住頭髮的簪子。沒有簪子的束縛,長髮傾灑而下,擊打在了悟的手背上,莫名添了幾分癢意。
「已經好了。」
衡玉一隻手捧著臉頰,胡攪蠻纏,步步緊逼:「有晚安吻嗎?」
放在頰側的手突然被牽走。
溫熱而細碎的吻,輕輕落到她的手背上:「這樣算嗎?」
衡玉眼尾一瞬嫣紅。
她想要說話,但話一出口就變成了悶哼聲。
衡玉身子往前一倒,直接倒在了悟懷裡。她死死攥著了悟的僧袍一角,眼尾嫣紅如血:「熱。」
熱到極致,就連體內的血也在沸騰,彷彿下一秒就會隨時隨地蒸發掉。
更為致命的是,一股癢意從衡玉骨子裡鑽了出來。
極熱與極癢交織在一起,衡玉的意識瞬間被衝擊得支離破碎,克制不住的悶哼聲從她唇齒間溢出。
面前的人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降溫源。
衡玉緊緊貼著他,又因為渾身發癢,她一直在用臉頰蹭了悟的胸口。
僧袍料子並不稱得上柔軟,等了悟低頭去看她時,夜明珠映照下,她的半邊側臉皮膚被摩擦得通紅一片。
是癢嗎?
了悟誦經的語速越來越快。
驅魔經文已經是他最熟悉的經文,現在他完全是下意識在誦讀,心裡思索著衡玉的異常。
瞧見她還在蹭著,了悟輕嘆,一隻手覆在她的後腦勺上輕輕托住,另一隻手飛快脫掉自己這件僧袍。
裡衣柔軟,她蹭著總不會那麼難受。
他閉上眼,定住心神抱住她,繼續誦讀經文。
五遍,十遍……五十遍……
他唸得太快太急促,佛骨的力量被他催動到極致,現在身體已經發出警告。他的意識也逐漸有些渙散下去,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苦苦支撐誦經上。
即使有著金佛之身緩解,衡玉體內的血液還是在沸騰,甚至出現了逆流的情況。
她的眼尾越來越紅,臉上卻越來越蒼白。
對比之下,格外鬼魅和怪異。
了悟一開始沒注意到她的異常,直到他感覺到有股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胸口,了悟稍稍偏頭看去,才發現是她咬破了自己嘴唇,大滴大滴的血流出來。額頭的汗也在一直冒出來。
「咬貧僧的肩膀。」了悟告訴她方法。
重復了好幾遍,了悟還動手掐住她的下顎,迫使衡玉張口咬住他的肩膀。
誦經聲飛快而急促,了悟一遍又一遍念著,懷裡姑娘的體溫終於漸漸降了下來。
但了悟還沒鬆口氣,就發現——她的體溫降得太快了。不過幾秒之間,她渾身就冷到猶如冰窖。牙齒在打著冷顫,抱著她的了悟也不能倖免,眉梢都凝結上一層寒霜。
衡玉身體的癢意越來越明顯。
就像是從骨子最深處鑽出來的一般。
衡玉掙扎著,用指甲尖銳的手指撓了撓自己頸部的肌膚。
力度之大,白皙而細膩的頸部肌膚頓時留下明顯的抓痕。
再次一撓,頸部泛起淡淡的血痕。
了悟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動彈。
下一刻,懷裡的姑娘劇烈掙扎起來,靈力已經有些枯竭的了悟險些被她推倒。
「洛主!」他的聲音重了些。
懷裡的姑娘眼尾暈紅一片,細細看去,似是要哭出來,呻吟聲細弱得驚人。
「洛主……」了悟聲音放緩。
她如果掙扎,現在他未必能夠很好制住她。
無奈之下,了悟手托著她的後腦勺讓她躺到飛毯上。
了悟用一隻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舉過頭頂,身體壓在她的身上,限制住她的掙扎,他的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免得她再動彈。
這樣的姿勢,古怪又親近到了極點,了悟卻已經完全顧不上了,他語速急促念著經文,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催動體內的那根佛骨,調動大道之力加持在他的經文中。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衡玉掙扎的力度逐漸變小,身體溫度也慢慢回升,了悟險些被佛骨的反噬壓得喘不上氣。
他額間、頸間都是冷汗,裡衣已經被冷汗浸得濕透,緊緊貼在脊背上,將他的脊背弧度完整勾勒出來。
誦經聲幾乎完全嘶啞。
時間一點一滴推移。
似是過了很久,衡玉睫毛顫了顫,輕輕睜開眼睛。
看到幾乎壓在她身上,額頭貼著她的了悟時,衡玉微微愣住——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到呼吸交錯,近到……堪稱危險。
了悟還在念著經,沒注意到衡玉醒了。
負荷催動體內佛骨、調動大道之力,已經耗盡他體內的靈力。他現在完全沒有了力氣,眼睛緊閉著,基本是在憑借著本能誦經。
「不用念了。」衡玉只能發出氣音,「我醒了。」
這聲音太輕,嘴唇只是輕輕動了動,被完全壓制在了悟的誦經聲中。
衡玉又說了一遍。
感覺到他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對,衡玉微微仰頭,覆上他的唇畔。
唇上觸感明顯,了悟緩緩睜開眼睛。
他身後月色泠泠,衡玉能清楚看到他額間的冷汗與眼尾的赤紅。
狼狽,失措,再不見絲毫光風霽月之態。
她卻莫名覺得,這一刻裡他的眉眼是人間極樂。
身體的力氣恢復些許,衡玉輕輕抬手,環住他脖頸的同時,將他的後腦勺往下壓了壓。
腕間的鈴鐺叮鈴鈴作響。
遠處不知道是樹葉的搖晃聲還是溪水叩擊石塊的響聲。
風中送來蛙聲片片。
衡玉的視線裡只有眼前人,她的聽覺全部賦予到他的呼吸聲。
陌生的、酥麻的感覺從背脊一路蔓延炸開,了悟幾乎大腦空白,全身僵硬。
在這樣的僵硬中,一點一滴的時間都變得難挨拉長起來。
於是,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體內那消耗殆盡的靈力不知何時再次變得充盈起來,就連一直凝滯不前的修為也動了起來。
衡玉注意到他體內的變化,略有些詫異。
這一刻,衡玉冥冥中有了種新的認知——
所謂情劫,也許不只是動情,還包括慾望。
他是無定宗佛子,是佛門之光。
——可從頭開始算起,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修士。
只是他出生時體內多了根佛骨,擁有堅定的信仰,地位也特殊了些,就讓很多人忽略了這一點。
一個普通的修士,會沒有欲望嗎。
只是相比起普通人,他的情與欲過於收斂。
而她,是點燃它們的唯一存在。
在衡玉這麼思索時,萬里之外的無定宗,被所有佛殿簇擁著的大雄寶殿裡那尊佛祖的佛像,突然泛起淡淡的金光,傳出一縷神念。
無定宗掌教圓蒼正在敲擊木魚,察覺到這道金光裡的波動,他的臉上浮現驚喜之色。
-
衡玉的眉梢染上薄薄春光。
她發現了悟失神到連呼吸都忘了續上,悶笑了下,別開頭讓他續上呼吸。
了悟臉上透著幾分狼狽,耳垂紅得滴出血來。
他深深喘了幾口氣,鼻尖便嗅到了濃烈而熟悉的合歡熏香。視線不受控制地下移,才發現剛剛動作之間,她的裡衣順著肩膀滑落些許,鎖骨處大片白皙肌膚幾乎灼傷他的眼睛。
了悟別開眼,伸手幫她攏好衣服,手撐著地想要爬起來。
下一刻,他被身下的人扯住。
衡玉看著他,認真道:「別動,我們再試試。」她要驗證剛剛的猜想。
試什麼?
了悟沒回過神。
衡玉吻了吻他的唇角:「配合一下。」
「……洛,洛主?」了悟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一個名字罷了,他都說得磕磕絆絆。
「你的修為在增加。」衡玉說,語氣堅定,「你沒有感受到嗎?」
這段時間,他明明一直在塵世歷練,修為卻始終在原地邁步。
但在她親吻他的時候,他的修為已經達到可以突破結丹後期的地步。
讓他慢慢思考著,衡玉吻了吻他的下巴,細碎的吻上移,點在他的唇角。她抬起手,扣住他的後腦勺。
「張嘴。」衡玉悶笑。
見他大腦還處於空白狀態,她乾脆自己撬開他的唇齒,掠奪他的呼吸。
唇齒碰撞之間,他的呼吸凌亂起來。
在了悟愣住時,衡玉的唇畔覆上他的喉結。
了悟渾身僵住。
那個地方大概是他的敏感處。
溫熱的呼吸灑在上面,他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衡玉啟唇,用柔軟的舌尖輕輕點了下。
身體的熱度,在這一瞬間被點燃到極致,他的四肢百骸都在焚燒。
了悟渾身顫抖起來,眼尾殷紅一片,裡面泛著淡淡水色。
「……這種感受,陌生嗎?」衡玉問他。
「洛主……」
了悟艱澀開口,有些赧然。
他很清楚她問的是什麼。
等到衡玉主動拉開與他的距離,了悟才猛地從地上起身,直接背對著她,手指緊緊攥著:「洛主的意思是,這算是情劫的一部分嗎?」
「你現在的靈氣濃度,似乎已經遠超過結丹後期……距離元嬰期,應該只有一線之差了吧。」衡玉手撐著地,勉強才飛毯上坐起來,開玩笑道,「我都有些疑惑,這情劫是佛祖對你的考驗,還是佛祖為你開的掛?」
從地上站起來,衡玉想繞到他面前。
但想到他現在的情況,怕他覺得尷尬,衡玉抬手撩了撩頭髮,讓他自己留在原地冷靜:「我去看看這附近有沒有溪流,渾身都是汗。」
往前面走了兩步,衡玉仰頭望著天空,似乎是想隔著這無盡夜色,看著佛境裡的佛祖。
「其實動情也不符合你求的道。」
「你能坦然誠然自己動情,就不能坦然承認自己動了慾嗎?」
了悟嚥了嚥口水,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沉默,凝滯般的沉默。
最終,所有的紛雜思緒盡數化為一聲長嘆。
了悟說:「洛主的辯才著實一流。」他無法反駁。
於是他轉過身,溫聲問她:「夜色濃重,你的力氣剛恢復一些,貧僧扶你去找溪水吧。按照地形來看,這方圓一里內就會有溪流。」
衡玉沒轉身,手背在身後走在前面。
了悟意識到她這行為裡的體貼,也沒特意上前,只是默默跟著她。
溪水距離此處的確不遠。
深秋時間的溪水涼得有些透骨,但更致命的寒冷衡玉剛剛已經受過,她沒脫衣服,直接走進溪水深處,借著溪水來清洗頭髮。
「貧僧過會兒來找你。」
剛剛念經時過於急促,了悟的聲音已經完全沙啞,沙啞裡透著幾分倦意。
精神緊繃一夜,他的確累了。
等衡玉輕應了一聲,了悟順著溪流往下走,在距離衡玉大概幾百米的地方下了水。
他一動不動,半邊身體全部浸在冷水裡。
身體裡的靈力早已充盈到極點,在了悟心神逐漸放鬆下來時,一舉衝破到結丹後期境界。
突破之後,他的境界還在緩慢攀升。
一直到距離元嬰期只有一線之差,才終於凝滯不動。
雙目緊閉的了悟緩緩睜開眼睛。
察覺到境界上的變化,了悟輕輕一嘆,心中思緒紛雜,卻又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麼。
等衡玉沐浴好烘乾頭髮,又在岸邊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是沒見了悟過來找她,只好順著溪流往下。
瞧見他居然還泡在溪水裡,衡玉微微一愣,輕咳兩聲後抬手朝他招了招:「不冷嗎?」
水中的了悟抬眼看她。
月色霜華之下,她立於林間。
光華流轉,幾欲灼人,叫這天地月光都失色。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0:25
第九十章
「冷。」了悟說,從溪水裡一步步走上來。
溪水裡倒映著天上那輪月亮,他的動靜,將溪水裡的倒影攪得粉碎,溪水亂擊聲在靜謐的黑夜裡聽得分外清晰。
衡玉保持尊重,別開眼不看他。
了悟走到岸邊,用靈力烘乾單薄的裡衣,再取出一件乾淨的僧衣穿上。
他的動作並不快,緩慢而從容。
做好這些,他重新將黑色佛珠纏繞到手腕間。
了悟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眸光已經恢復清澈,湛然若水:「先前的事……」
衡玉笑,隨手把歸一劍扔到他懷裡,打斷他後面的話,看他慌忙將劍抱住。
她抿起唇,先他一步開口,認真而堅定道:「如果先前的事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一定都是佛祖的錯。」
了悟聲音止住,溫柔地凝視她。
衡玉用指尖梳了梳頭髮,腕間的鈴鐺再次叮鈴作響:「如果你覺得對不住我,不如先暫且容忍佛祖些許,等你成就無上佛道,再用你的辯才將佛祖教訓一頓?你說,他怎麼能為自己最堅定的信徒定下這樣的劫難。」
了悟不語。
他走上前來,攔下她的手,親自為她梳理頭髮,從袖子裡取出梔子花簪。
這是先前他從她髮間取下來的。
他垂下眼,抿緊唇,相當認真地為她挽起頭髮。
動作並不熟稔,嘗試兩次,還是成功了。
將梔子花簪插入髮間固定她的頭髮,了悟輕聲道:「洛主,現在氛圍這麼好,不要說些煞風景的話了。」
衡玉詫異回眸。
了悟牽起她的手,領著她穿過嶙峋的山石,繞過崢嶸的灌木,往先前那棵松柏樹走去。
走著走著,了悟抬眼望著天邊那輪月亮。它的光芒越發黯淡,晨曦即將到來。
他剛剛泡在溪水克制慾望時,就在思索很多東西。但思緒混沌,一直無法靜下心。直到她逆著月光走來,神情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話語滿是寬慰。
那時候他的心底突然就柔軟得一塌糊塗,意識也前所未有的清醒。
這是佛祖為他定下的情劫,在歷劫過程中,他觸犯過一樁樁一件件清規戒律,但只要向佛之心從未動搖,他相信佛祖終會諒解他的所有過界言行。
他不再惶恐自己六根不淨。
他反而覺得自己又虧欠了心上的姑娘。
那樣溫柔而情深的碾吻,最初出現,竟是為了助他突破。
松柏樹已經近在眼前。
了悟緩緩停下腳步,將自己腕間的黑色佛珠解下來。
在衡玉撞到他的背部之前,了悟先一步轉身,溫柔地將她扶穩。然後他垂下眼,像是把什麼彌足珍貴的東西親手託付到她手上一般,握住她的右手,把黑色佛珠一圈圈纏繞到她的腕間。
他沒有說自己修煉的佛法需要這串佛珠幫忙,也沒有說這串佛珠到底有多珍貴。
只是告訴她:「佛珠裡面的邪魔之氣已經徹底被貧僧淨化掉,它裡面蘊含著強大的佛法,可以庇護洛主百邪不侵,也能為洛主淨化掉身體內的最後些許邪魔之氣。而且它由化神期邪魔骨打造而成,是等級極高的防禦法器,危急關頭可以為洛主擋下元嬰後期的最強一擊。」
頓了頓,他聲線低柔得彷彿絮語:「可能會沉了些,但戴得習慣也就好了。」
熬過邪魔之氣的最後反撲,現在她身體裡的邪魔之氣已經完全不成氣候。
只需要少許時間,就能被黑色佛珠徹底淨化掉。
衡玉捻弄著佛珠。
佛珠粒粒飽滿,入手若玉石般溫潤光滑。
她很清楚,佛珠是佛修用來束心的工具,現在,這樣一串有著束心意義的佛珠被他纏到了自己腕間……
衡玉的睫毛輕顫了下。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既堅定於佛道,又能坦然直面自己的心意。
衡玉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我收下了。」
-
飛毯再次啟程朝著滄州飛去。
衡玉睏倦得很,躺在飛毯上沉沉睡去。
了悟為她捻好被子,雙手合十盤膝打坐,閉眼調息。
三日後,飛毯順利進入滄州地界。
想辦法買到滄州的地圖後,了悟直接操控著飛毯飛向白雲山。
滄州這個地方位於滄瀾大陸西邊,這裡並不算是靈氣充沛之地,所以沒有大宗門在這裡開山立派。
但一流宗門看不上滄州的靈氣濃度,二三流宗門和修仙世家已經很滿意了。此處就盤踞著不少二三流宗門和修仙世家。
越是靠近白雲山,衡玉和了悟就碰到越多的修士。
看這些修士的服飾統一,基本都是來自同一勢力,偶爾才會出現幾個散修。
了悟將自己的修為隱藏到結丹初期,然後將靈力外放。
不少修士遠遠瞧見衡玉和了悟就急匆匆避開,生怕和他們撞上。
衡玉抱著劍盤坐著,看到又有一幫修士飛過天際,輕嘖一聲:「看來舞媚他們鬧出的動靜很大,整個滄州都動了起來。」
「秘境動人心。」了悟回。
不是所有的修士都像他們一樣,手裡擁有著充裕的修煉資源。
更何況,一位大能修士坐化前的傳承,即使是衡玉和舞媚也會心動。
衡玉點頭。
她倒不是很擔心這些修士。
滄州這邊,明面上修為最高的就是元嬰中期。元嬰期修士寥寥。
一般這種涉及到傳承的秘境,都會限制進入其中的修士的修為。畢竟能晉升到元嬰期的修士,大道早已徹底定了下來,放他們進去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破壞掉秘境裡的很多佈置。
沒了元嬰期修士參與競爭,衡玉還真的不怕其他修士。
比起這個,衡玉更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把狗尾巴草塞進嘴裡叼著:「在進秘境之前,我們還有些事要處理。」
-
飛毯又飛了兩個時辰,終於順利進入白雲山地界。
衡玉和了悟就在白雲山外圍等待,將自己的玉牌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來。似乎是感應到舞媚的玉牌氣息了,衡玉手裡的玉牌發出淡淡的光暈。
小半刻鐘後,披著紅色薄斗篷的舞媚赤著腳趕來。
俞夏穿著方便行動的黑色勁裝,身後背負重劍,默默跟在舞媚身側。
「終於來了,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快些。」
舞媚靠近衡玉,輕笑著打了招呼。
她腳腕戴著鈴鐺腳鏈,隨著她的走動,靡靡鈴鐺聲不絕於耳,帶著一種撼動心神的威勢。
不少修為低的男修眼裡都浮現出驚豔之色,直到他們身邊的長輩催動靈力在他們心底震吼一聲,他們才逐漸從失態中走出來,滿臉赧然。
察覺到那些男修的失態,舞媚笑得越發花枝亂顫。
這倒不是她故意為之,而是她修習的功法就是如此,魅人心魄。
俞夏無奈搖頭,倒是已經習慣。
衡玉朝舞媚和俞夏招手,示意他們上來飛毯。
她手一揮,編了個結界擋住他們的交談聲,免得被周圍的人聽到他們的交談聲。
「敘舊的話我就不多說了。」衡玉開門見山,「現在是什麼情況,怎麼一堆人都圍在白雲山外圍沒進去。」
舞媚嗔她一眼,倒也乾脆,知道彼此要進行合作肯定不能隱瞞,直接開始介紹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年多前法會結束,舞媚外出遊歷,尋求突破結丹期的契機。
她游歷半載有餘,心境得到提升,體內靈力濃度也順利達到突破的界限,尋了個偏僻之地後閉關四個月,再出關時就進入了結丹期。
鞏固好修為,舞媚又回了劍宗,在俞夏身邊胡攪蠻纏。有了一場意外的水乳交融,不管怎麼說,舞媚對俞夏來說總歸是特殊的,兩人彼此糾纏,感情逐漸升溫。
某天,劍宗那邊收到消息,說滄州白雲山出現不知名異動。
消息還著重描述了異動的具體情況。
劍宗高層並沒在意這份消息,俞夏卻留了心。他按照那些異動的描述,確定那裡是一處秘境,有一位合歡宗大能在裡面坐化而終。
正巧舞媚和俞夏商量著要一道外出遊歷,兩人就打算去白雲山一探究竟。
他們在探尋的過程中,不小心誤入一個洞穴。
在洞穴裡九死一生,重見天日後,才發現他們居然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秘境。
說到這裡,舞媚苦笑:「我們當時苦苦破了一重重關卡,終於進入煉丹室。結果發現時隔萬年之久,裡面的丹藥再珍貴,丹藥中的藥性也都隨著時間而徹底化去。後來我們又破進藏經閣,誰想,那個藏經閣需要兩塊少主玉牌才能開啟。」
「我們不知道觸碰到了什麼機關,直接被丟出秘境。而一直隱蔽於虛空的秘境也因此現世,發出的光芒照亮方圓千里,想要遮掩消息都遮掩不了。所以我只好急急忙忙給你傳訊,讓你和佛子盡快趕來。」
旁邊的俞夏幫著補充:「現在秘境處於不穩定狀態,無人可以進入白雲山裡。等秘境穩定下來才能進人。所以眾人才在外面等著。按照這個情況,我估計最多再等三天,秘境就能徹底穩定下來。」
「至於開啟秘境的鑰匙,我想就是合歡宗少主的玉牌。」
衡玉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清楚:「滄州這些人對秘境知道多少。」
俞夏說:「他們基本什麼都不知道,只清楚這是位至少元嬰後期境界的大能坐化之地。」
衡玉與了悟對視一眼,目光流轉,她再次看向舞媚和俞夏:「我們這次千里迢迢趕過來,就是為了和你們進行合作的。」
「同為合歡宗少主,我自然放心舞媚。但是——」
衡玉微微眯起眼睛,逼視俞夏:「俞道友,我信不過你。」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0:41
第九十一章
衡玉這句話一出,原本還相談甚歡的氣氛頓時為之一滯。
在無定宗並無爭鋒之心的情況下,劍宗如今隱隱被推崇為正道魁首。俞夏身為劍宗首席弟子,這個身份按理來說是很具有信服力的。
但衡玉也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俞夏。
——心境比試時水平忽低忽高。
——神魂周圍縈繞著淡淡的邪魔之氣。
——對劍道的感悟高得驚人……
當然,還要加上現在這一條:俞夏是怎麼根據異動,推測出此地是合歡宗大能的坐化之地?
被質疑的俞夏先是有些錯愕,很快平靜下來,微微一笑。
反倒是他身側的舞媚輕擰起眉,瞥衡玉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該不該說。無奈之下,她轉頭看向俞夏。
俞夏回以安撫的眼神,這才用那清朗疏越的聲音對衡玉說:「洛主會有這種擔憂,我很理解。此事涉及到我的一些隱秘,原本不便細言,但事關接下來的合作……」
他話音微頓,還是接著道:「如果佛子對我使用測魔陣法,應該能發現我的神魂周圍沾染有淡淡的邪魔之氣。」
他說得平靜,一副不怕了悟會因此把他當成邪魔的坦然模樣。
然而……這件事吧,在場另外三個人早就知道了,所以每個人都表現得很平靜。
不明情況的俞夏心下暗贊他們夠淡定。
尋常情況下,他說自己身上沾染有邪魔之氣,對面的人怕是得立馬翻臉誤以為他墮為邪魔了。
「這股邪魔之氣,是我吞噬的神格裡帶有的。享受了神格的好處,自然也要承擔些後果,好在邪魔之氣並未侵佔我的靈魂,只是在周圍糾纏不休。」
「神格?」安靜坐在旁邊的了悟不由出聲。
「沒錯。」俞夏抬手蹭鼻,「好運罷了。」
所謂神格,是化神修士隕落後,蘊含著他們畢生修為的識海沒有隨著他們消散於天地間,而是因為某些意外凝聚起來。
神格裡基本會蘊含著化神修士的一縷意識和一部分修為。
所以也有傳言說,隕落的化神修士可以憑借神格,奪舍他人而重活一世。
只不過傳言終究是傳言,至少在《大陸典籍》中從未有關相關的記載。
俞夏當時外出遊歷,意外進入一處秘境。撿到神格時,他誤以為那是顆普通的蘊含有純粹靈氣的寶物,隨手就將神格撿了起來。結果在觸碰到神格那一刻,神格竟直接融入他的丹田。
俞夏苦笑:「這個神格存在太長時間了,不知道是哪位劍修大能隕落後形成的,邪魔之氣縈繞在它周圍而不散。我吞噬掉神格後,那幾縷邪魔之氣就轉而縈繞在我的神魂周圍。」
「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初融神格,即使裡面那抹意識早已被磨滅得差不多了,我在接收那抹意識裡的記憶碎片時,性格和心境還是無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正因為有了那些記憶碎片,他在劍道上的感悟才會如此深厚。
而白雲山的這處秘境,在記憶碎片裡有些許模糊的記載。俞夏結合宗門得到的消息和神格裡的記憶,終於確定此處是一位合歡宗大能的坐化之地。
說到這裡,俞夏抬眸看向衡玉和了悟:「事情就是這樣,兩位如若還有疑問,盡管提出來。」
他會這麼坦然暴露此事,有多重考量在。
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現在神格已經徹底被他煉化完畢,別人就算覬覦神格也沒用。
衡玉不得不感慨俞夏的好運。
神格這種東西,真的算是可遇而不可求了。幾千年都難出一個。
「難怪俞道友短短時間內已經到了結丹中期。」衡玉掐訣行禮,臉上露出幾分歉意,「俞道友的確不愧是劍宗首席弟子,先前法會上,如不是狀態不穩定,俞道友怕是要更加大放異彩。」
俞夏苦笑擺手:「我能有這個修為境界,只是因為神格討了個巧罷了。反倒是佛子,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距離元嬰期只有一線之遙,這滄瀾大陸的一項記錄怕是又要被打破了。」
「距離元嬰期只有一線之遙?」舞媚抬手捂嘴,詫異道,「這也太快了。
了悟不願細說,雙手合十道:「貧僧也是討了巧。」
他的確是取巧了。
好在他的心境極高,這麼揠苗助長式的升級,並沒有造成他的大道根基不穩。
見他不願多說什麼,舞媚識趣地不再追問。
幾人換了話題,開始聊起現在到場的勢力有哪裡,又有多少元嬰期修士蟄伏在暗處,想要漁翁得利。
一直聊了兩個多時辰,交換完所有信息,舞媚和俞夏退出飛毯,另外找了個地方休息。
-
別的不說,白雲山周圍的景緻還是不錯的。
這裡和修士聚集的地方相距有幾里地,十分寧靜。
秋冬過渡的時節,楓葉林火紅一片。
火鳥拖著長長的尾巴在林間蹦來蹦去,色澤完全融入這片景緻裡。
剛剛下過大雨不久,坑坑窪窪的地面積了不少泥水,衡玉不得不低著頭往前走,避免踩到泥水濺髒裙擺:「你覺得俞夏的說法可靠嗎?」
了悟慢慢跟在她身後:「他的說法並無漏洞。」
衡玉點頭:「對的,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但我又莫名覺得有幾分不安。」
了悟想了想,瞧見衡玉前方枝杈橫生,又見她正邊回頭望他邊往前走,並未注意到前面的情況,直接伸手攔下她:「俞夏的話應該不存在隱瞞,畢竟他的事,在劍宗高層那邊未必是個秘密。如果他真的有所欺瞞導致你我出事,無定宗與合歡宗必然會進行問責。」
他不擔心俞夏會欺瞞。
但——
會不會有什麼地方連俞夏和劍宗高層都忽略了?
神格這種東西過於稀罕,滄瀾大陸的人對它瞭解並不深。
衡玉被攔住去路,也不往前。
她踮起腳,折掉了悟頭頂上的一片楓葉,擋在她左眼前方旋轉:「罷了,已經到秘境門口,總不能明知裡面有寶山,卻因為一點點莫名的不安而放棄進入其中。」
所謂修士,竊天地靈氣,是與天爭渡的存在。
長生大道不是在溫室裡安全生長就能求取得到的。
「到時候我們多提防些。」了悟說,下意識拈起拇指和食指,做出撥弄佛珠的動作。
直到兩指並未摸到那溫潤光滑的佛珠,了悟才想起來他已經將佛珠贈給衡玉。
衡玉注意到他的動作,拈住楓葉尾端,用葉片尖端輕輕挑了下了悟的下巴。
動作很輕,像是羽毛劃過一般。
卻又撩人得很。
「我之前放在你枕邊的那塊玉珮呢?」衡玉問。
「在儲物戒指裡。」
衡玉笑吟吟提議:「那塊玉珮的手感和佛珠不錯,你現在手邊沒有多餘的佛珠,不如暫時佩玉一段時間,如果覺得不習慣,就摩挲腰間掛著的玉珮好了。」
至於把那串佛珠還給他?
這是不可能的。
況且真還了,他還未必高興。
想到那枚玉珮的形制,了悟無奈一笑。
他一身青色衣袍立於林間,一笑起來,就像是落滿霜雪的松。
看似清冷出塵,又清雋挺拔。
衡玉指尖那片楓葉就不自覺滑到他的唇畔。
回過神後,衡玉睫毛顫了顫,食指拇指一鬆,夾在指尖的楓葉就輕飄飄落了下來,被風捲著飄來飄去,好一會兒才掉到地上徹底消停。
太可怕了。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覺得他秀色可餐的。
這種不知不覺就沉淪的滋味,等回過神來,當真無聲又驚心。
衡玉走神時,了悟已經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一個款式精緻的木盒。
看那熟悉的雕刻手法,木盒應該就是出自了悟的手。
木盒掀開,一枚玉珮安安靜靜躺在裡面。
玉珮的玉色裡夾雜有幾分緋紅,泛著柔潤溫醇的光,細細看去,才能認出玉珮刻成的是一個『衡』字。
了悟把玉珮取出來,直接佩戴到自己腰間,手指不自覺摩挲起來:「很合適。」
衡玉心底剛升起的幾分抗拒之意,又因為他一番舉動而完全褪去。
——她的心弦亂到這種地步了,憑借那小小的忘憂草種還能挽救回來嗎?
衡玉低下頭把玩著黑色佛珠,也不說話,繞過面前那橫伸出來的枝椏,沉默不語往前走。
了悟不明所以。
他依舊像來時一樣,默默跟在她身後。
-
隨著白雲山內部靈力逐漸穩定下來,白雲山外的氣氛越來越火爆。
滄州的散修、修仙世家和宗門都在伺機而動,衡玉把玩著懷中的歸一劍,神情平靜。
半個時辰後,白雲山內部的靈力徹底穩定,一道從踏遠古歲月而來、帶著蒼涼的威勢在這片天地間彌漫開來。一道高大的門戶懸立高空,安安靜靜矗立在那裡,等待著修士們前僕後繼進入其中探尋裡面的秘密。
這股波動,絕對高於滄州最強的那位元嬰中期修士。
「應該是位化神期修士的坐化之地。」了悟判斷道。
「化神期啊……」衡玉輕嘆,「裡面那位前輩估計是幾千載歲月前的人物了。」
六千年前,隨著合歡宗最後一位化神修士隕落,合歡宗就沒有再出過一位化神修士。
如若不是合歡宗底蘊極深,怕是早就要從第一流宗門的位置上掉落下來。
缺乏頂尖戰鬥力,單是這一點,就讓合歡宗處於天然的劣勢。
「我們要什麼時候進去?」衡玉下巴微抬,問對面的舞媚。
開啟秘境的鑰匙是合歡宗少主玉牌。
她們兩個不動,其他人自然只能在旁邊乾看著。
舞媚那雙秋水瀲灩的眸子裡滿是淡漠:「直接進去吧。」
「這麼好心?」衡玉眉梢微挑,笑道。
舞媚冷笑:「反正秘境裡機關眾多,有想要爭奪機緣的想法,就要有赴死的覺悟。」
了悟雙手合十,並沒發表什麼意見。
弱肉強食。
像這種修真界貫徹的鐵律,即使是慈悲出塵若無定宗,也很難插手做些什麼。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生死由命,佛修的憐憫並不耗費在此處。
衡玉從飛毯上爬起來。
她剛站穩,周圍就已經有不少急不可耐的築基期散修朝秘境飛去,想要盡早進入秘境爭奪機緣。
但他們才剛靠近秘境,一抹光線亮了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穿透那些散修的身體。
身體四分五裂。
鮮血從高空濺落。
那些散修甚至沒發出過一聲哀嚎,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去。
「竟是連靠近也靠近不了嗎?」
「現在要怎麼辦?」
「我們等等那些修仙世家和宗門的人吧,他們絕對不會甘心眼睜睜看著的。」
修仙世家和宗門的人抱團,一些彼此認識的散修也有意識抱團。
白雲山周圍的氣氛有些凝滯下來。
就在衡玉和舞媚要動之前,有一行穿著黑色長袍、袖口內翻繡著青色竹紋的人動了。
「是傅家的人!」有人驚呼。
修仙世家傅家,滄州最大勢力。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一行人並未動身前往秘境,而是直直奔著衡玉四人而來。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選擇靜觀其變。
傅家這邊,為首的是一位豔若春光的少年,抱著一柄青色長劍,比起其他人,他的長袍衣擺還繡著一株風骨崎峋的竹。
他看上去並不大,面容停留在十六七歲的少年階段,卻已經有了結丹初期的修為。
在他身邊,還跟著兩位結丹後期修士。這應該是傅家派來搶奪秘境機緣的陣容。
「佛子,三位道友。」來到了悟他們面前,少年直接掐訣問好,自我介紹道:「我姓傅,名陌深,是修仙世家傅家的人。」
「傅道友好。」了悟雙手合十回禮。
衡玉幾人弄不清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修真界格外看重禮儀,幾人也一一向傅陌深回禮。
傅陌深曾經參加過十二年前那場法會。
法會主要是十三大宗門的盛會,但同樣歡迎各大勢力精心栽培的年輕修士參與其中,一同進行角逐。
他在滄州年輕一輩裡難逢敵手,又出身修仙世家大族,即使不是那種狂傲的性子,終究是有些自視甚高,卻在眼前人面前狠狠受了挫。
可惜眼前這位如清風明月般的佛子,怕是早就忘了他這個對手。
彼此介紹清楚身份後,傅陌深開門見山問道:「諸位,敢問你們是無意中路過此地,還是特意而來。」
「無意又如何,特意遠道而來又如何?」舞媚那雙桃花作骨繪成的眉眼,裡面的光泠泠如月。
傅陌深抬手一揮,布了道結界阻隔聲音,這才看向衡玉和舞媚,直言道:「兩位道友應該是合歡宗少主吧。」
他能識破她們的跟腳,主要還是舞媚的行事作風太有合歡宗標志。
「的確如此。」衡玉也不在這些小事上隱瞞,果斷承認,「不知道友前來是有何指教。」
傅陌深道:「指教不敢當,但我手上有幾個與秘境有關的消息可以與諸位交換。」
衡玉揚眉,笑而不語。
傅陌深知道對方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笑了下,直言:「滄州畢竟是我傅家的大本營,白雲山距離我傅家祖地並不遠。幾百年前,此處秘境曾經洩露出過幾分氣息,被我家老祖察覺到。這些年裡,傅家一直沒放棄過查找秘境,也算是收集到不少消息——」
「比如,我們查到,此處秘境極有可能是合歡宗始祖東霜寒的坐化之地。」
傅陌深此話一出,舞媚臉上先是浮現驚喜之色。
慢慢地,驚喜沉澱下來,她的眼裡多了幾分灼熱。
——那可是創造出合歡宗諸項修煉法門的宗門始祖啊,若她有機會得到始祖的傳承,在雙修一道豈不是能走得更加平穩一些。
衡玉突然牽住舞媚的手,指腹從她細膩的手腕一劃而過 ,冰涼的觸感讓舞媚回過神來。
舞媚別開眼,掩去自己剛剛的失態。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平靜道:「傅道友為何願意與我們分享這個消息?」
「其一,若我所料無誤,秘境開啟的關鍵肯定在兩位身上,其二,是我滄州傅家有事相求。」
傅陌深臉上多了抹沉重之色。
「我們傅家查詢古籍時,發現東霜寒前輩曾精心侍弄過兩株極光之晨的幼苗。如果那棵幼苗完好無損,現在只怕已經是萬年靈植。」
「傅家想拜託兩位,在進入秘境深處時,如果遇到極光之晨,能夠將它帶出來,再將其中一株售予我們,傅家絕對會給出讓道友滿意的報酬。」
「用幾個消息換道友的一個承諾,對傅家來說並不吃虧。」
他們不是把這麼珍貴的秘境傳承直接拱手相讓,只是想多留一個後手而已。
畢竟是合歡宗始祖的坐化之地,傅陌深用腳想也能想到,秘境對合歡宗的少主到底會有多偏袒。
極光之晨。
這是煉製元嬰期延壽丹的一味主藥,非常稀少。
一聽這話,衡玉就清楚了。
傅家那位元嬰中期的老祖,聽聞已經活了上千年,壽元將近了。
傅家除了那位老祖外,再無第二個元嬰期修士,一旦那位老祖隕落,傅家的勢力絕對會迅速縮水,許多對傅家虎視眈眈的勢力都會趁他病要他命。
所以傅家當然要不惜代價為那位老祖延年益壽,至少要讓他撐到傅家再出一位新的元嬰期修士為止。
衡玉抿唇,卻沒有鬆口。
極光之晨太珍貴了。
這樣東西珍貴到,無數元嬰期修士願意為此蜂擁而至,不惜砸下自己的半數身家。
「如若有機緣找到極光之晨,我們肯定是要帶回宗門。不過宗門煉製出延壽丹,可以優先售一顆給傅家。」頓了頓,衡玉笑,「當然,這一切都是理想條件。畢竟誰也不知道,始祖是否真的栽培了兩株幼苗,那兩株幼苗又是否沒有毀於歲月中。」
傅陌深眼裡閃過失望。
一株極光之晨,可是能煉製出四份延壽丹。
不過轉念一想,一顆延壽丹能延壽兩百年,多爭取來的兩百年時間也夠他突破到元嬰期,撐起傅家了。
「我希望一切都是理想條件。」傅陌深哈哈一笑,坦誠道。
頓了頓,傅陌深還給出了一個非常具有份量的承諾:「沖著道友這番承諾,在秘境裡,如若有其他勢力暗中對你們下手,我傅家瞧見了絕不會袖手旁觀。」
他的皮囊看似年輕,但從他少年時期開始,就一直被精心按照世家家主的標準進行教養。
這番承諾,讓衡玉幾人對他的印象更好了幾分。
事情談妥,傅陌深袖子一拂,化去之前佈置出來的結界。
萬眾矚目之下,衡玉和舞媚也不再耽擱時間,取出玉牌飛到秘境前,將靈力注入到玉牌裡。
隨著靈力的注入,玉牌背面的合歡花浮雕像是要活過來一般,栩栩如生,隱約有幽香飄散出來。玉牌正面的繁瑣紋路在半空中凝聚而成,猛地朝禁閉著萬年之久的秘境大門飛去。
兩道紋路與大門的光幕互相僵持。
小半刻中後,在眾人的注視下,兩道紋路融入大門裡。
隨後,那扇大門緩緩開啟,好似有什麼遠古巨獸從沉睡中被世人驚醒。
當大門開啟到最大,裡面什麼動靜都沒有,但卻又濃濃的危險感籠罩在眾人心頭。
這種感覺,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藏在暗處,安安靜靜張開了巨口,等著他們這些尋寶的修士自投羅網。
「走!」舞媚深吸口氣,定了定心神,喊了一聲,轉身拉著俞夏往裡面飛去。
衡玉不動。
下一刻,了悟來到她身側:「我們走吧。」
兩人直接穿透光幕進入秘境世界。
傅家的人紛紛看向傅陌深。
傅陌深長長吐了口濁氣,臉上是遏制不住的驚喜:「我們也走!」
等傅家的人也進去,其他勢力和散修全部動了起來。
一刻鐘後,原本還熱鬧喧囂無比的白雲山外,已經空無一人。
秘境的大門在開啟兩刻鐘後,終於緩緩合上,氣息徹底收斂下來,引入虛空再也尋不到蹤跡。
就算是化神修士趕來白雲山查看,也查不到秘境的蹤跡,除非它再一次開啟重見天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0:53
第九十二章
山洞裡霧氣灰濛蒙一片,能見度極低。
了悟進入秘境,剛剛睜眼,就發現自己身處其中。他伸展了下垂在腰側的五指,低下頭看去,卻沒辦法透過這片灰濛蒙的霧氣看清自己舒展五指的動作。
了悟伸手往旁邊摸索一番,借著那些凸起扎手的石塊,確認自己現在就身處於一片山洞中,
能見度這麼低,危險一旦靠近,視線怕是沒辦法在第一時間捕捉到攻擊的來襲。
了悟乾脆閉上眼睛,打算接下來主要依靠聽覺。
他沉下心時,才發現體內空空蕩蕩,沒有找到絲毫靈力存在的跡象。
了悟微微擰眉,這處秘境比他想像的還要奇異。
「洛主,你體內還存在靈力嗎?」了悟問了聲。
無人應答。
了悟又喊了聲。
他想了想,自從自己站穩後,的確沒聽到旁邊有其他人的動作傳來,想來是進秘境時,他們是被分散開傳送的。
了悟的神情逐漸冷了下來,不再耽擱時間,隨意挑了條路往前走,打算盡快突破這一關卡。
才往前走了兩步,整個山洞開始震動起來,天旋地轉。
了悟借著凸起的山壁穩住自己的身體,攙扶著山壁繼續往前走。
大概走了幾百米,地面的震動不僅沒有停止,山頂還一直在掉落碎粉末和碎石塊。不小心將它們吸入鼻中,了悟被嗆得咳了好幾聲。
了悟用袖子遮掩口鼻,扶著山壁磕磕絆絆前行。
有時候山洞晃蕩得太狠,了悟收力不及時,膝蓋、腰側甚至是額頭,都在亂石凸起的山壁上撞了好幾下。
不消一會兒,大片淤青就出來了。
感覺到從大腿外側蔓延開的疼痛,了悟低下頭瞥了眼,看不清楚,只是他忽然想起什麼,連忙把腰間掛著的那枚玉珮小心解下來。
用指腹摩挲一番,確定它毫無破損才輕輕鬆了口氣,了悟連忙把它塞進領口裡。
越到後面,山壁的震動越來越瘋狂。
了悟半邊身體和山壁摩擦,一開始還覺得火辣辣的疼,到最後,已經麻木到視若平常。
他的步伐不快,但一直堅定,步速沒有因為外界的變化而減緩下來。
從眼角再到眉梢,都不曾因為疼痛而出現過一絲波動。
陡然之間,天旋地轉,他的大腿內側被一塊長而尖銳的石壁狠狠刺穿,幾乎透骨而過,險些要對穿他的大腿。
了悟身體不由失重,尖銳的疼痛刺激他的大腦,讓他下意識閉緊雙眼。
等了悟再睜開眼時,星斗滿天,他僧衣染血安靜躺在松柏樹底下。
突然能視物,了悟抬眸凝視著那枝葉繁盛的松柏樹,莫名想起那天晚上的場景。
其實這種危險未知的情況,他是不想因為任何情緒而影響到自己的判斷,可是想念那位姑娘,又已經成了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罷了,先找到洛主吧。」
了悟低低說道,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這個動作,加劇他大腿內側傷口血液的流速。溫熱的血液絕大多數都滲透進粗糙的地面,有些則被僧袍吸收。
月色之下,僧衣像是被水浸濕。
就在了悟剛要站起來時,有一雙纖纖素手從身後伸過來,要扶住他的身體。
了悟下意識往旁邊一避,背脊靠著松柏樹幹穩住身形,雙手合十看著面前這面容嬌俏、衣著暴露的少女。
少女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身上的紗裙基本只將她最緊要的幾個部位擋住,露在外面的大片雪膚在月色的映照下,猶如這世間最精美的玉器,溫潤而有光澤。
「你受傷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少女驚道,下意識又要過來扶他。
見他再次避開,少女氣得跺腳:「你這禿驢,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只是想查看一下你的傷勢,再為你療傷罷了,你可莫要不識好人心。」
了悟平靜道:「施主言重了。貧僧知道自己的傷勢,只要找些止血的藥物來便能很好的遏制傷勢。」
說完這一整段長句,了悟壓著嗓子咳了好幾聲。
止血的傷藥啊……
少女眉目流轉,哼道:「那你跟我走吧。」
她見多了擺出正人君子模樣、看似不著女色的偽君子,等會兒必要叫這和尚好看!
-
衡玉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桃林裡。
桃花紛紛揚揚落下,像是一副徐徐展開的春日畫卷。但還沒等人感慨一番畫卷的美好動人,那些落下的花朵突然變成鋒利的刀片,鋪天蓋地向衡玉襲來。
衡玉下意識要催動靈力。
但這一催動,她才發現自己體內沒有一絲一毫的靈力。
顧不上出現驚慌失措這一類的情緒,衡玉隨手將歸一劍抽出劍鞘,挽了個劍花使出劍訣,利用歸一劍擋住襲向她要害之處的桃花。
至於攻擊其他地方的桃花,她能顧得上便顧,顧不上便當作看不到。
叮叮噹噹。
堅硬的桃花與劍身碰撞,發出尖銳而刺耳的響聲。
刺耳到衡玉實在想封閉自己的聽覺。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衡玉的手臂和腿上就被劃出一道道細小的血痕。
好不容易化去所有攻擊,衡玉的身體有些脫力。
她覺得臉上有些異常的熱,抬手用指腹一抹,才發現是濃稠的血液從傷口那裡一點點滑落下來。
確定桃林周圍暫時沒有危險,衡玉一手握劍,隨意挑了個方向往前走,打算先離開桃林。
毫無疑問,秘境各個地方都蟄伏著未知的危險。
桃林這裡的攻擊對她來說並不可怕,但一直龜縮在裡面不出去迎接其他的危險,未必就是什麼好事。
而且——她還想和了悟匯合。
才剛一腳邁出桃林,失重感突兀出現。
衡玉直接撲倒在地上,歸一劍脫手被甩出去。衡玉顧不得看是什麼東西絆住了她,連忙往前爬想要重新將歸一劍攥住——沒有靈力,再丟了武器,她在這秘境裡就危險了。
但剛往前爬了不到半米的距離,指尖已經險些打到歸一劍劍柄時,身後的拉力變得劇烈起來。
衡玉咬唇,死死往前伸手,勾到歸一劍後迅速翻了個身從地上坐起來,無堅不摧的歸一劍狠狠斬向前,沒入桃樹的軀幹裡。
桃樹劇烈顫抖起來,發出更加尖銳的叫聲:「該死,所有外來者都該死。」樹幹迅速伸長,變得像是藤蔓一樣,靈活而瘋狂地在空中抽打。
趁著這個空隙,衡玉看向自己被扯住的腳踝。
果然,她的腳踝是被樹枝纏住了。
歸一劍從桃樹軀幹裡抽出來,劍身上滿是綠色黏稠液體。衡玉用劍砍斷纏住她腳踝的樹枝,躺在地上連滾幾下,滾出桃樹的攻擊範圍後才站起來。
「桃妖?」衡玉舉劍對著它。
桃樹被砍了兩劍,正在抽氣,聽到她的話頓時不爽:「什麼妖怪,我們桃樹一族修的是靈植一道。」
「那你還敢妄造殺孽?」衡玉冷笑。
桃樹愣了兩下:「殺你這個外來者也算造殺孽?」
它嘟囔道:「可是這個秘境的主人早就下了命令,說有外來者闖入打擾她的安息,全部殺無赦。」
衡玉:「……」這棵桃樹,智商好像不太行,這麼容易就暴露了信息。
輕咳兩聲,衡玉也顧不得清理歸一劍,直接將它收入劍鞘中:「我不是壞人,你看,我現在沒有拿劍對著你了。」
桃樹:「……那你剛剛砍我那兩劍?」
「砍你兩劍是為了自保。」衡玉並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試探性地把別在腰間的玉牌取出來,在桃樹面前揮了揮,「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秘境既然要用合歡宗少主的身份玉牌才能開啟,那這樣東西在秘境裡會不會是一種信物?
試探一下,如果真的猜對了絕不吃虧。
「啊……」桃樹懵了懵,在身份玉牌裡感應到熟悉的氣息,「這是主人的氣息。」
衡玉一本正經忽悠道:「我和你主人有天大淵源,你不能殺我,反而應該幫我找到你的主人。」
這棵桃樹天真無比,而且實力不算高,不會對她造成太大的威脅。
倒是可以暫時與它合作。
-
高大的殿宇裡裡外外都很清冷。
月霜花盛開在大殿台階上,冰冷的氣息從它們的花瓣裡飄出來,越發為這座殿宇增添涼意。
女子抱著一隻毛髮蓬鬆的小獸,赤腳踩在殿宇的樓梯上。裙擺拂過月霜花,月光照見她的秋水明眸。
她的容貌明明年輕無比,一雙眼睛卻似萬年雪山那永不停歇的風雪,冰冷而毫無波瀾,空寂得毫無生氣。
她像是感應到了些什麼般,唇角多了幾分笑意。
於是這張驚豔到不像真人的臉就多了幾分真實的溫度。
「倒是聰明,這麼快就掌握了主動性。」
女子撫摸著小獸的背脊,擼得小獸咕咕咕舒服叫喚:「不過,這點小聰明可不夠啊。」
女子繼續往前走,很快走進殿裡。
大殿角落擺著幾面高高的書架,最外面那層書架擺著的都是些普通古籍。
但繞過最外面那層書架,裡面的所有書——都是佛經。
女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一本佛經從書架上抽出來。
她躺倒在地上,翻開佛經隨意翻看著。
看了好一會兒,女子側頭,問盤縮在她身邊的小獸:「那個無定宗和尚在欲界裡待得怎麼樣了?」說到這裡,她沒忍住哼了一聲,「無定宗的人居然也敢進來,當真是不怕死。」
小獸咕咕咕叫了幾聲,回答她的問題。
女子蹙起眉來,似乎很不滿意小獸給的答案。
「這個和尚是什麼來頭啊……哎,可惜剛剛從沉睡中醒來,實力暫時不濟,不然我定要親自去會會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1:06
第九十三章
佛門將世界分為欲界、色界和無色界。其中,欲界指的是沒有擺脫世俗七情六欲的眾生所處境界。
當然,秘境裡的欲界,只從字面意思來理解就好了——
欲望之境。
了悟的背脊靠著石壁。
他現在處於一個溫泉邊上。
灰色的僧袍還沾染著血跡,因為剛剛的走動,大腿的血跡流得更歡,他的臉色也越發蒼白。
被那少女半強硬帶到溫泉邊,她直接從地上拔了一朵花,隨手拋到了悟面前,告訴了悟只要飲下這朵花裡的花蜜就能止血,他們當地人平常打獵受了傷都是這麼做的。
腿上的血是必須要止住的。
了悟握著那花朵,微微蹙眉,歉意道:「施主,這裡可有外用的傷藥?」
這裡不是什麼善地,而是充滿未知危機的秘境。他不敢隨意入口秘境裡面的東西。
少女有些惱羞成怒:「你這是信不過我?」
了悟臉上歉意更濃:「抱歉。」卻並沒有改口的意思。
「如果施主不方便,貧僧會自己去尋找。剛剛麻煩施主了。」
見他轉身欲走,少女劈手,直接奪走他手上那朵花。
拔掉花蕊,直接將花蜜連同核桃大小的花朵一塊兒塞進他的嘴裡,強硬地讓他將花蜜嚥了下去。
吞下花蜜不過幾秒,大腿上的血跡便順利止住。
效果快得驚人。
還沒等了悟鬆口氣,心下覺得自己誤會了少女的好意,有一股灼熱從他的背脊迅速蔓延開來。
少女笑起來,語氣毫無誠意地道歉:「剛剛忘記告訴你了,這花的確能迅速止血,只是在這欲界裡,絕大多數植物都兼具催情作用。而作用越大的花,催情效果就會越好。就連欲界裡的空氣都有淡淡的催情作用,你避無可避。」
「你肯定會喜歡的對吧。」少女的手伸過去,想要撫摸了悟的臉龐。
這樣俊秀的男人,在欲界裡太少了。
而且他越是聖潔克制,越是克己漠然,越是能讓人升起征服的欲望,讓他的眉眼為自己染上別樣的色澤。
了悟再次避開,忽略掉身體的異樣,聲音平靜連一絲夾雜著情慾的喑啞都無:「不論如何,貧僧都要多謝施主施以援手,還請施主早些離開,免得貧僧不小心傷了施主。」
少女垂眸,似是無意似是暗示地瞥了他腿間一眼,抬手別了別鬢角碎髮。
她這番動作大了些,腰肢舒展開,身上的紗裙太過輕薄,反而往下滑落些許,胸上的雪膚暴露得愈發多。
只可惜,面對著這麼美好的春色,對面的人早已閉上眼,雙手合十默念經文。
少女不滿,直直往他身上倒去。
但她身上沾染有過人命,靠近了悟時,他身上散發的功德金光被經文加持著,少女被功德金光刺傷,壓根沒辦法靠近他。
少女氣惱了下:「不想讓我靠近你?怎麼,都到這時候了還在裝正人君子?」
「好,既然你不想讓我染指,那我就把你帶到溫泉邊上,相信我那些姐妹們會對你感興趣的。」
說到這裡,少女又笑起來,容貌嬌俏而天真無比。
「我懂了,你是覺得一對一不刺激,想要讓我的姐妹們都來一起伺候你對吧。放心,你長得這麼俊秀好看,我肯定會滿足你的。」
-
從進入秘境到現在,衡玉手中的歸一劍就沒停止過揮動。
一開始她還以為忽悠住桃樹,接下來就能輕鬆安全很多。
誰想那桃樹直接帶著她到一個山洞邊,在衡玉趴著查看洞裡的情況時,桃樹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以雷霆萬鈞之速將她推進山洞裡。
衡玉一個身形不穩,翻身掉進幽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底的山洞裡。
她一臉茫然,耳邊只有呼嘯的狂風時,山洞外傳來桃樹的尖銳叫聲:「我這是在送你去見主人,你不用謝我。之前你刺我的那兩劍就當一筆勾銷吧。」桃樹大概還覺得自己很大方,嘟囔道,「這全都是看在秘境主人的面子上。」
衡玉:你這是在送我去見秘境主人嗎?你這是在送我命!
她已經往下掉了好一會兒,速度越來越快。
實在怕自己掉到底下粉身碎骨,衡玉將歸一劍刺入山壁裡,減緩下墜的速度。
靠著這樣的辦法,一刻鐘後,衡玉降落洞底,沒有性命之憂,但手臂和腿被震得發麻,手中的歸一劍險些再次脫手。
剛從地上站起來,衡玉就和一群有微弱靈力的蝙蝠狹路相逢。
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殺光蝙蝠,相當於人類煉氣巔峰、三人高的蜘蛛圍著山洞瘋狂追殺她。
好不容易把那幾十頭蜘蛛都給反殺,衡玉渡河時險些被食人魚分屍,只能繼續舉劍揮動武器殺魚……
等把食人魚殺完上岸,衡玉衣服完全濕透,渾身精疲力盡。
最尷尬的是,沒有靈力護體,她現在就是個普通凡人,自然會感到飢餓。
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珠,衡玉長嘆口氣,思考著要怎麼解決自己的食物問題。
「你就是小桃子說的,那個攜帶信物的姑娘嗎?」暗處突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衡玉側頭看去,臉上不動聲色,只是越發握緊手中的歸一劍:「是我,請問老者是?」
一顆杏子樹從暗處跳了出來:「姑娘遠道而來,我們怎麼能不款待一二呢?」
走到近前,從自己的樹枝上摘下幾個熟透的杏子遞到衡玉面前,忍痛道:「姑娘吃吧。」
衡玉:「……」
好……好樸實無華,又就地取材的款待啊。
這算什麼情況?
衡玉想了想,好像有些摸到秘境主人的想法了。
她伸出手,接過這幾個杏子:「多謝老者。」
沒等衡玉多問什麼,杏子樹就咻地一下跑回到暗處,迅速不見了蹤影。
衡玉:「……」
行吧。
她原本想洗一洗杏子,但想了想河裡鋪天蓋地的食人魚屍體,放棄了。
還想用袖子擦一擦杏子,不過想了想自己在地上各種摸爬滾打,她的袖子未必有杏子乾淨,於是也不再糾結,直接抓緊時間吃杏子,借著杏子勉強墊墊肚子。
-
十幾個各有春秋的少女在溫泉裡沐浴,歡笑聲、撥弄溪水的聲音在溫泉周圍響起。
她們身上的紗裙本就輕薄而暴露,泡在水中,裙子直接緊緊貼著肌膚,勾勒出完美而誘人的曲線弧度。
了悟在溫泉邊的假山旁。
他緊閉雙眼,雙手合十誦讀經文,神情平和猶如春日裡最和煦的風。
催情藥效來勢洶洶,他的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透。
就連呼入體內的空氣都有著催情藥效,他幾乎避無可避。
最好的為身體降溫的方式就是泡在水裡,可是,溫泉裡有女子在裡面嬉鬧。他便只好盤坐不動。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看後背的冷汗,單是看他清風明月般的臉,會讓人有種奇怪的錯覺——眼前這個人似乎不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他的神情就這麼平平淡淡,連眼尾都不曾紅上些許,額頭也不曾冒出冷汗,實在很容易讓人覺得沒多大誘惑的成就感。
他這麼冷靜自持,倒是越發撩撥其他人的心弦。在溫泉裡玩著,想要伺機勾引他的女子們按捺不住了。
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踩著溫泉水,從水裡慢慢走上來。
月光灑在她的脊背上,讓她整個人清冷無比。
她身上的清冷氣質與暴露的衣著交織在一起,非常矛盾,於是更容易讓尋常男人覺得刺激與血脈噴張。
「聖僧。」女子走到了悟面前,聲線平和,與衡玉的聲線有些奇妙的相像。
了悟誦經聲音微頓。
但這樣疏遠的稱呼是絕不可能出自衡玉的口,於是他又神色如常繼續誦經。
女子卻覺得他這個反應擺明了是有機可趁,微微彎下腰來,纖細到驚人的腰肢彎出誘人的弧度,話語裡滿是露骨的暗示:「聖僧,以前肯定都是你在渡別人吧,有沒有人渡過你?你現在這麼難受,不如讓我來渡你出這片苦海吧。」
了悟覺得她這番話有些好笑,於是唇角就輕輕彎了下,原本還冷清的眉眼也柔和不少。
沒有睜眼,他直接伸手,從懷中掏出那枚玉珮。
摩挲著那塊溫潤的玉珮,了悟繼續誦經。
他這樣的反應,著實讓人誤會。
女子心中自得,唇角輕輕勾了起來,呵氣如蘭:「聖僧是想到什麼高興事了嗎,能不能與我分享一下。」
了悟終於開口,語氣平淡:「施主還是早些離去為好,貧僧不欲傷人。」
女子低低笑了起來:「聖僧,你現在這樣算不算是褻瀆了佛祖。反正已經褻瀆了佛祖,再進一步做些什麼也不過分對吧。」
「貧僧叩佛之心從未動搖,談何褻瀆了佛祖。至於其他,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貧僧一介凡人,自然也擁有這些感情。」
女子的聲音裡帶了淺淺的責備:「既然你都說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那你現在這麼隱忍克制,不是在違背人倫之理嗎?來吧,陪我在慾海裡沉淪,轉修歡喜佛不開心嗎?」
本就說不通,了悟也不打算再費口舌。
他閉上眼繼續誦經,一是為了平心靜氣克制慾望,一是為了趁機找機會離開此地。
女子終於惱了。
這個和尚是怎麼都說不通的對吧。
她直接上前,就要靠在了悟身上。身上的紗裙已經開始慢慢從軀體滑落下去。
這種情況下,了悟用不了靈力,但他體內的佛骨卻是不受限制。
了悟輕輕催動佛骨的力量,整個人身體周圍都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暈,令自己百邪不侵,無人能夠違背他的意識而靠近他。
-
「先天佛骨!」
殿宇裡的女子愣住。
一個不慎,手上舉著的經書掉下來,狠狠砸在她的臉上。
女子臉色微變,連忙將經書拿開,坐起來小心檢查經書是否有損傷和髒污,確定它一如既往後,女子悄悄鬆了口氣,才有心思繼續關注剛剛的事情。
「居然是先天佛骨。」女子從地上站起來。
「佛門又出了一位佛門之光嗎?怪不得面對欲界依舊進退從容。」
女子微微眯起眼,神情晦澀淒豔:「他為什麼要進來秘境……我不方便出手,還是讓那兩位小姑娘過去試探吧……噢對,有個小姑娘雖然是宗門少主,卻已經不修雙修之道。」
對此,女子倒是沒什麼不滿。合歡宗幾乎是媚修,但不代表弟子只能求這種長生大道。
大道只有適合與否,不能強求。
「……罷了,那就派另一個人去試探看看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1:19
第九十四章
這個秘境,實在是坑爹得很。
大大小小的秘境,舞媚至少也去過五六次,還是第一次聽說秘境會封印修士的靈力,讓修士像個凡人一樣接受歷練。
她從一進入秘境開始就在吐槽,現在蜘蛛追殺得狼狽不堪、險象迭生時,心裡更是沒忍住罵了又罵。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到大腿早已力竭軟下來。一個不注意,沒看到面前那塊巨石,舞媚被石塊絆倒直接倒在地上。她「啊」的尖叫一聲,也顧不上查看自己哪裡被磕著絆著,連忙趴在地上順勢滾了兩圈,做出閃避動作。
她的反應已經很快了,但剛剛摔倒的過程還是耽擱了時間,本來就距離她不遠的蜘蛛迅速和她貼近了距離。
鋒利的蜘蛛腿已經狠狠劈斬而下,舞媚都能聞到鋪面而來的腥臭味道。
蜘蛛腿比利刃還鋒利,帶出刺耳的破空聲。
舞媚嚥了嚥口水,咬咬牙拔出自己腿上別著的匕首,準備進行殊死一拼時,旁邊突然冒出一股吸力,一把將她拽緊黑洞裡。
蜘蛛腿落了下來,卻斬了個空。
靈智不高的蜘蛛感應不到敵人的氣息,在原地轉了兩圈,迷迷糊糊走開了。
另一邊,舞媚已經從山洞裡出來,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密林裡。
雖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但好歹她現在是沒有生命危險了。
心神一緊一鬆之下,舞媚渾身癱軟倒在地上,手撐著泥土大口喘氣,緩解因為劇烈奔跑後撕扯般疼痛的胸口。
結果吸了幾口氣,她慢慢察覺出不對來——身為合歡宗少主,她對於催情之類的東西非常敏感,這個地方的空氣裡分明包含著淡淡的催情藥物。
微微擰起眉,舞媚環視四周,思索著這是什麼地方。
在她打量之際,有一道辨不清男女的聲音在舞媚的腦海裡回響:「勾引無定宗之人破戒。」
這道聲音冰冷無情。
短短幾個字,與其說是商量口吻,不如說是直接在命令舞媚。
舞媚:「……」
那所謂的無定宗之人,是她想的那一位嗎?
不是,勾引那位破戒,讓洛主上不是比她上更乾脆嗎?
難道這是秘境主人給她設的考驗?那洛主的任務是不是要去勾引俞夏?
嚥了嚥口水,舞媚試探性問道:「如果攻略成功,有什麼獎勵嗎?」
等了好一會兒,那道不辨男女的聲音也沒有回答。
舞媚:「……」
這樣就很小氣。
這麼艱鉅的任務,好歹也該開出些誘人的條件吧。
什麼好處都沒有,反倒會破壞掉她和洛主塑料的同門之情。舞媚自我感動地想著:她一定會努力維護這段脆弱的同門之情!
反正她覺得勾搭佛子也是白勾搭。
直到現在,她都覺得洛衡玉能撩撥得佛子到這種地步,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想通之後,舞媚還是決定去和了悟匯合。
在這種地方,兩個人一塊兒行動,當然是比一個人行動要好。她的體質特殊,也不會受空氣中這些催情物質的影響而做出什麼失態的事情。
附耳認真傾聽一番,舞媚順著前方隱隱約約的水流聲走去。
幾步之後,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溫泉水霧氣蒸騰,將在溫泉裡嬉鬧的十幾名少女籠罩住。
月光之下,她們像是會噬人心魄的妖女,一顰一笑都有些不真實。
溫泉邊上,身穿僧袍的和尚盤膝坐著,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圍在他身邊,似乎是在伺機勾引。
舞媚暗暗吹了聲口哨。
這女人誰啊,這麼大膽,不會也是那道聲音指使的吧。
她眼珠子轉了下,樂呵著行俠仗義:「混賬!放開佛子!」
這聲音一喊出來,溫泉裡、溫泉邊上的女人都側頭向她看過來。
就連始終緊閉著眼誦讀經文,借此克制慾望的了悟,也緩緩睜開眼睛,平靜無波的視線投向舞媚。
被這麼多雙眼睛注視著,舞媚輕咳兩聲,認真而誠懇地對了悟道:「佛子,我總算找到你了。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反正不管救不救得了,先把一頂高帽戴在自己的頭上總是沒有錯的嘛。
-
衡玉不知道自己在山洞裡殺了多久。
反正被追殺個兩三次,等到餓得受不了,就會有各種樹蹦噠出來,給她送上水果。
借著水果暫時能填飽肚子,但精神上的虛弱是水果無法填補的。
衡玉一直在揮劍揮劍,幾乎沒有太多的喘息時間,握劍的右手肌肉酸脹,好幾次,在對敵時她都懷疑自己手中的劍隨時會被甩出去。
如果說肌肉酸脹,還能靠著毅力繼續堅持,那精神方面就格外磨人。
為了應對周圍的惡劣環境,以免有妖獸突然冒出來偷襲她,衡玉時時刻刻保持著警惕。她從進入這個地方開始就沒睡過覺。
精神緊繃到現在,早已經疲憊不堪。
在她覺得自己即將到達極限前,衡玉眼前的場景變了。
她來到一片沙漠裡。
視線裡黃沙漫天。
天邊的太陽灼熱到刺眼。
沙子被太陽曬了這麼久,溫度升得非常高,衡玉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感覺到熱氣直往腳底鑽上來。
警惕片刻,確定周圍並沒有危險後,衡玉也顧不上其他,直接倒在沙子上劇烈喘息。
過了很久,衡玉被曬得滿頭大汗。
「必須要去找水源了。」衡玉低低嘆口氣,從沙上慢吞吞爬起來。
正準備往前走,後面突然傳來一道喊聲:「洛主?」
這個聲音還算耳熟。衡玉轉身,臉上泛起淡淡的笑容:「傅道友。」進入秘境這麼久,她總算碰到其他人了。
傅陌深大步朝她跑來。
直到近前,他高興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洛主。」
「傅道友怎麼會在這裡?」衡玉問道。
傅道友正想回答,但餘光掃見她的衣擺都是灰塵和血漬,臉上也有不少汗水,拍了拍額頭:「是我疏忽了,我先帶洛主去附近的綠洲,再和洛主交流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吧。」
「也好,麻煩了。」衡玉道謝。
一腳深一腳淺踩在沙子上,衡玉隨口一問:「傅道友除了碰到我,還碰到過其他人嗎?」
「有的。」
「有碰到佛子嗎?」衡玉連忙問。
傅陌深說:「這倒沒有,碰到的基本都是滄州本地的修士。哦對,我倒是碰到了俞道友,不過俞道友實力高強,他通關速度遠遠高於我,我就識趣地沒有與他進行合作。」
這麼一番話倒是透露了不少消息。
衡玉可以肯定,她經歷的這些事情和傅陌深他們經歷的完全不同。
看到俞夏,沒看到了悟,那進入秘境到現在,了悟又被傳送去了哪裡?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
了悟沒遇到什麼危險。
那些糾纏不清的女人通通被舞媚攔住,隨後舞媚讓他一直朝東邊走,走得越遠越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地方應該是欲界。」
「按照古籍上的記載,東邊空氣裡的催情物質最為稀薄,佛子待在那裡會比較好。而且那裡應該沒什麼人煙,比較安全。」舞媚平靜而友好地建議道。
其實泡溫泉倒是可以舒緩慾望。
但溫泉水裡的催情物質很濃,到時候誰知道是舒緩了,還是進一步加重了慾望。
還不如找個空地坐著。
了悟雙手合十向舞媚行禮。
原本想道聲謝,但怕自己的聲音裡洩露出喑啞的慾望來,只能作罷。
了悟一隻手撐著地面,動作緩慢而僵硬地站起來。
冷汗將他後背的僧袍全部打濕,但他那雙眼睛,在這種情況下反倒褪去平素的溫和,至冷至清,疏離冷淡。
借著旁邊的樹幹站穩,了悟直接轉身,沾滿血跡的僧袍輕輕擺動,然後快速消失在舞媚的視線之中。
越往東走,樹林裡生長的植物越來越多,枝杈橫豎亂生,阻擋著了悟的步伐。
他的額頭和頰側都被枝杈劃了細細的口子,但了悟已經顧不得理會,他誦著經文,步伐快速,直到感覺到自己呼出的氣都是灼熱的,了悟才停下腳步。
他左右環視一圈,瞧見不遠處有棵松柏樹,快步走到松柏樹底,撩起袍子坐下,雙手合十,背脊全部靠在樹幹上,借著摩擦粗糙的樹幹來讓自己的意識暫時保持清醒。
慾望來勢洶洶,幾乎讓他的意識都混沌掉。
這種感覺並不能算陌生。
前不久他剛經歷過一次。
但又是陌生的。
那一回,他茫然失措。如今,唯有冷靜,從眼角到眉梢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態,默默誦讀經文,借著經文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
女子睏得很,在給舞媚下了命令後,就縮在冰涼的地板上沉沉熟睡。
小獸用身上的軟毛蹭醒她。
女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伸手撫摸小獸:「怎麼了,是那位小姑娘取得了什麼好的進展?」
小獸咕咕咕說了一通。
一個不注意,女子力度重了些,不小心掐疼懷裡抱著的小獸。
小獸咕咕咕痛叫起來。
女子這才把注意力放到小獸身上,溫柔而憐惜地撫摸著它,輕而易舉就讓小獸忘掉剛剛的疼痛。
安撫好小獸,女子的聲音裡滿是沉痛:「合歡宗的弟子就是這麼修煉雙修之道的?睡佛門之光啊,這麼好的事情擺在眼前,居然定力如此之足,直接放棄掉這件事情。」
「連努力都不努力一下,丟人,真是太丟人了。」
小獸咕咕咕叫,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話。
女子臉上多了幾分笑意,聲音柔和下來:「還是你好。罷了,既然弟子矜持,只能我多勞心勞力,為他們製造些機會了。」
「唔,催情物質對其他人是夠用了,但對佛門之光來說,基本沒什麼太大意義。那這回就設置個世俗的障礙吧。」
為人選苦惱了一下,女子抬手,用修長纖細的指尖勾著垂落在耳側的長髮:「沒辦法了,修習雙修之道的少主沒用,就只能反其道而行,讓另一位少主上了。」
「誰知道這位佛門之光是什麼審美啊。」女子嘟囔起來,「萬一這位佛門之光就好清清冷冷的一口呢?」
說完後,女子伸手拍了拍額頭。
她記憶缺失太嚴重了,以至於給那個小姑娘下命令時,都忘了許下些好處和懲罰。
「夢魘呢?接下來的環節就交給它來佈置吧,我精力不濟,還是不去插手了。」
聽著小獸咕咕咕說著什麼,女子語氣淡漠若萬年雪山上的霜雪:「夢魘下手狠是狠了些,但連夢魘那一關都過不了,他們憑什麼拿到傳承?」
「……別忘了,我們存在萬年的意義是什麼。」
-
綠洲這邊圍著不少人。
傅家這邊,除了傅陌深外,還有兩個年輕人。一為男子一為女子。
至於傅家其他人,聽傅陌深說,都在一路上死去或者不小心失散了。
在這之外,還有其他勢力的人。
彼此坐得都不近,相互戒備著。
「二哥。」
傅陌深一回來,兩個年輕人連忙向他行禮。
他們都認得衡玉,在向傅陌深問好後,又向衡玉問好。
衡玉一一回禮,坐到他們身邊和他們交流消息。
「……我們進入這個秘境後,就被傳送到一堆巨大的宮殿群裡。」
「每個宮殿裡或多或少都藏著一些東西,雖然有很多東西都在歲月長河中被毀掉,但也有一些東西保存下來,我們傅家這邊還算有所收獲。」
傅陌深說得很坦誠。
這樣的人赤忱,有謀劃卻並不心思歹毒,和這種人相處起來會很愉快。
衡玉聽他繼續道:「搜索了幾天時間,因為遇到妖獸、妖植和內鬥奪寶等問題,或多或少都出現了人員傷亡,即使是我們傅家也不例外。直到某一天,周圍突然出現巨大的暴風,將我們所有人都捲走分散開,再次睜開眼睛,我們三人就到了這片沙漠。」
傅陌深剛剛在外面走,是想碰碰運氣能不能遇到其他傅家人,沒想到這一趟出去會碰到衡玉。
衡玉想了想,也挑了不少事情說出來。
她這邊發生的事情,基本上是沒什麼隱瞞的。
傅陌深為她高興道:「這定然是秘境主人在特意考驗洛主,恭喜了。」
對方越是受到重視,以後拿到極光之晨的概率越高,傅陌深當然高興。
至於羨慕,也是真的羨慕。
不過機緣一事無法強求,唯有自己看開。
「你恭喜得太早了。」衡玉笑了下。
秘境之行,怕是還有得折騰。
就是不知道接下來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雙方又交流一番消息,衡玉就去休息了。
休息一整晚,身體肌肉還酸脹著,但精神已經恢復不少。
幾人覺得在這綠洲乾坐著也不是一回事,於是一行四人想辦法裝了些水後,隨意挑了個方向往前走,打算查看周圍的情況。
-
之前傅陌深自己出來時,還沒覺得沙漠裡有什麼危險。
但這回跟著衡玉出來,他們先是遇到幾人大的蠍子,後來又遇到會用身上的長刺攻擊人的仙人掌……
一路奔跑逃難,非常狼狽,幾人經常在沙漠裡滾來滾去。
不過好在這一回,風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大家還算有所收獲,所以這些狼狽都能忍受。
「解決掉了!」衡玉用劍挑翻仙人掌,傅家裡唯一的女子,傅菁晶高興道,「洛主你太厲害了!」
她看向衡玉的眼裡滿是星星。
以前她最崇拜自己的二哥,但在秘境裡,追得二哥狼狽不堪的仙人掌被洛主輕而易舉的挑翻,傅菁晶就非常快速地換了個對象崇拜。
被漂亮小姑娘這麼亮晶晶注視著,衡玉隨手挑了挑額前碎髮,頗為帥氣道:「小事。」哎,剛剛那一劍刺進去,她的手差點兒脫力握不動長劍。
為了在妹子面前保持形象,這犧牲實在是太大了。
耍帥總要付出些許代價。
傅陌深:「……」
就……感覺很微妙啊。
各種方面的微妙。
就在衡玉打算破開仙人掌,收獲仙人掌孕育出來的、擁有著特殊能量的晶石時,一股吸力突然冒了出來,直接將她吸得連連倒退幾步,身體直接往後一栽,掉進不知何時出現的黑洞裡。
「洛主!」傅陌深瞳孔微微睜大,連忙上前想要握住衡玉的手,卻慢了一拍,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洞裡。
「二哥!現在是什麼情況!怎麼辦怎麼辦,洛主會不會出什麼事?」傅菁晶著急道。
這會兒的功夫,傅陌深已經冷靜下來。
他拍了拍傅菁晶的肩膀,溫聲安撫她:「沒事,這應該是秘境對洛主的考驗。她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1:31
第九十五章
上古有妖獸名夢魘,可讀人記憶食人魂魄,能力為編制夢境,真假難辨。
於夢境沉淪者,永墮夢境。
——《大陸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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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跌入黑暗裡。
像是遊子回歸母親的懷抱般,這片黑暗不斷傳達出一種溫柔的安撫,一點點瓦解掉抵觸情緒和心防。
精神緊繃了好幾天,待在這樣的環境裡,衡玉很難升起任何抵觸情緒。
「小姐,髮髻梳好了,你看看還滿意嗎。」有道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那種溫柔的安撫瞬間消失,快得像是衡玉的錯覺。
意識回籠,衡玉緩緩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一個梨花木製的梳妝櫃。
櫃子上擺滿胭脂水粉,正中央放著一面銅鏡。鏡面光滑清晰,將鏡前人的容貌照出個十足十——眉眼清冷,鼻樑挺翹,嘴唇偏薄。正是她的長相。
只是,鏡中人化著濃而喜慶的妝容,眼尾微微斜挑而上,眉間媚意流淌而出。長髮挽起,用精美的蝴蝶流蘇金步搖固定住。鳳凰錦織成的嫁衣針腳細密,寸寸合身,與妝容完全貼合。
再配著桌面角落擺著的那一對寫著『囍』字的紅色蠟燭,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這裡是一處待嫁的少女閨房。
衡玉摸不清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她體內還是空蕩蕩沒有絲毫靈力,毫無疑問,她肯定還身處於秘境裡。
既然暫時摸不清情況,她就沒說話,垂下眼睛,遮住眼睛裡的冷意與疑惑。
梳妝的婢女春秋沒等到衡玉回話,以為她是害羞了,捂著嘴偷笑兩下,拿起梅花狀的花鈿,仔細貼在衡玉的額間。
貼好花鈿,春秋從匣子裡抽出眉粉,為衡玉描眉:「等成了婚,春秋就再也不幫小姐描眉了。」
衡玉抬眼看她。
不過隨意一眼罷了,春秋臉上不可遏制地浮現出驚豔之色。
——冬日裡芙蓉花靡靡盛開,誰人不會為這樣熾盛的美而動容。
回過神後,春秋調侃道:「小姐和姑爺琴瑟和鳴,自然該由姑爺為小姐描眉。」
對於這樣打趣的話語,衡玉並不打算回應。
春秋今天興奮得有些過頭,見衡玉不回答,神色間也沒覺得不耐,就繼續高高興興說著話:「小姐今日喜歡哪種胭脂?就挑大紅色的怎麼樣?」
衡玉淡淡道:「大紅色吧。」
頓了頓,她說:「也不知道姑爺喜歡什麼顏色?」
梳妝櫃上擺著好幾樣胭脂。
東西放置得亂了些,春秋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大紅色的胭脂在哪。
她細細尋找著,聽到衡玉的話,隨口回道:「小姐怎麼都美,姑爺不會不喜歡的。況且以後家裡可是小姐做主,姑爺定然會對小姐珍之愛之。」
「啊,終於找到了,也不知道昨晚是哪個婢女收拾的,讓奴婢一頓好找。」
牆角擺著兩個炭盆,裡面的無煙炭燒得很旺,將室內的冷意完全驅逐開。
只是窗戶沒開著,就有些透不過氣。
衡玉睫毛顫了顫,等著春秋為她塗抹胭脂:「你莫要這麼說,姑爺聽到了肯定會不高興。」
這個婢女的一顰一笑,都太真實了。
梳妝櫃子上擺著的那把木梳,梳齒裡甚至有幾根掉落的長髮。
細節到了這種程度,好真實的幻境。
從剛剛的對話中,衡玉大概可以推測出,眼前這個婢女絕對深受『她』的信任。很多該講的不該講的話,這個婢女都沒有絲毫避諱。
「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妄議姑爺。」春秋連忙道歉,抹了胭脂點在衡玉的唇上。
這抹紅色點綴了豔麗的妝容,銅鏡裡的衡玉眉眼張揚鮮活,像是靡靡盛放到極致的合歡花。眸裡帶著淡淡的水色,微微眯起眼睛,鏡中人便帶了些迷離如絲的勾人。
穿到滄瀾大陸這麼久,這是衡玉第一次盛妝打扮。
這張臉本就是豔麗的長相,化完妝後,更是姝色無雙。
眼尾被勾長了些,於是眼裡的清冷消退不少,抬眼看人時,便多了些撩人的意味。
-
距離吉時還有一段時間。
廂房外亂糟糟成一團,春秋為衡玉上完妝後,急匆匆跑出外面。
衡玉坐到床榻邊。
床幔早已被換成喜慶的大紅色。
被面繡著栩栩如生的鴛鴦戲水圖,枕頭也是紅色。衡玉撿起丟在枕邊的紅蓋頭,用自己留長的指甲勾著蓋頭上的刺繡。手略一用力,就將刺繡挑出短短的線頭。
啊,這麼好看的蓋頭,有了磨損真是可惜。
衡玉毫無誠意地想著。
她直到現在都不清楚,她為什麼會突然從沙漠掉到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又潛藏著怎樣的危險。
想不通的事,只能暫時走一步看一步。
室內的熏香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有些濃,縈繞在鼻端纏纏綿綿。
衡玉把這場婚禮當作鬧劇,心裡沒什麼緊張情緒,趁著這個靜謐的時刻復盤在秘境中發生的事情。
中途,她覺得口渴,站起來倒了杯水慢慢喝著。
抹好的口脂有不少都沾在杯沿,她的唇色淡去不少。
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婢女春秋走進來,肩膀上落有幾片雪花。還沒等她伸手拍掉,雪花已經被室內溫度融掉,在她粉色的裙子上留下一灘明顯的水漬。
「小姐,吉時要到了,外面已經在催了。」
春秋喊了一聲,抬眼看衡玉。
瞧見她插在髮髻上的金步搖有些歪掉,口脂也掉了大半,嚇得連忙跑到衡玉面前,接走衡玉手裡的水杯後,牽著她再次坐到床塌邊,蹲下身要幫衡玉穿繡鞋。
繡鞋的面料是紅色,鞋面綴著顆很大的珍珠。
這紅與白交織,其實搭配得並不好看,大概是更圖一個喜慶意味。
衡玉瞧了幾眼,說:「我自己來吧。」彎腰自己穿上繡鞋。
鞋子的尺寸大小正好合適,合腳到衡玉眉心微微蹙起。
這個地方,還真是處處都透著詭異。
見衡玉穿好繡鞋,春秋想跑去拿胭脂給衡玉補個妝,但外面催促的聲音越來越急,怕耽誤了吉時。
「就這麼出去吧。」衡玉無所謂道,抬起手來隨手扶正金步搖,就把枕邊的紅蓋頭拿起蓋到頭上。
紅蓋頭一旦戴上,按照習俗,就只能由夫婿摘下。
春秋急得跺腳,卻沒辦法把蓋頭扯下來給小姐補妝。正好外面又響起催促,春秋一邊喊著「出來了出來了」,一邊扶著衡玉出去。
廂房門打開,外面的風雪刮進來。
衡玉穿著嫁衣,大概是為了好看,裡面貼身的衣服很薄,被這樣呼嘯的冷風一吹,沒有靈力護體的她直直打了個冷顫——結婚真是件犧牲很大的事情。
有雪花落到衡玉的肩膀和蓋頭上,但很快,衡玉就被牽住,沿著長廊往外走。
大概是走到了正廳,耳邊的喧鬧聲越來越大。
沒過多久,有個大概是她堂兄的人,背著她上了花轎,退出去時把轎門關好。
花轎抬起,吹鼓手們一陣歡呼,敲鑼打鼓浩浩蕩蕩。
坐在花轎裡,衡玉甚至能聽到外面傳來的小孩子喧嘩聲和男人女人的叫好恭喜聲。
她絲毫沒有被這樣熱鬧的情緒感染到,指尖在膝蓋上打轉——她都上花轎了,還是沒出現異常嗎?這個世界的異常總不會到拜堂甚至是洞房的時候才出現吧。
是要現在就不按常理出牌,還是再等等?
還沒等衡玉做好決定,花轎突然停了下來。
衡玉:「……」這是到了?
她在心底回想著剛剛的路線。按照剛剛的路線,這花轎就是走出去繞了個幾百米,又繞回來了吧。
——難怪婢女說以後家裡都是她做主,感情這位姑爺是入贅的啊。
罷了。
乾脆從現在就開始不按照這個世界原定的劇本走。
她倒要看看這個世界是想要考驗她什麼。
衡玉抬手,一把扯掉紅蓋頭。
動作幅度大了,本就有些歪斜的金步搖被扯得更歪,墜在上面的蝴蝶流蘇輕輕搖晃。
抬袖掀起轎簾,衡玉直接邁出花轎。
原本應該含著羞意在花轎裡等待的新娘,突然掀了蓋頭走出花轎,圍觀的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弄得措手不及,震驚過後竊竊私語聲不絕。
衡玉立在風雪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變故突發,天地間的雪從細碎逐漸轉大,衡玉的嫁衣裡參雜了明顯的白。嫁衣裙擺被風吹得微微掀起,寬大的袖子翻飛,她整個人比霧裡的花燈都還要灼眼。
微微眯起眼睛,衡玉仰起頭,打算瞧一瞧她那位『夫君』,看看對方是不是這個世界的大BOSS,是的話就趁著如今形勢混亂直接幹掉——
隔著漫天雪色,衡玉看清那個同樣穿著紅色衣服的人,身體微微頓住。
她抿了抿唇,與那人的視線撞上。
素來只穿素淨衣袍的人,如今穿著件白絹單衣,外面穿著灼灼如火的大紅禮服。腰間壓著塊熟悉的暖玉。
這樣的紅出現在他身上有些陌生,但並不奇怪,反而——好看到讓衡玉移不開眼睛。
她看著那人清冷溫和的眉眼染上紅暈,像是破戒喝了幾口桃花酒般的醉意。他騎在高頭大馬上,眼睛迷離,狀態明顯有些不對勁,直到瞧見她,才逐漸恢復幾分清明。
這樣清清冷冷的眉眼被喜慶的紅色融化,於是構成了令山河失色的人間盛景。
衡玉遲疑片刻,在眾人矚目下,輕咳兩聲,往後倒退兩步,直直倒退進花轎裡。
扶正髮髻上的金步搖,衡玉小心翼翼重新戴好紅蓋頭,不耐煩地用指骨敲了敲花轎轎壁,問外面的春秋:「怎麼還不讓姑爺過來掀轎?」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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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8 00:21:44
第九十六章
所有人都被這番變故驚到了。
原本應該安安靜靜待在花轎裡的新娘掀了紅蓋頭,噔噔噔從花轎裡跑了出來,怎麼看怎麼像是要悔婚的樣子。但還沒等眾人做出反應,她又噔噔噔退了回去。
就……不明白鬧的是哪樣。
直到衡玉的聲音從轎子裡飄出來,站在轎邊的奶娘老成持重,連忙揭過這茬不提,催促馬上的姑爺趕緊下馬。
花轎裡,衡玉手指緊緊攥著紅色繡球掛件。
這樣物件有個專門的名字:牽紅。
等會兒她的夫婿會與她各自牽住牽紅的一頭,慢慢走去拜堂。
心下緊張時,就會覺得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與難熬。
衡玉感覺自己等了很久,外面還是只有圍觀群眾吵吵鬧鬧的聲音,壓根沒等到有人走到轎子前掀開轎簾。
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衡玉又難得有幾分懊惱:她的期待是不是表現得太過明顯了些?在這個地方拜堂成婚,雖然不是現實世界沒有禮法約束,但會不會對他的佛道有影響?她這麼順從秘境的安排,會不會影響從此地離開?
這些念頭不斷在她腦海裡回蕩,衡玉越發攥緊繡球掛件,呼吸都急促起來。
直到——
修長白皙、指腹間帶著厚重繭子的手握住轎簾,緩緩將轎簾掀開。
風雪從縫隙裡鑽進來,寒意深深,還沒等衡玉感覺到寒冷,就有人半邊身子立於轎前,為她擋去風雪:「出來吧。」
所有的擔憂與顧慮,在這一刻徹底被衡玉拋到腦後。
——他在邀請自己出去,與他共赴拜堂。
衡玉扶著轎壁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就被人穩穩扶住。
那人牽著她的手。
靠近時,衡玉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清冽而乾淨,像是天地間初霽的白雪。
「你……」
「嗯?」
「了悟。」衡玉說。
「是我。」了悟溫聲道。
「那就好。」是你就好。
衡玉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借著寬大袖子的遮掩,了悟的指尖點在衡玉的手腕上。
手腕上傳來癢意,衡玉知道他是在寫字。
一筆一劃,最後勾勒出「夢魘」二字。
上古有異獸名夢魘,因為能夠讀取記憶,所以它們構造出來的記憶,是一個人心底很期許能得到、卻難以得到的未來。
夢魘異獸得天獨厚,構造出來的夢境真假難辨,意志稍不堅定、執念稍有過深者,都會在夢境裡永遠沉淪。
想要從夢境裡逃出去,需要達到兩個條件:一是意識始終清醒。二是假作沉淪,在夢魘對夢境的控制逐漸削弱時跳脫而出。
原來這裡是夢魘勾勒出來的幻境,難怪會這麼真實。衡玉想著。
她又想,這個夢境是誰期許的未來呢?
應該是她吧。
……原來是她啊。
-
「小姐,把牽紅的另一頭給姑爺。」春秋見衡玉一直站著不動,小聲提醒道。
衡玉回神,鬆開了悟的手,將攥在手中的牽紅拋給了悟,自己只握著一頭。
了悟接住牽紅時,低下頭掃了牽紅一眼。
紅綢上面被掐揉出來的褶皺相當明顯。
他下意識用指尖撫平褶皺,但撫平些許,想到自己也要攥著牽紅,就無聲笑了下,放棄掉這一無用功。
這裡的婚嫁習俗不知道是沿用什麼時候的,並沒有民間跨火盆這一項。
他們攜手,並肩走過賓客的注視,並肩跨過高高的門檻,並肩繞過長廊步入裝飾喜慶的大堂。
這一段路並不長,兩人走得很慢。
衡玉身上的嫁衣是六個繡娘用了半年時間趕製出來的,長長的裙擺迤邐在身後,擦過地上的雪花而過。紅白交織,於是這一抹紅就成了天地間的豔色,慵懶而嫵媚。
走進大堂,裡面貼滿『囍』字。
衡玉這具身體的父母坐在高堂上,親族都坐在旁邊圍觀,見證這一對新人拜堂。
如果撇除掉這個世界只是幻境,這一場婚禮,的確稱得上是被眾人祝福著。
衡玉突然側頭看向了悟。
紅蓋頭遮住她的視線,她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能低下眼透過縫隙,看他的紅色衣擺。
司儀在說著慶賀的話,衡玉沒注意聽。
她就是有些懊惱。
如果知道婢女口中的『姑爺』是他,她不會隨隨便便挑掉紅蓋頭『囍』字的線頭,也不會胡亂把口脂和臉上的腮紅蹭掉。
旁邊的人察覺到她不專心,輕輕扯了下他那頭的牽頭。
衡玉乖乖低下頭,聽著司儀繼續說話。
「……伏願結鳳儀之好,賀琴瑟之歡。」司儀正好說到最後一句賀詞。
接下來就是拜堂。
司儀說「一拜天地」,衡玉遲疑片刻,還是沒有主動跪下去。直到她感覺到對面的人先跪了下去,衡玉的睫毛顫了又顫。
她是個沒有信仰的人,更不敬畏天地鬼神,從未彎下膝蓋跪拜過什麼。
可這一刻,她心甘情願跪下,兩手交疊在身前,紅色嫁衣的袖袍拖曳在地上,散開成一地紅色。她彎下腰肢,將額頭貼在手背上,認真而莊重地行完這一極大的禮節。
司儀沒有讓她起來,衡玉就繼續俯身拜著。她低低呼吸,能感覺到旁邊那人也懷著同樣的虔誠在行禮。
大堂外突然風雪大作。
好好的晴朗天氣,就在眨眼之間烏雲遮頂。狂風吹得外面的樹東倒西歪,貼在牆上、柱子上的很多『囍』字都被吹得掀起。大堂的門沒有閉緊,紅色的紗窗紙被吹得獵獵翻飛,桌案上紅色喜燭被吹滅過半。
在驚呼聲和獵獵風聲中,司儀的聲音不慌不忙。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起身,就在司儀要進行下一流程時,衡玉猛地掀開一半蓋頭。
衡玉的容貌一下撲入了悟的眼裡。
剛剛她從花轎裡出來又退回去,一切進行得太快,快到了悟壓根沒仔細看她。
這一刻,他才發現這位姑娘盛裝打扮時到底有多驚豔。尤其是那雙眸裡燃著歲月不朽的灼灼火色,這抹色澤為她添了無限的生機,讓她整個人美得生動,笑起來猶如烈焰一般。
燒得他心跳失率,靈魂燃燒。
「我就是突然想看看你。」衡玉說,在司儀開口阻止之前,已經自覺放下蓋頭。
-
婚禮都是在傍晚舉辦的,到這個點,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這位姑爺長得真是好看。」
「那是,要不是好看,洛府的小姐怎麼會看上他。兩人站在一起當真是郎才女貌頗為般配。」
「我怎麼聽說是洛府的人硬逼著這個和尚還俗入贅的?他頭上的頭髮都沒養出來,洛老爺素來好面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洛府在我們雍城權勢有多大你還不清楚嗎,逼個和尚還俗多容易。至於後者,洛小姐是家中獨女,受盡恩寵,她若是強硬要求早些完婚,洛老爺還能坳得過她嗎?反正洛小姐的嫁妝早就備妥,就差個男子與她完婚罷了。」
「謹言慎行,我們現在可還都在洛家待著!」
被送往婚房時,聽力遠超尋常人的衡玉聽到了類似的交談聲。
憑著這些話,她大概拼湊出整件事的背景來。
她不做聲,緩緩拖著裙擺走入雪地裡。
春秋撐著大紅傘走在她身邊,為她擋去漫天的雪花。路過那些嚼舌根的人身邊時,春秋沒忍住,悄悄瞪了他們幾眼:如果今天不是小姐的大喜之日,她肯定要將事情稟告給老爺,看他們還敢在背後這麼編排小姐和姑爺嗎。
婚房就是衡玉出嫁前梳妝的那間廂房。
房間角落的炭盆還在燒著,走進屋子裡,衡玉的身體逐漸回溫。她坐在龍鳳被縟上,被縟上灑滿各式喜果,像花生、紅棗、蓮子等,都是有著『早生貴子』的意味。
紅燭帳暖,衡玉乖乖坐在床上,被雪暈濕些許的裙擺在地面散開。
精緻的繡鞋上也有淡淡的濕意。
雖是在夢境,了悟也滴酒未沾,這種不破戒的做法惹得洛老爺當場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悟不在意,早早從宴會上退下來。
這個世界並沒有鬧洞房的習俗,了悟走進婚房裡面,裡面有些靜悄悄的,紅燭燃燒時劈裡啪啦的脆響聲清晰入耳。
繞過屏風,了悟就看到端端正正坐在床塌邊的姑娘。
她還穿著鳳冠霞帔,戴著紅蓋頭,紅色的燭光暈染在她身上,了悟突然就覺得這個房間被炭盆熏得過分悶熱了些,讓人容易口乾舌燥。
走到床邊,了悟握住紅蓋頭邊緣,掀開蓋頭。
他與衡玉對視一眼,彎腰摸了摸她的頰側,沒說話,撩開衣袍蹲下身,幫她脫掉繡鞋和白襪子。
了悟蹲著問她:「這些頭面重嗎?」
衡玉點頭:「重。」
了悟站起來,彎下腰研究她頭上的一眾飾品。
飾品太過雜亂,他先是將那蝴蝶流蘇金步搖拆掉,才慢慢褪去其他東西。
很快,衡玉的頭髮全部滑落到肩膀上。
「頭皮扯疼了。」衡玉抬手按了按頭,聲音不自覺軟了下來。
了悟的手也覆在上面,耐心揉著她頭上的穴道,幫她促進血液流動:「這樣很漂亮。」
衡玉沒說話,只是唇角輕輕彎了下。
她再耐不住,抬起手攬住眼前人的脖頸,壓著他湊到近前。
仔細打量了悟片刻,衡玉的聲音裡帶了淺淺責備:「大喜日子,你怎麼也沒上個胭脂。」
了悟想說,他臉上的妝應該已經很明顯了。
大概是室內昏暗了些,才讓她沒有看清楚吧。
在他開口要解釋之前,衡玉神情認真:「現在補上也無妨。」
她唇上的胭脂已經掉了很多,但還是有些許殘留。她就這麼仰著頭,唇畔在他臉頰上,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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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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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8 00:21:56
第九十七章
了悟一擺脫掉催情物質的影響,就被傳送到這個幻境裡。
他的身體還處於敏感狀態,這樣的親暱對待,他有些受不了。
好一會兒,衡玉別開頭:「右臉上好了,左臉要不要一起?」
剛剛幫上胭脂,她唇上的胭脂不僅沒少,因為蹭掉他臉上的胭脂,唇上的脂色看起來更重了些。
「不要了。」了悟悶聲道。
「按照習俗,接下來是不是要喝合巹酒?」聲音頓了頓,衡玉改口,「裡面裝茶也沒關係。」
禮節進行到這裡,喝合巹酒已是結婚的最後一個環節。
了悟走到桌邊,拿起被剖成兩半的巹。
拎起還留有餘溫的茶壺,小心往巹裡倒滿茶,了悟握著巹走回到床塌邊,將另一半遞給她。
兩人手中的巹柄被線牽連著,他們對坐在繡著龍鳳的被縟上,同時舉起巹,飲下裡面盛著的茶水。
空巹被隨手甩到地上,衡玉隨意瞥了眼,正好是一正一反落到地上。
若她沒記錯,這在民間是非常好的寓意。
因為這一個小細節,衡玉勾唇笑了下,輕輕踢了下了悟的衣擺:「要幫我脫嫁衣。」
了悟沒起身,只是坐得更近了些,慢慢解開她嫁衣的排扣。一層層脫掉繁瑣而厚重的嫁衣,裡面就只剩下單薄的裡衣。
裡衣並非純色,上面用紅線勾出鴛鴦戲水的圖案,這個幻境當真是每一處細節都足夠妥帖細致。
低下頭,了悟正要為自己脫下大紅禮服,衡玉已先一步抬起手按在他的衣襟上:「我為你寬衣。」
見他沒有拒絕,衡玉緩慢解開他禮服上的扣子:「你熏了香?」
「府中準備禮服的人熏的。」
「比以前的檀香味更好聞。」
她覺得喜歡,就貼近了些,下巴枕在了悟的肩膀輕輕嗅著,兩隻手胡亂摩挲著扯開他的扣子。
這個動作過於曖昧,了悟僵著身體,任她幫自己脫掉禮服,呼吸不知不覺重了些。
等他也只剩下裡衣,了悟對衡玉說:「累了一天,要去沐浴嗎?」
衡玉枕在他肩膀窩上笑。
笑得下巴在輕輕震動。
這股震動從了悟的肩膀窩蔓延開,連帶著他的心尖也跟著顫了顫。
「怎麼了?是話中哪裡有不妥嗎?」
衡玉仰頭,在他耳廓旁邊呵著熱氣:「你是在邀請我早些就寢嗎?」
這番話,初聽沒什麼不對。
但慢慢地,了悟有些回過味來。
他總覺得怎麼回應都有錯,乾脆突然站起身,在面前這位姑娘沒反應過來時彎腰將她抱起。
衡玉眼睛瞪圓,下意識攬住他的脖子。
了悟直接把她輕輕放到床裡側,龍鳳被縟往身上一蓋,他幫她壓好被角:「別著涼了。」隨手撥掉床榻上散落的花生,脫掉鞋子上床,躺在床榻外側。
「你……」衡玉愕然。
剛剛那番動作,他做得……未免過於自然了些。
了悟稍等片刻,還是沒等到她的下文:「怎麼了?」
側過頭看她,瞧見她臉上妝容完整,眉間的桃花妝花鈿在燭光裡格外明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兩人都沒有卸妝:「要卸去妝容嗎?」
衡玉回:「一般是明早再卸。」
她安靜了一會兒,滾了一個圈,直接栽進了悟懷裡,順勢鉗住他的下顎。
另一隻手也不安分,扯開他的衣襟,指尖在他胸膛上輕輕挪動。一撇一捺,寫得非常清楚——這種程度,能瞞過夢魘嗎?
了悟不說話,他的視線完全被眼前的姑娘佔據住。
過了好一會兒,了悟做了個唇形:貧僧也不知道。
衡玉睫毛顫了顫:「你知道我內門任務除了讓你動情之外,還有一點是要破掉你的佛法金身嗎?」
那所謂的佛法金身,就是金佛之身。
有了金佛之身,元嬰期以下的所有攻擊都對了悟無效。
想要破掉金佛之身,就只需要在他召喚出金佛之身時,令他身體某個部位受傷,號稱『無堅不摧』的金佛之身自然而然崩潰。
了悟隱隱猜到她為什麼要提到這件事:「貧僧知道。」
「反正你距離元嬰期只有一步之遙,這金佛之身的效果已是無用。現在直接廢了它,以助我完成內門任務吧。」
衡玉的手貼在他的頰側,緩緩後移到他的後頸,摁住他頸間的動脈上。另一隻手撐在枕邊,稍一用力,她半個身子都壓到他身上。
沒有旁餘的動作,她就這麼居高臨下,垂視著他。
牆角炭盆燒得越來越旺盛。
炭火發出劈裡啪啦的爆破聲響。
於是芙蓉暖帳裡,了悟就覺得空氣裡的溫度越來越熱了。他的大腦已經混沌起來,不知自己該如何重新組織思考,只是下意識的,了悟按照她的需求催動功法,召喚出金佛之身。
功法還沒完全催動成功,衡玉已經吻上他的唇角。
細碎而纏綿。
輾轉反側,唇齒相交。
直到兩人分開,衡玉才低低靠在他耳邊悶笑。
還是不會在接吻時換氣嗎。
了悟渾身都在顫抖。
他很難言明自己現在的想法。
之前在欲界,他服用下劇烈的催情物質,卻始終冷靜自持,意志堅定。如今,只是這麼一個簡單而情深的碾吻,他便覺得四肢百骸都在為她焚燒。
他緊抿唇畔,克制著身體的反應。
「呼吸上來了嗎?」衡玉問他。
見他不回話,明顯處於走神狀態,衡玉用柔軟的指尖戳了戳他眉間硃砂。
她起了興致,湊過去輕吻他眉心。
了悟回神:「怎麼了?」
怎麼了?
自然是繼續。
走到現在,她的內門任務只差臨門一腳,他的情劫也已經度過大半,未必再需要她的參與。
離開此處秘境後,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合歡宗交內門任務了。
所以——
這場幻境算是她最後的放縱。
-
「他們——」
大殿裡,女子那雙如秋水般的眸子裡劃過一絲驚愕。
這抹驚愕迅速蔓延開,讓她整個人鮮活起來。
「你說他們當真走完了拜堂儀式,現在還疑似在洞房?」
只剩下本能的夢魘石像傳達出一股波動,告訴她事情就是這般。
「這不可能!」女子一陣搖頭,「他們是在做戲,想要從幻境裡脫身吧。」
「……你只剩下個石像身體了,智力不如以往我也能理解。」
-
芙蓉暖帳裡的溫度越來越高。
衡玉用袖子幫了悟擦掉他額上的汗。他動欲的時候,眼尾格外嫣紅,素來乾淨清澈的眸裡含著淡淡水色。
衡玉問:「要我幫你嗎?」搭在他肩上的右手動了動,暗示他是要用什麼方式幫忙。
了悟一懵,反應過來她是什麼意思後,抬手扣住她的手腕:「不用。」
他聲音喑啞,呼吸聲略有不穩。
衡玉就不說話。
安安靜靜躺在他懷裡,讓他平復呼吸。
沉默蔓延開,不知過去了多久,了悟突然問道:「如果完成了內門任務,洛主是不是就要啟程返回合歡宗了?」
「……應該是。」
他又一次,堪稱執著的問道:「貧僧那時應該總是在閉關修煉,又或是在天下雲游傳播佛法,你若是有空,能來尋我嗎?」
他的睫毛輕顫一下,配合著眼尾的嫣紅,便越發惑人:「不用去無定宗也可以的,反正貧僧也經常離開宗門。」
「好啊。」
衡玉回答得乾脆,了悟就笑了:「你肯定總是沒空,不是在閉關就是在游歷尋找突破契機。」
他把她的心思都點了出來,衡玉語塞,只好瞪他。
了悟又笑了下。
笑著笑著,他就覺得蒼涼。
「破掉佛法金身的事情再推遲些好不好?」他問。
衡玉左手撐在枕邊,稍稍用力,她坐了起來。
了悟原本泛著紅暈的眼尾逐漸恢復正常,身體瞬間緊繃,在這過分悶熱的廂房裡,他只覺得渾身冰涼。
渾身脫力,了悟沒跟著坐起來,只是勉強抬起手遮擋在額前,擋住有些刺眼的燭光。
衡玉眨了下眼:「相公。」
「……」了悟猛地移開手,睜著眼睛望她,神情呆滯。
「你不願讓我吻你嗎?」
了悟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只是……」
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但她非要將兩者結合在一起。
一時之間,了悟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衡玉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重新躺下,翻了個身臉朝牆內,順勢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兩人隔得遠,有風從外面灌進被子裡,了悟覺得牆角的炭盆大概已經快要燒沒了,火光不旺,屋內自然就冷了下來,於是沒有靈力護體的他也覺得冷。
他的心沉到谷底,連帶著身體的異樣也逐漸緩和下來。
了悟靜靜躺了好久,側頭去看她,只能看到那在枕頭上散開的黑色柔軟長髮。
聽呼吸聲,呼吸聲非常平穩,像是睡著了般。
他繼續抬眼望著芙蓉暖帳,過了好一會兒,了悟側了個身同樣面朝裡,勾起一縷距離他不遠的頭髮放在指尖把玩。
「洛主,你不要這樣。」了悟輕聲道。
無人應答,只有他略帶啞意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洛主……」了悟又喊了聲。
他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你吻貧僧吧,你不是要完成內門任務嗎?再不快些,金佛之身的效果就要過去了。」
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呼吸平穩的人猛地從床上爬起來。
衡玉把頭邁進他懷裡,聲音很悶:「對不起。」
了悟摟著她,手臂一點點收緊。
心底似乎被鑿開了一個洞,他所有的輾轉與歡愉都來自眼前的姑娘,只要她稍稍蹙眉擺出個疏遠姿態,他就慌亂得不敢再強求些什麼。
他做錯了嗎?理應沒有。
她又錯在了哪裡?並沒有。
也正是雙方都沒錯,他才越發茫然失措——縱使他辯才無雙,也無法尋出任何漏洞去說服她更改心意。只能用剛剛那種哄勸的方式,求她垂憐些許。
而她,依舊不願垂憐。
了悟的手移到衡玉頰側,輕輕用力,捧起她的臉到眼前,純粹地,在她唇上輾轉。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她。
在這樣的境地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2:10
第九十八章
衡玉睜著眼看他。
了悟眼瞼闔上,長而翹的睫毛顫動得厲害,似乎隨時都會刮到她臉上。他吻得很生疏,但很認真,像是捧著滿腔心意到她面前。
她沒有回應,只是被動享受著這個吻。
屋外的雪靜悄悄下著,紅燭亮起來的光也黯淡下來。
時間在這樣靜謐的環境裡被拉得很長,總讓人產生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躺在了悟懷裡被他擁吻的姿勢很奇怪,衡玉感覺到身體血液不流通,無奈敲了敲他的肩膀示意。
了悟茫然睜開眼,退開些許距離看她。
衡玉沒說話,默默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用柔軟的拇指指腹幫了悟擦拭嘴角。之前親吻時,她有胭脂蹭到他的唇畔,在唇邊暈開紅了一片。
這胭脂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的,越擦反而越髒,暈開的範圍比之前更大了。
衡玉沒忍住笑起來:「你臉花了。」
見她笑了,了悟跟著彎起唇角,心情恢復過來:「明日再洗乾淨就好。」
衡玉又笑了下。
這人還真是好哄,剛剛還那麼難過,現在就平靜下來了。
她沒說話,於是室內又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了悟揪住她一縷頭髮,放在指尖把玩。
他垂下眼,聲音很悶,提醒她道:「金佛之身的時間就快要過去了。」
衡玉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不提醒我我都要忘了。」
了悟碰了碰她的頰側,覺得有些涼,就伸手抱緊她,把她大半個頭都埋進被子裡:「只是暫時忘了而已。」就算今晚糊弄過去了,她也很快就會想起來。
還不如他主動提醒,這樣她應該會高興一些。
衡玉嫌悶,掙脫掉被子,嘴唇直接覆上去,用偏尖銳的虎牙咬住他的嘴唇,慢慢研磨。
磨了一會兒,她緊緊攥著了悟的衣領,鬆了自己下口的力道,用舌尖輕輕舔舐他唇上破皮處,像是在安撫他一般。
_
察覺到金佛之身已經潰敗消失,衡玉翻了個身躺好,頭髮散落在枕頭上。
半晌,了悟壓下身體的異樣,輕聲說:「晚安。」
沒有得到回應,他側頭瞧了眼。
見她睡著了,抬手幫她剝開貼在臉上的頭髮,又說了一遍:「晚安。」
-
牆角的炭盆被換了新的。
室內重新暖和起來,甚至暖得有些過分。
衡玉身上蓋著龍鳳被縟,她迷迷糊糊覺得熱得慌,手腳一起胡亂蹭動,把大半被子都蹭到旁邊,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會著涼的。」旁邊人說。
衡玉迷迷糊糊睜眼看了悟,自覺朝他伸手:「那你給我暖著。」
了悟不理她,坐起來為她蓋好被子。
衡玉起床氣有些重,不高興地在被子裡踢了踢他的腿。
了悟任她踢著,反正她只是在玩鬧,基本沒用什麼力道,與其說是踢更像是在胡亂蹭著。
等她鬧夠了,了悟笑了下,提醒道:「洛主,你臉上的妝已經花了大半。」
衡玉:「?」
她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用手背蹭了下臉頰,白皙的手背上頓時多了一抹淺淺的紅胭脂。
見了悟還在笑,衡玉眉梢微挑,用指尖掐了掐他的臉頰,走下床去喊春秋進來幫她梳洗。
坐在妝台前,衡玉還是覺得睏。
她睜著眼看著鏡中的自己,努力恢復清醒。
春秋收拾好床榻,走過來用濕水的手帕為衡玉擦掉臉上的妝容。
擦了好一會兒,春秋湊進衡玉的耳朵,神情詭異,忍著羞意問道:「小姐,姑爺他……他是不是不行啊。」床榻雖然亂,但並沒有任何事後的痕跡。
所有殘存的睏意都被這句話給驅逐開,衡玉猛地睜開眼睛,眼睛微微瞪圓望著春秋。
春秋鼓勵性地朝她點頭:「小姐不要慌,如果姑爺真的……咳咳咳我們就去告訴老爺,他入贅就是為了給我們府裡開枝散葉的,如果連個播種的能力都沒有……咳咳咳,奴婢當時就懷疑和尚這方面可能不太行,原以為是奴婢猜錯了,沒想到……」
這一大段話,春秋是咳了又咳,才忍著羞意把它們說完。
瞥了眼站在屏風後面換衣服的了悟,他應該沒聽到。衡玉抬起手摀住春秋的嘴,哄道:「乖,話不要亂說。」
被摀住了嘴不能說話,但春秋的眼睛非常傳神,裡面明晃晃寫著:小姐,你可千萬不能為了維護姑爺身為男人的自尊心而委屈了自己啊。
衡玉:「……」
就,戲很多。
「別多想,你也別在外面亂說什麼,就算是在我爹娘面前也一樣。」衡玉有氣無力。於是春秋眼裡的情緒更重了:她家小姐果然委屈了。
「……」未免春秋在外面亂說什麼,衡玉只好找了個藉口,「他畢竟剛剛還俗,對於這等……人間極樂之事體會不夠,總要先給他些時間,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
看著春秋那猶自不信的目光,衡玉輕咳兩聲,硬著頭皮道:「他會日日帶我赴極樂的。」
話一說完,衡玉覺得自己肯定被這個小婢女下了降智光環,跟著小婢女一起失去了節操這種東西。
這幻境裡構造出來的小婢女怎麼這麼難纏。
春秋不知道她家小姐內心的懊惱和咬牙切齒,聽到這番理由,她勉強被說服,欲言又止地點點頭,保證道:「小姐放心,奴婢絕對不會亂說出去的。就算是老爺夫人問起來也不會說的!」
「那就好。」
衡玉跟著用力點頭,然後連忙找了個藉口打發走春秋。
她也不叫其他婢女進來,默默拿起木梳,準備自己給自己梳頭。
「貧僧來吧。」了悟換好衣服繞出屏風,恰好看到這一幕。他走到她身後,接過衡玉手上的木梳。她的頭髮柔軟,一梳就梳到了底。
他靠得近了,衡玉就聞到從他衣服外袍飄出來的雪松味。
這種味道乾乾淨淨,清新而溫和。
想到剛剛和春秋的對話,衡玉輕咳兩聲,連忙把那番對話徹底拋到腦後。她又誇了一遍:「我喜歡這種熏香的味道。」
了悟動作頓住片刻,又恢復自如,開始為她綰髮。
換了身新的衣裙,衡玉和了悟出門去給洛老爺洛夫人請安。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請完安後,兩人離開主院。
成婚禮剛過,洛府到處都還是張燈結彩,『囍』字紅色剪紙貼滿府中每個柱子和門窗,多到衡玉看得眼花。
昨晚燒的炮竹碎屑沒清掃乾淨,被雪埋了一小部分,紅色從雪裡透了出來。
了悟撐著大紅傘,兩人慢慢並肩走著,逛起洛府的花園來。
大雪紛飛,即使是富貴如洛府,這時候也沒什麼稀奇精緻可以供人欣賞的。
逛了一會兒,兩人走去衡玉的書房,打算在裡面看書打發今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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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軟榻上看了很長時間的佛經,女子懶洋洋起身。
她赤腳踩在宮殿冰涼的地磚上,把手上這本佛經放回到它原先的位置。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女子還是止不住好奇心,抱起蹲在角落的白色小獸,瞬移來到夢魘石像身邊。
「他們的進展如何了?」女子問。
夢魘石像知道她好奇,盡量把裡面的一些場景復述給女子。
女子垂下眼,睫毛劇烈顫動起來:「佛門之光會為了從夢魘編織的幻境裡出來,就委屈自己與他人逢場作戲嗎?」
她這麼問的時候語氣有些蒼涼,就彷彿……她在問的不是了悟,而是在透過他,問早已隕落於歲月的某個人。
夢魘石像突然想到些什麼,傳出一道神念波動:「這個幻境,我是按照那位小姑娘的記憶來構建的。」
女子猛地抬頭,神情震驚:「你說什麼!」
事實上,最開始來找夢魘石像時,女子直接要求夢魘石像編製出成婚幻境,讓那位佛門之光在幻境裡與那位小姑娘有了世俗禮法上的羈絆。
後來,夢魘果然編出成婚幻境,女子以為是自己的目的達成,從來沒多想過什麼。
可如果,這個幻境是按照那位小姑娘的記憶來編織的……她與佛門之光,又是什麼關係?
女子抬手緊緊壓住自己的胸口,劇烈喘息起來,難以保持心情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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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躺在軟榻上翻看話本,兩條腿翹起,交疊著胡亂晃來晃去。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她握著話本大笑起來。
了悟推門走進書房時,正巧就看到這一幕。
他收起手上的油紙傘,抖落上面的雪花,把它輕輕擱到牆角,這才走進室內,坐到衡玉身邊。
了悟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寒意,衡玉托著腮側頭看他,瞧見他懷裡抱著一個小木匣,問道:「剛剛去了哪裡?」
「去找你的婢女要了香料和香料配方。」了悟將匣子打開,一股沁人心脾的雪松清香透出來,四塊雪松香料安安靜靜躺在匣子地步。
衡玉問:「要來幹嘛?」
「閒著無事,貧僧想研究研究它是如何製成的。」他們接下來一段時間,都要在幻境裡按步就班生活,不能操之過急,了悟在這個世界的人設又是已經還了俗,不好再看佛經,只能另外找些事情做。
衡玉點頭,眼珠子微微轉了下,眉眼明媚如春:「因為我說喜歡?」
了悟輕笑:「打發時間。」
話語平靜溫和,表情更是從容淡定。如果他的耳垂沒有紅起來的話。
衡玉支起身子,用指尖捏了捏他的耳垂,一本正經點頭道:「的確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了悟的耳垂瞬間燒紅起來。
他別開眼看窗外,轉移話題的方式有些拙劣:「今日的紅梅開得很豔。」
衡玉笑得惡劣,不想隨他心意移開話題:「哪裡有相公你好看。」
事實證明,在調情一事上,總是厚臉皮的人容易佔據上風。就算了悟辯才再好,臉皮不夠厚,就注定他在面對衡玉的調戲時不會反調戲回去。
了悟乾脆不回話,低下頭展開香料配方,慢慢研究起來。
見他心神都沉浸在裡面,衡玉不再說話打擾他,繼續翻看話本。
新婚第一天就這麼平平無奇過去。
晚上沐浴,浴桶就放置在廂房屏風後,衡玉脫掉身上的所有衣物,赤著腳走進浴桶裡泡澡。
兩刻鐘後,她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繞過屏風,走到桌邊坐下。
沒有靈力,怎麼弄乾頭髮就變成一件麻煩事。
衡玉剛要起身去拿擦頭髮的布,了悟已經走到她身邊,把吸水的布放到她頭髮上,輕輕包住她的髮尾。
把髮尾吸得半乾,了悟見她揉眼睛有些倦怠,溫聲道:「去床上躺下吧,你閉眼歇會兒,貧僧幫你擦乾頭髮。」
「好。」
在床榻上躺下,衡玉想了想,乾脆躺在了悟的腿上,頭髮散開到床邊垂落下去,免得它暈濕被縟今晚沒法用。
先是用指尖慢慢梳理順衡玉的頭髮,確定頭髮沒有出現打結的情況,了悟慢慢幫她擦拭頭髮。
他的動作很輕,輕到衡玉幾乎沒感覺到他的動作,躺在他的大腿上,不知不覺呼吸平緩下來,閉眼睡了過去。
等衡玉睡醒時,伸手一摸頭髮,柔順的長髮基本乾了。
衡玉連忙爬起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了悟笑著搖頭:「不久。」
昏黃的燈光下,他眼裡的溫柔幾乎比醇厚的美酒還要醉人。
被這樣的人無條件慣著,衡玉的心就軟了下來。
她推了悟的肩膀:「你也快去沐浴吧。」
-
剛剛睡了一覺,衡玉現在毫無睏意。
她沒事做,就扯著了悟,讓他和自己說說他小時候的事情。
了悟的神情恬靜溫和,聲音低柔得彷彿絮語:「其實沒什麼好說的,貧僧的生活基本固定。」
說是這麼說,了悟還是回憶起來:「從記事起,貧僧接觸的東西是佛經、佛珠、木魚還有香燭等物。四歲開始,每日清晨醒來,會跟著師父一塊兒做早課,晚間就跟著做晚課。其他時候,師父時常會為貧僧誦讀佛經,講解佛經裡面的意思。」
衡玉問:「那時候你能聽懂?」四歲就能理解清楚晦澀的佛經,這是生而知之嗎。
了悟輕輕搖頭:「當然聽不懂,只是師父想借此來培養弟子的向佛之心罷了。」
等到他再大些,開始修煉、開始敲木魚、開始禮佛……
這種寧靜而平和的日子,用言語描述出來可能容易讓人覺得枯燥乏味,但那幾十年裡,了悟從未覺得有過一絲一毫的枯燥。
他比常人耐得住寂寞,比常人更心思通透。他能夠當上『佛門之光』,從來都不是只靠著體內那根與生俱來的佛骨。
慢慢地,衡玉從他的話中品出了一個詞——享受。
他是真的很享受那種平靜的時光。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的經歷,才培養出他這般溫和透徹的性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1-5-8 00:22:23
第九十九章
雪松香料的製作步驟很復雜,了悟研究兩天,將步驟背了個滾瓜爛熟,倒沒有自己動手去做。
距離成婚之日已經過去五天,洛府裡到處張貼的『囍』字被撕去不少。
按照當地習俗,剛成婚的半個月裡,新人的衣服都要是紅色的。今早大雪停了,外面天氣難得晴朗,了悟打算帶衡玉到後院的梅林裡賞梅玩。臨出門前,了悟幫她把紅色斗篷自帶的帽子戴上。
斗篷帽簷極深,垂落下來,遮住衡玉大半個額頭。
衡玉整個人被裹得嚴嚴實實,懷裡還抱著一個湯婆子用來暖手。
「是不是太誇張了些。」衡玉看著銅鏡裡倒影出來的身影,遲疑道。
「這樣不會著涼。」
「……那好吧。」衡玉勉強點頭。
出行的人除了他們外,還有幾個侍衛。他們負責搬運七絃琴、棋盤和茶壺等物件過去。
紅梅白雪,萬籟俱寂。但沒過多久,涼亭裡撥弦撫琴的聲音傳來,驚得梅林裡的雀鳥們展翅飛起。
衡玉坐在涼亭裡,托著腮聽了悟撫琴。
他撫琴時的神色很淡,可被身上的紅色衣袍映襯著,眼尾帶著絲絲嫣紅。這抹紅暈徹底融化掉他身上的清冷。
撫完一曲,了悟問她還想聽什麼。
衡玉回:「《鳳求凰》。」
了悟平靜點頭:「這首曲子很有名——」在她的注視下,了悟默默補完後半句,「但貧僧不會彈。」
衡玉笑了下:「意料之中。」
他會彈這首曲子才奇怪。
而且,這首曲子感情熱烈奔放、深摯纏綿,以他的緘默含蓄,就算會彈,也很難彈出這首曲子裡的感情。
「我們去梅林裡走走吧。」了悟說道。
兩人並肩走下台階,往梅林深處走去。
風有些喧囂起來,枝頭的紅梅已經過了盛放得最熱烈的時候,現在隱隱有些衰敗。被狂風捲過,有不少梅花都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有片花瓣正好飄到衡玉身前。
她攤開右手手掌,默默接住這片花瓣,用食指和拇指將它拈起。
盯了半晌,衡玉扭頭去看了悟,沉聲說道:「我想吃梅花糕了。」
了悟:「……」
了悟還能怎麼辦,他不方便折梅,只能讓她和春秋一塊兒折掉枝頭的梅花,他抱著這一束束梅花走去廚房,用它們做梅花糕給衡玉吃。
她偏好甜口,了悟就做得稍微甜了些。
梅花糕被他蒸得綿軟,衡玉拈起一塊送進嘴裡,淡淡的梅花香在舌尖上綻放開。她嚼了幾口嚥下,乾脆一口氣把剩下的大半塊都塞進去。
等到把嘴裡的梅花糕全部嚥下,衡玉捧著茶杯喝了兩口:「你的廚藝是越來越好了。」
了悟又拈起一塊遞到她面前:「你挑嘴,做得不好就吃得少。久而久之貧僧的廚藝自然就上去了。」
「那你覺得此事是好還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
衡玉滿意了。
她微微啟唇,咬住了悟遞到她唇邊的梅花糕。
在他的手收回去前,她牽住他的手,吻了吻他剛剛用來拈住梅花糕的食指和拇指,美名其曰:幫他蹭掉指尖上的糕點碎屑。
了悟抿緊唇角,耳垂微微泛紅。
他捧起茶杯,將裡面已經放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我還想再吃。」衡玉惡劣地笑了下。
「你撐了。」了悟肯定道。
「我沒有。」她自己都沒感覺。
「別吃這麼多,免得用晚膳時吃不下東西。」了悟說,聲音溫柔得像是在哄她。
瞧見他耳垂的紅暈還沒有褪去,衡玉不再逗他。她讓了悟自己吃碟子裡剩下的梅花糕,她去睡會兒。
解決掉碟子裡剩下的三塊梅花糕,了悟走到香爐邊,往裡面扔了衡玉喜歡聞的雪松香料。
香料很快燃燒起來,飄散出絲絲雪松清香。
了悟走回到床塌邊,在床榻外側正面仰躺。
身邊的姑娘已經睡著,似乎是做了夢,突然翻了個身,原本與他隔著一人多的距離,這一翻身,就差不多翻到他懷裡,背對著他。
了悟改為側躺,挑起她的一縷長髮放在指尖把玩。
玩了很久很久,他在她的髮梢尾端克制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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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幻境裡的接下來時間,再沒有像新婚之夜那樣的纏綿。
調戲得最厲害時,衡玉也只是吻了悟的指尖。
可是他們舉手投足間的默契,比很多夫妻都要高。進入幻境半個月後,了悟感應到幻境沒有以前那麼真實了——它出現了漏洞。
這說明夢魘對幻境的控制出現削弱了。
按照現在的削弱程度,頂多再過半個月,他們兩人就能順利脫離幻境。
想到這裡,了悟睫毛微垂,臉上並沒有浮現出任何歡喜之色。
他甚至猜不透自己現在是什麼想法。
「在想什麼?」身後,衡玉兩隻手抱膝縮在床裡側。她才剛剛睡醒。
「沒想什麼。」了悟轉身看她,遲疑片刻,說,「……貧僧為洛主畫眉,如何?」
衡玉微愣,睡意全消。
在這個世界的風俗裡,眉語寄託愛意,夫妻情濃時才會為對方描眉。
她的睫毛顫了又顫,緩緩笑起來:「好啊,相公。」
至少在這個幻境裡,他們的確是夫妻。
「貧僧可能會畫得不好看。」
衡玉說:「沒關係。」
她抬眼看他。
兩人目光撞上,衡玉眸中熠熠生輝:「反正也是畫給你看的。」
梳妝台上擺著一盒螺子黛。
稍稍蘸水,眉筆沾上眉黛,了悟舉手到衡玉眉前,遲遲沒敢下筆。
衡玉笑了下:「快畫吧,舉著筆久了多累人。」
了悟抿了抿唇畔,定神回想著她前幾日畫的眉型,按照記憶慢慢畫著。他落筆不敢太重,生怕一次性畫完會畫毀,便採用慢慢描摹的方式。
炭盆裡的炭火太足,屋子又是全封閉的,沒過多久,了悟額上都滲出淡淡的汗來。
等他終於畫完兩邊的眉,衡玉對著鏡子照了照,認真點評:「似乎比我畫得要好。」
「那就好。」了悟放下眉筆,揉了揉手腕。
他剛剛過於緊張,以至於為她描個眉,比他抄寫上一本經書還要累。
在他走神時,衡玉拿起擺在梳妝台最裡側的胭脂,用食指點了一下,在唇上暈染開。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攥緊他的白色裡衣領口,將他的裡衣領口吻到布滿紅色胭脂。
「畫眉畫得這麼好,這是獎勵。」半晌,衡玉鬆開他的衣領,眨眼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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