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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周文濤 -【吸血獠】《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01:59     標題: 周文濤 -【吸血獠】《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21-6-10 18:10 編輯

吸血獠 作者:周文濤

內容簡介】:

  機緣巧合之下,周文得到了吸血獠王的內丹,在茅山派法師李瑾瑜的幫助下,他漸漸揭開了隱藏在自己身體裏的秘密,從而繼承了吸血獠王的力量和智慧,然而他並不知道,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醞釀之中……瘟疫和洪水接踵而至,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在人類和妖怪一族的戰爭中,周文將怎樣把握自己的命運?


  人物介紹
  周文:小說的主人公,聰明,懶散,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對事物有獨到的看法。他在茅山道法師李瑾瑜的幫助下,揭開了隱藏在自己身體裏的秘密,擁有了吸血獠的力量和智慧。
  劉子楓:周文同宿舍的室友,沉著老練,是天生的領導者。他暗戀著李瑾瑜,與周文面和心不和。
  李瑾瑜:茅山道法師,擁有道門三青蓮護體,擅用玉神符、蒼靈符、靈神符、寂識符等法術,爲人善良正直,是周文的女友。
  李兵:李瑾瑜的哥哥,拜在茅山道前輩潘子平的門下學道,擅用谷衣心法、天殇陣、三符合一、五雷轟頂等法術,慘敗在周文手下。
  默言:天師道法師,逗留在G城萬壽宮三清殿清修,受彭曙光之托調查發生在S大學的惡性兇殺案。他試圖用鎮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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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03:22

本文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21-6-10 18:11 編輯

  第一集 第一章 斷臂

  周文生命中的第十九個夏天來得特別早,當他的同窗還在學校裏揮汗如雨,為黑色的七月作最後衝刺的時候,他已經接到了S大學發出的提前錄取通知書。

  化學系應用化學專業,9月12日上午8點準時報到,地點是S大學大禮堂。

  本科生在四年後就業的前景雖然比較渺茫,但終於能夠避開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周文還是很為自己慶倖的。當然父母對他的選擇很不滿意,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生難得幾回搏,說什麼都得搏上一把,沖一沖位於祖國心臟的Q大、B大之類名校……但周文有自己的想法,他根本聽不進去。

  在一場場激烈的爭吵和冷戰之後,整個漫長的六月,周文都在G城的大街小巷閒逛,消磨一生中最寶貴的青春時光。生命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你握得越緊,它流失得越快!

  出事的那天是6月28日下午1點37分,周文在許多年後還是記得很清楚。
  那天他正在城西孤峰園避暑,站在一人多高的假山石上低頭凝望,對面是曲折古樸的遊廊,遊廊外面是碧綠的河水。一陣陣清涼的微風迎面吹來,帶著荷花荷葉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突然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大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周文頓時嚇了一大跳,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他像中了邪一樣,身不由己地往下跳去。換在平時,從一人高的假山石上跳下去根本不當回事,他試過許多更危險的舉動,但這一次周文雙腳觸地後又鬼使神差地彈了起來,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人往前撲了出去。他的左手重重撐在遊廊的紅漆欄桿上,「咯」的一聲響,左前臂向上彎成一道奇怪的弧形,疼痛難忍。

  儘管是溽夏,日頭毒辣得可以把人熬出油來,但周文還是渾身直冒冷汗。

  他抬頭向假山石上望去,樹葉嘩啦啦亂響,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剛才在他耳邊說話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把身體還給他?周文竭力回想著,聽那個聲音奶聲奶氣的,應該是個連乳牙都沒有出全的小男孩。

  手臂疼得實在太厲害了,就像有小刀在裏面亂挖。

  周文捂住手臂匆匆忙忙出了孤峰園,他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要讓母親知道,省得她嘮叨個沒完沒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

  「也許只是胳膊脫臼了!」他這樣安慰著自己,「隨便找個醫生接回去就沒事了。」

  周文不敢去擠公車,他一口氣走了六站路,來到了離家不遠的第四人民醫院。
  排隊,掛號,就診,外科一個年輕的醫生只瞟了一眼,就蠻有把握地說:「骨頭斷了。」開出單子讓他去拍張X光片。

  希望破滅了,周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渾身冰涼,耳邊嗡嗡直響,就像有一千隻蜜蜂劈頭蓋臉地撲過來。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麼擔心,醫學發展到今天,傷筋動骨根本算不上什麼大病,隨便哪個三流的醫院都能夠治好。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跌斷骨頭,沒有什麼經驗,許多年後周文第二次弄斷同一條手臂時,他就沉著老練多了。

  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周文抑制住緊張的情緒,迷迷糊糊跟著人群排隊,劃帳,付費,拍X光片,一直挨到四點鐘才拿到片子。

  那個年輕的醫生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他舉起片子向著窗口的夕陽端詳了一會,嘴裏嘀咕說:「橈骨和尺骨斷了,還好不是粉碎性的!」

  他捋起袖子把周文的五根手指逐一往外拔了一遍,然後握緊斷臂向反方向用力一拗,「咯咯咯」一連串響,比跌斷的時候還要清脆響亮。

  周文在心驚膽戰之餘隻覺得一陣酸痛,還來不及叫出聲來,骨頭就已經接好了。那個醫生技術蠻不錯的,手腳麻利,三下五除二給周文上好夾板,纏上繃帶,叫他再去拍個X光片,看有沒有完全接到位。

  當周文拿著片子回到外科時,醫生差不多該下班了,他一邊收拾皮包,一邊接過X光片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說:「嗯,還不錯!十天后再來復診。當心點,不要用力!」

  周文吊著個左手,就像電影裏光榮負傷的傷患,小心翼翼地往家走去。路過善人橋的時候,他看到一大群人圍在河岸邊,向著水裏指指點點,議論個不停。

  周文頓時起了好奇心,他從人縫裏探出頭去,看見兩個聯防隊員正從河裏撈起一具硬邦邦的死屍。

  那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朝天半張著嘴巴,直挺挺已經死透了。她的身體似乎被什麼東西吸乾了,只剩下一層皮,有點像恐怖小說裏的乾屍,兩隻手被河水泡的慘白,周文馬上聯想到死魚的肚子和女人塗在臉上的面膜。

  隨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具屍體的眼皮微微一動,隙開半條線,朝他冷冷瞥了一眼。

  一股寒意從腳底心一直騰到後腦勺,周文嚇的連退幾步,一個屁股墩跌坐在人行道上,牽動了斷臂,疼得他呲牙咧嘴。

  「幻覺!這一定是幻覺!」周文竭力安慰自己,但他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他沒有眼花!

  圍觀的閒人卻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反而被周文冒失的舉動逗樂了,還有幾個無聊的年輕人調侃說:「小哥,怎麼臉這麼白,撞見鬼了嗎?」

  周文一條背梁脊骨涼嗖嗖的,他突然掉頭就跑,引來後面一陣哄堂大笑。

  回到家裏,周文的母親陸萍大吃一驚,等問清楚了情況,心疼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她把周文狠狠埋怨了一通,從這次跌斷了手臂說起,一直追述到三年前丟了一輛嶄新的腳踏車,全是因為他不聽話的緣故。等她說累了,這才想起打電話到善人橋派出所,叫他的父親周子佟早點下班。但那邊好像發生了什麼重大的案件,一時半刻脫不開身。

  直到深夜十一點半,周子佟才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裏。他雖然也很心痛兒子,但面上沒有表露出來。他淡淡安慰了兒子幾句,緊鎖著眉頭洗了個澡,坐在籐椅裏歇息,偶爾說起他管轄的這片街道發生了一件離奇的案子。

  周文心裏一動,打斷說:「是不是在善人橋下面發現的那具女屍?好像是給什麼東西把渾身的血吸幹了!」

  周子佟不經意地看了兒子一眼,說:「你路上看見了嗎?……她叫韓梅,是四院婦產科的主任,當時你就是她給接生的。你還有不知道的事情,她天靈蓋破了一個口子,腦髓全被吸光了,法醫說可能是尋求長生不老的變態幹的……咦,你臉色怎麼這麼白?手臂怎麼了?」

  周文抱著左手說疼得很厲害,周子佟心頭突地一跳,安慰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晚上靜下心來特別疼,過兩天就好了。但他終究放心不下,小心翼翼掀開紗布一張看,頓時嚇了一跳,兒子肘彎的皮膚青裏泛黃,都快腫成一隻大饅頭了。

  陸萍更是眼淚汪汪,嚷著要連夜掛急診,周子佟說深更半夜找不到骨科大夫,明天再去,陸萍就罵他不關心兒子。

  三人一夜沒睡,周文是疼得睡不著,周子佟和陸萍是擔心兒子。

  第二天周子佟夫婦請了半天假,到四院托一個熟識的醫生復診,又拍了一張X光片,從手腕一直到上臂,這才發現兒子肘彎處粉碎性骨折,當時竟沒有發現!不幸中的大幸是沒有錯位,那個醫生建議不要矯正了,等腫消退了自然會慢慢長好的。

  這麼一折騰,周文越發沒了精神,他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昏昏沉沉一直睡不踏實。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聽見那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地說:「把……我……的……身……體……還……給……我……」這聲音讓他不寒而慄。

  換了別人,也許會在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下迅速消瘦,但周文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來不擔心事,沒過多長時間,他就把那睜眼的女屍和吵人的小鬼歸之為幻覺,完全拋在腦後。

  果然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他漸漸從夢魘中擺脫出來,吃得香睡得好,斷臂也恢復得很快。陸萍三天兩頭煮骨頭湯給兒子喝,油水多營養又好,結果暑假開始沒幾個禮拜,周文又長胖了一圈。

  整個漫長的暑假,周文都窩在房間裏看書看電視,時間長了覺得很無聊。好在高考結束以後,他班級裏的同學得知周文的近況,陸陸續續都來看望他,尤其是那些充滿青春活力的女生,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說著柔軟的吳語,給他平靜的生活帶來了一點生氣。但是多數的時候,他還是很寂寞。

  這一天下午非常悶熱,天氣預報說有40℃的高溫,太陽火辣辣的,曬得柏油馬路都有些發軟。

  周文昨天晚上沒睡好,躺在竹椅上閉目養神,他隱隱約約聽見有人敲門,懶得去理,母親陸萍急忙丟下手頭的絨線活,穿著塑膠拖鞋踢遝踢遝趕去開門。

  一個探頭探腦的瘦長男生站在門口,帶著一臉傻乎乎的笑容,沙啞著喉嚨說:「嘿嘿,阿姨好!我是周文的同學,來看看他的!」來人是周文小學的玩伴、初中的同窗、高中的同桌謝旻賢,說話總喜歡夾幾個英文單詞,他父親在刑警大隊負責偵破工作,但凡跟他講些稀奇古怪的案件,他都搬到教室裏加油添醋重新演繹一番。

  陸萍堆起滿臉笑容讓他進來:「歡迎歡迎,哎呀,這麼熱得天,還麻煩你跑一趟,真是……」她忙不迭地從冰箱裏拿出半隻西瓜,切成一瓤一瓤托在盤子裏,熱情地招呼謝旻賢不要客氣儘管吃,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周文把母親推了出去,陪著謝旻賢吃了幾瓤西瓜,問起他高考的情況,謝旻賢拍著胸脯眉飛色舞說:「棒極了,超常發揮,我估計有670分,可以進Q大自動化專業了!」

  周文開玩笑說:「給你一個忠告,萬一你真的進了Q大,大學四年裏千萬別找女朋友。」

  謝旻賢愣了一下,聽不懂他話裏的玄機,問:「什麼意思?我找女朋友跟進不進Q大有什麼關係?」

  周文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沒聽說‘Q大女生一回頭,長江黃河水倒流’麼?」

  謝旻賢恍然大悟:「去你的,烏鴉嘴!看我找一個才貌雙全的給你瞧瞧!」

  周文說:「那不成美女和野獸了!」

  兩人又互相損了幾句,謝旻賢不經意地提起一個熟悉的外號:「哎,對了,你知不知道孫蟮絲死了?」

  周文搖搖頭,頗有幾分意外。

  謝旻賢嘴裏的孫蟮絲是他們初中時的班主任孫永壽,教數學,又瘦又長,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從黑板的左上角寫到右下角,讓一些矮個的女生只能跳著擦黑板。他這個外號是周文他們一撥調皮鬼起的,因為他右手虎口處有一條很粗的傷疤,像爆蟮面的澆頭。孫永壽為人刻板嚴厲,在學生中口碑很差,曾經因為周文上課跟同桌的女生講話,當眾把他臭駡了一通,還把手裏的粉筆頭重重扔到他臉上。當時周文恨之入骨,發狠說要把孫蟮絲推到茅坑裏去,讓他遺臭萬年!

  謝旻賢見周文有些發呆,以為他想不起來了,咋著嘴巴提醒說:「忘了?恥辱啊恥辱!孫蟮絲,孫永壽,咱們初中時的班主任,把粉筆頭扔到你臉上的那個!」
  周文嘟噥說:「不用你提醒,我記得!他是怎麼死的?」

  謝旻賢頓時來了精神,嘿嘿笑著說:「給你說著了,真的死在茅坑裏!說實話,是不是你幹的?」

  周文倒抽一口冷氣,瞪了謝旻賢一眼:「少說廢話!快說,孫蟮絲是怎麼死的?難不成是上茅坑不小心摔下去了?」他想起孫永壽教了一輩子初中,還住在譚家巷那間破舊的平房裏,連上廁所都得跑到巷口的茅房去,不由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

  謝旻賢說:「孫蟮絲死得很離奇,他脖子上有一處牙印,渾身的血好像被什麼動物吸幹了,乾癟得像個木乃伊,Mummy!屍體給塞在巷口的茅坑裏,叮了一大堆蒼蠅,臭得要命,還是一個吃壞肚子的老頭報的案,聽說當時他嚇得臉色蒼白,像蒸熟的魚眼珠。」

  周文心中「咯噔」一聲,忍不住說:「這是第二個了!」

  謝旻賢很意外,問:「還有一個是誰?我爸爸沒跟我說起過。」

  周文說:「大概那時你在準備高考,你爸爸不想讓你分心。」於是他把路過善人橋看見乾癟女屍的事說了一遍,不過沒有提到屍體會睜眼。

  謝旻賢嘖嘖稱奇,嚷嚷著周文運氣好,親眼看見過屍體,他央求了父親好幾回,父親都不答應領他去凶案現場。真是孩子氣!

  周文搖搖頭問:「你爸爸是怎麼說的?兇殺還是意外?」

  謝旻賢說:「我爸爸他們覺得不像是人幹的,懷疑那附近可能有巨型吸血蝙蝠,還特地從N市請了好幾個動物專家來驗屍,聽說學歷很高,都是博士後。哎,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吸血鬼,Vampire?」

  周文不置可否,追問他:「那些個動物專家怎麼說的?到底是不是吸血蝙蝠幹的呢?」

  謝旻賢說:「他們也吃不准,研究了半天說可能是基因突變的吸血動物咬的。普通的吸血蝙蝠沒這麼大力氣,何況這裏夏天太乾燥了,吸血蝙蝠只能生活在熱帶雨林裏。」

  周文突然記起一件事,心裏有些不安,猶豫著說:「有沒有檢查一下孫永壽的頭?他的腦髓有沒有被吸幹?」

  謝旻賢說:「跟你看見的那個不一樣,頭骨很完整,腦髓應該沒被吸幹。你說的那個很變態的!善人橋離孫蟮絲住的譚家巷很遠,我覺得不像是同一個兇手幹的!」

  周文發了一陣呆,嘀咕說:「真慘!怎麼電視裏、報紙上都沒有報導呀?」

  謝旻賢「嗤」了一聲說:「幼稚!這種事情怎麼能報導呢?傳出去人心惶惶,會引起騷亂的,搞不好那一片的居民都要跑到市政府去鬧事了!孫永壽住的那條巷子給封了起來,說是發生了兇殺案,要保護現場,不准隨意進出。我爸爸跟電視臺、報社的領導都打過招呼了,暫時壓一壓不要報導,這種事情捅出婁子來誰也擔當不起。」

  周文記得當年孫永壽總是在學校工作得很晚,不大顧家的,隨口問了一句:「他家裏還有什麼人嗎?」

  謝旻賢扳著手指說:「他跟老婆早離婚了,有一個七十三歲的老娘,還有一個讀初中的女兒,聽說瞞得她們很緊,只說孫永壽出差到廣州開會去了,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周文歎了口氣說:「上有老下有小,他也挺不容易的。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咱們的確有些不懂事,老是跟他對著幹,其實孫永壽教書還是蠻負責的。」

  謝旻賢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笑著說:「你發燒了還是轉性子了?當初你小子可是孫蟮絲眼裏一粒砂,他最氣你不過了!」

  周文瞅了他一眼,沒有接他的話茬。謝旻賢看他精神不大好,就起身告辭了,周文也不留他,一直把他送到樓下。

  謝旻賢臨走時叮囑他,孫永壽的死因還在偵查中,千萬不要傳出去,知道的人多了難保不生出亂子來。

  周文點點頭:「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嘛!放心,一定守口如瓶。」

  謝旻賢走後,周文仍躺回到竹椅裏想心事。

  孫永壽的死像一根刺擱在他心頭,總也揮之不去,他覺得有幾分對不住他,就好像孫永壽是給他咒死的。周文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耳邊冷笑,一股寒意頓時升上來,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1:50

  第二章 大學

  漫長的暑假一天天過去,眼看就要開學了。

  因為跌斷手臂的緣故,周文差不多有兩個月沒洗他的左手了,胳膊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手心上積了厚厚一層蠟黃色的污垢,都能隱隱約約聞到異味了。他決定不徵求父母的意見,先斬後奏,悄悄地把繃帶拆掉,好好清洗一下手臂。總不能吊著繃帶進大學吧!

  這一天是禮拜六,周子佟要加班,陸萍頂著大太陽去看望周文的外婆了,她老人家昨晚貪嘴吃了半隻西瓜,結果今天一大早腹瀉了好幾趟,連站都站不直。

  俗話說老小老小,年紀大的人就像小孩子一樣,不懂得照顧自己。

  周文一個人留在家裏,他把大門的保險鎖上,翻箱倒櫃找出一把張小泉剪刀,三下五除二把繃帶剪了個粉碎,剝掉馬糞紙和爛棉花,掀開紗布,露出瘦骨嶙峋的一條手臂,上面的老垢都結成一層硬殼了。

  真是可憐!周文差點連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才兩個月不見,就瘦成這樣了!

  他打開水龍頭,小心翼翼把胳膊沖濕了,塗上上海牌藥皂,搓了三五下,一點效果都沒有。

  也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積了兩個多月的老垢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洗乾淨的。周文不敢用力搓,生怕把皮都搓下來。他耐著性子花了一個多鐘頭,四四方方一塊肥皂洗到只剩個肥皂頭,才算把手臂上的硬殼洗掉了。

  陸萍回來後大驚小怪,把兒子狠狠埋怨了一通,嘮叨了整整半個鐘頭,周文不勝其煩,忍不住頂了幾句嘴,母子倆你一句我一句,火藥味越來越濃,終於大吵了一場。

  這是周文最後一次跟母親吵架。

  一個禮拜以後,9月12日上午,周文懷裏揣著一萬元,獨自一人乘公交去S大學報到。

  S大學的正門開在城西四景街的盡頭,這一天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報到的新生。

  周文先到化學系的接待處諮詢了一下,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男子笑著說:「你就是周文吧,我是你的班主任李先詠。你先去對面的大禮堂交費,拿了憑證到總務處領臉盆和被褥,我們這裏有板車幫你拉到宿舍去!」

  周文朝這位未來的班主任笑了一下,跟著人群擠進大禮堂,只見一條長龍曲曲折折,連插根針的地方都沒有,室內的溫度更是高得驚人,足夠把人給烤熟了。幾乎所有的新生都有家長陪同,只有周文孤家寡人一個,他不禁有些後悔,沒有要父親請半天假,陪他一起來。

  S大學給周文留下的第一印象糟透了。人一坨一坨擠在一起,汗流浹背,火氣也特別大,收費的青年教師不耐煩,學生和家長也像吃了嗆藥一樣,嗓門一個比一個響。再加上南北方言不通,七嘴八舌糾纏不清,大禮堂就像開了農貿集市,沒有半點象牙塔應有的氣氛。

  周文在人群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只是一個冷眼旁觀者,耐心地插在隊伍裏,看著一幕幕沒有情節的肥皂劇上演和落幕。人類的生活有的時候是很無聊的,心急也無濟於事,不妨定下心來慢慢等待,壞時光終究會過去——好時光也一樣。

  周文在悶熱的大禮堂裏排了整整三個小時的隊,好不容易才挪到收費處,交了錄取通知書、戶籍遷移證明、4500元學費和1500元雜費,領到兩張收據和一張蓋了章的憑證,收費的青年教師沙啞著嗓子讓他去總務處領臉盆被褥之類的生活用品。

  總務處設在S大學西南角的鐘樓裏。西歐哥特式的尖塔上嵌著一面鏽跡斑斑的大鐘,時針和分針永遠地定格在三點四十分,據說那是幾十年前青天白日旗降下來的時刻——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時刻,標誌著一個舊時代的結束和一個新時代的來臨。

  總務處的門口攔了兩張課桌,幾個阿姨模樣的後勤人員手忙腳亂地分發著臉盆和被褥。

  這裏甚至比大禮堂裏更亂,新生和家長擠得滿頭大汗,一個個沙啞著喉嚨亂喊亂叫,無數條手臂從人縫中擠進去,揮舞著一張張薄薄的憑證,要求儘快領到生活用品。

  周文覺得很無聊,他循著空調的冷氣在鐘樓裏兜了一個大圈子。

  這裏原來是S大學的行政中心,校長室、政教處、總務處、教務處、教研室……林林總總的大小機構都集中在這座陰森潮濕的舊式樓房裏。

  「這位同學,你領到生活用品了嗎?」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中年男子叫住了周文,皺著眉頭打量著這個到處亂逛的學生仔。

  周文很自然地揚揚手裏的憑證,說:「總務處實在太亂了,根本不排隊,我實在擠不過他們,想找校領導反映一下情況。」

  那中年男子「哦」了一聲,嘴裏嘀咕著:「今年報到的新生實在太多了,安排的人手不夠,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問周文要了憑證,敲開總務處的邊門走進去,不一會兒捧了臉盆和被褥出來,氣喘吁吁地放在周文腳下,說:「東西比較多,你是那個系的?有沒有板車送到宿舍?」

  周文向他點點頭致謝:「化學系的,板車就在外面等著。謝謝您了!」

  那中年男子揮揮手說:「沒事,快去吧,放了東西趕緊去吃飯吧。」

  好幾個外地的新生羨慕地看著周文,心裏有些憤憤不平:「這傢伙肯定有門路,領東西根本不用排隊,還有人巴結著送出來!」其實周文跟那中年男子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直到進校很久以後才知道,原來報到那天幫他領東西的人就是S大學總務處的主任王炳生。

  幾個化學系的學長拉著滿滿一車臉盆和被褥,幫一年級的新生送到宿舍裏去。
  周文他們的宿舍在校區最北面的9號樓裏,從總務處到宿舍一直要走二十分鐘,太陽當空照,地上騰起一陣陣熱氣,學長們拉得汗流浹背,連話都顧不上寒暄。
  周文慢吞吞地跟在板車後面,好奇地打量著這所G城最大的高等學府。

  失望!破舊的教學樓,嘈雜的食堂,土裏土氣的水泥路,打著赤膊的民工,亂堆亂放的黃沙和磚塊……S大學也不過如此,還不如他就讀的中學來得整潔漂亮。
  一直到了下午兩點鐘,周文才算勉強安頓下來。

  他的宿舍在9號樓403室,正對著樓梯。

  他的床鋪靠西,同宿舍的還有三個外地人,都是來自北邊的三T地區,程文遠和劉子楓是T州的,葛輝是T縣的。他們見了面很是親切,嘰哩咕嚕說著家鄉話,周文聽得一團霧水,就像在聽日本話。

  天氣實在太熱了,周文排了一上午的隊,實在是累狠了。他沒什麼胃口,但飯不能不吃,於是他從北門溜躂出去找了家小餐館,吃了一盤酸菜蓋澆飯。真酸!不過人倒舒服了很多。

  周文回到宿舍裏,三個室友結伴出去聚餐了,他鋪開席子,支起蚊帳,跌在床鋪上倒頭就睡,心裏迷迷糊糊地想:「S大學的美女們,我來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四點半,周文被程文遠幾個的說話聲吵醒了。

  葛輝沖他笑笑,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說:「差不多該起來了,咱們到外面去逛逛,熟悉一下環境。」

  周文答應一聲,到廁所裏洗了一把冷水臉,四人鎖起門走出9號樓,沿著水泥路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閒逛。

  S大學的校舍沉浸在黃昏的夕陽裏,平添了幾分沉靜的書卷氣,路旁的水杉林如同睿智的長者,默默注視著這些過往的莘莘學子。

  周文卷著舌頭同他的三個室友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漸漸熟稔起來。但他還是會想起很多年前看過的一本巴西連續劇《石人圈》——三T地區的同窗有著自己的圈子,他這個本地人很難完全融進去。

  他們一路走過大操場和學生書店,來到灰濛濛的寄傲堂前,「寄傲」取的是陶淵明《歸去來辭》裏「倚南窗以寄傲」的舊典。那裏是召開年級學生大會的地方,裏面的座位據說是哪家電影院淘汰下來的舊貨。

  寄傲堂前矗立著一塊老大的看板,上面寫著「歡迎新生來到S大學,今晚繼續放映武俠巨片《陸小鳳》,欲購從速」,周文怔了一下,指著那塊牌子幾乎笑出聲來。

  劉子楓完全沒有在意,他臉向著圖書館的方向小聲說:「喏,看見那個長頭髮的女生了嗎?是我們班的美女!」

  程文遠一下子來了精神,嘴裏嘟噥著:「哪里哪里?」伸長了脖子四處尋找。
  周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三個女生手挽著手從圖書館那邊走過來,左邊一個留著長頭髮,隔得遠了,看不清楚面容。

  程文遠眯起眼睛盯了一會,說:「長得挺漂亮的!叫什麼名字?你怎麼認識她的?」

  劉子楓說:「早上報到的時候她就排在我前面,一個班級的嘛,就跟她聊了幾句。她叫李瑾瑜,是X市的。」

  周文有幾分好奇,問:「離這麼遠你都看得出漂亮不漂亮?」

  程文遠說:「這有什麼,我兩個眼睛都是2.0!」

  那三個女生漸漸走近了,周文留意盯了一下,劉子楓口中的美女只不過皮膚白淨,長相秀氣而已,跟他雜誌上看到的封面女郎根本沒得比。不過他轉念一想,雜誌上的美女都是化過妝,電腦處理過的,跟真人完全是兩碼事,沒看過玉女派掌門人的生活照有多嚇人嘛!

  劉子楓大大方方跟李瑾瑜打了個招呼,彼此介紹了一下,就站定在寄傲堂前寒暄起來。

  她旁邊的兩個女生是同宿舍的室友,一個叫紀芸,一個叫戴淑貞,住在4號樓304室,都是化學系應用化學專業的,今後四年的同窗。

  李瑾瑜察覺到他們有點顯殷勤的味道,心裏覺得有幾分好笑。她不經意看了周文一眼,頓時嚇了一大跳,只見他頭頂上漂著一個半透明的影子,形貌像是一個發育不全的胎兒,雙目緊閉,嘴巴半張著,腦袋和身軀幹乾癟癟,四肢細得像蘆柴桿,一雙腳埋在周文的頭髮裏,說不出的詭異嚇人。

  周文見她老是沖著自己的頭頂看,不禁有些奇怪,他搔搔腦袋,問:「我頭上有什麼東西嗎?」

  李瑾瑜清清楚楚看見他的手穿過那個胎兒的身體,落在自己的頭皮上搔了一下,而那個胎兒突然睜開空洞洞的雙目,朝她冷冷掃視了一眼。

  李瑾瑜打了個寒顫,拉拉紀芸的手說:「我累了,咱們回宿舍去吧。」

  他們分手以後,劉子楓盯著周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李瑾瑜好像對你有意思嘛,老是盯著你看!老實交待,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

  程文遠和葛輝在一旁瞎起哄,周文有點不好意思,說:「沒這回事,我才頭一次碰上她。」

  李瑾瑜回到宿舍後立刻給遠在X市的爺爺打了個電話,把周文頭上半透明的胎兒描述了一遍,她爺爺很後把握地說:「是怨靈,怨氣結成的,在報復你那個同學。」

  李瑾瑜問:「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救?」

  她爺爺說:「怨靈的力量很弱,一點點陽氣就能把他沖散了,那個怨靈可能跟你的同學有血緣關係,所以才能附在他身上。你畫張玉神符貼上去就能驅走了。」
  李瑾瑜答應了一聲,心裏有了底,她正要掛電話,爺爺再次叮囑說:「你在G城一切小心,能幫人最好,不過千萬不要洩露自己的身份,現在時代不同了,我們茅山道的法術很容易引起別人的誤會!」

  李瑾瑜說:「知道了,爺爺,您老人家放心,我自有分寸!晚了,早點休息吧,拜拜!」

  當天晚上,化學系的113名新生集中在鐘樓北面的化學實驗樓裏召開全體會議,其中師範專業56人,應用化學專業33人,剩下的是分析化學專業。

  班主任李先詠自我介紹了一番,原來他是今年才畢業的學長,留校擔任他們這一屆班主任,主要負責新生的學習和生活,上課另有其人。然後李先詠宣講了一通住宿條例和新生須知,像老太婆的纏腳布,羅裏囉嗦足足半個多鐘頭,聽得周文昏昏欲睡。

  接下來他安排了下一階段的活動,新生入校照例要參加為期一個月的嚴格軍訓,站佇列,走正步,練習格鬥,實彈射擊,過了國慶再正式上課。聽到要軍訓,下面一片譁然,女生在抱怨太陽底下站佇列會曬黑皮膚,男生聽說有格鬥和實彈射擊非常興奮,「嘭嘭嘭」用力敲著桌子。

  「安靜!靜一靜!」李先詠提高嗓門吼了幾句,「軍訓期間我們還要參加兩次考試!」

  聽見「考試」兩個字,教室裏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到連蚊子「嗡嗡」飛過都聽得見。

  李先詠狡黠地笑了一下:「說到考試你們都有點害怕吧!……一次是考外語,根據分數高低把你們分成一個快班和兩個慢班,快班有外籍教師上課。認真一點,如果英語拿不到四級證書的話,畢業是沒有學士學位的。還有一次考試是考學生守則,不合格的話要勒令退學!」

  下面楞了一下,又是一片譁然。

  年輕的班主任李先詠就在一片譁然聲中匆匆指定了班幹部,班長由孫疾風擔任,團支部書記由史思紅擔任——然後他要求所有的學生到圖書館領取教材和練習冊。

  大夥兒一窩蜂地往圖書館湧去,周文故意放慢腳步拉在後面,想在一百多號人裏找到李瑾瑜,再多看她幾眼。但李瑾瑜遠遠地躲在他身後,注視著那個怨靈隨著他的腳步左右搖晃,心裏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象牙塔里的第一天就這樣平安地結束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5:03

  第一集 第三章 瑾瑜

  李瑾瑜把厚厚一疊教科書翻了一遍,光是不同種類的化學就有八九門,再加上英語、高等數學、普通物理、中國革命史、電腦編程之類的必修課和選修課,未來四年要啃完這麼多枯燥乏味的磚頭才能湊到足夠的學分——唉,才出狼吻又入虎口,當學生真是命苦!

  紀芸和戴淑貞累了一天,早就熬不住了,她們把教材和練習冊胡亂堆在書架上,臉都顧不得洗,就重重倒在涼席上,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一樣,「哎喲哎喲」直叫疼。

  李瑾瑜趁她們不注意,從皮箱裏翻出毛筆、硯臺和朱砂,悄悄藏在枕頭底下,隨口問:「霍黎黎怎麼還沒回來?」

  紀芸嘀咕說:「誰知道她呀……」

  話音未落,門口突然傳來霍黎黎的聲音:「就放在這裏吧,麻煩你了!」

  一個圓厚的男聲說:「挺重的,我幫你搬進去吧!」

  霍黎黎說:「不用了,女生宿舍,你進去不方便。快回去吧,門口的老太婆又要多嘴了。」

  那男聲說:「那我走了,拜拜!」

  等了一會兒,霍黎黎「叮叮噹當」翻出鑰匙開了門,嬌滴滴地說:「哎喲,誰來幫我把書搬進去,真重!」

  紀芸懶得理她,躺在床上裝睡。

  戴淑貞飛快跑到視窗向下張望,壓低了聲音說:「帥哥呀!霍黎黎,是你男朋友嗎?」

  霍黎黎笑笑,說:「普通朋友而已。」

  戴淑貞不無豔羨地說:「又高又帥,我以後的男朋友有他一半就心滿意足了!」

  李瑾瑜幫霍黎黎把書搬進來,整整齊齊碼在書架上。

  霍黎黎看她身材窈窕,腰肢柔軟,踮起腳伸長了手臂,不小心露出後腰潔白如玉的肌膚。她忍不住問:「你這麼漂亮,中學時有沒有男生追呀?」

  李瑾瑜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們那裏是小城市,不像你們這麼開放,讀書都來不及,哪有心思搞這些!」

  霍黎黎笑了一下說:「你要是化個淡妝,換身時髦的衣服,活脫脫一個電影明星,追你的男生至少會有一個排。」

  李瑾瑜不喜歡談論這個,胡亂敷衍她幾句,提了熱水瓶到水房去打水。她故意磨蹭了好一陣,回到宿舍時已經熄燈了,她們三個早上床休息了,紀芸還低低打著呼嚕,這回可是真的睡著了。

  李瑾瑜鑽進蚊帳裏,盤膝坐在涼席上,用熱水調開朱砂,舔得筆飽,心想:「畫在符紙上太露形跡,讓人看見了起疑心,不好!嗯,還是畫在手心上吧,抽空拍在他身上,最多說是認錯了人。」

  她在左手掌心上彎彎曲曲畫了一道靈符,仔細一看,不由埋怨自己:「糟糕,怎麼畫成下山符了,真粗心!」正要擦掉重畫,轉念一想,畫都畫好了,浪費豈不可惜?

  她嘴裏低低念了幾句咒語,把下山符印在蚊帳上,滿意地說:「這下不會有蚊子叮人了!」

  李瑾瑜借著迷朦的月光在掌心重又畫了一張玉神符,端詳了幾遍無誤,輕輕吹幹了,收拾起硯臺和朱砂,洗掉毛筆,回到蚊帳裏睡下。

  她聽見紀芸在打呼,戴淑貞在磨牙,霍黎黎在說夢話,不由笑了一下,心想:「那些獻殷勤的男生知道她們睡著了的壞習慣嗎?嗯,少說別人了,保不定我睡著了又打呼又磨牙又說夢話呢!嘻嘻!」

  第二天是9月13號禮拜二,班主任李先詠一間一間宿舍叫過來,把眾人從睡夢裏吵醒。

  李瑾瑜她們匆匆忙忙洗漱過,換上綠天綠地的綠軍裝,到食堂吃了早點,趕到操場上嘻嘻哈哈排成兩隊。

  軍訓的教官扳著一張黑臉,惡狠狠訓斥了一通,先來一個下馬威,著實把這些大一的新生唬了一跳。

  第一天的訓練是整儀容,站佇列,培養鐵一般的軍風,鋼一般的軍紀。男生稍好一點,女生的問題就多了,張三頭髮太長,李四軍風扣沒扣好,王五在大太陽底下突然暈倒,趙六漲紅著臉報告要上廁所……總之應驗了一句老話「女人啊你的名字叫麻煩」。

  在水深火熱之中挨過一個漫長的上午,休息三個鐘頭,再挨過一個更漫長的下午,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解散的哨聲。

  這些大一的新生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宿舍裏,一頭栽倒在床上,連晚飯都沒有胃口吃。

  女生都愛乾淨,累歸累,渾身的臭——不,香汗總得洗掉吧。紀芸和戴淑貞早早洗過上床睡覺了,霍黎黎換了身衣服,約李瑾瑜一起出去洗桑拿,李瑾瑜笑著婉拒了。她一直等到七點鐘,估計浴室的高峰差不多過去了,這才拿了臉盆、肥皂和浴巾朝浴室走去。

  S大學的校園裏到處可以撞見親密的情侶,一對對手挽著手,在路燈下散步,在樹影裏親熱,旁若無人,害得李瑾瑜只能刻意避開他們。

  她路過3號食堂門口時,周文穿著汗背心,拎著一包換下的衣褲,正好與她擦肩而過。

  李瑾瑜反應非常快,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打了個招呼:「嗨,馬青雄,你怎麼在這裏?」順勢將玉神符印在他身上。

  周文覺得肩頭一陣炙熱,回頭一看,見是化學系的美女李瑾瑜,心頭一熱,問:「馬青雄是誰?」

  李瑾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我以為是高中的同學。」

  她正要轉身走開,突然發現周文的一雙眼眸變得血紅,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冷說:「你想要幹什麼?」

  他的力氣好大,李瑾瑜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拼命掙扎,低聲說:「你放手!你弄疼我了!」她一抬頭,看到了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印在周文肩頭的玉神符化作一點點細小的火星,嫋嫋飄散在夜色中,像焰火一般璀璨奪目,讓人心馳神搖,不能自已。

  周文那對血紅的眼眸一直看穿了她的心底,他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四隻獠牙,說:「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為什麼要多管閒事呢?我只想要回自己的身體,過正常人的生活,懂嗎?這種低級的靈符對我一點用都沒有,多管閒事絕沒有好下場的,小心我把你吸乾了!」

  李瑾瑜頓時打了個寒顫,渾身冰涼,如墮冰窟,她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怨靈附身,一定是怨靈附身!」

  她臉色猛地變得蒼白如紙,張開嘴想要大叫一聲,周文突然叉住她柔嫩的喉嚨,低頭吻在她嘴唇上。

  這一吻只有短短的十幾秒鐘,但對李瑾瑜來說恍如幾個世紀般漫長,她像觸電一樣渾身顫抖,呆呆地忘了掙扎,腦中只剩下無比的震驚:「我的初吻就給這個可惡的怨靈奪走了!這是我的初吻耶!」

  周文嘴唇滑過她的臉龐,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在她耳邊惡狠狠地說:「你長得很漂亮,我知道周文對你有意思,不過人類的容貌對我來說毫無意義——離我遠遠的,記住,如果你不想變成一具乾屍的話!」他放開李瑾瑜,隨手拍拍她的臉頰,轉身走開了。

  李瑾瑜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裏充滿了委屈和恐懼,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這時候才發現,只一天的工夫,那個怨靈膝蓋以下的部分已經全部埋進周文的頭顱裏了!

  她在3號食堂門口發了一陣呆,胡亂用浴巾擦幹了臉上的淚珠,深深吸了一口氣,安慰自己說:「沒事的,一點事都沒有,不就是碰了一下嘴唇嘛,就當給蚊子叮了一口!」

  可是這一個粗暴的吻像一根針刺在李瑾瑜的心頭,使她心煩意亂,再也沒有心思洗澡了,匆匆忙忙地逃回宿舍。

  住在隔壁306室的徐燁悄悄溜進來,親熱地摟住李瑾瑜的肩膀,說:「什麼時候有BoyFriend了?瞞得我好緊,一點口風都不露,真不夠朋友!」她也是來自X市的,跟李瑾瑜是高中時的同班同學,考上S大學化學系師範專業,立志將來要成為一名光榮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李瑾瑜一怔,埋怨說:「什麼BoyFriend,別亂講!」

  徐燁咂著嘴巴說:「還不承認,我剛才看見你在3號食堂門口跟一個男生親熱的!對了,他是哪個年級的?讀什麼專業?叫什麼名字?」

  李瑾瑜心中更添了幾分煩惱,她勉強笑了一下,說:「那有這回事,你看錯了吧!我剛才洗澡去了。」

  徐燁說:「咦——都做了三年的同桌了,還會認錯人?你再不老實交待,我可要生氣啦!」

  李瑾瑜沒有辦法,只好低聲央求:「保密,以後再跟你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徐燁狡黠地笑笑,說:「這次就放過你!唉,你可是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了,我的白馬王子又在哪里呀……」

  李瑾瑜哭笑不得,心裏暗暗罵周文:「該死的傢伙,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看我怎麼對付你!就不信茅山正道會鬥不過你一個小小的怨靈!」

  她好說歹說敷衍走徐燁,連忙給爺爺撥了個長途,把玉神符拍在周文身上的異變詳細描述了一番。

  她爺爺沉默了片刻,說:「阿瑜,這個怨靈不簡單,我勸你還是別管這件事了。」

  李瑾瑜有些不服氣,說:「難道咱們茅山道的法術就制服不了一個小小的怨靈?」

  她爺爺輕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說:「可惜我雙腿殘廢了,不然的話真想親眼看一看……你有三花護身,那個怨靈傷害不了你的,再試試蒼靈符吧,如果還是沒用就讓你哥哥跑一趟吧,千萬別勉強!」

  李瑾瑜有點不服氣,撅著嘴問:「我哥的天殤術學得怎麼樣了?」

  她爺爺說:「差不多有七成火候了——阿瑜,不是爺爺多嘴,你要下符的話就快一點,如果讓那怨靈完全控制了你同學的身體,事情就麻煩了!」

  李瑾瑜心中一緊,問:「會有什麼後果?」

  她爺爺說:「怨靈一旦有了自己的身體,法力就會增強幾十倍,到時候別說是蒼靈符,就算你哥哥的天殤術也未必鬥得過他!」

  李瑾瑜默默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就這樣吧,爺爺您多保重,拜拜!」

  周文對怨靈附身時發生的一切一點印象都沒有,包括那個毫無柔情蜜意的吻,他只覺得自己的嘴唇似乎有些異樣,還隱隱約約記得馬青雄這個名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聽到過。

  他悄悄捅了捅葛輝,壓低了聲音問:「你知不知道馬青雄是誰?」

  葛輝一下子來了精神,說:「你問對人了,這方面我是專家!馬青雄是《射雕英雄傳》裏鬼門龍王沙通天的徒弟,號稱黃河四鬼,老大斷魂刀沈青剛,老二追命槍吳青烈,老三奪魄鞭馬青雄,老四喪門斧……」

  「你們兩個出列!」教官大吼一聲,眼睛瞪得像銅鈴,把周文嚇了一跳,「偷偷摸摸講話,一點組織性紀律性都沒有,怎麼當大學生的!站到一邊去反省反省,認識了錯誤再回來!」

  周文和葛輝面面相覷,見他一副鐵面無私的模樣,只好跑到樹蔭底下去反省錯誤。

  那教官又大吼一聲:「誰叫你們躲到樹蔭下面去的?乘涼啊?別的同學都在認認真真走正步,你們倒好,找個地方歇腳了!給我站到太陽底下去!」

  周文和葛輝沒有辦法,只好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到主席臺旁邊,灰溜溜地低頭認錯,臉上的汗像小蟲子一樣吊下來,也不敢用手擦一擦。

  好在已經過十一點了,上午的軍訓馬上就結束了,解散的哨聲一響,大夥兒列隊朝食堂跑去,路過周文和葛輝的時候向他們做做鬼臉,笑他們不識相,撞在槍口子上了。

  李瑾瑜多看了周文幾眼,徐燁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低聲說:「站右邊的那個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吧……嘻嘻,心疼不心疼?」

  這句話給霍黎黎聽見了,她連忙抬頭一看,頓時大失所望:「李瑾瑜的男朋友?右邊那個?不會吧,又矮又胖!你眼光這麼差,簡直是一朵鮮花……」

  教官朝她們一瞪眼珠,大聲訓斥說:「你們也想站出來反省錯誤嗎?」

  霍黎黎吐吐舌頭,連忙垂下腦袋噤聲不語。

  她們這一隊的女生都知道了周文是李瑾瑜的男朋友,臉上似笑非笑,臊得李瑾瑜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她狠狠盯了徐燁一眼,朝她揮揮拳頭,徐燁見她眼圈都有點發紅,心裏很是不好意思,忙向她做了個道歉的手勢,李瑾瑜別過頭去不理睬她。

  教官等學生都走完了,背著雙手踱到葛輝面前,旁邊沒人,他也就不像剛才那麼嚴厲了:「你們兩個在軍訓的時候說什麼悄悄話?」

  葛輝瞥了周文一眼,不好意思地說:「他問我知不知道馬青雄是誰。」

  那教官一怔,覺得這個名字很上口,隨口問了一句:「馬青雄?馬青雄是誰?」

  周文咳嗽了一聲,說:「他是我表哥的一個朋友,在駐G城的83110部隊擔任指導員,教官你認識他嗎?」

  那教官「哦」了一聲,心想:「難怪這麼耳熟,原來是一個部隊的!嘖——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部隊裏上下級的差別非常森嚴,他一個小兵不願得罪指導員的朋友的表弟,就扳著面孔說:「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嗎?軍人要有鐵一樣的紀律!這一次就算了,以後態度要端正,站佇列走正步是很嚴肅的事情,絕不能交頭接耳,知道了嗎?」

  周文和葛輝像小雞啄米一樣唯唯諾諾,那教官滿意地點點頭,放他們回去吃飯了。

  二人匆匆忙忙向食堂趕去,生怕去得晚了沒什麼好菜,路過鐘樓的時候突然看見李瑾瑜等在那裏,她陰著個臉朝周文說:「周文,你等一等,我有話跟你說!」
  葛輝向他擠擠眼睛,說:「你們聊吧,我先去吃飯了!」說著,蹩進一條岔道走開了。

  周文有幾分不好意思,他搔搔腦袋問:「你有什麼事嗎?」

  李瑾瑜「哼」了一聲,嘀咕說:「都是你幹的好事,叫我沒臉見人了!」她搶上一步,用力握住周文的手掌,嘴裏飛快地念著咒語。

  周文握著她柔軟溫暖的小手,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你這是幹什麼?念外語嗎?」

  李瑾瑜的手掌中突然發出一道炙熱的白光,周文大叫一聲,眼珠頓時變成了血紅色,他猛力甩開李瑾瑜的手,獰笑著說:「臭丫頭,你是不是活膩了!」

  李瑾瑜退後半步,輕蔑地說:「別以為我怕你!玉神符沒有用,那就試試茅山道最厲害的蒼靈符!」

  周文抬起手掌一看,只見手心裏有一道鮮紅的靈符,慢慢向肌膚深處滲進去,數息間化作幾道晶潤的紅線,沿著經脈向肘彎流去。

  周文拼命卡住脈門,像野獸一樣低吼著,斷斷續續說:「這不是朱砂畫的靈符……你……你是用處女的血畫的……」

  李瑾瑜憐憫地望著他,說:「去吧,離開周文的身體,回到地府重新投胎,人世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周文沙啞著喉嚨叫著:「我不!這是我的身體!把我的身體還給我!」他突然大吼一聲,箭一般地跑開去,轉眼就消失在樹叢中。

  整個下午周文都沒有出現在軍訓場上,李瑾瑜倒有幾分擔心,不知道她咬破指尖畫的蒼靈符有沒有效用。

  徐燁看出她的好朋友心神不寧,趁著休息的工夫跑到男生那邊問了一聲,劉子楓說周文好像是中暑了,午飯都沒有吃,一直在醫務室裏接受治療。

  徐燁慫恿李瑾瑜抽空去探望一下心上人,李瑾瑜也有幾分心動,想去看一看周文頭上的怨靈有沒有被驅走。

  但是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件突如其來的兇殺案,打亂了她們的計畫。

  S大學分成東西兩個校區,中間隔著一條寬闊的四景河,校方有意在河上修一座橋方便師生來往,把兩個校區連成一片。但四景河是G城的主航道之一,過往的貨船川流不息,所以市政府一直沒有批下來。

  西校區沿河有一道土丘,上面住著一個五十來歲的孤老,為學校培育花草盆景,掙一份微薄的工資度日。那一年9月14日,他貧困孤獨的一生終於走到了盡頭。

  兩個生物系三年級的學生到土丘上尋找龍舌蘭做標本,結果在灌木叢裏發現了他乾癟的屍體,脖子右側的大動脈給咬破了一個口子,渾身的血液都被吸幹了。

  那兩個學生嚇得連滾帶爬跑下土丘,拼命叫喊,驚動了學校的保安。

  保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立刻封鎖現場,同時向公安局報案。

  案件的偵破工作由刑警大隊的謝處長負責,他帶領刑警和法醫一直調查到深夜,確定下來這是一件兇殺案,從作案手法來看,兇手跟殺害韓梅和孫永壽的是同一個人,而且很有可能不是人類。

  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S大學的校長沈冀北更是徹夜難眠,學校裏竟然發生了如此惡劣的兇殺案,叫學生怎麼安心讀書呀!

  他立刻把生物系那兩個學生的班主任叫到校長室,千叮囑萬叮囑不要把消息散佈出去,又給刑警大隊的謝處長掛了個電話,商量一下能不能跟報社電視臺達成默契,破案之前暫且把這個案件壓一壓。謝處長萬分為難地說:「壓恐怕是壓不住了,這已經是第三樁凶案了,你要有思想準備,到時候一定會有記者來採訪的。千萬關照學生不要亂說,現在社會輿論的壓力很大,這件事的影響越小越好。」

  沈冀北歎了口氣,只能叫謝處長放心,學校這一頭他會安排好的。

  第二天清晨,也就是9月15號禮拜四,沈冀北召開了全體中層幹部會議,定下三條應對的措施。

  第一,學校的一切教學工作照常進行,學生會多組織一些娛樂活動,班主任要管好自己班級的學生,絕不能發生騷亂!

  第二,如果有報社或者電視臺的記者來採訪,師生的口徑必須低調一致,如果有危言聳聽的,一定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第三,增加保安力量,加強巡視,沒有校徽或學生證的,禁止出入校門!

  兇殺案在學生中掀起了軒然大波,S大學貌似平靜,其實潛伏著一股股不知名的暗流。

  李瑾瑜記起周文威脅她時說過「小心我把你吸乾了」,心裏先有幾分打鼓,她懷疑土丘上的孤老是被周文殺死的。但周文借著中暑的名義,好幾天都沒有出現在軍訓場上了。

  李瑾瑜實在忍耐不住,鼓起勇氣給周文打了個電話,約他晚上7點在寄傲堂門口見面,有事情要問他。

  周文雖然有些意外,還是漲紅了臉答應下來。

  程文遠嫉妒地敲打著他的腦袋,嘴裏嚷嚷:「你這小子交了桃花運,還不快請客!」

  葛輝加油添醋說:「看不出來嘛,才進校沒幾天,就有美女倒追你!唉,怎麼就輪不到我呢!」

  劉子楓抱著胳膊靠在床架上,心裏隱隱作痛,他從見到李瑾瑜的第一天起就暗暗喜歡上她了,沒想到竟給貌不驚人的周文搶了先,真是戇人有戇福。他心裏一百個不服氣,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嫉妒像一條毒蛇咬著劉子楓的心肺,他握緊拳頭下了決心:「周文算什麼,我一定要把李瑾瑜搶回來!」

  晚上6點55分,周文獨自一人來到寄傲堂前,李瑾瑜已經等在那裏了,她穿著一身碎花連衣裙,身材婀娜,風姿綽約,讓人怦然心動。

  周文朝她打了個招呼:「嗨,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你早來了嗎?」

  李瑾瑜向他頭頂上望了一眼,頓時臉色大變,那個怨靈非但沒有被蒼靈符驅走,反而半個身體深深陷入周文的頭顱中,只剩下腰部以上的部分還在空氣中擺動。
  她嘴裏一陣苦澀,心想:「連蒼靈符都對付不了他,只能叫哥哥來了!」

  周文見她呆呆地不說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幾晃,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李瑾瑜順著他的話頭說:「嗯,我突然覺得胃裏很難受……不好意思,本來想約你一起看電影的……我想回宿舍躺一會兒。」

  周文覺得有點遺憾,說:「那就改天吧,我送你回去!」

  李瑾瑜忙說:「不用了,讓人看見了不方便,再見!」她像逃一樣跑開了。

  周文回過頭看看寄傲堂前的看板,今天放映的是雙片,經典浪漫愛情片《羅馬假日》和《魂斷藍橋》,他不由低聲嘀咕說:「真可惜!她怎麼會突然胃疼了呢?難道是吃壞肚子了?」

  周文若有所思,臉上的表情有幾分僵硬,就像希臘神話裏菲紐斯看見墨杜薩可怕的頭顱一樣。他的眼珠不知不覺變成了血紅色,嘴角露出陰沉的笑容,喃喃自語說:「李瑾瑜呀李瑾瑜,我早就警告過你,這種低級的靈符對我一點用都沒有,多管閒事絕沒有好下場的!」

  他飛快地朝李瑾瑜追過去,決心不顧一切把這個茅山道的傳人吸成一具乾屍,免得她壞了自己的大事。

  李瑾瑜低頭想著心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巨大的威脅之中,眼看周文的手爪正要搭上她的肩膀,他突然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眼睜睜地看著李瑾瑜走進女生宿舍。

  周文眯起眼睛舔舔嘴唇,低聲說:「有意思,原來她有三花護體,難怪這麼囂張!嘿嘿,什麼茅山正道,咱們走著瞧,等我完全控制了這具身體,再來好好對付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5:19

  第四章 天殤

  這一天下午是外語分班考試,軍訓暫停半天。女生在語言方面天生有優勢,只答了一個多鐘頭就都交卷了,男生可就慘了,一個個托著下巴苦思冥想,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分開來都認識,合起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304室的李瑾瑜,有人找!304室的李瑾瑜,有人找!」女生宿舍樓下看門的老太扯直了嗓子連喊兩聲。

  李瑾瑜答應著從視窗探出頭來,沖著一個高大英俊的長髮男子揮揮手,說:「等一會兒,我就下來!」

  戴淑貞躲在窗簾後面張望,嘴裏大驚小怪地說:「哇,大帥哥!李瑾瑜,你換男朋友了?那個周文跟他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李瑾瑜推了她一把,埋怨說:「你別胡說了,那是我哥哥!」

  她急急忙忙換了件衣服跑下樓去,向哥哥打了個招呼,說:「走,咱們到外面說去。」

  李兵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他拉拉妹子的頭髮,說:「幾天不見你黑多了,軍訓辛苦嗎?」

  李瑾瑜嘟噥說:「別提了,教官嚴格得要命,太陽底下少待一分鐘都不行!」
  李兵拍拍背包說:「我給你買了一瓶防曬霜,不知道你喜歡什麼牌子的,先湊合著用吧。」

  李瑾瑜「撲哧」一笑,說:「什麼時候這麼會討女孩子歡心了?還是留給我未來的嫂子用吧!」

  李兵略有幾分黯然傷神,沉默了片刻說:「像我們這種人註定要孤單一輩子的。」

  李瑾瑜輕輕歎了口氣,她知道哥哥決定用畢生的精力把茅山道發揚光大,但是時代不同了,現在還有誰會把靈符和法術放在心上呢?

  兄妹二人沿著水泥路出了北門,李瑾瑜鼓起興致說:「我知道一家很有特色的小飯館,咱們先去吃飯。嘻嘻,皇帝不差餓兵嘛!」

  李兵微笑著說:「你一個人在這裏也不容易,別太破費了。」

  李瑾瑜挽住他的臂膀,說:「沒事,你也是難得才來一次,做妹子的總不能請你吃盒飯吧!」

  她領著哥哥來到一家叫老山東的小飯館裏,點了幾個家常菜,要了兩瓶冰啤,李兵勸阻她說:「算了,別喝酒了。」

  李瑾瑜不答應,說:「沒事,爺爺那邊我替你瞞著,你在山裏修煉也夠辛苦的了。」

  兄妹二人邊吃邊聊,李瑾瑜壓低了聲音把周文被怨靈附身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李兵皺起眉頭說:「這個怨靈很不簡單,連蒼靈符都對付不了。我懷疑——」他看了妹子一眼,「土丘上的那個孤老就是給他殺害的!」

  李瑾瑜心頭一顫,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沒什麼根據。」

  李兵猶豫了一下,說:「蒼靈符是咱們茅山道最厲害的靈符,一般的妖魔鬼怪絕對承受不住。吸血……對了,那個怨靈只怕是一頭有千年道行的吸血獠,中了蒼靈符後依靠吸人鮮血增強法力,所以才挺到現在。如果不儘快除去它的話,一旦讓它控制住周文的身體,我都不是它的對手。」

  李瑾瑜擔心地問:「驅走它會不會傷害到周文?」

  李兵說:「這個很難說,一般的妖魔鬼怪法力不強,當然沒什麼問題,不過這是一頭千年吸血獠……你也知道天殤術是很霸道的法術,萬一有什麼差錯的話,你的同學可能會變成白癡。」

  李瑾瑜有些於心不忍,說:「它說它只想要回自己的身體,過正常人的生活……」

  李兵搖搖頭說:「這種鬼話怎麼可以相信?吸血獠吸人鮮血,十惡不赦,是咱們茅山道的大敵。事不宜遲,你今晚就把他約到僻靜的地方,我來作法,趁它還沒成氣候,召天雷把它劈成灰燼。」

  李瑾瑜說:「那你小心別傷著周文,他是無辜的。」

  李兵說:「我知道,一會兒我施法的時候你用靈神符護住他的身體,希望能一切順利。」

  李瑾瑜輕輕歎了口氣,托著腮幫子想著心事。

  李兵笑著問:「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周文了?這麼關心他!」

  李瑾瑜臉一紅,撒嬌說:「哪有這回事,你又取笑我了!他又矮又胖,誰瞧得上眼!我要找個像哥哥一樣帥的!」

  李兵慢慢說:「帥不帥倒是次要的,關鍵是人品好,脾氣要合得來。」他想起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不由一陣神傷。

  李瑾瑜陪哥哥喝了半杯啤酒,臉上騰起一片紅暈,她摸著臉頰說:「我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要醉了。」

  李兵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抬頭看看鐘說:「時間差不多了,早點動手吧。」

  李瑾瑜點點頭,掏出錢包到櫃檯結了賬,領著哥哥一直往北走去。經過了石塔橋,前方有一片拆遷留下的廢墟,到處都是瓦礫磚塊,野草長到膝蓋那麼高,荒無人跡。兩旁的路燈都給調皮的學生打掉了,四周圍一片漆黑,只有幾點黯淡的星光。

  李兵念動咒語,用朱砂在廢墟上畫了一個巨大的靈符,盤膝坐在中間。

  一切準備就緒,他向妹子點點頭,示意她引周文過來。

  李瑾瑜一路回頭尋找公共電話,過了石塔橋,轉進一條小弄堂才發現一家沒有打烊的雜貨鋪,她交了五毛錢給周文掛了個電話,略帶焦急地對他說:「我哥哥來看我,結果多喝了幾杯酒,醉得一塌糊塗。我背不動他,你過來幫我一下吧,好嗎?」

  周文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問:「你在哪里?」

  李瑾瑜說:「我在石塔橋上等你,你快點過來吧!」

  周文匆匆忙忙地趕到石塔橋,看見只有李瑾瑜一個人,問:「你哥哥在哪里?」

  李瑾瑜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低聲說:「就在前面。」

  她主動拉起周文的手,周文觸摸到她溫軟的小手,腦中「轟」的一響,問都沒有問一句,就雲裏霧裏跟著她往前走。

  二人來到那片廢墟上,李瑾瑜指著靈符中間的身影說:「喏,就在那裏,麻煩你扶他起來。」

  周文毫無戒備之心,大步走到李兵身旁,才伸出雙手,他突然意識到危險的存在,低吼一聲,眼珠變得血紅,嘴角露出四枚白森森的獠牙。

  李兵慢慢地站起身來,滿頭長髮無風自動,一雙漆黑眼眸光芒閃爍。他盯著周文頭頂的怨靈,一字一句說:「你瞞不過我的,出來吧,我知道你是有千年道行的吸血獠。」

  李瑾瑜趁周文一錯愕的工夫,飛快地將畫在掌心的靈神符印在他後頸上,一道青光亮起,把周文的身體緊緊裹在中間。

  周文察覺到自身處在極度的危險之中,他悶哼一聲,十指尖上突出一截烏黑發亮的利爪,和身向李兵猛撲過去。

  李兵把手一收一放,半空中突然劈下一道悶雷,廢墟上暫態騰起熊熊烈火。這火不是凡火,而是他畫下的靈符召來的三昧真火,周文不敢以身犯險,急忙躲向一旁避讓。

  李兵反背著雙手,氣定神閑,流露出一派得道高人的風範。他微微搖頭說:「沒有用的,你是逃不出我布下的天殤陣的!」

  他擔心驚動了遠處的居民,不再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右手立刻捏定封魔印,念動咒語,決心速戰速決,召天雷把對手劈成灰燼。

  周文在三昧真火的縫隙中左沖右突,動作越來越快,但每次沖到靈符的邊緣,就像撞上了一道無形的牆壁,被迫退了回來。

  他的肉體有靈神符保護,暫時沒有受到損傷,但頭頂的怨靈真身只要被三昧真火燎到一點,就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李兵終於念完了最後一句咒語,手一放,封魔印朝周文當頭罩下來。

  周文當然知道厲害,一旦被封魔印打中,全身法力盡失,天雷轟頂,千年的道行算是白費了。他再也顧不得損壞自己的身體,厲叫一聲,突然一分為四,四個周文同時向李兵撲過去。

  李瑾瑜嚇了一大跳,急忙大叫:「哥哥小心,那是分身術!」她知道厲害,這四個周文裏有三個是殘影,只有一個才是真身,一旦判斷錯誤,被吸血獠的毒爪劃破一點點油皮,那都將是致命的傷害。

  李兵微一錯愕,封魔印落下來隻打中了其中一個殘影,周文乘機一爪插進他胸口,沒想到竟反彈了出來。他頓時大吃一驚:「原來你練成了穀衣心法!」

  李瑾瑜聽了又驚又喜,這穀衣心法是茅山道秘傳的護體神功,只有道行高深的法師才能體會,沒想到哥哥竟然修煉到了這種程度!

  周文急忙遠遠避開,肚子裏一迭聲地叫苦。

  人食五穀雜糧,因此肉身都帶有五穀穢氣,穀衣心法能夠將體內的穢氣排除在外形成「穀衣」,練到「大成」的境界非但刀槍不入,水火難傷,而且還能醫治自身的傷勢。

  他尚未完全控制住周文的身體,許多厲害的法術使不出來,哪里是李兵的對手!

  李兵沒想到對手的行動如此之快,他皺起眉頭向李瑾瑜說:「不行,這頭吸血獠實在太狡猾了,我沒辦法保全你同學的身體了!」

  李瑾瑜急忙央求說:「哥哥,求求你了,千萬手下留情!咱們茅山道只除妖魔鬼怪,傷人性命是要遭天譴的!」又向周文說:「你快離開他的身體,我們放你一條生路!」

  周文獰笑著說:「絕不!這本來就是我的身體,為什麼要讓給他!」

  李兵說:「沒用的,這傢伙頑固得很。遭天譴就遭天譴吧,與其讓他將來害人,不如現在狠狠心把他除掉!」他低念咒語,探出右手食指淩空畫了一道靈符,喝一聲「破」,周文身上的靈神符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要!」李瑾瑜急忙沖上前去,卻被天殤陣輕輕彈開。

  李兵雙手齊放,半空中悶雷陣陣,三昧真火像潑了油一樣,一股腦把周文裹在中間。

  李瑾瑜呆呆地看著周文淹沒在烈火之中,心裏萬分過意不去,低聲說:「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她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周文頭頂上的怨靈突然往下一沉,喉嚨以下的身體完全陷入他的頭顱之中。它感到一種用人類的語言無法形容的親切感,這具身體終於不再排斥它的控制,靈與肉開始合二為一!這是何等美妙的感覺呀,為了這一刻它整整修煉了一千年,一千年後的今天,它終於擁有了自己的身體!

  周文緩緩伸出右手,三昧真火猛地湧入他掌心,凝結成一個上下翻騰的火球。
  李兵大吃一驚,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指著對手說:「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李瑾瑜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嘴唇微微挪動,卻吐不出半個字眼。

  周文微笑著說:「我應該感謝你才對,如果不是你布下天殤陣,把我逼到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和這具身體的融合絕不會這麼快!呵呵,該怎麼處理你呢?不知道茅山道傳人的血是什麼滋味,一定很補的,我喜歡!」

  李瑾瑜這才反應過來,大叫一聲:「不行!你不能傷害我哥哥!」

  周文朝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說:「你三番五次地欺騙我,我不會放過你的!等我解決掉你哥哥,再來好好地招呼你!」

  李兵「哼」了一聲,不屑地說:「好大的口氣!你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自古邪不壓正,你那幾手旁門左道的法術怎麼能跟咱們茅山正道相比!」他咬破食指,連畫三道靈符,默念咒語輕輕吹了口氣,那三道靈符齊向周文飄去。

  周文說:「嗯,讓我看看……第一道是紫幽符,第二道是青冥符,第三道是蒼靈符,嘖嘖,三符合一,可惜你用得不大地道!」話音未落,那三道靈符突然停在他掌心的火球上方,被三昧真火一烘,頓時化為無形。

  李兵暗暗心驚,沒想到這千年吸血獠的法力遠遠在他之上,他情急之下,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出去,雙手捏定封魔印,大喝一聲:「五雷轟頂!」

  周文不等他放出封魔印,手一送,那顆三昧真火凝成的火球倏地飛出,重重砸在李兵的胸口。

  李兵大叫一聲,整個身體頓時淹沒在熊熊火焰中,護體的谷衣漸漸融化,眼看就要葬送在自己布下的天殤陣中。

  周文笑著說:「你法力雖然高明,可惜實戰的經驗太差了……」他突然覺得頭顱中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似乎有一股力量要把那個怨靈從周文的身體裏推出來。
  周文臉色大變,雙手抱住腦袋,低吼著:「不要,你不能搶走我的身體!哥哥!這是我的!」他猛地跳起來,輕而易舉把天殤陣沖得七零八落,轉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三昧真火無人控制,漸漸黯淡下來,李瑾瑜急忙畫一道靈神符護住哥哥的身體,手足無措地說:「哥哥,你沒事吧!」眼淚又簌簌地流了下來。

  李兵勉強睜開眼睛,念動咒語把三昧真火收起來,歎了口氣說:「這趟能保住性命真是僥倖,沒想到吸血獠這麼厲害,連天殤陣都困不住他……唉,可惜了我的穀衣,全部被三昧真火燒壞了!」

  李瑾瑜扶起哥哥,朝石塔橋慢慢走去,夜已經深了,她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家招待所,給哥哥定了個房間休息。

  老闆用曖昧的眼光打量著這個女大學生,要了兩倍的房價,卻沒有說什麼。

  李瑾瑜整夜陪在哥哥身邊,呆呆地想:「周文究竟到哪里去了?難道……難道他又去吸血了!」

  第二天清晨,李兵恢復了幾分元氣,他皺著眉頭說:「這頭吸血獠實在太厲害了,我不是它的對手,恐怕要師父親自出馬才能收服。我要馬上動身回首窮山向師父稟報,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李瑾瑜咬著嘴唇說:「我要留下來盯著周文,不能再放任他害人了。」

  李兵猶豫了一下說:「也好,你有三花護體,吸血獠傷不了你,不過還是小心點,千萬別離得太近!」

  李瑾瑜點點頭,說:「我自己會小心的。哥哥,你要快一點,爺爺說怨靈一旦有了自己的身體,法力就會增強幾十倍,沒有人制得住他!」

  李兵強自寬慰她說:「你放心,師父的法術比我強十倍,一定能制服那頭吸血獠的。」話雖然這麼說,他自己心裏也沒有底。

  兄妹二人就在招待所門口分了手,李瑾瑜回到宿舍裏,霍黎黎、紀芸、戴淑貞已經起來洗漱了。她們一把拉住李瑾瑜,按在床沿上,詳加盤查她為什麼夜不歸宿,是不是跟男朋友這個那個了?

  李瑾瑜本來就有心事,再被她們這麼一鬧,幾乎要哭出來。

  紀芸見她真的要生氣了,連忙出來打圓場,訕訕地把霍黎黎和戴淑貞拉開了。
  軍訓照常進行,今天的專案是學習格鬥術,李瑾瑜沒精打采的,眼睛一直往男生那邊瞟,尋找著周文的身影。

  他居然一點事都沒有,夾雜在隊伍裏一板一眼地打著格鬥拳,只是動作十分僵硬,似乎扭傷了肌肉。別人看不出什麼異樣,可是在李瑾瑜眼中,他腦袋上頂著一個怨靈的頭顱,那是何等的詭異嚇人。

  徐燁不失時機地跟李瑾瑜開玩笑:「你今天懶懶散散的,他倒精神不錯!昨天你們到哪里去約會了?」

  李瑾瑜沒好氣地盯了她一眼,心想:「精神不錯,他肯定又吸人血了!這傢伙真噁心!」

  不過自從廢墟上鬥法以後,她再也不敢招惹周文了,只能遠遠地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霍黎黎她們都以為是小倆口鬥嘴吵架了,沒有放在心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6:10

  第一集 第五章 默言

  大學的那起兇殺案還沒有從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聊中消失,G城又發生了第四樁惡性吸血殺人事件,死者是紡織廠夜歸的女工,地點在湛盧路新虹橋西華僑飯店旁,時間是9月18號深夜。

  那個女工衣衫完整,死狀跟S大學的孤老一模一樣,右頸有獠牙咬過的痕跡,渾身血液被吸幹了,皮包裏的現金分文未動,很明顯,兇手的目的不是劫財或劫色,而是……吸血!

  刑警大隊謝處長的腦袋一個有兩個大,市長向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三個月內破案,給市民一個交待。謝處長心急如焚,連續工作了三天三夜沒合眼,結果身體終於累垮了,當場暈倒在會議室裏。

  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是十二指腸潰瘍引發的胃出血,必須臥床靜養一個月,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謝處長只好把這四宗離奇的兇殺案移交給他的副手彭曙光,彭曙光是從基層一級一級升上來的,年輕,頭腦靈活,善於接受新事物。他不像謝處長那樣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開始懷疑這些案件的元兇是傳聞中的妖魔鬼怪。

  當然這些想法是不能對下面的刑警說的,萬一流傳開去,對他仕途的發展是很不利的。

  彭曙光悄悄地換上便服,抽空到市中心萬壽宮三清殿去拜訪他的一個道士朋友,道號默言,是天師道的傳人。

  所謂大隱隱於市,他一直逗留在G城最繁華的地方清修,借此磨練自己的道心和意志。

  默言聽他把案件詳細介紹了一遍,很有把握地說:「這是吸血獠幹的,道藏裏有記載,只能用法術才能收服它。」

  彭曙光知道他法術高強,不是一味念經騙錢的道士,就委託他施法把吸血獠除去,並特地關照他:「這件事一定要悄悄地進行,千萬不要驚動了媒體。」

  默言說:「這個自然!不過有一件事很奇怪,那頭吸血獠殺害了韓梅和孫永壽後,一直隔了整整兩個多月才吸第三第四個人的血,這麼長的時間它究竟在幹什麼呢?」

  彭曙光心裏一動,明知這麼說很蠢,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今年G城特別熱,它會不會到外地去避暑了?」

  默言啞然失笑:「不會的,妖魔是不會怕熱的。我想換身衣服,先到S大學裏去轉一轉,看看它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你幫我打個招呼。」

  彭曙光一口答應下來,回去後就給沈校長掛了個電話,只說破案需要,要對發現死屍的土丘再調查一遍,為了不影響學校的正常教學,所以派一個便衣明天過來一趟,希望校方給於必要的協助。

  第二天默言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嶄新的西裝,打上領帶,戴起墨鏡,打的來到S大學門口。他把彭曙光開的介紹信給門衛看過,施施然地走進校園,一邊閒逛,一邊留意尋找吸血獠留下的細微蹤跡。

  這一天是禮拜天,留在學校裏的學生不是很多,李瑾瑜和她的室友正好從圖書館走出來,劈面撞見了衣冠楚楚的默言。默言看見李瑾瑜不由一怔,屈起手指向她做了一個道門中人才看得懂的手勢,李瑾瑜會意,藉故跟霍黎黎她們分了手,遠遠跟在默言後面來到四景河邊。

  默言見周圍沒人,向她打了個稽首,說:「貧道是天師道傳人默言,在萬壽宮三清殿清修,請問姑娘是哪一派的?」

  李瑾瑜看他西裝革履自稱貧道,忍不住笑出聲來,還禮說:「我是茅山道的李瑾瑜,你這身打扮實在太……太……」

  默言笑著說:「總不能穿了道袍來你們學校吧,別人還以為我是來招搖撞騙的呢!」

  李瑾瑜心裏一動,問:「你是為了吸血獠來的吧?」

  默言說:「就是,那傢伙惹了不少麻煩,你知道它藏在哪里嗎?」

  李瑾瑜歎了口氣,把周文被吸血獠附身的情形說了一遍,默言皺起眉頭說:「奇怪,吸血獠的真身不會是一個胎兒呀!」

  李瑾瑜說:「要不要我把周文叫出來,你親眼看一看?」

  默言說:「不忙。你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告訴刑警大隊的人?」

  李瑾瑜扁扁嘴說:「他們哪會相信這世界上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說了也是白說!」

  默言點點頭說:「也對。不如這樣吧,晚上你領我去找周文,我作法把吸血獠驅走,也算是為民除害。」

  李瑾瑜看了他一眼,說:「這不是一般的吸血獠,這是一頭有千年道行的吸血獠,普通的法術根本對付不了它!前幾天我哥哥跟它鬥法,差點把性命都陪了進去,還是給它逃走了。你千萬不要小看它!」

  默言笑笑說:「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茅山道不行,也許我們天師道的法術能夠制服它。」

  李瑾瑜聽了心裏有幾分不舒服,冷冰冰地說:「那你就試試看好了,不要怪我沒提醒你,那天我哥哥布下天殤陣,結果被他把三昧真火收在掌心裏,輕而易舉就化解了紫幽、青冥、蒼靈三符合一,這種法力可不是鬧著玩的!」

  默言吃驚地張大嘴巴,說:「有這麼厲害?」

  他立刻重新評估他的對手,沉吟說:「這麼說來我也不是它的對手。嗯,你能不能在你那個同學頭上拔根頭髮,我來試試鎮魂術,即使失敗了也沒什麼損失。」
  李瑾瑜問:「會不會傷害到周文?」

  默言搖搖頭說:「不會,我們天師道只除妖魔,絕不傷害凡人的身體,那會遭天譴的!」

  李瑾瑜點點頭,想了片刻後說:「我來想辦法,拿到頭髮到三清殿給你。你來施法,我給你護法。」

  默言說:「多謝你了,不過我們天師道的法術不入外人之眼,你還是回避一下的好。」

  李瑾瑜心想:「爺爺早說過天師道的人小氣巴拉的,我這是自討沒趣。」

  她淡淡敷衍了默言幾句,也不提領他去看周文,就藉故回宿舍了。

  默言察覺到李瑾瑜有幾分不高興,只能苦笑了一聲,心裏默默解釋:「這是師門留下來的規矩,我也沒有辦法。」

  他目送李瑾瑜遠去,突然望見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子向她打了招呼,二人就站在鐘樓前閒聊起來。

  李瑾瑜把手放到背後,偷偷向默言做了個手勢,默言心中懷疑:「莫非那人就是吸血獠附身的周文?」

  他閉起雙眼,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再緩緩睜開眼睛,S大學校園裏的景象纖毫畢現。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男生的頭上頂著一隻怨靈的頭顱,相貌像一個沒有發育完全的胎兒。

  默言深深吸了一口氣,再低念了一段咒語,他瞳孔中隱隱約約發出一絲絲白光,這是天師道秘傳的法術「靈識神通」。那個男生的身軀在他眼中漸漸變得透明,他終於發現,那個怨靈侵入人體內的部分已經變異成一頭道藏圖譜中的怪獸,渾身上下佈滿了五彩斑斕的花紋,一顆雞蛋大的內丹滴溜溜直轉,閃爍著奪目的光華。默言倒抽一口冷氣,那竟然是一頭吸血獠王。

  那個男生正是毫不知情的周文,已經發生過的一切沒有在他腦海裏留下一點印象,他只覺得渾身肌肉酸痛得要命,像跑了五十個一千米——那是他最討厭的體育測試。

  這天他在宿舍裏閑得沒事,一個人出來逛逛,沒想到在鐘樓前碰到了同班同學李瑾瑜。

  李瑾瑜一邊敷衍著周文,一邊細心地察看他的肩頭,尋找掉下來的頭髮,但周文早上剛剛洗過頭,別說頭髮,連頭皮屑都找不到一粒。

  李瑾瑜沒有辦法,她靈機一動,說:「上次打算請你看電影,結果我胃疼,沒看成。今天天氣很好嘛,咱們到寄傲堂看看有什麼片子吧。」

  周文心裏早就起了幾分懷疑,他不是那種容易自我陶醉的人,李瑾瑜跟他認識沒多久,彼此又不是很熟,怎麼會這麼主動接近他?她是美女,自己可不是帥哥!不過轉念一想,管她有什麼企圖,反正自己不會吃虧的。他無可無不可地說:「好啊,我喜歡看電影,看電影就像在看不同的人生。」

  李瑾瑜頗有些詫異地望著他,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也會說出這麼富有哲理的話。她想:「老天爺是很公平的,他拿走你一樣東西,肯定會給你另一樣東西作為補償。瞎子的耳朵特別靈敏,聾子的眼睛特別銳利,周文相貌雖然不怎麼樣,但腦子裏還是有點思想的。」

  二人各懷心事,隔了三四個拳頭的距離肩並肩往前走。

  寄傲堂今天上午播放的是法國的喜劇片《虎口脫險》,周文搶先買了兩張票,李瑾瑜不願意領他的情,說:「不是說好我請你的嗎?」

  周文沒想到她這麼計較,急中生智說:「哦,我忘了!沒辦法,已經習慣了。下次吧!」

  李瑾瑜乜了他一眼,心想:「擺闊?真的還是假的?是不是想暗示我以前交過很多女朋友?哼,你還想有下次?人家在算計你的頭髮呢!」嘴裏卻客氣地說:「那就破費你了。」

  二人走進寄傲堂,電影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大廳裏空空蕩蕩的,根本沒幾個人在看。也是,這種老掉牙的片子現在還有幾個人願意看,受歡迎的是武打片、槍戰片、愛情片……還有黃片。

  不過周文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人類的一舉一動總是充滿了喜劇效果,吸血獠在改變他身體的同時也在悄悄地改變著他的思想。

  李瑾瑜趁他不注意,偷偷拔了他一根頭髮,她動作很快,周文有所感覺回過頭看她時,李瑾瑜已經裝作被電影逗得忍俊不已,絲毫沒有引起他的疑心。

  李瑾瑜三番五次地算計周文,雖然說是為了幫他擺脫吸血獠的控制,但心裏終究有些過意不去。她心甘情願地陪周文在寄傲堂坐了一個多鐘頭,看一本一點都不好笑的喜劇片——這有一點點補償的意思,不過連李瑾瑜自己都沒有發覺。

  電影結束以後,周文提議出去吃飯,李瑾瑜推脫說自己約了霍黎黎去吃肯德雞,二人就在寄傲堂前分了手。

  李瑾瑜捏著他的頭髮,一路走到四景河邊,想看看那個天師道的傳人還在不在。默言果然還等在那裏,他笑著向李瑾瑜說:「我看你約周文去看電影,就知道你想趁黑拔他的頭髮。」

  李瑾瑜從始至終就不喜歡他自以為是的說話腔調,她把周文的頭髮交給默言,說:「你拿去施法吧,我要回去了。」

  默言小心翼翼地接過頭髮,提醒李瑾瑜說:「我剛剛用法術仔細看過他了,附在他身體裏的是一頭吸血獠王,你最好離它遠一點。」

  李瑾瑜頭也不回說:「謝謝,不過離它遠一點的應該是你,它傷害不了我。」
  默言啞然失笑,心想:「你以為你是誰,學了幾年茅山道的法術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們天師道才是道門正宗!」他一時好奇心起,再次使出「靈識神通」的法術觀察李瑾瑜,卻發現她身體裏有三朵青蓮上下翻滾,光華流動,這才大大吃了一驚。

  當天子夜十二點,默言在三清大殿內作法,點了七七四十九盞天燈圍成三圈,他盤膝端坐在正中間,左手捏著周文的頭髮,右手持桃木劍,喃喃念動咒語。

  過了小半個時辰,他把左手一撒,那根頭髮像有生命一般,豎直立在他面前,不斷扭曲翻滾,漸漸團成一個綠豆大的小人輪廓。

  默言咬破指尖在符紙上畫了一道召魂符,插在桃木劍上,又念了幾句咒語,把符紙在天燈上點燃,喝一聲「疾」。

  殿外一陣狂風掠過,吹得四十九盞天燈搖搖欲滅,默言自言自語說:「它的魂魄就要來了!」

  話音未落,周文已經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雙眸血紅,嘴角露出四根尖利的獠牙,冷冰冰地盯著他看。

  默言一點都不慌張,他知道這只是魂魄凝成的幻影,對他沒有絲毫損害。他又拿了一張符紙,在上面畫了一道鎮魂符,咬破舌尖噴上一口血,一揚手向周文貼去。

  誰知這道鎮魂符才一離手就化為灰燼,消失得無影無蹤,默言頓時大吃一驚,他自從法術大成後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

  呆了片刻,他臉上的肌肉一陣陣抽搐,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周文突然冷冷地說:「要想多管閒事,就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你又沒有三花護體,居然敢召我的魂魄,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默言這才覺悟過來,眼前的周文不是魂魄凝成的幻影,他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正要使出天師道最厲害的幾種法術,周文動作極快,烏黑發亮的五根利爪已經深深插入他的頭顱中。

  第二天晚上,李瑾瑜看到報紙上刊出「萬壽宮三清殿道士默言遇害」的消息,整個人幾乎崩潰了,她跑到校園裏找了個偏僻的電話亭,哭著給爺爺打了個電話,催促哥哥的師父潘子平快些下山來制止它。

  她爺爺壓低了聲音說:「你師叔有要事在身,實在走不開,吸血獠的事就先放一放,你別去惹它!」

  李瑾瑜氣憤地說:「已經死了三條性命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她爺爺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說:「有!三十條性命就比三條性命更重要!」

  李瑾瑜驚呆了,她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就是「天下大亂,群魔亂舞!」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6:17

  第六章 尾聲

  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工夫軍訓就臨近尾聲了。

  這一天風清雲淡,是郊遊的好天氣,教官們把全體大一的新生拉到穹隆山進行實彈射擊。汽車從S大學的正門出發,沿著四景街一直往西行駛,新生們都很興奮,嘰嘰喳喳就像回到了小學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周文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都市變成城鎮,城鎮又變成鄉村,一片片黃綠相間的稻田撲面而來,空氣中散佈著一種城市裏沒有的泥土氣息。

  葛輝覺得他這幾天少言寡語,有些不大對勁,他推推周文的胳膊,周文慢慢回過頭來問:「有什麼事嗎?」

  葛輝被他冷冰冰的態度弄得有些尷尬,只能訕訕地說:「你看見了嗎,那邊剛剛有一頭騾子走過?是騾子,不是驢。」

  周文「哦」了一聲,轉過頭去繼續看著窗外,他和他的同學好像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一邊是人類的生活,一邊是妖魔的世界。

  李瑾瑜心裏充滿了不祥的預感,她看見那個貌似胎兒的怨靈差不多已經完全沒入周文的頭顱裏了,只剩下淺淺的一個天靈蓋還露在外面。吸血獠正逐漸控制著他的身體,這需要一段時間,當最後的時刻來臨,周文還會是周文嗎?他會不會變異成一頭嗜血的吸血獠王?李瑾瑜不知道。

  汽車在穹隆山腳下停了下來,大家歡欣雀躍地跳下車,在教官的喝斥聲裏排成兩列,沿著崎嶇的山路向打靶場走去。

  穹隆山原來是當地鄉政府修建的一處公墓,後來被駐G城的83110部隊徵用了,山路兩旁還殘留著不少東倒西歪的墓碑。

  葛輝突然指著一塊墓碑嚷嚷:「看,還有人姓死的呢,這個姓真少見!」

  程文遠問:「死什麼?死人?死屍?」

  大夥兒紛紛擠過去一看,那塊墓碑上只剩下一個姓氏還算清楚,下面的名字早被風吹日曬泯滅了。

  劉子楓撇撇嘴說:「中國人的姓氏稀奇百怪,我聽說從一到十都有人姓!」

  教官回頭看見隊伍停在半山腰裏,一大群學生圍著墓碑研究個不休,他大吼一聲:「快走了!死人墓碑有什麼好看的!」

  大夥兒一擁而上,三步並兩步追了上去。

  李瑾瑜正要念幾句法咒,安撫一下墳墓裏的孤魂野鬼,忽然看見墓碑後面鑽出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鬼,她頓時嚇了一大跳,但那個惡鬼才一靠近周文,就被他身上的陽氣蒸發成一縷青煙。

  穹隆山海拔只有二三百米,山頂修建了一個簡易的打靶場,一溜兒豎著二十來面靶子,靶子前面挖了一道深坑,一隊解放軍喊著口令跑過來,整整齊齊跳進坑裏去。離靶子大約五六十米遠的地方撂著一排56式半自動步槍,每把槍的旁邊都有一個解放軍守著。

  教官命令一隊新生跑到步槍旁臥倒,準備射擊,旁邊的解放軍戰士替他們裝上六發子彈,把槍交到他們手裏。

  教官大聲發令:「注意了……瞄準……預備……射擊……」

  劈裏啪啦一陣亂響,槍口冒出陣陣青煙,略帶沉悶的槍聲在打靶場上回蕩,就像過年放鞭炮。

  躲在土坑裏的解放軍舞動著一根根鐵絲,向遠處的記錄員報告靶紙上的成績,教官一邊看一邊向學生通氣:「你是三十七環……你是四十一環……你怎麼只有十二環?眼鏡都震碎了,才打這麼點?訓練的時候是怎麼教你的?」

  輪到周文打的時候已經是倒數第四批了,解放軍戰士都有幾分鬆懈,盯得不是那麼緊了。他眯起眼睛試探著開了一槍,子彈在他的眼裏好像放慢鏡頭一樣,高速旋轉著沖出槍膛,震動的空氣使周圍的景物有點扭曲,就像一顆石頭丟進水裏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周文心裏一動:「我怎麼有特異功能了?」

  注意力稍微一分散,那顆子彈就不知飛到哪里去了。他很懷念那種感覺,於是集中精力朝靶心望去,清清楚楚看見一根鐵絲慢慢畫了一個阿拉伯數字的九。

  周文一口氣把剩下的五發子彈全部打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把那根鐵絲打斷了,躲在土坑裏的解放軍戰士嚇了一跳,他奶奶的,誰的槍法這麼准?

  大夥兒哄堂大笑,教官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周文一眼,心裏嘀咕:「這一定是巧合!」

  這麼多人在場,大家都以為是巧合,只有李瑾瑜才知道,周文是故意的!

  新生的實彈射擊很快就結束了,葛輝哭喪著臉說:「慘了,我只打了十五環,這回軍訓要不及格了!」

  劉子楓安慰他說:「你放心,我剛才偷偷看過他們的記錄了,不管你打幾環,記錄下來的成績至少是良好。」

  程文遠拍著他的肩膀說:「就是嘛,那些女生打零蛋的都有,你好歹還打了兩位數。」

  劉子楓見李瑾瑜從身邊走過,忙追上去問她:「李瑾瑜,你打了幾環?」

  李瑾瑜說:「不好,只有二十幾環。你呢?」

  劉子楓自豪地說:「我打了五十多環!」

  李瑾瑜瞟了周文一眼,問他:「周文呢?他打了幾環?」

  劉子楓說:「瞎貓碰上死耗子,他把解放軍鐵絲打斷了,子彈都飛到靶子外面去了!」

  教官們一迭聲地命令學生列隊下山,大夥兒不聽他的,嘻嘻哈哈地跑下山去,就像在郊遊一樣。好在軍訓就快結束了,教官他們也不是很嚴厲,跟幾個女生有說有笑地打成一片,逗得她們不時掩嘴偷笑。

  回去的路上,大夥兒齊聲高唱革命歌曲《打靶歸來》,化學系的同學很鬼,慫恿教官扯開他那五音不全的嗓門唱了一首《十五的月亮》,大家一邊拍手,一邊哈哈大笑。

  整輛汽車上只有兩個人沒笑,一個是周文,他呆呆地望著窗外,人類的一舉一動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另一個是李瑾瑜,她看見周文露在軍裝外的皮膚有些異樣,仔細一看,上面竟然隱約閃爍著五彩斑斕的花紋!

  汽車回到S大學已經是中午十二點鐘了,大夥兒一哄而散,紛紛跑到附近的小餐館裏去打牙祭。

  周文推脫了葛輝的邀請,獨自一人搖搖晃晃向宿舍走去,他覺得身體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他口渴難當,可是不想喝水,他……想吸血!

  周文被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嚇了一大跳,他蹣跚著來到大操場,鑽進防空洞裏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間,渾身一陣陣發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可怕的想法。

  不知不覺中,他的眼珠變成了血紅色,嘴角突出四根雪白的獠牙,十根指尖上長出一截烏黑發亮的利爪,皮膚上的花紋越來越明顯。

  周文在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我要死了!」

  李瑾瑜一直偷偷跟在他後面,她目睹了周文身上發生的一切變化。就在S大學陰暗潮濕的防空洞裏,李瑾瑜突然感到一陣無力,她的同學周文終於變成了一隻徹頭徹尾的吸血獠!

  李瑾瑜望著不省人事的周文,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趁這個機會殺了它,一了百了!」

  她的一顆心不禁怦怦直跳,扶著牆壁一步步向他靠近去。

  殘害了五條無辜性命的吸血獠就在眼前,失去抵抗能力,李瑾瑜努力說服著自己:「這不是周文,周文已經死了……」她猶豫不決地把食指伸到嘴邊,咬破手指開始畫一道複雜的靈符。

  血腥味驚動了周文身體裏的吸血獠,他慢慢抬起頭來,「嘿嘿」冷笑著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不過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我要把你全身的血都吸乾,這就是你多管閒事的下場!」他猛地飛身躍起,一把抓住李瑾瑜的手腕,張開嘴巴朝她右頸的大動脈咬去。

  千鈞一髮之際,李瑾瑜的喉前突然現出一朵碗口大的青蓮,芬芳四溢,光華流動。

  周文尖利的獠牙被青蓮托住,好像咬在一團棉花糖裏,進退兩難,這反倒激起了他的野性,周文低吼一聲,脖子咯咯作響,獠牙一寸寸迫近她的柔嫩的肌膚。

  李瑾瑜的身前緊接著又出現了第二朵青蓮,這一朵的力量更加強大,硬生生把周文彈開半步。

  李瑾瑜用憐憫的眼神望著他,猶豫再三,終於輕輕說:「你快走吧,第三朵青蓮出現的話會傷到你的身體的!」

  話音未落,周文的身體已經出現了異變,吸血獠的利爪和獠牙都迅速縮了回去,血紅的眼眸回復正常,皮膚上的花紋也漸漸褪去。

  「不要!」他的身體裏突然響起一個小男孩稚嫩的哀求聲,「哥哥,求求你了!這是我的身體!求求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李瑾瑜大吃了一驚,這不是周文的聲音,究竟是誰在他的身體裏?

  「哥哥,求你了!不——不要——」那聲音越來越尖銳,充滿了恐懼、懊悔和怨恨,像啤酒蓋在玻璃上亂刮,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的牙齒酸軟難忍。

  李瑾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見那個狀若胎兒的怨靈竟然從周文的天靈蓋冉冉升起,暴露在空氣中化作一縷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文仿佛從一場噩夢中剛剛蘇醒過來,他發了一陣呆,用力搖搖腦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陰暗潮濕的防空洞裏。

  李瑾瑜長長舒了口氣,那兩朵青蓮感覺不到吸血獠的威脅,也再次隱沒進她的身體裏。

  周文望著李瑾瑜語無倫次地問:「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在這裏?你又怎麼會在這裏?你……你的胸前怎麼有一朵蓮花?又不見了!」

  李瑾瑜怔了一下,勉強笑著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再談吧。我……很累了,再見!」

  她轉過身奔出了防空洞,心裏非常奇怪:「他一個普通人,怎麼會看得見三花護體?難道……」

  周文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拼命回想發生過的一切,腦子裏卻空蕩蕩的,什麼都記不起來。

  「算了!」周文感到一陣心煩意亂,於是寬慰自己,「怪事年年有,不及今年多!以後找個機會問李瑾瑜吧,看來她知道得比較清楚。……她總是神神秘秘的,話不肯說清楚。」

  肚子裏咕嚕嚕響個不停,周文暫時把煩惱都拋在腦後,信步走出了防空洞。

  他突然感到眼前的景物有些異樣,操場上的一切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跟以前有了很多差別。不過安撫一下五臟神才是最要緊的事情,周文顧不得細看,匆匆忙忙出了北門,跑到開學那天吃過的小餐館裏,點了雙份的酸菜蓋澆飯,一碗牛肉粉絲湯,三下五除二把肚子填飽了。

  「真舒服!」周文滿意地摸著肚子,定定心心地往回走。

  吃飽了飯,血液都流到胃裏幫助消化了,大腦輕度缺氧,一陣陣困意泛上來,周文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

  他迷迷糊糊回到宿舍裏,劉子楓他們都躺在床上睡著了,整幢9號樓沉浸在睡夢中,連樹上的知了都悄無聲息。

  周文踢掉鞋子倒在涼席上,腦袋才挨到枕頭,就呼呼大睡起來。這一覺一直睡到晚上7點才被葛輝吵醒,他看周文睡得昏天黑地,再聯想到這幾天來他精神萎靡不振,有點擔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周文坐在床沿上說:「我沒事,就是人特別困。我還想睡。」

  葛輝說:「我給你打了飯,你要不要吃一點?天氣熱,再放下去會餿掉的。」
  周文很感激葛輝的關心,謝了他一聲,下床擦了把冷水臉,略微清醒了一點。他買的紅燒大排和豆腐羹不對周文的胃口,不過他還是強迫自己把飯菜吃了一大半。困勁又泛上來,他實在支撐不住了,對葛輝說:「不行,我還要睡。你別管我,我不會有事的!」連飯盆都懶得收拾,倒在床上又呼呼大睡起來。

  劉子楓暗地裏嘀咕說:「吃了就睡,睡了又吃,豬啊!」

  葛輝裝作沒聽見,幫周文把飯盆拿出去洗乾淨。

  劉子楓說:「你這麼慣他做什麼,丟在桌上讓他自己收拾去!」

  葛輝走過他身邊時用家鄉話低聲說:「他這兩天身體不舒服,一個宿舍的,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哎,我說劉子楓,你對周文是不是有意見?」

  劉子楓心中一驚,擔心自己的心事被別人看穿,他尷尬地笑了笑,說:「哪有什麼意見,我只是看不慣!」

  葛輝猶豫了一下,說:「李瑾瑜的事你也別往心裏去,她願意跟周文接近是她的事,周文面上……你還是看開一點,都住在一個宿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呢!」

  劉子楓訕訕地說:「這關李瑾瑜什麼事?笑話!」

  葛輝也不說穿他,回了一句:「沒有最好,都是自家兄弟,有話好商量。」

  他端著飯盆出門去了,劉子楓盯著周文痛苦地想:「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商量的!難道我叫他把李瑾瑜讓給我嗎?日死你的,李瑾瑜怎麼會挑上他的!」

  第二天是新生會操,軍訓的最後一個專案,全部結束了下午就可以回家歡度國慶。大夥兒都很興奮,晚上沒好好睡,一大清早就爬起來,換上軍裝戴好軍帽,列隊跑步出了南校門,沿著松華路一直往北,穿過四景河就到了S大學的東校區。

  會操在東校區新建好的大操場上舉行,新生按照系科站成十幾個方陣,整整齊齊地排在草坪上,等候駐G城83110部隊首長的檢閱。

  在大太陽底下站了半個多鐘頭,腿都發軟了,大家交頭接耳低聲抱怨,那些教官就瞪著個眼珠來回訓斥。

  不過臨近結束,大家的心都散了,說話聲像水裏的葫蘆,按下這頭,那頭又翹了起來。

  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輛軍用吉普車緩緩駛入大操場,上面下來一個挺著將軍肚的軍官,在校長沈冀北、副校長張克明、各系科的主任和兩個警衛員的陪同下走過方陣,朝主席臺走去。

  那個軍官臉上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不時向方陣揮手說:「同學們好!」

  大夥兒扯直了嗓門齊聲回答:「首長好!」「同學們辛苦了!」「為人民服務!」那聲音是如此的響亮整齊,驚得附近的鳥雀撲拉拉飛起來,嘰嘰喳喳提著抗議。

  周文站在隊伍裏,突然看見主席臺北邊的看臺上孤零零坐著一個老人,頭髮眉毛鬍鬚全白了,穿著一身破舊的馬褂,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表演。

  周文覺得渾身不舒服,S大學的保安是幹什麼的?這麼隆重的場合,怎麼自說自話把一個不相干的人放進來了?

  領導們在主席臺上就坐了,沈冀北宣佈軍訓會操正式開始。首先是全體起立,奏國歌;然後大夥兒席地而坐,聆聽駐G城83110部隊的團長講話,熱烈鼓掌,校長沈冀北講話,熱烈鼓掌,副校長張克明講話,熱烈鼓掌,教官代表發言,熱烈鼓掌,學生代表發言,熱烈鼓掌;最後是財經學院和物理系表演佇列,法學院和中文系表演格鬥拳,數學系表演射擊訓練。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是沒化學系什麼事。學校的領導們一致認為,這一屆化學系是歷年來最混亂、最沒有組織性紀律性的一屆,所以出風頭露臉的事根本就沒考慮到他們。

  真無聊,周文忍不住偷偷打了個哈欠,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吃驚地望著看臺上的那個老人慢慢站起來,像鬼魂一樣從主席臺上飄過,而那些首長領導根本什麼都沒看見,一本正經地為各系科的表演鼓掌。

  周文用力揉揉眼睛,他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個老人穿過沈冀北的身體,湮沒在他身後的一棵銀杏樹裏。

  那不是人,那是一個鬼!

  周文轉頭看看身邊的同學,他們都沒有什麼反應,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別人都沒有看見,難道……難道我的眼睛能看見鬼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6:39

  第一集 第七章 兄弟

  新生軍訓會操在上午11點鐘準時結束了,大夥兒一哄而散,匆匆忙忙跑回宿舍,拿了行禮向車站趕去。

  國慶放假三天,再加上禮拜六和禮拜天,差不多有一個禮拜了,回家睡個懶覺,看電視打遊戲,享用老爸老媽煮的飯菜,那是多麼有誘惑力的事情!

  但是周文不急著回家,他想找李瑾瑜弄明白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天下午9號樓裏靜悄悄的,大一的新生幾乎全回家了,宿舍裏只剩下周文一個人。他試著給4號樓304宿舍打了個電話,鈴響了好一陣,才有一個慵懶的女聲說:「誰呀?」

  周文愣了一下,聽不出那聲音究竟是誰,他說:「我找李瑾瑜。」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說:「我就是,你是周文吧,找我有什麼事情?」

  周文說:「不好意思,沒聽出你的聲音。你……國慶不回去嗎?」

  李瑾瑜說:「我家離G城太遠了,一來一回路上就要花兩天,算了,反正也沒什麼事。」

  周文說:「那你下午有空嗎?我有要緊的事情要問你。」

  李瑾瑜心裏一顫,早就猜到他想問什麼了,她說:「好的,我過來找你。」

  周文說:「學校裏說不方便,咱們到外面咖啡廳裏談吧。一點半,我在北門口等你。」

  「咖啡廳嗎?」李瑾瑜猶豫了一下,「好吧,就這樣,再見。」她放下電話,心裏有些發愁,不知道該不該把真相告訴周文。

  她猶豫了一陣,又給爺爺撥了一個電話,但是鈴響了很久那邊都沒有人接。

  李瑾瑜心想:「爺爺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一直沒回家,他到哪里去了呢?難道是首窮山上出事了?」聯想到爺爺提起過,哥哥的師父潘子平道長有要事在身,實在走不開,李瑾瑜不禁有些擔心。

  離一點半還差五分鐘,周文和李瑾瑜就在北門口碰面了。

  二人訕訕地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閒話,並肩走到湛盧路新虹橋下,周文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他們打的來到市中心平熙街口的一家名典咖啡店前。

  服務小姐堆起一臉職業的笑容,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去坐。周文挑了一個僻靜的角落,二人面對面坐在藤制的吊椅上,搖搖晃晃有些不大習慣。

  李瑾瑜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佈置,她還是第一次到這種奢侈的咖啡廳裏來。

  周文看出她有點拘謹,安慰她說:「放鬆一點,我也是第一次來喝咖啡,說實話,喝咖啡有什麼規矩我一點也不懂,等會兒出了洋相你不要笑我。」這話說得那個服務小姐都笑了起來。

  李瑾瑜點了一杯雀巢咖啡——她只知道這個牌子,周文點了一杯摩卡咖啡和兩份水果蛋糕,服務小姐不一會兒就把咖啡和蛋糕送來,微笑著請他們慢用。

  周文往咖啡里加了兩塊方糖,隨口問:「今天上午會操的時候,你有沒有看見看臺上坐著一個白頭髮的老人?」

  李瑾瑜頗有些驚異地望著他,說:「你也看見了?嗯……怎麼跟你解釋呢……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和妖魔?」

  周文用不銹鋼的小調羹輕輕攪動著咖啡,說:「我本來是不相信的,可是今天早上親眼看見了……他穿過沈校長的身體,消失在一棵銀杏樹裏了。」

  李瑾瑜說:「那是一個樹妖,我在學校裏看見過他好幾次了,他不會害人的,只是喜歡觀察人類的舉動。」

  周文好奇地問:「你怎麼會看見他的?」

  李瑾瑜猶豫了一下,決定對他實話實說:「我是茅山道的傳人,從小用符水洗過眼睛。我的眼睛是陰陽眼,能夠看見陰界的鬼魂和妖魔。」

  周文「哦」了一聲說:「原來你是捉妖怪的茅山道士!」

  李瑾瑜連忙解釋說:「你誤會了,道門的來歷很複雜,茅山道的傳人也不一定都是道士,這些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

  周文喝了一口咖啡,好奇地催促說:「反正今天下午沒有事情,你就說說嘛,越詳細越好,我喜歡聽長故事。」

  「這可不是故事!」李瑾瑜整理了一下思路,「我從頭說起。你肯定聽說過道教的吧?最早的流派有張陵的五斗米和張角的太平道,那都是東漢末年的事情。」
  周文點頭說:「我知道,《三國演義》裏有,好像是用符水咒語什麼的騙錢,煽動老百姓起來造反。」

  李瑾瑜有些尷尬:「也不全是騙人,咒語和法術……這個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總之,張陵和張角算得上是道門的創始人,後來到晉代有一個叫葛洪的人寫了一本《抱樸子》的書,講怎麼樣得道成仙,得到了大家的認可,道教就在中國流傳開來了。」

  周文點點頭說:「就是,寫書才能引起別人的重視,文字的東西影響力很大,你看小學生都知道在黑板上寫張三是大壞蛋!」

  李瑾瑜「撲哧」一笑,說:「你不要打岔好不好,我都不知道說到哪里了!」
  周文嘿嘿笑著提醒她說:「葛洪寫了一本書,把道教吹噓了一通,然後大家都信服了。」

  李瑾瑜繼續說:「後來道門又出現了很多流派,什麼上清派、靈寶派、全真道、淨明道什麼的,數也數不過來,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彼此很不服氣。不過那時候道士的法術很厲害,除掉了不少妖魔鬼怪,不然的話,人類能不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還是個問題。」

  周文嘀咕說:「做妖怪真可憐!」

  李瑾瑜白了他一眼,說:「有什麼可憐的?害人的東西就要除掉它,你家裏看見蟑螂不打,還喂它東西養起來嗎?」

  周文張開嘴又合上,他不想跟她爭辯這個問題,於是問:「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李瑾瑜說:「後來,一直到了元朝,南北各道派重新組合,形成了兩大派系,一派是全真道,主張修煉內丹成仙,另一派是正一道,主張用靈符驅除妖魔,造福天下蒼生。正一道下面分很多流派,茅山道是其中的一支,傳到現在已經有二百七十多代了。」李瑾瑜說到這裏歇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苦得要命,她忘了加糖了。

  周文聽得津津有味,追問:「再後來呢?」

  李瑾瑜歎了口氣說:「明清以後道門就衰落下來,很多高深的法術都失傳了,茅山道也好,天師道也好,傳下來的法術都只能對付一些樹妖鬼魂什麼的。不過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好幾百年沒出現過了,現在的人根本就不相信這一套。」

  周文很感興趣地問:「你是茅山道的傳人,那一定會法術了?」

  李瑾瑜說:「這個當然了,如果我不會法術,怎麼看得見上午的那個樹妖?」
  周文皺起眉頭說:「那我怎麼也看見了?別人怎麼就看不見?難道我從小也用符水洗過眼睛,有陰陽眼?」

  李瑾瑜避開這個話題,自言自語說:「這咖啡真苦!」她加了幾塊方糖,用調羹慢慢攪動,心裏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

  周文催促說:「你倒是說話呀,我知道你很清楚發生了什麼,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你一定要告訴我!」

  李瑾瑜也想知道,那頭吸血獠明明完全控制了周文的身體,怎麼他會一點事都沒有,反而把怨靈趕出自己的身體,擁有了道門中人才會的法術陰陽眼。但她還是堅持說:「你先告訴我你的事。」

  周文搔了搔腦袋,嘀咕說:「該從哪里說起呢……」於是他把暑假前跌斷手臂起發生的怪事告訴李瑾瑜,包括韓梅和孫永壽離奇的死亡。

  原來他殺了五個人,而不是三個!李瑾瑜感到心寒,她猶豫了一陣,終於下定決心,把怨靈附身的前前後後告訴了周文。她最後說:「這很奇怪的,我在道藏裏從來沒有看見過,怨靈是絕對不肯放棄已經到手的身體的,你還記得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周文一片茫然,他腦子裏有些混亂,說:「慢來慢來,你是說我殺了五個活人,還把他們的血全部吸乾?」

  李瑾瑜糾正他說:「不是你殺的,吸血獠附在你的身體裏,是它幹的!」

  周文喃喃說:「我一點都不知道……原來孫永壽真的是我殺的,難怪他死在茅坑裏!真該死!」他的神情有幾分沮喪,摩卡咖啡喝在嘴裏淡得像白開水,一點滋味都感覺不到。

  李瑾瑜有些擔心,她安慰他說:「人是吸血獠殺的,這不關你的事,你也不要自責了。」

  周文有幾分急躁不安,揮揮手說:「我沒有自責,我只是覺得倒楣。怎麼好事輪不到我,壞事倒找上門來了?世界上這麼多人,你說那個該死的怨靈為什麼偏偏挑上我呢?」

  李瑾瑜對周文的反應有些吃驚,這不正常,他應該感到愧疚才對!她沉默了片刻,猜測說:「那頭吸血獠的怨靈可能跟你有血緣關係,所以才能附在你身上。那天中午在防空洞裏,它不停地叫你哥哥!你……是不是有過一個沒養大的弟弟?」
  周文搖搖頭說:「我是獨子!你有沒有聽錯?它的確叫我哥哥嗎?」

  李瑾瑜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說:「它好像說,哥哥,求求你了,這是我的身體,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周文倒抽一口冷氣,他頓時記起那個奶聲奶氣的小男孩的聲音,忍不住牙齒咯咯打架。

  李瑾瑜察覺到他的異樣,問:「你怎麼了?」

  周文勉強笑了一下,說:「沒事,這裏的冷氣太厲害了,我有點冷。」

  李瑾瑜沒有放在心上,繼續說:「也許是你媽媽瞞著你,你叫周文,你很可能有一個弟弟叫周武!」她有些不甘心,「你再想想看,發生過的事是不會忘記的,一定在腦子裏的某個角落……」

  周文打斷她說:「夠了,你別說了,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嘴裏嘀咕說:「我要回家去……」

  李瑾瑜看他臉色極其難看,心裏很擔心,問:「要不要我送送你?」

  周文大聲說:「不要你管!」他隨即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竭力放低聲音說:「我沒事的,你儘管放心!不好意思,你自己打的回宿舍吧,我不送你了。有什麼事的話我會打電話……」

  李瑾瑜目送他垂頭喪氣地離開咖啡廳,心裏有些自責:「我不該告訴他真相的,這會不會是害了他?」

  周文站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街頭,G城繁華的街景離他是那麼的遙遠!他看著擁擠的人群和穿梭的車流,就好像在看一本毫不相干的電影——你可以為之感動,沸騰,甚至流淚,但這一切都只是投在螢幕上的幻象,都是假的!如果你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突然成了一個嘴角沾滿鮮血的兇手,你會有怎樣的反應?

  周文拼命想把這個念頭排遣掉,但是他沒辦法回避。他腦子裏閃過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念頭:「把李瑾瑜殺死,讓發生過的一切永遠成為秘密!」但是周文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李瑾瑜是無辜的,她竭力想幫自己擺脫吸血獠的控制,只是無能為力罷了。」

  「去公安局自首?」周文用力敲敲自己的腦袋,「別傻了,這世界上有怨靈和鬼魂,他們不會相信的!……就算相信了又怎樣?我絕不去坐牢!」

  他終於打定了主意:「他媽的,不管他了,先回家再說!何必為以後擔心呢,說不定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根本沒人會在乎你!」

  周文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打的回到家裏。

  陸萍正在燒晚飯,她看見兒子回來很高興,一連串地問他學校裏的情況,周文實在不想多談這個問題,打斷了母親的問話說:「姆媽,我是不是有個弟弟叫周武?」

  陸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她語無倫次地說:「沒有啊,你是獨養兒子,有獨生子女費的……你怎樣突然想到問這個?……你臉色不大好嘛,軍訓累不累?你看看,曬得這麼黑。嗯,幫我看著爐子,我出去買點熟菜,今天晚上陪你爸爸喝點酒。」她像逃一樣沖了出去,唯恐讓兒子看見眼角的淚水。

  周武……周文的確有一個孿生弟弟,這件事一直瞞著他,已經快二十年了!

  陸萍的反應證實了周文的猜測,他手腳冰涼,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像木頭一樣發了一陣呆,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沖進父母的臥室,翻出鑰匙打開五斗櫥,從抽屜的最深處找到了一疊病歷卡。

  陸萍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她不捨得丟東西,哪怕是沒用的糧票、收據、檯曆、戶口本、病歷卡之類,她都會用塑膠袋裝起來保存在抽屜裏。

  這給了周文一個發現真相的機會。

  周文用顫抖的手找出19年前陸萍的病歷卡,翻到10月15號——那是他出生的日子——瞪大眼睛仔細分辨了半天,「他媽的,醫生那兩個破字要多難認就有多難認!」

  周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清了「腦積水」、「穿顱術」、「韓梅」這幾個字眼。他隱隱約約猜到了幾分,嘴裏不禁一陣苦澀。

  周文把病歷卡放回原處,鎖好五斗櫥,躺在竹椅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想心事。

  陸萍和周子佟回到家已經快6點鐘了,手裏拎著一大堆鹹水鵝、醬牛肉之類的熟菜。

  S大學裏的伙食挺糟糕的,這些小店裏的熟菜與之相比可以算美味,但晚飯還是吃得很沉悶。

  周文沒有再提起周武,他的父母也很默契,一味聊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周子佟為了調節氣氛,說起刑警大隊的謝處長前一階段胃出血住院,才歇了一個多禮拜,實在放心不下那幾宗離奇的兇殺案,他就瞞著醫生和家屬偷偷溜出醫院,到刑警大隊找他的副手彭曙光瞭解最新進展。結果工作到下午肚子餓,謝處長不聽別人的勸告,自說自話出去吃了一碗爆鱔面,不到一個鐘頭再次胃出血,當場昏到在辦公室裏。

  陸萍搖著頭說:「嘖嘖,謝處長也真是的,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又不是年輕小夥子!早點退二線享享清福嘛,還要硬撐著,圖個什麼呀!」

  周子佟白了老婆一眼,說:「你懂什麼,他這是有責任心!」

  陸萍很不服氣地說:「有責任心?他是信不過彭曙光吧!哎,我跟你說,別人的事我不管,你可得留心自己的身體,又是高血壓又是脂肪肝的,萬一躺倒了別指望我服侍你!」

  周子佟有些不耐煩,揮揮筷子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少說幾句吧!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別瞎操心。」

  陸萍又想起了什麼,對周文大驚小怪地說:「咦,你怎麼沒把衣服帶回來洗?放在宿舍裏會發臭的!」

  周文說:「今天下午我跟同學出去玩了,忘了帶回來。反正學校又不鎖門,明天我正好要出去買點參考書,順便去拿一趟吧。」

  陸萍絮絮叨叨地追問:「跟誰出去玩的?男的還是女的?在哪里?」

  周子佟打斷她說:「好了,兒子已經是大學生了,你還管頭管腳的煩不煩?」
  陸萍這才不甘心地住了嘴,眼睛望著周文,希望他自己老老實實告訴她。

  周文暗暗歎了口氣,他姆媽就是這個脾氣,在她眼裏,他像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孩,這讓他很反感。

  周文一個勁地喝悶酒,不知不覺就過量了,臉紅得像關公,頭重腳輕地躺倒在床上,說是歇一會再起來洗澡,誰知道竟一睡不醒了。

  睡夢中,周文隱約聽見父母低聲說著私房話,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9點多,周文起床沖了個澡,蘸著醬油吃了兩根油條一碗泡飯,跟陸萍打個招呼,騎著腳踏車出門去了。他沒有先去學校拿被褥,而是直沖平熙街的新華書店,找到醫學書籍專櫃,手點著書脊一本本看下來,終於在角落裏發現了一本《婦產科學》。

  這正是他想要的,周文抑制住激烈的心跳,翻開目錄,找到「腦積水」,在121頁,書裏面是這樣寫的:「胎兒腦室內外有大量腦脊液存留者,成為腦積水。主要是由於腦脊液迴圈障礙,引起過多的腦脊液存積在腦室中或蛛網膜下腔。……囟門及顱縫增寬,顱腔增大,頭圍常在50cm以上……」

  這麼多專業術語,周文看得一團霧水,他跳過幾行,找到處理的方法:「……以腰椎穿刺針從骨縫或囟門穿入,放出液體,使頭部體積縮小後娩出……」

  周文嚇了一跳,定了定神又翻到「穿顱術」一節:「穿顱術是利用器械穿破胎兒頭顱,使腦組織排出,縮小胎頭體積,以利胎兒娩出的手術。……穿刺胎頭……排出腦組織……置於碎顱器牽出胎兒……」下面還附有幾張觸目驚心的圖片。

  周文背心上冷汗涔涔,他合起《婦產科學》,不敢再往下看了。原來他真的有一個孿生弟弟叫周武,他因為在母體內發育不良,患了腦積水,所以被醫生用穿顱術殺死了。難怪只有韓梅的腦髓被吸光了,那是周武的報復!可是他為什麼口口聲聲要我把身體還給他呢?這不關我的事呀!

  周武把《婦產科學》放回原處,長長舒了口氣,不管怎樣,他終於知道了事實的真相,那個怨靈是他的孿生弟弟周武,他想佔據哥哥的身體,但最後還是失敗了。

  直覺告訴周文,接下來該去找李瑾瑜了,只有這個茅山道的傳人才能揭開剩下的謎團。周文拐出平熙街,騎車從北校門進了S大學,直奔4號樓女生宿舍。

  看門的老太一把拽住周文,用警惕的眼光上下打量著他,問:「你找誰?」

  周文說:「我找304的李瑾瑜,我是他的同學,有要緊的事找她。」

  那老太不放周文進去,瞪著眼睛小聲嘀咕:「現在的學生真不得了,剛進學校就軋朋友,還三天兩頭換!」

  周文有些不耐煩了,催促說:「麻煩你快一點,我趕時間!」

  那老太哼了一聲,抬頭扯高了嗓門叫道:「304的李瑾瑜,有人找!」

  李瑾瑜從視窗探出頭來,看見是周文,下意識地摸摸領口,說:「你等一會兒,我就下來。」

  周文在那老太目光炯炯的注視下渾身不舒服,短短的幾分鐘竟像幾個鐘頭一樣漫長,他想起一個爛得不能再爛的比喻:「如果視線可以殺人的話,他早已死了一千遍了!」

  好不容易才看見李瑾瑜出現在宿舍門口,周文忙向她打了個招呼,搶先一步躲開那老太的視線。

  李瑾瑜追上來笑著問:「你怎麼像小偷一樣?鬼鬼祟祟的!」

  周文沒心思跟她說笑,陰著個臉說:「我偷看了我媽的病歷卡,我真的有一個孿生弟弟,他得了腦積水,還沒生出來就醫生用穿顱術引產了。」

  李瑾瑜一怔,說:「你說得詳細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文就把整件事的原委說了一遍,最後說:「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韓梅的腦髓會被吸光了,周武有理由這麼幹!不過還有幾個疑問,為什麼周武口口聲聲要我把身體還給他?周武怎麼會是吸血獠?我又為什麼會有陰陽眼?你知道真相的,對不對?告訴我!」

  李瑾瑜搖搖頭,說:「我知道的已經全都告訴你了,對不起……」

  周文一臉的失望,說:「難道我要一輩子都蒙在鼓裏?我背起殺人兇手的罪名,有權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不公平!」

  李瑾瑜從他的話裏感覺到失落和寂寞,她心裏不由一顫,吞吞吐吐地說:「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周文激動地握住她的雙手,說:「我就知道你有辦法的!快告訴我!」

  李瑾瑜輕輕把手掙脫出來,正色說:「茅山道有一門高深的法術叫寂識術,施法者和受法者掌心相連,心靈相通,能夠看到對方心裏最隱秘的記憶。」

  周文想也不想就說:「那我們就試試看!」

  李瑾瑜搖搖頭說:「這種交流是雙向的,我可不想把心裏的秘密都讓你知道!」

  周文不服氣地問:「為什麼不可以呢?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難道你心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李瑾瑜反問他:「誰心裏會沒有隱私,不想讓別人知道的?」

  周文想起他做過的一些荒唐事,不禁有些心虛,說:「你能不能把那個什麼寂識術教會我,我自己給自己施法?」

  李瑾瑜豎起食指說:「第一,你不是茅山道的傳人,不可以教你寂識術!第二,寂識術是不能對自己施法的,這是常識!」

  周文一臉的苦惱,哀求說:「同學一場,幫幫忙了,你再想想辦法!」

  李瑾瑜推託說:「等我打電話問爺爺吧,他見多識廣,應該有辦法的。」

  李瑾瑜不願意,周文知道急也沒有用,他長長歎了口氣,說:「拜託你了!皇帝不差餓兵,我請你吃飯吧。」

  李瑾瑜覺得很意外,笑著說:「你也知道這句話?呵呵,讓我想想!」

  她見周文一臉的期待,有點不忍心拒絕他,答應說:「那好吧,我們去哪里?」

  周文搜腸刮肚想了一通,問:「你吃西餐嗎?」

  李瑾瑜搖搖頭,說:「從來沒試過,是不是拿刀和叉吃帶血的牛肉那種?」

  周文老老實實說:「大概是的吧,我只在電視裏看見過,從來沒吃過。不過帶血的太噁心了,還是烤熟一點的好。怎麼樣,我們去嘗嘗?」

  李瑾瑜覺得這個建議很有誘惑力,笑著點了點頭。

  周文望著她溫柔的臉龐,這才發覺自己已經把所有的不快和擔心都拋在了腦後,他很感激地對李瑾瑜說:「走吧,我們去平熙街的香榭麗舍西餐廳,我請你吃最好的牛排!」

  李瑾瑜雙手合什放在胸前,指尖抵著下頜,說:「那就破費你了,不過話說在前頭,行賄也沒有用的,我不會對你施寂識術!」

  周文滿不在乎地說:「沒關係,你能賞光是我的榮幸!」

  李瑾瑜嫣然一笑,笑得周文臉上發燙,他終於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這個化學系的美女了。

  這個暖洋洋的下午李瑾瑜過得很開心,她嘗了香榭麗舍西餐廳的牛排套餐,陪周文看了一場他喜歡的電影《終結者2》——都市的生活雖然奢侈,但是很有趣,她終於知道霍黎黎樂此不疲的原因了。

  李瑾瑜回到宿舍時已經快5點半了,她不覺得餓,歪在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晚上8點多,李瑾瑜被一陣急促的鈴聲吵醒,她睡眼惺松地提起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頓時完全清醒過來,那是哥哥從X市打過來的長途。

  李兵在電話那頭說:「是小瑜嗎?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李瑾瑜說:「一切都好,吸血獠的事已經解決了!」

  她把哥哥走後發生的一切從頭說了一遍,李兵覺得不可思議,沉默了一會問:「你有沒有對他施過寂識術,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瑾瑜哼了一聲說:「我才不願意呢!要施你來施好了!」

  李兵知道妹子不願意施寂識術的原因,他輕輕歎了口氣,這種事情是不能勉強的。他停了停說:「我這邊有急事,實在走不開!」

  李瑾瑜心裏覺得有幾分不安,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爺爺一直不在家,電話也沒人接,你們都到哪里去了?」

  李兵壓低了聲音問:「你旁邊有人嗎?」

  李瑾瑜這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忙說:「沒有,就我一個人,她們都回家了!」

  李兵說:「首窮山上出大事了,祖師爺留在伏魔殿裏的靈符不知被誰掀開一個角,逃出了幾個妖魔,到山下害了不少性命,爺爺和師父忙著收服它們。我得守在伏魔殿裏看護辟邪玉麈,實在脫不開身,今天盧師兄、方師兄趕回來替我,我才偷空下山告訴你一聲。」

  李瑾瑜也有些緊張,問:「究竟是什麼厲害的妖魔,要爺爺和師叔一起去收服?」

  李兵苦笑著說:「一頭九尾狐狸精,一條吊桶粗的雪花蛇精,還有幾樣道藏上都沒見過的妖物。如果光是這些也就算了,盧師兄和方師兄帶來的消息說,不光咱們首窮山上有妖魔逃出來,茅山、龍虎山、閣皂山都有這種情況,看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已經快鎮不住這些妖魔鬼怪了!」

  李瑾瑜臉上微微變色,問:「要不要我回來幫忙?」

  李兵說:「算了吧,這次逃出來的都是法力高強的大妖怪,你插不上手的。」
  他猶豫了一下,又說:「你在G城自己要小心,我估計不久以後你那邊也會出現厲害的妖魔。嗯,你那個叫周文的同學既然會陰陽眼,很有可能是繼承了吸血獠的法力,那天在廢墟上鬥法的情形你是親眼看見的,我的意思……如果他品行不錯的話,你就偷偷傳他一些粗淺的茅山道法術,說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李瑾瑜低聲說:「知道了!」她知道哥哥在委婉地勸她施寂識術探查一下周文的品性,如果合適就把他引入茅山道門下,萬一道魔再起爭鬥,也可以有一個得力的助手。

  李兵匆匆忙忙說:「好了,就這樣吧,我要趕回首窮山了,再見!」

  李瑾瑜「嗯」了一聲,慢慢放下電話。她一想到要與周文心靈相通,臉頰不由泛起一片紅暈。她低聲問自己:「情況真的危急到這種程度了嗎?哥哥竟要我作出這麼大的犧牲!」

  李瑾瑜的腦海裏不斷浮起亂七八糟的念頭,王昭君,和親,文成公主,美人計……她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心煩意亂之下撲倒在床上,把枕頭壓在頭上,長長歎了口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6:53

  第八章 新生

  周文決心把令人不快的事情通通忘掉,開始新的生活。他趁國慶放假的幾天,把自己的房間徹底整理了一遍,翻出藏在床底下的美女圖片,撕碎了全部丟進垃圾桶裏,以前偷偷摸摸寫的武俠小說也不要了,一把火燒成灰燼。

  他對自己說:「我要把所有的包袱都扔掉,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10月5號晚上,周文帶著一包換洗的衣褲回到學校,劉子楓他們都已經聚在宿舍裏打牌了,旁邊圍了一群看牌的,一個個爭得面紅耳赤,非常熱鬧。

  程文遠用力把手裏的牌一甩,大笑著說:「九十鉤圈四連對,大鬼保底,贏了!」

  劉子楓把牌一合,嘴裏嘀咕:「真見鬼,今天的牌黴得一塌糊塗!」

  程文遠突然記起了什麼,嚷嚷說:「幾點了?晚上要開會的!」

  隔壁宿舍的趙鵬抬腕看看表說:「早呢,還有半個鐘頭,再打幾盤!」

  劉子楓說:「算了,收拾收拾逛過去吧,實驗樓走過去都要一刻鐘。」

  大夥兒一哄而散,程文遠一邊收拾撲克牌,一邊抱怨說:「李先詠開會真夠勤快的,連國慶都不讓人好好玩!」

  葛輝開玩笑說:「這叫國民黨的稅多,共產黨的會多!」

  大家聽了這句俏皮話哄堂大笑。

  李先詠指定的班長孫疾風聽了臉色不大好看,連忙阻止說:「哎,這種話可不能亂講!」

  葛輝自己也覺得失言了,說:「開玩笑的,別當真!」

  403室的氣氛有些尷尬,程文遠「哼」了一聲,覺得孫疾風小題大做,有些看不起他,孫疾風自己也覺得不受歡迎,訕訕地走開了。

  周文把換洗的衣褲丟在床上,問葛輝:「今天開什麼會?」

  葛輝沒精打采地說:「不知道,去了再說吧!」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大夥兒三三兩兩地向實驗樓走去。

  班主任李先詠早就等在那裏了,他點點人數到齊了,先宣佈了軍訓期間兩次考試的情況。一次是外語分班考試,絕大多數女同學都在快班,男生只有孫疾風、周文等寥寥幾個,劉子楓和葛輝在慢A班,程文遠在慢B班。另一次是考學生守則,全體都過關,沒有同學被勒令退學。

  大夥兒聽了哄堂大笑,紛紛議論說這不是走形式嘛。

  李先詠等大家安靜下來,把大一上學期的課程表和上課教室念了一遍。

  化學系的課程主要集中在新大樓和文科樓,離宿舍不是很遠,只是做實驗要跑到鐘樓北面的實驗樓,這一段路幾乎是從北到南貫穿整個S大學,差不多有公車的一站路那麼長。

  正式上課前的最後一次全體新生會議開得亂哄哄的,李先詠在宣講大學學習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但大家還沒有從國慶長假中調整過來,一個個心浮氣燥,根本沒人在聽。

  李先詠用力拍著桌子,實在沒辦法讓這麼多人安靜下來,只好匆匆忙忙地說了最後一句話:「今天就到這裏,散會!」

  回到宿舍後大家都沒心思打牌了,該收收心準備念書了。

  明天是禮拜四,上午一二節課在文科樓205上高等數學,三四節課在新大樓406上無機化學,下午是無機化學實驗。

  周文先把書找齊了,粗粗翻看一遍,感覺上不是很深奧,應該能學得比較輕鬆。

  葛輝從旅行袋裏翻出一瓶酒糟螃蜞,擰開蓋子請大家品嘗,說是他那邊的特產。周文不客氣地撈出一隻,樣子有點像微型螃蟹,小得可憐,他懷疑地問:「這東西怎麼吃?」

  葛輝做了一個示範,拎起螃蜞的一條腿丟進嘴裏,連吸帶嚼,吃得津津有味。
  周文學著他的樣子嘗了一個,皺著眉頭說:「不好吃,一股黃酒味道,光是殼沒有肉!」

  葛輝解釋說:「不是讓你吃肉的,主要是品味道。是不是很鮮?」

  周文不置可否,又嘗了一個,好像品到一點鮮味,他懷疑是聽了葛輝的話引起的心理作用。

  劉子楓和程文遠倒是挺喜歡的,你一個我一個,不一會兒就把一瓶酒糟螃蜞吃得乾乾淨淨。

  四人歪在床上又閒聊了幾句,困勁泛上來,開始迷迷糊糊打瞌睡。

  突然宿舍裏的日光燈滅了,四周圍一片漆黑,雪白的月光從視窗照進來,照在周文床邊的桌子上。

  這時已經是夜裏10點半了,到了宿舍關門熄燈的時間。

  周文在睡夢裏看見一個發育不全的胎兒,乾癟的身體頂著一個碩大的腦袋,笑嘻嘻地望著他,親熱地叫他「哥哥」。

  突然一柄穿顱器在他的天靈蓋上戳了一個洞,腦髓汩汩地流出來,然後碎顱器插入他的顱腔,把腦組織剪得粉碎。

  但是那個胎兒並沒有死,他空洞洞的眼眶中流下兩行鮮血,對著周文慘叫道:「哥哥,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他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周文晚上沒睡好,結果第二天上午的高數課實在支撐不住了,眼皮澀得像塗了強力膠水,合上就再也打不開。

  他安慰自己:「還好,我在最後一排,睡十分鐘應該沒人會發現。」

  結果他才趴到桌子上夢周公,就被高高在上的陳教授發覺了,他不易察覺地皺皺眉頭,卻沒有說什麼。

  陳教授講了一通微積分的基礎知識,抬腕看看手錶,開恩讓大家休息十分鐘,自己溜出去抽根煙。

  葛輝推醒了周文,嘲笑他說:「第一節課就睡覺,你晚上幹什麼了?」

  周文揉著眼睛說:「做了一個噩夢,沒睡好,真困!」

  二人又閒聊了幾句,周文的精神倒是提上來了,背靠在牆上打量著亂哄哄的教室,同學的臉熟悉又陌生,他能叫得出名字的還不到一半。

  陳教授繼續他的高數課,周文像在聽天書,一頭霧水。他乾脆不去理他,翻開教科書從第一章看起,看完一節再做幾道習題,靠自學也就掌握了。

  周文想:「還是睡醒了自己看書效率比較高,以後我是不是可以蹺課自學?」想到這裏,他不禁嘿嘿偷笑起來。

  大學的課程讓人大失所望,那些教授講師根本不管學生的反應,你愣你的,我講我的,照本宣科完成任務。他們一口氣要講十幾頁,筆記擦了幾黑板,認真的學生只顧得上記錄,根本來不及思考和吸收,懶惰一點的學生就只有大眼瞪小眼,瞪累了趴在桌上睡覺的份了。

  第三第四節是無機化學,馮教授講得興致高昂,拖了十分鐘才下課。

  大家急急忙忙沖到食堂解決溫飽問題,一看人山人海,輪到自己大概也沒什麼好菜了,不由異口同聲地埋怨馮老太缺德。周文和葛輝分工,一個人去打飯,一個人去打菜,足足排了一刻鐘的隊,才端著搪瓷飯盆從人群裏擠出來。

  葛輝看看食堂裏沒什麼空位子了,說:「要不要拿回宿舍去吃?」

  周文努努嘴說:「還是跟她們女生擠一擠吧,宿舍裏洗飯盆麻煩,剩菜剩飯都沒地方倒!」

  葛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徐燁和戴淑珍旁邊倒有幾個空位子,兩人擠過去問了一聲,她們說李瑾瑜和紀芸去打菜了,一會兒就過來,不過就他們兩個的話倒是擠得下。

  周文和葛輝謝了一聲,操起調羹開始大口吃飯。

  徐燁笑嘻嘻地湊過來說:「不等等李瑾瑜了?」

  周文有些不好意思,打哈哈敷衍了她幾句,徐燁卻不肯放過他,說:「呵呵,連吃的菜都是李瑾瑜喜歡的,真是心有靈犀……啊,你飯裏有一隻大螞蟻!」她跳了起來,嚇得臉色都變了。

  李瑾瑜和紀芸正好端了飯盆走過來,被她一嚇,差點脫手飛出去。

  紀芸埋怨她說:「你小心一點,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徐燁指著周文的飯盆說:「飯裏有一隻大螞蟻!真噁心!」

  葛輝開玩笑說:「高蛋白低脂肪,這是小葷呀,周文,是不是那個打飯的師傅特別照顧你?」

  周文哭笑不得,嘀咕說:「不就是一隻螞蟻嘛,你喜歡就讓給你。」

  葛輝說:「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周文把螞蟻挑出來扔在地上,繼續大口吃飯。

  徐燁臉上露出噁心的神情,說:「你不把飯倒了?要不叫李瑾瑜分一點給你?」

  李瑾瑜瞪了好朋友一眼,警告她不要亂說。

  周文滿不在乎地說:「沒事,螞蟻沒有毒的,飯店裏還專門燒螞蟻炒蛋呢!」
  李瑾瑜和紀芸坐下來吃飯,她們女生飯只打二兩,少得像貓食,用小調羹斯斯文文地往嘴裏送,邊吃邊說笑,看來一頓飯沒有半個鐘頭是完不成任務的。

  紀芸偶爾一抬頭,看見對面桌子有一對高年級的情侶,親昵地在一個飯盆裏吃飯,你喂我吃一口,我喂你吃一口,看得紀芸幾乎呆掉了。

  她連忙踢踢李瑾瑜的腳,李瑾瑜「嗯」了一聲,問:「什麼事?」

  紀芸偷偷指指對面,大家回過頭去看,都被那兩人旁若無人的親熱勁給鎮住了。

  徐燁羨慕地說:「他們真有勇氣,真幸福呀!」

  李瑾瑜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不客氣地低聲說:「少來!食堂是公共場所,做這種事很不雅觀的!」

  徐燁有些不服氣,嘟嘟囔囔,偏又找不出理由反駁她。

  周文和葛輝跟女生分手後,匆匆忙忙洗掉飯盆,回宿舍準備午睡。

  劉子楓和程文遠早就吃完了,靠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劉子楓看見周文進來,問他:「哎,周文,你是本地人,G城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周文說:「有啊,多著呢,G城的古典園林在全世界都很有名。」

  劉子楓想了想說:「園林太小不好玩,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劃船?」

  周文脫了鞋子躺倒在床上,說:「那就去東湖園吧,就在動物園旁邊,還有一個遊樂場,可以打保齡球。」

  劉子楓說:「這個禮拜六我約了304宿舍的女生出去玩,咱們就到東湖園去劃船,你有園林券嗎?」

  周文說:「家裏大概還有幾張吧,我禮拜五回去找找看。咦,你怎麼想到約女生出去玩的?」

  劉子楓打了個哈欠說:「大學裏男女生經常組織聯誼宿舍,一起出去玩,增進一下同學間的友情,很正常的,你不要想歪了!」

  程文遠終於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著說:「增進一下同學間的友情,你想追女朋友就直說,幹嗎套上這麼大一頂帽子!」

  劉子楓嘿嘿笑了幾聲,說:「我可沒這種想法,誰像你腦子裏這麼齷齪!不過霍黎黎不肯去,她好像有男朋友了,禮拜六禮拜天忙著約會,沒空。」

  葛輝說:「那就叫徐燁去吧,她是李瑾瑜的好朋友。」

  劉子楓想了想說:「也好,等會兒我打個電話去問問。不過光叫她一個不大好,乾脆叫她們宿舍一起去吧。」

  周文問:「徐燁她們宿舍還有誰?」

  劉子楓扳著手指說:「還有史思紅、李蘭、徐夢瑤,如果全去的話一共11個人。對了,葛輝,徐夢瑤跟你是老鄉,你們原先認識嗎?」

  葛輝說:「怎麼不認識?熟得不能再熟了,一個班級的,她是班長,我是副班長。」

  劉子楓曖昧地一笑,說:「那說什麼都得拖她一起去了!」

  周文閉上眼睛想了半天,卻怎麼也想不起李蘭和徐夢瑤長什麼樣。他只記得軍訓的時候所有女生都穿著一身綠,在操場上練得灰頭土臉,望過去沒什麼區別。不過劉子楓怎麼就認得?

  周文拍拍腦袋,暗暗罵自己:「你小子真夠混的,都一個月了,連自己班上的女同學都不認得,難怪交不到朋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7:12

  第一集 第九章 東湖

  接下來一天的課上得心神不寧,大家都盼望著禮拜六到東湖園去劃船,隔壁宿舍的趙鵬聽說了這件事,羨慕得不得了,纏著劉子楓要一起去,劉子楓實在招架不住,只能勉強答應下來。

  禮拜五下午放學後,周文騎了腳踏車回到家裏,翻箱倒櫃地找園林券。他小姨媽是街道辦事處的一個小頭頭,每年都送給他們家不少園林券,周文翻出一大疊,數一數有十幾張,應該夠用了。

  第二天冷空氣南下,氣溫一下子降低了好幾度,周文換了長袖衫長褲,騎車沖到S大學北門口,買了一個蛋餅當早點,一邊吃一邊往裏面走。

  劉子楓他們已經推著腳踏車巴巴地等在5號食堂門口了,涼風一陣陣吹過來,程文遠忍不住抱怨說:「那些女生在磨蹭些什麼?說好8點鐘的,現在都過了十分鐘了!」

  葛輝開玩笑說:「大概在往臉上塗牆粉吧,那是她們的特權。」話音還沒落,趙鵬指著後面興奮地說:「來了來了!」

  大家回過頭去一望,紀芸、李瑾瑜、徐燁一幫女生花枝招展地向這邊走來,嘻嘻哈哈地不知在說笑些什麼。

  劉子楓迎上去跟她們打了個招呼,笑著問:「你們的自行車夠嗎?要不要我們帶?」

  史思紅說:「不用,我們自己能解決!」

  劉子楓開玩笑說:「你們的技術行不行?不要帶了人撞到電線桿上去!」

  史思紅立刻回敬他說:「我們帶人的技術可是一流的,你以為是你呀,空車都老是跟電線桿子親熱!」

  他們說笑了一陣,出了北門朝東湖園騎去,女生在前面騎得飛快,男生緊緊跟在後面,有意無意地分成了兩個集團,只有劉子楓和史思紅並肩騎在一起說話。

  周文望著李瑾瑜動人的背影,輕輕問自己:「如果她不去的話,我還會去嗎?」他不知道答案。

  東湖園在G城老城區的最東面,緊挨著護城河,園中有一片三百多畝大的水域,取名為東湖,清朝時是當地水師操練的地方,據說有一條隱秘的河道可以一直通往T湖。

  劉子楓他們到達東湖園時已經快8點半了,公園門口空蕩蕩的,只有十來輛腳踏車停在寄存處。

  史思紅不由嘀咕了一句:「這麼冷清,有什麼好玩的!」

  劉子楓拉著周文到售票處,抬頭一看門票每人二十元,他吐吐舌頭說:「這麼貴!」

  周文一邊點著園林券,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這是外賓的價錢,還算便宜的,隱逸園的門票要五十塊呢!」

  劉子楓心想:「呆在學校裏不覺的,原來G城的物價這麼貴!」他有些羨慕周文手裏有這麼多園林券,一下子就省了二百多塊錢。

  大家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向園內走去,兩旁綠樹蔥郁,繁花似錦,陽光下還可以看見幾隻粉蝶翩翩起舞。

  G城的海拔比較低,秋天來得特別晚,一點都沒有蕭瑟的景象,大家的心情也漸漸舒展開來,有說有笑,不像一開始那麼拘謹了。

  劉子楓搶先幾步跑到租船處,押上學生證和兩百元押金,租了兩艘六人座的遊船。史思紅的意思是男女生各劃一條船,劉子楓堅決不同意,他說劃船比較費力,而且七個女生擠在一條船上太危險,萬一出了事沒有個照應,還是分開來比較安全。

  史思紅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她眼珠一轉,自作主張安排說:「李瑾瑜,戴淑珍,徐燁,徐夢瑤,你們跟周文和葛輝劃一條船,劉子楓,咱們劃另一條!」

  劉子楓皺皺眉頭,他本來想把李瑾瑜和周文分開來的,但又不便明著反對,只好笑笑說:「就他們兩個男的劃船夠不夠?」

  史思紅搶先說:「怎麼不夠?還有四個女生呢,替換著幫幫手總可以吧!你不要瞧不起咱們,女子能頂大半邊天,奧運會上得金牌的都是咱們女同胞,你們男的連影子都找不到!」她嘰嘰呱呱說了一大通,說得紀芸她們都笑了起來。

  劉子楓搖著頭想:「好厲害的婆娘,以後誰娶了她可有的受了!」

  徐燁看看李瑾瑜,又看看周文,看看徐夢瑤,又看看葛輝,四張臉都有些尷尬,卻又努力裝出滿不在乎的表情,她不禁壞壞地笑著說:「我看這樣蠻好的嘛!咱們來比賽,看誰先劃到橋洞那邊,周同學,葛同學,全看你們兩個男同胞了!」

  史思紅興高采烈地說:「比賽就比賽!劉子楓,快上船呀,傻站著幹什麼?」
  劉子楓只能苦笑一聲,招呼程文遠、趙鵬、紀芸、李蘭他們幾個上了船,拿木槳點開河岸,劃著船悠悠地向湖中心漂去。

  周文他們的船緊跟在後面,徐燁和戴淑珍拿著船槳簡直就是在玩水,有一下沒一下地瞎撲騰,水濺進船艙裏,船被她們兩個劃得團團轉,嚇得徐夢瑤緊緊抓住船舷,臉色都白了。

  李瑾瑜哭笑不得說:「小姐,你不會劃就不要逞能嘛,你看看,我們的船在水裏直打轉呢!」

  徐燁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這不是在學嘛!哎,你們兩個男生在那裏笑什麼,還不快用力劃!」

  周文和葛輝相視一笑,齊齊把船槳在水裏一劃,遊船就在碧綠的湖水中向前蕩去。

  徐燁點著頭說:「不愧是男生,果然力氣比我們大。」

  葛輝趁機教育她:「兩個人劃船關鍵要配合得好,一左一右同時用力,船自然就往前開了。」

  徐燁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就對戴淑珍說:「我們一起來劃,聽我的,一二一,一二一!」

  李瑾瑜抿著嘴偷偷微笑,她覺得徐燁就像小孩子一樣天真,有時候天真得讓人哭笑不得,不過這也正是她可愛的地方。

  徐燁抽空回過頭來對周文和葛輝嚷嚷:「你們要用力,不要偷懶,我們一定要追上他們!」

  二人在她的鼓動下一齊用力劃船,木槳在湖水中掀起一個又一個漩渦,小船兒推開波浪,眼看離劉子楓他們越來越近了。

  李瑾瑜和徐夢瑤閑著沒事,愜意地欣賞著東湖的風景,她們不約而同想起了童年時唱過的歌謠《讓我們蕩起雙槳》,心中充滿了欣慰和喜悅。碧綠的湖面泛起一陣陣魚鱗似的波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遠處重重疊疊的繁花和綠樹淹沒在耀眼的晨曦裏,像披著婚紗的新娘,讓人不敢正視。

  橋上的遊客向橋下的遊船揮動著白手絹,大聲為他們加油,岸邊依依的柳絲在輕風中搖擺,向湖面投下無數個相思的漣漪。

  兩條船越追越近,但劉子楓他們終究是搶先一步,穩穩地停在了橋洞下,大笑著向他們揮手。

  徐燁把船槳一扔,累得氣喘吁吁,她靠在李瑾瑜身上撒嬌說:「我實在不行了,接下來你劃吧!」

  李瑾瑜興致很高,笑著說:「這麼一點點路就投降了嗎?看我的!」她拾起船槳,正要向湖水中劃下去,突然臉色大變,好像白日裏撞見了鬼一樣!

  她真的看見了鬼!幾乎在同一時刻,周文也注意到了湖水裏的妖物,那是一個面目猙獰的溺死鬼,臉色慘白,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像章魚的觸手,慢慢地向他們靠過來。

  李瑾瑜聲音都變了,尖叫道:「快劃!」

  戴淑珍和葛輝以為她想追上劉子楓那條船,一起用力劃動船槳,遊船在湖面上飛快地滑行,從溺死鬼身旁一掠而過。

  周文隨手操起船槳,朝那個溺死鬼當頭打下去,「撲通」一聲濺起一大片水花。

  李瑾瑜慌不擇言說:「小心它把你拖下水去!」話音未落,那個溺死鬼猛地騰身躍起,牢牢抱住周文手裏的船槳,嘶叫著一步步往上爬。

  周文嚇了一大跳,正要把船槳丟進水裏去,那個溺死鬼突然像雪人烤火一樣,半爿臉迅速融化,露出森森白骨,痛得它張大了嘴發不出聲音,手一松重新掉進綠油油的湖水中。

  船上其他的人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徐夢瑤好奇地問李瑾瑜:「你說什麼呀?誰要把周文拖下水?」

  李瑾瑜勉強笑了笑,含糊說:「沒什麼,我讓周文小心別掉下去了。」

  徐燁打趣她說:「就知道周文周文的,我劃得胳膊都軟了,也沒聽你關心幾句!」

  李瑾瑜沒心思跟她糾纏,盯著那個溺死鬼慢慢向湖底沉去,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她想:「鬼最怕陽氣了,按理說只會出現在陰暗的地方,怎麼那個溺死鬼能在陽光下自由行動?難道……難道哥哥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她又望了周文一眼,「這已經是第二個了,上次穹隆山上姓死的那個惡鬼也是這樣,才一靠近他就被蒸發成一縷青煙。周文他究竟是人還是吸血獠呢?」

  船到橋洞下,周文豎起船槳,在橋洞頂上點了幾下,把遊船慢慢穩住,停在劉子楓他們旁邊。

  陽光照在一漾一漾的水面上,再反射回李瑾瑜略帶憂鬱的俏臉上,看得周文呆了,看得劉子楓心痛。

  史思紅喘著氣大笑著說:「你們輸了,應該請客!」

  紀芸、程文遠他們一致起哄,慫恿葛輝和周文上岸去買冷飲。

  就在這時候,西邊一艘腳踏式的遊船上突然傳過來一片驚叫聲:「救命!救命!有人掉進湖裏了!」

  李瑾瑜心中一凜,急忙回頭望去,她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年輕小夥子在水裏掙扎,一團黑影死死纏住他的手腳,把他往湖底拉去。

  劉子楓大聲說:「快過去救人,他好像不會游泳!」

  史思紅幾個救人心切,操起船槳拼命地劃水,遊船緩緩地向前滑去,速度漸漸加快。

  李瑾瑜心裏一驚,急忙阻止說:「你們慢一點,等等我們!」

  周文望了她一眼,低聲說:「你看見了嗎?就是剛才的那個鬼!」

  他們用力扳動船槳,緊緊跟在劉子楓他們後面,不一會兒離那條出事的遊船只有十來步遠了。

  程文遠和趙鵬剛才拼得太厲害,這會兒心浮氣燥,手臂酸軟,劃槳的頻率漸漸慢了下來,周文他們的遊船卻是越劃越快,終於超到前面去了。

  李瑾瑜靠近那條腳踏式的遊船,抬眼望去,只見船舷邊上坐著一個穿白衣服的時髦女子,臉上的眼淚鼻涕跟脂粉混在一起,哭得一塌糊塗。她一隻手伸進湖水裏,沙啞著嗓子嘶叫著:「健民,健民,你快上來呀!不要嚇我了!」

  李瑾瑜看她哭得如此傷心,心裏也有幾分酸溜溜的,正要安慰她幾句,湖水中突然探出一隻黑黝黝的鬼爪子,一把抓住那個時髦女子的手,要把她拖進水裏。

  李瑾瑜異常地氣憤,該死的溺死鬼,害了一個還不夠,還要害第二個!她把食指伸到嘴邊,正要咬破指尖畫一道靈符,突然又停了下來,暗暗罵自己魯莽,不顧徐燁劉子楓他們都在旁邊。

  周文反應極快,他探出半個身子,一把拽住那落水女子的另一隻手,用力往上一拉,把她拉出水面。

  那女子臉色慘白,抖抖嗦嗦尖叫著:「有……有鬼!水底下……有鬼!」

  那個才在周文手裏吃過虧的溺死鬼不敢再跟他搶,丟開到手的獵物,翻身潛入湖底,怨恨地盯著周文把那女子救到船裏。

  徐夢瑤安慰她說:「現在沒事了,咱們馬上就到岸上去!」

  那女子渾身發抖,說:「有鬼!健民是游泳冠軍,他……怎麼可能淹死!剛才……剛才明明有人把我往水里拉……」這幾句話說得大家心裏都有點發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把船劃到岸邊。

  徐夢瑤和戴淑珍把那可憐的女子扶上岸,低聲安慰她。

  劉子楓說:「咱們先到租船處去報個案吧。」

  紀芸李蘭她們幾個女生膽小,只想早點離開這個鬼氣森森的東湖,連忙點頭贊同。

  葛輝皺起眉頭說:「那這兩艘船怎麼辦?總得有人劃回去吧。」

  聽了他的話,大家都有些躊躇,誰都不想再到湖裏去了。

  李瑾瑜心裏一動,說:「這樣吧,把兩艘船頭尾拴在一起,我和周文劃回租船處去好了。」

  劉子楓望了眾人一眼,見沒有人再自告奮勇,只好說:「那就這麼辦吧,我跟你們一起去還船。」

  李瑾瑜搖搖頭說:「三個人怎麼劃船?在水裏會打轉的。你還是留在岸上照應吧,有周文和我去就足夠了!」

  劉子楓又說了幾句,實在拗不過李瑾瑜,只好讓他們兩個去還船,自己和其餘的人徒步向租船處走去。

  周文和李瑾瑜下到船裏扳動船槳,兩艘船慢慢地離開岸邊,向湖中心蕩去。

  周文問:「你是不是想除掉那個溺死鬼?」

  李瑾瑜點點頭說:「留它在這裏一定害人不淺!」

  周文回想起當時的情形,覺得非常奇怪,問:「那個溺死鬼為什麼一靠近我就融化了?」

  李瑾瑜咬著嘴唇說:「我也不大清楚,也許是你繼承了吸血獠的一點法力,陽氣非常旺盛,所以才能克制住那個溺死鬼。」

  周文歎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是誰躲在他的身體裏呢?

  李瑾瑜臉朝著前方,故意看都不看周文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今天晚上十二點你能不能出來?我對你施寂識術,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周文一怔,隨即欣喜若狂,說:「你答應了?太好了!」

  李瑾瑜臉上有些發燙,警告他說:「不管你看見了什麼,都要立刻忘記掉,記住了沒有?」

  周文回過神來,微笑著答應:「這個當然了,我一向不喜歡窺探別人的隱私!嗯,在什麼地方呢?」

  李瑾瑜說:「過了石塔橋有一片拆遷留下來的廢墟,你去過的……就在那裏,不要遲到了,寂識術只有在子夜時分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周文說:「沒問題,我以前打電子遊戲經常整夜不睡的。」

  李瑾瑜「撲哧」一笑,說:「你這個人,也真是的……」

  二人把船劃到那個年輕男子溺水的地方,李瑾瑜看看四周圍沒人注意,咬破指尖在船槳上畫了一道青冥符,周文好奇地問她:「每次施法都要咬破手指畫符,疼不疼呀?失血過多,小心得貧血!」

  李瑾瑜瞪了他一眼說:「平時用朱砂就可以了,現在到哪里去找?不懂就別插嘴!」

  周文不敢多說話,生怕影響她施法。

  李瑾瑜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只見碧綠的湖水像沸騰一樣上下翻滾,不一會兒一個面目猙獰的溺死鬼漂了上來,半爿臉白骨磷磷,痛苦地嘶叫著。

  李瑾瑜把畫在船槳上的青冥符朝它印過去,一道青色的光氣閃過,那個溺死鬼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瑾瑜疲倦地閉上雙眼,喃喃說:「都結束了……咱們把船劃回去吧!」

  周文點點頭,用力劃動船槳,向租船處駛去。

  這一切都落在了刑警大隊的二把手彭曙光的眼中,他這一天正好陪兒子到東湖園來玩,沒想到竟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他想起了在萬壽宮三清殿裏修行的天師道高人默言,這兩個學生模樣的男女很可能也是修道之人,他們或許能解開他心中的謎團。

  本來很開心的劃船被這檔子事鬧得不歡而散,劉子楓他們都沒了興致,還了船後準備直接回學校去。

  東湖園一個叫張克強的管理人員攔住他們說已經報了警,民警馬上就到,可能要向他們詢問一下當時的情況,好歹他們也是目擊證人。大家沒有辦法,只好留在租船處耐心等候。

  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一片嘈雜聲,原來是那個溺水小夥子的屍體撈上來了。他臉色鐵青,眼珠不知被什麼東西挖掉了,只剩下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肚子高高鼓起,手臂上清清楚楚有幾個黑手印。

  那個倖存的女子只看了一眼就「哇」地尖叫起來,徐夢瑤和李蘭連忙捂住嘴跑進屋去,幾乎要當場吐出來。

  彭曙光讓老婆陪兒子去遊樂場玩,自己匆匆忙忙地趕到租船處,看到這樣一幕情景,立刻嚴厲地責備東湖園的管理人員不負責,怎麼不用帆布把屍體遮起來呢!簡直就是胡鬧!

  張克強有點不服氣,毫不客氣地問他到底是誰,彭曙光把工作證亮出來說:「我是刑警大隊的副處長彭曙光,這不是一起簡單的溺死事件,這是一起惡性兇殺案!我命令你們立即封園,保護案發現場!」

  張克強一下子就蔫掉了,老老實實照著彭曙光的吩咐,找來一塊髒兮兮的帆布把屍體遮起來,然後組織人手分頭驅散遊客,解釋說東湖園要維修整治,暫時停止開放。

  死者的女朋友還在一旁尖叫,哭著鬧著要跟男朋友一起去,彭曙光看她精神有些失常,打120到救護站,讓他們派救護車來把她送到醫院治療。

  彭曙光想了一下,又給刑警大隊掛了一個電話,叫值班人員通知刑警和法醫放下手裏的一切事情,火速趕到東湖園來,有重大案件發生。

  他轉過頭,向劉子楓他們和顏悅色地說:「實在對不起,你們是唯一的目擊證人,要耽擱一點你們的時間了,盡可能詳細地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景。彭曙光話說得很客氣,劉子楓他們也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只好老老實實聽候他的吩咐。

  過了一會兒,當地派出所的民警趕到現場,看過了屍體,再跟彭曙光一接觸,決定把這樁兇殺案移交給刑警大隊的人處理,他們盡可能提供一些必要的協助。

  這時候法醫和刑警也陸陸續續趕到了東湖園,彭曙光臨時借租船處辦案,把劉子楓他們分幾批叫進去,客客氣氣地詢問當時的情景。

  周文和李瑾瑜是最後一批進去的,裏面只有彭曙光和兩個制服筆挺的刑警做著記錄。

  彭曙光開誠佈公地對李瑾瑜說:「我剛才在岸上看見你畫符作法了,你是不是天師道的法師?」

  李瑾瑜吃了一驚,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彭曙光寬慰她說:「你放心好了,你說的一切我們不會記錄下來的,畢竟現代誰都不會相信妖魔鬼怪真的存在。不過我倒是有一個道士朋友,他跟我說起G城中的確有一些害人的妖魔,我一直將信將疑,沒想到今天真的碰上了!」

  李瑾瑜猶豫了一下說:「我不是天師道的,我是茅山道的,今天殺死那個男青年的是一個溺死鬼,我已經作法把它除掉了。」

  彭曙光「哦」了一聲,問:「據說鬼只有在晚上才會出現,這個溺死鬼怎麼白天就出來害人?」

  李瑾瑜解釋說:「倒不一定晚上才出現,鬼是陰氣凝結而成的,一般都會主動避開陽光和生人身上的陽氣,這個溺死鬼居然能在太陽底下自由活動,實在有些古怪。」

  彭曙光敲著額頭沉思,過了一會兒又問她:「你認識萬壽宮三清殿的默言道士嗎?」

  李瑾瑜心頭怦怦直跳,她強作鎮定說:「認識,我們在S大學裏見過一面。」
  彭曙光瞧出她神色有點緊張,歎了口氣說:「默言是我的朋友,受我之托到你們學校去調查一件兇殺案,誰知道他當夜竟不明不白死在三清殿裏,實在叫人難過。他臨終前跟我說起那些離奇的案件全是一頭吸血獠幹的,你也是學道之人,有沒有聽說過這種吸人血的怪獸?」

  李瑾瑜生怕牽連上周文,立刻回答說:「吸血獠的事已經解決掉了,我前幾天用法術把它殺了!」

  欲蓋彌彰!但彭曙光臉上不動聲色,點點頭說:「那就好,到底是給G城的百姓除了一害。嗯,這位周同學也是茅山道的法師嗎?」

  周文笑了一下說:「我不是茅山道的,只是偶爾看到李瑾瑜施法除妖,想跟她學上幾手,一來可以自保,二來可以為民除害。可是這位李法師不大肯教我,彭處長是不是勸勸她,多一個人也多一份力量嘛!」

  彭曙光微微一笑,心想:「女的蠻老實的,男的倒是一個小滑頭。不過他們兩個說話不盡不實,一定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們!」

  李瑾瑜瞪了周文一眼,倒沒有反駁他的話,她向彭曙光告辭說:「我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們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們想先走一步了。」

  彭曙光站起來說:「麻煩你們了,以後有什麼事多聯繫,我還想拜託你們為G城多除掉一些妖魔呢!」

  李瑾瑜慨然說:「這個當然,咱們茅山道學法術的宗旨就是為民除害,只要我力所能及,就一定辦到!」

  周文和李瑾瑜走出租船處,跟劉子楓他們敷衍了幾句,大家都不願意在死了人的地方逗留,逃一樣離開了東湖園,騎腳踏車直接返回了學校。

  跟彭曙光在一起的那兩個刑警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一個叫錢達鈞,一個叫鄧勇,彭曙光有什麼事情從來不瞞他們。

  周、李二人才出了租船處,錢達鈞就向彭曙光說:「他們兩個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彭處長為什麼不追問下去?」

  彭曙光沉思了一會兒,笑而不答,反問他:「你相不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妖魔鬼怪?」

  錢達鈞笑著搖搖頭。

  彭曙光又問鄧勇:「你呢?」

  鄧勇猶豫了一下說:「我爸爸小時候窮,曾經在嶗山上清宮當過三個月的道士,他說他親眼看見過樹妖和鬼魂。」

  彭曙光歎了口氣說:「我本來是不願意相信的,可是事實逼得我不得不信。那個李瑾瑜的法力很強,輕而易舉就把湖裏的溺死鬼除掉了,我們以後還有借助她的地方,我不想把關係弄僵了。小鄧,你到S大學去摸一摸他們兩個的底細,特別是那個周文的情況。」

  鄧勇點頭答應下來。這時候法醫已經驗屍完畢,進來彙報說:「那具屍體的肺裏灌滿了水,毫無疑問是窒息而死的,至於眼睛和手臂上的傷口,有可能是湖裏的什麼怪魚造成的,東湖一直通向T湖,也許是從那裏遊過來的。」

  彭曙光看了錢達鈞和鄧勇一眼,揮揮手說:「就這樣吧,你儘快把詳細的驗屍報告交上來。我們現在去醫院看看死者的女朋友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7:24

  第十章 寂識

  當天晚上周文在S大學附近的一家網吧裏打遊戲,一直捱到夜裏11點半才朝約定的地方走去。

  過了石塔橋,前方就有一片拆遷留下的廢墟了,雜草叢生,荒無人煙。

  周文遠遠看見李瑾瑜俏生生地站在廢墟中央,腳邊點著一支蠟燭,昏黃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不定。

  周文放重腳步走到她身邊,跟她打了個招呼,問:「我該怎麼做?」

  李瑾瑜讓他盤膝坐下來,從身邊的塑膠袋裏拿出硯臺和朱砂,用純淨水調均勻,伸出食指蘸了少許,在周文的眉心中間畫了一道寂識符。

  周文覺得額頭上涼嗖嗖的,忍不住說:「這東西擦得掉嗎?要是滲進皮膚裏我可沒臉見人啦!」

  李瑾瑜瞪了他一眼說:「別說話!」

  二人面對面離得那麼近,周文感覺到她芬芳的氣息吹在自己臉上,心中不由一動,他看見李瑾瑜領口裏雪白的肌膚和衣服下若隱若現的胸罩吊帶,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想要移開視線,但是頭頸像僵住一樣,根本動彈不得。

  李瑾瑜沒有發覺,她仔細端詳著周文眉心間的靈符,滿意地說:「好了,你坐著不要動。」

  周文急忙閉上眼睛,苦著個臉說:「你快一點,我的腳麻了!」

  李瑾瑜摸摸他的頭,就像摸小狗一樣,開玩笑說:「乖,一會兒就好了,忍一忍吧!」

  她盤膝坐在周文身邊,伸出右手握緊他的左手,定一定心神,閉上雙眼開始念一段複雜的咒語。

  周文覺得腳上的麻木一直傳遍了全身,眉心間的靈符越來越燙,似乎已經燒穿了皮膚,他張開嘴想要大叫一聲,卻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

  突然他腦子裏「轟」的一聲響,寂識符發出耀眼的白光,李瑾瑜眼前一亮,她與周文的心靈在瞬間合二為一。

  周文在短短19年生命中留下的記憶像放電影一樣在李瑾瑜眼前掠過,她沒有心思細細探查,集中精神尋找跟吸血獠相關的片斷。

  美女,少兒不宜,18禁,限制級……李瑾瑜又羞又氣,暗暗罵周文:「這傢伙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男人真不是好東西!咦,這是什麼?」

  ……它是一頭獨立特行的吸血獠王,在天地之間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渴了吸妖魔的血,餓了吃妖魔的肉,五嶽三山任我行,無憂又無慮。道魔雙方的頭臉人物都想把它收服作自己的坐騎,但是吸血獠是何等的驕傲,它怎能容許有誰騎在它的背上耀武揚威!無論是法術精湛的術士,還是強橫狡猾的妖魔,一個個都被它打得落花流水,吸成了乾屍。也不知過了多少歲月,道門的精神領袖、江西龍虎山天師府第十九代天師張瑞午發下宏偉的誓願,要將神州大地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封存在黃泉之下,永世不得翻身。他召集了道門各流派法力高深的道士二十八名,以他們的鮮血和生命為引,施法立下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

  道藏中是這樣記載那一段歷史的:「彼時山崩地裂,鬼哭神嚎,天降血雨,七晝夜不息。群妖身陷黃泉,永世不得重見天日。」

  如果不能自由的話,寧可去死!吸血獠不能忍受失去自由的生命,它在最後一刻來臨的時候毅然對自己施展了解體術,肉體在瞬間化為灰燼,精神凝結成一個半透明的怨靈,逃過了宿命的一劫。

  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法力高強的妖魔鬼怪全部封印起來,剩下的漏網之魚也都是些力量微弱的樹妖鬼魂之類,它們有的自生自滅,有的被術士驅除,有的被天雷劈死,逐漸退出了人類的記憶,成為迷信的一部分。而吸血獠在失去了身體的同時也失去了千年修煉得來的法力,只能躲在深山老林裏苦苦修煉,吸風飲露,竊取日月的精華。

  曾經睥睨群魔、笑看風雲的吸血獠王淪落到樹妖鬼魂一般的下場,但它一點都不後悔!一切都從頭開始。

  寒來暑往,光陰如流,轉眼整整一千年過去了,它終於恢復了以往的法力。

  不過作為一個最低等的怨靈,它只能發揮出吸血獠不到千分之一的力量,它迫切需要一個新的身體,人類的身體。

  它冒險來到了人間,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樣,森林河流變成了鋼筋混凝土的都市,茅屋村舍變成了高樓大廈,當初純樸的民風也被世故和奸詐取代,一切都不同了。

  但是總有一些東西是不會變的,人類的大多數感情還是像幾千年前《詩經》中詠唱的那樣,知慕少艾,執手偕老,投桃報李,我心傷悲,這讓它感到一絲欣慰。它在G城繁華的街頭遊蕩,擁擠的車流穿過它空虛的身體,就像過去一千年的歲月一樣,不能留下絲毫痕跡。它有些懷疑,擁有一個人類的身體真的會比現在更幸福嗎?

  直到那天晚上,它看見周子佟扶著大腹便便的陸萍在公園裏散步,兩人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安詳——它終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它想嘗試一下人類的生活,一種不同於妖魔的生活。陸萍的子宮裏孕育著一對同卵雙胞胎,周文和周武,吸血獠在周武的意識還沒有形成之前搶先一步佔據了他的身體,作為代價,它也暫時失去了所有的法力。

  一千年之後,它終於重新擁有了自己的身體!它迫切地渴望離開母體的第一聲哭喊,從此開始一段嶄新的生命。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但是在陸萍懷孕的第五個月上,周武突然驚恐地發現,他的哥哥周文強橫地把母體所有的養分都搶走了,並且開始吞噬他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他憤怒,發抖,哀求,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止周文的侵略,它是砧板上的肉,只能聽任有力者的宰割!

  周文把自己孿生弟弟全身的精血都吸幹了,但是周武並沒有死,他恨自己的哥哥,他發誓,等他出生後要用盡一切惡毒的手段折磨周文,讓他生不如死!

  可他沒有這樣的機會。

  就在分娩前的一刻,四院婦產科主任韓梅診斷出雙胞胎中的一個發育不良,患了腦積水,必須立即處理。

  胎兒腦積水,常常會導致梗阻性分娩,危及母體安全,而且胎兒也多數不能存活,幸運存活下來的也是個白癡,所以在處理上以保障母體的安全為原則,更何況陸萍的子宮內還有一個發育完好的周文!

  韓梅在征得周子佟和陸萍的默許後,對周武實施了穿顱術。在穿顱器鑽進他天靈蓋的一瞬間,周武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怨靈。

  他失去了一切記憶,像行屍走肉一樣在G城的大街小巷裏遊蕩,見證了這座城市發展的腳步。

  他恨,卻不知道恨些什麼!從千年前那場大劫難中倖存下來的妖魔鬼怪都不敢去招惹這個最低等的怨靈,它們可以感覺到他體內深不可測的法力和沖天的怨氣,他身上有死亡的氣息。

  轉眼一十九年過去了,子夜十二點,周武漫無目的地飄進了G城最高的建築鴻運大廈,他乘電梯來到頂層的旋轉西餐廳,靠在通明澈透的大玻璃窗前仰頭看月亮。泠泠清輝照在他身上,他眼角流下一滴眼淚。他感到寂寞。

  就在這一刻,在陰曆十五的月光照耀下,周武恢復了一切吸血獠王的記憶。

  ……周文眉心間的寂識符越來越淡,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瑾瑜慢慢地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這是李瑾瑜第一次使用寂識術,她只支援了不到一刻鐘就耗盡了法力,眼皮發澀,身心疲憊不堪,只想倒頭睡他個三天三夜。

  周文有些擔心地望著她,眼中充滿了關切,李瑾瑜突然記起了什麼,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她凶巴巴地問:「老實交待,你看到了什麼?」

  周文壞壞地一笑,說:「沒什麼,我全都忘記了!」

  李瑾瑜瞪了他一眼,想起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隱私赤裸裸地暴露在這個男子眼前,羞得立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勉強站起身來,威脅說:「你不老老實實告訴我的話,就永遠也別想知道周武的事!」

  周文笑著拉住她的手說:「你坐下來,我告訴你還不行嗎!」

  李瑾瑜哼了一聲,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上,她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倒在周文懷中。

  周文嚇了一跳,他連忙試試她的鼻息,還好,呼吸正常,看來李瑾瑜只是心力交瘁,昏了過去,躺上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周文把她平放在地上,呆呆凝視著她沉睡的容顏,她的唇,她雪白的頸,還有……她的胸……她睡得像個孩子!

  夜風一陣陣吹來,周文覺得口乾舌燥,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嘿嘿低笑著說:「你不是問我看到了什麼嗎?我來告訴你……我偷學了你們茅山道的法術!」

  周文伸出小拇指蘸了一點朱砂,在李瑾瑜的眉心中間畫了一道寂識符,然後緊握住她溫軟的小手,開始念那段複雜的咒語。

  寂識符發出耀眼的白光,周文的心靈與失去意識的李瑾瑜再度合二為一,他忽略掉其他,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李瑾瑜所看到的一切。

  這是茅山道歷代傳人都沒有想到的方法,他們的腦子太過拘泥不化——周文以李瑾瑜的身體為媒介,施寂識術解讀自己的心靈,她像一座橋樑,把周文和那些曾經失去的記憶聯繫了起來!

  淩亂紛雜的畫面飛快地跳過,過去十九年的生命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重現在眼前。他終於在記憶的縫隙裏找到了周武留下的訊息。

  ……周武在恢復了意識以後,決心向韓梅和周文報仇,他的力量雖然還很小,但對付凡人已經足夠了。

  他先吸幹了韓梅的血,作為報復,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嘗試了人腦的滋味。他從天靈蓋下口,用獠牙硬生生戳出一個小孔,像吃椰子汁一樣用力吮吸著。沒有煮熟的腦髓像一團粘乎乎的漿糊,那生腥的味道讓他覺得很不愉快,不過復仇的快感壓過了一切,周武強迫自己把韓梅的腦袋吸成一個空殼,什麼都沒有留下。

  接下來該怎麼處置他的孿生哥哥周文呢?把他吸成一具乾屍太便宜他了,周武要他用身體來賠償自己的損失。於是在那個炎熱的下午,城西孤峰園的假山石上,他在周文耳邊大叫一聲:「把我的身體還給我!」趁他跌下假山,摔得心神不定之際附在他身體裏,施展移魂術把內丹種在了周文的肓之上、膏之下,播下了吸血獠的生命種子。

  移魂術幾乎把周武的法力消耗殆盡,他需要吸人鮮血作為補償,但他不願意傷害自己的生身父母,他們是無辜的。

  周武於是選擇了哥哥潛意識裏痛恨的物件——初中時的班主任孫永壽,並且把那具乾癟的屍體推在巷口的茅坑裏,完成了他一貫的心願。

  孫永壽成為了一個可憐的犧牲品,不過這絕不是周文的本意。整個漫長的暑假,周武一點一滴熟悉和改變著周文的身體,儘管他是他的孿生哥哥,但控制一具完全不屬於自己的身體還是需要很大的耐性。不過周武一點都不急,為了這一刻他已經苦苦修煉一千年了,即使再等上一年半載又有什麼關係?

  時間的流逝對幾乎擁有無限生命的吸血獠來說毫無意義。李瑾瑜的出現讓周武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危機,她是茅山道的傳人,擅長使用靈符法咒來驅除妖魔。

  周武不願意跟道門的法師為敵,他警告了李瑾瑜,並且威脅要把她吸成一具乾屍。但是李瑾瑜根本沒放在心上,她用蒼靈符傷害了周武,逼得他不得不靠吸人鮮血來渡過危機。

  那天晚上,周武原本想不惜代價除掉這個人類的法師,可是李瑾瑜有道門異寶三朵青蓮護體,周武尚未完全控制住周文的身體,很多厲害的法術使不出來,只好眼睜睜地放她一馬。李瑾瑜的哥哥李兵在石塔橋旁的這片廢墟上布下天殤陣,以三昧真火和封魔印把周武逼到了絕境,他冒險強行融入周文的身體,利用吸血獠的法力施展控火術,輕而易舉將李兵打成重傷。

  就在他打算取對手性命的時候,周文排他的意識開始蘇醒,周武只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吸了第四個犧牲者的鮮血來壓制周文的反抗。

  接著就是天師道傳人默言的出現,他發覺了周文的秘密,妄想通過鎮魂術召喚吸血獠的魂魄,這時周武與周文身體的融合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他決定速戰速決,一爪抓破了默言的頭顱就飄然遠離,來不及吸他的鮮血。

  周武事後覺得有些懊悔,天師道傳人的血一定很滋補的,不過放過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不願意因小失大。掃除了一切阻礙,終於大功告成了。

  若干天以後,在S大學大操場的防空洞裏,周武終於完全控制住這具人類的身體,他正要取李瑾瑜的性命時,突然在自己的內心深處聽到了周文的聲音,他孿生哥哥的聲音:「對於這個世界,我只是宇宙裏的一粒沙,灰塵中的灰塵,可是對於我自己,我就是整個世界,我是整個宇宙!失去了自我也就失去了一切!所以,不管你是誰,請離開我的身體!沒有人能奪走我的身體!」

  這個聲音裏充滿了驕傲和對自由的渴望,這個聲音像喪鐘一樣在周武的耳邊迴響,他驚恐地發現自己變回到一個孤獨無助的怨靈,從哥哥陌生的身體裏趕了出來,化作一縷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武沒有想到人類的自我意識竟可以如此強烈,強烈到超過了一千年前的吸血獠王!但是周武還是在周文的身體裏留下了一些東西,那是吸血獠幾千年的記憶和一顆珍貴的內丹。從某種角度看,吸血獠並沒有死,周文是它的轉世,一個有著強烈自我意識的轉世。連周文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從此不再是人類,也不是完整的妖怪,而是成為了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7:37

  第一集 第十一章 告白 (第一集完)

  周文收回了寂識術,長長舒了口氣,他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經濛濛亮了。

  李瑾瑜眉心間的寂識符慢慢褪去了顏色,她從昏睡中清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周文懷裏,立刻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臉羞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兩人默默相對,尷尬了好一陣,李瑾瑜訕訕地問:「我怎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周文笑笑安慰她說:「沒事,你只是累了,睡了一覺,現在是不是覺得好一點了?」

  李瑾瑜點點頭。涼風一陣陣吹來,她覺得身上有些發冷,抱著胳膊輕輕跺著腳。周文站起身來,剛想脫下襯衫批在她身上,突然停了下來。

  李瑾瑜警惕地注視著他,這讓周文非常尷尬,他解釋說:「不好意思,我本來應該脫下襯衫給你披上的,不過……不過我襯衫裏面只有一件汗背心,脫下來實在太難看了!」

  李瑾瑜頓時「撲哧」一笑,說:「謝謝你的好意,早晨蠻冷的,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身體很好,沒事的!」

  她漸漸想起了發生過的一切,臉上一陣發燒,故意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樣說:「你還沒有說實話,你在我心裏到底看見了什麼?」

  周文搔搔頭說:「你真的想知道嗎?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那個……這個……我看見的都是你印象特別深刻的事情,像你第一次來那個大姨媽什麼的,嗯……還有你讀初二的時候偷偷喜歡上你們的班主任,還有……你好像對我有點……」

  李瑾瑜又羞又氣,幾乎要給他一個大嘴巴,連忙打斷他說:「夠了,你閉嘴!」

  周文小心翼翼地偷窺了她一眼,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一定都忘掉,我保證!我發誓!」

  李瑾瑜握住滾燙的臉頰,歎了口氣說:「隨你的便吧,反正……反正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倒是你……」

  她瞪了周文一眼,「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都為你害臊!」

  周文尷尬地笑了笑,嘀咕說:「這是青春期的正常生理反應,每個男人都是這樣的……」

  李瑾瑜不去理睬他,沉默了片刻,開始告訴他關於周武的事情。周文已經知道了真相,但當這一切從李瑾瑜的口中娓娓道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感慨萬千。他和一千年前的吸血獠王在精神上是相通的,他們都有強烈的自我意識,追求無拘無束的自由。

  李瑾瑜最後說:「我不知道吸血獠為什麼在最後一刻放棄了你的身體,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你繼承了它的一部分法力。唉,這個世界越來越不安定了,穹隆山上的惡鬼,還有東湖裏的溺死鬼,我擔心G城還會出現更厲害的妖魔鬼怪。嗯……你願不願意學一點茅山道的法術,幫我一起驅除這些害人的妖怪?」

  這是一個邀請,周文盼望已久,想到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陪在這個動人的美女身邊,他心裏非常的高興,一口就答應下來,說:「我想學寂識術,你快點教我!」

  李瑾瑜「撲哧」笑出聲來,說:「還沒學會走路就想跑,哪有這麼容易!寂識術是茅山道最深奧的法術之一,我從小學道,也只能支持十幾分鐘,換成是你呀,只怕三秒鐘就昏過去了!」

  周文微微一笑,也不去說穿她,他仰頭看看天色,東方已經發白,一片璀璨的朝霞橫貫天際,像天女織就的錦緞,變幻出各種瑰麗的色彩。

  李瑾瑜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由驚歎道:「真美呀!」

  周文聞到她鬢角邊的發香,他有些心馳神搖,不能自已,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在他內心深處蠢蠢欲動,像種子一樣生根萌芽。

  他竭力抑制住心跳,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鼓起勇氣說:「李瑾瑜,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他想表現得更沉著老練一點,但聲音還是帶著一絲顫抖。

  李瑾瑜渾身一震,沒有回過頭來。她感到驕傲,又有些慌亂。這就是傳說中的真情告白嗎?沒有誓言,沒有熱情,沒有玫瑰花,淡淡的一句「做我的女朋友」,一點都不浪漫!可是,該怎樣回答他呢?接受還是拒絕?

  周文那胖嘟嘟的面孔浮現在她眼前,不知不覺,他的面容已經變得那麼熟悉,不需要多看就能夠想像出來。從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熟悉的?其實他除了胖一點,人長得並不難看。他很聰明,有思想,對生活有自己的看法,像「我喜歡看電影,看電影就像在看不同的人生」

  ……他還奪走了我的初吻,還知道了我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周文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而李瑾瑜遲遲沒有回答更讓他忐忑不安。這會不會讓她為難?太冒失了,畢竟他們認識才一個多月,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滿一百句。如果被她冷冰冰拒絕的話,那該多麼尷尬呀,以後又怎麼面對她?

  周文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顆心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他低聲嘟囔說:「算了,我收回,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我收回剛才說的話,對不起,當我什麼都沒說!」

  「不是這一句,是前面那一句!」

  周文腦子裏轟的一響,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滯了。他的眼中只剩下李瑾瑜的身影。他鼓起所有勇氣,慢慢伸出手捉住她滑膩的手臂,在她耳邊輕聲說:「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李瑾瑜感覺到他炙熱的呼吸,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從未忘卻的傍晚,他的嘴唇滑過她的臉龐,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在她耳邊惡狠狠地威脅著:「你長得很漂亮,我知道周文對你有意思,不過人類的容貌對我來說毫無意義——離我遠遠的,記住,如果你不想變成一具乾屍的話!」

  她原本僵硬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慢慢倚在他懷中,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說:「我願意!」

  周文沉默了良久,語無倫次地說:「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會陪在你身邊的……」沒有寂識術,兩顆心緊緊貼在了一起。

  那是周文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這段美好而溫馨的記憶一直留在他的記憶中,像黑夜裏的星光,陪他走過了無數艱難曲折的人生。

  天色大亮,周文和李瑾瑜在校門口的一個豆漿攤上隨便吃了一些早點,覺得都有些困倦,就在5號食堂前揮手道別,各自回宿舍休息。

  周文才一踏上二樓,就被眼前的情景唬了一跳,劉子楓他們把桌子搬在走廊裏,借著廁所前長明燈的一點亮光在打牌。他們眼睛通紅,一個個全神貫注,看樣子是打了一個通宵,連天亮了都沒發覺。

  周文繞過他們朝宿舍走去,隨口打了個招呼:「打牌呀,誰贏了?」

  葛輝數著底牌回答說:「平手。你到哪里去了?」

  劉子楓不知不覺緊張起來,手裏的撲克牌打開又合上,留意著周文的神情。

  周文打了個哈欠說:「在網吧包夜打遊戲,累死了,我睡覺去了。」

  葛輝說:「我們就快結束了,等一會兒中午到飯店去聚餐,劉子楓請客,別忘了!」

  周文笑著問:「有什麼好事情呀?」

  劉子楓解釋說:「晚上打牌的時候說起,昨天在東湖園受了點驚嚇,要好好吃一頓補償一下。」

  周文問:「那有沒有邀請女生?」

  葛輝搶著說:「這個當然了,不過還沒打電話問,這件事就委託劉子楓吧,他有經驗。」

  周文笑笑,自顧自回去睡覺了。

  葛輝把他推醒的時候已經是11點半了,程文遠坐在床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嘴裏嘀咕:「糟糕,要來不及了!」

  周文爬起身來,到廁所裏洗了一把冷水臉,回到宿舍裏換衣褲,葛輝催促他說:「你倒是篤篤定定,劉子楓已經到飯店去點菜了。老山東飯館,快走,約好11點半的!」

  周文來不及漱口,只好在枕頭旁邊找了一塊口香糖,一邊嚼一邊跟著葛輝和程文遠往外走。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拍拍葛輝的肩膀問:「有沒有叫上趙鵬?」

  程文遠哼了一聲說:「叫他幹什麼,昨天去東湖園劃船也是他死皮賴臉纏著要去的,咱們又沒請他!」

  周文皺起眉頭說:「這不好吧,要不要叫他一聲?去不去是他的事,撇開他就有點說不過去。」

  葛輝不易察覺地皺皺眉頭,說:「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劉子楓沒打算叫他,我們也不好多說什麼。」

  程文遠為他辯解說:「劉老大算過了,一桌只好坐8個人,叫上趙鵬就太擠了。」

  周文算了一下人頭,問:「她們女生不全去嗎?」

  程文遠說:「早打電話問過了,李蘭、徐夢瑤她們要到東校區去看老鄉,李瑾瑜不知道幹什麼,說太累了,就不過來了。」

  三人走出北校門,來到老山東飯館,劉子楓史思紅他們已經在包廂裏等了有一陣了,桌上擺著冷菜和酒水飲料,還沒有動過。

  史思紅一臉的壞笑,滿滿倒了三杯啤酒,說:「讓我們女生等你們,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每人罰酒三杯!誰先來?程文遠,聽劉子楓推薦說你酒量最好,三斤五斤白酒不在話下,怎麼樣,帶個頭吧?」

  程文遠、葛輝、周文三個面面相覷,一臉的尷尬,紀芸她們在一旁拼命起哄,劉子楓起來打圓場說:「算了算了,空肚子喝酒容易醉的,一人喝一杯,意思意思吧!」

  史思紅白了他一眼,親自端了一杯啤酒遞到程文遠手邊,笑著說:「那就放你們一馬,請,請,請!」

  最難消受美人恩,程文遠只好仰脖子灌了一杯,大家拍手叫好。

  葛輝知道推委不過,不等史思紅發話,主動喝了一杯,把杯底朝下亮了一圈。
  周文正要學葛輝的樣,徐燁突然按住酒杯說:「先老實交待一下,李瑾瑜大清早才回宿舍,昨天晚上你跟她到哪里去約會了?」

  戴淑珍起哄說:「就是,夜不歸宿,把我們李瑾瑜都帶壞了,再不坦白,大刑伺候!」

  周文知道要糟,硬著頭皮說:「我昨天在網吧裏通宵打遊戲,沒看見她。」

  徐燁將信將疑,說:「你不要說謊話,回去我會好好審問李瑾瑜的!」

  戴淑珍盯著周文的鼻子說:「咦,你的鼻子怎麼變長了?一定沒說實話!」

  大家鬧了一陣,開始動筷子喝酒吃菜。

  劉子楓心裏有些疙瘩,在史思紅的親切關懷誘導下灌了一杯又一杯,跑了好幾趟廁所,終於醉得趴倒在桌上。

  史思紅故作奇怪地問:「喝啤酒也會醉嗎?」

  程文遠帶著幾分酒意說:「光喝酒不吃菜,哪能不醉!」

  紀芸心細,看出劉子楓有心事,有點借酒澆愁的味道,不過她也想不到劉子楓是為李瑾瑜的事煩惱。

  葛輝看看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提議就到這裏散了吧。

  史思紅心直口快地說:「這次李瑾瑜和徐夢瑤兩大美女都沒有來,所以你們沒勁了,是不是這樣的?」

  周文打哈哈說:「哪有這回事,有史大姐在一個頂倆……不過你們老拿飲料跟咱們拼酒,好像不大公平吧?」

  史思紅哼了一聲說:「你想跟我們拼酒?告訴你,我們都挺能喝的,就是怕把你們一個個都放倒了,所以才特地不喝酒的。怎麼樣,你想比比看嗎?我喝一瓶,你喝一杯怎麼樣?」

  周文本來就有些醉意,被她夾七夾八一搞更是糊塗了,搖搖頭說:「那不行,我喝一瓶你喝一杯還差不多……」

  史思紅哈哈大笑,拎起啤酒瓶擺在周文面前說:「就這樣說定了,你先喝一瓶!」

  紀芸看周文已經暈頭轉向了,打圓場說:「算了吧,時間也不早了,讓他們回去醒醒吧,明天一大早還要上課呢!」一邊說,一邊拉拉史思紅的衣服,示意她適可而止吧。

  史思紅暗暗覺得好笑,低聲嘀咕著:「你這麼護著他幹什麼?小心李瑾瑜吃醋。」

  葛輝一看再鬧下去真的不像話了,就把周文跟前的整瓶啤酒拿過來,嘴對嘴一飲而盡,面不改色地說:「走了,回學校去吧!」

  史思紅吐吐舌頭,說:「乖乖,你酒量真厲害!」她不敢胡鬧了,生怕周文回過神來不依不饒要灌自己一杯,於是招呼紀芸她們一起走。

  葛輝匆匆忙忙結了帳,一共三百多塊錢,主要是女生喝的飲料比較貴。

  周文和程文遠扶著稀裏糊塗的劉子楓往學校走,一行人在北門口分手道別,各自回宿舍去。

  程文遠把死沉死沉的劉子楓拖進9號樓裏,連推帶拉好不容易才到了四樓,放倒在床上喘著粗氣抱怨說:「以後再不跟女生一起喝酒了,真受不了!」

  葛輝笑笑說:「那個史思紅真夠潑辣的,一點都不像女生!」

  周文贊同說:「就是,我都被她搞糊塗了,以後誰娶了她肯定得氣管炎!程文遠,你說是不是?」

  等了半天,不見程文遠回答,只聽見床鋪上傳來一陣陣鼾聲。

  葛輝搖搖頭說:「今天都喝多了,抓緊時間睡一下吧,明天別鬧頭痛上不了課。」

  不一會兒,403宿舍就陷入一片此起彼伏的鼾聲之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7:53

  第二集 第一章 樹妖

  從10月10號開始,S大學化學系一年級新生的學習生活漸漸走上了正軌。

  班主任李先詠隔三岔五地給他們敲敲木魚,各門學科的進度也越來越快,逼得大夥兒晚上只能乖乖地上自修,連休息日都得抽出時間來看書做題目——用李先詠的話講就是「不要偷懶,寧可現在多花點時間,做好泥水匠的工作,補補窟窿,刷幾遍牆粉,別到了驗收的時候哭鼻子!每年總有那麼幾個學生拿不到學位證書,工作都找不到,四年大學算是白讀了!」

  大家明知他有些誇大其詞,但心裏還有有幾分緊張。

  周文和李瑾瑜也偷偷摸摸約會過幾次,休息天一起出去吃頓飯,看看電影逛逛公園什麼的。他們小心地避開同班同學,在大家面前,二人表現得像不認識一樣,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這兩個情竇初開的青年男女固執地認為,剛進大學就談朋友是不合適的。隨著功課越來越重,他們單獨見面的機會更少了,很多時候,周文只能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默默地注視著李瑾瑜的背影。但是李瑾瑜能夠感覺到他的視線,她感到安慰。

  轉眼好幾個禮拜過去了,周文覺得大學的生活還是挺無聊的,教室、宿舍、食堂三點來回跑,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打打牌,缺少刺激和驚喜。也許真實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吧,你不能期望每天每時每刻都充滿了意外,只有經過無數藝術加工的電影才會這樣。

  他開始懷念高中生涯。

  那一天是禮拜六,周文沒有回家,他在圖書館泡了一個上午,借了一本周作人的《自己的園地》,精裝書,土黃色的封皮,經過許多雙手的翻閱w經有些破舊了。

  10點半,他在5號食堂吃過中飯,夾著書本正往宿舍走去,突然被路旁的一個陌生人叫住了:「這位同學,你是周文吧!」他比周文足足高了一個腦袋,看樣子有1米85,虎背熊腰,渾身上下充滿了軍人的氣質。

  周文感到自慚形穢,他小心翼翼地問:「對不起,我們以前見過嗎?」

  那個陌生人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說:「我是刑警大隊的鄧勇,我們在東湖園見過一面的,不記得了?」

  周文又仔細打量了他幾眼,這才覺得他有些面熟,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個人記性比較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鄧勇說:「是這樣的,我們彭處長有一些私事想要拜託你,麻煩你跟我走一趟。」

  周文臉色微變,到警察局走一趟,他立刻聯想到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還有慘無人道的滿清十大酷刑。

  鄧勇當了多年的刑警,察顏辨色,立刻猜到他在想些什麼,笑著安慰他說:「沒事的,都說了是私事嘛!今天是禮拜六,彭處長不辦公,他在平熙街的茶館等你。」

  周文這才松了口氣,聳聳肩膀說:「那就走一趟吧!」

  二人出了北校門,門口停著一輛吉普車,鄧勇打開後車門,讓周文上去。

  周文鑽進車裏,發現坐在旁邊的竟然是李瑾瑜,吃驚地問:「你怎麼在這裏?」

  李瑾瑜笑笑說:「彭處長本來就是找咱們兩個嘛。你剛剛到哪里去了?我往你宿舍打了好幾個電話都說不在。」

  周文揚揚手裏的書說:「在圖書館,順便去吃中飯的。」

  李瑾瑜接過《自己的園地》,隨手翻了幾頁,說:「周作人不是漢奸嘛,他寫的東西怎麼還能出版?」

  周文說:「這些是抗戰以前寫的——沒骨氣的文人多的是,周作人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你知道嗎,他是魯迅的弟弟,換成其他人,別說出版,只怕連名字都沒人記得了!」

  吉普車在G城擁擠的大街上緩緩挪動,足足開了45分鐘才來到平熙街口的緣緣茶館,鄧勇領了他們走進一間幽雅的小室,只見刑警大隊的副處長彭曙光和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學生已經等在那裏了。

  鄧勇向處長打了個招呼,先行告退了,彭曙光站起身來介紹說:「這是我的侄女趙詩芬,在S大學東校區的財經學院讀書,跟你們是校友。」

  又向趙詩芬介紹說:「這是周文,這是李瑾瑜,化學系的,跟你一樣都是一年級的新生。」

  三個年輕人彼此見過面,大家坐下來客氣地寒暄了幾句。

  服務員穿著一身北宋茶博士的行頭,問四位要喝些什麼。

  彭曙光把茶單推給周文和李瑾瑜,讓他們先點,周文也不客氣,點了一碗雲南滇茶,李瑾瑜挑最便宜的,點了一碗珍珠茉莉花茶,彭曙光和趙詩芬各點了一碗鐵觀音。

  不一會兒,服務員送上四隻蓋碗,拎了一隻大吊子熟練地注入開水。珍珠茉莉茶的茶葉蜷縮在一起,像一條條受驚嚇的小蟲,泡在熱水裏慢慢舒展開來,碧綠的茶湯映得人臉面俱綠,茶湯夾雜著茉莉花香,和諧地摻雜在一起,讓人心曠神怡。
  李瑾瑜非常喜歡這種感覺,她淺淺地咂了一口,覺得整個人也像茶葉一樣舒展開來,怡然自得,心頭充滿了寧靜。

  周文小心翼翼嘗了一口雲南滇茶,味道雖然不錯,但蓋碗終究不及家裏用慣的玻璃杯順手,橫豎透著彆扭。

  他望著李瑾瑜嫺靜的神態,忽然想起了茶道的真諦——在紛亂的塵世保持心頭的寧靜,在一刹那體會到永久。

  彭曙光喝了幾口茶,切入正題說:「我這個侄女家住得遠,在學校裏住宿,這幾天碰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跑過來問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想來想去,還是聽聽你們的意見吧。詩芬,你自己來說。」

  趙詩芬打量了周文和李瑾瑜一眼,猶豫了一下,細聲細氣地說:「前幾天我們學院組織了一次常規體檢,結果發現半數以上的女生都患了貧血,男生倒是好好的,一點事情都沒有。醫務室的人都很奇怪,他們議論說政法學院和體育系也都有這種情況,S大學東校區解放前是一塊墳地,會不會有惡鬼在作祟。」

  趙詩芬喝了一口茶潤潤喉嚨,白淨的臉上露出一絲恐懼,「一開始我也不是很相信,可是前天晚上,我在宿舍裏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見有一種奇怪的聲音,有點像……有點像用吸管喝可樂時發出的‘吱吱’聲,非常恐怖!我嚇得不得了,連忙睜開眼睛看,結果發現一條黑影從陳娉的腳邊縮了回去,消失在宿舍門外面。」

  「我大聲尖叫起來,把宿舍裏的人都吵醒了,大家都不相信我看見的是真的,說我眼花了,是幻覺。我讓陳娉把腳抬起來檢查,結果發現她腳底心上有一個紅點,好像被什麼尖的東西刺過一樣。陳娉還滿不在乎,她說是毒蚊子叮的,有點癢,塗些花露水就沒事了。」

  「結果第二天陳娉上著課就昏過去了,醫生說是嚴重貧血,我當天就跑回家,再不敢住宿舍了。我懷疑……懷疑……那個黑影吸了陳娉的血!」

  趙詩芬臉色蒼白,身子簌簌發抖,「一定是吸血鬼!我怕極了!叔叔說你們懂法術,請你們千萬要幫忙除去這個吸血鬼!」

  李瑾瑜看了周文一眼,皺起眉頭說:「我在學校裏從來沒有看見過什麼吸血鬼,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趙詩芬拼命地搖頭表示她不可能看錯。

  彭曙光心裏一動,插嘴說:「有沒有可能是吸血獠幹的?」

  李瑾瑜用懷疑的眼光看了周文一眼,他急忙咳嗽了一聲說:「吸血獠吸人血的時候只咬這兒……」他用手摸摸自己脖子上的大動脈,「咬腳底心……這未免太噁心了!」

  聽他忙不迭地為自己辯解,李瑾瑜暗暗覺得好笑,她沉思了一下,說:「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們到東校區去察看一下,如果真的有什麼吸血鬼的話,就作法把它除掉。」

  彭曙光點點頭說:「我也是這個意思,詩芬,你就陪他們一起去吧!」他看出侄女有些躊躇,「放心,他們兩個法術很厲害的,上次東湖園裏溺死鬼就是給他們除去的。」

  趙詩芬聽了叔叔的話略微輕鬆了一點,彭曙光又叮囑她說:「這件事千萬別傳出去,也不要告訴你爸爸媽媽,萬一在社會上引起騷動就麻煩了,記住了嗎?」

  趙詩芬答應道:「我知道,最好能偷偷地解決掉!……唉,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呢?」她瞥了周文一眼,又望著李瑾瑜,李瑾瑜肯定地向她點點頭。

  鄧勇開車送他們回學校,李瑾瑜和趙詩芬嘁嘁測測閒聊著,二人漸漸熟稔起來,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倒把周文晾在了一邊。他只好裝模作樣地看《自己的園地》,一邊豎起耳朵聽她們說話,不時流露出會心的微笑。

  路上接連遇到七八個紅燈,吉普車回到S大學北門口時已經快5點鐘了,周文他們在緣緣茶館裏吃了不少水果點心,一點都不餓,於是他們決定除掉東校區的那個吸血鬼後再出去吃宵夜。

  李瑾瑜回宿舍去拿朱砂和符紙,周文和趙詩芬在女生宿舍旁的小操場上等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趙詩芬也是G城本地人,從W中學畢業後托了叔叔的關係,開後門進了S大學財經學院讀會計專業,人文文靜靜的,典型的小家碧玉,跟瘋瘋癲癲的史思紅正好是兩個不同的極端。

  徐燁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邊走邊用毛巾不停地擦,她才洗過澡,正往宿舍走去,忽然望見周文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在雙槓旁說笑,似乎很親熱的樣子。她心裏不由打了一個咯噔,先有幾分懷疑,接著又撞見李瑾瑜拿了一包東西,急匆匆從宿舍裏跑出來,她見到自己顯得很意外,慌慌張張打了個招呼,就頭也不回地向雙槓那邊跑過去。

  徐燁吃驚地張著嘴巴,決定等李瑾瑜回來後一定要好好審問她。

  周文他們三人來到四景河邊的涼亭裏,李瑾瑜用朱砂在趙詩芬手背上畫了一道靈符,說:「這是靈神符,可以保護你不受惡鬼的傷害。」

  趙詩芬端詳了半天,問:「你們不用嗎?」

  李瑾瑜笑著說:「我是驅鬼的法師,當然用不著。至於他呀,鬼見了他比人見了鬼還要害怕,逃都來不及,誰敢去招惹他!」

  趙詩芬用敬佩的眼光望著周文,周文尷尬地說:「你別聽她亂說,哪有這麼誇張。」

  李瑾瑜一邊在符紙上畫了幾道驅鬼的靈符,一邊說:「是不是亂說等一會你就知道了,周文你要打頭陣喲,讓我們的詩芬小姐開開眼界。」

  趙詩芬覺得很有趣,心裏不是那麼害怕了,附和她說:「好啊,周文你要有點紳士風度,不可以把困難留給女士呀!」

  三人準備妥當,從南校門出了S大學,沿著松華路一直往北,來到鬼氣森森的東校區。

  週末晚上留在校園裏的學生不是很多,一個禮拜艱苦奮鬥下來,大家三三兩兩都到校外放鬆去了,教學樓倒是燈火通明,但教室裏只有寥寥幾個特別用功的學生,心不在焉地上著晚自修。

  趙詩芬領著他們向女生宿舍走去,周文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差點把腳給扭了,他抱怨說:「幹嗎不開路燈?省電也沒有這種省法呀!」

  趙詩芬回過頭解釋說:「很奇怪的,這條路上的路燈三天兩頭壞,才修好就滅了,電工檢查了半天說燈泡沒問題,可能是埋在地下的電線受潮短路了。」

  李瑾瑜點點頭說:「這裏頭果然有鬼,西校區就好好的,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

  周文偷偷地問她:「你有沒有聞到鬼的氣味?」

  李瑾瑜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聞?你當我是什麼?」

  周文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正要解釋幾句,那是一時的口誤,請別放在心上,突然聽見趙詩芬說:「到了,這裏就是女生宿舍。」

  周文和李瑾瑜抬頭看去,那是一幢六層高的新樓,每一間宿舍都裝著窗簾,燈光透過窗戶,照亮了陽臺上飄揚的萬國旗幟——襯衫、裙子、內褲、胸罩和襪子,姿態各異,風情萬千。

  周文吃吃偷笑著,李瑾瑜和趙詩芬都有些尷尬,他連忙忍住笑,岔開話題問趙詩芬:「你的宿舍是哪一間?」

  趙詩芬指指說:「202,在最東面。」

  李瑾瑜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敏銳地感覺到有一陣妖氣在前方擴散,她立刻警惕起來,突然發現在燈光照不到的草坪上,似乎有什麼黑影在悄悄地挪動。她連忙拉拉周文的衣角,低聲說:「看那邊……」

  周文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猶豫說:「好像是一條樹根。」

  李瑾瑜走近幾步,那條黑影似乎有所察覺,飛快地縮入土壤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李瑾瑜順著黑影消失的方向望去,遠遠地看見了一棵高大的銀杏樹,她倒抽一口冷氣,說:「只怕吸人血的是那個銀杏樹妖!」

  趙詩芬松了口氣,拍拍胸脯說:「不是吸血鬼就好,我最怕鬼了。」

  李瑾瑜頗有幾分擔憂,說:「那個樹妖的道行很深,比吸血鬼難對付多了……奇怪,它一向很膽小溫和的,什麼時候開始吸人血了呢?」

  三人繞過教學樓,來到大操場主席臺的後面。那裏有一棵古老的銀杏樹,枝葉鋪天蓋地,樹幹需三個成人才能合抱,據說它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是有著悠久歷史的S大學引以為傲的古跡之一。

  李瑾瑜左手捏了一個封魔印,神色凝重,開始念一段複雜的咒語。夜風一陣陣吹過來,銀杏樹的枝葉嘩嘩作響,趙詩芬覺得有幾分害怕,無意識往周文身邊靠了靠。

  周文低聲說:「出來了!」

  只見那個鬚髮皆白的樹妖慢慢現出了原形,有一陣不見,他的形貌變了很多,舊馬褂不知扔哪里去了,赤裸的身體上爛出了一個個暗瘡,不時有黑色的樹汁滲出來,發散出令人作嘔的臭味。

  趙詩芬連忙用手掩住鼻子,嘀咕說:「好臭好臭!」她睜大了眼睛,卻什麼都看不見,但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卻不斷地提醒她,危險就在眼前。

  她不禁抱住周文的胳膊,顫抖著聲音問:「在哪里?我看不見!」

  周文低聲說:「你沒有陰陽眼,當然看不見。那個樹妖醜得很,你真看到了會三天吃不下飯的!」

  李瑾瑜皺起眉頭問它:「你為什麼要吸人血?為什麼?」

  銀杏樹妖嘶叫著說不出話來,臉上的神情顯得特別痛苦。

  周文心中一凜,急忙提醒她:「小心,那個樹妖好像被什麼東西控制住了!」話音還沒落,樹妖仰天大吼了一聲,銀杏樹腳下的土地突然裂開來,無數的根須織成一張稠密的網,向三人當頭罩落。

  李瑾瑜的天靈蓋上猛地現出一朵流光溢彩的青蓮來,銀杏的根須仿佛有靈性一般,猶豫著不敢靠近。

  她擔心趙詩芬的安危,急忙轉頭一看,只見趙詩芬尖叫著撲進周文懷中,那些根須被他身上的陽氣一蒸,轉眼化作一縷輕煙,根本傷不到他們。李瑾瑜這才放下心來。不過看見他們抱在一起,她微有些醋意,暗暗罵周文:「摟這麼緊幹什麼?存心吃豆腐!」

  那樹妖見傷害不到他們三個,臉上的神色越來越猙獰可怕,它又是一聲大吼,從嘴裏噴出一道腥臭的樹汁,劈頭蓋臉向李瑾瑜澆去。

  李瑾瑜吃了一驚,有些手忙腳亂,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張青冥符丟了出去,一道青色光氣迎上前,瞬間將劇毒的樹汁蒸發得乾乾淨淨。

  樹妖兩度受挫,伸出枝枝丫丫在軀幹上亂抓著,樹皮掉落下來,露出了通紅的木質層,紫黑色的血液不斷滲出,慘不忍睹。

  它竭力向李瑾瑜叫道:「我……很難受……快……快殺了我!我受不了……」
  李瑾瑜心中一動,難道是什麼厲害的妖物在操縱它?吸人血並不是它的本意。但是清醒只有一瞬間,只幾秒鐘的工夫,樹妖再一次陷入狂亂之中,像野獸一樣大吼著撲上來。

  李瑾瑜不願放任它禍害世間,正要使用蒼靈符把它除掉,突然看見周文探出食指,淩空畫了一道茅山道的紫幽符。空氣中似乎有一團紫色的光氣悄悄凝聚起來,爭先恐後向那樹妖射去,「轟」的一聲響,樹妖魂飛魄散,形神俱滅。

  李瑾瑜吃驚地望著周文,他隨手畫的這道紫幽符連朱砂都沒用,威力卻超過她十倍都不止。她滿腹疑慮地追問:「你怎麼會用茅山道的紫幽符?」

  周文放開懷中的趙詩芬,尷尬地笑了笑,靈機一動解釋說:「上次你哥哥不是對我用過紫幽符嗎?我偷偷學了一點,沒想到威力竟這麼大!」

  李瑾瑜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懷疑地望著他說:「偷學的?怎麼可能!真不敢相信!你的法力竟然這麼厲害!……咦,沒經過我同意,你怎麼可以偷學!」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文辯解說:「我只學了這個,不小心就記住了,怎麼也忘不掉……」

  李瑾瑜白了他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真討厭!」

  趙詩芬臉上有些發燙,悄悄地離周文遠一點。突然她注意到了什麼,指著那棵銀杏樹尖叫起來:「你們快看!那棵樹!」

  周文和李瑾瑜抬頭一看,那棵有著幾百年歷史的銀杏古樹迅速枯萎腐爛,轉眼間變成了一根朽木,就像電影裏的快鏡頭一樣,在短短幾秒鐘內過完了自己漫長的一生。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聽到了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8:04

  第二章 顧問

  儘管還有很多疑團,吸血樹妖的事總算告一段落了。

  時間差不多是晚上9點半了,周文他們三個覺得肚子有點餓,於是結伴到松華路去吃宵夜。

  趙詩芬去了心事,顯得輕鬆活潑,她挑了一間燈火通明的粵味館,慷慨地說要請他們嘗嘗廣東的特色小吃。

  趙詩芬讓周文和李瑾瑜先點,李瑾瑜看了半天菜單,一點概念都沒有,她生怕連點三個都是湯水,出洋相,搖著頭讓趙詩芬替她點。

  趙詩芬於是熟門熟路地點了腸粉、龜苓膏和魚片湯,周文不喜歡魚片,就換了一份蘿蔔牛雜湯。

  李瑾瑜扁扁嘴,不屑地說:「喜歡吃這種髒東西,真噁心!」

  「他們兩個像小情人一樣在拌嘴!」趙詩芬不禁微笑了一下,心裏頗有些羨慕。

  李瑾瑜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臉一紅,低下頭不再理睬他。

  過了沒多久,服務生把他們點的點心送上來,嘴裏拖著調子報導:「叉燒腸粉一份,牛肉腸粉一份,龜苓膏三份,魚片湯兩份,牛雜湯一份——」

  趙詩芬介紹說:「這就是龜苓膏,樣子不大好看,很滋補養顏的。這是腸粉,可能是用米粉做的,蘸了調味汁味道比較好。這是魚片湯,看著像老豆腐,其實是魚肉,非常嫩。」

  周文用調羹舀了一塊黑不溜秋的龜苓膏放進嘴裏,嚼了幾下嚥下肚去,說:「像果凍,不過有點苦。」

  李瑾瑜嘗了一下,覺得清香可口,她還是蠻喜歡的。

  三人說說笑笑,在粵味館裏消磨了一個鐘頭,看看時間宿舍差不多要鎖門了,急忙結了帳匆匆忙忙地趕回去。

  周文先送趙詩芬回宿舍,然後和李瑾瑜肩並肩沿著空曠的松華路往西校區走去。晚風一陣陣吹在臉上,很涼爽。周文悄悄地握住她的手,李瑾瑜輕輕抽了一下,沒有抽出來,她就聽任他這麼握著。

  一路上二人默默無語。

  離女生宿舍還有一段距離,李瑾瑜把手掙脫出來,說:「你就送到這裏吧,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

  周文點點頭,目送她快步跑過去,進宿舍前突然收住腳步,回過身向他微笑著揮揮手。

  昏黃的路燈下,周文看到她動人的笑容,她嘴唇微微嚅動,那是在向他道別。
  周文感到一種由衷的喜悅,原來,感情竟可以如此甜蜜!

  第二天,趙詩芬把李、週二位大法師大戰銀杏樹妖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訴叔叔彭曙光,她顯得很興奮,彭曙光能夠理解,這是小姑娘對自己所不理解的力量的崇拜。

  他陷入沉思之中:「照李瑾瑜的說法,那個銀杏樹妖本來是膽小而溫和的,不知怎麼回事突然變得如此兇殘,竟然在深更半夜潛入女生宿舍吸人血!唉,看來G城真是越來越不安定了!」

  趙詩芬纏著叔叔說:「我決定了,我要拜李瑾瑜為師,我也要學法術!」

  彭曙光怔了一下,啞然失笑說:「好啊,有機會我來跟她說說看。」

  趙詩芬一本正經地強調:「我可是認真的,你一定要跟李瑾瑜說呀!」

  彭曙光隨口敷衍了侄女幾句,說自己還要研究案情,哄她趕緊回家看書,免得父母操心。老掉牙的說教了,趙詩芬不易察覺地扁扁嘴,但她從小到大習慣于聽從大人的指示,只好老老實實地搭鄧勇的吉普車回家取。

  鄧勇送了趙詩芬回來,見彭曙光皺著眉頭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似乎在思考什麼艱難的決定,他不敢打攪他,正要掩了門走開,彭曙光叫住他說:「小鄧,上次讓你調查一下李瑾瑜和周文的情況,怎麼樣了?」

  「李瑾瑜是X市人,父母死于一場意外的車禍,是爺爺把他撫養大的,她還有一個哥哥叫李兵。他們一家三口都是茅山道的傳人。李瑾瑜的爺爺叫李慕川,在道門的輩分很高,李瑾瑜的法術就是他親自傳授的。她哥哥拜在同是茅山道傳人的潘子平門下,據說是年青一代裏出類拔萃的好手。他們三個身世清白,應該沒什麼問題。」

  「那周文呢?」

  「他父親叫周子佟,是善人橋派出所的民警,母親叫陸萍,是第一百貨商店男鞋櫃的營業員。周文本來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可是他在娘肚子裏就得了腦積水,為了保全大人和另一個健康的胎兒,四院婦產科主任韓梅做了穿顱術,把周文的弟弟給引產了。」

  「周文一直到高中畢業都很正常,教過的老師對他的評價是有主見,非常聰明,讀書不用功但成績名列前茅。他沒有參加高考,而是保送S大學化學系應用化學專業,他父母對他的選擇不大滿意,老師和同學也為他可惜,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進更有名的大學深造。」

  「六月份以後,發生在周文身上的怪事就接連不斷。先是給他接生的韓梅很離奇地死於非命,渾身血液被吸乾,連腦髓都沒有留下,她是這一系列兇殺案的第一個受害者。接著周文從城西孤峰園的假山上跳下來,跌斷了手臂。然後他初中的班主任孫永壽死在巷口的茅廁裏,死因跟韓梅相同,但是他的腦髓沒有被吸掉。」

  「周文進入大學後不久就發生了第三起兇殺案,死者是學校的花匠,同樣是吸血致死。那天下午周文沒有去參加軍訓,據班主任李先詠說他中暑了,在醫務室休息,但是醫務室的范醫生說他2點半就離開了。」

  「在這之後,李瑾瑜的哥哥李兵突然出現在G城,當天晚上周文和李瑾瑜都沒有回宿舍。S大學北門外的廢墟上響起了悶雷,還有巨大的火球出現,接著就在湛盧路新虹橋西面的華僑飯店旁發現了第四具屍體,死者是紡織廠夜歸的女工。第二天一大早李兵就匆匆忙忙趕回了X市,據火車上的乘務員說他神情疲倦,說話有氣無力,就像十天沒有睡覺一樣——他長得高大英俊,留了一頭長髮,很酷,那個乘務員是個年青女子,所以對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最後就是第五個遇害者,天師道的傳人默言,所有的死者中只有他的血沒被吸乾。他的天靈蓋被戳了五個窟窿,腦漿流了一地。武俠小說裏有一門功夫叫‘九陰白骨爪’,一抓能在頭頂上抓出五個窟窿,不過人的頭蓋骨非常堅硬,就算用鐵錘也很難砸碎,我想這絕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

  「你怎麼看這一系列的兇殺案?」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周文,我想他有重大的嫌疑。」

  彭曙光閉上眼睛不置可否,他同意鄧勇的看法,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周文就是兇手。李瑾瑜說她已經用法術除掉了吸血獠,這不是全部的事實,她一定隱瞞了真相。

  彭曙光斟酌再三,決定以私人的名義聘請李瑾瑜和周文為刑警大隊的特別顧問,一方面借助他們的力量驅除G城的妖魔鬼怪,維持正常的秩序,另一方面對他們也是一個考驗,看他們究竟是站在哪一邊。他把這些想法跟兩個心腹下屬商量。

  錢達鈞認為既然事實俱在,就沒有必要暗箱操作,乾脆向上級領導彙報清楚。
  鄧勇倒是持不同的看法,他認為G城有妖怪出沒一事遲早會暴露在公眾眼前,刑警大隊沒必要做第一個散佈危言的出頭椽子,彭處長的想法也是一條可行之計,畢竟懂法術的人不會很多。

  在考慮了幾天以後,彭曙光拍板把這件事敲定下來。他把李瑾瑜和周文請到刑警大隊的會客室,跟他們談了自己的想法,最後說:「考慮到公眾的承受能力,這件事只能在暗地裏進行,所以我是以私人的名義聘請二位為刑警大隊的特別顧問,希望你們能夠理解並且保守秘密。」

  李瑾瑜頗有些意外,她躊躇片刻後點頭答應了,降妖除魔本來就是修道之人的職責,為G城的治安出力也是應該的。彭曙光略帶歉意地說:「按理說我們刑警大隊應該發放聘書和工資,不過出於保密的原因,我們只能每個月補貼二位500元錢,另外給你們各配備了一隻BP機,以方便聯絡。」

  李瑾瑜搖搖頭說:「錢的話就不必了,這也是咱們學道之人應該做的。」

  彭曙光堅持說:「這是我們刑警大隊的一點心意,你們不必客氣了!」他順口說起侄女趙詩芬想跟她學法術的事,李瑾瑜以「要征得同門長輩的同意」為理由加以婉拒,彭曙光知道道門的規矩森嚴,也沒有感到意外。

  從始至終周文都沒有發話,李瑾瑜覺得很奇怪,離開了刑警大隊後,她問周文:「剛才你怎麼一直不說話?」

  周文笑笑說:「你是茅山道的傳人,我只是你手下衝鋒陷陣的小兵,哪里有插嘴的資格!」

  李瑾瑜扁扁嘴說:「算了吧,你在說反話諷刺我吧!你現在法術比我厲害多了,我做你的助手還差不多!」

  周文漫不經心地說:「不過刑警大隊只貼補我們500塊,好像少了點!」

  李瑾瑜瞥了他一眼,正色說:「咱們茅山道是道門正宗,跟那些裝神弄鬼、一味騙錢的道士不一樣!降妖除魔,為蒼生造福,這本來就是咱們的職責,你可不能有這種想法!」

  周文有些不服氣,爭辯說:「那你們茅山道靠什麼過活?」

  李瑾瑜耐心地開導他說:「適當的時候咱們也收取一點費用,但誰也不想靠這個發財,粗茶淡飯能糊口就行了。咱們學道之人最忌諱貪圖享樂,追求奢華,那是豬圈的生活!你看了那麼多書,不會連這些個道理都不懂吧!」

  周文好奇地看著李瑾瑜,笑著說:「你好像生活在真空裏一樣,這個世界已經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了!」

  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李瑾瑜雖然覺得周文的有些想法很危險,但不可否認,他是一個極其出色的道門法師,隨便什麼深奧的法術一學就會,一用就精,而且在他手裏使出來威力驚人,超過她幾十倍。

  她理所當然把周文視為茅山道最出色的傳人,有意無意地一直給他洗腦筋,周文有點哭笑不得,只好唯唯諾諾照單全收,其實他心裏還是覺得李瑾瑜挺迂腐的。
  他們開始拌嘴,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的感情逐漸加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8:16

  第二集 第三章 欣婕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元旦假期,周文接到高中時班長鄭蔚的電話,說2號下午同班同學要聚一聚,在平熙街口的緣緣茶館,叫他一定要出席。

  周文隨口答應下來,也沒放在心上,倒是陸萍在一旁聽得清楚,第二天下午催著兒子去參加高中同學會。

  周文乘公車來到緣緣茶館時,大家差不多已經到齊了。

  鄭蔚特地定了一間大包廂,以為足夠了,結果沒想到在外地讀書的同學都趕了回來,包廂裏擠得滿滿的,原本想打牌下棋的,現在只能坐下來邊喝茶邊聊天。

  高中三年的同窗才分手了幾個月,彼此都很熟悉,你叫叫我的綽號,我抖抖你的短處,雖然都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說起來還是覺得非常親切。

  這群人中引人注目的焦點就是原來的副班長林欣婕,當年她是周文他們班的班花,J中學的校花,無數男生暗戀的夢中情人。可是周文覺得她跟以前不一樣了,究竟有什麼不一樣,一時半刻也說不上來。

  他低著頭想了半天,這才發覺林欣婕的神態特別嫵媚,一顰一笑都不自覺地透露出幾分妖豔,跟讀中學時的清純完全不同。

  妖豔!對了,就是妖豔!吸血獠幾千年的記憶告訴他,擁有如此容姿的絕不可能是人類,她一定是個妖怪!

  不過周文目不轉睛打量了半天,始終沒看出什麼破綻,他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弄錯了。

  鄭蔚頂頂周文的肩膀,不無豔羨地說:「林欣婕越來越漂亮了,聽說大學裏追她的男生足足有一個加強排,每個月的情書彙集起來可以編一本情書大全!」

  周文笑著說:「有這麼誇張嗎?」

  鄭蔚聳聳肩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周文看看滿屋子的男生差不多都被林欣婕迷住了,低聲跟他開起了玩笑:「你怎麼不追她?中學時你們不是正副班長,走得很近嗎?」

  「我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鄭蔚停了停,意味深長地說,「她是一個好情人,但不會是一個好妻子——像我這種普通人是供不起她的!」

  周文笑笑說:「你可別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心裏卻想:「原來鄭蔚還是很清醒的,這世上能在美女面前保持清醒頭腦的男人越來越少了!」

  又耽擱了一陣,他覺得這場聚會挺無聊的,於是向鄭蔚告辭說:「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一步了。」

  鄭蔚敏感地察覺到周文的想法,笑著問他:「覺得無聊了?」

  周文搖搖頭,又點點頭,他心裏越來越欣賞這個高中時的班長了。他說:「以後有機會再聯繫吧,我請你吃飯。」

  鄭蔚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庸俗了?老是吃飯吃飯的,你不覺得聽音樂會或者參觀博物館什麼的比較高雅嗎?」

  周文說:「我不懂藝術,還是吃飯比較實惠,要知道吃一頓就少一頓了!」

  周文的背影才消失在包廂門口,鄭蔚就向林欣婕做了一個隱蔽的手勢。

  林欣婕會意,擺了一個風姿綽約的pose,然後微笑著穿出男生的包圍圈,朝門外款款地走去。

  大夥兒以為她出去洗手,沒想到她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聚會少了夢中情人還有什麼興味?這些高中時的同窗大眼瞪小眼,又把以前的舊事拉扯了一遍,實在找不出什麼新的話題,於是三三兩兩起身告辭了。

  鄭蔚笑容可掬地站在包廂門口招呼,一口一個「走好」、「以後再聯繫」,心裏卻在犯著嘀咕,不知道林欣婕能不能網羅住那頭高傲的吸血獠。

  周文從口袋裏摸出一塊錢,準備坐公車回家,忽然聽見身後有一個甜膩膩的女聲叫住他:「周文同學,這麼急著走?上車吧,我送你一程!」

  周文回過頭一看,只見林欣婕開著一輛嶄新的亮黃色跑車,微笑著向他揮揮手。周文心裏一動,有心摸摸她的底細,於是跳上跑車,坐在她身旁,低聲說:「你瞞不過我的,你不是人,是妖怪!」

  林欣婕回敬了他一句:「你也瞞不過我的,你是一頭吸血獠,我還知道,你始終看不透我的真身是什麼!」

  周文瞪了她半天,有點洩氣地說:「是啊,你隱藏得太好了,連陰陽眼都看不透!不過你是怎麼看出我是吸血獠的?」

  林欣婕微微一笑,說:「我一直在觀察你,你的外貌隱藏得很好,但是身體裏有吸血獠的內丹,像我們這種高等級高智商的妖怪會一門特別的法術,對內丹的氣息特別敏感,這方面你就不行了。」

  周文不滿地說:「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算低等級低智商的妖怪?」

  林欣婕咯咯笑著說:「我可沒這麼說,你幹嗎貶低自己?我可是很尊重你的!」

  她慢慢發動跑車,問:「你要到哪里去?」

  周文嘀咕了一句:「隨便!」

  林欣婕一踩油門,跑車拐進解放路,向西飛快地奔馳而去,美女香車相得益彰,引來街頭行人駐足觀望,豔羨不已。

  周文撫摸著身下的真皮坐墊,手感非常舒服,他羨慕地問:「這輛跑車是什麼牌子的?我一直想弄這麼一輛玩玩。」

  林欣婕輕描淡寫地說:「法拉利的,市價40萬美金,不貴。你要嗎?你要的話我打9折轉給你。我正想換一輛保時捷。」

  周文吐吐舌頭說:「40萬美金?賣了我也不值這麼多!」

  林欣婕饒有興致地望著他,說:「人類的錢是很好賺的,隨便到哪個貪官奸商家裏轉一圈就不止這個數。」

  周文搖搖頭說:「我要靠自己的雙手掙錢,這樣花著才安心。」

  林欣婕差點笑出聲來,說:「靠自己的雙手?你給彭曙光賣命,一個月掙250塊人民幣,你是不是扮人時間長了有些犯傻?」

  她的消息很靈通,刑警大隊一定有她的內線!

  周文沉默了片刻,說:「勞動所得,拿他的錢我安心!」

  林欣婕說:「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有些數典忘祖了!說到底,你都是高等級的妖魔,何苦為這些愚昧貪婪的人類賣命呢?過來加入我們吧,金錢美女任你取捨!」

  周文心中一動,問:「你說的‘你們’指的是誰?」

  林欣婕說:「跟人類有許多國家一樣,妖魔也分很多派系,我們是其中最高貴的一支。」

  周文繼續問:「那你們的首領是誰?」

  林欣婕微微一笑,說:「這是高度的機密,怎麼能隨便說給你聽?加入我們就知道了,怎麼樣?」

  周文「嗯」了一聲,說:「金錢美女,這很有誘惑力,讓我好好考慮一下!」
  林欣婕反問說:「捨不得哪個茅山道的女法師嗎?她這個人有點迂腐,你跟她合不來的。」

  周文不想談這個話題,隨口問:「你是佔據了林欣婕的身體還是幻化成她的樣子?」

  林欣婕舔舔嘴唇說:「我吃了她,然後變成她的樣子……嗯,味道很不錯喲!」

  她白了周文一眼,「吃驚嗎?騙你的!林欣婕進大學不久就出了車禍,變成植物人,醫學上算是腦死亡吧。我暫時借她的身體用用,在人類的世界走動就方便多了,等到事辦完了自然會還給她的,你儘管放心!」

  周文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你在辦什麼事?」

  林欣婕果然向他搖搖頭:「還是那句話,加入我們就告訴你,否則的話,免談!」

  法拉利跑車在G城最豪華的VaughanWilliams咖啡廳前停了下來,林欣婕看來是這裏的常客,服務生都很巴結地跟她打招呼,林小姐前林小姐後的,周文差點以為這間咖啡廳就是她開的。

  林欣婕啟朱唇,動玉齒,懶洋洋地問:「有沒有給我留著老位子?」

  那服務生微笑著說:「林小姐這是什麼話,二樓的小間二十四小時為您準備著!」他半側著身當先引路,林欣婕和周文走在後面,來到二樓靠窗的一個小間裏,環境幽雅,裝修豪華,窗外就是車水馬龍的解放路,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透過窗向外面望去就像在看無聲電影。

  林欣婕也不徵求周文的意見,自說自話點了兩杯Cappuccino咖啡,周文忍不住問她:「你怎麼不問一下我喜歡什麼牌子的咖啡?」

  林欣婕扁扁嘴說:「一個月掙250,連小費都不夠,我估計你從沒來過這種高檔的地方,替你點是不想讓你出洋相!對了,周文,你有沒有喝過咖啡?」

  她臉上似笑非笑,看得周文有些尷尬,他老老實實說:「你說對了,這種奢侈的地方我只敢在外面望望,等會兒你要付賬的,別指望我做紳士。咖啡倒是喝過一次,苦得要命,我不覺得有什麼好,還是綠茶比較對我的胃口。」

  林欣婕頗有些意外,她笑笑說:「你倒是不大在乎面子的!」

  服務生把咖啡端上來,還奉送了一小碟精緻的糕點,他退後半步,抱著銀光閃閃的咖啡盤低聲問:「二位元要聽什麼音樂?」

  林欣婕說:「我無所謂,周文,這次你來點吧!」

  周文想了想說:「我想聽首歌,就是不知道名字……」

  林欣婕覺得好笑,說:「你哼幾句來聽聽。」

  周文咳嗽了一聲,說:「我五音不全,別嚇著你!」他開始輕輕哼唱內心深處的那首歌謠,「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

  林欣婕低頭想了片刻,向服務生說:「請你放一首陳詩詩的《奔跑》。」

  不一會兒,歌聲慢慢地響起:「……絕不滴下眼淚,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

  音樂聲中,林欣婕忍不住問周文:「你覺得做人好呢還是做妖怪好?」

  周文不正面回答她,反問道:「做妖怪有什麼好?」

  林欣婕優雅地喝了一口咖啡,說:「其實妖的世界跟人的世界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唯一的好處就是妖怪可以率性而為,不負責任,沒有那麼多道德倫常的約束。」

  她摸摸自己的臉龐,頗有感慨地說:「扮了一段時間的人類,我有點喜歡上這具身體了,有的時候想想,做一個人也是挺不錯的,人類是唯一懂得享受生命的物種。」

  周文說:「如果你擁有人類的身體卻失去了妖怪的法力,你就不會這麼想了,普通人奮鬥一生也只不過混個溫飽,奢侈的享受畢竟只是少數人的權利。」

  林欣婕有些困惑:「那你說除掉享受,做人還有什麼呢?」

  周文低聲說:「人類是值得尊敬的,只有他們才能克服內心深處的負面情緒,保持一種信念和精神。僅僅擁有一具軀殼是不夠的,懂得這一點你才能理解,什麼是真正的人,活下去是一種幸福!」

  林欣婕「撲哧」笑出聲來,說:「你說的太深奧了,像一個哲學家,我只知道順著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從來沒想過什麼信念和精神。」

  周文自嘲地說:「也許是我做人做得太久了,不知不覺沾染上一些酸氣。」

  林欣婕說:「不過你會挑這樣一具身體,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這個身體……好像太胖了一點,發揮不出吸血獠驚人的速度和爆發力。你附身的時候是不是很匆忙,來不及好好挑一下?我們妖魔通常會挑選一具最能發揮自己實力的身體,我可是花了很長時間才選中林欣婕的。」

  周文心中一動,他凝視著林欣婕妖豔的容貌,回想起李瑾瑜閒聊時告訴他的消息,脫口叫道:「我猜到了,你的真身是首窮山伏魔殿裏逃出來的九尾狐狸精!」
  林欣婕頗有些意外,轉念一想是自己先露了一點口風。她笑著說:「你真聰明,唉,像你這麼聰明又強大的吸血獠,加入我們該有多好!」

  周文不客氣地問:「你們好不容易才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脫出來,不躲在深山老林裏,混進G城來幹什麼?是不是嫌害人不夠多?」

  林欣婕委屈地說:「不要說得這麼尖刻嘛!我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黃泉下面捱了一千年的苦,好不容易逃出來散散心,吃幾個人解饞又算得了什麼?人類對我們妖魔來說,就像是滿屋子亂飛的蒼蠅蚊子,殺人就好比是除四害,你明白了嗎?」
  周文望著她雪白修長的雙手和晶瑩剔透的指甲,問:「你的這雙手上是不是沾滿了人類的鮮血?」

  林欣婕意味深長地說:「如果你是一個淑女,你會一隻一隻拍蚊子,弄得滿手都是血嗎?用必撲效率不是更高?」

  周文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但不論他怎樣旁敲側擊,林欣婕總是笑盈盈不露半點口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8:32

  第四章 蛇精

  元旦放假結束後,周文回到學校裏,他把遇到九尾狐狸精的事告訴了李瑾瑜,李瑾瑜倒是吃了一驚,擔心地問他:「那只狐狸精有沒有發覺你是人類?」

  周文搖搖頭,說:「沒有,她以為我是它們的同類,還勸我加入它們。」他猶豫了一下,「我總覺得她在醞釀什麼陰謀,這兩天我的右眼皮跳個不停——右眼皮跳的是禍,不是好兆頭!」

  李瑾瑜咬著嘴唇說:「難怪G城突然冒出了這麼多惡鬼,連一向溫和的銀杏樹妖都受到妖氣的感染,變得兇殘起來!要不……我們先下手除掉她?」

  周文苦笑一聲,說:「李大法師,你太高估我們的實力了,她的真身是一頭道行深厚的九尾狐狸精,茅山道的符籙咒術只能驅除那些不入流的樹妖野鬼,給她撓癢都嫌太溫柔!何況她佔據了林欣婕的身體,林欣婕雖然變成了植物人,總還是有蘇醒的希望,萬一傷害了她,好像……好像要遭天譴的吧?」

  李瑾瑜瞟了他一眼,調皮地說:「我倒想了一個辦法,不如你假裝答應林欣婕,冒險打入敵人內部,探聽一下它們究竟有什麼陰謀!」

  周文吞吞吐吐說:「這個……太危險了一點吧!」

  李瑾瑜故意皺起眉頭想了一想,說:「嗯,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你扮奸細不大讓人放得下心,第一經不起皮鞭烙鐵的威脅,第二受不住金錢美女的誘惑,還是算了吧!」

  周文看她眉目之間滿是笑意,心裏覺得甜絲絲的,正要回敬她幾句,突然聽到一連串「嘀嘀嘀」的聲音,原來是彭曙光給他配的BP機響了。

  周文手忙腳亂地在書包裏亂翻,嘴裏嘀咕著:「咦,塞到哪里去了……」

  李瑾瑜掏出自己的BP機,看了一下顯示的號碼,說:「是刑警大隊的彭處長打來的,大概又發現什麼害人的妖怪了。」

  周文好奇地問:「你的BP機怎麼沒叫呀?」

  李瑾瑜白了他一眼,說:「笨,你不會把它開到振動嘛!如果在上課的時候亂叫怎麼辦?」

  她掏出IC電話卡給彭曙光掛了個電話,彭曙光讓他們立刻到城西松香河輔山大橋工程指揮所來一趟,工地上又出現了新的妖怪,已經害了三個民工的性命。

  周文不由皺起眉頭說:「這一陣怎麼妖怪出現得這麼頻繁?不對呀!會不會是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出了問題,所有的大妖怪都逃出來了?」

  李瑾瑜幽幽歎了口氣,蹙著眉頭說:「我不清楚。爺爺和哥哥一直不在家,打電話回去總沒人接,首窮山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真叫人擔心!」

  這時已經是下午4點半了,天色陰沉沉的,似乎有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二人背起書包走到北門外,鄧勇開吉普車把他們送到輔山大橋的工地上,老遠就望見彭曙光和一個大腹便便的禿頭站在一堆建築材料旁,再前面有一堆刑警和法醫在屍體旁忙碌著。

  鄧勇下車悄悄跟彭曙光打了個招呼,彭曙光回頭看了一眼,跟他一起回到吉普車上,放下手裏的對講機,指著那禿頭向李瑾瑜和周文介紹說:「那是輔山大橋工程的負責人康定邦,他今天下午收工早,一個人在工地上巡查,結果發現了那三個民工的屍體。」

  「其中一個在橋墩邊上的草叢裏,另外兩個滾在松香河的河岸上,死因都是胸腹部遭到重擊,內臟破裂導致失血過多。還有……在松香河上游的草叢裏發現了蟒蛇經過的痕跡,有吊桶粗細!我已經跟動物園聯繫過了,不可能是從籠子裏逃出來的。G城郊區從來沒有發現過這麼巨大的蟒蛇。」

  李瑾瑜聽到這裏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向周文看了一眼,低聲說:「不是蟒蛇,那是首窮山伏魔殿裏逃出來的雪花蛇精!奇怪,它為什麼沒有把那三具屍體吞了?」

  周文說:「也許它殺人只是為了運動一下,根本不是因為肚子餓!」

  李瑾瑜咬著牙恨恨地說:「真可惡!」

  周文輕輕歎了口氣,心想:「那些過街人人喊打的老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人類很可惡呢?」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鄧勇把吉普車的大燈打開,開車沿著松香河向上游駛去。越往前山路越顛簸難行,四輪驅動的吉普車突然陷進了一個爛泥坑裏,鄧勇連踩幾腳油門,車子喘著粗氣搖晃了幾下,還是停在原地。

  鄧勇對彭曙光搖搖頭說:「不行了,要叫車子來拖了!」

  彭曙光向窗外看了一下,說:「就在前面,我們走過去吧。」

  四人下車沿著高低不平的河岸向北走去,沒幾步路就來到輔山腳下。

  彭曙光用手電筒向草叢裏一照,努努嘴說:「喏,就在那裏。」

  李瑾瑜聞到一陣腥臭的氣味,連忙用手捂住鼻子,她定睛一看,只見草叢裏有一條吊桶粗的壓痕,齊齊整整一直向輔山上延伸過去。

  李瑾瑜說:「彭處長,你把手電筒借給我們,我們上山去查看一下。」

  彭曙光有些猶豫:「天很快就要全黑了,現在上去太危險,不如明天再來吧!」

  李瑾瑜搖搖頭說:「明天就怕那條雪花蛇精早就逃走了。你放心好了,這種低級的蛇精傷不到我們的!」

  彭曙光也想儘快把蛇精消滅掉,他摸摸身上的手槍說:「那我跟你們一起上去。」

  周文不客氣地拒絕他說:「你不懂法術,去了只會礙手礙腳。」

  彭曙光有些發窘,只好把手電筒和對講機遞給她,說:「那你們要小心,有情況的話立刻通知我。」

  李瑾瑜點點頭,和周文沿著蛇精留下的痕跡向輔山上走去。

  鄧勇有些擔心,說:「彭處長,他們不會有事吧?」

  彭曙光也有些吃不准,皺著眉頭說:「應該沒問題,他們的法術很厲害的……嗯,你通知錢達鈞一聲,讓他開輛車來把我們的吉普車拖出去。別忘了叫他帶上手槍!」

  鄧勇答應著回到吉普車裏,通過車載無線電聯絡上錢達鈞,轉達了彭處長的命令。

  錢達鈞放下對講機小聲嘀咕:「不就是一條蟒蛇嘛,派人帶上衝鋒槍上去就搞定了,那兩個小娃娃頂什麼用!」

  一陣陣狂風吹過,醞釀了半天的烏雲全都飄到西北方向去了,山頂上現出一輪月亮,照得腳下山路明晃晃的。

  前方的腥臭味越來越濃,周文忍不住提醒李瑾瑜說:「那條雪花蛇精跟九尾狐狸精是一起的,你千萬不要小看了它!」

  李瑾瑜輕聲說:「我知道,我那麼說是安安彭處長的心。等一會我在前面牽制它,你用三符合一的法術對付它。」

  周文吃了一驚,說:「這太危險了吧,雪花蛇精的毒氣可不是鬧著玩的!」

  李瑾瑜笑笑說:「沒事的,我有道門三朵青蓮護體,吸血獠都奈何不了我,何況小小的一條蛇精!只是雪花蛇的皮和鱗片非常堅韌,茅山道的法術威力不大,可能沒辦法造成致命的傷害。全看你的了,一定要盡全力施展三符合一!」

  周文說:「知道了。」他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危機感,急忙一把拉住李瑾瑜,「小心,它就在前面!」

  李瑾瑜心中一凜,用手電筒一照,只見前方的灌木叢中站著一個又高又瘦的中年人,臉上白得嚇人,一對眼睛散發出藍幽幽的光芒,死死盯住周文的身軀。

  李瑾瑜看不透那個中年人的真面目,猶豫地問:「他就是雪花蛇精嗎?」

  周文用力點點頭說:「就是他!」他身體裏的內丹感應到雪花蛇精的威脅,開始釋放出吸血獠的力量,周文的眼眸悄悄地變成血紅色,嘴角長出獠牙,指尖生出尖利的爪子,喉嚨裏發出野獸一樣的低吼。

  李瑾瑜嚇了一跳,滿腹懷疑地問:「你……怎麼變成這樣?你究竟是周文還是周武?」

  他還沒有回答,那個中年人就陰森森地說:「我等了你很久了,來吧,讓我見識一下吸血獠真正的實力!」

  遠在幾十幾米開外的樹叢中,九尾狐狸精林欣婕皺起眉頭問:「周武又是誰?這裏面肯定有問題!」

  站在她旁邊的鄭蔚說:「那個茅山道的女法師說不定知道一些吸血獠的秘密,保險起見,應該把她抓來好好拷問一下!」

  林欣婕輕笑著說:「我勸你別動這個腦筋,除非我們準備跟吸血獠翻臉。那個小姑娘在周文心裏的分量可不輕!」

  那個臉色慘白的中年人「咯咯咯」扭動著頭頸,像是在炒黃豆一樣,他瞪圓了眼珠,深深吸了口氣,猛地噴出一團腥臭的黑氣,劈頭蓋臉向周文和李瑾瑜罩上去。

  「好臭好臭!」周文捏著鼻子含含糊糊抱怨著,「不會是高濃度的硫化氫吧!」他話還沒說完,四周圍青蔥的草木開始迅速變黑枯萎,露出光禿禿的亂石荒地,周文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暗叫糟糕。

  幾乎與此同時,李瑾瑜的身前突然現出了三朵碗口大的青蓮,上下翻滾,光華流動,把雪花蛇精噴出的毒霧擋在外面。

  她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張蒼靈符,飛快地念動咒語,朝那中年人胸口貼過去,不料靈符竟輕而易舉地穿過他的身體,貼在了他身後的樹幹上。

  周文連忙提醒她說:「小心,那個人形是蛇精幻化出來的,它的真身一定藏在什麼地方!」

  李瑾瑜全神貫注在四下裏尋找,卻始終沒有發現雪花蛇精的蹤跡,她內心深處升起一陣從未有過的恐懼和慌張,覺得自己像暴風雨中的一條小船,隨時都有可能被巨浪拍得粉碎。

  周文感到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和刺激,雪花蛇精噴出的毒霧激起了他內心深處最原始的力量,他脊背上的第三第四顆算盤子慢慢突了起來,形成兩根堅硬的骨刺,戳破了衣服越長越長。

  四周圍的空氣變得炙熱難擋,李瑾瑜驚異地看著周文身體的異變,不由自主連退幾步。

  周文的腦海裏浮現出一連串熟悉又陌生的咒語,他的雙眸閃爍著血紅的光芒,嘴裏開始喃喃低語,吐出了一個又一個對人類來說毫無意義的音節。

  那是吸血獠的語言!

  李瑾瑜覺得莫名其妙,但是雪花蛇精卻清楚地感受到這種咒語的力量,他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情,突然大叫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最後一個音節迸出周文的嘴唇,一條吊桶粗的雪花蛇也從地底下竄了出來,掀起漫天的灰塵和土塊。

  李瑾瑜揮著手定睛一看,頓時嚇得跳了起來,那條蛇精的真身足足有五六十米長,三角形的腦袋大如沙鍋,兩隻藍中透黃、黃裏發黑的眼珠死死盯住周文,隨時準備撲上去纏鬥。

  周文低吼一聲,背上又突出了第三第四根背刺,他把手一揮,紫幽、青冥、蒼靈三道靈符齊齊飛了過去。

  那條雪花蛇精張嘴噴出一口毒霧,蠟黃的符紙頓時發黑腐爛,化為灰燼,但是那三道朱砂畫就的靈符依然凝聚不散,準確地印在了蛇精的七寸之上。

  「嘭嘭嘭」三聲巨響,茅山道的靈符像投入火中的鞭炮,炸得四分五裂,卻沒有傷到蛇精的一根汗毛。

  它神氣活現地抖抖身上的鱗片,尾巴一甩,唰啦一下把周文和李瑾瑜重重疊疊圍了七八圈,越收越緊,越收越緊,要把二人擠成一團肉醬。

  危急之中,李瑾瑜身前的三朵青蓮放射出奪目的光華,雪花蛇精身上堅不可摧的鱗片一點一點裂開來,「乒」的一聲爆成米粒大小的碎片。

  那條蛇精暗暗稱奇,沒想到道門三朵青蓮的威力竟如此之大,它立刻張開血噴大口,露出四隻尖利的毒牙,朝李瑾瑜狠狠咬了過去。

  氤氳黑氣中隱隱約約可以聽到無數冤魂的慘叫,青蓮在毒霧的腐蝕下漸漸枯萎。那條雪花蛇精越纏越緊,周文感覺到迫在眉睫的危險,皮膚上浮現出斑斕的花紋,脊樑上又接連突起了四五根背刺。

  林欣婕看得清清楚楚,她用力一跺腳,恨恨道:「這條蠢蛇!關照他試探一下吸血獠的實力,他倒好,一上來就不留後手,逼得周文現出了原形!不想活了!」
  鄭蔚歎了口氣說:「吸血獠現出第一形態,就算十條雪花蛇也死定了。走吧,這裏太危險了,再呆下去連我們都會現出原形的!」

  林欣婕「嗯」了一聲,說:「再等等……咦,好像有些不對勁!」

  周文渾身的骨節劈啪作響,清脆的聲音一直響徹雲霄。他又開始念一段古老而冗長的咒語,一開始似乎有點陌生,漸漸地越念越快,一連串毫無意義的音節混在一起,竟迸發出驚人的威力。

  他周圍的地底下接二連三竄出四十九條火龍來,張牙舞爪,烈焰翻騰。

  李瑾瑜雖然有青蓮護身,但火勢實在太猛烈,連鬢角的散發都被燎焦了,她張開嘴想要叫周文住手,一陣濃煙又嗆得她眼淚汪汪,咳嗽不止。

  周文伸出右手,把四十九條火龍逐一收到掌心中,形成一個耀眼奪目的大火球,猛地向雪花蛇精撞過去。

  蛇精深知吸血獠控火術的厲害,急忙念動真言,祭起修煉了千年的七重蛇蛻,擋住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它的真身化作一道白光,轉眼逃到了幾十裏之外。

  李瑾瑜筋疲力盡,身不由己癱坐在地上,一顆心怦怦直跳,回想起剛才的情景還忍不住後怕。

  周文念動咒語,把四十九條火龍收起來,他突然覺得口渴難忍,低頭看到李瑾瑜雪白的脖子,內心深處升起一種吸血的衝動。

  周文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急促地說:「你快走開,我……我快控制不住了,我……我想吸血!」

  李瑾瑜吃驚地望著他,惴惴不安地問:「你怎麼了?你到底是不是周文?」

  周文痛苦地掐住自己的喉嚨,斷斷續續地說:「周武……把吸血獠的內丹留在了我的身體裏,我……使用了吸血獠的力量……就想吸血!你快走吧……」

  「荒山野地的,哪里找得到鮮血給他吸!」李瑾瑜呆呆地望著他,心裏面不知是什麼滋味,「難道還讓他去害人?」

  她望著周武扭曲的面容,突然一陣衝動,從頭髮上拉下一隻金屬髮夾,捋起袖子,在雪白的胳膊上深深劃了一道口子。鮮血從傷口裏滲出來,在月光照映下像紅寶石一樣晶瑩。李瑾瑜強忍著疼痛,說:「你要吸就吸我的血吧!」

  周文看得幾乎呆掉了,他猛地撲上去,抓住她的手臂痛飲著甘美的鮮血,一股股熱流在身體裏湧動,吸血獠的特徵漸漸消退,他回復成那個相貌平平的人類。

  體內的血液飛快地流失,周文的手爪像鐵箍一樣,李瑾瑜感到頭暈目眩,淒涼地想:「他會不會把我吸成一具乾屍?」

  周文內心深處還殘存著一絲清醒,他沒有用獠牙刺入李瑾瑜的血管,吸了十來口鮮血就停了下來。他撕下衣袖給李瑾瑜包紮好,望著她蒼白的臉龐,心裏覺得萬分過意不去,想要安慰她幾句,又嚅嚅地說不出話來。

  李瑾瑜無力地靠在他胸口,種種疑團浮上心頭,她閉著眼睛問:「你怎麼知道周武把吸血獠的內丹留在了你的身體裏?你一定有事瞞著我,對不對?」

  周文猶豫了良久,終於鼓起勇氣告訴她,那天在石塔橋旁的廢墟上,自己對她施展了寂識術,以她的身體為橋樑,解讀自己的心靈。

  「他一直都不信任我!」李瑾瑜覺得又是憤怒又是失落,鼻子一酸,傷心地說:「你竟然對我做這種事情!我不問你,你就打算一直瞞下去?」

  周文低著頭說:「我就是怕說了你會生氣,我……我怕失去你,所以才……」
  李瑾瑜有些失態,罵道:「你混帳,走開,別碰我!」她用力推開周文,掙扎著爬起來,頭也不回向山下走去。

  周文搔搔腦袋,覺得很奇怪,就算自己做錯了事,李瑾瑜也犯不著這麼生氣呀!女人的心思就像天上的浮雲,你永遠也琢磨不透。

  不光周文納悶不已,連遠處的鄭蔚也看不明白,他奇怪地問:「那個茅山道的女法師到底怎麼了?一會兒給他吸血,一會兒又莫名其妙生他的氣,人類的情緒真不可思議!」

  林欣婕瞥了他一眼,略帶傷感地說:「你們這種粗線條的男人是永遠也不會懂女人的心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8:49

  第二集 第五章 放縱

  李瑾瑜和周文一先一後走下輔山,彭曙光看到他們狼狽的樣子,不由大吃了一驚,急著問他們情況如何。

  周文知道李瑾瑜情緒低落,不願說話,就代她解釋說:「那條雪花蛇精的法力非常厲害,我們花了好大的勁才打敗它,它雖然逃脫了性命,不過身受重傷,損失了千年的道行,以後不會再出來害人了。」

  彭曙光松了口氣,他注意到周文背上的窟窿,再聯想起剛才輔山上火光沖天,吼聲如雷,可以想見這一場鬥法是多麼的激烈。他溫言安慰了他們幾句,看看手錶才8點過一刻,就讓鄧勇先送他們回學校,免得宿舍熄了燈進不去。

  一路上周文低聲下氣地逗李瑾瑜說話,但她總是陰著個臉不理睬他,兩人之間好像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厚牆壁,這一點連鄧勇都看了出來。他一邊開車一邊微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當初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她愛耍小性子,次次都逼著他服軟陪小心——如今她已經成為他最最親愛永遠正確的老婆大人了!

  李瑾瑜別過頭去,周文那些又無聊又好氣的話不斷鑽進她耳朵裏,她強忍住嘴角的笑意,努力把臉繃得緊緊的。

  就在她準備跟他和好的一刹那,周文突然喪失了耐心,他靠在硬邦邦的車座上,疲倦地閉起了眼睛,心想:「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就像天上的星星,看起來離得很近,其實中間隔了無數個光年!」

  第二天下午帶無機實驗的周老師生病了,全體學生放假半天,他們一個個都窩在宿舍裏,打牌的打牌,睡覺的睡覺,享受著難得的清閒。

  周文拎著三個水瓶去打水,正好碰到輔山大橋工程的負責人康定邦,他偷偷摸摸塞給他一個紅包,說什麼代表輔山大橋工程指揮所的全體同仁,感謝他為G城的人民除去了一害,一點小小的心意,請他務必要收下。

  康定邦有意無意地還提起,刑警大隊彭曙光副處長已經跟他通過氣了,這樁案子定性為巨蟒殺人事件,純屬意外,那三個死者的家屬由他們公司負責撫恤。

  輔山大橋工程將照常進行下去,要爭取提前完工,向市委市政府和廣大G城的人民獻上一份新春賀禮。

  周文會意,他知道這個厚厚的紅包是康定邦用來封他的嘴的,於是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他背地裏打開一看,不禁嚇了一跳,裏面竟然是100張嶄新的「四偉人頭」。

  周文忙給李瑾瑜掛了一個電話,李瑾瑜沉默了片刻,責備他說:「這種錢你怎麼可以收呢?你有沒有問過彭處長?」

  周文老練地說:「這種事情怎麼能多問!康定邦肯定也給他送過紅包,否則的話,輔山大橋工地上出了人命案,說什麼都得整頓核查上個把月,哪有這麼快就結案的道理!」

  李瑾瑜很不喜歡他說話的腔調,焦躁不安地說:「咱們茅山道學法術是用來為民除害的,祖師爺留下的遺訓,絕不能靠這個賺錢……反正這錢不能拿,你快把錢退給康定邦!」

  周文還有點猶豫,說:「這是我們的勞動所得,為什麼不能拿?何況我已經收下來了,再還給他不大好吧,他會以為我們嫌少不肯收!」

  李瑾瑜又勸了幾句,見說不服他,賭氣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點都不把我放在心上!……隨你的便,你收了錢就永遠別跟我說話!」

  周文終於按捺不住,重重頂了她一句:「不說就不說,誰稀罕!」

  李瑾瑜憤怒地摔下電話,一陣無法抑制的傷心湧上心頭,她只覺得鼻子發酸,忍不住撲倒在床上,嗚咽著流下淚來。

  周文非常生氣,他對著電話聽筒發狠叫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用你管!」

  周文打定主意要揮霍一把。他揣著一萬塊錢先到北門外的驪錦新村租了一套裝修好的單元房,二室一廳,立刻就搬了進去——學校的住宿條件實在太糟糕了,他不想再跟三個大男子擠在一起。

  然後他打的直奔朱衣路電腦市場,在一家飛騰電腦公司拼了一台組裝機,Cyrix120,16M記憶體,2M顯存,14寸彩顯,光碟機軟盤機音效卡音箱一應俱全,花掉他7856元。老闆給他裝了一個Windows3.2簡體中文版和一些常用的軟體,還陪著笑臉開車送到他新租的房子裏。

  當天晚上,周文在老山東飯館點了幾樣家常菜,灌了自己兩瓶啤酒,想起李瑾瑜那樣對待自己,不禁又是氣憤,又是傷心。

  酒足飯飽,他搖搖晃晃地蹩進附近一家小書店裏,挑了一張盜版光碟,付掉15元錢,回到自己的家裏開始玩光碟上那個叫《NANPA2》的DOS遊戲。

  「It’sonlyyourspringtime!」螢幕上慢慢浮現出這樣一句英文,同時粗糙的音樂響起。

  周文笨拙地操縱著滑鼠,開始控制一個二十幾圖元高的小人在88町走來走去,跟各式各樣的NPC搭訕,虛度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寒假。周文漸漸迷上了這個畫面精美的日本遊戲,臺灣的公司漢化得很到位,主人公的語氣惟妙惟肖,周文都覺得有幾分像自己了。

  周文忘了時間,不停地玩了一遍又一遍,迫切想看到爆機的畫面,但他的技術實在太爛,LOAD了無數次,始終只能孤零零地在88町閒逛。

  東方漸漸發白,周文打了一個哈欠,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快6點半了,不知不覺他已經玩了一個通宵。

  周文戀戀不捨地關上電腦,刷牙洗臉上廁所,出門去胡亂吃了一點早飯,趕到學校上陳教授的高數課。

  這一天是1月4號禮拜三,周文史無前例地睡了一個上午,整整四堂課他連頭都沒有抬,睡得死沉死沉的,口水流了一桌,連點名都是葛輝代他應的到。

  下午周文的精神好了很多,但是他的魂不在身上,根本沒有心思上那些乏味的普通物理和中國革命史,他放不下電腦裏具體而微的88町、吊兒郎當的主人公和神出鬼沒的NPC——周文決定蹺課,回去繼續玩遊戲!

  當天晚上周文終於打出了第一個結局,看到了美輪美奐的爆機畫面,當音樂響起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在這一刻,周文突然感到一陣恍惚,他弄不清楚究竟哪一種生活才是真實的,《NANPA2》中的還是S大學裏的?他第一次全心全意地想念李瑾瑜,想念跟她在一起的每一段時光,原來她在他心目中竟是那麼的重要!

  再過幾天就是李瑾瑜的生日了,周文決定買件禮物送給她,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他特地跑了好幾爿首飾店,挑了一塊圓形的小玉環——可以系上紅繩掛在脖子上的那種——包好了托徐燁帶給她。他鄭重其事地強調,一定要她親手交到李瑾瑜手裏。

  李瑾瑜顧不得避開徐燁賊忒兮兮的眼神,她用顫抖的雙手打開紙盒,看見玉佩下面壓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玉取其堅,環取其周而不斷。HappyBirthday!」

  不知不覺李瑾瑜的眼中充滿了淚水,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她不禁癡了。

  接下來的幾天周文過得心神不定,他在教室裏偷偷留意著李瑾瑜的身影,想知道她有沒有把自己送的玉掛件戴在頭頸上。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G城一月份的天氣非常寒冷,大夥兒都用絨線衫羽絨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連一向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的霍黎黎都穿得像一隻柴油桶,更不用指望保守的李瑾瑜會把脖子露在外面了。

  周文像頭一回墮入愛河的學生仔——事實上他就是——念茲在茲,忐忑不安。
  他想主動接近李瑾瑜,跟她陪個不是言歸於好,又拉不下男子漢大丈夫的臉面。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李瑾瑜敏感地察覺到周文的心意,她又是驕傲又有點心軟,猶豫著該不該給他一個和好的機會。

  世事無常,二人之間的堅冰才有一點融化的契機,一場更嚴酷的寒流就不期而至了。

  程文遠和葛輝得知周文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又買了一台新電腦,非常地羨慕,他們嚷著要到周文家裏去玩遊戲看碟片,說好東西要跟朋友一起分享。

  周文也有這個意思,就邀請同宿舍的室友禮拜五晚上出去吃晚飯,順便到他新租的房子裏玩個通宵。

  結果那天下午劉子楓的老胃病又泛了,他抱著熱水袋捂了半天,放了幾個響屁才覺得好些。

  周文原本要叫他一起去的,但劉子楓實在沒胃口,托葛輝去食堂打了些爛飯和燉蛋,胡亂吃了幾口就縮在被窩裏睡覺了。

  周文在他床頭備了一隻熱水瓶,叫上葛輝和程文遠出去吃飯,老山東飯店的家常菜差不多吃膩了,這次他們去了新虹橋西面的華僑飯店。

  三人喝了不少沙洲優黃,醉醺醺地一邊唱歌一邊往回走,走到北門外驪錦新村入口的時候,正好撞見趙鵬從學校裏出來。

  他隨口諷刺了他們一句:「呵,403四大酒鬼又醉倒了三個,小心別像上次那樣吐得臭氣沖天!」

  程文遠聽了勃然大怒,罵罵咧咧地要上去揍他,多虧周文和葛輝拉住了,趙鵬嘴裏小聲嘀咕著,飛一般溜回學校去。他們三個搖搖晃晃回到周文租的房子裏,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壺水,這才刹住了口渴。

  程文遠想起了什麼似的,神秘兮兮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盜版光碟,遞給周文讓他在電腦上放放看。

  周文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問:「裏面是什麼東西?」

  程文遠嘿嘿笑著說:「我問隔壁宿舍的崔永明借的,是黃盤,很刺激的!」

  葛輝猶豫了一下,說:「看這種東西不大好吧!」

  程文遠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麼,開開眼界嘛!周文快放呀,不好看咱們就玩遊戲了!」

  周文不想掃他的興,於是把那張滿是劃痕的光碟塞進光碟機裏,光碟機「吱嘎吱嘎」叫了半天,指示燈終於滅了,但螢幕上卻什麼都沒出現。

  周文有些失望,又有些輕鬆,他看了程文遠一眼,說:「這張片子好像不是VCD,怎麼用的?」

  程文遠搔搔腦袋說:「我也不清楚,崔永明說打什麼cdcd1就可以放了。」

  周文記不起有這樣一條命令,他試著退出Windows3.2,在DOS狀態下鍵入「cdcd1」,果然螢幕上出現了「Badcommandorfilename」字樣的提示。

  程文遠有些不甘心,說:「你再試試看,崔永明說還可以打cdcd2的。」
  周文想了一會,恍然大悟地說:「是進入cd1子目錄吧!」他飛快地鍵入「cdcd1」,螢幕上顯示出「C:¥CD1>」的提示,周文又鍵入「dir」命令,列出了一長串尾碼名是JPG的文件。

  程文遠和葛輝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們都是在鄉下中學念的高中,不像周文學過電腦,接觸過DOS命令。周文攻克了一個難關,覺得很興奮,他搓了搓手又鍵入「dir*.exe」,螢幕上列出了兩個可執行檔,一個是「DOS4GW.EXE」,另一個是「SEA.EXE」,周文試探著運行第二個檔,螢幕跳了一下,出現一個灰色的介面,一張裸女的圖片顯示在旁邊,充滿了挑逗和誘惑。

  程文遠興奮地說:「就是這個!」

  周文照著介面底部的英文提示按下「F9」,啟動「Runslide」,程式開始自動播放一幅幅令人血脈噴張的圖片。

  周文不知道程文遠和葛輝是不是第一次觀看這些淫穢圖片,反正他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也算開了一趟眼界。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螢幕,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一個個都覺得口渴,耳朵發熱。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大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周文手忙腳亂地關掉顯示器,說:「可能是房東來收電費了。」

  他定了定神,跑出房間把大門拉開一條縫,探頭看了一眼,沒想到來人竟然是化學系的系主任張賢良和班主任李先詠!

  張賢良鐵青著臉擠進來,嚴厲地說:「還有誰躲在裏面?出來!」

  程文遠和葛輝面面相覷,只好灰溜溜地蹩出房間,耷拉著腦袋站在牆邊上,暗暗咒駡他們來得不是時候。

  周文膽子比較大,尷尬地擠出一絲笑容,問:「張主任有什麼事嗎?」

  張賢良氣呼呼地訓斥道:「有什麼事?你們幾個在幹什麼自己清楚!張老師,我們進去查一查!」

  周文心頭突地一跳,知道看黃盤的事洩漏了風聲,他硬著頭皮解釋說:「我們沒幹什麼,在玩遊戲……」

  欲蓋彌彰!張賢良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話,他和李先詠走進房間去檢查電腦,周文跟在他們身後,心裏暗暗祈禱,希望李先詠手下留情,最好他根本就是一個電腦白癡,一按開關把CPU燒了。

  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李先詠很明顯是玩電腦的好手,他一聽風扇嗡嗡直響,螢幕一片黑暗,但電源硬碟光碟機三隻指示燈全亮,知道主機沒關,他隨手就把顯示器打開了。

  電腦螢幕慢慢亮起來,浮現出一幅幅不堪入目的圖片,周文一下子手腳冰涼,他長長吐了一口氣,人倒反而鎮定下來。

  張賢良氣得一塌糊塗,指著周文喝問:「私自在外面租房子不算,還傳播黃色淫穢光碟……說,這張光碟是誰的?」

  周文飛快地瞥了程文遠一眼,見他臉色蒼白,嚇得像秋天的寒蟬,就懶洋洋地回答說:「喏,北門外的小書店裏多的是,十五塊錢一張,誰都可以買。」

  張賢良瞪著這個桀驁不馴的學生,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來,隔了半天才說:「你,你,你,你們幾個給我立刻回學校寫檢討,這樁事一定要嚴肅處理,不要怕給化學系丟臉!」停了停又望了李先詠一眼,「化學系的臉早就被你們這一屆丟盡了!」

  李先詠把光碟從光碟機裏拿出來,拍拍周文的肩膀說:「走吧,先回學校再說!」

  周文默默地把門反鎖上,走在李先詠身邊低聲問:「是有人告密,對不對?是誰?」

  李先詠避而不談,只是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這句老話吧。」

  周文還是不停地追問:「究竟是誰告的密?」

  李先詠終於不耐煩了,說:「你不用多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程文遠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咬牙切齒地嘀咕說:「一定是趙鵬那王八蛋,他看見我們到周文家裏去的,一定是他!我們請女生吃飯不叫他,那小子想報復!」

  葛輝嚇了一跳,連忙說:「這種事情可不能亂猜,趙鵬不是這樣的人!」

  程文遠狠狠地說:「不會錯的,他媽的,老子不好好教訓他一頓就不姓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9:39

  第六章 自暴

  禮拜一的太陽照常升起,周文、程文遠和葛輝像沒事人似的,抱著書本一路嘻嘻哈哈地上課去,但是他們三個心裏卻一直在打鼓,不知道將會有什麼樣的噩運降臨在他們頭上。

  經過整整兩個休息天的醞釀和斟酌,三大張深刻懇切的檢討書已經擺在了李先詠的辦公桌上,張賢良鐵青著臉逐一審查過關,他嘴裏雖然嚷嚷著要嚴肅處理,會不會顧全化學系的臉面放他們一馬呢?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第二節高數課結束以後,大夥兒從文科樓蜂擁而出,趕往圖書館斜對面的敬文樓上普通物理。他們路過學校公告欄的時候看到了三張處分書,白紙黑字紅圖章,非常醒目。

  最頂上的那張寫著:「查化學系大一學生周文私自在校外租賃房屋,夜不歸宿,傳播黃色淫穢光碟,情節惡劣,特給以記過處分,以觀後效。本人如有不同意見,可向校方提出復查。」

  下面的兩張處分書是給以程文遠和葛輝嚴重警告,罪名是觀看黃色淫穢光碟,違反校紀校規。

  大夥兒擠在公告欄前竊竊私語,不時回過頭來盯著周文他們三個看。

  周文腦子裏嗡的一片響,像是有一萬隻蜜蜂在盤旋,他嘴裏苦澀無比,手腳冰涼,傻站在原地無法挪動腳步。

  更糟的是,他在人叢中看見了李瑾瑜蒼白的臉龐和閃爍的淚光,他張開嘴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徐燁鄙夷地瞥了周文一眼,扶住李瑾瑜搖搖欲墜的身體,她恨周文辜負了李瑾瑜的感情,又擔心最要好的朋友會經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擊。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李瑾瑜和周文,有人吃驚,有人遺憾,有人慶倖,有人鄙視,天地間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間凝固了,只剩下這一對彼此相愛的戀人默默相對。

  一滴,兩滴,三滴……淚水終於沿著李瑾瑜白淨的臉龐滴落在滾滾紅塵中,她顫抖的雙手仿佛不屬於自己,費力地從頭頸上解下一根紅繩,上面系著一枚晶瑩潤朗的小玉環,那是周文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李瑾瑜無情地把這枚玉掛件摔在周文懷裏,扭過頭去逃一般地跑開了。

  玉取其堅,環取其周而不斷!可人類的感情是多麼的脆弱,充滿了猜忌和疑慮,經不起一點風雨的考驗!

  周文手握著那枚溫暖的玉環,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李瑾瑜的體溫一點一點在他的手中冷卻,他那顆人類的心也一樣。

  周文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這枚小小的玉環掛在脖子上,冷漠地掃了他的同學一眼,轉身向反方向走去。

  就在他孤獨而驕傲地離開人群的那一刻,周文有生以來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問自己:「做一個人呢,還是做一個妖怪?」

  在這個風清日麗的上午,周文獨自一人在S大學的校園裏逡巡,他在失落和鬱悶之餘隱隱感到一種輕鬆,這種輕鬆驅使他重新審視自己跟李瑾瑜之間的感情。

  他愛她麼?愛得有多深?還是他天性涼薄,根本沒有珍惜這份感情?各種情緒湧上心頭,周文感到一片茫然,他迫切地想找個人傾訴一番,這個人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父母,而是藏在林欣婕身體裏的九尾狐狸精。也許只有她才能真正瞭解他,他們是同類!

  周文立刻找了一個IC卡電話亭,給林欣婕掛了一個電話,她在遙遠的那頭清脆地笑著打招呼:「周文嗎?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找我的!你在哪里?我開車來接你。」

  過了一刻鐘,一輛亮黃色的法拉利跑車停在了S大學校門口,林欣婕優雅地摘下墨鏡,向周文揮揮手,笑著說:「上車,帶你去個好地方!」

  周文望著她親切嫵媚的笑臉,心裏感到一陣輕鬆,他跳進車裏,系上安全帶,問:「去哪里?」

  林欣婕發動跑車,說:「T湖大道!你好像有心事耶,是不是跟那個美女法師吵嘴了?」

  冷風撩動周文額頭的黑髮,他長長吐了口氣,把自己跟李瑾瑜的事原原本本說給她聽,只是省略了關於吸血獠和寂識符的一節。

  但林欣婕是何等的聰明,她聽出周文的話裏有些不盡不實,卻不揭穿他,只是淡淡地說:「這樣分手了也好,我們妖怪和人類本來就不會有結果的。」

  周文有些意外,問:「這又是為什麼?」

  林欣婕歎了口氣,說:「人類有限的生命對我們妖怪來說只不過是一刹那,李瑾瑜會很快變老,你的容貌卻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她的眼中閃爍著狡黠而睿智的光芒,「到那時她已經是一個滿臉皺紋的乾癟老太太,而你卻仍然保存著青春的欲望,嘖嘖嘖,兩個人如果不能一起慢慢變老,那麼再深厚的感情都會變質!」

  周文低頭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我始終忘不掉她,又該怎麼辦?忘記一個人需要多少時間?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林欣婕說:「想要忘記一段感情,最有效的辦法莫過於立刻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怎麼樣,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美麗的同類?」

  「同類?」周文瞥了林欣婕一眼,他一下子想起了那條道行深厚的雪花蛇精,故意漫不經心地問道:「那條雪花蛇精怎麼樣了?那天在輔山上我本來想把它捉回去煲湯吃的,沒想到它逃得這麼快!」

  林欣婕咯咯笑著說:「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張雪是我們派去試探一下你的真正實力的,沒料到吸血獠的法術竟然這麼厲害,它差點把性命都送在你手上!」

  周文「哼」了一聲,說:「只是試探一下何必要下那種殺手,我要是稍微大意一點,早就給它擠成一團肉醬了!」

  林欣婕軟語央求說:「別生氣嘛,你也夠狠心的,下毒手破了它的七重蛇蛻,這比殺了它煲湯更殘酷!一千年的道行就這樣打了水漂,人家可是痛哭了三天三夜的!」

  周文心裏一動,暗想:「它居然還沒死!」隨口問道:「那條雪花蛇精現在在哪里?」

  林欣婕說:「回首窮山重新修煉了,只怕沒有三五百年,它是變不成人形了。」

  周文故意問:「好好當一個妖怪,很有前途的職業,為什麼要努力修煉成人形呢?」

  林欣婕咯咯笑了起來,笑聲裏包含著周文無法理解的苦澀。她略帶幾分感慨地說:「像你這種一生下來就是吸血獠王的高級妖魔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一條普通的雪花蛇只有修煉成人形,才能脫胎換骨,擁有自己的內丹。這一切該有多麼的困難!」

  ……法拉利跑車在T湖大道旁停了下來,周文和林欣婕沿著堤岸並肩向前走去。一望無際的湖面像三萬頃玉鑒瓊田,泛起魚鱗似的波紋,而眉長眉短的遠山籠罩在灰濛濛的薄霧裏,又像披著輕紗的精靈,把優雅的身姿影影綽綽地映入湖水中。
  周文望著亙古未變的T湖,忽然覺得生命是何等的渺小,卿卿我我你儂我儂,人類的感情又是多麼的無聊。

  周文默默地對自己說:「李瑾瑜呀李瑾瑜,我會忘記你的!你只不過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林欣婕隱隱約約猜到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微笑著問他:「上次我問你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要不要加入我們?」

  周文長長舒了口氣,說:「為什麼不呢?生命是多麼的精彩,我要好好玩這個遊戲!說吧,你們究竟是誰?」

  林欣婕聽他答應得這麼果斷,反而有些不敢相信,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問:「你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

  周文說:「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做一個自由自在的妖怪!」

  林欣婕這才欣慰地向他伸出手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歡迎加入萬寶路的世界!」

  周文握住她溫軟滑膩的小手,不禁有幾分心猿意馬。

  林欣婕凝視著他的雙眸,柔聲說:「放鬆一點,我會對你施展讀心術,過了這一關,你就是我們中的一員了!」

  她一雙狐媚的眼睛中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華,手心變得異常灼熱,幾乎與此同時,周文的眼珠也變成了血紅色,他笑笑說:「如果讀心術真能看透一個人的內心的話,我倒也想學一學。」

  周文的心靈封鎖在強烈的自我意識下面,像有一層無形的厚牆壁,阻斷了林欣婕的窺探。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皺起眉頭說:「不行,我沒有辦法看透你!」

  周文心裏一動,說:「不如換個辦法,讓我對你施展寂識術,怎麼樣?」

  林欣婕嚇了一大跳,勉強笑著說:「寂識術?是茅山道的那個女法師教你的吧?……不行,我對道門的法術過敏……」

  周文說:「你心裏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對不對?」

  林欣婕白了他一眼,說:「你還沒有正式加入我們,有些秘密是不能讓你知道,如果使用寂識術的話,這些秘密豈不是全洩漏出去了?萬一你是人類派來的奸細怎麼辦?」

  周文苦笑一聲,嘀咕說:「人類派出的奸細,你的想像力可真豐富!」他頓時想起了李瑾瑜對自己的評價,第一經不起皮鞭烙鐵的威脅,第二受不住金錢美女的誘惑,原來他在她的心目中,竟是這樣的一個軟骨頭。

  林欣婕輕描淡寫地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吸血獠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我可不敢冒這個險。嗯……不如這樣吧,你殺了李瑾瑜表示加入我們的誠意,用人類的話講,嘻嘻,就是獻一個投名狀。」

  周文立刻變了臉色,森然說:「別打這個主意,我不會傷害她的!我警告你,如果你們敢碰李瑾瑜的話,我就把你們從G城連根拔起,全部吸成乾屍!」

  林欣婕對他激烈的反應頗有些意外,笑著問:「怎麼了?不就是一個普通人類嗎?難道你對她還餘情未了?」

  周文沉默了片刻,苦澀地說:「我知道她曾經喜歡過我的,我能感覺到……像我這種相貌平平又驕傲的人,本來是註定要孤單一輩子的,她能夠喜歡我,我心裏一直很感動……」

  林欣婕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情,說:「我能夠理解,人類跟我們妖怪不一樣,他們很看重外貌和一些表面的東西,李瑾瑜能夠喜歡你的內心,真的很難得。」

  周文輕輕歎了口氣,說:「謝謝你,不過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轉過頭去望著波光粼粼的T湖,心想:「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會不會更珍惜李瑾瑜和這段感情呢?」

  林欣婕皺起好看的眉頭盤算了片刻,說:「我得和其他人商量一下,過幾天再給你答復吧。開心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文有些意外,說:「除了你和那條雪花蛇精,G城還有其他高等級的妖魔嗎,我怎麼沒感覺到?」

  林欣婕有意無意地透露了一點口風,說:「你太小看我們了,還記得鄭蔚嗎?他就是我們中的一員!你能猜到我的真身是九尾狐狸精,你猜得出他的真身是什麼嗎?」

  周文倒抽一口冷氣,搖搖頭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他在鄭蔚的身上沒有感覺到一絲妖氣,他把自己的真身隱藏得非常巧妙。

  林欣婕笑著說:「猜不到吧,跟你說,他可不是一般的妖怪,他的真身是……呵呵,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告訴你!」

  周文望著她妖豔的容貌,狐媚的姿態,只能在心裏苦笑一聲,暗想:「這頭九尾狐狸精,真是迷死人不賠命!」

  二人又閒聊了幾句,林欣婕請周文在香榭麗舍西餐廳吃了一頓便飯,開車送他回到S大學。

  這時已經是中午12點半了,周文走進宿舍,發現9號樓門前圍了一大群人,為首的一個身材魁梧,留著長頭髮,臉上沒有一點贅肉,正仰頭朝著403室大叫:「程文遠,你他媽給我滾下來!」

  程文遠的腦袋在窗口閃了一下,又縮了回去,那人罵道:「縮頭烏龜,有種就下來單挑!」

  周文有些莫名其妙,他看見班長孫疾風正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一把拉住他問:「怎麼回事?」

  孫疾風四周圍望了一下,壓低聲音說:「程文遠不知道怎麼搞的,把趙鵬揍了一頓,趙鵬不服氣,叫來他們C城幫的老鄉找程文遠算帳。這事鬧的!我得去通知李老師一聲,別出了岔子!」

  周文朝那領頭的傢伙努努嘴,問:「他是誰呀,怎麼沒見過?」

  孫疾風說:「他是C城幫的老大封平,東校區體育系的,我們學校的四大天王之一,我看這次程文遠要糟了!」

  他正要往宿舍外擠出去,早被C城幫的一個兄弟發覺了,他上來攔住孫疾風的去路,重重推了他一把,威脅說:「到哪里去?想去通風報信嗎?老實點!」

  封平也注意到孫疾風和周文的存在,回頭向縮在自己身後的趙鵬問道:「那兩個傢伙是誰?」

  趙鵬探頭看了一眼,低聲告訴他:「瘦的那個是班長孫疾風,胖的那個是周文,就是跟程文遠一起看黃色光碟被處分的。」

  封平「哼」了一聲,大大咧咧走到周文面前,陰著個臉說:「你他媽看黃盤就算了,被學校抓住是自己倒楣,為什麼要把屎盆子扣在趙鵬頭上,說是他告的密?」

  一大群人慢慢圍了上來,孫疾風有些架不住了,一步步往後退,背心靠在了水泥牆上。

  周文聽他說話很不客氣,心裏有些火冒,說:「我不大清楚,不是他告的密嗎?」

  封平「呸」了一聲,不滿地說:「你他媽少打馬虎眼,姓程的王八蛋打了趙鵬,這事不能就這麼算!」

  周文隨口說:「打了就打了吧,趙鵬覺得冤枉了他,找程文遠說清楚不就行了,你給他出頭算什麼!」

  封平頓時火冒三丈,嘴裏不乾不淨地說:「你他媽算老幾,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子是誰,敢這樣跟我說話!」

  他一把朝周文當胸推去,可是在周文眼中,他整個動作慢得像蝸牛爬,周文輕而易舉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一用力擰翻過來,警告說:「有話好好說,何必要動手!」他的握力大得驚人,封平一直痛到骨髓深處,他臉上肌肉抽搐,破口大駡著一腳向周文蹬過去。

  周文鬆開手閃在一旁,看准他的支撐腳踩了上去,一百五十多斤的分量壓在他腳背上,封平疼得嗷嗷亂叫,頓時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水泥地上。

  周文抬起腳尖在他腰眼上點了一下,說:「別動,聽清楚了,再到化學系來鬧事就打得你滿地找牙!」

  封平半個身體發麻,臉漲得通紅,他不肯在一幫兄弟面前服軟,嘴裏罵罵咧咧說:「你他媽有種就再打呀,老子哼一聲就不是好漢!」

  C城幫的一票兄弟看到一向威風凜凜的老大竟然在這個矮胖子手裏吃了大虧,驚得目瞪口呆,直到老大放出恨話來,這才有所醒悟,捋起衣袖準備一齊動手。

  周文眼中閃過一絲冷漠的光芒,他記起初中時給學校裏惡霸欺負的不愉快往事——那時他又瘦又矮小,只能哭著去找老師——突然一腳重重踩在封平的胳膊上。
  「咯」的一聲,無比的清脆響亮,封平大叫一聲,疼暈了過去,他的手臂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向上彎起,五根手指無意識地簌簌發抖。

  G城幫的兄弟退後半步,無不倒抽一口冷氣,這傢伙簡直就是一個惡魔,手段如此毒辣,竟然把他們最最厲害的老大打成這樣!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他們掂掂自己的分量,不敢上去惹他,連忙把封平小心翼翼抱起來,抬到醫務室去緊急處理。

  孫疾風吃驚地望著周文,張大著嘴說不出話來,周文向他笑笑說:「你看,這不是擺平了嗎!」

  這件事傳到女生宿舍時已經變了樣,說周文和程文遠他們冤枉趙鵬向老師告密,把他揍了一頓,趙鵬的老鄉來找他們說理,誰知周文踩折了他的胳膊,還揚言說要揍得他滿地找牙。

  李瑾瑜在吃驚之餘感到萬分失望,她終於對周文徹底死了心。

  事後李先詠分別找來周文、程文遠和趙鵬三個瞭解當時的情況,並親口向程文遠指出,趙鵬並不是告密者,他打錯人了。

  程文遠訕訕的,覺得有些對不住他,不過嘴上卻不肯饒人,一副打錯了又怎麼樣的態度。C城幫在S大學裏名聲很壞,一向不把校紀校規放在眼裏,尤其是為首的封平,橫行霸道,校方早就想拿他開刀,整頓一下風氣了。這次他們在周文跟前吃了一個大虧,不少人都暗地裏高興。

  由於周文他們又才被處分過,李先詠考慮再三,還是自作主張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封平的胳膊傷得不輕,右手的橈骨和尺骨斷成了三截,疼得徹夜難眠。他咽不下這口惡氣,特地關照C城幫的兄弟不准去化學系鬧事,他要等傷好了以後親自找周文算帳!

  C城幫的兄弟聽了正中下懷,他們不願去捅馬蜂窩,七嘴八舌答應要把那個可惡的周文交由老大親自處理。可是他們不知道,封平也不知道,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19:49

  第二集 第七章 詩詩

  日子一天天過去,G城迎來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時段。

  進入大學後的第一次期末考試近在眼前。

  S大學的試卷是從電腦題庫裏隨機抽出來的,連任課老師都不知道會考些什麼,大夥兒心裏都有些發怵,萬一不及格的話,掏錢補考事小,拿不到學分,影響到最後的畢業證書和學士學位可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每年到了臨考前的一個月,校園裏的學習氣氛就特別濃厚,晚上夜自修的教室人頭濟濟,專業課老師的辦公室裏也經常人滿為患。

  所有這一切都跟周文無關。他徹底放縱著自己,躲在驪錦新村的小窩裏睡懶覺,打遊戲。

  李先詠來找過他好幾回,跟他談心,鼓勵他振作起來,把心思放到學習上去。但是周文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他,他反而給李先詠做起了思想工作:「你已經盡到自己的責任了。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不需要再多說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是父母的兒子,老師的學生……這些都不是真正的我。從現在起,我要做回我自己,不管別人怎麼看!我也知道人不是活在真空裏——群居性的動物,社會關係像一張網,逃脫不了——不過沒關係,我希望我的心就像水底的石頭,水流過卻沒留下絲毫痕跡!我要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

  李先詠有些語塞,他不知道該怎樣去說服這個桀驁的學生,他也隱約聽說了發生在周文和李瑾瑜之間的故事,但是很明顯,周文的反應不僅僅是失戀造成的。有一些東西在他的心底萌生,他所不理解的。作為一名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大學生,李先詠感到一種缺乏經驗的無力感,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勝任班主任的工作,或許呆在實驗室裏搞研究更適合他的性格吧。

  同時他也有些羨慕,不,應該說是敬佩。不管錯還是對,周文有勇氣選擇自己的道路,並且不顧一切地走下去,這份勇氣正是李先詠所缺乏的。回首當初走過的歲月,如果他能夠堅持自己的選擇,那麼一切都不會是現在的樣子了,生活將以一種截然不同的面貌展現在他眼前,那會是他真正想要的。

  李先詠輕輕歎了口氣,拍拍周文的肩膀,轉身離開了他的小窩。他給周文的父母掛了一個很長的電話。

  在這之前,周子佟和陸萍已經瞭解到兒子夜不歸宿,傳播黃色淫穢光碟,被學校記過處分。他們憋了一肚子的氣,就等著周文回家好好盤問他。可是周文一直沒有回來,打電話也找不到他,這讓他們的憤怒漸漸變成了擔心,就在周子佟和陸萍準備到學校跑一趟的時候,他們接到了李先詠的電話。

  周文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他的父母親急匆匆地趕到他租賃的房子裏,開始了意料中的責駡和說教,周文為他們泡上兩杯熱茶,坐在床邊耐心地傾聽著,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句話。這讓周子佟和陸萍感到寒心,周文的反應根本就不像是他們的親生骨肉,而是一個陌生的局外人,出於禮貌才坐在他們面前,竭力壓制著心中的不耐煩。後來他們一直苦坐了一夜,然後他們放棄了。周文頑固得像茅坑裏的石頭,根本不為所動。

  他微笑著拒絕了他們的一切要求:承認錯誤,退掉房子,回家,用功讀書,好好準備期末考試,不要荒廢自己的前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他只想要自己的生活。

  周文第二天沒有去上課。他本來會就這樣沉淪下去的,但是當天晚上的一個電話改變了他的一生。

  那是九尾狐狸精林欣婕打過來的,她說要替周文介紹一個女朋友,8點鐘在VaughanWilliams咖啡廳見面,讓他馬上打的過來。

  周文本來是懶得去的,但電話那頭林欣婕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加了一句:「還記得陳詩詩嗎,唱《奔跑》的那個?就是她!你如果不來的話會後悔一輩子的!」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周文的腦海裏立刻浮起一段優美的旋律:「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

  他有幾分懷疑,難道唱出這麼動聽的歌謠的竟然會是一個妖怪?

  周文猶豫了一下,好奇心終於占了上風,答應說:「等著,我馬上就過來!」他擱下電話,換了外套,打算去那裏看個究竟。

  周文打的來到解放路西的VaughanWilliams咖啡廳,服務生領他進到二樓靠窗的小間裏,林欣婕和一個穿著白色無袖高領毛衣的女孩子坐在咖啡桌前,言笑晏晏,似乎很親熱的樣子。

  周文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那個女孩子抬起頭來,朝他大方地笑笑,在這一瞬間,周文覺得有些暈眩,無數人崇拜的偶像歌星陳詩詩就靜靜坐自他面前!

  她的肌膚很白,沒有一點瑕疵,在燈光照耀下泛著健康的光澤。一雙烏黑的眼眸澄澈如水,讓人不敢逼視。雪白的胳膊裸露在外面,線條非常迷人,周文注意到她沒有種過牛痘。

  林欣婕站起身來笑著說:「認識一下,詩詩,這一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周文。老同學,這位美麗的小姐不用我介紹了吧,陳詩詩,你最喜歡聽的《奔跑》就是她唱的!」

  周文定一定神,向她伸過手去,客氣地說:「幸會幸會,你真人比電視裏還要漂亮。」

  陳詩詩抑制住澎湃的心情,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微笑說:「周先生過講了,詩詩愧不敢當。」

  當兩隻手碰在一起的時候,周文的心中突然泛起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親切感,她的手又軟又溫暖,似乎在夢裏不止一次緊握過。

  他不禁怔怔地問:「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陳詩詩低聲說:「是的,五百年前,在永安溪旁,那是你還是一個半透明的怨靈,而我還沒有修成人形。」

  周文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他的眼中有一絲迷茫,陳詩詩幽怨地凝視著他,似乎在埋怨他不該把自己給忘了。

  林欣婕玩弄著手裏的車鑰匙,對周文說:「你不是有陰陽眼嗎,看得出她的真身是什麼嗎?」

  周文歎了口氣說:「這麼美麗動人的女孩子,我真不忍心仔細看她。」

  陳詩詩聽出他的口氣裏有一絲遺憾,她摸著自己的長髮,平靜地說:「何必在意這具人類的皮囊呢?五百年前,我是住在永安溪旁的一隻靈貓,你每天從我身邊經過,卻從來沒有用正眼打量過我……我知道你是一頭高傲的吸血獠,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能跟我打個招呼,陪我說上幾句話……那該有多好!」

  林欣婕輕輕按住她雪白修長的手指,對周文說:「現在你總該知道,為什麼不來的話會後悔一輩子了吧!這就是所謂的因緣。她已經等了你整整五百年,不管你的身體是一個低等級的怨靈,還是現在這個既不高又不帥的人類。我們妖怪跟人不一樣,外貌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詩詩很早就對你一見鍾情了,她喜歡的是你的內心,是你那顆高傲的吸血獠的心!」

  周文非常地吃驚,他呆呆地望著陳詩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寬慰她。他尷尬地笑笑說:「我……有點糊塗了,你真的是陳詩詩嗎?」

  陳詩詩猜到了他真正想問的是什麼,解釋說:「你放心,我從來沒有害過人!陳詩詩的父母本來是不會有子女的,我幫他們達成了這個心願,他們因為我過得很開心。」

  「叮呤呤」一串清脆的鈴聲響起,林欣婕從皮包裏掏出一隻小巧的手機,翻開蓋子湊在耳邊聽了一會兒,皺起眉頭答應說:「知道了,我就過來。」

  她歉意地向周文和陳詩詩打了個招呼,說:「我有點事情,要先走一步了,你們慢慢聊!周文,別冷落了詩詩,她可是等了你五百年喲!」

  周文向她揮揮手說:「知道了,不用你提醒,有事就快走吧!對了,這個電話是不是鄭蔚打過來的?你們是約好的吧?」

  林欣婕臉上的笑容有幾分僵硬,她把嘴湊到周文耳邊,低聲說:「你能不能裝裝糊塗?詩詩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

  她不等周文回答,起身向陳詩詩使了個眼色,飄然離去。

  陳詩詩會意,她招手叫來服務生,點了一杯Cappuccino咖啡和一杯上等的黃山雲霧茶,二人邊喝邊聊,就像五百年前的舊相識一樣熟稔地談著天。

  對於周文來說,這之後的一個半小時就像在做夢一樣,他聞到了陳詩詩身上的體香,感受到她眼中的情意,但他還是不斷地想起李瑾瑜。她在哪里?她在做什麼?周文有些心不在焉。

  他們一直到9點半才起身離開VaughanWilliams咖啡廳。

  G城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解放路兩旁酒樓商廈燈火輝煌,舞廳歌廳的喧嘩聲響徹雲霄,一對對紅男綠女穿梭在這個充滿物欲的都市中——可周文只覺得頭暈。
  陳詩詩善解人意地挽住他的胳膊,拉著他遠離喧囂的人群,二人在僻靜的小公園裏散步,幾百米外的高樓大廈仿佛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類世界。

  高大的香樟樹投下了重重疊疊的陰影,兩人的身影一忽而變亮,一忽而變暗。
  陳詩詩低聲哼唱著周文最喜愛的歌曲:「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絕不滴下眼淚,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感激,仿佛涉江采芙蓉的良人終於回到了自己身邊,經歷了無數波折和等待,終於能夠再次挽住他的手臂。

  周文隱約嗅到陳詩詩鬢角的芬芳,也感覺到她的體溫和真心,他忍不住攬住她的腰,在她光潔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陳詩詩壓抑了多時的感情一下子崩潰了,她流著淚摟住周文的脖子,忘情地親吻著他的嘴唇。

  她柔軟的雙唇是那麼的甜蜜,可是周文卻清醒得近乎殘酷,他發現自己雖然激動,卻沒辦法投入,沒辦法陶醉。

  是不是經歷了一千年漫長的歲月,他已經把一切美好的感情都看穿了?

  周文不知道。他默默地對自己說:「如果這一切都是夢,我希望它永遠也不要醒來……至少,不要醒得太快!」

  進入一月以後,G城的氣候寒冷異常,陰霾的天空中彤雲密佈,轉眼間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這個充滿欲望的都市仿佛進入了白銀時代,一切美好的東西也罷,醜陋的東西也罷,全都被掩蓋在冰冷而殘酷的雪層下麵。

  周文站在香格里拉大酒店豪華套房的窗前,手裏捧著一杯熱騰騰的清茶,悠閒地欣賞著窗外的雪景。

  陳詩詩從他身後抱住他,把溫軟的身體貼在他背上,夢魘一般喃喃問:「你今天不用上課嗎?」

  周文撫摸著她的手臂,說:「偶爾逃一天課也沒關係,再說就算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

  陳詩詩把下頜輕輕擱在他厚實的肩膀上,望著雪花一片片打在玻璃窗上,轉眼間融成一道長長的水痕,她感到一絲傷感,人類的生命就像雪花一樣短暫,紅顏轉眼變成白骨,三生石上的誓言頃刻間化作泡影……

  就在二人相依相偎的溫馨時刻,周文的肚子突然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他尷尬地看了陳詩詩一眼,說:「我肚子餓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陳詩詩回到現實裏,她嫣然一笑,用力抱緊周文,這個人讓她覺得自己切切實實活著,過去五百年漫長的等待像是一個夢,已經塵封在遙遠的記憶裏。她親親他的後頸,說:「我們去小桃園吧,我有那裏的貴賓卡!」

  陳詩詩開一輛紅色的保時捷,載著周文前往城東的度假聖地小桃園。

  小桃園位於T湖之濱,依山傍水,景色怡人,它的前身是江南織造局,文革期間毀於一場毫無徵兆的大火,廢墟遺棄了多年,一直沒人過問。當地鄉政府為了開發T湖的旅遊資源,就自作主張在原址上修建了小桃園度假村,當年鼎盛一時的江南織造局已經找不到一絲殘存的影子了。一開始小桃園由當地鄉政府經營管理,但是主要負責人缺乏商業頭腦和現代化的管理手段,短短數年內虧損了好幾百萬,欠了銀行一屁股的債。後來臺灣的商界巨頭傳奇人物陳其美盤下了T湖畔的這塊黃金地段,重新規劃整治,在山頭種下了數萬株桃樹,並聘請歐美的一流管理人員經營運轉,小桃園才漸漸走上了正軌。每年春天,園中桃花盛開,匯成一片粉紅的海洋,芳香四溢,璀璨似錦,引來無數政府要員和外國友人流連觀望。短短十年間,小桃園已經發展成為J省最舒適豪華的度假聖地,涉外旅遊的一張王牌。

  陳詩詩和周文在小桃園賓館的西餐廳裏吃了一頓自助餐,下午去小桃園最著名的景區「三百畝桃林」遊玩——這時候是冬季,雖然沒能看見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但佳人有約,雪中漫步,欣賞著縱橫遒勁的桃枝,也別有一番特別的滋味。

  在這片白蒼蒼的桃林中,周文忘記了一切煩惱,G城和S大學仿佛是一個遙遠的夢,他有點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

  第二天天氣放晴,陳詩詩拖著周文去T湖中的琅孉島遊玩。

  琅孉島離小桃園有三十裏的水路,在岸邊可以望見島上的懸崖和樹林。他們租了一艘遊艇,朝著琅孉島的方向飛快地馳去,碧綠的湖面上留下一條長長的水痕,隔了很久還隱約可以看見。

  上午9點半,他們抵達了琅孉島。

  由於是旅遊淡季,氣候又極其寒冷,所以島上除了他們兩個以外再無旁人。只見前方一座高大的山崖拔地而起,周圍是茂密的黑松林,遮天蔽日,姿態各異,中間有一條碎石砌成的人工小路,一直通到山崖腳下。

  陳詩詩指著山崖說:「那裏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松樹,據說是從漢朝一直活到現在,差不多有兩千多歲了。我們爬上去看看吧。」

  周文抬頭仰望山頂,在一片嶙峋的怪石上看到了大樹的尖端,枝葉繁茂,直插青天,隔得這麼遠就已經能想見它的磅礴氣勢了。

  陳詩詩已經埋著輕快的步履向山腳下奔去,不時回過頭向周文揮手,咯咯笑著,要他快些趕上來。

  周文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注視著她充滿青春活力的身影,心裏有些羨慕,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衰老了。他們沿著陡峭的山路攀上了山顛,陳詩詩微微喘著氣,臉頰上泛起兩團紅暈,胸口一起一伏,引得周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她拉著周文的手,奔到松樹的腳下,驕傲地說:「沒有騙你吧,是不是很值得一看?」

  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松針,像踩在地毯上一樣。

  周文慢慢抬起頭來,仰望那棵漢朝的古松。非常高大,要五個成年男子才能合圍,一眼望不到樹冠,只看見重重疊疊的枝葉,透不過一線陽光。它就這樣佇立在山崖上,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已經過了兩千年了。跟這棵大樹相比,人類是多麼渺小呀!

  周文心中感慨萬千。

  陳詩詩撫摸著粗糙的樹皮,若有所思地說:「兩千年過去了,它還在這裏,我們的感情能不能像它一樣堅定呢?」

  她用熱切的目光注視著周文,等待他許下承諾和誓言。

  她對自己說:「我願意背叛自己的種族,跟隨他到天涯海角,只要他說一句話,只要一句話!」

  但是周文避開了她的眼神,他什麼都沒有說。

  他們在古松下吃了一點乾糧,默默地眺望著碧玉一般的湖面。他們坐在冰冷的陰影裏,十幾步外就是燦爛的陽光,但是誰都沒有起身的打算。

  遠方的天際飄過一團團巨大的白雲,用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悄悄改變著形狀,它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就像樹陰下那兩顆彷徨的心。

  休息了一陣以後,他們沿著小路從山崖的另一端翻下來,順道遊覽了山腳下的琅孉洞。洞裏非常開闊,西南角整整齊齊鑿了七個天窗,倒西太陽照進來,為冰冷的山洞抹塗上了一抹暖色。

  周文清楚地看到四壁上排著成千上萬片葉岩,從側面看就像一冊冊攤開的大書,也許這就是琅孉島的由來。

  他們回到小桃園賓館時已經是晚上7點多了。

  出了一身汗,陳詩詩先去洗澡了,周文打開電視,靠在床頭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G城的新聞聯播。

  播音員用純正的普通話報導著G城發生的重大事件,什麼市委領導參觀高新技術區,作出一二三四點指示,什麼輔山大橋工程進展順利,預計年前能提前通車,向G城廣大市民獻上一份春節的賀禮。

  「真無聊!」周文小聲嘀咕了一句。

  就在新聞聯播快要結束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一條不起眼的消息,「……連續幾天G城的街頭發現了不少凍死的老鼠,而且數目有上升的趨勢,衛生部門提醒廣大市民做好消毒防疫工作。隆冬時節老鼠違背了幾千年的習性,一反常態在街頭巷尾頻頻出沒,這在G城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本台將繼續關注這一罕見的情況……」

  陳詩詩披著睡衣從浴室裏走出來,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瞥了電視一眼,隨口問:「有什麼新聞?」

  周文一邊按著遙控器換台,一邊說:「這種季節怎麼會有老鼠?真奇怪!」

  陳詩詩心中一顫,故意漫不經心地說:「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的是,也許G城就快要地震了!」

  周文心裏雖然有些不祥的預感,但他的注意力馬上被陳詩詩動人的身體吸引去了,他沒有細想,聽任自己迷失在欲望的深淵裏。

  整整七天七夜,周文跟陳詩詩沒有分開過半步,他們共同經歷了小桃園所能提供的最奢華的生活,隨心所欲,醉生夢死。

  周文沒有提出要回去,也許他是忘了,也許他是不想回到過去的生活中去,他差點以為自己已經離不開陳詩詩,離不開這樣一種奢華享樂的生活了——但是他錯了。

  新聞聯播二十四小時都在報導G城發生的鼠禍,情況越來越惡劣,每天都要焚毀幾十麻袋的死老鼠,衛生部門的工作人員忙得焦頭爛額,安排了大批人手在老鼠出沒的地方消毒殺菌,竭力呼籲廣大市民重視起來。

  但是這一切都沒能組織災難的降臨,就在周文遠在小桃園的那些日子裏,G城終於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急性鼠疫!

  鼠疫是由鼠疫桿菌引起的烈性傳染病,在人類歷史上曾有數次世界性大流行,中世紀的黑死病幾乎毀滅歐洲總人口的1/4,未治病例死亡率可超過50%。不過自從醫學飛速發展,人類普遍接種了鼠疫菌苗,近百年來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流行,世界衛生組織確定鼠疫已經在全球滅跡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G城再次爆發了這種可怕的疾病,短短四五天裏,已經死亡了上千人。G城的市委採取了緊急措施,向臨近省市和中央發出疫情警報,請求支援,同時無限期關閉了城內一切營業娛樂場所,商店停業,工廠停工,學校放假,鐵路、公路和航道交通受到嚴格管制,非醫務人員不得進入市區,嚴禁任何人擅自離開G城。

  那一年年初,就在春節臨近的時候,G城全面封城了!

  小桃園裏如臨大敵,渾身上下裹著三層防護衣的醫療人員到處噴灑藥水消毒,賓館裏充滿了84消毒液的氣味,服務生滿臉倦態,一個勁地勸說遊客留在客房裏,不要到處走動。

  周文沒處可去,只能整天守著電視,時刻關注G城的疫情,但是新聞裏的報導語焉不詳,周文實在放心不下父母和同學,他對陳詩詩說:「我必須回去一趟!」
  陳詩詩感覺到周文的決心,她皺起眉頭勸阻他說:「你去了又有什麼用呢?G城已經封城了,你進不去的!」

  周文站起身來,摸摸她的臉頰說:「你雖然扮了這麼久的人類,但你永遠也不會懂人類的感情!謝謝你這些天陪我,我過得很開心,如果我沒染上鼠疫的話,我會回來找你的。」

  陳詩詩感到一種不詳的預感,她慌不擇言,大聲說:「你去了也沒用的,G城已經變成地獄了,你沒有辦法讓天哭術停下來的!」

  周文愣了一下,他的眼珠一下子變成血紅色,陰森森地盯著陳詩詩,一字一句地問:「你在說什麼?」

  陳詩詩情不自禁退後了半步,咬著嘴唇說:「鄭蔚……他……他已經施展了天哭術,G城所有的人都會染上鼠疫,沒有人能夠倖免!周文,別去,陪在我身邊!」

  周文身上吸血獠的特徵越來越明顯,他苦澀地說:「原來你別有用心,一直都瞞著我!」憤怒傷心之下,周文用吸血獠的語言念了一段咒語,一連串陌生的音節組合在一起,發揮出強橫的威力,陳詩詩覺得自己像被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牢牢縛住,連挪動一下手指都艱難萬分。

  周文咬破自己的小指尖,在陳詩詩雪白光潔的額頭上畫了一道寂識符,握緊她的手念動咒語,全力搜索著她的心靈。這道靈符是用吸血獠王的鮮血畫成的,通體發散出妖異的紅光,一直灼燒進陳詩詩的骨髓裏,她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美麗的身體一點點現出了原形。

  ……跟人類一樣,妖怪也分很多派系,陳詩詩、林欣婕、鄭蔚、張雪都屬於其中最神秘的一支,他們自稱為林泉派,首領是一頭法力高強的麒麟獸,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吸取日月精華,潔身自好,絕不涉足人間的紛爭。

  除了林泉派外,以終南山白虎精為首的少壯派也是妖怪中勢力較大的一支,他們熱衷於廁混在人類之中,享受奢華糜爛的生活。

  另外還有以蓐收神為首的水妖族和以榕樹神為首的樹妖族。

  不過妖怪跟人類不同,他們從不干涉彼此的生活方式,林泉派也好,少壯派也好,水妖族也好,樹妖族也好,誰都沒有野心把妖怪的世界統一起來。

  換句話說,他們尊重彼此的存在。一千多年前,人類和妖怪各佔據半壁江山,雖然彼此時有摩擦,還能夠和平共處。隨著人類一族的不斷繁衍壯大,森林河流逐漸變成了農田村舍,無數青蔥茂密的山頭變成了濯濯童山,普天下的妖魔鬼怪無法忍受自己的家園毀於一旦,他們終於聯合起來向人類宣戰。

  那是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人類與妖魔在涿鹿發動了三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彼此死傷無數。

  江西龍虎山天師府第十九代天師張瑞午有感於道消魔長,人心不古,於是不惜以鮮血和生命為引,施法立下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將所有法力高強的妖魔鬼怪全部封印在黃泉之下。

  那時陳詩詩還是永安溪旁一隻法力低微的靈貓,她僥倖逃脫了這一次劫難,心灰意冷之下放棄了艱苦的修煉,平平淡淡渡過了五百年漫長的歲月。

  直到有一天,她看見了吸血獠王的怨靈從永安溪邊經過。儘管它失去了強橫的身體和高深的法力,但它的眼神還是那麼驕傲,為了自由,它可以捨棄一切,哪怕變成一個低等級的怨靈,再從頭開始苦苦修煉一千年。

  原來,一個妖怪的心靈竟可以這樣堅強而驕傲!陳詩詩感到震驚和感動,她把吸血獠王的身影牢牢記在了心裏,她不再怨天尤人,重新開始艱苦的修煉,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配得上它。但是吸血獠王從來沒有用正眼打量過她,它每天渡過永安溪,到對面的山洞裏吸取地穴的陰氣,幾百年如一日,只留給陳詩詩一個孤獨的背影。

  上天有好生之德,妖怪跟人類一樣也有生存的權力!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逆天而行,註定不可能是鐵板一塊,無懈可擊。

  一千年過去了,人世間不知發生了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時光把一切洗滌成灰燼,與此同時,張瑞午留下的靈符終於開始腐爛變質,露出一絲必然的破綻。黃泉之下的麒麟獸最先感覺到這一微弱的變化,它施展傳心術,召喚殘存在世間的同類趕來幫忙。陳詩詩收到了麒麟獸斷斷續續的訊息,這是宿命的安排,她無法拒絕。她挑選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中最弱的一環,趁月圓之夜陰氣大盛的時候潛入首窮山伏魔殿裏,把張瑞午留下的靈符撕開一個角,放出了九尾狐狸精、雪花蛇精和幾個厲害的妖魔。這一冒失的舉動差點要了她的性命,伏魔殿有茅山道的異寶辟邪玉麈鎮守,如果不是脫困的林欣婕和鄭蔚全力替她阻擋,她早就魂飛魄散,化作天地間的一縷微塵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的威力雖然遠不如一千年前,但道門高人的鮮血和生命凝成的封印卻不是那麼容易被打破的,除非施展最殘酷的天哭術,否則的話,麒麟獸只能在黃泉之下繼續苦挨。鄭蔚和林欣婕實地勘察下來,選中了位於T湖之濱的G城,那裏是整個江南的龍穴所在,地勢低窪,最適宜作法。這些個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先後潛入G城,釋放出沖天的妖氣。那些低級的樹妖鬼魂受到妖氣的感應,一個個發生了變異,變得兇暴而嗜血,不斷殘害著無辜者的性命。

  就在鄭蔚安排妥當,準備著手施展天哭術的時候,周文和李瑾瑜的存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們倆一個是千年吸血獠王,一個是擁有三花護體的茅山道法師,極有可能對天哭術造成致命的打擊。林欣婕和鄭蔚派雪花蛇精去試探一下他們的實力,輔山上雙方第一次交手,結果卻出乎意料之外。李瑾瑜不過是一個人類的法師,雖然有道門三青蓮護體,但法力微薄,不足以構成威脅。可周文的實力深不可測,他並沒有現出吸血獠的真身,就輕而易舉把雪花蛇精擊敗,如果不是它及時祭起七重蛇蛻保命的話,只怕連屍骨都被燒成了灰燼。林欣婕決定網羅住周文,畢竟他是他們的同類,多一個盟友總比多一個強敵來得合算。周文雖然答應加入他們,但讀心術看不透他的真實的想法,林欣婕不敢冒險,她於是順水推舟,介紹陳詩詩和周文見面,安排他們兩個在小桃園朝夕廝守。林欣婕希望周文遠離G城,沉醉在溫柔鄉里,迷失了自我,徹底忽視G城發生的一切。

  ……周文慢慢鬆開手掌,他終於知道了事實的真相,當他在小桃園與陳詩詩雙宿雙飛的時候,鄭蔚已經躲在G城某個隱秘的地方施展了天哭術。

  數百萬隻老鼠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傳播著鼠疫,人類無時無刻不在痛苦、哀號、死亡!

  陳詩詩說得沒錯,G城已經變成了地獄!

  林欣婕還是有一些東西始終瞞著陳詩詩,周文沒弄清楚,什麼是天哭術,為什麼只有施展天哭術,才能把麒麟獸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救出來。

  說到底,陳詩詩只是他們手裏一隻並不重要的棋子,隨時可以犧牲掉。

  周文把五根烏黑發亮的利爪抵在陳詩詩的胸口,冷冷地問:「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陳詩詩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她哽咽著說:「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周文怔了一下,他記起了跟陳詩詩第一次見面時她說過的話:「……五百年前,在永安溪旁,那時你還是一個半透明的怨靈,我還沒有修成人形……你每天從我身邊經過,卻從來沒有用正眼打量過我……我知道你是一頭高傲的吸血獠,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能跟我打個招呼,陪我說上幾句話……那該有多好!」

  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柔情在周文的心中蕩漾,他長長歎了口氣,解除了陳詩詩身上的束縛,轉身離開了這間充滿了回憶的套房。

  陳詩詩急忙追了出去,但周文的身體倏地消失,突然出現在前方十幾米處,略一停頓又再次消失,他的速度越來越快,終於看不到半點蹤跡。

  陳詩詩記起了林欣婕告誡她的話:「永遠不要跟吸血獠肉搏,它的速度超過了聲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0:07

  第八章 鼠疫

  不管發生了什麼,生活總得繼續下去。

  李瑾瑜決定把周文徹底忘掉,她把全部心思放在功課上,認真準備著期末考試,借此來撫平受傷的感情。爺爺和哥哥依舊沒有消息,他們也許在首窮山伏魔殿裏看守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沒有工夫下山打個電話——李瑾瑜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自從雪花蛇精和九尾狐狸精出現在G城以後,她內心深處的擔憂越來越沉重了。

  這一天晚上她和徐燁在文科樓上完夜自修,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宿舍走去,路過小操場的時候徐燁突然跳了起來,害怕地縮在李瑾瑜身後,指著雙槓那邊大聲尖叫:「啊——有老鼠!」

  李瑾瑜心裏有幾分發毛,連忙收住腳步,借著路燈昏暗的光線一看,果然有一隻碩大的老鼠趴在草叢裏,聽見聲響非但不逃跑,反而翻起滴溜溜的小眼珠朝她們兩個盯了一眼。

  徐燁抱住李瑾瑜的胳膊說:「它……它在看我們呢!」

  李瑾瑜皺起眉頭說:「真奇怪,這只老鼠怎麼不怕人?」

  她朝它跺跺腳,「噓」了一聲,那只老鼠突然頭一歪,口吐鮮血死掉了。

  徐燁不由笑了起來,推推李瑾瑜說:「你可真厲害,這麼大一頭老鼠被你噓死了!」

  李瑾瑜瞪了她一眼,說:「別開玩笑,它大概是病死的,真噁心!」

  她拉著徐燁遠遠地繞道走開,又有些不放心,回頭一看,只見那只死老鼠的身上隱約有閃爍的紅點,在空氣裏慢慢飄蕩著。

  李瑾瑜心裏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覺得有些害怕。

  第二天早上,S大學的校園裏出現了更多奄奄一息的大老鼠,身上散發著惡臭,嘴裏汩汩泛著鮮血。

  大夥兒議論紛紛,弄不明白隆冬時節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老鼠,是不是化學實驗室的廢氣廢液排到老鼠洞裏,把這些鼠子鼠孫都給毒死了?這倒是一項有前途的專利,那些碩士博士們應該研究一下究竟是什麼化學藥品起了作用。S大學的清潔工嘖嘖稱奇,他們收集了幾麻袋的鼠屍,都堆在北門外的垃圾箱旁。

  校長沈冀北擔心校園裏會流行瘟疫,於是召開了一次特別行政會議,安排醫務室、總務處和宿管處組織人手,轟轟烈烈開展了為期三天的滅鼠工作,並且把所有公共場所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消毒。

  但這一切都沒有收到什麼效果,S大學的死老鼠越來越多,甚至在教室講臺上都發現了散發著惡臭的鼠屍,學生紛紛拒絕上課做實驗,拒絕去食堂吃飯,鼠患嚴重影響了正常的教學秩序。

  非但S大學如此,整個G城幾乎被成千上萬的老鼠淹沒了,電視臺和廣播連篇累牘報導著這一罕見的現象,呼籲廣大市民做好消毒防疫工作。

  沈冀北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一天晚上,西校區先後有二十幾個學生病倒了,校醫診斷下來說是疲勞過度引起的發燒,淋巴結腫痛,建議多喝水,臥床休息幾天。

  沈冀北隱隱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但他不敢往壞的地方想,只能寄希望于校醫的判斷是正確的。他一直忙到晚上10點半才回家,老婆給他盛了一碗雞湯喝,隨口說起這幾天G城到處都是死老鼠,可別是要鬧地震了。

  沈冀北歎了口氣說:「真的是地震我倒不擔心了,就怕是什麼傳染病!」

  他老婆嚇了一跳,說:「我們這幢樓裏有好幾戶人家都病倒了,又是咳嗽又是發燒的,會不會是傳染性肺炎?你千萬要小心點,明天我托603的方醫生配點預防的中藥吃。」

  沈冀北被她一句話鉤起了心事,心想:「如果是肺炎還好,萬一……萬一是鼠疫就麻煩了!」

  他實在放心不下學校那一頭,又給宿管處的負責人馮雲山打了個電話,詢問那幾個生病學生的情況。當聽到高燒還沒有退,沈冀北有些沉不住氣了,叮囑他立刻派車送學生到一院掛急診,他馬上就趕到。

  馮雲山覺得校長有些小題大做了,不就是流感嘛,犯得著這麼緊張嗎,但校長的話就是行政命令,他毫不猶豫地答應馬上就辦。

  雖然已經過了熄燈的時間,但S大學的宿舍裏還是燈火通明,宿管處和醫務室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連夜把患病的學生送往一院掛急診。

  李瑾瑜被嘈雜的人聲吵醒了,她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前,只見隔壁宿舍的胡曉蕾被人扶著上了救護車。她突然注意到胡曉蕾的胸口和腋下閃爍著詭異的紅點,那些紅點她只在老鼠的身上看見過!

  沈冀北打電話叫上副校長張克明,匆匆忙忙趕到G城第一人民醫院。他們吃驚地發現,一院燈火通明,竟然這麼晚還沒有下班,寬敞的大廳裏人來人往,醫生和護士滿臉倦態,病房和走道裏躺滿了掛水的病人,一個個痛苦地呻吟著。

  他一打聽,全都是高燒不退,淋巴結腫痛,醫生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先掛幾瓶水看看效果。沈冀北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找到馮雲山,問他一院傳染科有沒有熟人,打聽一下這些人究竟患了什麼病。

  正好馮雲山的小姨子鄧羚是傳染科的主任醫師,他領著沈冀北去找她,鄧羚正忙得不可開交,沒顧得上敷衍他們。

  一直等了一個多鐘頭,鄧羚才有工夫喘上一口氣,她見是姐夫和姐夫的領導,猶豫了一下,就實話實說了。

  G城的確爆發了一場惡性的傳染病,結合症狀和最近老鼠出沒的情況來分析,極有可能是早已滅跡的鼠疫。但一院傳染科的醫師採取患者的血、痰、淋巴結穿刺液等相應標本作塗片及培養,塗片染色後鏡檢,並沒有發現兩極濃染的革蘭氏陰性球桿菌,而且使用鏈黴素、四環素和氯黴素也沒有收到明顯的療效,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鼠疫的可能性。

  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沈冀北他們大大松了口氣,但鄧羚接下來的幾句話又把他們的心提了起來,她說:「N市研究鼠疫的專家明天一早就能趕來,在得出確切的結論之前,我建議你們暫時停課,全面消毒,把患病的學生集中隔離開來,萬一真的是鼠疫的話,也可以避免引起進一步的擴散。」

  鄧羚有些個人的看法還是不便對他們明說。她雖然沒有在患者的血、痰、淋巴結穿刺液裏發現革蘭氏陰性球桿菌,卻意外地在一例患者淋巴結的膿水中找到了一種新病菌,形態類似於縮小的阿米巴,不斷吞噬著人體細胞並以驚人的速度繁衍,目前還不清楚這種病菌是否是引發疾病的元兇。

  鄧羚隱隱約約懷疑,這可能是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一種全新的變體,換句話說,在G城爆發的是一場沒有發現過的新型鼠疫……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了。

  患者的病情迅速惡化,到了淩晨4點鐘,一院發生了第一例突發性死亡,死因不明。

  鄧羚在第一時間解剖了屍體,她發現患者的淋巴結腫大潰爛,不斷溢出帶血的濃水,腹部和腿部出現淺黑色的斑點——這是典型的鼠疫病狀!但是患者已經使用了大劑量的鏈黴素、四環素和氯黴素,這是當時治療鼠疫唯一的特效藥。

  像是有約定的一樣,送進一院的患者先後口吐鮮血,痛苦地離開了人間。死亡的人數越來越多,三個小時以後,一百多位病人中已經有超過半數變成了一具沒有知覺的死屍。緊接著,接觸過患者的醫生和護士也開始出現了一模一樣的症狀,發燒,淋巴結腫痛,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一院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N市的侯行良教授是上午9點鐘抵達G城的,一同前來的還有他帶的幾個博士生以及N市醫學院研究傳染病的專家。他們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就急急忙忙搭了衛生防疫站的麵包車趕往一院。

  鄧羚接待了這批遠道而來的專家,把疫情詳細介紹了一下,侯行良檢查過停屍房的死屍,很有把握地說:「這肯定是鼠疫,你們的鏡檢結果有誤!」

  鄧羚有些不服氣,她張開嘴想要辯解幾句,又強忍了下來。侯行良換上白大褂,親自動手採集了死屍的血、痰、淋巴結穿刺液等相應標本作塗片及培養,塗片染色後鏡檢,並沒有發現兩極濃染的革蘭氏陰性球桿菌。他雙眉緊鎖,下意識地看了鄧羚一眼,抱著手臂在化驗室裏來回踱步,潛心回憶著文獻上有關鼠疫病例的記載。跟隨侯教授同來的幾個傳染病專家又重新取樣做了幾遍鏡檢,依然沒有發現任何革蘭氏陰性球桿菌存在的跡象。他們竊竊私語,彼此交換著看法,他們傾向於認為,G城爆發的是一場類似鼠疫的傳染病,這讓全體在場的醫生稍微松了口氣。

  鄧羚小心翼翼地插嘴說:「侯教授,我曾在一例患者淋巴結的膿水中找到了一種新病菌,形態類似於透明的阿米巴,繁衍的速度非常驚人,用高倍顯微鏡才能觀察到,很難辨認,這會不會是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一種變體?」

  侯行良怔了一下,敲著額頭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革蘭氏陰性球桿菌有變體,嗯……淋巴結的膿水是吧,取樣檢測一下吧!」

  侯行良採集了死屍淋巴結分泌出的膿水,換上高倍顯微鏡仔細觀察,盯得眼睛都酸了,卻什麼都沒發現。他失望地瞪了鄧羚一眼,說:「你自己來看吧!你說的那個病例不具有典型性!」

  鄧羚熟練地調節著顯微鏡,果然沒有發現類似於阿米巴的新病菌,她猶豫了一下,突然靈機一動,說:「侯教授,要不我們取存活患者淋巴結的膿水再觀測一遍!」

  侯行良見她雙眼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似乎有所發現,他強忍住肚子裏的牢騷,跟隨鄧羚來到病房裏,採集了一個才入院的患者淋巴結裏的膿水,回到化驗室用高倍顯微鏡觀察,竟然真的發現了從未有過記載的新病菌!

  強壯,充滿活力,不斷吞噬人體細胞並以驚人的速度繁衍著!

  侯行良雙手有些顫抖,他摘下眼鏡用力揉著眉心,喃喃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鄧羚說:「我猜想……這些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變體可能具備一定的自我意識,它們只感染健康的人類,當患者死亡後,就通過某種特殊的途徑離開死屍,再去感染其他的人類!」

  侯行良目瞪口呆,搖著頭大聲說:「真是異想天開,病菌怎麼可能有自己的意識!這不可能!……馬上採集所有死屍和患者的淋巴結膿水做鏡檢,一個都不要漏掉!我要最詳細的資料!」

  一行人一直忙到深夜,採集檢測了數百例標本,鏡檢的結果證實了鄧羚的猜想,所有死屍的淋巴結膿水中都沒有任何發現,而存活患者的淋巴結膿水中毫無例外地找到了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變體。在場所有的傳染病專家都被這一事實驚呆了,他們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在G城第一人民醫院的化驗室裏,人類的醫學研究又揭開了新的一頁。

  侯行良倒抽一口冷氣,他顧不得記錄下醫學史上這一驚人的發現,立刻著手進行活體實驗。他把患者淋巴結的膿水注射到健康小白鼠的血管內,二十分鐘過後,小白鼠體表出現了淺黑色的斑點,淋巴結腫大潰爛,不斷溢出帶血的濃水,呼吸急促,在痛苦掙扎中死去。

  侯行良又做了一次相同的實驗,這次他在感染病菌的小白鼠體內注射了大劑量的鏈黴素、四環素和氯黴素,但還是沒能挽救回小白鼠的生命。很明顯,新病菌具有頑強的抗藥性,鼠疫的特效藥根本無濟於事,這個沉重的打擊令在場所有的醫生都感到喪氣。

  侯行良望了鄧羚一眼,苦澀地說:「現在基本上可以斷定這種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變體就是傳播鼠疫的元兇,我建議向市委報告這一情況,立刻封城,禁止任何人擅自離開G城,以免造成鼠疫的大規模擴散。……我們需要時間做進一步的研究!」

  鄧羚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當機立斷撥通了市長的直通電話,侯行良以鼠疫專家的身份向市長宣大勇指出,G城已經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性鼠疫,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特效藥可以抑制,形勢萬分危急!

  1月23日下午4點50分,市委採取了緊急措施,G城全面封城了!

  消息迅速傳播開去,S大學的一切都亂了套。大家吵著鬧著要離開G城,但是全副武裝的解放軍、民警和聯防隊員二十四小時駐守在每一條大街小巷,外地學生全被困在S大學的宿舍裏,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離開。

  化學系的學生湧到實驗室裏,撬開藥品櫃把整瓶整瓶的冰醋酸和苯酚往懷裏塞,他們居住的每一間宿舍都被熏得酸溜溜的,每一個角落都反復噴灑了苯酚溶液——別說是病菌,連人都快待不下去了。

  到最後更誇張,凡是化學系學生出沒的地方,就會有一股濃得散不開的、醋酸混雜著苯酚的古怪氣味。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以往親密無間的同窗之情蕩然無存,大夥兒都虎視眈眈地彼此監視著,任誰有一點發燒喉嚨痛的跡象,馬上就有人打電話給醫務室,叫來身穿三層防護衣的工作人員,強行押送到設在3號食堂裏的隔離區繼續觀察,如果有明顯的鼠疫病狀,立刻送傳染病醫院急救。但是大夥兒都明白,這場突如其來的傳染病是無藥可救的,3號食堂和醫院只是鼠疫中轉站,是臨時停屍房,送出去的人再沒有一個回來的。

  在這些可怕的日子裏,位於G城西北角的火葬場晝夜不熄火,將全城成千上萬的屍體焚化成灰燼,滾滾濃煙遮蔽了天空。

  S大學的學生們總是不自覺地望著天際,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變成這道濃煙裏的一分子。

  李瑾瑜是最早發現鼠疫傳播秘密的人類,她從小用符水洗過眼睛,能看見許多常人察覺不到的東西。她在死去的老鼠和同學胡曉蕾身上看到的小紅點正是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變體,並且隨著鼠疫的迅速擴散,S大學的空氣中漂浮著越來越多的紅點,這些紅點通過呼吸器官進入血液,引起高燒、淋巴結腫大潰爛和肺炎,最終奪去人類脆弱的生命。

  李瑾瑜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她用朱砂在符紙上畫了幾十道下山符,悄悄貼在4號樓的各個角落,但沒有收到什麼明顯的效果,這些病菌不同於妖魔鬼怪,它們對茅山道的靈符免疫。

  李瑾瑜感到恐懼和不安,她終於放下了矜持,給周文掛了個電話,但葛輝說他有半個多月沒回宿舍了,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她記起彭曙光送的BP機,又呼了周文十幾次,依舊沒有一點消息。

  周文仿佛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猜疑和提防的情緒在四處蔓延,漸漸變得歇斯底里,整個G城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所籠罩著。在這場惡性鼠疫帶來的浩劫中,老師離開了學生,醫生離開了病人,子女離開了父母,妻子離開了丈夫,親情、友情、愛情……這些人類最引以為傲的感情遭受了嚴峻的考驗。每一個人都在問自己,我能否為了所愛的人冒生命的危險?

  人類啊……當蒙在表面的溫情被死神撕下來的時候,他們還會剩下些什麼呢?
  作為一個茅山道的法師,李瑾瑜感覺到壓在肩頭沉重的責任,她必須做些什麼,不能聽任一幕幕悲劇在G城上演。既然周文不在,那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白天的光線太強,掩蓋了鼠疫病菌的行蹤,李瑾瑜決定在晚上悄悄溜出宿舍,尋找那些小紅點的弱點。儘管有道門異寶三青蓮護體,李瑾瑜還是不敢托大,她換上厚厚的羽絨服和絨線褲,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咬破指尖在身上畫了三道靈神符,然後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準備出門。

  戴淑珍窩在被筒裏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沒有在意,倒是紀芸隨口問了一句到哪里去,李瑾瑜含糊答應了一聲,拉開宿舍的房門閃了出去。

  這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宿舍還沒有熄燈,但每一扇房門都關得嚴嚴實實,樓道裏一片漆黑,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有幾個小紅點在空氣裏飄來飄去,尋找著下一個犧牲品。

  李瑾瑜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有靈性的小紅點,一路小跑著奔出了4號樓。

  夜涼如水,校園裏杳無人跡,透露著幾分荒涼的味道,這讓她有一些傷感,除了他們這些困在G城的外地學生,還有誰願意在這種非常時期仍逗留在學校裏?

  李瑾瑜在校園裏兜了一個圈子,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徑直向寄傲堂北面的3號食堂走去。自從鼠疫開始在G城大規模傳播,那裏已經變成了S大學的隔離區,所有疑似病例都被強行轉移到食堂作進一步觀察,如果有明顯的鼠疫症狀就立刻轉入醫院接受治療。但隨著鼠疫的擴散,醫院已經沒有空餘的床位了,懷疑受到病菌感染的學生迫不得已,只能暫時留在3號食堂裏。那裏已經成為了整個校園裏最危險的地方。S大學的學生提起3號食堂就臉上變色,他們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每個人都害怕被身穿三層防護衣的工作人員強制送往那裏,那就意味著你已經染上鼠疫或者有十倍的風險可能染上鼠疫,另一方面這些措施又是完全必要的,為了保障多數人的安全,有時候不得不做出一些犧牲。

  李瑾瑜站在食堂的窗外向裏面張望,她發現大家的擔心都是有道理的,3號食堂裏溫暖潮濕,空氣流動比較緩慢,裏面的小紅點比其他任何一處都要來得密集和活躍。

  借著皎潔的月光,李瑾瑜清楚地看到,一個病懨懨的患者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著,無數小紅點夾雜著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來,在空氣中上下飛舞。

  她臉色變得蒼白,情不自禁倒退了幾步。李瑾瑜為眼前的一切感到震驚,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焦急地想:「這裏已經變成地獄了,如果不能及時阻止病菌傳播的話,我們最終將全部染上鼠疫!」

  她正思考著對策,突然看到了奇怪的一幕,3號食堂裏的小紅點仿佛聽到了什麼強烈的召喚,爭先恐後地從窗戶縫隙裏,從通風口裏鑽出來,朝鐘樓的方向迅速飄去。

  這是人禍,不是天災!李瑾瑜預感到自己就快發現鼠疫傳播的秘密了,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她急忙撒開腿追了上去。

  無數的小紅點在夜空中飄蕩,穿過鐘樓、數學樓和化學實驗樓,從四面八方彙集到S大學的南操場上。

  李瑾瑜驚異地發現,操場的正中間站著一個黑黝黝的人影,數以億計的小紅點在他周圍歡舞飛騰,仿佛在乾涸的沙漠裏跋涉的商旅看到了綠洲,仿佛漂泊重洋歷盡坎坷的海員望見了陸地,仿佛背井離鄉嘗遍甘苦的遊子終於回到了故里……

  那個人張開雙臂,仰天大叫一聲,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但是方圓十裏內的老鼠都聽到了宿命的呼喚,它們迫不及待地從地洞裏鑽出來,奔到他的身邊畏懼地伏在地上。

  無數小紅點從他的身上散落下來,鑽入老鼠的體內——那些有生命的運輸車將帶著鼠疫病菌飛快地傳遍G城每一個角落。

  李瑾瑜看到的竟然是一個鼠疫的超級傳播者!

  李瑾瑜敏銳地感覺到他身上的妖氣,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這場鼠疫果然是有妖怪在作祟!她從懷裏掏出一張蒼靈符,念動咒語一揚手向他貼去,那些小紅點感覺到主人受到威脅,奮不顧身地擁上來,一道耀眼的白光閃過,它們化作絢爛璀璨的火星,冉冉消失在夜空中。那個鼠疫的傳播者緩緩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猙獰恐怖的臉,李瑾瑜看得清清楚楚,他竟然就是同在S大學化學系讀書的同班同學施傑!
  他跟戴淑珍是同鄉,聽說幾天前就染上了鼠疫,被強制送往第二人民醫院接受治療,他……又怎麼會在這裏?究竟是什麼力量把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施傑緩緩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李瑾瑜,那些渾身沾滿病菌的老鼠仿佛接到了進攻的命令,呲牙咧嘴地撲了上來。

  李瑾瑜嚇了一大跳,轉身想要跑開,卻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身陷危機的一刹那,她的胸前突然現出三朵青光流動的蓮花,上下飛舞,迸射出奪目的光華,沖在最前面的那些老鼠收不住腳,一頭撞上去,頓時化作了一灘血水。

  施傑踏上半步,張開血淋淋的嘴巴,無聲嘶叫著噴出一大片紅點,源源不斷地朝李瑾瑜當頭罩去。

  李瑾瑜雙手捏定封魔印,全力催動法術,道門三青蓮的威力驚人,將這些致命的病菌灼燒成灰燼。但是施傑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幾乎招來了G城所有的病菌,無數小紅點匯成了一條亮紅色的河流,從四面八方彙集到他身體裏。

  李瑾瑜苦苦支撐了半個時辰,終於心力交瘁坐倒在地,她額頭上滲出黃豆大的汗珠,青蓮也漸漸萎縮凋謝,光華越來越弱,眼看就要被鼠疫病菌吞沒。

  就在病菌蜂擁而上的一瞬間,李瑾瑜胸前的三朵青蓮突然發生了異變,枯萎的花瓣慢慢融化消失,凝結成碧綠的花骨朵,迅速生長成熟,開出三朵流光溢彩的金蓮花。

  李瑾瑜的體內充斥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法力,她緩緩站起身來,心中異常激動,所謂青蓮為鞘,金蓮為刃,這件茅山道一脈相傳的道門異寶終於在她最危難的時刻從沉睡中蘇醒過來,顯示了無窮的威力!

  李瑾瑜咬破食指,淩空畫了一道青冥符。

  鮮血組成的靈符迅速流動,一道青色的光氣閃過,將施傑的胸口剜出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

  施傑有些不可思議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身子癱軟下來,漸漸化作一灘膿血。他的喉嚨口咯咯作響,發出了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費力地說:「謝……謝……你……」

  天色濛濛亮,那些帶菌的老鼠在四下裏逃竄,轉眼就不知所蹤,殘餘的小紅點彙集在一起,隨著晚風向南校門外飄去。儘管消滅了一個傳播鼠疫的妖怪,但李瑾瑜心中卻殊無欣喜之情,相反,她的心情有幾分沉重。

  她記起了道門世代相傳的預言:「青蓮為鞘,金蓮為刃,金蓮現世之日,即為天下大亂之時!」種種跡象表明,施傑並不是造成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背後的操縱者應該另有其人,而且極有可能是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

  它們究竟想要幹什麼?

  李瑾瑜感到十分孤單,她開始迫切地懷念周文,如果他能夠跟她一起並肩戰鬥的話,她就有信心挽回發生在G城的這場悲劇。

  女人啊,無論她有多麼強大,總還是需要有一個肩膀依靠。

  為了G城和生活在G城的人們通宵奮鬥的不止李瑾瑜一人。從發現第一個突發性死亡病例起,侯行良和鄧羚等傳染病專家就一直堅守在第一人民醫院的化驗室裏,日以繼夜地研究著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變體。他們幾乎試驗了目前所知的所有抗生素,但是沒有一種能有效地控制病菌的繁殖和傳播。

  短短十幾天裏,他們一個個都累垮了,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整個人瘦了一圈,連站都站不穩。

  鄧羚是女同志,第一個撐不住了,在護士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走到休息室裏,筋疲力盡地躺倒在床上,才一合上眼就發出了低微的鼾聲。她實在是太累了。

  還沒睡上半個鐘頭,傳染病科的醫生梅汶奺大汗淋漓地沖了進來,大聲說:「侯教授,鄧主任呢?你們快去看看,今天早晨送來的一個鼠疫病例,情況似乎有所好轉了!」

  侯行良瞪大了眼睛,匆匆忙忙用消毒酒精洗著手,一邊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梅汶奺興奮地說:「她送來時已經陷入昏迷之中,持續高燒不退,淋巴結腫大,腹部和腿部出現淺黑色的斑點,是典型的鼠疫症狀。照理說她是捱不過去三個小時的,可是剛才我去病房巡查的時候發現,她的體溫已經降下來了,身體的一切指標都正常,就是神志有些糊塗,一個勁叫著她丈夫的名字——可能是高燒引發的後遺症。」

  侯行良抑制住心頭的興奮之情,竭力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們去病房看看,如果真的有所好轉,那麼在患者的體內應該能夠找到鼠疫的免疫抗體——你們鄧主任,她在隔壁休息。她實在是太累了,先不要驚動她。希望她醒過來能聽到好消息……」他話還沒有說完,鄧羚已經扶著牆壁走了出來。

  她是被梅汶奺的聲音吵醒的,隱約聽到了好消息,不知從哪里提起了一股虛勁,說什麼也要去病房看看。他們一個個振奮起精神,換上防護服戴上醫用口罩,全副武裝來到病房內。

  患者名叫方玉湄,是一個三十五歲的中年女子,平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嘴裏叨念著丈夫的名字,跟他說話也不搭理人。

  侯行良翻看著診斷記錄,發現在過去的5個小時裏,患者的體溫接連三次超過了40攝氏度,這很可能是鼠疫病菌在進攻她的肺部,但是她利用自身的抵抗力,頑強地挺了過來。

  鄧羚回過頭問梅汶奺:「她丈夫在哪里?」

  梅汶奺鄙夷地扁扁嘴,低聲說:「那男的把她丟在這裏,像逃一樣溜走了,根本不顧老婆的死活。他把這裏當成什麼了!」

  鄧羚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說:「別這樣說,這也是人之常情。他丈夫還算有良心,把她送到醫院來,換了那些貪生怕死的男人呀……」她搖搖頭不再說下去了,這些事情她已經看得太多了。

  就在兩人小聲交談的當兒,侯行良已經採取了方玉湄的淋巴結分泌液,同時在她的胳膊上抽取了100cc血液樣本,回到化驗室裏立刻著手進行研究。他先在高倍顯微鏡下觀察分泌液,沒有發現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變體,然後他把分泌液注射到健康的小白鼠體內,二十分鐘過去了,小白鼠依舊活蹦亂跳,沒有感染上鼠疫。

  這一切都證明,方玉湄已經痊癒了。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曙光!

  侯行良立刻做了一個重要的對比試驗。他分別在兩隻小白鼠的體內注射了鼠疫患者的淋巴結膿水,使它們感染上病菌,十分鐘後,這兩隻小白鼠出現了明顯的鼠疫症狀,然後,侯行良把方玉湄的血液樣品製成血清,注射進其中一隻小白鼠的血管中。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做對比實驗的那只小白鼠體表出現了淺黑色的斑點,淋巴結腫大潰爛,不斷溢出帶血的濃水,呼吸急促,終於痛苦地倒在了籠子裏。

  二十分鐘過去了。三十分鐘過去了。注射了血清的那只幸運兒,正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樣,它戰勝了鼠疫病菌,頑強地活了下來。化驗室裏響起了一片歡呼聲,在這場驚心動魄的戰鬥中,他們終於占得了上風。

  侯行良興奮地說:「好了,可以進行人體試驗了,如果成功的話,那將是一場偉大的勝利!」

  但是鄧羚的頭腦異常清醒,她等到歡呼聲告一段落,冷靜地建議說:「侯教授,是不是再抽取那只痊癒的小白鼠體內的血液,製成血清樣品,做一次同樣的對比試驗?」

  這句話提醒了侯行良,他用讚賞的眼光看了鄧羚一眼,說:「這很有必要,我們立刻就動手!」

  他迅速做了第二次動物試驗,但出乎意料的是,新的血清並沒有收到任何效果,兩隻小白鼠雙雙死於鼠疫。

  「這怎麼可能!」侯行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立刻向那只痊癒的小白鼠注射鼠疫患者的淋巴結膿水,三十分鐘過後,它再次因為感染鼠疫而死亡。大家的心情一下子從巔峰跌入了穀底。

  「看來只有用方玉湄的血液製成的血清才能暫時治癒鼠疫!」

  侯行良疲倦地揉著眉心,神情顯得蒼老而失望,「當血清注入第三者的血管後,其中的抗體開始消滅革蘭氏陰性球桿菌的變體,當患者痊癒後,抗體失去了攻擊的目標,於是就通過某種途徑失去了活性。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我們需要一個志願者來做人體試驗!」

  化驗室裏一片寂靜,到哪里去找這個勇敢的志願者呢?大家面面相覷,誰都沒有勇氣挺身而出。

  侯行良長長歎了口氣,毅然說:「那就我來吧!有道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鄧羚站起身來說:「還是我來吧!侯教授年紀大了,萬一有什麼不測,那將是醫學界的一大損失。何況,這裏還要您主持大局。我年紀輕,應該在我身上做試驗!」

  侯行良無奈地搖搖頭,苦澀地說:「到最後還是一個女同志挺身而出。身為醫學工作者,唉……」他用譴責的目光掃了他的學生一眼,他們一個個羞愧地低下頭去。

  侯行良又在方玉湄的胳膊上抽取了300cc的血液,製成兩份血清。他向鄧羚注射了鼠疫患者的淋巴結膿水,囑咐她臥床休息。

  十二小時以後,鄧羚開始發高燒,咳血,淋巴結腫痛,鼠疫在她體內開始發作了。然後她接受了血清的治療,三個小時後高燒退去,淋巴結消腫,肺部沒有雜音,漸漸恢復了健康。

  人體試驗進入了最關鍵的一步。侯行良再次向鄧羚注射了鼠疫患者的淋巴結膿水,就如同那只可憐的小白鼠一樣,鼠疫在她體內迅猛地發作,只不過一個小時,她就在生死的邊緣徘徊。

  侯行良的猜想得到了證實,立刻用顫抖的雙手向她注射第二份血清,同時開始祈禱。如果鄧羚有什麼不幸,那他就是殺害了這個勇敢的女醫生的兇手。

  又過了漫長的十二小時,鄧羚緊閉的雙眼睜了開來,她低聲說:「我沒事了。侯教授呢?試驗成功了嗎?」

  侯行良點點頭,老淚縱橫,他欣喜地看到,鄧羚終於揀回了一條性命。

  但是試驗的成功卻令他們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只有用方玉湄的血液製成的血清才能消滅鼠疫,一個人身體裏能有多少血?能製成多少血清?這些血清應該留給誰使用?一連串現實的問題擺在他們面前,誰都無法回避。

  侯行良向G城的市長宣大勇彙報了他們的進展,同時建議公安局安排人手調查方玉湄丈夫的行蹤,他們需要詳細瞭解她的既往病史,找出血清含有活性抗體的關鍵。宣大勇聽到這個好消息非常振奮,他立刻答應下來,並且許諾為他們的研究提供一切便利條件。最後他漫不經心地提醒侯教授,要在方玉湄身體允許的情況下提取盡可能多的血清,嚴密封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沒有市委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使用。

  侯行良放下了電話,心頭一片茫然。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0:41

  第二集 第九章 香消

  鄭蔚為了配合天哭術,費盡心機製造出鼠疫的超級傳播者施傑,利用這具人類的身體在G城傳播著病菌和災難,誰知竟被李瑾瑜用青冥符破去——他先前一直小看她,以為吸血獠才是最危險的變數,這個茅山道的人類法師法力微薄,不值一提,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在妖氣的逼迫下,道門三青蓮終於發生了異變,顯露出威力強大的金蓮本身,直接威脅到天哭術的進行。

  鄭蔚和林欣婕商量下來,一致同意不除去李瑾瑜,天哭術就有功虧一簣的危險,這是他們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

  麒麟獸必須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放出來,為此他們不惜代價,哪怕招致吸血獠王這個強敵,哪怕世界再次回到洪荒時代!

  他們招來了傳說中的妖獸諸犍和諸懷,命令它們立刻動手除去李瑾瑜。

  第二天深夜,兩顆詭異的雙子星在G城上空閃耀,李瑾瑜體內的金蓮花感應到沖天的妖氣,不受控制地顯出了本身。

  李瑾瑜意識到這是法力高深的大妖怪在向她挑戰,面對還是逃避,G城的未來就在她一念之間。但是身懷金蓮的人是無法逃避宿命的安排的,她只能接受。於是李瑾瑜獨自一人來到新虹橋頭,默默凝視著黝黑的四景河水,她輕輕歎了口氣,感慨地想:「歲月就像東去的流水,從不為誰停留。」

  一對形貌形似的孿生兄弟緩緩走上了新虹橋,他們把李瑾瑜夾在中間,眼中流露出憐憫的神情。

  漆黑的夜空中,那兩顆雙子星突然發出妖異的光芒,把整個G城照得雪亮。

  隨著危險的迫近,李瑾瑜身前的金蓮花瘋狂地舞動著,似乎警告她這兩個妖怪實力非同尋常。

  諸犍說:「整整三千年,我們的手沒有沾染過人類的鮮血,這次來取你的性命,實在是迫不得已——鄭蔚手裏有麒麟獸的煉妖壺,我們不能違背他的命令。你為什麼要跟他作對呢?真是愚蠢!」他的聲音帶有一種金屬的質感,在寂靜的深夜裏顯得特別鏗鏘有力。

  李瑾瑜冷靜地說:「自古以來人妖勢不兩立,沒什麼好多說的。你們動手吧!」她咬破食指,一邊飛快地念動咒語,一邊淩空畫了一道天殤符,在金蓮光華的照耀下,鮮紅的靈符漸漸扭曲變形,化作數道紅氣,環繞在她的周圍。

  諸犍稱讚說:「這是茅山道的天殤陣,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你能佈置得這麼輕鬆,很了不起!可惜了,再厲害的道術對我們都沒用……」他向諸懷使了個眼色,諸懷大步踏進天殤陣內,李瑾瑜手心一放,招來天雷劈向他天靈蓋。

  諸懷頭都不抬,張開五指朝天一抓,把天雷牢牢鎖定在手心裏,冷冷地說:「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他五根手指越收越緊,指節發白,咯咯作響,天雷在他掌心裏接二連三地炸開,卻絲毫傷害不了他的肉體。

  李瑾瑜微微吃了一驚,她雖然對這兩個妖怪的實力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他們竟強橫到這種程度,只怕周文都未必能如此輕鬆地化解天雷轟頂。

  諸犍歎息說:「我早說過,人類的道術對我們這種洪荒時代就存在的妖怪是沒有用的,你還是束手就擒吧,抵抗只會死得更慘!」

  諸懷一步步地逼近,諸犍在一旁虎視眈眈,在生死存亡關頭,李瑾瑜拋開了一切雜念,決定冒險試一下茅山道的終極法術「六陰追魂」。

  一千多年來,從沒有人能同時驅動天殤、追魂、絕識三道靈符,也沒有哪具人類的身體能夠承受這門法術的反噬。但是她別無選擇。李瑾瑜開始低聲念動一段複雜的咒語,同時左手拇指在右手掌心畫了一道追魂符,右手小指在左手掌心畫了一道絕識符,然後把雙手緊合在一起,輕叱一聲:「疾!」

  她身體周圍的三朵金蓮突然停止了舞動,週邊的花瓣開始消融,化作金色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內層的花心綻放出一片片流光溢彩的花瓣,光華把李瑾瑜整個身體都包了起來。

  諸犍吃了一驚,來不及提醒兄弟留神,急忙一頭向李瑾瑜撞去,勢如全速賓士的獵豹,但已經慢了一步。

  李瑾瑜雙掌朝著諸懷慢慢打開,天殤、追魂、絕識三道靈符合而為一,金光閃動,霹靂不斷,無數枚六陰劍把諸懷困住,一陣亂砍亂刺,諸懷大吼一聲,顯出了原形。

  它是一頭形同蠻牛的妖獸,頭上生著四隻尖角,豬耳人眼,叫聲像天邊的驚雁。

  諸犍一頭撞在李瑾瑜的背上,力量大得驚人,李瑾瑜儘管有三朵金蓮護住身軀,還是被撞得斜飛了出去,五臟六腑受到震動,喉嚨一甜,噴出一大口鮮血。

  她心神稍分,六陰追魂立刻反噬元神,整個身心如同在烈火中焚燒,疼痛難忍,金蓮放出的光華也漸漸暗淡了下去。

  諸懷大吼一聲,一道青氣從它鼻孔中溢出,裹住千瘡百孔的身體,六陰劍造成的傷口迅速止血癒合。

  李瑾瑜掙扎著抬起頭,卻看到這一幕駭人的景象,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想:「人怎麼能跟妖怪鬥呢?……G城註定要變成人間地獄的,誰也阻止不了!」

  諸犍走到李瑾瑜身旁,說:「你很頑強,可是我必須殺了你!」他張開手爪,朝她的天靈蓋抓去。

  可是就在他抬起手的一刹那,天地間突然響起了一片野性狂暴的吼叫聲,呼嘯著傳遍了G城的每一個角落,在這個鼠疫橫行的都市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心驚膽戰,身不由己顯出了原形。

  那是吸血獠王的怒吼!

  諸犍的手爪像泥塑木雕一樣僵住了,他悶哼一聲現出了真身。

  那是一頭形同獵豹的妖獸,尾巴極長,像蛇一樣盤繞在身後,兩隻尖削的牛耳,一張歷盡滄桑的人臉,喉嚨裏發出的吒聲震得天邊的風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諸懷急忙叫道:「快殺了她,周文就要來了!」

  話音未落,諸犍的頭顱上突然多出一個血窟窿,鼻樑眼珠連同一大塊血肉被一隻無形的巨爪生生挖去。

  諸犍疼得怒吼連連,到處亂沖亂撞,猛然間它的肋下又受到了數下重擊,深深凹陷進身體裏,肋骨粉碎,內臟震成血肉模糊的一團。它終於支撐不住了,嘴裏狂噴鮮血,頹然癱倒在地上。

  眼看著哥哥被看不見的惡魔活活打死,諸懷傷心欲絕,它拼命轉動頭顱在四周圍搜尋,大聲叫著:「周文,我知道你在這裏!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就吃了那個女的!」

  它才朝李瑾瑜邁出一步,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頭高大的吸血獠,渾身肌肉遒勁,披滿了鮮紅的鱗甲,背刺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三角形的尾巴上,指尖上突出五根烏黑發亮的利爪,血紅的眼眸閃閃發光,裂開一張血噴大嘴,露出雪白尖利的獠牙。

  諸懷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它腦中閃過逃跑的念頭,但看到哥哥血淋淋的屍體,復仇的念頭又戰勝了恐懼,它鼓起了勇氣,大喊大叫著向吸血獠猛衝過去。

  眼看就要撲到它了,吸血獠的身軀突然消失,瞬間又出現在諸懷的身後,張開五根利爪,狠狠地插入它的後背,劇毒頓時侵入體內。

  諸懷疼得跪倒在地,渾身麻木,漸漸失去了知覺。

  吸血獠低頭一口咬住它的後頸,猛力吸食著鮮血,只花了五分鐘不到,就把諸懷吸成一具乾屍。

  李瑾瑜驚恐地望著這一切,她問自己:「這就是周文的原形嗎?他是來救我的嗎?他會不會把我的血也吸幹?」

  李瑾瑜又是擔心又是害怕,幾乎連六陰追魂反噬元神的痛苦都忘記了。

  吸血獠吸飽了鮮血,仰天大吼一聲,背刺、鱗甲和尾巴迅速收回到體內,眼眸漸漸褪色,利爪也縮回指節裏,它恢復成人類的身體,赤裸裸地站在李瑾瑜面前。
  李瑾瑜連忙把頭轉過去不敢看他,周文不好意思地掩住下體,說:「嗯……到哪里去找件衣服呢?」

  在經歷了鼠疫的蹂躪之後,G城已經可以用十室九空來形容了。

  周文隨便找了一棟公寓,推開虛掩的房門,發現主人夫婦和一個三歲大的女孩已經死在床上,彼此緊緊擁抱在一起,屍體爛得不成樣子,室內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腐臭味。人類的生命竟如此脆弱,周文感到震驚和傷感。

  他發了一陣呆,從臥室的大櫥裏翻出一身衣褲,胡亂套在身上,默默為他們祈禱了幾句,轉身走出了房門。

  他回到李瑾瑜的身邊,凝視著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低聲問:「你沒事吧?」
  李瑾瑜的手腳酸軟無力,她掙扎著爬起來,背靠在新虹橋的欄桿上,喘著氣說:「我就快死了……」

  周文嚇了一大跳,大聲說:「你騙人!」

  李瑾瑜努力揚起頭,看了周文一眼,說:「你坐在我身邊,我有事情跟你說。」她的語氣是那麼的平靜,平靜得讓周文覺得心寒。

  周文背靠在欄桿上,雙膝發軟,身體一點一點往下沉,終於坐倒在地上。

  李瑾瑜心裏有千言萬語,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她理了理思路,把周文走後G城發生的一切詳詳細細地告訴他,最後說:「G城已經變成人間地獄了,死了很多人,他們的冤魂沒有散去,我能夠感覺到,這一切都是因為有法力高強的妖魔在暗中作怪。」

  周文說:「我知道,是鄭蔚在施展天哭術,他想把麒麟獸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救出來。」

  李瑾瑜輕輕歎了口氣,她把冰涼的手掌按在周文的手背上,傷感地說:「你知道的比我多,我很想聽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惜我沒有多少時間了……周文,你知道,看見了這麼多生命變成微不足道的塵埃,我突然覺得,跟你嘔氣,不理你,計較別人的看法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周文,其實我一直都很在乎你,你也同樣在乎我嗎?」

  周文的鼻子一陣陣發酸,他拼命抑制住眼眶裏的淚水,點點頭,哽咽著說:「我也很在乎你,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我一直以為會孤單一輩子的……老天爺給了我一次機會,唯一的一次機會,可我沒有好好珍惜……」

  李瑾瑜微笑著握緊他的手,說:「我們都太年輕了!唉,如果一切能夠重新開始,那該有多好啊!我是S大學化學系的學生,你也是,我們一起去上課,一起到食堂吃飯,一起到圖書館看書……」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周文望著她蒼白的臉頰,聲音顫抖著說:「你不會有事的,你有青蓮護體,不會有事的!」

  李瑾瑜勉強笑了笑說:「別傻了……就算是道門三青蓮也阻止不了六陰追魂反噬元神……周文,我求你一件事,答應我,你能做到的,這是我最後一個要求了!」

  周文的頭頸像生銹的軸承,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點了一下頭,他感覺到她的生命在飛速流逝,終於忍不住流下了生平的第一滴情淚。

  李瑾瑜的眼神有些渙散,她掙扎著說:「答應我……找到傳播鼠疫的真凶,阻止他,不要讓這個世界成為妖怪的天下……人類要繼續生存下去……」

  周文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偏生髮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僵硬地點著頭,腦子裏一片混亂。

  李瑾瑜慢慢閉上了眼睛,低聲說:「原諒我的任性,我要走了……可是我真不想死,我想好好看看你……」她的頭頸一軟,像睡過去一樣失去了知覺。

  她手上的溫度在一點點降低,再怎麼捂也不可能暖和起來,周文的心也一樣。他在淚光中看見李瑾瑜的天靈蓋突然裂開一道口子,一個透明純潔的魂魄冉冉升起,向他微笑,向他致意,暴露在清晨第一縷燦爛的晨曦中,眼看就要化作空氣裏的一點微塵。

  周文的眼眸閃爍著妖異的紅光,他恨,他要報復!

  但是在這一刻,他努力抑制住傷心,十指纏繞,結成一個複雜的手印,用吸血獠的語言開始念一段古老的咒語。從他吐出第一個音節起,李瑾瑜的魂魄就停止了飛升,她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仿佛墮在閻羅殿前,經受著杵舂鋸解磨挨油炸的折磨,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是經歷九生九死,靈魂化成灰也不會忘卻的。

  周文念的是一段移魂訣。掛在他胸前的那一枚玉環突然發出柔和的青光,把李瑾瑜的魂魄吸了進去。

  周文喃喃自語說:「我會為你尋找一具合適的人類身體的,我們會重新開始,並且永遠也不分開!」

  他臉上露出了堅忍的神情,緊緊握著那一枚小小的玉掛件,仿佛畢生的幸福都維繫上面。然後他仰頭想了一會兒,仿佛記起了什麼,朝著父母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空曠的街道上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數不清的老鼠到處亂鑽,但它們都不敢靠近周文,他身上有毀滅一切的煞氣。

  G城的每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倒斃的死屍,已經沒有多餘的清潔工把他們運往火葬場焚化了,殘存的人們都躲在家裏,靜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當太多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他們開始變得麻木而冷酷,活下去已經成為一種折磨,每個人都感到厭倦,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

  周文來到城西的一所老式公寓裏,當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用顫抖的手推開那扇熟悉的大門,卻沒有發現周子佟和陸萍的身影。他們也許到外地旅遊去了,也許搬到別的地方居住了,也許……周文這樣安慰著自己,但是理智卻告訴他,這種希望非常渺茫。

  周文呆呆地望著房間裏的一切,他感到傷心,卻沒有流下眼淚。他握住掛在胸前的玉環,自言自語說:「你知道嗎,我的父母是很愛我的,可是從始至終,我都沒辦法接受。他們不理解,愛一個人就要讓他自由,你不能束縛住他的翅膀,把自己的想法和意願強加在他身上。」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獨一無二的,沒有一條道路是非走不可的!我不要做籠中鳥,我要選擇!我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哪怕是錯,我也有權力錯到底!這是我的自由!……可是,為什麼我不堅定?為什麼我會猶豫,會心痛?我希望自己的心像水裏的石頭,水流過卻沒留下絲毫痕跡,我真的能做到嗎?」

  「也許……我骨子裏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天性涼薄,凡事都只考慮自己,沒能為他們做些什麼。但我真的在想,有一天,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娶一個老婆,生一個女兒,跟他們一起好好地生活,享受天倫之樂。……也許永遠也不會有那麼一天,可是就算有,他們也看不到了!」

  「為什麼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我不能遷就他們一點呢?儘管不願意,我還是可以犧牲掉一些自由,讓他們過得順心一點的。爸爸和姆媽這些年不容易,他們沒有什麼別的奢求,只想我過正常人的生活,盡可能幸福開心。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有什麼不好?我為什麼就做不到呢?」

  「我本來可以聽他們的話,努力考一下Q大和B大,就算僅僅為了討他們的歡心,虛應一番故事也無所謂。怎麼我當時就想不到呢?自我就真的那麼重要嗎?為什麼就不能接受他們的好意?他們離開的時候一定有很多遺憾,因為我從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受,人不是活在真空裏的,我認為是很私人的決定,根本用不著徵求他們的意見,也許就不知不覺傷害了他們的心。」

  「其實我是很愛我的父母的,只不過我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做到。我感謝他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我想讓他們生活得幸福快樂!」

  ……1月30日,這一天是舊曆的除夕夜。

  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時裏,周文失去了李瑾瑜,失去了生身父母,他那顆人類的心終於變得冰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0:48

  第十章 天哭

  周文像行屍走肉一樣在G城遊蕩,他追隨著時隱時現的人類魂魄,來到了G城最高的建築鴻運大廈。從踏進的大廈的第一步起,他就感到一種本能的、發自內心深處的敬畏,他的元神一下子穿越重重阻隔,來到了大廈頂層的旋轉西餐廳。

  在那裏,鄭蔚正全力施展天哭術,而在他的面前,赫然漂浮著麒麟獸擁有的法寶煉妖壺,一道道人類的魂魄被吸入壺內,煉化成沖天的妖氣!

  林欣婕現身攔住了他的去路,憤怒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要殘害我們的同類?」

  面對她的質問,周文表現得異常冷靜——冷靜到近乎冷酷。他說:「這裏是我的家鄉,我愛這座城市,你們把它變成了地獄,還殺死了李瑾瑜,這一切都要用血和生命來償還!」

  林欣婕沉默了片刻,冷笑著說:「人類是癌症,他們毀滅了森林河流,草原湖泊,把我們的家園變成了寸草不生的沙漠和荒地。妖怪也有生存的權力,我們發動了一場正義的戰爭,但是張瑞午不顧天道無常,逆天行事,施法立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我們封印在寒冷黑暗的黃泉之下整整一千年!」

  「就算是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它又能活幾個一千年?像你這種一生下來就是吸血獠王的傢伙是永遠也不會明白我們的感受的!」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一千年以後,我們終於僥倖從這場大劫難中逃脫出來,我們理所當然要向人類報仇!人類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鋼筋混凝土的都市將變成一片廢墟,我們要把所有的同胞從黃泉之下解救出來,不惜一切代價,哪怕這個世界重新回到蠻荒時代!」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生存競爭本來就是殘酷的,你不能責備我們殺了這麼多人,死在人類手上的樹木和生靈遠遠超過這個數目。妖怪和人類的戰爭從一千年前就已經開始了,並且一直延續到現在,我們會是最終的勝利者,人類將成為歷史。」

  周文冷漠地說:「我會阻止你們的,這是世界不會成為妖怪的天下,人類會繼續生存下去,這是我答應李瑾瑜的誓言。你說的也許很有道理,但這一切對我毫無意義!」

  林欣婕激動地說:「我不明白,我們是同類,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只有人類這種愚蠢自私的種族才會自相殘殺!」

  周文說:「陳詩詩知道我的底細,她沒有告訴你嗎?我並不是真正的妖怪,我只不過是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你們對我來說就像是一棵樹,一根草,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們把我真正在乎的全毀滅了,我也要毀滅你們!」

  他眼眸中閃爍著殘忍的紅光,一步步向林欣婕逼近,但是林欣婕毫不畏懼,她冷笑著說:「我雖然一直都不想與你為敵,但這絕不意味著我怕你!」

  她把雪白修長的十根手指糾纏在一起,結成一個迷魂印,尖叫著念動咒語。

  只聽見大堂內一聲雷響,鋪在地上的大理石盡數化成齏粉,周文的腳下出現了一張包羅萬象、變幻無窮的乾坤表裏圖——這張圖是混沌初開時天地相侵生出的一件異寶,有四象變化無窮之妙,歷來都是道門的法寶,不知怎麼就落到了九尾狐狸精的手裏——周文中了圈套,像泥塑木雕一般呆立在原地,過去數千年的經歷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隨他的喜好而轉變,令他喜怒無常,不能自拔。

  林欣婕把身體一扭,射出尾尖上的一蓬毫毛,眼看就要打中他的雙眼。

  危急關頭,掛在他胸前的那枚玉環突然跳了起來,嗡嗡作響,把他從迷幻中驚醒。

  周文的身體突然消失,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變化成吸血獠王的第一形態,一聲怒吼,林欣婕心驚膽戰,隨即現出了九尾狐狸的原形。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周文感覺到李瑾瑜的靈魂已經跟他合而為一,令他的心靈無比堅定,足以掙脫乾坤表裏圖的控制。

  他的速度漸漸發揮到極限,左沖右突,高大的身形忽而消失,忽而出現,兩次消失和出現的間隔越來越長,終於完全消失了蹤跡。

  但是林欣婕知道他還在乾坤表裏圖中拼命尋找著出路,她不知道憑自己的法力還能把吸血獠王困多久。

  林欣婕漸漸覺得乾坤表裏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正在努力掙脫她的控制,她像是一個小孩子在舞動超出自己力量的大鐵錘——你不知道什麼時候鐵錘會傷著自己,但你已經沒有可能停下來了!

  「轟」的一聲巨響,困在乾坤表裏圖中的吸血獠王發動了控火術,四周圍火龍盤旋,烈焰飛騰,乾坤表裏圖突然化作一道金光,緩緩消失在半空中。

  周文猛地撲向林欣婕,二人混戰成一團。

  酣鬥中林欣婕突然一聲慘叫,借土遁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周文站在千瘡百孔的大堂裏,手裏還捏著一條血淋淋的狐狸尾巴。

  籠罩在鴻運大廈中的妖氣越來越盛,無數冤魂的哀號聲在周文耳邊回蕩,天哭術已經接近尾聲了,必須立刻阻止鄭蔚!

  周文等不及電梯慢悠悠地降下來,他沿著樓梯飛快地跑到大廈頂層,在豪華的旋轉西餐廳,他看到了第三頭洪荒時代就已經存在的妖獸飛鼠。

  它的面前漂浮著一隻式樣古樸的煉妖壺,斑駁陸離,非金非木,放射出五色毫光。

  那頭飛鼠口吐人言說:「老同學,你終於來到這裏了,不過你已經來不及阻止我了,麒麟獸將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放出來,帶領我們走向自由和強盛!這是命運,誰都無法改變的命運!在這場劫難中僥倖存活下來的人類,他們將被放養在保護區裏,作為一個稀有的種族保留下來,我們會觀察他們覓食、交配、生殖、發育,就像人類觀察其他生物一樣。來吧,周文,我一向很欣賞你,現在加入我們還來得及!」

  周文恍若不聞,他竭力克制住內心深處的敬畏,一步步走近煉妖壺,他顫抖著伸出利爪,向煉妖壺小心翼翼地摸去。

  鄭蔚那張醜陋的鼠臉上露出一絲憐憫的表情。

  周文的手爪消失在五色毫光裏,卻觸摸不到任何東西,煉妖壺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卻又仿佛遠在天邊,在另一個未知的時空裏!

  「不對!」周文的心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天哭術是無法停止的,鄭蔚為什麼要招來妖獸殺害李瑾瑜?林欣婕又為什麼要動用乾坤表裏圖阻止我?這是幛眼術,他們在拖延時間,煉妖壺一定還在這裏,只要破壞它,也許就能夠阻止天哭術!」

  他運足目力仔細搜索,眼眸中發出絲絲紅光——他終於發現一道道人類的魂魄爭先恐後地鑽進鄭蔚的身體裏,原來真正的煉妖壺就藏在那裏,他看到的全是幻象!

  周文一聲咆哮,飛身向鄭蔚撲去,十根烏黑發亮的利爪狠狠地插進他的胸膛,猛力往外一撕——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鄭蔚一聲長笑,身體轉眼間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中只留下他嘲諷的聲音:「一切都結束了,周文,如果你早到半步,也許還有希望!現在已經太遲了,你阻止不了,這個世界終將是我們的……」

  就在青光消失的地方,周文看到了真正的煉妖壺,流光溢彩,變幻莫測,那是普天之下一切妖魔鬼怪力量的源泉。

  在煉妖壺的召喚下,無數人類的魂魄彙集到鴻運大廈頂層的旋轉西餐廳裏,他們恐懼、怨恨、哀號,卻身不由己,只能爭先恐後地投入壺中,成為上蒼的祭品。
  煉妖壺已經吸入了足夠多的魂魄,通體變得澄澈透明,五彩光華飛快地流轉,突然從壺口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了西餐廳的玻璃頂,利劍一般插入重重雲層之中。

  天空中頓時烏雲滾滾,鋪天障日,整個G城毫無徵兆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像世界末日突然降臨一樣,所有一息尚存的人類無不感到一種由衷的恐懼。

  那是生命對自然之力的恐懼!

  人力有時窮盡,天哭術已經無法挽回了。

  周文只能呆呆地看著煉妖壺裂成五彩斑斕的碎片,化作一道道耀眼的白光,向四面八方飛射而去,同時釋放出驚天動地的力量。

  他心裏充滿了本能的敬畏。即使是桀傲不馴的吸血獠王,也同樣無法改變命運。他一步步往後退去,吸血獠的特徵迅速消失,恢復成一具赤裸的人類身體。

  在他的眼眶中滲出了黃豆大的一滴淚水,人類啊,你們真的已經走到末路了嗎?一滴,兩滴,三滴……轉眼間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彙集成一條條奔流的瀑布,嘩啦啦地打在旋轉西餐廳的玻璃頂上,把周文的最後一絲幻想擊得粉碎。

  他感到嘴裏苦澀無比,長長歎了口氣,走到那面熟悉的大玻璃窗前向外望去——當年他曾經在這裏,寂寞地凝視著陰曆十五的月亮——窗外一片漆黑,一盞盞寂寥的燈光在暴雨中隱約可見,它們又能夠支撐多久呢?

  繼續逗留在鴻運大廈中已經毫無意義了,周文決定離開。

  鴻運大廈裏到處都是無人收殮的屍體,有的是死於鼠疫,有的是狐狸精和飛鼠吃剩下的殘骸。

  不過即使是法力高強的大妖怪,他們也沒辦法消化滌綸腈綸之類的人造纖維。周文隨手挑了一套完整的衣服,胡亂穿在身上,轉身離開了這間曾經盛極一時的旋轉西餐廳。

  往日的輝煌不可能再重現,林欣婕和鄭蔚毀滅了一切。他乘電梯來到大廈底層的大廳裏,望著玻璃窗外瓢潑大雨,心頭一片茫然,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一個濕漉漉的人影從外面沖了進來,一頭撲進周文懷中,聲音裏帶著哭腔說:「還好你沒事……我……我真的好擔心……」

  那是陳詩詩,她渾身都被暴雨淋透了,衣服緊緊裹在身上,凍得瑟瑟發抖。

  周文握住她的肩膀,心中感到一絲溫暖,但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眼望著窗外,淡淡地說:「一切都結束了,天哭術已經完成了,麒麟獸將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脫出來,這個世界將會變成妖魔鬼怪的天下……你感到興奮嗎?」

  陳詩詩從她懷裏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茫然地搖搖頭,低聲說:「我不知道……你……你沒事吧?」

  周文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微笑,說:「我很好,乾坤表裏圖傷不了我,即使是九尾狐狸精跟飛鼠聯手也不怕,我比他們更強大!現在,我已經能完全控制吸血獠的力量了,這全要感謝你們!」

  陳詩詩從心底升起一片寒意,她惴惴不安地問:「林欣婕和鄭蔚呢?他們到哪里去了?」

  周文說:「我不知道,也許他們正躲在某個角落裏偷偷發笑呢!我勸你離他們遠點,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我的獵物,哪怕追到黃泉之下,我也會把他們吸成乾屍的!」

  陳詩詩感覺到他平淡的語氣下蘊含著刻骨銘心的恨意,她隱隱猜到了幾分,顫抖著聲音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恨他們?」

  周文沒有回答她,只是一字一句地說:「如果神擋在我面前,我就殺了神!如果你擋在我面前,我就殺了你!」他看了陳詩詩最後一眼,輕輕地推開她,一步步走入狂風暴雨中。

  他再沒有回頭。陳詩詩癡癡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她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問著自己:「難道我終於失去了他?難道……我終於失去了他?」

  蒼天在哭泣。

  地上已經積起了齊膝深的濁水,並且水位還在不斷地上升。

  周文在G城的街頭費力地跋涉,任憑黃豆大的雨滴把臉打得生痛,把渾身澆得濕透。

  他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G城了,天哭術一旦發動就沒辦法停下來,大暴雨將持續七十個晝夜,以G城為中心,整個江南都將淹沒在滔天的洪水中,人類面臨著一場比鼠疫更可怕的災難。

  最初的七十二小時過去後,天空開始轉亮,但暴雨還在繼續。

  T湖的水位已經超過了警戒線,城東的防護堤承受不住越來越大的水壓,在下午1點半徹底崩塌。

  洪水肆虐地湧入G城,沖毀了人類文明營造的一切,只有鴻運大廈等寥寥幾座高樓還露在水面上。

  周文抱著一張破舊的八仙桌,在洪水中載沉載浮。他討厭水,但是除了在水中隨波逐流,他又能到哪里去呢?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的腳踢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隨即有一雙冰涼的手臂死死抱住他的大腿。

  周文心裏不由打了個格登,會不會是溺死的女鬼呢?

  周文把手伸進水裏,摸索著抓住一條纖細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拉,果然是個奄奄一息的女子,渾身浸得濕透,嘴裏汩汩泛著泥水,披頭散髮,臉色白得嚇人。

  周文把她仰天放在八仙桌上,試試她的鼻息,好像還有點微弱的呼吸。於是他低念了一句咒語,手掌立刻變得火熱,緊緊貼在她肚子上用力一壓一掀,那女子嘴裏噴出一道水柱,有氣無力地咳嗽著,整個人也隨之慢慢清醒過來。

  「爸爸,姆媽……」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費勁地睜開眼睛,嗚嗚哭了起來。
  周文被她哭得心煩意亂,板起面孔說:「哭什麼,再哭就把你扔到水裏去!」
  那女子嚇了一大跳,急忙收住聲音,抱住八仙桌扭頭看了周文一眼,吃驚地說:「你……你是周文!」

  周文覺得有些奇怪,仔細打量了她一遍,這才認了出來,原來他救起的女子就是S大學化學系的同學霍黎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1:03

  第二集 第十一章 洪水 (第二集完)

  霍黎黎氣不打一處來,流著眼淚罵周文:「同學一場,這麼凶幹什麼?爸爸姆媽都死了,歐陽也死了,只剩下我孤單單的一個人……嗚……」她說著說著又是一陣噁心,連黃膽水都嘔了出來。

  周文被她幾句話觸動心事,覺得也有些傷神,有意岔開話題問:「你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的?」

  霍黎黎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述說了自己的經歷。

  原來早在1月中旬,她的父母和男朋友歐陽循就染上了烈性鼠疫,成為運進火葬場的第一批屍體,霍黎黎倒是倖免於難,躲在守寡的姑媽家苦捱日子。誰知禍不單行,鼠疫才有些過去的徵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又引發了洪水氾濫,把她姑媽家沖得一乾二淨,霍黎黎躲在一隻塑膠浴盆裏,僥倖逃脫了性命。她順著洪水到處亂撞,飄了整整三天,靠拾浮在水面上的罐頭糕餅之類充饑。到後來風大雨大,又冷又餓,她實在支撐不住了,被一個浪頭掀翻,灌了一肚子水。原本以為必死無疑,幸好遇上了周文和那張救命的八仙桌,才算拾回了一條性命。

  霍黎黎說幾句,哭一陣,發洩了一通,人倒是輕鬆了許多。她定了定神,問周文:「那你怎麼會在這裏?」

  周文淡淡地說:「跟你一樣,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家也被洪水沖走了,什麼都沒剩下。」

  霍黎黎見他臉上沒有什麼悲傷的神情,好奇地問:「你好像不怎麼傷心?」

  周文望了她一眼,回答說:「人從出生的一刻起就在一步步地走向墳墓,我們也會死的,只不過遲一點早一點罷了。這麼大的水,沒有吃的東西,很快我們就能見到他們了,沒什麼可傷心的!」

  霍黎黎心頭一顫,她想起了姑媽生前總愛念叨的一句老話「哀莫大於心死」,她急忙搖搖頭說:「我不想死!我還要活下去!」

  周文反問她:「為什麼呢?與其這樣在洪水裏受苦,不如死了倒輕鬆一點。」
  霍黎黎說:「我不怕吃苦,我一定要活下去,爸爸姆媽會保佑我的,歐陽也一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她虛弱地趴在八仙桌上,眼中閃爍著求生的欲望。

  周文心裏微微一動,沒想到這個城市裏出生長大的獨養女,看起來嬌生慣養,到了生死關頭竟如此堅強。

  喘息了好一陣,霍黎黎漸漸恢復了一點元氣,人一靜下來,疲倦就不可抑制,她覺得渾身骨頭發疼,濕衣服裹在身上冷得要命,肚子裏咕咕直叫,差點要餓昏過去了。她忍不住問周文:「你有沒有吃的東西?」

  周文搖搖頭,嘀咕說:「這麼大的水,到哪里去找吃的?我已經餓了一天一夜了!」

  霍黎黎失望地別過頭去,在水面上費力地搜索著,希望能找到一些果腹的食物。水面上密密麻麻飄著一層垃圾,塑膠袋、草紙桶、鉛筆、證件、抽屜、熱水瓶、竹竿、牙籤、拖鞋、一次性茶杯……還有多得數不清的死人屍體,皮膚浸得慘白,頭和身體漲得像一隻氣球。這些全是不能吃的。

  周文咽了一口唾沫,手臂無意識地在水裏劃動,希望能碰巧撈到一盒午餐肉或者什麼其他可吃的東西,不過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倒是霍黎黎眼尖,猛地看見前方漂浮著一隻塑膠盒子,在暴雨中一沉一浮,她急忙推推周文,指著那裏尖叫:「快看,有只盒子,也許是吃的東西!」

  周文用力劃了幾下,推著八仙桌緩緩靠近那只塑膠盒子,撈起來擱在霍黎黎身旁,說:「你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許裏面是空的,或者根本就不是吃的東西……」

  霍黎黎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她迫不及待用顫抖的雙手打開盒子,眼前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

  周文探過頭去一看,盒子裏裝著一塊榛子蛋糕,不過被泥水浸透,已經發黴變質了,一陣陣噁心的氣味直往他鼻孔裏鑽。

  霍黎黎失望地歎了口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她盯著那塊蛋糕想了好一陣,咽了一口唾沫,猶猶豫豫問:「這……還能不能吃?」

  周文說:「怎麼不能吃,如果想活下去就不能挑食,別說是一塊黴蛋糕,就算是發臭的生魚也得吞下去!」

  他隨手捏下一個角,閉起眼睛往嘴裏一塞,囫圇吞下去,長長舒了口氣,告誡她說:「吃這種東西千萬別細嚼慢嚥!」

  霍黎黎臉上露出噁心的神情,她躊躇了好一陣,終於擋不住饑餓的折磨,鼓足勇氣,學著周文的樣吞下一口蛋糕。

  原本糾結成一團的胃頓時舒展開來,真舒服!霍黎黎顧不得品滋味,狼吞虎嚥把那塊黴蛋糕吃到了肚子裏。

  周文微笑著望著她,開玩笑說:「慢慢吃,小心別噎著!」

  霍黎黎把僅有的一塊蛋糕吃得一乾二淨,連盒子裏的碎屑都沒有放過,她突然意識到周文還餓著肚子,手臂一下子僵住了,不好意思地掃了他一眼,說:「我……全吃掉了,沒留給你……」

  周文擺擺手說:「沒關係,我不餓。」

  霍黎黎有了一點精神,抬頭望著水面,自言自語說:「應該還有的,我們再找找看!」

  但是他們再沒有找到第二塊發黴的蛋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暴雨還在繼續,霍黎黎筋疲力盡,趴在八仙桌上昏昏欲睡,好幾次幾乎滑進水裏,被浪頭卷走。

  周文脫下襯衫,用力撕成布條,把她牢牢綁在八仙桌上,自己則浸在激流中努力鳧水,好不容易才熬過這一夜。

  當東方的第一縷晨曦照在霍黎黎臉上時,她已經奄奄一息了。霍黎黎的皮膚被水浸泡得腫脹發白,臉色灰暗,身體冰涼,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呼吸和心跳。

  周文搖了搖頭,霍黎黎的最後一點生命正在流逝,除非發生奇跡,否則的話誰也救不了她。人類的生命是多麼脆弱,失去了鋼筋混凝土的保護,他們在滾滾洪流中毫無生存的能力。

  前方的波濤中掀起了一個又一個漩渦,似乎有什麼大魚在水裏盤旋遊動,周文心中一凜,他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妖氣正在慢慢逼近。

  突然間一隻鳥首虺尾的烏龜從洪水中跳出來,張開大嘴向霍黎黎狠狠咬去。

  那是一隻道藏圖譜中都沒有記載的妖獸旋龜,跟飛鼠、諸犍、諸懷一樣從洪荒時代起就已經存在了,它喜歡食人腦髓,是水中的凶獸。

  周文的反應非常快,手指上立刻長出五根利爪,伸長手臂抓在旋龜的腹甲上。
  出乎意料的是旋龜的硬殼堅硬無比,它根本不當回事,頭一偏咬在八仙桌邊上,啃下一大塊木頭,半隻身體浸在水裏,轉動兩隻兇狠的眼珠死死盯住周文。

  周文不禁皺起了眉頭,旋龜在水裏力大無窮,還有一身硬殼護體,除非他冒險現出吸血獠的第一形態,否則的話是很難制服它的。

  那只旋龜對周文也有幾分忌憚,它感覺到他體內隱藏著深不可測的力量,要不是在水中,它根本就惹不起他。不過如果能吸到他的腦髓的話,至少可以憑空增加一千年的道行!

  旋龜猶豫了半天,貪婪終於戰勝了理智,它嘴一松迅速潛入水中,朝周文飛快地逼近。

  周文瞥了霍黎黎一眼,趁她緊閉著眼睛沒有留意,低低念了幾句咒語,胳膊上長出了血紅的鱗片,一團熾熱的三昧真火環繞在周圍,連暴雨都無法澆熄。

  當旋龜再度從水中一躍而出,猛撲向獵物時,它突然驚恐地發現,這個人類的一條胳膊已經變化成吸血獠王的模樣,原來他就是鄭蔚反復告誡,所有妖怪必須要避開的周文!

  人為財死,鳥為食忘。旋龜儘管存活了上萬年,還是沒能領會到這兩句話裏包含的慘痛教訓。

  周文在它尚未落下的一瞬間,飛快地畫了一道蒼靈符,準確地印在了它的腹甲上。茅山道的靈符和吸血獠王的力量結合在一起,竟然發揮出巨大的威力,旋龜尖叫一聲,立刻暈了過去,像秤砣一樣掉進水裏,一個勁地往下沉。

  周文心中一動,他伸長了手臂把旋龜撈起來,一把扭斷脖子,手指插進它的腹腔裏摸索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顆閃閃發光的內丹。

  他回頭望了霍黎黎一眼,她兀自昏睡不醒,根本沒有注意到發生的一切。

  周文笑笑說:「你運氣好,閻王爺不收你!」隨手把旋龜的內丹塞進她嘴裏,用力在她背心上一拍,霍黎黎呻吟了一聲,不由自主把那顆內丹吞入腹中。

  霍黎黎吞下了一團火。一股熱流從她的小腹一直沖到喉嚨口,整個人如同沐浴在春風裏,她仿佛一下子從冬眠中蘇醒過來,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吃驚地問周文:「你給我吃了什麼東西?」

  周文翻弄著手裏的旋龜說:「我碰巧在水裏捉到一隻烏龜,你剛才吃的是它的心,很滋補的!現在是不是覺得好多了?」

  霍黎黎一下子變了臉色,她舔舔嘴唇,又鹹又腥,一股水生動物特有的腥臭味直沖鼻孔。她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尖叫著說:「你給我吃生肉!」

  周文苦笑著說:「小姐,這麼大的雨,你還想生火烤熟了吃?要不是吞了這只烏龜的心,你早就凍死了!」

  霍黎黎越想越覺得噁心,張大了嘴巴拼命乾嘔,卻什麼都嘔不出來。她趴在桌邊上喘了好一陣,才漸漸鎮定下來,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痛苦萬分。

  周文撕下一片旋龜肉,塞進嘴裏費力地嚼著,整整嚼了三分鐘,還是沒辦法下嚥。

  霍黎黎皺起眉頭,臉上流露出深惡痛絕的神情,用嘲諷的口氣問:「味道怎麼樣?」

  周文用盡渾身氣力,直著脖子地努力咽了下去,說:「味道還不錯,就是老了點,像一塊橡皮,根本嚼不爛!……你不要看我,等肚子餓了,別說是生的烏龜肉,就是這只硬殼也要想辦法砸碎了吞下去!」

  霍黎黎聽他說得一本正經,才想嘲笑他幾句,突然一陣傷心湧上心頭,忍不住流下淚來。

  周文說的沒錯,為了活下去,就必須改變自己來適應眼前艱難的現狀,G城已經淹沒在滾滾洪水中了,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嬌生慣養的霍黎黎了。生活的磨難讓人成熟,她由衷感到這句話後面的辛酸和沉重。

  晝夜依舊交替,暴雨一直沒有停歇過。周文和霍黎黎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天氣,他們在洪水中載沉載浮,靠生吞那些堅韌無比的旋龜肉度日。

  霍黎黎自從吞食了旋龜內丹後,精力和體質遠勝從前,這一點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她有些懷疑周文喂她吃的不是什麼烏龜的心。

  周文說:「千年王八萬年龜,這只烏龜大概有一萬多歲了,它的心非常滋補的,比最好的野山參還珍貴。」對於這種解釋,霍黎黎一直似信非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在水面上一起一伏,越來越接近。

  霍黎黎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推著周文大聲說:「看那邊,黑的,會不會是陸地?」

  周文抬頭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你看錯了,那不是陸地,是一艘運沙船,四景河裏多的是。」

  霍黎黎頓時大失所望,懷疑地問:「離這麼遠都能看清楚?你別在騙我!」

  周文說:「這有什麼,我的眼睛是2.0。」話一說出口,他隨即想起了程文遠,想起了李瑾瑜,想起了在S大學中渡過的那段時光。

  他不禁暗暗歎了口氣。

  二人離那條運沙船越來越近了,近到連霍黎黎都可以看清楚駕駛室的玻璃窗,她忽而又激動起來,自言自語說:「終於不用整天浸在水裏了,我都快發瘋了……最好船上還有其他人,有吃餓東西,有熱水洗洗腳……」

  周文忍不住提醒她說:「別抱太大的希望,上次的那只塑膠盒已經讓你失望過一回了!」

  那條運沙船吃水很深,好像裝滿了黃沙和石塊,八仙桌跟它擦了一下,迅速向船尾漂去。

  周文抓住霍黎黎的胳膊,用力把她托上船,只聽見「撲通」一聲響,霍黎黎尖叫著跌進水裏。

  周文一怔,心想:「難道整條船都進水了?」

  他急忙伸手抓住船舷,輕輕巧巧翻了上去,定睛一看,船艙底上鋪了薄薄一層黃沙,裏面幾乎灌滿了雨水。

  霍黎黎掙扎著從水中爬起來,心中又悲又喜,在洪水裏漂流了這麼長時間,他們終於爬上了救命的方舟。

  還來不及高興,駕駛室裏突然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是誰?」

  霍黎黎頓時嚇了一跳,壓低聲音說:「裏面還有人活著!」

  周文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繞到駕駛室裏,只見裏面東倒西歪躺著十幾個人,男的有劉子楓、程文遠、葛輝、孫疾風、趙鵬,女的有紀芸、戴淑珍、史思紅、徐燁、徐夢瑤、李蘭、趙詩芬,全是S大學的同窗。

  但是他們的近況不佳,臉色蒼白,皮膚浮腫,一個個凍得瑟瑟發抖,快要熬不過去了。

  周文沉吟了一下,對霍黎黎說:「你去找個塑膠桶舀水,別讓這條船被雨淋沉了。」

  霍黎黎猶豫了一下,問:「那他們怎麼辦?」

  周文揚了揚手裏的旋龜硬殼,說:「我來想辦法,現在就靠這只烏龜殼救命了!」

  霍黎黎似信非信,不過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她在船上兜了一圈,找到一隻鏽跡斑斑的洋鉛桶,站在船艙裏用力舀著水。

  霍黎黎覺得自己身輕體健,全身充滿了力量,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她一邊舀水一邊想:「難道周文沒有騙我?他捉到的那只烏龜真的已經活了一萬年,有大補的功效?」

  周文原本想生火煮一鍋子熱湯,但駕駛室裏找不到火柴和打火機,僅有的幾根木頭也是濕漉漉的,根本不可能點燃。

  劉子楓把眼睛隙開一條縫,用微弱的聲音說:「不用費勁了……這裏沒有火的……」

  周文想了一下,把旋龜的硬殼放在甲板上,操起一把扳手用力把它砸得粉碎,胡亂磨了一陣,平均分成十二份,捧了一把送到劉子楓嘴邊,說:「吞下去,能不能活命就看運氣了!」

  劉子楓已經三四天沒吃東西了,他不管周文手裏捧的是什麼東西,張開嘴巴就吞進肚子裏。他掙扎著爬起來,靠在柴油機的鐵皮外殼上,一邊喘氣,一邊有氣無力地問:「你給我吃的是什麼東西?」

  周文已經騙過霍黎黎一趟了,駕輕就熟地說:「是一隻萬年烏龜的硬殼,很滋補的,跟人參靈芝什麼的功效差不多。」

  劉子楓覺得胃裏有一股暖意緩緩升起,整個人頓時精神一振,四肢充滿了力量。他眼中滾出一串晶瑩的淚珠,哽咽著說:「這的確很有用,謝謝你,周文……」
  周文擺擺手說:「這麼客氣幹什麼,同學一場,本來就是應該做的!」

  劉子楓幾次欲言又止,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周文把旋龜硬殼磨成的粉末分給其他人,大夥兒躺了小半個鐘頭,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一個個終於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心中充滿了對生命的感激。

  周文見他們都沒有大礙了,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條船上的?」

  劉子楓於是把別來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有些是周文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原來G城爆發了一場烈性鼠疫,死了很多人,G城戒嚴了,劉子楓他們被困在S大學裏,恐慌不安,度日如年。形勢越來越嚴峻,女生宿舍所在的4號樓突然發現了十幾個鼠疫患者,那裏成為整個S大學最嚴重的疫區,所有的寄宿生都被強行轉移到3號食堂隔離起來。

  3號食堂是火葬場的中轉站!

  紀芸、戴淑珍、史思紅、徐燁、徐夢瑤、李蘭她們不願坐以待斃,於是結伴逃了出來,躲在新大樓裏不敢出來。S大學裏亂成一團,沒人顧得上她們。

  幾天之後大暴雨開始了,四景河氾濫,洪水不停上漲,眼看就要把宿舍淹沒了。劉子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組織了幾個會鳧水的同學,費盡千辛萬苦從四景河上拖來了幾條運沙船,四處搭救落難的同學。

  劉子楓、程文遠、葛輝、孫疾風、趙鵬他們五個人在一條船上,經過新大樓時被女生的尖叫聲驚動了,費了一番周折才把她們接上船。他們在洪水裏漂流。水裏有很多游水遊不動了,喝水喝得差不多的半死人在垂死掙扎,一開始的時候,劉子楓他們還救一個是一個,把他們拉到船上來,其中就包括趙詩芬。到後來人實在太多了,視線所及之處不計其數,運沙船吃水很深,差不多要沉沒了,他們這才驚慌起來,從此不再發善心救人。那些半死人灌了一肚子的污水,泡得只剩下半條性命,躺在船艙裏沒多久,就一個接一個變成了冰冷的屍體。沒過上幾個鐘頭,除了趙詩芬水性好,勉強吊著一口氣外,其餘的都推到水裏喂魚了。他們輪換著舀水,靠先前準備的乾糧充饑,後來乾糧吃完了,只好在水裏撈發黴的果脯,吸飽了污水的糕點,腐爛的水果,生銹的罐頭……只要是能吃的全往嘴裏塞。他們在饑寒交迫中又熬了十幾天,一個個面目浮腫,腹瀉不止,再也撐不下去了。

  當周文和霍黎黎上船的時候,他們已經喪失了一切希望,躺在駕駛室裏閉目等死。

  「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周文安慰他說,「會好起來的,也許情況並不像我們設想的那麼糟糕。至少鼠疫病菌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是無法存活的!」

  劉子楓勉強笑了笑,他知道周文的意思,氣只能鼓不能洩,如果失去了信心,那麼就連眼前的一線生機都無法挽救他們!

  霍黎黎滿頭大汗地從外面走進來,喘著氣說:「好了,水舀得差不多了,應該可以支撐一段時間的……」

  她的頭髮沾在額頭上,臉紅得像一個蘋果,濕衣服裹在身上,模樣甚是狼狽。大夥兒看見她的神情,一個個不由都笑了起來,她這才意識到尷尬,不好意思地縮在了史思紅的背後。

  終於等到了轉機!他們一個個振作起精神,心想:「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都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這條運沙船滿載著S大學十四個學生,也滿載著人類對未來的憧憬,在洪水中隨波漂流。

  命運將會把他們帶到哪里去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1:19

  第三集 第一章 希望

  大家儘管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但身體還是很虛弱,當務之急是解決食物問題。劉子楓叫上周文、程文遠、葛輝、孫疾風、趙鵬幾個來到船艙中,一邊舀水一邊商量著對策。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暴雨就是洪水,每個方向都是灰濛濛的,水面上看不到任何漂浮物——他們已經遠遠地離開了G城,離開了人類文明營造的庇護所。

  「難道我們最終要淪落到人吃人的地步?」劉子楓不禁打了個寒顫,連忙把這個可怕的念頭排出腦外。

  趙鵬呆呆地盯著水面,舔舔嘴唇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有魚就好了,我媽燒的豆瓣辣子魚最好吃不過了,真想再嘗一回。」

  劉子楓苦笑著說:「豆瓣辣子魚?你想好了!能抓到條把魚生吃已經是很難得了!」

  他想起了什麼,隨口問周文:「你是怎麼抓到那只烏龜的?」

  周文胡謅說:「也是碰巧,它大概餓慌了,一口咬住我的褲腳管不放,我就趁機把它捉了上來。」

  劉子楓心中有幾分懷疑,不過沒有放在臉上,他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呵,我們也試試看!」

  他起身到駕駛室裏找了一條繩子和一隻髮卡彎成的魚鉤,說:「先前也試了好多回,沒有魚餌,什麼都釣不到。」

  「沒有魚餌麼?」周文把小指塞進嘴裏,狠狠咬下一塊肉來,穿在魚鉤上遞給劉子楓,說:「這不是有了麼?」

  大家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看得眼睛都直了,心想:「這人可真夠心狠的!」

  周文一邊吮吸著手指上的鮮血,一邊含含糊糊說:「快放進水裏去,過一陣肉就不新鮮了!」

  劉子楓慌忙把魚鉤甩進洪水裏,全神貫注凝視著水面,其他人也沒了舀水的興致,手上停止了動作,視線追隨著那一根繩子左右搖擺。

  周文輕輕撫摸著胸前的玉掛件,低聲說:「將欲取之,必故與之,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也想不通嗎?」他突然感到無比的落寞。

  周文的血肉,或者說吸血獠王的血肉,對於潛伏在洪水裏的妖獸有著無窮的吸引力,法力高強的都警覺到這是一個陷阱,提醒自己千萬不要上鉤,法力低微的卻是頭腦發熱,不顧一切一口咬了上去。

  劉子楓的手上突然吃到分量,他驚叫一聲:「上鉤了!」用力往上一拽,葛輝眼明手快,操起洋鉛桶兜底一撈,打上一條怪模怪樣的魚來。

  這條怪魚看起來像鯉魚,但脅下生著一對翅膀,身上佈滿了蒼白的條紋,叫聲像農貿市場裏賣的三黃雞。

  劉子楓猶豫起來,心想:「這種東西吃到肚子裏會不會中毒的?」

  周文倒認得這條魚,它是一種罕見的妖獸,叫文鰩魚,肉沒有毒,嘗著有些酸甜的滋味,據說看見它就意味著天下大亂。不過這些話不便明說,他生怕引起大家的疑心。

  趙鵬已經餓得有點發昏了,他迫不及待地從身邊摸出一把瑞士軍刀,對著那條怪魚一邊比劃,一邊嘴裏念叨:「我要吃了你!別攔我,就算有毒我也要吃了你!」

  劉子楓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刀奪了過來,說:「別衝動,萬一真的有毒就沒救了!」

  趙鵬的眼眶發紅,臉上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哽咽著說:「我餓呀……」
  大家不約而同咽了一口唾沫,都覺得有些心酸。

  劉子楓動手把那條怪魚的肚子剖開,挖出血淋淋的內臟丟在船艙裏,魚肉用雨水沖洗乾淨了,割下一小片托在掌心裏,說:「我先嘗一塊試試看,如果沒事最好,萬一真的有毒,趕緊丟到水裏去,千萬不要留在船上害人!」

  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神色鄭重,頗有些視死如歸的味道。

  周文雖然覺得他勇氣可嘉,還是在心裏小聲嘀咕:「你儘管吃好了,文鰩魚的肉又吃不死人的!」

  劉子楓閉上眼睛,稍微嚼了幾下就一口把魚肉吞進肚子裏——他不敢嚼爛了細細品嘗滋味。但新鮮的生魚肉吃在嘴裏,倒也不像想像中那麼噁心,非但不腥氣,反而有些酸甜的回味,縮成一團的胃頓時舒展開來,一股暖洋洋的熱量擴散到全身,就像沐浴在春風裏一樣,很舒服。

  大家盯著他的臉色看,目光中包含著許多複雜的感情。

  過了良久,劉子楓才睜開眼睛,咂著嘴巴訕笑著說:「好像沒毒,味道還挺不錯的!」

  大家一片歡呼,驚動了駕駛室裏的女生,一個個探出頭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令人振奮的事。

  趙鵬頓時兩眼放光,撲上去抱住魚肉就咬,程文遠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他手裏的魚肉打落到船艙裏,不滿地罵道:「他媽的,船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怎麼光顧著自己了?」

  趙鵬被他打怕了,縮著頭頸一邊道歉,一邊盯著那塊到嘴的魚肉不放,樣子十分可憐。

  他們迫不及待地回到駕駛室裏,團團坐在地上。大家神情激動,一雙雙饑餓的眼睛盯著那條血淋淋的死魚,連那些清高的女生也顧不上保持矜持,不時用小而尖的舌頭舔著嘴唇。

  這讓周文聯想到毒蛇吐信子。

  劉子楓估摸著把魚肉分成十一份,再加上魚頭、魚尾和兩隻怪裏怪氣的翅膀,正好一人一份。然後,駕駛室裏突然沉靜下來,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誰來分?誰吃肉?誰吃頭?

  ……劉子楓把瑞士軍刀在衣服上擦乾淨了,猶豫了一下,對趙鵬說:「先放在我這裏,以後再還給你吧。」

  趙鵬心不在焉,胡亂點著頭說:「成,沒問題!你快點分魚肉吧!」

  劉子楓收起軍刀,把魚尾放在自己面前,說:「我剛才吃了一片,只要魚尾就可以了。男生要有點風度,自己認吧,誰要魚頭?誰要翅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有些尷尬,心裏猶豫不決,誰都不肯先開口。

  周文慢吞吞地說:「翅膀就歸我吧,我吃不慣生魚片,會泛噁心。」

  葛輝緊接著說:「我也吃不慣,我來吃魚頭吧。」

  劉子楓感激地看了他們一眼,低聲說:「謝謝!」他揀出三塊魚肉遞給程文遠、孫疾風和趙鵬,剩下分給史思紅、趙詩芬她們八個女生。

  趙鵬三口兩口就把自己的一份吞進了肚子裏,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沒品出什麼滋味就完了,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別人細嚼慢嚥。

  葛輝費勁地啃著那只硬邦邦的魚頭,差點連牙齒都迸掉了。

  文鰩魚除了一層皮,剩下的全是骨頭,根本吃不到什麼肉。

  劉子楓幫他把魚頭剖開來,才勉強吸到一點魚腦,粘乎乎的,口感很糟糕,而且少得可憐。

  葛輝自嘲說:「據說動物的腦容量跟它的智商成正比,看來這條怪魚真是笨得要命。」

  孫疾風咽下嘴裏的魚肉,冷冷跟了一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它要是聰明就不會上鉤了!」

  劉子楓看趙鵬實在可憐,就把魚尾巴上的皮肉讓給他,自己津津有味地吮吸著幾根骨頭。

  趙鵬連連道謝,迫不及待地塞進嘴巴裏,一邊咀嚼一邊說:「酸酸甜甜的,像咕咾肉,我媽燒的咕咾肉最好吃了,肉多,番茄醬也多……」

  周文從文鰩魚的內臟裏揀出血淋淋的腸子,掛在魚鉤上丟進水裏,希望能再釣上幾條魚充饑。

  劉子楓見大家臉上都有些倦怠,就讓葛輝他們到駕駛室去休息,他跟周文留在船艙裏一邊舀水一邊釣魚。

  大雨嘩啦啦地下著,劉子楓用洋鉛桶把船艙裏的積水舀出去。他看著周文坐在船舷上,耐心地等待著魚兒上鉤,心裏突然一陣衝動,鼓起勇氣說:「周文,你們看黃盤是我告的密,不關趙鵬的事。我……我嫉妒你,李瑾瑜喜歡你,我想如果她知道你看黃盤……就會離開你……」

  狂風暴雨中,他有點語無倫次,不過周文還是聽懂了,他像泥塑木雕一般坐著不動,過了許久方才苦澀地說:「我早該猜到了!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李瑾瑜……已經死了……是鼠疫,我親眼看著她變成一具沒有知覺的屍體,什麼也不能做……」

  劉子楓耳邊「哐啷」一聲巨響,就像玻璃杯從十層樓高的地方摔在水泥地上,一瞬間砸得粉碎。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一直懷著一絲僥倖的希望,希望李瑾瑜吉人天相,能在這場劫難中活下來,沒想到……沒想到最可怕的噩夢竟然變成了事實!

  淚眼朦朧中,劉子楓隱約聽見周文在低聲唱著:「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絕不滴下眼淚,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憂從中來,不可抗拒,他再也抑制不住傷心,滾燙的淚水沿著臉龐流下來,為李瑾瑜,為自己,也為一切苦難的人類。

  周文用文鰩魚的內臟釣到幾條小貓魚,隨手丟進船艙的積水裏。

  劉子楓漸漸平靜下來,他望著那些可憐的小魚在水裏游來遊去,以為自己逃脫了大難,心想:「我們就像這些魚一樣,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噩運會突然降臨到頭上。你們知道自己會成為人類的食物嗎?知道嗎?」在得知了李瑾瑜的噩耗後,他終於喪失了一貫的樂觀和自信,未來是那樣的渺茫,這一船人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呢?劉子楓感到絕望。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葛輝和程文遠出來接替他們,劉子楓卻不急著回到駕駛室裏休息,孤單地站在船頭,任憑狂風暴雨打在臉上,沉默不語。

  葛輝覺得他有些異樣,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大聲說:「快進去吧,累了一天了,再不歇歇會生病的!」

  劉子楓苦笑一聲,這才感覺到渾身酸痛,一直累到了骨髓裏,他自言自語說:「生病就生病吧,反正也撐不久了,我們遲早都會死的!」他的聲音很低,葛輝和程文遠還沒來得及捕捉到就被風吹散,被雨淋滅。

  但是周文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不由一動,劉子楓是大家的精神支柱,如果連他都陷入絕望之中,那麼這船上剩下的十幾條性命也活不長久了——旋龜只能維繫他們的生命之火,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兩個鑽進駕駛室裏,大家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已經都睡著了,沉重的鼻息聲此起彼伏,有人磨牙,有人哭著笑著說著夢話。

  劉子楓瞪大了眼睛,翻來覆去睡不著,周文捅了他一下,低聲問:「這條船究竟在往哪里開?你有沒有注意過方向?」

  劉子楓歎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說:「又有什麼分別呢?往哪兒開不都一樣!到處都是洪水,我們遲早會變成大魚的口中食。這倒也公平,我們先吃它們,它們再吃我們,哈,真是因果報應!」

  周文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這條船是一直往北開的,那麼我們還有靠岸的希望,北面是山區,洪水再大,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山頭都淹沒的。」

  劉子楓瞪著他說:「我們已經漂了四五天了,連陸地的影子都望不見,天地這麼大,哪會這麼巧剛好撞上一個山頭?別空口白牙安慰人了,沒有用的!我們死定了!」

  周文說:「我來講個故事給你聽吧!從前有一個國王,要殺一個罪犯,那個罪犯說,請不要殺我,給我一年時間,我能讓您的馬學會飛翔。國王想了想,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馬會飛翔的,於是他就答應了罪犯的要求,說,如果一年內你不能教會我的馬飛翔的話,我就立刻砍了你的腦袋!」

  劉子楓不知道周文為什麼要講這樣一個毫不相干的故事,他心裏煩躁不安,勉強接了一句,問:「後來呢?」

  周文繼續說下去:「那個罪犯說,陛下您放心好了,我絕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一定能教會您的馬飛翔。他在想,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這一年裏,也許國王會死掉,也許那匹馬會死掉,又或者……它真的學會飛翔了呢!」

  劉子楓有點清醒過來了,他想了又想,皺起眉頭問:「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周文說:「與其完全絕望,不如相信奇跡,不管希望有多渺茫,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只要有一線希望存在,我們就要努力活下去,生命本身……」他漫無目的地揮了揮手,「比淹沒在洪水下的G城重要,比人類創造出的一切歷史都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劉子楓像第一次認識他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周文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過了很久才說:「你說的沒錯,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誰也幫不了我們,我們只有相信奇跡,努力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白天的時候,我注意到太陽是從船的右邊升起,左邊落下。我們,的確是在往北開!」

  「對了,那就賭賭我們的運氣吧,前面就是山區,船會靠岸的!」

  周文小聲嘀咕了一句,「睡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他把頭靠在柴油機的外殼上,閉上眼睛開始睡覺。他知道,劉子楓終於重新拾起信心,這讓他感到越來越有趣,至於他能不能帶領這一船人走出困境,找到陸地,繼續生存下去,這一點連周文都沒什麼把握。

  不過他在觀察。對於現在的周文來說,人類的生活就像是一條河,有人隨波逐流,有人逆流而上,有人在風頭浪尖招搖,有人載沉載浮不能自已,而他,在河邊孤獨地散步。

  周文正慢慢嘗試著當一個清醒的旁觀者,看著一幕幕悲喜劇上演和落幕,洪水和運沙船是舞臺,劉子楓他們是本色的演員。他沒有投入感情,沒有真正融入人生的河流中。這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第二天天濛濛亮,劉子楓就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從駕駛室里間拎出一隻沉甸甸的馬桶,冒著大雨到船尾洗刷乾淨。

  大家差不多都醒了,但誰都不好意思睜開眼,窩在駕駛室裏繼續裝睡。

  運沙船的尾部拖了一條污穢的尾巴,轉眼就被水流沖得歪歪扭扭,最後消失了蹤影。

  劉子楓把馬桶放回原處,就著雨水洗淨了雙手,把大家一一叫醒。

  雖然是數九嚴冬,暴雨滂沱,但運沙船上的一干人吃過旋龜的硬殼和文鰩魚的肉,血脈旺盛,反倒不覺得寒冷。只是一夜熟睡下來,先前吃的一點生魚肉都消化到爪窪國去了,年輕的胃感到一陣陣健康的饑餓感。

  大家的身體和精神都在逐步康復中,駕駛室裏洋溢著一種樂觀向上的氣氛。

  葛輝和程文遠辛苦了一整夜,臉色疲憊不堪,他們把洋鉛桶遞給劉子楓,失望地說:「只釣到這幾條貓魚,根本不夠吃!」

  劉子楓翻弄著數了一下,總共才十七條,大的不過手指那麼長,小的還不夠填牙縫的。他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說:「沒關係,咱們先點點饑,回頭再想辦法。」

  三人回到駕駛室裏,劉子楓盡可能公平地把貓魚分給大家,笑著說:「只有這一點蛋白質,千萬別浪費了!」他做了一個示範,把一條小魚塞進嘴巴裏,想吃藥一樣「咕咚」吞下肚去,「這叫做魚鷹的吃法,學著點!」

  男生們怔了一下,隨即哄堂大笑起來,一個個學著他的樣子把自己的一份貓魚吞進肚子。

  女生們卻是犯了愁,一來嫌貓魚又髒又腥氣,二來喉嚨本來就細,平時吃藥片都要灌上三五杯水,何況要吞這麼粗的生魚。

  徐夢瑤悄悄地把貓魚塞給李蘭,低聲說:「我吃不下,給你吧!」

  李蘭忙不迭地擺擺手,說:「我也沒胃口,不想吃!」

  徐燁皺著眉頭撕下一點魚肉,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裏嘗了嘗,呀,又腥又苦又澀,跟昨天吃到的怪魚肉根本沒法比,她連忙吐了出來。

  紀芸和戴淑珍看見她的反應,更是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有史思紅有男兒氣概,看都不看,一口把貓魚吞了下去,閉緊了嘴巴拼命背唐詩:「日照香爐生紫煙,半江瑟瑟半江紅,一二三四五六七……」她努力分散著自己的注意力,生怕一多想就全部吐出來。

  霍黎黎和趙詩芬還有些拿不定主意,周文說:「如果你們想活下去,就不要嫌髒,也不要嫌難吃,這樣一條小貓魚可以讓你多撐上一天半天的,說不定就差這一天半天工夫,我們就能靠岸,就能找到足夠的食物。」

  霍黎黎瞪了他一眼,說:「我知道,不用你瞎起勁!」她一邊克服著噁心,一邊儘量把貓魚吃下去,趙詩芬猶豫了一下,也學著她的樣吃了起來。

  劉子楓看著大家的反應,微微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是不能強求的,當務之急是盡可能釣到幾條可口的大魚,否則的話,這些女生遲早會餓趴下的。於是他叫上周文、孫疾風和趙鵬來到船艙裏,一人舀水,三人捉魚,為了下一頓果腹的食物而苦苦打拼。

  但是大半天過去了,他們什麼都沒釣到。

  周文和劉子楓不由對視了一眼,心想:「艱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漫長的白天過去,他們依然一無所獲,失望的情緒籠罩在大家心上,每個人都竭力掩飾,但舉手投足總表現出一絲焦躁不安。

  斷黑的時候,劉子楓決定學周文的樣,從手指上咬下一塊新鮮的血肉作餌,周文立刻阻止他冒失的舉動,說:「沒有用的,文鰩魚只會上一次當,它在臨死的時候會把危險的訊號告訴每一個同伴,魚鉤上人類的血肉意味著陷阱和死亡——何況我們在洪水裏漂流,最忌弄出傷口,整天接觸髒水容易得破傷風,沒有消炎藥會死人的。」

  「文鰩魚?」在這一瞬間,劉子楓感到迷惑,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就是他所熟識的周文嗎?怎麼他給他的感覺完全是一個局外人,而不是同舟共濟的夥伴?

  他不禁問周文:「你是說那條長翅膀的怪魚?你怎麼知道它的名字?」

  周文輕描淡寫地說:「我從古書上看到過,文鰩魚出現就意味著天下打亂,事實果然是這樣的。」

  千年烏龜的硬殼,周文的血肉,文鰩魚……這一連串的疑點在劉子楓的心頭盤旋,他越發覺得周文深不可測,他仿佛籠罩在層層迷霧裏,讓人琢磨不透。

  不過劉子楓並沒有把自己的懷疑流露在臉上,他失望地歎了口氣,問:「那現在該怎麼辦?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

  周文說:「算了吧,明天再想辦法,天已經黑了,早點休息,接接力。」

  漆黑的夜像一張沉重的大幕,把整個天地罩得嚴嚴實實,運沙船在狂風暴雨中漫無目的地漂流,饑餓的魔爪蹂躪著每一個人的胃。

  徐夢瑤和李蘭這才覺得自己有多失策,如果白天沒有把那兩條小貓魚讓給男生的話,眼下就不會這麼難熬了。她們佝僂著身體,神經質地微微抽搐著,身上一陣陣寒意侵來,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字——吃!原來又髒又腥氣的貓魚也可以是美味,只要你嘗過饑餓的滋味。

  第三天過去了,接著是第四天、第五天……大家在饑寒交迫中苦苦支撐著,靠那些小得可憐的貓魚維持生命,偶爾能釣到一兩條稍微健壯一點的草魚,就像開盛宴一樣,從頭到尾連同魚鱗內臟血水一起吞到肚子裏去。

  一開始還有人惦記著今天是幾月幾號,到後來饑餓成了一種習慣,腦子也仿佛生銹了,他們像蝦米一樣蜷縮在駕駛室裏,沒日沒夜地昏睡,時間的流逝已經失去了意義。他們甚至忘了上一次大便是在什麼時候!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1:33

  第二章 壞血

  這一天下午,雨稍稍小了一點,天還是灰濛濛的,沒有一點放晴的徵兆。

  周文從昏睡中蘇醒過來,伸了一個懶腰,不小心碰了趙詩芬一下,她「哎喲」一聲,緊緊抱住胳膊,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嗚嗚哭泣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周文覺得有些奇怪,趙詩芬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了?大家被吵醒了,一道道責備的目光紛紛射來,周文實在招架不住,他尷尬地道歉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沒有事吧?」

  趙詩芬緊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卷起衣袖,只見雪白的胳膊上有一大塊深紫色的淤血,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周文頓時嚇了一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訕訕地問:「這是我剛才碰出來的嗎?」

  趙詩芬勉強笑了一下,強忍著痛說:「不關你的事。最近我的皮膚特別脆弱,稍微碰一下就是一大片淤血,好久都不褪,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史思紅聽了忍不住插嘴說:「我也是這樣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疼得要命!」

  周文皺起眉頭思索了良久,問她們:「你們是不是全身沒力,牙齦出血?」

  趙詩芬怔了一下,說:「你怎麼知道的?這到底是什麼病?會不會死的?」她有些害怕起來,緊張地盯著周文。

  他們的對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紀芸和戴淑珍尤為留心,她們也有相似的症狀,急著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周文回想著以前看過的雜書,說:「好像是壞血病,是缺乏維生素C造成的,多吃些柳丁、檸檬之類的水果就沒事了,只是……」

  趙詩芬她們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四周圍儘是望不到邊際的洪水,去哪里找柳丁和檸檬?

  周文又提醒說:「你們要留心,千萬別弄破了皮膚,缺少維生素C,傷口會一直流血,很難癒合的。」這句話加重了她們的心理負擔,一時間連饑餓都拋在了腦後。

  趙詩芬幽幽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說:「聽天由命吧,先是鼠疫,再是洪水,死了這麼多人,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幸運了!……周文,你說這些是天災還是人禍?」

  周文心頭突地一跳,含含糊糊說:「天災人禍,大概都有吧。」

  趙詩芬仿佛想到了什麼似的,追問他:「這場災難會不會是妖怪在暗中操縱?你告訴我呀!」

  周文一陣頭疼,不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怎樣回答她。

  霍黎黎啞然失笑說:「這個世界上哪會有什麼妖怪!你是不是餓昏頭了,把傳說迷信裏的東西當成現實了?」

  趙詩芬搖搖頭,堅定地說:「我沒有糊塗,我親眼看見過!」她努力回憶著銀杏樹妖那些噁心的觸手,「周文,你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妖怪?」

  周文看看趙詩芬,又看看霍黎黎,打著哈哈說:「大概有吧,現在說這個幹什麼?還是多想想怎樣才能填飽肚子吧!」

  這一句話立刻提醒了大家,每個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拼命咽著口水。

  趙詩芬不滿地瞪著周文,這目光讓周文想起了4號樓女生宿舍的那個看門老太,他只能投降,壓低了聲音飛快地說:「小姐,這是什麼時候了!處境這麼糟糕,你還要添亂!」

  趙詩芬用同樣低的聲音逼問:「那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是不是有妖怪在暗中作亂?」

  周文朝四周圍瞟了幾眼,趁沒人注意,迅速地點了點頭。

  趙詩芬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她感到淒涼和憤怒。冷眼旁觀,劉子楓對周文的疑心越來越大了,趙詩芬的話給了他一個提示,妖怪,對了,周文會不會是一個披著人皮的妖怪?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該有多可怕!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同樣起疑心的還有霍黎黎,為什麼周文能捉到那只萬年烏龜?他給自己吃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餓得有氣無力,他倒像個沒事人一樣?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就在霍黎黎忍不住要逼問周文的時候,運沙船好像突然陷進了一道暗流中,陀螺一樣團團亂轉。

  大家在尖叫聲中身不由己地滾來滾去,一會兒擠成一堆,一會兒重重撞在柴油機的外殼上。

  周文和劉子楓努力穩住身體,搖搖晃晃沖出駕駛室,只見半空中烏雲滾滾,透不過一絲光線,那麼低,似乎伸手就能夠到。

  水面上波濤洶湧,一條條黑影時隱時現,有什麼怪獸正拼命撞擊著船舷,試圖把運沙船掀翻。如果船翻了,那麼一切都結束了,十四條性命將成為水底的冤魂。
  危急之中,周文終於決定不再向大家隱瞞了,他飛快地念動咒語,指尖上亮起一個灼熱的火球,將四周圍照得雪亮。

  劉子楓顧不得吃驚,探頭向水裏望去,頓時臉色變得蒼白。他們陷入重重包圍之中,幾十條巨大的文鰩魚憤怒地衝擊著船身,一副不把船掀翻誓不甘休的樣子。
  它們要為死難的同伴報仇!

  周文用憐憫和敬佩的目光注視著這些低等級的妖獸,他覺得它們很愚蠢,不過未來幾天的食物終於有了著落,他們不用再挨餓了!

  他不想在劉子楓面前顯露吸血獠那些強橫的法術,於是隨手畫了一道天兵符,轉眼間半空中霹靂陣陣,接二連三地落在魚群中,藍森森的電流不斷扭曲閃爍,那些文鰩魚受到了驚嚇,紛紛鑽入水底,逃得慢的頓時遍體麻木,翻著白肚皮漂在水面上。

  劉子楓看得幾乎呆掉了,怔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文探出胳膊撈起一條文鰩魚,重重摔到他腳下,大聲說:「還不趕快撈魚,錯過這個機會就只能餓肚子了!」

  劉子楓這才醒悟過來,急忙招呼大家出來一起幫忙。

  南風一陣陣吹來,推動運沙船向北漂去,大家冒著暴雨忙活了好一陣,七手八腳撈起來十幾條文鰩魚,雖然人很辛苦,但神情卻顯得很興奮。

  劉子楓挑了一條最肥大的,拎到駕駛室裏開膛破肚,挖出血淋淋的內臟,用雨水清洗乾淨,割下肥美的魚肉分給大家充饑。

  周文念動咒語收起火球,一片黑暗中,只聽見此起彼伏的咀嚼聲。

  過了好一陣,劉子楓心事重重地咽下滿口的魚肉,終於忍不住發問道:「周文,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會子周文已經打好了腹稿,他咳嗽一聲,開始向大家講述鼠疫和洪水的由來——這個世界上有智慧的生靈除了人類,還有法力高強的妖怪,正是它們引發了這一場災難。他把自己描述成茅山道的傳人,會一些驅妖除魔的法術,剛才他施展的就是引火訣和天兵符。雖然難以理解,但是大家不得不接受這些事實。

  霍黎黎有些不滿地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們?瞞得這麼緊,虧我們還是一條船上的同伴呢!」

  周文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告訴你們又有什麼用,白白讓你們擔心而已!再說,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會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史思紅覺得這話不大中聽,哼了一聲說:「別找藉口,一點誠意都沒有!信不信是我們的事,你瞞著我們就是不對!」她說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聲,大家都點頭附和,七嘴八舌地議論周文的不是。

  趙詩芬為周文辯解說:「好了,如果不是周文的話,我們能不能活到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呢!他不說自然有他的道理……」

  霍黎黎突然記起了那顆又鹹又腥的心臟,顫抖著聲音問周文:「那天你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真的是萬年烏龜的心嗎?」

  周文老老實實說:「那是旋龜的內丹,對身體很有好處的,大家吃的是它的硬殼,效力可能要差一點。」

  劉子楓插嘴問:「旋龜是什麼動物?烏龜的一種嗎?」

  周文說:「可以這麼說吧,它是生活在水裏的一種妖獸,洪荒時代就已經存在了,非常兇狠,我花了很大的勁才捉住的。幸好大家吃了它的硬殼,否則的話也挺不到現在的。」

  霍黎黎頓時嚇了一大跳,尖叫著說:「我吃了旋龜的什麼……內丹,會不會變成它的樣子?」

  周文連忙安慰她說:「沒事的,內丹吃到肚子裏會被胃酸消化掉的,就像石灰石一樣,不會留下後遺症,你儘管放心!」

  霍黎黎聽了稍稍松了口氣,但還是有點疑神疑鬼,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劉子楓把他的話從頭到尾想了一遍,還是不能盡釋心中的疑團,他皺著眉頭問周文:「你說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從伏魔殿裏逃出來,引發了鼠疫和洪水,它們究竟想幹什麼?」

  周文苦笑一聲說:「它們認為這樣就能把困在黃泉下的妖怪解救出來,消滅所有的人類,成為世界的主宰!」

  駕駛室裏突然變得死一般沉寂,只聽見暴雨打在船頂的聲音,劈裏啪啦響成一片。

  隔了一會兒,趙詩芬怯生生地問:「真的有效嗎?」

  周文長長歎了口氣說:「我不知道,但願是它們一相情願的想法。」

  大家不由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心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我們人類已經被推到了滅亡的邊緣!」

  趙鵬的頭腦比較單純,一轉念就把妖魔鬼怪什麼的拋在了腦後,他吃完了自己的一份魚肉,意猶未盡地說:「乾脆咱們把剩下的魚肉吃掉吧,半饑不飽的最難受了。」

  劉子楓沉默了片刻,搖搖頭說:「生魚肉一次吃太多,腸胃會受不住的,再說現在吃光了,以後就得餓肚子,還是節省點好。」

  趙鵬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於是裹緊了衣服不再抱怨了。

  空虛的胃接受到一點食物,漸漸舒展開來,一陣陣困意泛上來,大家打著哈欠,不知不覺跌入了夢鄉。

  翌日清晨,劉子楓又洗剝乾淨一條文鰩魚,割下半條擱在一旁,鄭重其事地說:「我們得好好計畫一下。還剩下十五條文鰩魚,我們每天吃一條,魚肉分成早晚兩份,量雖然比較少,但不容易吃壞肚子。魚內臟用來釣魚,想辦法養在船艙裏,如果十五天后還不能靠岸的話,就只能靠它們維持性命了。精神點,我們要勒緊褲帶活下去,不管怎樣,暴雨總會停的,洪水也總會退的,大家要有信心!」

  劉子楓考慮得很周詳,大家都沒有異議。他正打算繼續分割生魚肉,突然想起了什麼,對周文說:「你不是會法術嘛,能不能想辦法把魚肉烤熟了再吃?順便燒點熱水。」

  這一句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熟食和熱水就意味著天堂,每一個人都迫切地望著周文,希望他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周文面露難色,沉吟了一會兒說:「如果有幹木頭的話倒可以試試看,不過到哪里去找呢……對了,我們把柴油機拆開來看看,說不定油箱裏還剩點燃料!」

  程文遠比較性急,從角落裏尋出一把扳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柴油機的外殼卸了下來,找到油箱,擰下頂部的塞子,向裏面張望了一眼,說:「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見。」

  劉子楓從角落裏找來一塊破布,搓成長條塞進油箱裏,過了一會兒再拉出來,只見布條的底部濕了一塊,散發出濃重的柴油味道。

  他把布條丟進洋鉛桶裏,魚肉用鉛絲穿起來擱在上面,說:「剩下的柴油不是很多,燒熱水肯定不夠,不過烤熟魚肉應該沒問題。」

  周文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指尖上突然燃起一個灼熱的火球,就像變戲法一樣,大家嘖嘖稱奇,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轉眼工夫,火球變成了青白色,溫度非常高,他點燃了洋鉛桶裏的柴油,一團明亮的火焰騰起來,火舌舔著鉛絲上的生魚肉,吱吱作響,一陣陣焦香味鑽進鼻孔中,讓人心癢癢的,禁不住頻頻咽口水。

  在洪水中漂流了這麼久以後,大家終於吃到了第一口熟食。儘管大家都很節約,但文鰩魚終於有吃完的一天,釣到的貓魚也少得可憐,根本不夠這麼多人充饑,到後來連腥臭的魚內臟都成了爭搶的美味。再加上長時間沒有漱口洗澡,駕駛室裏充斥著一種古怪的氣味,魚腥臭、汗臭、口臭、糞便的惡臭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但是卻沒有人在意。他們都習慣了,他們的腦海裏只剩下了一個字眼,那就是「吃」,就連彼此打量的眼神都有些異樣,似乎對方是自己生存的威脅,是競爭者,是一堆……可以充饑的肉!

  不過這一切還不是最糟糕的,壞血病像瘟疫一樣在整條船上傳播開來,趙詩芬、史思紅、紀芸和戴淑珍的病情特別嚴重,身上佈滿了紫紅的淤血,關節腫成一個大饅頭,像有一千把小刀在裏面絞,牙齦不斷滲出膿血,疼得連嘴巴都合不攏。

  其他的人也沒好到哪里去,除了周文依然還是老樣子,剩下的全都渾身乏力,昏昏沉沉,在絕望線上苦苦掙扎。

  人類的肉體就是這樣奇怪,如果饑餓一直持續下去,那麼從大腦到身體就會慢慢習慣起來,為了避免痛苦,潛意識會發出指令,感覺變遲鈍,有氣無力,陷入昏睡中一步步走向死亡。只要過了某一個極限,那你就會像滑翔機一樣乘著熱空氣飛翔,自由自在,沒有任何負累。

  其實等待死亡並不難熬,真的!但是饑餓、溫飽、再饑餓,這樣反復的折磨最痛苦了,沒有任何人能夠忍受,就像再堅韌的鉛絲也經受不住反復的拗折。既然最終會失望,你又為什麼讓我振奮其希望呢?殘忍!……

  這一天雨下得特別大,打在臉上像針紮一樣疼,大家再也沒有力氣舀水了,一個個躺倒在駕駛室裏,靜靜地等候死神的降臨。

  「人類的生命是多麼脆弱,活人和死人只差一口氣。」周文傾聽著周圍急促的呼吸聲,心想,「我們最終都會變成沒有知覺的塵埃,就算是法力高強的妖怪,它又能活幾個一千年?」他開始有點瞭解鄭蔚和林欣婕的心情了,它們的確有理由憎恨人類。

  駕駛室的角落裏突然傳來了一陣壓抑的抽泣聲,在雨聲中顯得特別清晰:「嗚……我不甘心……我不想死……」那是趙鵬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連一向瞧不起他的程文遠都沒有嘲笑他,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趙鵬迷迷糊糊嚷著:「我不甘心……我還沒有結婚……我還沒有當爸爸……我不想就這樣死掉……老天爺,求求你了……」

  周文怔了一下,趙鵬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好像來自於另一個不同的世界。他想:「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人類會想些什麼呢?交配,繁殖,把生存的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所有的生命都是這樣的,個體存在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種族的延續。生存,發展,繁殖,延續,這是一種本能,已經滲透進我們的血液裏,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所以鄭蔚和林欣婕要把麒麟獸從黃泉下解救出來,哪怕把這個世界毀滅,重新回到洪荒時代。對於它們來說,麒麟獸是精神領袖,它能夠領導妖怪一族走向繁榮和強盛,使這個一度沒落的種族在地球上繼續存在下去。為此它們漠視犧牲,不惜向人類宣戰……」

  隔了很久,劉子楓長長歎了口氣,苦澀地說:「我也不甘心呀!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那些千刀萬剮的妖怪……」

  霍黎黎恨恨地說:「我恨它們!它們殺了我的父母,殺了歐陽,殺了這麼多人,我就算變成鬼也不會放過它們的!」停了停,她突然狂熱地向周文說:「我要學法術,周文,你教我茅山道的法術!我一定要把它們全殺掉!」

  周文「嗯」了一聲,心裏一片茫然,這就是他所認識的霍黎黎嗎?他有資格跟他們一起痛恨妖怪嗎?他本身就是半個妖怪,他瞭解妖怪的想法,對它們來說,人類就是四害,是毀滅它們家園的暴徒,是囚禁它們自由的罪犯!人類能夠想像蟑螂的控訴和報復?佛經上說眾生平等,眾生真的平等嗎?妖怪有生存的權力嗎?這些念頭像潮水一樣在周文的腦海裏翻滾,他感到動搖,感到痛苦,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

  葛輝仿佛剛剛從睡夢中醒來,他很自然地握住徐夢瑤的手,誠懇地說:「徐夢瑤,我一直都在偷偷地喜歡你,從中學時就已經開始了。那時候你是班長,我是副班長,大夥兒都開我們的玩笑,說我們是牛郎織女,天生的一對。還記得嗎?……唉,現在跟你說這些有多可笑!如果……如果真的有陰曹地府的話,我希望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你願意嗎?」他一口氣把心裏的話全說出來了,絲毫不覺得難為情,也不擔心徐夢瑤會拒絕他,反而感到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輕鬆。

  徐夢瑤先是沉默了一下,臉上隨即露出一個甜蜜而淒涼的笑容,她低聲說:「為什麼要到陰曹地府才能在一起呢?我們現在不是就在一起嗎?」她翻過手掌,緊緊地握住葛輝,蒼白的雙頰上洋溢著聖潔的光芒,「你要知道,我所以填報S大學,就是為了不跟你分開呀……」

  望著葛輝和徐夢瑤,劉子楓覺得有點嫉妒,他想起了李瑾瑜,想起了曾經發生的一切。

  程文遠輕輕拍了拍手掌,努力想要微笑,卻不禁流下了眼淚,他只能孤零零地離開這個冷酷的世界。

  孫疾風和趙鵬對視了一眼,無奈地苦笑著,他們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就像一顆種子,沒有發芽就已經腐爛了。

  霍黎黎淒涼地望著奄奄一息的女生們,終於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絕望和仇恨。

  死神就在前方向他們微笑著招手,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每個人都卸下了偽裝和防護,把最真實的一面赤裸裸地表露出來——這裏有愛,也有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1:47

  第三集 第三章 陸地

  「轟」的一聲巨響,運沙船劇烈地搖晃著,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

  周文皺起眉頭,擔心船身受到毀壞,他急忙跑出去一看,只見一截濕漉漉的樹枝掛在船舷上,搖搖欲墜。他頓時松了口氣,探出手臂把樹枝拽上來,低聲自言自語說:「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劉子楓勉強提高了聲音問:「周文,是什麼東西?」

  周文沒有回答他,飛快地念了幾句咒語,雙眸頓時變成血紅色,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他凝神向北方望去,隱約看到一片淺灰色的影子,就在前方,雖然遙遠但確實存在。那應該是還沒有被洪水淹沒的山脈!

  周文把樹枝拖到駕駛室裏給大家看。

  趙鵬失望地說:「一截樹枝,又不能吃,有什麼用!」周文摘下一片樹葉,放在鼻子前聞了一下,很有把握地說:「這是橘樹的枝條,不會錯的。葉子還是綠的,斷口也很新鮮——這說明我們離陸地已經不遠了,很可能是一個長滿橘樹的山頭!」

  橘子,維生素C,大家的嘴裏不由泛起一陣口水,隨即又有些忐忑不安。

  孫疾風顫抖著聲音問:「到底有多遠?我們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周文有些猶豫,他粗粗估算了一下距離,沉吟說:「照這樣的速度,至少還要漂三天。」

  孫疾風喃喃自語:「三天,再過三天我們就得救了!」

  大家心頭燃起了最後一絲微薄的希望。劉子楓望著奄奄一息的趙詩芬她們,搖搖頭說:「不行,她們連一天都熬不過了!周文,再想想辦法,拜託你了!」

  周文用力揉著手裏的樹葉,皺起眉頭思考著各種可能性,他突然心中一動,三步並兩步沖到船艙裏,冒著暴雨把半個身子探出船舷,在滾滾洪流中搜尋著什麼。
  劉子楓撐起身體想要幫他一把,但一陣頭昏眼花,只能不甘心地躺倒在原地。
  周文在尋找什麼呢?儘管希望很渺茫,但是周文沒有放棄,他全神貫注地忙碌了一個夜晚,任憑風雨把全身澆得濕透。

  天色漸漸放亮,船艙中多了一大蓬蔥翠的枝條,橫七豎八浸在積水裏,寄託著最後一絲生存的希望。

  周文有些不敢翻開枝葉尋找殘留的果實,他害怕失望,害怕眼睜睜看著趙詩芬她們變成一具具沒有知覺的屍體,就像李瑾瑜一樣。

  劉子楓從昏睡中慢慢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還活著,還在呼吸,真是一件值得慶倖的事。他傾聽著駕駛室裏一陣陣急促的呼吸聲,就像繃緊的琴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繃斷。人死如燈滅,他的心不禁又提了起來。

  風雨聲中隱約傳來了周文的動靜,劉子楓拖著沉重的身軀挪到船艙裏,只見他埋頭在一堆亂蓬蓬的樹枝裏仔細搜尋著,濕漉漉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看樣子是不知疲倦地忙碌了一整夜。

  劉子楓一顆心像在雲端漂浮,他顫抖著聲音問周文:「找到什麼了嗎?」

  周文抬起頭,向他攤開手掌,說:「喏,找到三隻小橘子。」

  他的手掌裏托著三隻沒有成熟的青橘子,小的可憐,劉子楓的淚水猛地湧出了眼眶,他哽咽著說:「這就好……謝謝……這就好……」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感動過。

  二人回到駕駛室裏,周文把橘子小心翼翼地剝開,一股酸澀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大家不禁扇動鼻翼大口呼吸著,嘴裏汩汩泛著口水。

  劉子楓想了想,把剝好的橘子掰成四份,分給趙詩芬她們病情最嚴重的人,剩下的橘子皮用力擠出汁水來,連同渣子一起加水攪拌,每人喝上一口。

  史思紅、紀芸、戴淑珍三個聞到橘子的香味,食欲大開,連吞帶嚼把自己的一份咽下肚去。

  趙詩芬的體質遠比不上她們,牙齦腫得連牙齒都包沒了,周文只好擠了一些汁喂到她嘴裏,好不容易才把幾瓤橘子吃完。

  趙詩芬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滴,含含糊糊地說:「謝謝……我想我是活不長了……周文,我很想跟你學法術……你說學了法術會不會更堅強?」

  周文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和李瑾瑜、趙詩芬一起尋找銀杏樹妖的經歷,那時候她就嚮往著學法術,還托了叔叔彭曙光跟他們提起過,結果被李瑾瑜婉言謝絕了……過去的種種仿佛是一場夢,如果那真的是一場夢,又該有多好!

  周文強打起精神安慰她說:「你已經很堅強了,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馬上就能靠岸了,再堅持一下!」

  趙詩芬微微搖頭說:「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等不到了……謝謝你,你心腸很好……」

  周文看著她慢慢合上眼睛,陷入昏睡之中,那顆堅硬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紮了一下,有一種抑制不住的難受。他握住胸口的那枚玉環,低低地自言自語:「李瑾瑜呀李瑾瑜,你說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李瑾瑜的魂魄沉默不語。

  「撲通」一聲響,徐燁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額頭磕在柴油機的外殼上,鮮血沿著臉龐流下來,把大家嚇了一大跳。

  霍黎黎連忙把她扶起來,關切地問:「你怎麼了?疼不疼?」

  徐燁的頭和手無力地垂下來,霍黎黎怔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顫抖著伸出手試試她的鼻息,突然尖叫著跳了起來:「啊——她……她沒有呼吸了!」

  徐燁像死屍一樣摔在冰冷的甲板上,沒有呼吸,也沒有生氣。

  周文走過去搭了一會脈,手腕還是溫熱的,但脈搏全無,湊過耳朵貼在她胸口——一根根堅硬的肋骨下,再也感覺不到心跳的聲音。他把徐燁的手腕放下來,慢慢拉上衣袖,抬頭朝劉子楓搖搖頭,說:「已經斷氣了,沒有救了!」

  霍黎黎這才回過神來,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哽咽著說:「她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到後來,她有點歇斯底里了,瞪著眼睛求救似的一個個看過來,大家都低下頭不敢跟她的視線接觸,心情十分沉重。

  沒想到,她竟會是第一個!

  隔了良久,孫疾風咳嗽一聲,低聲問:「會不會是心臟病?」

  徐夢瑤鼻子一陣陣發酸,說:「沒有,她身體一向很好……她……她是餓的!」這句話觸動了所有人都竭力回避的事實,饑餓頓時像潮水一樣襲來,拼命蹂躪著空蕩蕩的胃。

  趙鵬再也忍受不住了,一把抓起甲板上的樹葉就往嘴裏塞,劉子楓來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大口吞咽著樹葉,綠色的汁水從嘴角流了出來。

  孫疾風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問:「這東西能吃嗎?」

  劉子楓淒涼地搖搖頭,說:「我們不是動物,吃了要拉肚子的!」

  趙鵬的動作猛地僵住了,嘴裏吐出一團又苦又澀的樹葉沫子。他痛苦地呻吟著,重重跌倒在甲板上,心裏斷斷續續地想:「我們不是動物!這些葉子全是纖維素……人的腸胃裏缺少一種分解纖維素的酶……我們註定只能消化肉,哪怕是生肉!」

  徐燁一動不動地躺在角落裏,屍體漸漸變得冰涼,大家都有些害怕,不由自主挪得遠一些。

  李蘭的心怦怦直跳,種種恐怖的情景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她一邊發抖一邊尖叫著說:「她……會不會變成僵屍?會不會爬過來把我們都吃掉?」

  霍黎黎勉強笑了一下,安慰她說:「你別胡思亂想了,哪里來的僵屍!這些都是迷信!」她突然意識到什麼,臉色大變,忍不住望了周文一眼,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情。

  船上籠罩著一種壓抑的氣氛,濃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孫疾風覺得自己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亂跳,他努力把自己的聲音放平穩:「怎麼處理她的屍體呢?總不能一直放在船上吧,那會做惡夢的!」

  這一點都不好笑,葛輝狠狠瞪了他一眼,說:「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孫疾風有些尷尬,憤憤不平地想:「誰他媽還有心思開玩笑,我是說正經的!」

  劉子楓猶豫不決,李蘭看了他一眼,試探著說:「要不我們把她放到水裏去?」她小心翼翼地回避掉「丟」這個冷酷無情的字眼。

  趙鵬的神志有些混亂,聽覺反而異常敏銳,他在心裏暗暗大叫:「別,丟了多可惜!反正她已經死了,不如我們吃了她吧!還有三天,周文說還有三天就能靠岸了,一定要挺過去,我絕不能餓死!」

  他被自己內心深處的念頭嚇了一大跳,良知拼命阻止他說:「怎麼可以吃人呢?那不成了禽獸!不,不行,絕不吃人!人是不能吃同類的!」

  可是救生的欲望卻說:「為什麼不能吃人呢?只要能活下去,什麼東西都得吃!古時候鬧饑荒,百姓彼此交換了子女吃掉,人是兩腳豬,是兩腳羊!何況……何況她已經死掉了,死人就不再是人了,只是食物!」

  趙鵬額頭上冷汗涔涔,人性和獸性在他腦海裏激烈地鬥爭著,迷迷糊糊中忽然閃過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吃了她的肉,好好活下去……李蘭長得太鄉氣,趙詩芬挺漂亮的,霍黎黎和徐夢瑤也不錯……最好劉子楓他們都死掉,船上只有我一個男的,她們只好依靠我,我想幹什麼都可以……」

  他眼神中閃爍著種種猥褻的畫面,臉上的肌肉變得有些扭曲。為了掩飾心中惡毒的念頭,他從身上搓下一團團污垢,不由自主地塞進嘴裏,狠狠咀嚼著。

  劉子楓盯著徐燁的屍體躊躇了良久,這才長長歎了口氣,說:「就這樣辦吧,入水為安!」

  周文彎腰抱起她冰冷的屍體,一步步向駕駛室外走去。他想起了徐燁生前的音容笑貌,心裏感慨萬千,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去了,下一個會是誰呢?

  徐燁的雙腳在甲板上慢慢拖動,發出的聲響像喪鐘一樣在每個人的心頭回蕩,是啊,下一個又會是誰呢?不管活著有多艱苦,生命還要繼續下去。

  接下來的一天,周文依然不知疲倦地在洪水中打撈樹枝,把辛辛苦苦找到的橘子連皮帶瓤分給大家充饑。

  劉子楓對他旺盛的精力感到懷疑,那還是一具人類的軀體嗎?而趙鵬開始鬧肚子,先是拉稀,繼而水洩不止,臉都發綠了。大家都以為是吞食樹葉的緣故,人的腸胃畢竟不像牛馬,纖維素代替不了澱粉和蛋白質。

  傍晚時分,風雨突然加劇,激流推動運沙船飛快地向北方漂去,船艙中一會兒就積滿了雨水,隨時都有覆滅的危險。

  劉子楓他們掙扎著爬起來,輪換著在暴雨中拼命舀水,就在他們筋疲力盡,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縷曙光,隱隱約約照亮了群山的輪廓。

  陸地!大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陸地!他們紛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陸地!他們努力挺直腰桿。

  陸地!淚水禁不住浸濕了眼眶。

  灰濛濛的天空開始一點點變亮,新的一天帶來了新的希望,群山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遠處煙霧繚繞,綠樹蔥蘢,空氣裏彌漫這一股泥土和樹葉的清香。

  「陸地!」劉子楓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激動地扯開了嗓門大叫一聲,「陸地……」他的聲音驀地低了下去,他想起了徐燁,想起了那具冰涼沒有生氣的屍體。在暴雨和洪水中掙扎了這麼久,她還是沒能捱到靠岸的一刻。生命的脆弱,上蒼的無情,種種情愫彙集到心頭,他不禁流下了熱淚。

  運沙船在激流中搖擺不定,「砰」地一聲撞上了山頭。

  周文眼明手快,第一個跳到岸上,拖著纜繩七手八腳纏在樹幹上,用力打了個死結。

  劉子楓和程文遠搖搖晃晃走下船,雙腳終於踏上了堅實的土地。在洪水中漂流了一個月以後,他們的膝蓋都有些發軟,一個個順勢跪倒在地上,俯身親吻著泥土和青草。人類的雙腳天生就是用來踏在土地上的!

  他們稍事休息後,回到船上把其他的同伴扶到岸上。

  趙詩芬、史思紅幾個實在太虛弱了,一下子癱倒在地爬不起來。

  周文和劉子楓勉強把她們安置在避雨的樹蔭下,跟狹小悶熱的駕駛室相比,這裏不亞于天堂。

  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欣慰和喜悅湧上心頭,每一個人都閉上了眼睛,聽任風雨撫過臉頰,身體還在習慣性地搖擺,但他們都知道,惡夢已經過去,他們終於踏上了陸地!

  大家小睡了一個多鐘頭,覺得身上又冷又餓,劉子楓幾個商量下來,決定讓身體最健壯的周文上山去找些食物,回來再作進一步打算。

  周文答應了一聲,抬頭看看地形,沿著崎嶇泥濘的山路向上爬去。

  劉子楓望著他孤單的背影消失在樹叢中,心中的懷疑像骨鯁在喉,他忍不住捅捅葛輝,低聲問:「你有沒有覺得周文很……古怪?」

  葛輝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說:「他又胖又重,在學校裏跑一千米慢得像蝸牛,補考了好幾回,從來沒有及格過,怎麼這會兒精力這麼旺盛?會不會是用了法術的緣故?」

  劉子楓沉默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你說他……究竟是不是人?」

  葛輝瞥了他一眼,說:「你的意思是……他是妖怪?」

  劉子楓點點頭,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

  葛輝望著周文消失的方向,說:「即使他是妖怪,也從來沒有害人呀!多虧了他我們才能活到現在!」

  劉子楓歎了口氣,苦惱地嘀咕著:「話這麼說當然沒錯,可是我總歸放心不下,你沒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

  葛輝猶豫了一下,說:「你是不是因為李瑾瑜的事對他有成見?我覺得他雖然孤傲了一點,人還是挺不錯的。」

  ……過了大半個鐘頭,周文懷裏揣著一捧橘子,輕快地跑下山來,一邊剝了皮分給大家,一邊說:「這座山我認識,在Z省境內,叫碧蘿山,再往北去就是有名的旅遊景點石屏山。高中的時候我跟幾個同學曾經到這裏來探險過,很荒涼。山頂上有一片橘樹林,我采了一些,大家先吃一點擋擋饑。我記得穿過橘樹林再往西有一個觀音洞,裏面全是石頭,等一會兒我們到那裏去避雨。」

  聽到這個好消息,大家都很興奮,三口兩口把橘子吃完了,又休息了一陣,起身向山頂爬去。

  周文在前面引路,他像是走慣了山路,腳步非常輕快,但趙詩芬、史思紅、趙鵬幾個根本走不動路,沒幾步就要停下來喘上半天氣。

  大雨把大家渾身澆得濕透,冰冷的衣服裹在身上,非常難受。

  孫疾風有些不耐煩了,在心裏暗暗抱怨:「這些女生真麻煩,要不是她們拖累,我早就到觀音洞裏了!」

  好不容易捱到半山腰,大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好窩在一塊突出的大石頭下大口喘息。

  周文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將近黃昏時分了,如果再拖下去,不定會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出現。他有些擔心地向劉子楓說:「天黑前一定要趕到觀音洞,荒山野地是很危險的……要是撞上毒蛇野獸什麼的就糟了!」

  這句話在大家的心裏投下了不小的陰影。

  霍黎黎敏感地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擔憂,忍不住問:「毒蛇野獸嗎?還是會有妖怪出現?」

  周文猶豫了一下,終於實話實說:「有這種可能!這地方有屍氣,剛才我就感覺到了,一直遠遠地吊在後面,好像就是沖著咱們來的……還是儘快趕到觀音洞比較安全。放心,等會我在洞口畫一道符就沒事了!」

  屍氣!大家的頭皮一陣發麻,情不自禁想起了寄傲堂放過的恐怖電影,僵屍從棺材裏爬出來吸人血,嘴角的獠牙上滴滴答答淌著鮮血!

  啊——他們一個個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彼此鼓勵著努力往山頂爬去。

  周文看看趙詩芬實在挺不住了,於是拉後半步把她駝在背上,繼續往上攀爬。
  劉子楓他們對視了一眼,也彎腰背起走不動的同伴,吃力地跟在周文後面。

  趙詩芬敏感的胸脯貼在他厚實的背上,蒼白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紅暈。她努力讓紊亂的心鎮定下來,嘴唇湊在周文耳邊小聲問:「你剛才的話是嚇唬我們還是真的?這裏真有什麼屍氣嗎?」

  周文用同樣低的聲音回答她:「碧蘿山緊靠著石屏山,你知道它為什麼沒有成為旅遊景點嗎?我從縣誌上看到過,這裏在抗戰時是敵後根據地,日本鬼子派了一個中隊來掃蕩,全部死在山頂的橘樹林裏,他們的怨靈不散,附在死去的屍體裏,每到晚上就爬出來作祟!」

  趙詩芬寒毛都豎了起來,牙齒咯咯打著架,說:「你不要嚇我,我最怕僵屍了!」

  周文笑笑說:「你又沒有見過僵屍,怕什麼?電影裏都是假的!真的僵屍跟鬼魂一樣,是最低級的妖怪,法力很低微,隨便畫道符就把它們驅走了。放心,有我在,什麼事情都不會有的!」

  趙詩芬稍稍松了口氣,她對周文的法術很有信心,於是慢慢閉上眼睛養神,一陣陣疲倦襲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天黑的時候,一行人終於穿過橘樹林,趕到了觀音洞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2:00

  第四章 僵屍

  觀音洞在一片高崖的下面,地勢險要,形狀像一頭噬人猛獸的大嘴,黑咕隆咚看不到底。

  劉子楓揀了一塊小石頭朝裏面扔進去,石頭在岩石上「嗒嗒」地跳動,回聲漸遠漸輕,終於消失在洞深處。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說:「看來洞裏十分空曠,下了這麼多天雨,也沒怎麼積水。」

  李蘭心裏有些發虛,戰戰兢兢地問:「這洞到底有多深?通到哪里去?」

  周文想了想說:「大概四五十米吧,最裏面是一塊很大的石壁,底下有一個泉眼,一年四季從不乾枯。縣誌上說泉眼深處有一條隱秘的水道,可以一直通到石壁後面,傳聞而已,從來沒有人找到過。」

  劉子楓問:「雨水這麼大,裏面會不會躲著什麼毒蛇猛獸?」

  周文搖搖頭說:「觀音洞裏寸草不生,也從來沒有動物進去,據說是觀音娘娘在石壁後面修行的緣故。」

  趙詩芬對這個傳說很感興趣,問:「真的有觀音娘娘嗎?」

  周文笑笑說:「我不大清楚,不過這世上既然有妖怪,也應該會有神仙吧!」
  趙詩芬歎了口氣說:「也沒看見神仙出來搭救我們,他們都到哪里去了?」

  周文說:「神仙也是凡人做的,我想所謂神仙就是法力高強的修道之人吧。明清以後道門衰落,很多高深的法術都失傳了,百姓的思想也不像以前那麼單純質樸了,所以神仙什麼的就不大有人提起了。」

  劉子楓對這些神神怪怪的事不感興趣,他摸索著從草叢裏拾起一根樹枝,對周文說:「我們先進去探一探吧,大家跟在後面,小心地上滑,別崴了腳!」

  周文念動引火訣,指尖上燃起一個灼熱的火球,把四周圍照得雪亮。二人當先向觀音洞裏走去,其餘的人借著前方的一點微光,遠遠地跟在後面。向前走了十來步,轉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高大寬敞的溶洞展現在眼前,頂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鐘乳石,盡頭是一塊巨大的純白色石壁,浸沒在一眼清澈的泉水中,霧氣繚繞,景象異常雄偉。

  大家歎為觀止,一時間忘了疲勞和不適,這裏看看,那裏摸摸,到處都充滿了新奇。

  劉子楓咳嗽了一聲,說:「大家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吧,咱們商量一下以後怎麼辦。」

  大夥兒像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頓時從興奮之中清醒過來,想起眼下的困境,心情都有些抑鬱。

  眾人圍坐在一處,周文把指尖上的火球熄滅了,溶洞重新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趙詩芬歎了口氣,埋怨說:「你不能把火一直點著嗎?黑咕隆咚的,怪嚇人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

  周文心中微微一動,苦笑著說:「引火訣很費法力的,十來分鐘已經是極限了。明天我們去揀些樹枝來,在洞裏陰乾了,興許還點得著。」

  劉子楓說:「這事先不急。周文,你說碧蘿山再往北是旅遊景點石屏山,到底有多遠?」

  周文說:「路倒是不遠,大概二三十裏吧,不過中間隔了一條很深的峽谷,原來上面有一座吊橋的,我以前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壞得差不多了,風一吹搖晃得很厲害,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劉子楓皺起眉頭,盤算了一下說:「那這樣吧,咱們先在觀音洞裏住上一段時間,把身體養養好,等雨停了,再想辦法到石屏山去,那裏既然是旅遊景點,應該能找到人跡。大家覺得怎麼樣?」他考慮得很妥當,大家都沒有異議。

  停了一會兒,葛輝輕輕地說:「就怕石屏山上也找不到半個人影子,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人了!」

  劉子楓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你有點杞人憂天了,這怎麼可能!鼠疫只在G城一個地方傳播,洪水也只在地勢低窪的地區氾濫,Z省是山區,不會所有的人都滅絕的!放心好了,哈哈!」他努力用樂觀的情緒感染大家,但心裏卻在打鼓,鼠疫和洪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周文口中所說的妖怪!

  這個世界真會成為妖怪的樂園嗎?他隱約感到不安。

  沉默了片刻,劉子楓繼續說:「還剩下一點橘子,誰肚子餓就再吃幾個,明天我們到山上去踏看一遍,看能不能打到什麼小動物,順便拾些樹枝回來,如果能點個火堆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嗯,周文,你會法術,今天夜裏要麻煩你在洞口守夜了,辛苦你了!」

  周文笑笑說:「沒事,待會我在石壁上畫一道符,你們只管放心睡吧。」

  一切商量妥當,夜已經很深了,困意慢慢泛上來,大家都覺得眼皮發澀,好像塗上了強力膠水,睜都睜不開。有周文守在洞口,他們覺得很放心,一個個枕著手臂倒頭睡去。離開了搖晃的船隻,躺在硬邦邦的石頭上,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但沒過一陣,他們就沉浸在黑甜鄉中。

  周文在洞口的石壁上畫了一道下山符,他慢慢坐下來,抬頭向洞外望去,雖然天上沒有半點月色,漆黑一片,但在吸血獠的眼中,一切都纖毫畢現。

  周文知道,他再也不是以往那個懵懵懂懂、驕傲而孤僻的少年了,吸血獠的內丹改變了一切,它給了他力量,也改變了他的思想。

  唉,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那該有多好,沒有妖怪,沒有鼠疫,沒有洪水,大家在G城快快樂樂地生活,生命就像天上星星,循著固定的軌跡運行……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橘樹林裏的土堆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一條僵直的手臂猛地探了出來,五指朝天,想要抓住什麼,卻偏生什麼都抓不住。

  緊接著,一個面目猙獰,渾身上下掛滿膿水的僵屍從地下爬了出來,機械地轉動身體,突然仰天嘶叫了一聲,聲音淒厲,充滿了迷茫和彷徨。

  大家紛紛從睡夢中驚醒,一顆心怦怦直跳,壓低了聲音七嘴八舌地說:「是什麼聲音?有野獸嗎?」

  趙詩芬扶著石壁走近洞口,看到周文影影綽綽地坐在那裏,頓時放下心來。她小心翼翼地摸到他身後,問:「發生什麼事了?」

  周文向外面努努嘴說:「喏,有僵屍出現了!」

  趙詩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十幾條黑黝黝的身影從地底下掙扎著爬出來,齊聲吼叫,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緊緊抱住了周文尖叫道:「啊——啊——有僵屍!」

  叫聲在溶洞裏回蕩,像擴音機一樣,嚇得眾人魂飛魄散,以為真的有僵屍要爬進來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劉子楓和葛輝急忙沖到洞口,只見那十幾個黑影被尖叫聲驚動了,一個個費勁地轉過身,慢慢向觀音洞走來,口中發出淒厲的吼聲,似乎在招呼同伴:「上啊,上啊,那裏有新鮮的血肉!」

  劉子楓拼命睜大了眼睛,還是看不真切,他急忙問周文:「真的是僵屍嗎?」
  周文點點頭,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自語:「他們說,他們要回家!」
  劉子楓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用力推著周文催促說:「快,快動手,把它們都消滅掉!」

  周文凝視著那些形態恐怖的僵屍,輕描淡寫地說:「為什麼呢?它們又沒打算傷害我們。」

  劉子楓怔了一下,大聲說:「你在說些什麼呀!沒看見那些僵屍正在走過來嗎!你不消滅它們,它們就會傷害我們的!」

  周文說:「你又不是它們肚子裏的蛔蟲,怎會知道它們的想法?不是所有的僵屍都吃人血肉,它們是無辜的。那些僵屍是抗戰時死去的日本鬼子變的,在異鄉逗留久了,一心想回家。我聽得懂它們的話。你看好了,它們只是晚上出來透透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根本不會害人。」

  劉子楓的火氣漸漸大了起來,大聲嚷道:「你的腦子是不是生銹了,怎麼一個勁為僵屍說話?什麼透透氣,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說笑!見蛇不打三分罪,你不打死它它就可能會咬你,有什麼好多想的,快動手呀!」

  周文堅持說:「不能因為僵屍可能會傷害我們,就把它們事先消滅掉,這不公平!作為生命的另外一種形式,它們有權利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如果我們肚子餓,要吃了它們,可以,這是弱肉強食,生存競爭;如果它們要吃掉我們,我們奮起反抗,為了生存,這也可以。但是現在不行,我沒有理由動手!我們沒有權力這麼做!」

  就在二人爭辯不休的時候,那十幾個僵屍突然收住了腳步,好奇地朝觀音洞口張望了一陣,慢吞吞掉轉頭,回到橘樹林裏,在一片茂盛的陰影中消失了蹤跡。

  劉子楓稍稍松了口氣,鐵青著臉說:「萬一這些僵屍沖過來怎麼辦?你擋得住它們嗎?你這是拿我們十幾條人命在開玩笑!什麼權力不權力的,你他媽是人還是僵屍?」他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不滿和憤怒,聲音越來越嚴厲。

  周文沉默了片刻,說:「心平氣和地想一想,如果美國人因為我們擁有原子彈,可能會威脅到他們的幸福生活,就事先發動戰爭把我們消滅掉,你又會怎麼想?」

  劉子楓被他氣得都快發狂了,不耐煩地指著洞外說:「你看看清楚,它們是僵屍,不是人!」

  周文打斷他說:「夠了!人類太自私了,對我們有用的叫益蟲,叫益鳥,我們保護它們,飼養它們,對我們沒用甚至有害的呢,就從這個地球上消滅掉!這不公平,我們沒有權力決定它們的命運,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們並不比僵屍更高貴!」

  二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盛,爭吵聲把大家都驚動了,紛紛圍上來看個究竟。
  葛輝雖然不以為然,但他不願看到矛盾的激化,於是打圓場說:「好了好了,別爭了!那些僵屍也不像我們想像中那麼可怕——不過周文,我覺得你不應該冒險,公平應該是雙方都遵循的,僵屍沒有智慧,沒有思想,跟我們人類不一樣,沒有必要用文明人的標準來對待它們,你說對不對?」

  周文低下頭不再說話,他不想再爭辯下去了,他們不會瞭解他的想法的。是的,僵屍沒有智慧,也沒有思想,它們是最低級的妖怪,只知道本能地活下去。但是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呢?它們擁有強大的力量,比絕大多數人更睿智和深刻。我們能不能與它們和平共處呢?它們願不願意與我們和平共處呢?如果人類可以粗暴野蠻地對待這些僵屍,那麼妖怪也能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人類!這才是周文內心深處最害怕的事情。

  但是在劉子楓他們眼裏,周文是一個異類,他的想法很古怪,不正常,每個人都不自覺地跟他保持距離。

  周文是僵屍在人間的代言人,他為它們爭取平等的權力!這個可笑的念頭在他們的腦海中盤旋,漸漸演變成一種偏見和隔閡,就連對他有好感的趙詩芬也覺得無法接受。大家開始重新審視周文,他們不再像共患難時那樣親密無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2:17

  第三集 第五章 狩獵

  第二天清晨,周文、劉子楓、葛輝冒著大雨離開觀音洞,沿著泥濘的山路來到橘樹林中,他們挑選直而堅硬的樹枝,用力折斷了,拗去旁逸的小枝條,用瑞士軍刀把一端削尖,製成幾根粗糙的投槍。

  葛輝拿在手裏掂了掂分量,疑惑地問:「這東西真的能打到獵物嗎?」

  周文點點頭說:「只要掌握了技巧,就像運動會上投標槍一樣。」他握住投槍中部偏後的部位,瞄準一個土堆用力投了出去,投槍在半空中幾乎飛成一條直線,尾部急劇地顫動,「撲」地一聲深深戳進黃土中。

  葛輝讚歎不已,他反復練習了幾次,總達不到周文那樣的效果,不是用力太大,失了準頭,投槍整個橫著甩上去,就是用力太小,溫柔地戳在土堆上,搖晃了幾下後倒下來,根本就沒有殺傷力。

  劉子楓猶豫了一下沒有顯醜,他皺起眉頭說:「練這種東西不是三天兩頭的工夫,先湊合著當長矛使,以後再慢慢練習吧。」

  三人辨明瞭方向,朝碧蘿山西麓走去。大約走了半個鐘頭不到,耳邊隱約聽見嘩嘩的流水聲,葛輝側耳傾聽了一陣,問周文:「前面是不是有一條小溪?」

  周文搖搖頭說:「不,是瀑布,非常雄偉壯觀!」

  三人又繞過了數個山坳,眼前豁然開朗,一座頂天立地的高崖佇立在前方,像一柄刺向青天的利劍,仰頭望不到頂,令人感覺到自身的渺小。

  一條雪白晶瑩的瀑布從極高處奔流而下,萬馬奔騰,勢不可擋,一直沖進碧綠的深潭中,發出的聲響震耳欲聾,激起大片的水霧和白沫,蜿蜒向山下流去。

  劉子楓和葛輝被眼前雄壯的景象驚呆了,周文在他們耳邊大聲說:「這條瀑布有一百三十三米高,我上次來的時候正好是枯水期,水勢要小得多!」

  葛輝皺起眉頭大聲問:「什麼?有多高?」

  周文說:「一百三十三米!」

  葛輝搖搖頭說:「聽不見,太吵了!」

  劉子楓望著瀑布沉默不語,心想:「這麼壯觀的景象,怎麼沒有開發成旅遊景點?碧蘿山上一定藏有什麼詭異的秘密!那些僵屍……」他又回頭看了周文一眼,「他想幹什麼?他究竟要把我們引到哪里去呢?」

  三人駐足觀望了一會兒,周文拍拍劉子楓和葛輝,做了個手勢,繞過瀑布繼續向前走去。

  「嘩嘩」的水流聲漸漸遠去,地勢變得平坦,一片連綿起伏的丘陵展現在眼前,四周都是高山,擋住了北方吹來的寒流,土丘上長滿了鬱鬱蔥蔥的草木,在雨水的潤洗下顯得分外生機勃勃。

  葛輝突然指著前方的灌木叢,壓低了聲音激動地說:「看,那是什麼?」

  劉子楓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隻比鹿稍小的土黃色動物正警覺地啃食著青草,兩隻烏黑的小眼珠骨溜溜直轉,突然發現了人類的蹤影,跳起來一陣狂奔,比兔子還要迅捷。

  周文拔腿就追,叫道:「快追,那是一隻獐子!」

  劉子楓和葛輝怔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沒幾步就超過了氣喘吁吁的周文。但是人類的雙腿怎麼跑得過野獸,劉子楓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獐子連蹦帶跳越逃越遠,雙膝一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突然「呼」地一聲響,一根簡陋的投槍從他頭上一掠而過,在半空中劃過一條筆直的直線,準確地穿透了那只獐子的身體,把它牢牢釘在地上。

  劉子楓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周文竟然能在五六十米開外精准地投中一頭獐子,力量更大得異乎尋常,這絕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他……他究竟還是不是S大學化學系的那個周文?還是有什麼妖物躲在他的身體裏?

  劉子楓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他竭力不在臉上表露出來,回過頭向周文笑著翹起了大拇指。

  葛輝歡呼著跑上前去,用力把投槍拔出來,那只獐子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死了,濕漉漉的毛裹在身上,顯得既瘦小又可憐。三人坐下來休息了一陣,周文指著丘陵的北面說:「那裏有一個山坳,再往前就是通往石屏山的吊橋了,等一會兒我們從那裏走,看看吊橋還在不在了,然後從碧蘿山的北麓繞回觀音洞,怎麼樣?」

  劉子楓點點頭說:「這裏的地形你比較熟,就這麼辦吧!」

  冰冷的獐子直挺挺地躺在他們跟前,混濁的眼珠仿佛在控訴他們的殘忍。

  葛輝好像突然記起了什麼,他看看周文,又看看劉子楓,明知這頭獐子已經死了,還是別過頭去不敢跟它的視線接觸。

  周文在心中默默地說:「對不起,我們肚子餓了,只好獵殺你充饑!」

  三人各懷心事,不再交談,丘陵上只聽見一片淒涼的風雨聲。從那片草木繁茂的丘陵往北走一百多米,穿過一個狹窄的山坳,一條深邃寬闊的大峽谷橫亙在眼前,擋住了去路。

  往前看,風雨肆虐,六根搖晃不定的鐵索通向未知的彼岸,往下看,煙霧繚繞,深不見底,就算是最靈巧的猿猴也會在懸崖上失足。

  周文指著對面說:「那裏就是石屏山最險峻的摩天崖了,吊橋上原本鋪著木板可以走人的,可能是年長日久爛掉了,又沒人維修,要過去就只能順著鐵索爬過去了。」

  劉子楓探頭往下看了一眼,心虛,膝蓋發軟,身不由己倒退幾步。他連忙搖搖頭說:「順著鐵索爬過去?這不可能!」

  葛輝遙望著鬱鬱蔥蔥的摩天崖,說:「有人幫忙就好了……嗯,如果我們鋸些木板鋪在上面,也許能行,不過又沒有稱手的工具……」

  周文說:「回去再慢慢商量吧,天無絕人之路,最多我們再坐運沙船繞過去!」

  劉子楓和葛輝對視了一眼,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一絲苦笑,運沙船,有了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他們再也不願意踏上船頭半步了!

  三人輪流扛起死獐,沿著崎嶇不平的山路跋涉前行,從碧蘿山的北麓繞回到觀音洞裏。大家看到新鮮的獵物,以為是鹿,無不歡欣鼓舞,吵著要烤鹿肉吃。

  劉子楓把一路上拾到的樹枝平攤在地上,挑出粗細合適的剝去樹皮,拗斷了擺成一堆。

  周文念動引火訣,費了好一陣工夫才把火點燃,嘟起嘴巴呼呼地使勁吹著氣,煙大火小,嗆得大家眼淚鼻涕一齊流下來,急忙捂住口鼻躲得遠遠的。樹枝劈劈啪啪地燒起來,水分漸漸蒸幹,一陣陣青煙夾雜著火星消失在洞頂的石縫裏,火舌歡快地舞動著,越來越大,映紅了一張張興奮的臉龐。

  劉子楓望著這些同舟共濟的夥伴,內心深處湧起一種莫名的疲勞和厭倦,孫疾風,趙鵬,程文遠,還有那些嬌滴滴的女生,他們什麼用都沒有,根本不能為他分擔掉一點重擔!自己這麼辛苦,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們能瞭解壓在他心頭的沉重和擔心嗎?不,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在這一刻,劉子楓突然強烈地懷念起李瑾瑜,他多麼希望有一雙溫暖堅強的臂膀,讓他暫時倚靠一下,歇息一下,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他看了周文一眼,暗暗歎了口氣,即使李瑾瑜死而復生,她也只會靠在周文的肩頭,哪怕他是一個妖怪,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的一邊。

  葛輝動手把死獐的皮剝下來,割下血淋淋的腿肉,切成小塊,用泉水沖洗乾淨,穿在樹枝上,遞給大家在火堆上烘烤。餓了這麼久,終於能嘗到香噴噴、熱騰騰的熟肉,而且還是自己親手烤出來的,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等獐肉有了五六分熟,就急匆匆往嘴裏塞,燙得「嘶嘶」抽冷氣也不肯停口。

  轉眼間一隻獐腿吃得一乾二淨,葛輝還要再割,劉子楓阻止他說:「夠了,我們的腸胃還很虛弱,一次吃太多肉容易蛋白質中毒的,肚子餓的話就再吃幾個橘子吧。」

  這是必要的,長時間處於饑餓狀態,突然大量進食高蛋白質食物,容易造成消化吸收障礙,產生大量的含氨類毒素,造成蛋白質中毒,嚴重的有可能導致昏迷甚至死亡。大家都是學化學出身,多少知道一點這方面常識,只能強忍住美食的誘惑,東一句西一句地閒聊起來。

  肚子飽了,身體也暖和起來,趙鵬偷眼打量著霍黎黎和徐夢瑤,心裏一陣陣衝動,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又開始在腦海中浮現,他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僵屍把劉子楓他們都殺死……我搭救了女生,她們心存感激……只有我一個男的,她們只好依靠我……趙詩芬,霍黎黎,徐夢瑤,一個一個……

  趙詩芬精神很好,興致勃勃地纏著周文要學法術,周文只好實話實說:「你要有思想準備,這不是數理化,下了工夫未必能學會,要講天賦的,而且,學法術有一定的危險,保不准會反噬自身,到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趙詩芬吐吐舌頭,嘀咕說:「這麼麻煩呀……」她被周文鄭重其事的幾句話唬住了,有些拿不定主意。

  霍黎黎突然插嘴說:「我學,我願意冒險!」

  周文點點頭,望著趙詩芬問:「那你呢?有沒有下定決心?」

  趙詩芬猶豫了一下,說:「那你先教我們一個簡單的、安全的法術,看看我們有沒有這個天賦,好不好?」

  大家都不約而同靜下來,豎起耳朵聽周文怎麼回答。

  周文笑而不答,自顧自說:「所謂法術就是通過咒語、符籙之類的手法,把散佈在天地間的能量聚集起來,加以利用。」他隨手拾起一根燒黑的樹枝,在地上畫了一道靈神符,念了幾句古怪的咒語,那道靈符仿佛擁有了生命,青光流轉,躍躍欲動,「這是一道靈神符,畫在掌心中再印在自己身上,能夠免受妖魔鬼怪的傷害,想學的話就試試看!」

  大家聽到「能夠免受妖魔鬼怪的傷害」,不約而同用心記憶著靈符的畫法,手指在掌心裏塗來塗去,就像小時候臨摹毛筆字一樣。

  周文繼續說:「畫靈符最好用處女的鮮血,一般用朱砂就可以了,不過效力要差一些。有誰願意試試看?」

  霍黎黎想都不想,立刻咬破食指,擠出鮮紅的血液,在掌心畫了一道靈神符,揚起眉頭問周文:「接下來該怎麼做?」

  周文讚賞地望了她一眼,放慢速度念了幾組古怪的音節,霍黎黎跟著他結結巴巴念完了,把掌心上的靈神符印在自己的手臂上,只見一道青光閃過,什麼都沒發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文笑笑說:「很不錯,不過你畫的符籙不大對勁,再多練幾次就熟練了。」
  霍黎黎受到了鼓舞,正打算咬破手指再畫一遍,周文連忙阻止她說:「你身體裏能有多少血?經得起這麼個用法!拿根樹枝比劃比劃就夠了,別動不動就咬手指!」

  霍黎黎臉上一紅,隨即狂熱地練習起來,她暗暗對自己說:「我要學法術,我要成為最出色的法師,我要為爸爸姆媽和歐陽報仇!」

  趙詩芬怕疼,不敢咬破手指試驗一下,她好奇地問周文:「你不用鮮血,也不用朱砂,拿根樹枝隨手畫一下就成了,這是為什麼?」

  周文說:「怎麼跟你解釋呢……嗯,你看過武俠小說嗎?高手隨便拿根樹枝就可以當劍使,飛花摘葉都能傷人,低手行嗎?差別就在這裏!」

  趙詩芬有些失望,她下定了決心,咬緊牙關忍著痛,學著霍黎黎的樣咬破手指,在掌心畫了一道似是而非的靈神符,慌慌張張印在手臂上,連忙把手指放到嘴裏吮吸著,可是等了半天都看不到有青光閃過。

  周文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你靈符畫錯了,還忘了念咒語,學法術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大夥兒不由微笑起來,笑過之後偷偷試著畫了一道靈神符,但是除了霍黎黎以外,再沒有人成功過。

  周文安慰他們說:「學法術要靠天賦和運氣的,有人一次就成功了,有人要畫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還有的人畫了一輩子都沒學會,第一次失敗是很正常的。」

  劉子楓沒有再試下去,他冷眼看著周文向大家傳授法術,心中隱約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是他說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對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2:28

  第六章 大難

  念中學的時候寫作文,劉子楓總喜歡用「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來形容時間過得飛快,事實也正是如此,日子就像一頭兇猛的野獸,緊緊地追趕在他們身後,只要稍微一鬆勁,等待他們的命運就是凍餒和挨餓。

  每天為了食物奔波,累得精疲力盡,天擦黑才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觀音洞裏,整個人「哐啷」一聲散了架,癱在地上什麼都不想吃。劉子楓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倦,他開始痛恨,但是他無法擺脫。

  趙詩芬、史思紅、徐夢瑤她們漸漸康復起來,但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女生又能做些什麼呢?除了偶爾拾拾樹枝,采些橘子,她們就只能待在洞裏照看篝火,回想過去那些美好的時光。

  即使是嘴上從來不肯服軟的史思紅也不得不承認,沒有強壯的體魄和充沛的精力,她們根本不可能在荒山野地裏獨立生存下去,這讓一向好勝的她感到鬱悶。

  對現狀不滿的又豈止劉子楓和史思紅兩個,趙鵬內心深處的不安和騷動越來越強烈,朝不保夕的艱難生活提供了溫床,促使他二十年來壓制在潛意識裏的念頭迅速發芽生長。他偷著用色迷迷的眼光打量著那些女生,幻想能有適當的機會,讓他的欲望得到滿足和發洩。但是另一方面,良知告訴他,這樣做是猥褻的,墮落的,不道德的,為此趙鵬感到痛苦。

  至於周文,眼下的一切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大困惑。對他來說,遠離喧嘩的都市,在碧蘿山上自由自在地生存,就像魚兒重新回到水裏一樣舒適,荒山野地似乎更適合他的本性。他把一些護身的法術傳授給大家,的確有自己的目的,自從他們把觀音洞作為臨時的藏身之處,周文就不斷感覺到潛伏那塊純白色石壁後面的妖氣,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妖氣越來越盛,聯想到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和天哭術,他擔心終有一天災難會突然降臨!

  他的擔心果然變成了現實!

  這一天深夜,大家被一片野獸的低吼聲驚醒,一個個睜著惺松的睡眼,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觀音洞深處的那眼泉水汩汩地沸騰起來,霧氣繚繞,散發出嗆人的硫磺味道。
  劉子楓頓時變了臉色,大聲說:「糟了,會不會是火山爆發?」

  霍黎黎側耳傾聽了片刻,突然指著石壁尖聲說:「那裏!石壁後面有野獸的叫聲!好像是從很深很深的地下傳出來的!」話音未落,只見那塊巨大的石壁上突然映現出一道鮮紅的靈符,顏色忽深忽淺,不斷扭曲掙扎著,奪目的光華讓人無法正視。

  熱浪撲面襲來,史思紅和徐夢瑤站得稍近,額頭上的長髮立刻扭曲焦枯,嚇得她們連忙往後退去。

  霍黎黎凝視著那道陌生的靈符,無端地感到一種敬畏,她問周文:「真奇怪,這到底是一道什麼符?」

  周文的心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著,他苦澀地說:「這就是道門最厲害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在石壁的後面,妖氣迅速集結,捨生忘死衝擊著降妖除魔印,來自地獄的吼聲響徹整個觀音洞,震得四壁瑟瑟發抖。

  周文急忙叫道:「快出去,這裏馬上就要塌了!」

  大家怔了一下,爭先恐後向洞外湧去,一直奔到橘樹林邊上才收住腳步,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喘著粗氣。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持續了七十個晝夜的暴雨已經停止了,天空中掛著一輪妖異的明月,冷冷清輝投射在每一個人身上,映得他們的臉色蒼白如紙。正如鄭蔚和林欣婕所希望的,天哭術終於完成了,分佈在神州大地上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同時失去了效力,黃泉之下的妖怪呐喊著沖出了地面。

  「轟隆」一聲巨響,觀音洞深處的那塊石壁裂成了碎片,滾滾黑霧投向四面八方而去,野獸一般的嘶吼聲中竟然夾雜著陣陣狂笑,仿佛在大叫:「我們解放了!我們終於自由了!」

  大家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一陣寒意沿著脊樑骨直沖到後腦勺,劉子楓忍不住問:「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周文來不及阻止他了,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已經驚動了剛剛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脫出來的妖怪,一股腐臭的屍氣立刻從黑霧中竄出來,直奔他們而去。
  那是臭名昭著的僵屍王,最喜歡吞食人類的內臟!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滿頭長髮無風自動,他壓低了聲音說:「大家站在原地,千萬不要亂動!」他飛快地念動一段咒語,伸出小指淩空畫了一道天殤符,布下了茅山道最犀利的天殤陣。

  一縷縷若有若無的氣流在大家的身旁流動,霍黎黎敏感地察覺到其中包含著爆炸性的能量,她忍不住問周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周文說:「噓,別說話,它們來了!」

  橘樹林中響起了一片可怕的吼叫聲,土堆一個接一個迅速鼓起,先前出現過的僵屍掙扎著爬出來,渾身上下掛滿了粘乎乎的濃水,臉上潰爛變形,神情似乎十分痛苦。

  大家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牙齒咯咯打架,雙膝發軟,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

  趙詩芬是第一次離僵屍如此之近,她驚恐地瞪圓了雙眼,突然雙手捂住臉龐,尖聲大叫起來,猛地撲進周文懷中,嗚嗚抽泣著不敢抬頭。

  周文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說:「放心好了,你在天殤陣裏非常安全,沒有人能傷害到你!」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一些擔憂,這些僵屍只是受到了屍氣的感染,成不了大氣候,但是僵屍王還沒有現身,它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那些僵屍被趙詩芬的尖叫聲驚動了,伸直了手臂一步步逼近過來,漸漸踏入了天殤陣中,周文又念了一句咒語,手掌一收一放,施展天雷轟頂之術,隨手把它們劈成灰燼。

  大家稍稍松了口氣,但是這些僵屍已經失去了畏懼之心,依然踩著同伴的屍骸,爭先恐後地朝大家沖過來。

  眼前的一切讓劉子楓感到擔心,周文雖然法力高強,但他又能支撐多久呢?

  周文拉著趙詩芬躲在自己身後,一邊催動陣法,保護大家的安全,一邊凝神搜索著僵屍王的下落,他感覺到濃郁的屍氣正慢慢逼近,徘徊了一陣後突然加速,竟毫無阻攔地沖進天殤陣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文腦中念頭急轉,突然大叫道:「糟了,它藏在地下!」

  面目猙獰的僵屍王從地下猛地鑽出來,把天殤陣沖得七零八落,它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戴淑珍,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吱吱吸食著新鮮的人血。

  大家驚呼一聲,立刻四散逃跑。

  趙詩芬慌不擇路,竟朝著橘樹林跑去,一頭撞進了一具僵屍的懷中,她反應極快,尖叫一聲飛快地跳了開來,肩膀雖然被僵屍的指甲抓了一下,還好逃脫了性命。

  僵屍王伸出利爪,輕而易舉地插進戴淑珍的胸腔裏,摸出血淋淋的心臟塞到嘴巴裏,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著,一邊回過頭來打量著周文,心裏有幾分奇怪:「他怎麼一點都不害怕?怎麼還不逃跑?難道是被嚇傻了?……嗯,整整一千年沒吃人了,人心的滋味真不錯!」

  「嗷——」僵屍的吼聲此起彼伏,響徹了整個山頭。

  求生的欲望驅使大家拼命逃跑,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裏蹦出來,冷風一直灌進肺裏,這一切都無關緊要,每個人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跑,快跑!……至少……至少要比其他人更快!」

  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急時刻,人類的本性暴露無遺,友愛,團結,互助,這些後天強加在人身上的東西就像珍貴的瓷器,被殘酷的現實砸得粉碎!

  周文看著往日的同學紛紛作鳥雀散,只能輕輕歎了口氣,嘴裏充滿了苦澀的味道。是啊,說到底,人類終究是動物,再高級的動物也還是動物,他們不可能完全擺脫本能的限制。他不禁問自己:「如果我沒有吸血獠的力量,我會不會如此鎮定地面對僵屍王?還是跟他們一樣丟下同伴不顧一切地逃命?」

  僵屍王舔舔嘴角殘留的鮮血,味道雖然不錯,但區區一顆人心根本就不過癮,它目露凶光,斜眼乜著周文,突然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他會不會是一個道行高深的人類法師?就像那個狠天狠地的張瑞午一樣?一千年前那些慘痛的經歷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提醒著它千萬不可大意。

  僵屍王咽下了爬到喉嚨口的饞蟲,甕聲甕氣地問:「臭小子,你為什麼不逃跑?不怕老子吃了你嗎?」為了加強恐嚇的效果,它故意從戴淑珍的腹腔裏抄出一把鮮血,湊到嘴邊吱吱吮吸著,兩隻小眼珠滴溜溜盯住周文看。

  它雖然形貌恐怖,貪婪又殘暴,卻十足是一個色厲內荏的傢伙。戴淑珍的手臂軟綿綿地垂在地上,鮮血沿著指尖一滴一滴流下來,僵屍王奪走了她年輕的生命,與此同時,它也摧毀了人類最寶貴的信念。

  他們在最艱難的日子裏培養起來的信任、理解和相互支持,此刻全都蕩然無存了,為此周文感到憤怒。他突然大吼一聲,猛地撞進僵屍王的懷中,兩個強橫的身軀糾纏在一起,你推我攘,接連撞斷了十幾棵粗壯的大樹。

  僵屍王使盡渾身解數,這才勉強把周文推了開來,它的身體雖然沒有受到損傷,但心中卻震驚不已。人類的法師不念咒畫符,居然跟刀槍不入、力大無窮的僵屍王肉搏,這個世界真他媽的莫名其妙!

  不過它反而放下心來,當下深深吸了口氣,渾身骨骼「劈裏啪啦」一陣亂響,正要撲上去把周文撕成碎片,突然發現他的眼珠變成了血紅色,手臂上佈滿了堅硬的鱗甲,十根指尖上突出烏黑發亮的利爪,他……他的真身竟然也是一個妖怪!

  僵屍王急忙收住腳步,心裏感到一場氣憤,毫不客氣地罵道:「臭小子,你昏了頭了!看清楚,我們是同類!只有愚蠢的人類才自相殘殺!你是不是扮人扮得太投入,連他媽是誰生的都忘記了?」

  周文微微裂開嘴,露出四根尖利的獠牙,獰笑著說:「我沒有忘記,正因為沒有忘記,所以我才在這裏。跟你這種低級的垃圾說了也是白說,告訴你,一命償一命,你殺了戴淑珍,我就要你的命!」

  他又是一聲怒吼,充斥著野性和狂暴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所有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脫出來的妖怪都駐足傾聽,為之心驚膽戰。

  那是吸血獠王的怒吼!整整一千年過去了,它那顆騷動不安的心還沒有平靜下來。

  惡夢!妖怪一族的惡夢又開始了!

  僵屍王這才醒悟過來,指著周文戰戰兢兢地說:「你……你是吸血獠王!你還沒有死!」

  周文一步步向它逼近去,沉重的腳步像地獄的鼓點,敲打在僵屍王的心頭。

  它連連擺手說:「慢來慢來……不要以為老子怕了你……告訴你……別過來……這不公平!老子在黃泉下苦捱了整整一千年,吃個把人又算得了什麼!」

  它終於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

  周文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他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這對你的確不公平,不過你以前吃的人還算少嗎?……好吧,既然這麼說,你留下一雙眼睛,我就放你逃生。」

  僵屍王絕望地慘笑著說:「你想挖掉我的兩隻眼睛?去死吧你!人類本來就是我們的食物,妖怪吃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一句話促使周文心中那些原本模糊的想法變清晰了,他冷冷地說:「以前是,從現在起就不是了!我要人類和妖怪都有權力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他擔心劉子楓他們看到這一幕,下決心速戰速決,身影倏地消失,又突然出現在僵屍王的身後,五根利爪狠狠插向它的後背。

  僵屍王早就提防著吸血獠的速度了,它不等周文把話說完,飛身向前一撲,像溶化一樣淹沒在泥土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文喃喃自語:「土遁術,有意思!不過你也真夠笨的,碧蘿山上到處都是石頭,就這麼一點點地方,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哼了一聲,用吸血獠的語言念動一段古老的咒語,施展控火術招來四十九條火龍,把整個橘樹林燒成一片火海。

  僵屍王左沖右突,四處逃竄,終於被逼到了死角上,一頭撞上了堅硬的大石頭,迫不得已只好從地底下鑽了出來。

  它被濃煙嗆得呼吸艱難,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背心上就受到重重的一擊,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打得它眼冒金星,喉嚨發甜。

  即使是刀槍不入的僵屍軀體,也經受不起吸血獠王的連續重擊!僵屍王陷入暈眩之中,淤血像龍頭放水一樣噴出來,背心被利爪撕開了幾條長長的口子,白森森的脊樑骨都露了出來。

  周文撕打得不耐煩了,他把利爪狠狠插進僵屍王的脊背裏,用力握住脊樑骨,想把它拗成兩截。

  僵屍王得到這片刻的喘息,強忍住劇痛扭過頭來,朝著周文張開血淋淋的嘴巴,用盡最後的氣力噴出一團烏黑的屍氣,隨即一命嗚呼。

  這團屍氣是它全身精華所在,劇毒無比,周文猝不及防,全部吸入了體內,一張臉立刻灰暗下來,全身乏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僵屍王的屍體「嘶嘶」作響,迅速化成一灘濃水,周文感到一陣陣無法抑制的噁心,他急忙把它的骨架遠遠丟開。但這並沒有讓他感覺好一點,屍毒已經完全侵入了他的肺腑裏,開始腐蝕他的內臟。

  四周的橘樹林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周文痛苦地乾嘔了一陣,扶著焦枯的樹幹勉強站起身來,念動咒語收起火龍,又喘息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踉蹌著尋找他的同伴。

  未來又將會是怎樣呢?周文看到一片灰暗。

  葛輝拼命奔跑著,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但手臂還在竭力擺動,雙腿還在不自覺地向前邁。他的步子越來越小,終於膝蓋一軟滾落在草叢裏,額頭被石塊重重磕了一下,鮮血直流。他本能地捂住傷口,劇烈喘息著,喉嚨幾乎被風吹幹了,一陣陣撕裂似地痛,腦海裏一片空白,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漸漸回過神來。

  風聲呼嘯,身邊沒有一個同伴,葛輝猛地記起了徐夢瑤,種種不詳的預感頓時浮上心頭,他拼命安慰著自己,卻無法擺脫沉重的負罪感。在大難臨頭的時候,他竟然背棄了她!她會不會被僵屍撕成碎片?

  葛輝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鼻子有些發酸,他努力掙扎著爬起來,拾起一根樹枝,朝著橘樹林的方向一路尋去,用沙啞的嗓子呼喊著徐夢瑤的名字——可是沒有回音。他越來越失望,一顆心怦怦亂跳,帶著哭腔叫道:「你在哪里?我是葛輝呀!快回答我……」

  風聲中隱約傳來了一聲尖叫,那是徐夢瑤的聲音!

  葛輝迅速辨明瞭方向,三步並兩步沖過去。只見她跌倒在地,痛苦地抱住小腿,臉上驚恐萬分,一個噁心恐怖的僵屍正伸長了手臂一步步逼近。

  葛輝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掄起手裏的樹枝夾頭夾腦一陣亂砸,嘴裏大叫著:「打死你!打死你!混蛋,快滾開!」

  那個僵屍的後腦勺上重重挨了幾下,卻像撓癢癢一樣根本沒放在心上,它慢吞吞地轉過身,嘴角流出粘乎乎的口水,吼叫一聲撲了上來。

  葛輝看准它的眼睛用力戳進去,痛得那個僵屍「呵呵」亂叫,一揮手正好打在樹枝上,力量大得驚人,葛輝的虎口被撕裂,帶著血跡的樹枝脫手飛了出去。

  葛輝連忙退後幾步,張開手臂擋在徐夢瑤的身前,心裏充滿了淒涼的滋味。他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葬送在僵屍嘴裏,連屍骨都無法保全,為了保護徐夢瑤,這到底值不值得呢?也許現在逃跑還來得及,但是徐夢瑤怎麼辦?丟下她?還是背起她一起跑?

  葛輝百忙之中回頭看了一眼,心裏不由一涼,在徐夢瑤的背後,另一個僵屍正在慢慢地逼近。

  徐夢瑤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絕望,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頓時尖叫起來,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跳起來撲在葛輝背上。

  葛輝拍拍她冰涼的手背,低聲說:「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的……夢瑤,嫁給我做老婆,好不好?」

  就在這時,天邊的第一縷晨曦投射到樹林裏,灑在那兩個僵屍的身軀上,一陣陣白煙騰起,它們痛苦地尖叫著,拼命躲避陽光的照射,但這是徒勞的。

  直到這一刻,當陽光解開了心靈的枷鎖,當身體化為灰燼,直到這一刻,它們才擺脫了僵屍王的控制,變回那些渴望回到故鄉的不死生靈——但是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它們再也沒有力氣重新回到黑暗的地下,躲過致命的白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爬出地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翹首凝望故鄉桑梓。

  葛輝怔怔地看著那兩個僵屍緊抱在一起,在溫暖的陽光下變成一堆灰燼,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徐夢瑤長長松了口氣,她驚魂未定,不顧一切地鑽到他懷裏,低聲問:「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

  葛輝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只好岔開話題說:「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太陽一出來,我們應該安全了吧……」

  徐夢瑤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柔聲說:「我願意!」

  葛輝張開雙臂,把她嬌小的身體抱在懷中,眼淚卻禁不住流了下來。在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和考驗之後,兩顆心終於重疊在了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遠處響起了劉子楓的呼喊聲,他們像觸電一樣急忙分開來。

  葛輝低聲說:「我們快過去吧,他們在找我們。」

  徐夢瑤「嗯」了一聲,臉頰上泛起兩團紅暈,心裏既是害羞,又是驕傲。

  葛輝拉起她的手,一邊朝著喊聲傳來的方向慢慢走去,一邊大聲叫道:「我們在這裏!你們好嗎?」

  大家在橘樹林邊上會合了,劫後餘生,大難不死,一個個你拍拍我,我抱抱你,心情都十分興奮。

  葛輝查點了一下人數,劉子楓、程文遠、孫疾風、史思紅、紀芸他們安然無恙,但是沒看見其他人。他擔心地問:「霍黎黎和趙詩芬呢?還有周文、趙鵬和李蘭,沒找到他們嗎?」

  劉子楓搖搖頭,歎了口氣說:「我從觀音洞一路找過來,沒看見他們的人影。他們可能朝瀑布那邊跑了。我們先歇一下,等會兒再過去找找看。反正太陽一出來,僵屍就全死掉了,白天還是挺安全的,只要能在天黑前找到他們就沒事了。」

  徐夢瑤情不自禁想起了死於非命的戴淑珍,又想起那些殘暴兇狠的僵屍,還是有些幾分後怕。她緊緊抱住葛輝的手臂,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程文遠和孫疾風看在眼裏,心裏都有些羨慕。

  大家又歇息了一會,起身向碧蘿山的西麓走去。繞過幾個山坳,一條氣勢宏偉的大瀑布展現在眼前,飛流直下雲端,水聲隆隆,激起無數的水霧和泡沫。

  他們還沒來得及驚歎,就在瀑布的旁邊發現了李蘭和趙鵬的身影。好像發生了一場戰爭!李蘭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雙手掩住臉面默默地哭泣,肩膀劇烈抽搐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身上衣衫淩亂,外套和罩褲破了幾個大口子,遠遠丟在一旁,下身的絨線褲幾乎被撕爛了,露出了沾滿泥土和青草的內褲,上面還有鮮紅的血跡。而趙鵬不尷不尬地站在旁邊,衣褲不整,臉上有幾條指甲抓出的血痕。他看見眾人找到這裏,情不自禁地倒退幾步。

  劉子楓看到這一切,頓時明白了趙鵬對李蘭做了些什麼,他憤怒地沖上前去,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趙鵬慢慢地爬起來,吐掉嘴裏的淤血和牙齒,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憑什麼打我!你是她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我……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有這方面的需要!我們在荒山野地裏打野獸,辛辛苦苦尋找食物,她們待在洞裏什麼都不做,這不公平!女人……女人就是用來睡的!你就一點都不想?我不信!……到處都是僵屍,我們死定了!連一個女人都沒碰過就死掉,我不甘心!」

  瀑布的水聲實在太大了,吵得人震耳欲聾,劉子楓聽不清趙鵬在激烈地說些什麼,他又是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胸口。

  趙鵬踉蹌了一下,不顧一切地撲上來,二人扭成一團,腳下一滑,雙雙跌進水潭裏。葛輝和程文遠急忙把他們撈上來,二人的身上都濕透了,冷風一吹,凍得瑟瑟發抖,可還是狠狠地盯住對方。

  史思紅鄙夷地掃了趙鵬一眼,心想:「男人真不是東西,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種骯髒的念頭!」她上前去拍拍李蘭,想要安慰她幾句,誰知李蘭像觸電一樣跳起來,把她用力推開,臉上滿是淚痕,不停地尖叫著。

  趙鵬遠遠地躲在一邊,心裏恨恨想:「裝什麼假正經!哼,僵屍怎麼不咬死你!不就是一個女人嘛,有什麼大不了的,操,老子還要一個一個玩過來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2:43

  第三集 第七章 詩芬

  對鮮血的渴望像火焰一樣灼燒著周文的整個身心,與此同時,屍毒也嚴重侵蝕著他的身體——他每次呼出的廢氣中都夾雜著腐臭的氣息,腳步踏過的地方灌木雜草迅速枯萎,裸露出烏黑的土壤和石塊。

  一條沒有生命的死亡之路從他的腳下向前蔓延!

  周文的神志漸漸陷入混亂之中,血紅的眼眸,黑亮的利爪,這些吸血獠特有的症狀越來越明顯,整個山頭似乎隨著他沉重的腳步一起在震動。對於現在的周文來說,他正面臨著有生以來最危險的時刻,如果仍然得不到鮮血的壓制,屍毒一旦侵入中樞神經,那麼人類的一切痕跡將從這具軀體裏徹底抽離,他最終會變成一具嗜血的行屍走肉。

  保持心頭的一點清醒是多麼的艱難,就在周文幾乎要放棄希望的時候,他腳下突然一個踉蹌,整個人一頭栽倒在地,骨碌碌沿著碧蘿山的北麓直滾下去。前方是深不見底的大峽谷。

  這短短的一瞬間像幾個世紀那樣漫長,周文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想:「我已經很累了,就讓我的生命這樣結束吧……」

  出乎意料的是,他身後的草叢裏響起了一聲女子的尖叫,這一聲尖叫像一劑強心針,把周文從黑暗的深淵里拉了回來。

  他以一種物理學沒法解釋的方式,猛地定格在懸崖邊上,雙腳死死蹬住一塊大石頭,然後突然消失,又瞬間出現在那個女子的身邊,一把抱住她溫軟的身體,張開血噴大嘴狠狠咬在她脖子上。

  獠牙深深戳進了大動脈,溫熱的血液像泉水一樣湧進他口中,周文咕咚咕咚拼命吞咽著,喉結上下滑動,一股股暖流在血管裏迅速流動,擴散到五臟六腑的屍毒漸漸凝聚在一處,結成一塊雞蛋大小的黑石。

  過了良久良久,周文終於拔出尖利的獠牙,恢復成人類的模樣,他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仿佛獲得了新生。

  屍毒已經被暫時壓制住,短時間內不會有大礙,可是他懷裏還抱著一具冰冷而乾癟的屍體,仿佛在不斷提醒著他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周文眼中充滿了淚水,他不敢低頭看。到底是誰成了他獠牙下的犧牲品呢?他跟那些兇暴的僵屍又有什麼區別呢?

  周文手一松,聽任那具輕飄飄的屍體滾落在山坡上,他掉過頭像逃避一樣走開幾步,又咬緊牙關鼓起所有的勇氣,一寸一寸轉過身,脊樑骨像生銹的機器,咯咯咯一陣悶響。

  他看見……他看見……霍黎黎的屍體靜靜地伏在草叢裏,乾癟得像個木乃伊。
  周文的臉色在一刹那變得蒼白如紙,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只剩下霍黎黎的音容笑貌,像一本褪色的舊影集,被無情地現實剪得粉碎!

  周文第一次開始憎惡自己的身體。那一聲驚恐的尖叫還在耳邊不停地回蕩。他茫然沿著大峽谷像西走去,穿過一個狹窄的山坳,來到草木繁茂的丘陵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走了多少路,他被一個痛苦的求救聲驚動了:「救命!周文,救救我!」

  那是趙詩芬的聲音,她無力地躺在灌木叢中,臉色灰敗,不停地泛著噁心,她的肩膀上有三條深深的劃痕,正泛著腐臭的膿水。

  周文暫時拋開了低落的情緒,把她輕輕扶起來,伸出手指擦了一點膿水,湊到鼻邊聞了一下,不由一陣心酸。他沙啞著喉嚨說:「這是給僵屍抓破的吧?」

  趙詩芬費勁地點點頭,怯生生地問:「我不會有事吧?」

  周文飛快地搖搖頭,寬慰她說:「沒事,過幾天就會好的!」

  他暗暗歎了口氣,輕輕巧巧地背起趙詩芬,辨明方向,朝著大瀑布的方向走去。

  趙詩芬徹底鬆弛下來,驚恐和害怕的心情漸漸隱去,周文厚實的肩膀讓她感到安慰——這個肩膀是那樣的強壯和溫暖,即使是天塌下來也能扛住。她調皮地在他耳邊吹了口氣,低聲問:「我重不重?」

  周文把她往背上托了托,微笑著說:「一點都不重,很輕。你可比以前瘦多了!」

  趙詩芬有些詫異,問:「你以前又沒背過我,怎麼知道我的體重?」

  周文在心裏默默說:「你的肋骨硬邦邦磕在我背上,大腿上一點肉都沒有,都摸得出骨頭了,我怎麼不知道你瘦了!」

  他又是一陣心酸,但這些話怎麼說得出口,只能隨口敷衍她說:「我瞎猜的,你一向都很苗條。」

  趙詩芬輕輕歎了口氣,覺得有些困倦,伏在他的背上不知不覺睡著了。走到瀑布的附近,二人跟劉子楓他們劈面相遇。

  周文小心翼翼把趙詩芬放下來,注意到他們的臉色都有些異樣,李蘭滿臉淚痕,似乎痛哭過一場,趙鵬面青鼻腫地吊在後面,畏畏縮縮不敢向前。

  「一定發生了什麼!」周文心中不禁打了個格登,「難道趙鵬竟……」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劉子楓看到周文衣衫襤褸,沾滿了泥土和青苔,一副狼狽的模樣,心裏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在危難的時候自顧自逃命,丟下他一人面對殘暴的僵屍,這實在說不過去。

  他訕訕地跟周文打了個招呼,岔開話題問:「趙詩芬出了什麼事?好像精神不大好嘛。」

  周文偷偷瞥了趙詩芬一眼,見她正強打起精神跟史思紅她們說話,就拉了劉子楓到一旁,憂心忡忡地說:「她被僵屍抓傷了,中了屍毒,已經感染了全身的血液,到月圓之夜,陰氣最重的時候,她就會變成一個嗜血的僵屍!」

  劉子楓大吃一驚,壓低了聲音問:「有沒有解救的辦法?」

  周文說:「發現得太晚了,除非能換掉全身的血液,否則的話誰也救不了她!」

  劉子楓沉吟了良久,低聲問:「她自己知不知道?」

  周文搖搖頭。

  劉子楓又問:「離月圓之夜還有幾天?」

  周文苦笑一聲,回答說:「就在今天晚上!」

  劉子楓皺起眉頭不再說話,抬頭看看天色,已經是正午時分了,時間是那麼的緊迫,逼著他們立刻要做出決定。

  葛輝慢慢走過來,故意咳嗽了一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周文掃了劉子楓一眼,把趙詩芬感染屍毒的事簡單說了一遍,葛輝也十分震驚,他想了想說:「我們能不能把她綁起來,別讓她傷人?」

  周文沉默了片刻,說:「過了今夜她就不再是趙詩芬了,她是一個僵屍,白天只能躲在黑暗的地下,陽光將會對她的身體造成致命的傷害!」

  劉子楓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一個個掃過眾人的臉龐,澀然說:「我們讓所有的人投票吧,願不願意讓趙詩芬留在我們中間,由我們共同決定。少數服從多數……」

  周文冷冷地問:「那麼趙詩芬自己有沒有權力投票呢?」

  劉子楓皺著眉頭盯了他一眼,訕訕地說:「這件事還是瞞著她好了,就讓她在變成僵屍前……度過最後一段平靜的時間吧!」

  周文說:「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留下她還是趕她走?」

  劉子楓下定了決心,飛快地說:「既然過了今夜她就不再是人類了,那就犯不著讓我們冒生命的危險,就讓她自生自滅吧!」

  周文轉過頭望著葛輝:「你呢?」

  葛輝一陣猶豫,他不自覺地望著徐夢瑤,眼神中充滿了溫柔,艱難地說:「我的看法跟劉子楓一樣。」

  周文輕輕歎了口氣,說:「連你們都這樣說,那就不用投票了……趙詩芬必須離開我們,這是她的命運!不過,葛輝,如果中了屍毒的是徐夢瑤而不是趙詩芬,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他撫摸著掛在胸前的玉環,心中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既然過了今夜趙詩芬就不再是人類了,那麼她是生是死就不重要了,讓我來處置她的身體吧,我保證大家的安全。如果……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的身體還會是一個人類。」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句話幾乎是喃喃自語。

  劉子楓和葛輝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周文想要做什麼。

  太陽暖洋洋地照在這片丘陵上,給枯草綠樹抹上了一片生機。

  大家經歷了一個驚恐逃生的夜晚,又辛苦奔波了大半天,一個個覺得又累又餓,坐倒在草叢中再也不願意站起來了。

  一個迫切的問題擺在這些二十來歲的青年面前:接下來該怎麼辦?

  劉子楓咳嗽了一聲,問:「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周文,你知道嗎?」
  這也正是大家心中最大的疑惑。

  周文簡潔地回答說:「天哭術已經完成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被徹底打破,困在黃泉之下的所有妖怪都逃到了人間,就像大家親眼看見的一樣,對於它們來說,我們只是食物!」

  紀芸頓時想起了殘暴的僵屍王,想起了慘不忍睹的戴淑珍,她不禁感到一陣噁心,臉色變得蒼白,顫抖著聲音問:「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對付它們嗎?」

  周文說:「一千年前,我們有江西龍虎山天師府第十九代天師張瑞午,有二十八名願意為人類犧牲的道門高人——一千年後我們有什麼?道門和法術已經衰落了,每個人都只顧著自己,誰都不願意犧牲……除非有奇跡發生,否則的話,這個世界將成為妖怪的天下!」

  孫疾風聽到這裏忍不住反駁他說:「可是我們有槍炮和炸彈呀,我就不信妖怪的身體會比鋼鐵更堅硬!」

  周文沉默了片刻,苦澀地說:「妖怪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它們有智慧,不會笨到用牙齒和爪子跟我們硬拼。我們能夠使用槍炮炸彈,它們也能!妖怪……也在不斷地學習和進化,我擔心,不久的將來,我們終將面對一支全副武裝的機械化的妖怪軍隊。」

  孫疾風哈哈大笑著說:「這怎麼可能!那些妖怪,那些噁心的僵屍也會使用槍炮?你是在說笑話吧!」

  大家聽了他們的對話不禁都笑了起來。

  周文感到一陣由衷的悲哀,人類的無知和自大,他們竟以為這世界是為他們設計的,以為他們是世界的主宰。他低聲說:「人類不是地球上唯一有智慧的生物,那些僵屍只是最低級的妖怪……你們無法想像……它們有多強大!」

  不過他的擔憂沒有人放在心上,即使是劉子楓和葛輝——他們的頭腦比較清醒,看待問題比較客觀——也覺得周文說的一切荒誕不經,根本不可能發生。

  日頭漸漸偏西,劉子楓開始擔心起來,趙詩芬會不會突然發生屍變?他打斷了大家的議論,說:「天就快黑了,咱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萬一昨天夜裏的僵屍再跑出來傷人,那就糟糕了!」

  這一句話立刻鉤起了大家的恐懼之情,連一直把頭埋在膝蓋上的李蘭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周文說:「僵屍王已經被我除去了,那些受它控制的僵屍法力低微,成不了什麼氣候……如果大家不放心的話,我們還是回觀音洞去吧。那裏比較安全,有泉水,還有吃剩的鹿肉可以充饑,躲上個三五天也沒有問題。」

  劉子楓盤算了一下,觀音洞終究是不祥之地,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他無可奈何地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野外太危險,我們回觀音洞去,順便找找霍黎黎,但願她平安無事。」

  周文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要不要告訴他們霍黎黎的死訊呢?把一切都推在不會申辯的僵屍王身上?他曾經在洪水中救過她,又親手殺了她!周文的心開始隱隱作痛。

  劉子楓注意到他異樣的神情,一顆心不由怦怦直跳:「難道周文把霍黎黎給……」他回過頭望了趙鵬和李蘭一眼。

  大家沿著來時路回到觀音洞口,劉子楓和周文先進去查看了一遍。洞深處那塊純白色的巨大石壁碎了一地,原本清澈甘美的泉水已經乾涸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通向深不見底的地心。

  周文搬起碎石頭把洞口堵上,解釋說:「困在黃泉之下的妖怪就是從這裏逃出來的,它們全走了,現在這裏很安全。」

  劉子楓招呼大家進來休息,趙鵬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躡手躡腳地摸進去,揀了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來,知趣地一聲不吭。

  周文在灰燼中重新燃起篝火,劉子楓和葛輝用樹枝串起吃剩的鹿肉,心神不定地放在火上烘烤著。

  火光照亮了每一個人的臉龐,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大家心情沉重,再也找不回當初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鹿肉烤熟了,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周文搶先割了一大塊最嫩的前腿肉,在眾目睽睽之下遞到趙詩芬面前,趙詩芬有些不好意思,灰敗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責怪地掃了他一眼,終於顫抖著雙手接下來。

  史思紅老脾氣又犯了,忍不住開玩笑說:「唷,周文這是怎麼了!找不到玫瑰就送塊肉表表心意?」

  周文根本不去理睬她,他不喜歡史思紅,只是用憐憫的眼神凝視著趙詩芬。這是她身為人類的最後一餐了,過了今夜,她就會變成一具嗜血而殘暴的僵屍。

  孫疾風他們狹促地笑了一下,但看到劉子楓和葛輝神情鄭重,有些憂心忡忡,笑容不禁凝固在臉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起初趙詩芬還把鹿肉撕成小條,斯斯文文地放進嘴裏嚼著,到後來越吃越快,唾沫亂濺,喉嚨深處發出嗚嗚的聲音,表現出與她身體不相稱的旺盛食欲。

  大家都呆住了,連腹中的饑餒都拋到了腦後,吃驚地看著她頃刻間吃完一大塊鹿肉,習慣性地舔舔嘴唇,抬起頭來盯著葛輝手裏剩餘的鹿肉,眼中閃爍著碧綠的光芒。

  劉子楓猛地站起身來,滿臉戒備之色,大叫一聲:「周文,快動手!」

  周文歎了口氣,隨手拾起一根燒焦的樹枝,飛快地在趙詩芬的額頭上畫了一道靈符。

  趙詩芬仿佛中了邪一樣,眼睜睜地瞅著周文對自己施法,手腳動彈不得,好像根本不屬於自己的身體。

  一道耀眼的白光亮起,趙詩芬栽倒在地,雙手掐住自己的喉嚨「呵呵」嘶叫,痛苦地掙扎著。

  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齊聲責問周文:「快住手!你都幹了些什麼!」
  劉子楓目不轉睛地盯著趙詩芬,一字一句說:「她中了屍毒,正在變成一具僵屍!」

  趙詩芬抽搐了幾下,突然挺直身體,反折成一張緊繃的弓,在肉體無法忍受的痛楚中苦苦煎熬著。她張大了嘴巴卻叫不出半點聲音,清秀的面容漸漸猙獰扭曲,渾身散發出腐臭的氣息。

  在這一刻,在陰曆十五的月圓之夜,作為人類的趙詩芬痛苦地失去了自己的靈魂,變成一具沒有知覺的僵屍!

  周文又在趙詩芬的額頭上畫了一道靈神符,阻止她的身體進一步屍變。他上前去把她輕輕抱起,抗在肩上,邁步向洞外走去。

  大家面面相覷,目送著他漸漸離去,不知該挽留還是保持沉默。

  劉子楓提高聲音問道:「你想幹什麼?」

  周文頭也不回地說:「把她處理掉。你不會想留一具僵屍在我們中間吧。」

  劉子楓聽出了他口氣中的嘲諷之意,雖然覺得不舒服,但還是多問了一句:「你打算……讓它自生自滅嗎?」

  周文站定了腳步說:「我會對她施展一個複雜的法術,如果成功的話,她會回復成人類,但那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趙詩芬了。」

  劉子楓心中又驚又疑,追問他:「不是趙詩芬,那又會是誰?」

  周文沉默了良久,終於說:「你看到了就能認出來的,你……不會忘記她的!」

  劉子楓的心開始怦怦地跳動,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打算跟上去看個究竟,周文阻止他說:「你別過來,千萬不要偷看!」

  葛輝忍不住問:「如果看了又會怎樣?生偷針眼嗎?」他努力想沖散一點沉重的氣氛。

  周文掃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你們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抱緊了趙詩芬的身體,孤獨地消失在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觀音洞外月光皎潔如水,冷冷清輝灑在趙詩芬的身上,她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臉龐上佈滿了淤黑的屍氣。

  月圓之夜正是陰氣極盛的時候,周文來不及找一個隱蔽的地方施法,只能就近把她放在洞口的一塊岩石上,悶哼一聲,渾身骨骼劈啪亂響,像炒黃豆一樣,現出了吸血獠王的真身。他十指結成一個複雜的手印,用吸血獠的語言念動移魂訣,全身法力飛速流失,壓制在體內的屍毒又開始蠢蠢欲動。從他吐出第一個音節起,掛在胸前的那枚玉環就散發出柔和的青光,仿佛在一瞬間獲得了生命,猛地掙脫了紅繩的羈絆,懸浮在半空中,默默審視著趙詩芬開始變異成僵屍的軀體。

  周文分心兩用,一面竭力壓制著僵屍王種下的屍毒,一面全神貫注念完了最後一句移魂訣,李瑾瑜的魂魄從玉環中掙脫出來,痛苦地徘徊了幾個圈子,迅速鑽入趙詩芬的天靈蓋中。

  趙詩芬瞪圓了眼睛「呵呵」大叫著,竭力掙扎,想要驅走這個人類的魂魄,但僵屍只是最低級的妖怪,它無力抗拒茅山道的靈符和吸血獠的法術,終於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周文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等了半天,不見她有蘇醒的動靜,於是顫抖著向那枚玉環伸出手去,誰知手指還沒有碰到,它竟「砰」的一聲化作了齏粉。

  周文心中一沉,幾乎與此同時,趙詩芬輕輕呻吟了一聲,身前突然現出三朵璀璨奪目的金蓮,光華流轉,法力無窮,將滲透在她血液中的屍毒盡數逼出了體外!
  周文身不由己倒退三步。

  經過了一番磨練,這三朵金蓮的威力似乎更勝於從前,它們感應到吸血獠的妖氣,綻放出流光異彩的花瓣,充滿了敵意和警戒。

  不知什麼原因,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眼前的這個女人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她不再是趙詩芬了,似乎也不是他所熟識、愛慕的那個李瑾瑜!

  趙詩芬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一頭面目猙獰的怪獸,渾身上下披滿火一樣紅的鱗甲,背刺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三角形的尾巴上,正咧開血噴大口,癡癡地凝望著她。

  她立刻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尖叫著:「妖怪……」不顧一切地使出了茅山道的終極法術「六陰追魂」。

  也許是因為吸血獠王的移魂訣太過強橫,人類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這種痛苦,借著趙詩芬的身體復蘇的李瑾瑜喪失了一切記憶,她忘了周文,忘了S大學中發生過的一切,甚至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誰。唯一銘刻在腦海裏的就是對妖怪的痛恨!只有仇恨是無法忘記的!

  天殤、追魂、絕識三道靈符在瞬間合而為一,金光閃耀,無數六陰劍從她掌心飛出,狠狠插入周文的身軀。

  周文一陣錯愕,肉體上的痛楚卻無法掩蓋心靈的創傷,一顆豆大的淚滴從他的眼角滲出,他沙啞著喉嚨叫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趙詩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全力以赴催動六陰劍,尖叫著說:「妖怪!快滾開!」

  大家被趙詩芬的尖叫聲驚動,壓制不住好奇心,一個個躡手躡腳地摸出洞來。
  劉子楓搶在前面探出頭去,映入眼簾竟是一頭魁梧強壯的妖獸,正痛苦地凝望著趙詩芬,似乎要將她撕成碎片。

  他不禁「啊」地大叫了一聲,抖抖簌簌指著它說:「你……你是周文!」

  原來,在絕境之中帶來生的希望,跟他們同舟共濟、並肩奮鬥的那個周文,他,竟是一個妖怪!

  六陰劍在周文的身軀上留下了無數傷痕,原本壓制下去的屍毒像山洪一樣爆發出來,迅速侵入五臟六腑,勢不可擋。

  周文的臉色迅速黯淡下去,他猛地大吼一聲,渾身上下燃起了灼熱的火焰,凝結成一條條張牙舞爪的火龍。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李瑾瑜,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周文呀!你還記得石塔橋旁邊的廢墟嗎?你還記得寂識術嗎?」

  「李瑾瑜!」這三個字像驚雷一樣劈在劉子楓的心頭,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趙詩芬,「難道是借屍還魂?李瑾瑜的靈魂真的在她的身體裏嗎?」他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但趙詩芬沒有一點反應,她滿臉驚恐,挺直了胸膛勇敢地站在周文面前,大叫著:「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你!你是妖怪!十惡不赦的妖怪!快走開!」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利刃一樣剜著周文的心!沒想到結局竟然是這樣!周文絕望地大笑起來,纏繞在身上的火龍仿佛受到了感應,猛地向趙詩芬撲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劉子楓拋開一切雜念,沖上去擋在她身前,張開雙臂大叫一聲:「周文,別傷害她!」

  趙詩芬驚呼一聲,來不及阻止他,急忙咬破指尖在他背上畫了一道靈神符,希望能抵擋住烈焰的傷害。火舌燒焦了他的頭髮,在他的臉上燎出幾個血泡,慢慢收了回去。

  周文淒涼地望了趙詩芬最後一眼,身形倏地消失,瞬息出現在離觀音洞幾百米遠的地方,然後又消失。他用盡力氣瘋狂奔跑著,路過瀑布,穿過丘陵,越過峽谷,攀上了石屏山最險峻的摩天崖,佇立在懸崖峭壁上俯瞰莽莽大地。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白茫茫的洪水。他從未像此刻一樣感到寂寞和失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3:00

  第八章 李兵

  蒼茫的水面上忽然有一條白線奔湧而來,兩股強盛的妖氣緊隨其後。

  周文極目望去,只見一個人類法師手持一件金光閃爍的寶物,把洪水從中一剖為二,逼住了滔天巨浪,足不點地向摩天崖飛快奔來。

  在他身後緊追不捨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妖怪,法力似乎不在那人類法師之下,幾十米高的巨浪重重砸下來,竟在沾身的一瞬間化作滿天水霧,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文本能地低聲嘶吼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僵屍王種下的屍毒在他體內肆虐,他口渴難忍,一種對殺戮和鮮血的渴望像烈火一樣熊熊燃燒,驅使他悄悄地躲進灌木叢中,只露出一隻血紅的眼珠,死死盯住越來越近的三個生靈。

  人類,妖怪,它們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任何分別。

  那個人類法師衣衫襤褸,渾身上下佈滿了激戰後留下的血痕,手中舞動著一柄白玉麈,神情顯得異常疲倦。他的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只是機械地向前邁動,如果不是有道門異寶辟邪玉麈的支撐,他早就成為洪水中的一具腐屍了。

  周文凝視著他的身形,突然感到一種熟悉的親切感,他認出來了,那個倉皇逃命的人類就是李瑾瑜的哥哥李兵!

  他把目光投向李兵身後的兩個妖怪,都是老相識了,男的是輔山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雪花蛇精,好像叫什麼張雪,女的竟然是九尾狐狸精林欣婕!

  周文冷笑著露出尖利的獠牙,恨恨地想:「這頭狡猾的雌狐狸,踏破鐵鞋無覓處,今天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李兵費盡最後一絲力氣攀上摩天崖,迅速佔據了有利地勢。他居高臨下,避開了狐狸精和雪花蛇精的前後夾擊,再憑藉道門異寶辟邪玉麈的威力,求生的機會大增。

  林欣婕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攀住半山腰的碧蘿藤蔓,有些猶豫不決,這一路上李兵的實力飛速提升,辟邪玉麈著實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眼下他卡住了易守難攻的要地,貿然沖上去肯定討不到便宜。

  不過她隨即打定了主意,既然麒麟獸已經出世了,那麼這具人類的身體再沒什麼用了,於是她飛快地向蛇精做了個手勢,突然提速,化作一道白影向摩天崖頂掠去。

  李兵盤膝坐在山頭,口中喃喃念動咒語,辟邪玉麈放出萬點金光,麈尾「噗」的一聲散開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向林欣婕當頭罩去。

  林欣婕悶哼一聲,天靈蓋上裂開一道口子,元神出竅,猛地現出了原形,竟是一頭碩大無朋的碧眼狐狸精,八條毛茸茸的尾巴撲散開來,像靈蛇一樣扭來扭去。
  天羅地網緊緊縛住她所附身的那具人類身體,露出了本不該有的一絲空隙,她的真身趁機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竄到山頂,一口咬在李兵的手腕上。

  尖利的牙齒穿透了護身穀衣,深深插入骨肉中,頓時鮮血迸流。李兵疼得眼前發黑,幾乎要昏死過去,但他還是牢牢握住玉麈,拼盡全力大喝一聲:「疾!」麈尾猛地反卷上來,林欣婕迫不得已,只能閃避在一旁,轉動一對碧油油的小眼珠,不甘心地盯住李兵不放。

  張雪緊隨其後遊上摩天崖,擋住他的去路,陰森森地說:「這回看你還能逃到哪里去!」

  林欣婕覺得穩操勝券了,她梳理著身上的毛髮,慢條斯理地說:「可憐喲,顯赫一時的茅山道首窮派就死剩你一個了,還是老老實實把辟邪玉麈交出來吧,我可以網開一面,放你一條生路。」

  李兵哼了一聲,反而把玉麈握得更緊了,他冷笑著說:「你們要不是懼怕辟邪玉麈的威力,早就撲上來取我的性命了,哪還會等到現在!廢話少說,我李兵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今日我固然喪命於此,你們這些該死的雜碎也別想討得便宜去!」

  張雪勃然大怒,叫道:「不見棺材不落淚!林姐,何必跟他多費口舌,看我吃了他!」

  林欣婕對李兵笑笑說:「聽見沒有?我的這個同伴不耐煩了,你再不識相他可要動手了!」

  李兵在這一刻反而鎮定下來,默默念動一段複雜的咒語,辟邪玉麈上的金光漸漸收斂,通體變得澄澈透明,就像水晶一樣。

  林欣婕眼中露出慎重的神情,她還沒來得及警告張雪,他就將頎長的身軀一縮一彈,向李兵猛撲過去。

  李兵早有防備,他把手一撒,辟邪玉麈騰空飛起,化作一道白光向雪花蛇精迎頭擊去,麈尾繃得筆直,有如無數堅不可摧的鋼針。

  蛇精的七重蛇蛻早在輔山一戰中被周文的控火術破去,功力大不如前,眼看他就要被玉麈砸得腦漿迸流,一命嗚呼,林欣婕急忙祭起乾坤表裏圖,替他擋過了致命的一擊。

  道門的兩件法寶碰撞在一起,「轟」的一聲巨響,迸射出耀眼奪目的金光。

  等到塵埃落定,蛇精安然無恙,而林欣婕左手持辟邪玉麈,右手持乾坤表裏圖,笑吟吟向李兵說:「多謝了,道門的異寶果然不同凡響!」

  李兵只覺得喉嚨口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他慢慢仰頭望向藍天白雲,心想:「原來乾坤表裏圖竟落入九尾狐狸精的手裏,唉,看來道消魔漲,這……這真是天意!」

  林欣婕把玩著手中的辟邪玉麈,嘴裏嘖嘖稱奇,李兵長長歎了口氣,苦澀地說:「騷狐狸,不用再假惺惺的了,快動手吧!」

  林欣婕呵呵笑著說:「我們妖怪跟你們人類不一樣,說過的話就像釘在鐵板上的釘,決不反悔!既然辟邪玉麈已經到手了,我就饒你一命,不過……為了不留後患,我要挖掉你的一雙眼睛,讓你這輩子使不了法術!你是自己來呢還是要我們親自動手?」

  李兵怨毒地盯著她,一字一句說:「隨你的便吧,反正人在砧板上,也由不得我了!」

  雪花蛇精猶豫著說:「咱們真的要放過他?」

  林欣婕頭也不抬一下,隨口說:「當然了,這人資質平庸,就算再修煉一千年也只是個二流角色,留他一條性命又有何妨!」

  蛇精怔了一下,咧開大嘴乾笑幾聲,迅速遊上前去,正要動手挖去李兵的雙眼,突然覺得頭頂一涼,整個身體如同被撕裂開來一樣,疼得他著地亂滾,將一腔紅中帶黑的鮮血潑得四處飛濺,如同下了一場血雨。

  林欣婕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一隻無形的巨爪生生撕成兩爿,心底升起一陣寒意,她的腦海中猛地閃過一個念頭:「是周文!他還沒死!」

  但是在吸血獠王驚人的速度面前,辟邪玉麈救不了她,乾坤表裏圖也救不了她,林欣婕還沒來得及轉過念頭,周文已經突然出現在她身前,兩隻利爪深深插入她的脅下,劇毒迅速侵入內臟。

  林欣婕渾身麻木,手一松,兩件救命的法寶雙雙掉在了地上,她眼前模模糊糊,吸血獠王的身影是那麼的遙遠,而死神卻是那麼接近。

  「為什麼……」林欣婕努力瞪大了眼睛,「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們……我們是同類……」

  周文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他在林欣婕耳邊輕輕說:「你們毀了G城,毀了我最心愛的東西,我要你用性命來賠!」

  林欣婕絕望地大叫一聲,腰後突然反卷出八條尾巴,把周文緊緊纏住。幾乎與此同時,周文的身上騰起了炙熱的火焰,將一切燒成灰燼,他狠狠咬在林欣婕的脖子上,大口吞食著她的鮮血。鮮血有如甘泉,把他體內的屍毒再次壓了下去。

  李兵張大了嘴巴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文隨手把林欣婕的殘骸丟到山崖下,仰天大吼一聲,收起了吸血獠的法身,赤條條站在李兵面前,勉強朝他笑笑說:「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周文。」

  李兵打量著他滿是贅肉的身體,警惕地問:「周文嗎?你……究竟是人還是妖怪?」

  周文苦笑了一聲,把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踢到他面前,長長歎了口氣說:「這個……連我自己都不大清楚。」他覺得就這樣赤身露體地跟李兵交談有些不大習慣,於是在地上揀了幾塊撕碎的布條,胡亂裹在身上遮住了一切皮肉,一屁股坐在了他的面前。

  李兵把道門的兩件法寶拿在手裏,對周文的敵意也削弱了許多,他一邊包紮著手腕上的傷口,一邊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周文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把發生過的一切詳詳細細告訴他。這是他第一次向人吐露心事,在經歷了這麼多悲歡離合、這麼多寂寞傷痛之後,他迫切需要找個人來傾訴和發洩一通。他沒有父母,沒有愛人,也沒有同伴,作為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又有誰願意傾聽他的心事呢?此刻,李瑾瑜的哥哥就坐在他面前,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理解、憐憫、譴責、敬畏、豔羨,種種複雜的感情揉化在一起,彙聚成一份心靈相通的友情。

  ……周文滔滔不絕講了一個多鐘頭,最後說:「李瑾瑜的魂魄就附著在趙詩芬體內,不過她好像喪失了記憶,認為我是十惡不赦的妖怪,所以施展六陰追魂術把我趕了出來。唉,事情怎麼會這樣,真叫人想不通!」

  李兵得知妹子死而復生,兩行熱淚凝結在臉上,他怔了良久,不知該傷心還是慶倖,吸血獠的移魂訣已經超出了他的認識,他該怎樣面對趙詩芬呢?

  「寂識術!」周文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你對她施展寂識術,也許能幫助她恢復記憶!」

  李兵皺起眉頭說:「嗯,這倒不妨試一試,不過……她對你的戒心太重,未必能接受這一切。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要知道……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仿佛記起了什麼不愉快的往事。

  周文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長長舒了口氣,記起了那個教馬學會飛翔的故事,心想:「不管怎樣,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李瑾瑜親口說過,發生過的事是不會忘記的,它一定藏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裏。李兵是她的哥哥,他們有血緣的聯繫,她一定能回想起來的!」

  他重新鼓舞起信心,隨口問起李兵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的,李兵苦笑了一聲,搖搖頭說:「一言難盡!」

  他呆呆望著白茫茫的洪水,沉默了良久才苦澀地說:「九尾狐狸精、雪花蛇精它們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出來以後,害了不少人命,師父和爺爺撕下了祖師爺貼在辟邪玉麈上的符籙,囑咐我們守在伏魔殿裏留神看護,他們則趕下山去降服那些妖怪。」

  「沒想到……唉,沒想到他們竟碰上了洪荒時代就已經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妖獸——諸犍和諸懷。茅山道的法術根本不頂用,師父修煉了一甲子的穀衣心法,已經練到了第五層‘小成’的境界,給諸犍輕輕一口就咬斷了大腿,撞成重傷。要不是爺爺及時施展隱識術,拼死把他救出來,師父他早就沒命了。」

  「盧師兄、方師兄和我沒日沒夜地守在伏魔殿裏,困在黃泉下的妖怪拼命衝擊著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妖氣沖天,附近的樹妖鬼魂都受到了感染,變得殘忍而嗜血,傷害了不少村民,我們只好輪流下山去驅除它們。好在伏魔殿裏有道門異寶辟邪玉麈鎮守,只要真武神君前的四十九盞長明燈不滅,那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就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師父和爺爺回來以後商量了整整三天三夜,他們察覺到這一次情形萬分危機,決定招回茅山道的所有師兄弟,集中力量守護在伏魔殿中。大家齊心協力,晝夜不停地施法,辟邪玉麈發揮出越來越強的威力,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的妖怪迫不得已安分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是除夕夜後的第二天,天上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引發了山洪爆發,住在低窪處的村民死傷無數,剩下的紛紛跑上山來,向師父和爺爺他們求救。」

  「那一天師父放聲大哭,他說天哭術終於完成了,大雨將持續七十個晝夜,整個江南都將淹沒在滔天的洪水中。不過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在大暴雨停歇的那一刻,鎮壓在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的所有妖怪都將逃到人間,那時就是人類的末日。爺爺安慰他說,這是定數,是劫難,一千年前道門的精神領袖張瑞午就已經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他早有準備。」

  「爺爺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類和妖怪其實並沒有差別。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是逆天而行,困在黃泉下的妖怪遲早會逃出來的,並且時間拖得越久災難就越大。當年張瑞午為了避免人類毀於一旦,在天師道、茅山道、閣皂道的眾多弟子中挑選出一十三名有慧根的,施展道門最高深的法術,在他們體內各種下了三朵金蓮。他留下遺言說,青蓮為鞘,金蓮為刃,金蓮現形之日就是天下大亂之時,大家要齊心協力,設法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妖怪重新封印在黃泉之下。」

  「不過即使有準備又能怎麼樣呢,一千年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張瑞午沒有料想到,凝聚了他全身法力的道門三青蓮竟是有靈性的,它們會主動選擇適合的主人,這一十三名弟子的傳人有的資質太差,有的貪戀紅塵,能夠繼承這項異寶的人寥寥無幾。據我所知,茅山道只有我妹子李瑾瑜一人,師父說天師道門下還有兩個高人,已經是古稀之年了,閣皂道門下還有一個法號慧真的中年道士,剩下的……唉,除了他們四個,再沒聽說有第五個人擁有三花護體了。」

  「我們一直守在伏魔殿裏,師父和爺爺把祖師爺留下的道藏典籍分給大家,囑咐我們自行研習,有問題就一起討論,不過每看完一冊就要毀掉一冊。我們把所有的書籍都翻閱一遍,差不多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終於有一天,暴雨突然停了,伏魔殿裏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掀了開來,困在黃泉下已經整整一千年的妖怪一股腦都沖了出來。」

  「我們都抱了必死的信念,但是這些妖怪實在太厲害了,為首的竟然是萬妖之王麒麟獸,爺爺只看了一眼就放棄了抵抗的決心,他把辟邪玉麈丟給我們,命令我們立刻離開,先保住性命再說。盧師兄和方師兄他們不願意丟下師父,當先沖了上去,結果還沒近得了麒麟獸的身,就被幾個形貌古怪的妖獸撕成了碎片。師父和爺爺聯手施展六陰追魂,勉強擋住撲過來的妖怪,我拾起玉麈掉頭就跑,連頭也不敢回一下……哈,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李兵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麒麟獸殺了師父和爺爺,殺了所有的人,首窮山上沒有留下半個活口。它還不肯放過我,派出九尾狐狸精和雪花蛇精緊追不捨,想要奪走辟邪玉麈。一路上我跟它們交手了三次,每一次都是慘敗,如果沒有玉麈護身的話,我他媽早就變成一陀屎了!我……我沒出息,只會逃跑,我……不能給師父和爺爺報仇……我不甘心呀!」他終於壓抑不住內心深處的傷痛,嗚嗚哭了起來。

  周文一向不會說安慰的話,他只能拍拍李兵的肩膀,表示同情和理解。在那種時候,毅然背負起懦弱的罪名,毫不猶豫地保全有用的性命,往往比奮不顧身需要更大的勇氣。

  在這座沒有第三個人的摩天崖上,李兵痛哭流泣,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傷痛和苦惱終於全部爆發出來,在不顧一切地發洩了一通後,他感到整個人輕鬆了很多。

  天色漸漸迫近正午,李兵站起身來,故作輕鬆地向周文說:「好了,我這就到碧蘿山去看看趙詩芬,希望她還能認出我這個哥哥來!你……就留在這裏等我的好消息吧。」

  周文點點頭,指著峽谷的方向說:「那裏有一座吊橋通往對岸,木板已經全部爛掉了,你只好從鐵索上爬過去了。過了橋往東走,沿著一條山路可以一直走到山頂,他們應該還在觀音洞裏。」

  李兵用複雜的目光注視了他一會,欲言又止,他揮揮手說:「我走了,你一切小心在意。」

  周文目送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樹叢中,他的一顆心突然狂跳起來。他向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迅速爬上最高的樹巔,熱切地凝望著那幾根搖晃不定的鐵索,直到李兵安然通過,辨明瞭方向,從北麓向碧蘿山頂攀去,這才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周文孤單地坐在樹枝上,耳畔風聲嘹亮。他感到一陣忐忑不安。李兵會帶來好消息嗎?大家還會接納他嗎?他和趙詩芬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他在不安中從正午一直等到黃昏,從黃昏一直等到深夜,再從深夜一直等到第二天的黎明。他覺得心力交瘁,下意識地從頭上拔下一根頭髮,仔細分辨了半天,發現那還是烏黑發亮的,這才略微松了口氣。

  時間的流逝已經失去了意義,周文完全不覺得渴,也不覺得餓,他全神貫注回想著過去發生的一切,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趙詩芬永遠都忘記我了,那該怎麼辦?」

  這念頭像大毒蛇一樣纏繞在他心頭,讓他無法呼吸,無從排遣。

  是啊,如果這一切真的發生了,他又該怎麼辦?

  周文仰頭望著藍天白雲,有生以來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問自己:「我想要些什麼?我究竟想過怎樣的生活?什麼才是幸福?怎樣才能得到幸福?」

  他就這樣不吃不喝不睡地苦苦思索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直到李兵滿臉疲倦地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李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文竟在這短短的幾天裏蒼老了很多。他臉頰鬆弛,鬍子拉茬,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眸子裏佈滿了血絲,連原本光潔的額頭上也出現了細碎的皺紋。

  周文平靜地問他:「怎麼樣?」

  李兵猶豫了一下,苦澀地說:「他們已經發現了霍黎黎的屍體,都懷疑是你幹的。我推在僵屍王身上,可是他們……投票表決,一致拒絕你回到他們中間,因為……因為你是一個嗜血的妖怪!」

  周文茫然望著碧蘿山的方向,隔了良久又問:「那趙詩芬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李兵卻遲遲不回答。

  周文猜到了,他歎了口氣,鎮定地說:「你說吧,告訴我事實,最壞的結果莫過是她永遠忘記我了。說吧,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我遠比你想像的要堅強。」
  李兵躊躇了良久,終於說:「我說服了趙詩芬,施展寂識術幫助她恢復記憶,她的記憶裏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移魂訣已經毀掉了過去的一切。她也不能接受我是她嫡親哥哥這個事實,更加不肯相信你跟她之間的感情……」

  周文苦笑著喃喃自語:「是啊,本來就應該這樣,妖怪和人類本來就不會有結果的!」他覺得心灰意冷,天地在這一刻仿佛變得寒冷而灰暗。

  李兵沉默了,他只能空洞無力地安慰他說:「你也不要灰心,大家最終會接受你的,趙詩芬也不會永遠失憶下去的,這需要時間……你要有信心!」他的聲音是那麼的無力。

  周文輕輕搖了搖頭,沙啞著嗓子說:「趙詩芬他們就拜託你了,希望你能幫助他們走出困境,重新回到人群之中。」

  李兵吃了一驚,他問周文:「那你打算怎麼辦?」

  周文長長吸了口氣,驕傲地說:「我沒事!天地這麼大,哪里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要走了,希望以後還有再見面的一天。」他仿佛在一瞬間放下了肩頭的所有包袱,邁著輕鬆的步履向前走去。

  直到這一刻,當僥倖的幻想化作泡影,當所有人都離開他,當他終於重新變得驕傲而孤單,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周文才看清楚自己的內心,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他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也不全是一個妖怪,吸血獠王的內丹給了他無窮的力量,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他的思想。

  周文堅定地對自己說:「從現在起,我要把所有的包袱都丟開,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我要有一天,人類和妖怪能夠平等共處,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我要這個世界重新恢復和平和寧靜,我要用我的雙手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

  李兵眼望著他漸漸遠去,心中充滿了憂慮,他不知道該挽留他還是保持沉默。
  恍惚之間,他突然發現周文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背上生著一對強健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是一團熾熱的火焰,迸射出逼人的光芒。

  李兵大吃了一驚,他急忙揉揉眼睛,幻象頓時消失,看到的仍然是周文那臃腫,笨拙,但是無比驕傲的背影。

  李兵不由記起了以前交往過的女友,那段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註定要結束的感情,他想:「我們是同一類人,忍受孤獨,走自己的路,從不低聲下氣乞求什麼!周文啊周文,下次相見,我們還會是朋友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3:14

  第三集 第九章 人群

  從摩天崖一直往北走,翻過人跡罕至的鯽魚背和驚猿峰,再走二十裏山路就進入了Z省境內最富盛名的旅遊景點石屏山。

  石屏山由北向南綿延數百里,氣勢雄偉,主峰降雲峰海拔三千多米,與驚猿峰遙遙相望,素有「北降雲,南驚猿」的美譽。

  降雲峰開發得最早,從山腳的汽車站到半山腰的石樑賓館有一萬八千多級臺階相連通,工程耗日持久,歷經明清兩朝,解放後又逐年整飭,為了吸引四方遊客,還修建了觀光纜車。但是從石樑賓館再往上就只剩下崎嶇的山路了,地勢複雜,險峻異常,經常有毒蛇猛獸出沒,所以到石屏山旅遊的人中,能堅持爬到降雲峰頂領略「石屏日出」的,寥寥無幾。

  周文一路饑餐渴飲,翻下了驚猿峰,沿著降雲峰的南麓攀上半山腰,然後再折向石樑賓館——陡峭的山崖對他來說如履平地。

  石樑賓館依山而建,位於石屏山著名的景點「石樑飛瀑」附近,但眼下「石樑」已經名存實亡了。連續下了七十個晝夜的暴雨,瀑布的水勢大得驚人,竟把佇立千年的石樑完全衝垮,像一條雪龍一樣鑽進沉沙潭裏,濺起大片的水霧,遮天障日。

  周文站在山崖之上,遠遠地望見沉沙潭邊有幾個人彼此交談著,正在用塑膠桶打水。這正中了他的下懷,於是他深深吸了口氣,縱身一跳,像一塊石頭一樣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沉沙潭裏。他聽見了瀑布的隆隆聲震耳欲聾,然後變得漸漸遠去,人類的驚呼聲卻越來越響,仿佛就在耳邊。

  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有兩三個人跳下水,「撲通撲通」的劃水聲,嘹亮的風聲,嘩嘩的流水聲,不知名的小鳥嘰嘰喳喳亂叫……這一切組成了一首歡快的奏鳴曲。

  真好!周文仿佛又回到了S大學。

  夏季剛剛結束,秋風還沒有吹來,香樟樹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舒展開每一根健壯的枝條,黃綠色的樹葉反射著光線,仿佛是透明的。蔥翠芬芳的草地,開滿了最後一季的野花,五彩斑斕,像織錦的地毯,夜晚它們靜靜地躺在月光和星光下,清晨的時候墜滿晶瑩的露珠……

  一雙有力的臂膀把他拉了起來,拽住他滑膩膩的頭髮,托在他的胳肢窩下,一邊鳧水一邊鼓勵他:「堅持住,很快就上岸了!」

  周文感到一種莫名的感動和親切,他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任憑四肢在冰涼的潭水裏隨意飄動,就像嬰兒沉浸在羊水裏。

  然後,他被迅速拖到了潭邊的岩石上,仰天躺到,有人在他耳邊呼喚,試他的鼻息,掐他的人中,有力地揉著他的小腹。

  周文呻吟了一聲,從嘴裏吐出大口大口的清水,嗆得咳嗽了起來。有人把他扶起來,拍打著他的後背,欣慰地說:「好了,活過來了!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沒有碰到石頭,你可真是命大!」

  周文慢慢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三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鬍子拉茬,不修邊幅,臉上洋溢著沒有機心的燦爛笑容,讓人打心底感到一陣陣的溫暖。

  周文故意皺起眉頭,吃力地問道:「這是在哪里?你們又是誰?」

  那個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年輕人盯了周文半天,突然興奮地大叫:「你認不出我了?周文,我是謝旻賢呀!」

  「謝旻賢?」周文仔細打量了他幾眼,這才認了出來,這大半年沒見,他的模樣變了很多,「都快認不出你了,什麼時候留起頭髮和鬍子的?比以前帥多了!」
  謝旻賢尷尬地摸摸下巴,說:「彼此彼此,你也沒短到哪里去!」

  另一個年輕人問:「怎麼,你們認識?」

  謝旻賢說:「他是我高中時的同學,坐一張桌子的。」又向周文介紹說:「他們是我在Q大的同學,他是胡佑軍,他是馬超。」

  「馬超?」周文多看了他幾眼,「跟《三國》裏的那個五虎將同名同姓?」

  謝旻賢哈哈大笑說:「就是,他很厲害的,國家二級運動員,短跑像飛一樣。對了,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G城到底怎麼樣了?」

  周文長長歎了口氣,說:「天災人禍!G城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鼠疫,然後又是暴雨和洪水,不知死了多少人!我和幾個大學裏同學乘一條運沙船逃生,吃了不少苦頭,好不容易才摸到這裏的。」

  謝旻賢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下來,他想起了在G城工作了一輩子的父母親,他們是不是能在這一場浩劫中逃生呢?他心裏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倖的希望。

  馬超有些不敢相信,他問周文:「那他們人呢?」

  周文說:「一路上死了好幾個,剩下的還躲在碧蘿山的觀音洞裏。情況十分糟糕,我冒險沿著鐵索橋爬到摩天崖,然後翻過驚猿峰一直爬到這裏,希望能找到人求救。」

  馬超臉上流露出敬佩的神情,說:「你很了不起,我就是這裏的人,從來沒聽說有人能從碧蘿山一路爬到降雲峰的!對了,你們在碧蘿山上……有沒有碰到什麼……奇怪的事情?」他有些吞吞吐吐,謝旻賢和胡佑軍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對勁。

  周文從他們三個的神情上就猜到了所謂「奇怪的事情」指的是什麼,他沉著地說:「你說的是妖怪吧,我們在碧蘿山上碰到了一群僵屍,差點沒命!還好我從小跟一個遠房親戚學過一點驅妖的法術,正好派上了用場,死了三個同伴,不過那些僵屍都被除去了。」

  馬超驚異地盯了他一眼,歎息說:「你們還是很幸運的,這裏也有妖怪出沒,比僵屍厲害多了,我們已經死了一百多個人了!」

  周文看了謝旻賢一眼,好奇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怎麼會在這裏的?」

  謝旻賢陰沉著臉說:「Q大放寒假比較早,我們三個結伴到石屏山旅遊,然後再分頭回家過年。可是不知道什麼緣故,通往G城的公路、鐵路和航道全都受到了管制,我們只能逗留在山下的一個縣城裏,打電話回去也沒人接,一直等到了大年夜。」

  「然後就開始下大雨,山洪突然爆發,淹死了很多人。附近縣城裏的人全都抱著被褥鋪蓋逃進山裏,我們跟著人群爬上降雲峰,躲在石樑賓館裏。洪水一直上升,淹沒了山腳下光濟寺的佛塔頂,吃的東西很少,我們只好到山裏剝樹皮,挖山藥,打野獸,又餓死了很多人。」

  「我們用賓館裏的無線電求救,但雨下得實在太大了,救援的飛機根本沒法進入山區,水裏好像有什麼厲害的怪獸出沒,救援船還沒來得及靠岸就被掀了個底朝天。有一次一架直升飛機冒險停泊在青峰坪上,卸下了不少食物和過冬的衣服,不過僧多粥少,也頂不上什麼用。」

  「直升飛機裏下來的解放軍鼓舞我們要振作起精神,說什麼洪水一定會退的,回去重新建設家園。哧,純粹是空口白話,浪費口水!我們問他們災情到底大到怎樣的程度,他們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應該是上頭有命令,不准說!」

  「縣城的幾個頭頭給餓怕了,吵著嚷著要坐直升飛機離開,解放軍扭不過他們,只好留下幾個不相干的小兵,讓他們上了飛機。誰知道老天爺不想他們活著離開石屏山,一陣邪門的大風把飛機刮到了懸崖上,轟的一聲炸成了碎片。」

  「留下的那幾個解放軍跟著我們一起受苦,他們見不大可能再有救援來了,才慢慢吐露了真相。原來這一場洪水大得異乎尋常,以G城為中心,整個江南全都給淹沒了,跟《聖經》裏的滅絕人類的洪水差不多!政府已經籌集了幾十億的賑災款項,幾乎徵集了所有的軍用民用飛機和船隻運送物資,賑濟災民,但是收到的效果不大。」

  「在長江和珠江之間的江南地區被分成三十七個大的難民營,都在地勢較高的山區,由各個軍區的部隊負責救濟,石屏山算是規模最小的一個。聽說北面的切雲峰聚集的人很多,有十幾萬吧,那裏救援物資比較多,我們想加入他們,但是中間隔了很闊的一片水面,望都望不見對岸,浪頭有幾十米高,我們過不去,他們也過不來。」

  「到後來那幾個解放軍也絕望了。他們說起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慘狀,親眼目睹,人就像噴了必撲的蒼蠅蚊子,一批一批地死掉!他們從來沒看見過這麼多死屍,人命也從來沒那麼賤過!那景象……真是……」

  「我們就這樣被困在降雲峰上,冒著大雨拼命找東西吃,凍死餓死的差不多有近千人。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再後來雨突然停了,天終於放晴了,我們還十分高興,希望有救援的飛機和船隻過來。他們沒有來,倒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了幾隻三個頭的怪獸,每到夜裏就出來吃人,從活人到屍體全都不放過!」

  謝旻賢長長舒了口氣,仿佛要把心裏的怨氣全都發洩出來,他繼續說:「我們設計了很多陷阱對付它們,但是它們很聰明,根本就不會上當。馬超說,它們是有智慧的妖怪,我不信,說什麼都不信!」

  胡佑軍面無表情地說:「你不信又有什麼用呢?事實就擺在面前!如果還不能離開這裏,我們全都會變成它們肚子裏的食物!」

  馬超望著周文說:「你剛剛說跟一個遠房親戚學過一點驅妖的法術,你們……是哪一派的?」

  周文饒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說:「他是茅山道的。你也是同道中人嗎?」

  馬超搔搔腦袋說:「我爺爺是天師道的,他按住我的頭逼我學什麼法術,我小時候強得很,就是不肯學。唉,早知道有今天……」

  謝旻賢和胡佑軍對視了一眼,心中燃起一線希望,異口同聲地說:「你有沒有辦法制服那幾隻三個頭的怪獸?」

  周文皺起眉頭嘀咕說:「試試看吧,我也沒有把握。」他在記憶裏搜索著三個頭的怪獸,心想:「那些洪荒時代就存在的妖獸,兩隻頭的有述蕩、驕蟲、蠻蠻,六隻頭的有樹鳥,八隻頭的有天吳,九隻頭的有開明獸、相柳,三隻頭的……難道是……」

  謝旻賢、胡佑軍、馬超、周文四個提了水桶回到石樑賓館前,「吱吱嘎嘎」推開兩扇已經照不出人影的玻璃門,一陣令人窒息的熱氣撲面而來。

  大廳裏擠滿了面黃肌瘦的村民,身上又髒又臭,男男女女歪在地毯上,一個個閉著眼睛在捱命,根本沒注意到周文這個生面孔。

  謝旻賢心酸地說:「大家挺不了多久了!沒有吃的東西,山上又冷得要命,還有那些吃人的怪獸……如果救濟再不來的話,我們真的死定了!」

  周文感到絕望的情緒在人群中不斷蔓延,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在重演,石樑賓館正是另一艘運沙船。他急忙岔開話題問:「這裏總該有個頭吧,是誰?」

  謝旻賢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本來有幾個鄉長領頭的,可他們總把好東西留給自己吃,不得人心。有一次……他們自己不小心,滑下山崖摔死了。後來是鄉政府裏的一個秘書,人倒是挺不錯的,就是身體不行,前一陣子吃壞了肚子,拉稀拉到脫水,也死了。」

  「你要知道,逃上山的全都是附近縣城鄉村的居民,拿不出什麼主意,私心倒是很重,只要自己填飽了肚子就不顧別人。現在……日常的事務就我們三個商量著處理一下,主要就是安排人手去挖山藥野菜,分配食物什麼的,也無所謂頭不頭的。」

  周文並沒有在意他的神態,他望著這些在徘徊在死亡線上的人類,壓低了聲音問:「你們有沒有吃人的事發生?」

  謝旻賢駭然看了他一眼,大聲說:「你怎麼會知道的?」

  胡佑軍急忙捅了他一下,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捂住嘴巴警惕地留意著別人的反應。

  周文倒吃了一驚,說:「我是瞎猜的,真有這種事嗎?」

  謝旻賢連忙拉了他躲到樓道口,壓低了聲音吞吞吐吐地說:「一開始有幾個上了歲數的老頭,餓得實在熬不住了,就偷偷烤了死人的腿吃,結果被發現了,觸犯了眾怒,我們只好把他們趕了出去。到後來……到後來……」他結結巴巴說不下去了,臉上流露出慚愧的神情。

  胡佑軍心裏一動,反問他:「你怎麼想到問這個?難道你們也……」

  周文搖搖頭,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絕不能吃人,哪怕是屍體也不行,這是做人的底線!」

  謝旻賢和馬超對視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尷尬,胡佑軍搶著問:「那你們是怎樣解決食物問題的?」

  周文說:「從水裏抓些魚充饑,後來靠岸上了碧蘿山,那裏有一片丘陵,可以捕到獐子和鹿。」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胡佑軍艱難地坦白說:「我們的情況跟你們不一樣,一開始石樑賓館裏就擠了好幾千人,倉庫裏儲藏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沒有救濟,山藥野菜什麼的太少,根本不頂用,凍死餓死的人很多。起先我們還把他們埋了,後來……後來餓得實在不行了,大家都開始吃屍體保住性命,不吃的人……不吃的人死得更快,就成為別人肚子裏的食物。」

  謝旻賢接下去說:「情況比你想像的要嚴重得多。為了活下去,我們把死屍堆在冷庫裏——雖然沒有電,但天氣冷,冰化得很慢,可以保存很長時間不爛掉——需要的時候割下幾塊,煮爛了分給大家吃。」

  「我們不強迫,但是你看見的這些……還有口氣活著的……人,全是靠這個才挺到現在的。我們……不得不這麼做!」他像自嘲似地笑了一下,神情卻比哭還難看,「你不會明白我們的感覺的,你沒有嘗過這種滋味!我親眼看見有一個人,他餓得發昏了,把自己的手塞進嘴巴裏嚼爛了,牙齒咬在骨頭上咯咯直響……」

  周文能夠理解,他歎了口氣,苦澀地說:「為了活下去,我們可以吃屍體,那麼,為了活下去,我們也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死去,可以動手殺了他們,吃他們的肉,剝下他們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禦寒。殺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我們最終不是凍死餓死的,而是被身邊的同伴殺死的!人如果沒有人性,那麼跟野獸又有什麼差別?」

  謝旻賢苦澀地說:「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可是……可是……」

  胡佑軍打斷他說:「我們必須活下去,總得有人作出犧牲,如果他們的犧牲能夠使我們活得更長久一點,我覺得還是值得的。」

  周文突然覺得他們三個無比的陌生,他感到失望和茫然,他問自己:「這就是處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嗎?這就是創造出這個社會的文明人嗎?」

  馬超有幾分羞愧,嘴裏喃喃說:「其實我們跟那些三隻頭的怪獸沒有什麼區別……」

  胡佑軍眼裏閃閃發光,他提高了聲音說:「你錯了,有分別的!」

  「對於那些怪獸來說,我們只是食物,它們吃得心安理得,可對於還有良知的人來說,吃死人的屍體就是在犯罪!即使是犯罪,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為了活下去,我們也只能這麼做,別無選擇!個體並不重要,尤其是在他失去生命以後——人類這個種族必須延續下去!如果所謂的人性不利於種族的延續,那麼這些東西必定會被自然淘汰掉!」

  周文不禁深深地看了胡佑軍一眼,他無法回避這樣的問題,是寧可餓死還是吃死人的肉活下去呢?他漸漸開始理解他們,卻不知道該不該認同他們。

  謝旻賢揮揮手說:「好了,不要再爭辯這種不切實際的話題了,已經走到這一步就沒有回頭的路了。周文,你已經知道我們都是吃人的人了,你還願不願意幫我們除掉那幾隻怪獸?」他們的眼中充滿了熱切。

  周文毫不猶豫地給了一個肯定的答復:「當然!它們一般在什麼時候出現?」
  謝旻賢頓時松了口氣,低聲嘀咕了一句:「Good!」他抬腕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下午四點半,它們一般在斷黑之後出來覓食,山裏天黑得早,大概還有兩個鐘頭。」

  周文又問:「總共有幾頭?」

  謝旻賢猶豫了一下,說:「可能有兩三頭吧。它們非常強壯,動作很快,從視窗跳進來拖了人就跑,每次都只能看見幾條模糊的灰影,像狼,有一條長尾巴,有三個腦袋,六隻血紅的眼睛。」

  周文想了想,問:「有沒有新鮮的血液?弄個一小碗來,我好畫符作法。」

  胡佑軍想到了今天早晨才收進冷庫裏的新鮮屍體,說了一聲「你等著」,飛快地跑進冷庫裏,用菜刀割開死屍的動脈,還好,血還沒有完全凝住。於是他用一隻破瓷碗接了大半碗,小心翼翼地捧回到大廳裏。

  周文把人血托在手裏,一邊念咒,一邊用小指沾了在窗戶和門框上畫了許多道蒼靈符,然後很耐心地沿著牆邊走了一圈,把剩下的鮮血潑在地上,用吸血獠的語言念了一段護心咒,那些鮮紅的血液竟像有生命一樣,凝成大大小小的液滴,緩慢地流動著。

  謝旻賢他們看得幾乎呆掉了。

  周文把碗還給胡佑軍,說:「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在這個血圈裏,千萬不要踏出半步。大廳裏只有樓道口沒有畫符,如果那些怪獸要進來的話,就只能沿著樓梯沖下來,到時候我再施法制服它們。」

  謝旻賢和馬超急忙跑上樓去,把房間裏、過道上的村民都叫起來,只說今天晚上在大廳裏分發食物,讓他們立刻就下去。

  石樑賓館的大廳裏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大約有三百多個,手裏捧著髒兮兮的飯碗,有氣無力地等著開飯。胡佑軍招呼著十幾個年輕人。從廚房拖出來一大鍋一大鍋熱氣騰騰肉湯,一勺一勺分給大家。

  那是人肉!周文看著他們狼吞虎嚥地吃下肚去,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神情,他突然感到一陣悲哀。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人群開始騷動不安,大家更加緊密地擠在一起,把年老體弱的推在外面,希望怪獸把他們拖走,自己的性命得以保全。

  謝旻賢扯直了嗓子讓他們別擠,說有會法術的法師在這裏,他能對付怪獸的。但是沒有人聽他的,恐懼和對生的渴望幾乎令每一個人都瘋狂起來。

  遠處傳來了一連串野獸的咆哮,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它們在石樑賓館的牆外磨牙,逡巡著,等待狩獵的最佳時機。但是它們始終不敢破窗而入,因為每一扇窗戶的後面都有一道靈符在黑暗中熠熠生輝,那是所有妖獸恐懼的根源。

  大廳裏的人群不約而同沉寂下來,戰戰兢兢等待著死神的審判。

  突然二樓「哐啷」一聲巨響,幾條模糊的灰影跳進房間,然後沿著樓梯飛快地竄下來。

  人群驚呼起來,但是它們在血圈邊上猛地收住腳步,煩躁不安地嗥叫著。

  周文念動引火訣,指尖上亮起了一個炙熱的火球,把四下裏照得雪亮。他看見了幾頭形貌古怪的妖獸,長著狼的身軀,熊的爪子,馬的尾巴,三隻生有尖角的腦袋並在一起,形同巨鷹,血紅的眼珠死死盯住了他。

  周文倒抽一口冷氣,他認出來了,那是產於南海之外,赤水之西,流沙之東的妖獸,法力高強,兇狠異常,名字叫做三青獸。

  三青獸察覺到周文體內蘊含的無窮力量,不約而同安靜下來,但是它們毫不畏懼,冷靜地與傳說中強大無比的吸血獠王相對峙。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在一連串不受控制的尖叫聲中,村民們彼此推搡著,竭力遠離那些可怕的怪獸。

  謝旻賢和胡佑軍拼命叫喊著讓大家鎮定下來,但是他們微弱的聲音淹沒在一片驚叫聲裏。

  騷動越來越激烈,終於有人失去了理智,慌亂中把一對虛弱的夫婦無情地推出了血圈。

  那個男的被嚇壞了,急忙丟下妻子往人群中擠進去,但是無數雙冷酷的手又把他推了出來。

  兩頭三青獸擋在前面,死死盯著周文的動向,拖後的一頭伏低了身軀,慢慢朝他們爬過去。

  女的呵呵大叫著,拼命抱住丈夫的手臂,但是他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猛地一甩手臂,把妻子推倒在地上,發瘋一樣跟縮在血圈裏的人群廝打著。

  三青獸猛地撲上去,叼起那女的回身就跑,周文迅速畫了一道蒼靈符,炙熱的白光使得所有人都暫時失去了視覺。但是茅山道的法術並沒有收到應有的效果,當先的那兩頭三青獸把腦袋一低,尖角上騰起數道黃氣,隱隱彙聚成一道相克的符籙,將蒼靈符輕而易舉地化解。

  周文心頭不由打了個格登,這幾頭三青獸實在不簡單,它們會使道門的法術,背後一定有高人指使。

  三青獸咆哮一聲,似乎在威脅周文不要多管閒事,隨即化作三團灰影,沿著樓梯飛快地奔上二樓,跳窗離去。

  大家停止了推攘,無不松了口氣,只有那個失去妻子的男的仿佛天良發現,嗚嗚地大哭起來。

  周文推開一扇窗戶,月光如水,冷冷清輝撒在他的臉上,照得頭髮鬍鬚一片銀白。他遠遠望見三青獸叼著那女的,星馳電掣一般向降雲峰頂攀去。

  馬超看到周文的法術異常厲害,雖然不能保全所有人的性命,但那些三個腦袋的怪獸明顯對他頗為忌憚,於是他恨恨地說:「這幫禽獸!周文,你有把握除去它們嗎?」

  周文若有所思,壓低了聲音說:「它們的背後好像還藏著更厲害的妖怪。我先追上去看看,如果我到明天晚上還沒有回來,那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你們還是留在血圈裏,千萬不要踏出半步,護心咒能確保你們的安全。」

  謝旻賢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說:「你又何必去冒險呢,咱們一起守在賓館裏,只要再多等幾天,也許就會有救援船把我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周文輕輕把他的手拉下來,說:「我必須去,你不要問為什麼,以後你就會知道了。……如果救援船來的話,你指引他們繞到碧蘿山去接我的那些同學。……再見了,但願我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謝旻賢不明白老同學在說些什麼,他茫然地看著他跳出窗去,沿著崎嶇的山路費力地往上攀登,身影終於消失在樹叢中。

  胡佑軍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要去送死?那三頭怪獸根本就不怕他的法術!」
  謝旻賢搖搖頭,說:「不知道,也許學法術的人就是這樣的吧,只知道除妖,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胡佑軍說:「現在的社會還有這號人?你這個同學大概是腦筋生銹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3:27

  第十章 帝江 (第三集完)

  周文手腳並用,躲進了濃密的樹叢中,他估摸謝旻賢他們看不見他的身影了,立刻深吸一口氣,猛地現出了原形,展開驚人的速度,瞬間就移動到山頂。

  一輪明月高懸在夜空中,照在山頂一塊光禿禿的荒地上,靠東南角佇立著幾株遒勁的大松樹,枝葉繁茂,鋪天蓋地,樹下施施然躺著一頭形貌古怪的巨大妖獸,像一堆黃色的爛肉,發出赤紅的精光,沒有頭和面目,生著六隻粗壯的腿腳,背上有兩對小得不成比例的翅膀。

  那三頭三青獸正溫順地趴在地上,為首的一頭從女屍的胸腔中挖出血淋淋的心臟,恭恭敬敬地叼到那怪物面前。

  周文故意咳嗽了一聲,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松樹下,三青獸立刻爬了起來,背上的硬毛根根倒豎,低聲咆哮著警告他不要再靠近。

  那個怪物突然出聲說:「沒關係的,讓他過來好了,他跟你們是同類。」

  周文站定在它跟前,仔細打量著這堆爛肉,即使他擁有了吸血獠王的記憶,也不能認出它究竟是何方神聖。他疑惑地問:「你究竟是誰?」

  那怪物把兩對小翅膀扇了扇,肥碩的身軀上頓時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它呵呵笑著說:「年輕人,有點耐性,你一千年都等待下來了,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也不知它使了什麼法術,三青獸叼在口中的心臟突然飛到了它身上,慢慢穿透皮膚陷了進去,卻沒有留下任何傷痕。

  那怪獸滿意地稱讚說:「真是好味道!嗯,剩下的你們吃了吧,不要浪費。」
  那三頭三青獸仿佛領到了法旨,撲上去把女屍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乾乾淨淨。

  周文感到有些可笑,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多細胞有智慧的高等生物,進食的方式竟然跟最低等的變形蟲一樣,真遜!

  那怪物仿佛讀懂了他的心思,呵呵笑著說:「這並不重要,真的,不論哪種方式都是最好的方式。就像你用兩條腿走路,三青獸用四條腿,蜈蚣用一千條腿——當然那是誇張,蛇沒有腿,他們都走得很好,就像你一樣!」

  周文心存疑惑,又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怪物笑著說:「我是帝江神。」

  周文打量著它的形貌,啞然失笑:「神仙?妖怪吧!」

  帝江神說:「你以為神仙都是人做的?都是仙風道骨?神仙不過是得道的生靈罷了,萬物都可以得道,妖怪也能成為神仙。你不要小看我,就算是群妖之王麒麟獸見了我也得恭恭敬敬行上一個禮,你這麼拘泥於皮相,遲早要吃虧的。」

  周文聽了心中不由一動,反問它:「你認識麒麟獸嗎?我正要找它,它在什麼地方?」

  帝江神頗有些差異,說:「我也聽旁人說起過你的事情,身為妖怪竟然殘殺同類,這是莫大的罪行!麒麟獸可是普天之下群妖的王者,你這個異類不躲著他,反而急急地送上門去,究竟有什麼事?」

  周文說:「我為什麼要躲著它!我只想知道,它從黃泉下逃脫以後,究竟想帶領群妖做些什麼。」

  帝江神嗤笑一聲說:「他想做什麼,看看這個世界被人類糟蹋成什麼樣子了,我敢打賭他會向人類發動一場戰爭,把這個自私自大的種族徹底消滅。其實這場戰爭在一千年前就已經開始了,這將是一場延續的戰爭!」

  周文冷靜地說:「那我更要會會它了,我決不允許這一切成為現實,我要有一天,人類和妖怪能夠學會和平共處!誰都沒有權力把另一個種族輕易抹殺!」

  「哈哈哈……」帝江神抖動著一身肥肉大笑起來,「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年輕的人類也抱著這種可笑的想法不放,結果又怎樣?他被同類視為異端,活生生給燒死了!放棄吧,妖怪是不會給人類活下去的機會的,就像人類不會留生路給妖怪一樣。」

  周文說:「你在黃泉之下待得太久了,思維僵化!時代已經變了,人類比你們想像中要強大得多,如果這場戰爭真的打起來,那將是人類和妖怪共同的災難。告訴我麒麟獸在哪里,我要見它!妖怪不是最崇尚實力嗎?也許我可以擊敗它,成為新的妖王,避免一場大災難的發生。」

  帝江神沉默了片刻,說:「你有什麼資格跟麒麟獸對抗?他掌握著生與死的力量,手下更有不計其數的妖獸為他賣命,你又有什麼?來來來,讓我看看你的全部力量吧!」它輕輕扇動一下翅膀,脅下突然生出無數條紫黑色的觸手,織成一張緊密的巨網,把周文緊緊困在中央。

  三青獸無不露出畏懼的神情,低聲嘶吼著退後幾步。

  周文悶哼一聲,心念微動,身上猛地騰起了熾熱的火焰,聚集成一條條張牙舞爪的火龍。

  帝江神反而有些失望地說:「我這是天地初分時昆侖山上出產的紫玉藤,水火不侵,堅硬無比,費了幾千年的工夫才煉製成一件法寶。如果你只有這些伎倆,那就只能被活活絞死了!」話音未落,巨網的縫隙間沖出一道道血紅的光芒,紫玉藤紛紛斷裂,像觸電一樣收了回去。

  帝江神急忙把翅膀一拍,腳下騰起一團五彩的雲霞,托著它肥碩的身軀冉冉升起。三青獸駭然地抬頭望去,只見周文已經變化成一個高大頎長的男子,雙手抱住臂肘,腳尖繃得筆直,騰空離地半尺,而他的背上竟生出一對碩大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是一團熾熱的火焰,迸射出奪目的光華。

  「夠了夠了!別再靠近了!」帝江神熱得渾身汗如雨下,猶如在洪爐中冶煉一樣,「你已經進化到吸血獠的第二形態,足夠跟麒麟獸一較高下了,我答應帶你去見他!」

  周文卻仿佛沒有聽見,他慢慢舒展開背上那對烈焰纏繞的熾天之翼,一圈又一圈的熱浪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周圍的景物頓時變得扭曲模糊,身後的幾株古松也在刹那間化作了灰燼。

  三青獸遠遠地匍匐在地上,心中充滿了敬畏,這就是最高等的妖怪所擁有的力量,跟帝江神、麒麟獸、白虎精處在同一級別,近乎於神!

  周文的身軀劇烈顫動著,他突然大吼一聲,從喉嚨口吐出一塊雞蛋大小的黑石,在烈焰的焚燒下,化作了一縷縷灰白的煙霧。

  那是僵屍王種下的屍毒,困擾了他很長一段時間,憑藉熾天之翼的力量,終於把它成功地排出了體外。

  周文審視著自己健美的身體,心裏充滿了異樣的感觸,他第一次擺脫了人類和妖怪的局限,進化到一個嶄新的階段。這是他的極限嗎?

  帝江神說:「快快收起你的法身吧,我已經見識過了。我們這就動身,去爛柯山普雲洞拜會一下群妖之王麒麟獸。我也很想知道,他究竟會不會向人類發動一場毀滅的戰爭。呵呵,你的插手使事態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周文從沉思中驚醒,他迅速把身體回復成原來那個肥胖的人類,赤身露體地站在帝江神的面前。

  帝江神皺了皺眉頭,喃喃說:「雖說皮相無關緊要,你這副模樣總不大雅觀。」他吩咐三青獸下山去找一身男子的衣褲來,那三隻兇猛的怪獸如同看家狗一樣聽話,飛快地朝山下跑去。

  周文問:「它們是你收養的寵物嗎?」

  帝江神大笑幾聲,說:「寵物?你是指跟在人類屁股後頭的哈巴狗之類吧?沒那回事!三青獸是非常兇狠的妖獸,我救了他們的性命,他們才跟在我身邊報恩的。妖怪可不像人類那樣忘恩負義!到某一天,他們覺得足夠還清我的救命之恩,自然會離開的。」說話間工夫,三青獸已經叼了幾件衣褲回到山頂。

  周文胡亂挑了幾件乾淨的套在身上,問:「我們怎麼去爛柯山?」

  帝江神扇動著背上的小翅膀,說:「你可以用翅膀飛過去呀!……開個玩笑,你剛剛進化到第二形態,還不會控制熾天之翼。這樣吧,我載你一程好了。」它驅動腳下五彩的雲霞,輕輕巧巧落在了降雲峰頂,周文和三青獸跳了上去,也不見它念動咒語,雲彩迅速反卷上來,朝西北方向急速飛去。

  東方發白,天色漸亮,白茫茫的洪水在腳下掠過,不時反射出一片片魚鱗似的金光。

  周文有些羨慕,忍不住問:「這駕雲術很難學嗎?」

  帝江神說:「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要看你有沒有緣分了。不過你既然生出了熾天之翼,就沒必要學這種小法術,我是翅膀太小了,支撐不起這麼龐大的身軀,才不得不使駕雲術的。」

  周文又問:「像我這樣進化到第二形態,是不是已經到極限了?」

  帝江神笑笑說:「很難得了,不過還不是極限。我記得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人類還沒有出現——群妖之王是一頭非常厲害的吸血獠,他跟你現在差不多,也生出了熾天之翼,不過他的額頭有第三只緊閉的眼睛。故老相傳,只要吸血獠睜開他的第三只眼睛,就會招來陰曹地府的烈焰,把整個世界焚燒成灰燼。」

  周文有些嚮往,又有些懷疑,他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額頭,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哪來的陰曹地府?」

  帝江神說:「只是傳說而已,我活了這麼久也沒見過。不過你要進化到第三只眼睛出現,不知道是幾千年以後的事情了。」

  周文不以為然地乜了它一眼,心想:「這也難說。我才二十歲就已經生出了熾天之翼,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呢?如果……如果我真的擁有了毀滅世界的力量,我會做些什麼呢?」

  周文和帝江神談談說說,一路上也不覺得寂寞。

  大約到了正午時分,帝江神把雲霞降落在一座高山之上,四周綠樹青蔥,古木參天,落葉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軟綿綿的仿佛踩在地毯上。

  帝江神說:「這裏就是群妖聚集的聖地爛柯山,人類是無法涉足的,瘴氣會腐蝕他們的軀體,潛伏在地下的藤蔓會把他們變成樹木的食物。」

  它當先向密林深處走去,那些遮天障日的樹木仿佛具有靈性,緩慢地向兩旁移開,讓出一條曲折的小路。帝江神費力地挪動著肥碩的身軀,嘮嘮叨叨解釋說:「我雖然是一個神,但還是要尊重妖怪的規定,在爛柯山不要隨便施展法術,否則的話會觸犯眾怒,我可不想落下一個忘本的罪名。這些話也是提醒你,入鄉要隨俗,記住了嗎?」

  周文笑著點點頭,問:「從來沒有人類到過這裏嗎?我的意思是連人類的神仙也沒有到過?」

  「也不能說沒有……不過純種的人類是承受不起爛柯山上的瘴氣的,即使是神仙也一樣,這是妖怪保護自己最得力的手段。只有擁有妖怪血統的人才能平安進入,不過瘴氣會把他們人類的一面慢慢驅除掉,最終變成徹頭徹尾的妖怪!」

  帝江神停住了腳步,「你已經是半個妖怪了,所以你感覺不到瘴氣,就像魚感覺不到水一樣。」

  周文還想再多瞭解一些爛柯山的秘密,帝江神突然打斷他說:「到了,這裏就是普雲洞的入口。」

  小路已經走到了盡頭,一座高崖拔地而起,林木遮掩,藤蔓纏繞,中間露出一塊雪白的石壁,仿佛是美玉磨成的一般,清清楚楚地映出他們的身影。

  帝江神抬起兩條前腿重重跺了一下,「轟隆」一聲沉悶的巨響,從地底一直傳上來,震得周文的心怦地一跳。

  石壁越來越亮,迸射出奪目的五色光芒,慢慢現出了一個流光溢彩的洞口來。
  帝江神說:「麒麟獸就在裏面,你要見他就趕快進去吧。」

  周文心中有一絲猶豫,帝江神值不值得信賴呢?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呢?但是他沒有選擇。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樣一條道路,那就只能不顧一切地繼續走下去。宿命的安排,周文失去了父母親友,失去了李瑾瑜,失去了人類羈縻留戀的一切。他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人類和妖怪能夠平等共處,沐浴在同一片溫暖的陽光下!為此他願意孤獨地走下去,願意讓自己的雙手沾滿人類和妖怪的鮮血,只要這一天終於能夠到來!

  周文鎮定地踏進了普雲洞,他聽見帝江神笑呵呵地說:「歡迎你進入萬寶路的世界!」

  周圍的一切並沒有像他想像中的那麼糟糕,普雲洞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這裏的天特別藍,空氣特別清新,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各種不同的生命以一種異常熱烈的方式展現在他面前。

  這裏沒有人類的活動,沒有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的痕跡,一切都跟幾千年前一模一樣。

  周文心底深處最脆弱的一根弦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輕輕撥動,他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親吻著芬芳的綠草,呼吸著泥土的清香。他熱淚盈眶。

  帝江神站在他身邊,沉默了良久,它感慨地說:「這裏是天地間的最後一片淨土!」

  草叢中「噗啦」跳出一隻淡紫色的兔子,模樣十分可愛,轉動著一對朱紅的小眼珠,朝帝江神和周文打量了幾眼,一蹦一跳當先向前奔去,不時回頭看看,似乎在引路。

  帝江神急忙說:「快跟上引路神,她會帶我們去見麒麟獸的。」

  周文有些詫異,隨口問道:「它怎麼知道我們的來意?」

  帝江神解釋說:「引路神天生異質,會高深的讀心術,只要看一眼就能猜到我們的來意。」

  他們快步跟上引路神,一路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穿過蔥翠的山坳,涉過湍急的河流,攀上險峻的山巒,鑽進幽密的森林。

  周文心頭的疑團越來越多,他又問:「它跟你一樣都是妖怪神仙嗎?」

  帝江神大笑著說:「妖怪神仙?虧你想得出來!不過我喜歡這個說法!你說對了,她也是一個道行深厚的神仙,不過比起我來可差得太遠了,呵呵……」

  「看見她的皮毛了嗎?嘖嘖,紫色的,真漂亮!她可不是一般的兔子,她是修煉了幾千年的一頭兔精,用體內的三昧真火煉出了一件紫霞衣,披在身上刀槍不入,水火難傷,非常厲害。可是她實在太調皮了,攪得妖界雞飛狗跳,大夥兒瞧她長得可愛,有意無意都讓著她,沒想到她越發肆無忌憚了,居然惹到了白虎精的頭上!」

  「那可真是老虎頭上拍蒼蠅!白虎精沒給她好臉色看,用法術破了她的紫霞衣,罰她在普雲洞裏做苦力,永遠不准離開爛柯山。你可不要被她的外表蒙蔽了,其實她比飛鼠、三青獸他們強多了,根本就不在同一個級別上,如果不是白虎精出手的話,別人是降服不了她的。」

  那只紫色的兔子仿佛聽懂了有人在揭它的傷疤,掉過頭怨恨地瞪了帝江神一眼,突然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帝江神一個勁地催促著周文:「快跟上,快跟上,被她甩掉就糟糕了,我們會迷路的!」

  周文覺得它有些杞人憂天了,笑笑說:「區區一個山洞能有多大,我們駕雲飛到半空中,總能夠找到麒麟獸的。」

  帝江神說:「普雲洞可不像你想像得那麼簡單!嗯,該怎麼跟你解釋呢……你有沒有聽說過把大千世界裝在一粒芥子裏的故事?」

  周文轉念一想,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隨口說:「原來普雲洞裏存在著另外一個不同的時空,難怪這麼大,從外面根本就看不出來。」

  帝江神說:「這是人類的說法吧,我們妖怪把這叫做別有洞天。」

  ……他們在引路神的指引下來到了麒麟獸棲息的地方。那是一片澄澈見底的大湖,湖底長滿了綠油油的水草,隨著水波柔柔地飄蕩,就像情人的發絲。

  岸邊芳草萋萋,五彩斑斕的小花點綴於其中,仿佛鋪了一層富有異國情調的毛毯。四周圍環繞著成千上萬株不知名的異樹,枝幹挺拔,濃蔭障日,雲霧一般的白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花瓣在清風中旋轉飛舞,墜落在湖面上,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麒麟獸正在花樹下悠閒地飲水散步,它的形狀像一頭巨鹿,額頭上長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獨角,全身披滿鱗甲,拖著一條牛一樣的尾巴。

  三青獸不敢冒犯這位群妖中的王者,它們感到一種由衷的敬畏,只能遠遠地停在湖邊,身不由己跪倒在地,耷拉著腦袋聽候它的指示。

  麒麟獸慢慢抬起頭來,用睿智的目光審視著周文,說:「我們終於見面了。我曾經上百次地想像你的模樣,原來你竟是這樣普通的一個人類。」

  它把「人類」這兩個字眼咬得特別清楚,周文心中不由一動,麒麟獸認為他是人類,或者說他本質上是一個人類,並沒有把他當成是妖怪族的一員。

  它又向帝江神搖搖頭,略帶責備地說:「是你帶他來的吧?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事了?」

  帝江神有些不好意思,乾笑幾聲說:「呵呵,我只是來湊熱鬧的……怎麼說呢,經歷了這麼多漫長的歲月,你不覺得我們都太遲鈍了嗎?再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激起我們的興致。不過這一次不同了,我很好奇,吸血獠王和麒麟獸,真令人期待!也許新一代的妖王就要降臨了!」

  麒麟獸不以為然地說:「你可以超然於事外,我不能,我必須帶領普天下所有的妖怪走向自由和強盛,這是我的使命!」

  它掉過頭注視著周文,「年輕人,你憑什麼跟我作對?」

  帝江神搶著替他回答說:「進化!他已經進化到吸血獠的第二形態,生出了熾天之翼!他的力量不在你之下!」

  麒麟獸簡潔地說:「這還不夠,我們在黃泉下也在不斷地進化,超出你們的想像。」

  面對著群妖之王,深不可測的王者,周文心中反而異常地平靜,他沙啞著喉嚨說:「我不想說客套話,也不會說,讓我們直奔主題吧。已經過去整整一千年了,對妖怪來說也許是短暫的光陰,對人類來說實在是太久太久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發展和進步,他們已經變得比你們想像的要強大得多——人類的肉體雖然跟以前一樣,也許反而更脆弱了,但對機械和火藥的利用足以扭轉一切,使他們成為這個地球真正的主人!」

  「你要知道,力量,速度,高明的法術,強橫的身體,這一切都已經落伍了,失效了。只要小小的一顆炸彈就能把整個爛柯山夷為平地!只有人類才能毀滅自己,但在毀滅的同時這個世界也不復存在了。妖怪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學會跟人類和平共處!戰爭,無論對於人類還是妖怪,都將是一場大災難!」

  麒麟獸若有所思,慢慢說:「事實上,要不要同人類全面開戰,這個問題在一千年前就已經爭論過一回了。白虎精長期觀察人類,覺得這個種族自私,短視,又極具破壞力,這個世界終有一天會毀滅在他們手裏,所以他建議防患於未然,發動戰爭把人類徹底消滅掉。」

  「但是我覺得這樣做不妥當,所有的生靈都只是生命鏈條上的一環,貿然毀掉其中的一個,也許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可是以白虎精為首的少壯派占了上風,戰爭終於爆發了,人類和妖怪都遭受了很大的損失,最後直接導致張瑞午逆天而行,把我們封存在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

  「現在的情況就跟當初一模一樣,我們還在繼續一千年前的那場爭論,到底要不要向人類全面發動戰爭,把他們徹底消滅呢?我也無法判斷哪一個決定對我們妖怪更有利。年輕人,你也許可以淩駕在人類和妖怪兩個種族之上看待問題,追求兩者的和平共處,但是我不能。我也必須為妖怪著想。在人類還沒有出現之前,我們已經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了幾十萬年,不管今後發生什麼,我們還將繼續生存下去。」

  帝江神忍不住插嘴說:「現在連麒麟獸都拿不定主意了?這倒是破天荒頭一回!」

  麒麟獸歎了口氣說:「這關係到整個種族的生死存亡,我不得不謹慎。……戰爭還是和平,不是我個人的意願可以決定的,必須讓所有的妖怪做出選擇,他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周文沉默了良久,問:「那它們做出選擇了嗎?」

  麒麟獸搖搖頭,說:「不過你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年輕人,跟我來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3:57

  第四集 第一章 宣戰

  麒麟獸、帝江神、周文朝著密林深處走去,三青獸遠遠跟在後面,他們在落葉和白花鋪成的小徑上踩出深深淺淺的腳印,轉眼就被潔白的花瓣再次湮沒。

  穿過樹林,天地豁然變開朗,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大湖橫亙在眼前,濤聲不斷,波光粼粼,像跳動的生命。

  湖中心有一座鬱鬱蔥蔥的小島,籠罩在迷茫的煙霧中,若隱若現,似乎每一刻都在變換著方位。

  麒麟獸說:「這裏就是普雲洞的中心弱水湖,那邊的島叫做蓬壺島,普天下所有法力高強的大妖怪都在島上商議妖怪一族的將來,是戰還是和,最終的決定將從那裏傳遍整個神州大陸。……走吧,我們過去聽聽他們的意見。」

  它深深吸了口氣,舒展開四蹄輕輕跳到湖面上,水流把它穩穩地托住,就像踩在一面光可鑒人的大鏡子上。

  一陣清風吹過,無數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飄落,與此同時,倒映在湖水裏的花瓣由下向上浮起,它們在湖面接觸,合而為一,然後又緩緩沉入湖底,讓人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

  帝江神慢吞吞地走到水面上,它那碩大的身軀竟違背了最簡單浮力原理,連腳趾頭都沒有浸濕。它回頭對周文說:「你還不是一個完整的妖怪,弱水湖會把你吞沒,連骨頭都不剩下來。來吧,坐到我的背上,我載你一程。」

  周文猶豫了一下,攀住帝江神的小翅膀爬到了它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堆肥肉裏,說:「你走得穩當一點,我會暈船的。」

  帝江神哈哈大笑,笑聲震耳欲聾。

  麒麟獸低嘯一聲,湖水從四面八方翻湧過來,托著他們向湖心蓬壺島飛快地滑去,留下三青獸在湖畔等候。

  蓬壺島看似遙遠,其實不過呼吸間的工夫,他們就抵達了那片綠樹蔥郁的的神奇土地。穿過一個狹窄的山坳,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盆地,數以萬計長相奇特的妖怪聚集在一起,唾沫飛濺地爭論著什麼,七嘴八舌,沸反盈天,幾乎把整個蓬壺島都掀翻過來。

  麒麟獸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你們還是像一千年前一樣。我們有客人來了,有點主人的風範行不行!」

  它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整個盆地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嗚咽的風聲和波濤聲。

  所有的妖怪都肅然起敬,向著麒麟獸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抬起頭來搜索著貴客的身影。它們看到了帝江神那肥碩的身軀和坐在它背上的周文。

  一頭長著九個腦袋的開明獸突然尖叫起來:「人類!蓬壺島上怎麼會有人類存在?帝江神,是你帶他來的嗎?」妖怪們頓時騷動起來。

  帝江神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地說:「真沒禮貌,誰叫你這樣跟神仙說話的!」看來他還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份的。

  群妖頓時發出一片噓聲,紛紛朝他豎起中指,帝江神不禁有些尷尬。

  周文費力地從那堆肥肉裏滑下來,拱拱手打了個招呼說:「各位,初次見面,我是周文,這次是特地來拜訪麒麟獸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群妖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周文,他就是那頭濫殺同類的吸血獠!」「吸血獠王!連僵屍王都死在他手上了!」

  它們的目光中充斥著憤怒、鄙夷和不屑,有些和九尾狐狸精交好的妖獸更是破口大駡,幾乎要衝上前去狠狠教訓他一頓。

  飛鼠鄭蔚也看到了老同學的身影,他不禁皺起眉頭,心中有些忐忑不安:「這傢伙摸到這裏來幹什麼?怎麼帝江神似乎也幫著他?……麒麟獸竟讓他登上蓬壺島,難道……難道他們達成了什麼默契?」種種念頭如車輪轉,想到妖怪族的將來,他心中的疑心越來越重。

  麒麟獸咳嗽了一聲,說:「周文的事以後再談。諸位已經爭論了三天三夜,有沒有什麼結果?我們到底要不要向人類宣戰,把他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滅?」它的目光從一個個妖怪臉上掃過,有的拼命點頭,有的微微搖頭,多數都是面無表情,做出一副慎重起見的姿態。

  麒麟獸突然感到一陣發自內心深處的疲倦,它沉默了片刻,終於說:「白虎精呢?你來說!」

  一頭健壯而優雅的白虎排眾而出,用低沉的嗓音說道:「就像一千年一樣,我們還是爭論不休,拿不定一個主意。開明獸和蠻蠻他們認為,我們在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苦捱了整整一千年,已經疲憊不堪了,人類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發展和壯大,法術必定更加厲害,我們犯不著跟他們硬拼,應當尋求一個和平共存之道。不過我不這樣認為!」

  在意料之中,麒麟獸「哦」了一聲,問:「你是怎麼看的?」

  白虎精深深吸了口氣,斬釘截鐵地說:「人類是這個世界的毒瘤,我們跟他們不共戴天,如果不能把他們徹底消滅的話,我們妖怪一族永遠都不會有翻身的一天!」作為少壯派的領袖,它的話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

  麒麟獸不得不慎重考慮。它說:「我不知道如果向人類開戰的話會產生什麼後果,這裏沒有誰知道,就像一千年前,我們不知道戰爭會直接導致張瑞午逆天而行,把我們封存在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一樣。是戰還是和,這決定了妖怪一族的命運,我們必須謹慎。白虎精,你這樣判斷可有什麼根據?」

  白虎精回頭望了群妖一眼,它們中的大多數都認為自己是危言聳聽,就連一向追隨它的狼牙和蠻牛都流露出不自信的神情。它不禁低低歎了口氣,向麒麟獸懇切地說:「如果你允許我在這裏施展神遊八極的法術,我會讓所有到場的妖怪都看清楚,人類對我們的家園幹了些什麼。這是不可原諒的,這就是我竭力主張對他們開戰的理由!」

  麒麟獸有些猶豫,它說:「爛柯山普雲洞是我們妖怪一族的聖地,幾十萬年來,從來沒有誰在這裏施展過法術,你想打破這個規矩嗎?」

  白虎精說:「請允許我,為了幾千年來死在人類手裏的同伴,為了普天下所有妖怪的將來,尊敬的首領,請允許我!我們必須讓大家看到真相!」

  麒麟獸深深吸了口氣,艱難地說:「好吧,我們已經遭受了太多的不幸,沒有什麼規矩是不可以打破的了!你施法吧,讓我們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虎精向麒麟獸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張開血噴大口咆哮一聲,渾身迸射出耀眼的白光,現出了三頭六臂,五色祥雲護體的法身來,手持金弓、銀戟、落魂鐘、骷髏杖、鎮海珠和軒轅劍,天神一般威風凜凜。

  他不惜耗盡畢生法力,念動一段複雜的咒語,天空中突然烏雲滾滾,越壓越低,盆地裏伸手不見五指,群妖無不膽戰心驚。

  突然一聲巨響,白虎精念動咒語祭起了二十四顆鎮海神珠,五彩光華流動,在漆黑的天際開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過去一千年的歲月從缺口中迅速流過,清晰地展現在這些妖怪的面前。物換星移,滄海桑田,它們看到了被人類污染、糟蹋、蹂躪過的天空海洋森林草原河流湖泊……

  天地間的生靈在哀號,但是它們無能為力,工業文明已經把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變成了廢墟和地獄!

  這就是人類所做的一切!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蓬壺島上所有的妖怪都屏住了呼吸,它們的心中充斥著憤怒,在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語,它們的心靈是相通的:「人類絕不可饒恕!」

  神遊八極一直持續了半個多鐘頭,白虎精收起鎮海珠,現出了原形,它累得趴倒在草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麒麟獸走上前去,再也沒有回頭看周文一眼,它向全體妖怪莊嚴地宣佈:「普天下所有的妖怪,聯合起來,我們向人類宣戰!這一場戰爭從一千年前就已經開始了,我們將繼續下去,直到最後一個人類從天地間消失,這個世界重新回復美麗和寧靜。人類,是不可饒恕的!」

  「嗷——」群妖高舉手爪齊聲大吼,發洩著心中的憤怒,吼聲穿透了層層雲霧,一直傳播到神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消滅所有的人類,為我們的家園報仇!」
  麒麟獸低下頭,用自己的獨角輕輕頂了白虎精一下,無窮無盡的法力湧入它的體內,白虎精神采翼翼地挺直了身軀,它心中充滿了敬畏和崇敬,大聲叫道:「麒麟獸,我們的王者,他將會帶領我們走向自由和強盛的!」又是一片響徹雲霄的歡呼聲。

  在這片歡呼聲裏,周文突然感到無比的寂寞。

  帝江神微微歎了口氣,事態的發展既在它的預料中,又有些超出了它的估計。它低下頭望著周文:「看見了嗎?這就是他們的心聲,人類和妖怪是無法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你也沒辦法戰勝麒麟獸,他的實力遠在你之上。放棄吧,做一個完整的妖怪,自由自在地生存在天地間,或者做一個罪惡的人類,用鮮血來贖罪。這中間沒有第三種選擇。」

  周文睜開他那雙血紅的眼睛,冷漠地審視著這些激憤的同類,一切都朝著他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對此他早有準備。帝江神的告誡對他來說猶如秋風過耳,自從他踏上了這條不歸路,就沒有想過再回頭。

  這些話仿佛提醒了白虎精,它高傲地走到周文身邊,居高臨下嗤笑著說:「該怎麼處置你呢?半人半妖的異類!」

  群妖鄙夷地向他吐口水,嗤之以鼻,高聲叫喊著:「殺了他!把他撕成碎片!吃掉他!」

  麒麟獸回頭望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感情,它帶著幾分憐憫的口氣說:「他不遠千里來到爛柯山,試圖說服我放棄戰爭,同人類和平相處……你都看見了,我們妖怪族跟人類勢不兩立,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可憐的人,如果你不放棄那些可笑的想法,遲早會成為妖怪族和人類共同的敵人!」

  白虎精面無表情地說:「他的手上沾滿了我們族人的鮮血,這一切必須用生命來償還!」

  群妖紛紛贊同,憤怒地大吼起來。

  在這一瞬間,麒麟獸有些猶豫,它皺著眉頭問帝江神:「你還想護著他嗎?」
  帝江神說:「我沒有這個意思,也沒有這個必要。不過,你們如果要動手的話,請別在這裏,普雲洞是我們妖怪的聖地,這裏從來沒有沾染過骯髒的鮮血!而且……他已經進化到吸血獠的第二形態,殺了他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作為妖怪族的一員,我提醒你們,要想清楚!」

  聖地!這是萬古不變的禁忌,即使是妖王麒麟獸也不能違抗。

  群妖的喧嘩聲頓時低沉下來,它們大眼瞪小眼,齊齊望著麒麟獸,看他如何決定。

  白虎精饒有深意地盯了帝江神一眼,建議說:「那我們就把他囚禁在普雲洞裏,永遠都不能離開,直到人類被全部消滅,我們妖怪族重新成為大地的主人!」

  麒麟獸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對周文說:「我們將全部離開普雲洞,向人類發動一場滅絕的戰爭!你會一個人留在這裏,什麼時候想通了,願意加入我們,你才能獲得永恆的自由。周文,你要記住,帝江神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中間沒有第三種選擇!」

  它仰天大吼一聲,蓬壺島上的妖怪仿佛收到了出征的命令,井然有序地穿過山坳,跳進弱水湖中,踩著波濤迅速滑向對岸,只剩下周文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真是寂寞呀!連帝江神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剛才還吵吵鬧鬧的蓬壺島,一轉眼工夫就冷冷清清,成為了一座被群妖遺棄的荒島。

  周文仰頭望著天際,他看見夕陽慢慢落入群山之中,一大片陰影籠罩在盆地上,由西向東迅速擴散,凡是陷入陰影中的綠樹青草瞬間化為了灰燼,只剩下灰白堅硬的石塊裸露在空氣中,呈現出一種死亡的氣息。

  斷黑以後,蓬壺島喪失了一切生氣。黑夜並沒有影響周文的視線,他估摸著群妖已經全數離開了普雲洞,飛快地跑到弱水湖邊,試探著伸出腳尖點了一下,正像帝江神所說的那樣,湖水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旋出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漩渦,似乎要把他拉進深不可測的湖底。他只是一個不完整的妖怪,弱水湖拒絕接受他。

  周文冷笑一聲,深深吸了口氣,渾身上下突然騰起熊熊烈焰,身材變得頎長而健壯,脊背上呼地長出一對熾天之翼,有力地拍動著。火光映紅了大半個天空,熱浪一圈又一圈向外擴展,弱水湖上不斷騰起氤氳水汽,轉眼被強勁的氣流刮散。周文扇動雙翅的動作漸漸純熟起來,頻率越來越快,熱風肆虐,將他的身體慢慢托起,繃直的雙腳終於離開了地面。

  波浪劇烈地翻滾起來,弱水湖似乎在哀號,為群妖叵測的命運而哀號。

  孤傲的吸血獠王開始掌握他身體裏那些強大的力量,這是繼張瑞午立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後的第二次大劫難,妖怪一族的命運將因他而徹底改變。

  周文輕輕扇動一下翅膀,箭一般地掠過了弱水湖,勁風留下一道深深的水痕,久久不肯散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4:04

  第二章 中卿

  「啪啪啪……」掌聲響起,一個柔美的聲音說道:「真精彩!多漂亮的翅膀呀!只可惜你被永遠困在普雲洞裏,不能脫身了。」

  周文落到一塊岩石上,低頭看去,只見先前那只紫色的兔子直起上半身,兩條前腿交叉抱在胸前,臉上流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

  儘管他身上的烈焰熊熊燃燒,翅膀掀起滾滾熱浪,但它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走近幾步,毫不示弱凝視著他的眼眸。

  周文說:「引路神?你怎麼沒有離開普雲洞?我還以為這裏只剩下我一個了呢!」

  引路神幽怨地歎了口氣,說:「我跟你一樣,註定要在這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世界裏永久地呆下去……」

  周文心中一動,慢慢坐下來,故意漫不經心地問:「根本就不存在的世界?那我們是在哪里?」

  引路神似笑非笑地說:「你是在套我的話嗎?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工夫才弄清楚。這樣吧,我們做一個交易,你把種在我泥丸裏的一根細針給除去,我告訴你普雲洞的秘密,怎麼樣?」

  「一根細針?」周文笑了笑,他立刻想起帝江神說過的話,白虎精用法術破了她的紫霞衣,罰她在普雲洞裏做苦力,「是白虎精幹的吧!這個交易我有點吃虧,不如這樣吧,我幫你除掉心腹大患,你帶我離開普雲洞,怎麼樣?」

  引路神苦笑一聲,說:「離開普雲洞,談何容易!麒麟獸離開的時候已經把洞口封起來了,它每時每刻都在移動,你根本就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打破法術,麒麟獸的鎖心咒……跟你說了也是白說,總之,你不要癡心妄想了!」

  引路神的話給了周文一絲希望,他說:「你太小看我了,把洞口指給我看,說不定我能夠打開它。到時候我除去你泥丸裏的細針,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沒有什麼能限制你的了。」

  引路神沉思了片刻,有些躍躍欲試,它說:「白虎精在我的泥丸裏種下的是一根定海針,你先想辦法把它拔掉。如果你有這個能力,我們再試一試也不妨,興許真的能逃出普雲洞。」

  「定海針嗎?那是大禹治水時留下的法寶,倒有些棘手。」周文低頭沉思了片刻,「你身上的紫霞衣能不能經受三昧真火的灼燒?」

  引路神恨恨地說:「如果是當年,那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是那千刀萬剮的白虎精把我的紫霞衣給破了,我花費了千年道行才重新煉成一件,威力大不如前了。」
  周文說:「我會施展控火術把你泥丸裏的定海針燒熔,如果你沒把握護住本體的話,我們再另想辦法。」

  引路神嚇了一跳,這是它從沒想過的方法,需要冒極大的危險。它的臉色變幻莫測,斟酌了很長時間,自由的誘惑終於占了上風,它咬咬牙下定決心說:「我們試試看,你千萬要小心一點,萬一傷著我,就永遠也別想找到普雲洞的出口了!」
  周文站起身來,輕輕扇動一下翅膀,嚅動嘴唇開始念一段古老的咒語,四十九條張牙舞爪的火龍在他的軀幹上纏繞遊動,爭先恐後鑽進他的胸膛中,與此同時,原本火紅的雙翅漸漸變成青白色,數道耀眼奪目的光華直刺向夜空。

  引路神第一次感到畏懼,但這時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它急忙默運元神護住內丹,同時祭起紫霞衣,竭力忍受著三昧真火的烘烤。

  周文突然大喝一聲,舒展開背上那對碩大的翅膀,對著引路神用力一扇,又一扇,兩道青白色的火焰迅速纏繞在一起,從它的泥丸直鑽進去,消失在堅硬無比的定海針裏。

  引路神悶哼一聲,如同觸電了一樣渾身劇烈顫抖,豆大的汗珠滾滾流下,轉眼化作了蒸蒸水汽。它這才感覺到痛苦和死亡的恐懼,拼命大叫起來:「快停下來,我不要……」

  但是周文不理不睬,全力以赴接連扇了七翅,把三昧真火集中在一點,定海針漸漸軟化變形,熔成一滴滴細小的鐵水,從引路神的泥丸中滾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周文收起控火術,背上那對熾天之翼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回復成原來那個平凡的人類,臉色蒼白如紙,身軀像失去了支撐,猛地癱倒在地。

  在忍受了幾千年的折磨後,引路神終於擺脫了定海針的壓制,它呆了良久,突然尖叫一聲,著地一滾化作一個紫衣女子。她驚喜地審視著自己的手腳和身體,急匆匆奔到弱水湖邊,借著湖水的倒影,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龐。

  周文蜷縮成一團,低低嘶吼著,他望著引路神的背影,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渴……我要……」

  引路神彎腰捧起一捧湖水送到他唇邊,清涼的湖水沿著她白玉一般的手掌滑落到周文的嘴裏,但是他乾渴的雙唇卻感覺不到滋潤,他需要鮮血!

  周文的眼眸變成了血紅色,他盯著她手臂上白膩幼嫩的肌膚,用力一把抓住,張開大嘴狠狠咬了上去。

  但是引路神的手臂滑得像泥鰍,不知她怎麼一扭一轉,輕輕巧巧從他的手爪間滑了出來。

  引路神退後幾步,撫摸著自己的手臂,似乎被周文魯莽的舉動給弄疼了,她皺起眉頭喃喃自語:「原來你需要的是鮮血!差點忘了,你是一頭吸血獠。」

  她低頭沉思了片刻,身影輕捷地飄入樹林中,不一會工夫提了一頭小鹿出來,重重摔在周文的面前。

  周文兩眼發光,猛地撲上去,獠牙深深戳進它的脖子裏,大口大口吞咽著鹿血。

  引路神望著周文狼吞虎嚥的模樣,輕蔑地扁了扁嘴,心想:「這種野蠻又嗜血的妖獸,怎配擁有熾天之翼?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她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身上的紫霞衣,回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一顆心不由怦怦直跳,到現在還是有幾分後怕。

  周文吸飽了鮮血,覺得肚中有些饑餓,他把死鹿胡亂洗剝乾淨,起身拾了些枯樹枝,念動引火訣點起一堆火,撕下鹿肉烤熟了,正要丟一塊給引路神充饑,忽然想起一事,隨口問她:「你吃葷腥嗎?」

  引路神搖搖頭,猶豫了一下說:「不過我想嘗嘗看。」她接過鹿肉,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條,湊到鼻尖下嗅了一下,慢慢放進嘴裏。

  一種不同於青草樹葉的特殊滋味在她的口中蔓延,強烈地刺激著她的味蕾,她的眼中充滿了淚水。經過了這麼多漫長而寂寞的歲月,她終於可以掙脫定海針的束縛,開始嘗試一種全新的生活。

  周文問:「你真的叫引路神嗎?白虎精為什麼要在你的泥丸裏種下定海針?你是怎麼惹著他了?」

  這幾句話撥動了她的心弦,她呆呆地愣了良久,手裏的鹿肉不知不覺滑落到地上。她像著了魔一樣喃喃說:「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弓中卿……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周文這才發現,在她花一樣的容貌下,掩藏著多少難以遣懷的落寞和哀怨。不過只有一轉眼工夫,弓中卿就恢復了常態——至少在周文看來是這樣的,總的來說,他缺乏一顆柔軟感性的心,懶得去猜測別人的心事——她伸出手去,從火堆上撕下一大塊鹿肉,狠狠咬了一口,鼓起雙頰費力地咀嚼著。

  周文換了一個話題,問:「你剛才說普雲洞根本就不存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弓中卿說:「很簡單,不存在的意思就是沒有!你想想看,爛柯山能有多大?怎麼可能容得下如此廣闊的世界?」

  周文隱隱感到被蒙在了鼓裏,他問:「帝江神不是說可以把大千世界裝在一粒芥子裏嗎?」

  弓中卿扁扁嘴說:「信他的鬼話!這是道門的比喻,是寓言,懂不懂?我看他根本就不知道普雲洞的秘密,隨口糊弄你而已,至於真相,恐怕連麒麟獸都不知道!普雲洞——是裝在一顆珠子裏,我們都是些井底之蛙!」

  周文反而更糊塗了,他茫然地搖搖頭。

  弓中卿心情很好,滔滔不絕地解釋說:「你要知道,無論人還是妖,想要修煉成仙,都是奪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機,這是逆天而行的大忌,丹成之時必然會經歷風火雷三重天劫,如果能逃脫性命,才算真正的大功告成。我們妖怪的腦子都是一根筋,只會找密林山洞躲起來,有捱得過的,也有捱不過的,這些都是命,誰都沒有怨言。」

  「不過人類就聰明多了!幾千年前,修道之人費盡心機找來了一顆巨大的開天珠,埋在爛柯山的白玉崖裏,然後各自施展神通,在珠內創造了一個並不存在的世界,用來安放他們的肉身,以逃過那三重劫難。嘿嘿,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天劫如果躲得過,那還叫天劫嗎!他們一個個進了開天珠以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變成了一堆白骨!」

  「後來妖怪族出了一個應龍,強盛一時,他搏殺了蚩尤和誇父,成為群妖公推的王者。應龍預料到日後妖怪一族會面臨一場滅頂的大災難,他以大勇氣大智慧進入開天珠內,以萬年道行來化解其中的癘氣,他的頭和四肢變成了山脈,血液和眼淚變成了江河,眼睛變成了日月,毛髮變成了草木——從此就有了我們妖怪棲身的聖地。這就是普雲洞的由來。」

  周文將信將疑,他問:「你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的?」

  弓中卿長長歎了口氣,說:「麒麟獸和白虎精被困在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我因為躲在普雲洞裏,所以僥倖逃過了一劫。我以為他們再也不可能重見天日了,所以花了整整五百年的時間尋找洞口,我幾乎踏遍了普雲洞的每一個角落,但什麼都沒有發現。麒麟獸離開的時候,用鎖心咒把洞口徹底封住了,每時每刻方位都在不停地變幻,我連找都找不到,更不用說打破了!」

  「麒麟獸……是活在世上的最強大的妖怪,除非應龍死而復生,否則的話,誰都不可能離開普雲洞。但是我不相信普雲洞只有一個洞口通往外面的世界,一定還有其他的出口,連麒麟獸都不知道的!我又仔細搜索了五百年,每一棵草莖,每一片樹葉,每一塊石頭,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到最後只剩下弱水湖底沒去過了,最後的希望!猜猜看,我在湖底發現了什麼?」

  周文隨口猜道:「出口?」

  弓中卿故意搖搖頭,調皮地笑著說:「再猜!」

  周文心中一動,腦海中猛地閃過一點亮光,脫口叫道:「是那些修道之人的屍骨!」

  弓中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隔了良久才低聲說:「猜對了,你真聰明!一共是一百零八具完整的屍骨,橫七豎八埋在淤泥裏,我仔細點了三遍的,不會有錯!」

  周文的心怦怦跳動起來,他問:「你還發現了什麼?」

  弓中卿說:「他們中有些人的生命力特別頑強,臨死前用法術在湖底的石塊上留下很多字跡,說明了普雲洞的由來,還警告後人千萬不要擅入開天珠,裏面有極厲害的癘氣,人類的身體根本就無法承受。不過他們的警告又有誰看得見呢!」

  周文想了想,皺起眉頭又追問:「就這些?不對,一定還有什麼!」

  弓中卿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你又沒親眼見過,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她臉上的神色愈發堅定了周文的信念,她有什麼東西瞞著他,弱水湖底……弱水湖底……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說:「那些修道之人一進入開天珠就被裏面的癘氣吞沒了,他們來不及逃走,入口一定在屍骨附近的某個地方!」

  弓中卿捋了一下鬢角的散發,借此來掩飾震驚的情緒,她讚賞地說:「是的,什麼都瞞不過你!我在弱水湖底發現了一條泛著白光的裂縫,半透明的,可以一直望到外面,我猜想那些修道之人就是從那裏鑽進來的。」

  周文好奇地問:「你為什麼不逃出去?」

  弓中卿歎息說:「你以為我不想呀,那條裂縫的外面橫七豎八貼了幾百道符籙,我憑藉紫霞衣只能勉強逼開湖水,根本就近不了身!嗯……也許你可以的,控火術連定海針都可以燒熔的!」她心裏頓時燃起了熾熱的希望。

  這時周文已經恢復了精力,他站起身來,把啃得發白的骨頭隨手丟到火堆裏,說:「走吧,去湖底看看,合我們二人之力,也許能逃出開天珠。」

  弓中卿皺起眉頭強調說:「是二妖之力,我討厭人類!」

  周文寬容地笑了笑,心想:「妖怪完全有理由討厭人類,不過,這全是人類的錯嗎?」

  他們來到弱水湖邊,弓中卿念動咒語,祭起紫霞衣,只聽見一聲巨響,湖水在一片紫光中齊齊分在兩邊,波濤翻滾,潮聲如雷,露出了怪石嶙峋的湖底。

  弓中卿催促道:「快,快走,我支持不了多久的!」

  周文猛地現出了吸血獠的第二形態,張開雙翅飛快地湖底飛去,弓中卿足不點地跟在後面,滔天巨浪像一隻大手緊追不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被她背上的紫霞衣托住,化作了漫天的白沫和水霧。

  周文迅速找到了弓中卿所說的地方,在無數白骨的中央,果然有一條一人多高的裂縫,晶瑩剔透,泛著柔和的白光。

  透過這條裂縫,可以望見外面貼著無數發黃的符籙,上面的每一道靈符都是用鮮血畫成的,經歷了這麼多歲月還沒有失去原來的顏色。在這些靈符中,他認出了茅山道的蒼靈符、天殤符、追魂符、絕識符……

  周文的嘴裏感到一陣苦澀,那些他認為自己已經忘記的記憶又開始慢慢復蘇。
  弓中卿尖叫著催促說:「快動手,用所有的力量,用最厲害的法術,把開天珠徹底打碎!」

  周文默默地說:「好吧,就讓我把這一切毀滅!妖怪族的聖地,從此變成一片廢墟!」

  他大吼一聲,張開一雙烈焰纏繞的翅膀,把渾身上下包裹起來,用吸血獠的語言念動一段古老的咒語。那是最可怕的毀天滅地焚心咒!

  就在弓中卿幾乎要支援不住的時候,周文猛地張開了雙翅,每一片羽毛都是一團熾熱的火焰,爭先恐後地湧向那條通往真實世界的裂縫。

  那些修道中人的屍骨經受不住烈焰的焚燒,數息間化為了灰燼。湖底劇烈震盪起來,湖水像沸騰了一樣,圍繞著周文和弓中卿飛速旋轉,如同一條粗大的巨龍,向雲霄外騰空而去。

  弓中卿早已收起了紫霞衣,她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沒想到周文的實力竟如此強橫,足以把整個弱水湖夷為平地。

  周文悶哼一聲,身軀裏接連竄出了七七四十九條火龍,張牙舞爪地向那條裂縫沖去,古老的靈符漸漸失去了效果,熔成一滴滴鮮紅的血淚。

  「轟隆隆」一片巨響,地動山搖,石破天驚,通往外面世界的門戶終於打開了,周文和弓中卿身不由己地從那條裂縫飛了出去。

  他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的爛柯山,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視野中,一顆巨大的寶珠從白玉崖裏迸出來,化作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投四面八方而去。

  在那一刻,普天下所有的妖怪都感覺到來自聖地的震動,它們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向著爛柯山的方向伏下頭去,久久不願起身。

  它們憤怒,悲傷,絕望,天地間的最後一片淨土終於消失了!

  一滴、兩滴、三滴……冰冷血腥的液體滴在周文乾裂的唇上,他張開嘴巴,如饑似渴地吮吸著甘美的鮮血,身體像蘇醒過來一樣,重又充滿了力量。他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弓中卿那疲倦的面容,她用力把最後一絲雉雞血擠入周文喉中,略帶興奮地說:「你醒了。我們終於逃出普雲洞了,我們成功了,自由了!」

  周文緊繃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疲乏襲上心頭,他感覺到清風一陣陣撫過臉頰,就像情人的掌心一樣溫柔。

  弓中卿用力推了他一把,說:「別睡著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闖下大禍了?開天珠被砸得粉碎,妖怪一族頂禮膜拜的聖地就毀在我們手裏。唉,從今後就要像喪家犬一樣逃命了……你怎麼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快起來!」她用力揪了一下周文的耳朵,眼中閃爍著調皮的光芒,神情並沒有像她說得那麼嚴重。

  周文揮揮手說:「別吵,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應對的辦法的。老實說,我們兩個聯手,就算是麒麟獸也有的一拼!」

  「哦,是嗎?」弓中卿眼珠滴溜溜一轉,笑笑說:「麒麟獸掌管著生與死的力量,他擁有徹地通天的神通,你別犯傻了,趁早找個地方躲起來是正經。」

  周文若有所思,他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喃喃自語說:「如果我睜開了這裏的第三只眼睛,那又會怎樣呢?」

  弓中卿微微吃了一驚,她仔細盯了周文一眼,搖搖頭認為這不可能。她繼續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我們是普天下所有妖怪的仇敵,要想保全性命,只有收斂起身上的妖氣,躲在茫茫人海裏,就算麒麟獸再神通廣大,也沒辦法找到我們的……」

  周文打斷她說:「麒麟獸已經下定決心要發動一場戰爭,把所有的人類都消滅,我要阻止它!你如果想躲著它的話,請自便,可是我不怕它!」

  跟麒麟獸作對!跟整個妖怪族作對!弓中卿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著周文,心裏開始對他重新評價,這頭野蠻而嗜血的妖獸體內有著異乎尋常的勇氣,為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固執地走下去,哪怕對手是群妖之王麒麟獸,他也無所畏懼。
  雖萬千人吾往矣,這是人類才擁有的品質,在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妖怪世界裏是不存在的。她不再開玩笑,不再試探周文,收斂起笑容問他:「那你打算怎麼辦?」

  周文眼望著藍天白雲,落寞地說:「人類和妖怪是地球上唯一擁有智慧的兩個種族,他們應該平等共處,而不是相互爭鬥,誰都沒有權力把對方消滅掉,不管是出於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來爛柯山之前一直想阻止人妖間的這場戰爭,但是白虎精說服了群妖,戰爭還是爆發了,我無能為力……」

  「現在我能做的就是竭力維持一種平衡,一種灰色的平衡,促使人類和妖怪打一場消耗戰,要勢均力敵,誰都不能占到絕對的上風。只有看清楚戰爭的可怕後果,他們才會冷靜下來進行反思,試圖尋找一個共同生存,共同發展的契機。我相信,有一天會出現一個全新的時代,人類和妖怪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這個世界重新恢復和平和寧靜!我相信!」

  「那不可能,那是在做夢!」弓中卿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眼前的周文發瘋了,在說胡話,但周文鄭重的眼神卻告訴她,這是他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

  她勉強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了良久才說:「那會死很多無辜的生命。你會成為人類和妖怪共同的敵人,沒有誰會認同你的!」

  周文說:「兩個種族要學會尊重彼此的存在,就必須付出代價!」他坐直了身體,眼中閃爍著妖異的紅光,「其實我早該想到戰爭是不可避免的——這也許是樁好事情——一切利益衝突最終要靠戰爭來解決,我能做的就是把這場戰爭引向我所希望的方向。弓中卿,我在這條路上走著,孤身一人,眾叛親離,走得很辛苦,但我不後悔。來吧,站在我一邊,跟我一起,幫我,我們會親眼目睹一個新時代的誕生!」

  弓中卿垂下眼簾,躲過他那熱切到近乎瘋狂的眼神,她有一絲感動,但僅此而已,對於像她這樣活了上萬年的妖怪來說,感動是一種奢侈,她已經老了,不能沸騰,不能燃燒。

  周文繼續說著,似乎在說服她,又似乎在說服自己:「我們既然擁有了強大的力量,那就必須用這種力量來做些什麼,正確或者錯誤,流芳或者遺臭,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必須去做!」

  「在你的內心深處,一定藏著什麼東西,你想要但是不敢面對。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告訴我,我能夠幫你達成,就像你能夠幫我一樣!」

  像驚雷響在耳邊,整顆心都隨之顫抖起來!在這一瞬間,弓中卿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震撼,她第一次在周文身上感覺到王者的氣魄,她的眼神漸漸迷離起來。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清晨,她哭,她哀求,但是白虎精還是殘酷地把定海針刺進她的泥丸裏,把她打回原形,放逐在那個並不存在的世界裏!那些寂寞得讓人瘋狂的歲月啊!

  弓中卿的身體劇烈顫抖著,她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我要白虎精痛苦,我要他孤獨一輩子,我要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一千倍!一萬倍!」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怨毒和痛恨,就連周文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在白虎精和弓中卿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痛苦的故事呢?

  弓中卿整個人忽然冷靜下來,她立刻打定了主意,答應周文說:「我們有相同的命運,我們都是妖怪的眼中釘。你有你的打算,我可以幫你,作為回報,你要協助我降服白虎精,把他交給我處置。怎麼樣?」

  周文輕巧地說:「一言為定,白虎精是你的了。」

  前途漸漸變得清晰,仿佛伸手就可以觸及。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振作精神,一骨碌爬起身來,飛快地攀上樹巔,向四周圍眺望。他看到了一片黃灰相間的蒼茫大地,人煙寥寥,樹木蔥郁,同時感到了沖天的妖氣。

  周文皺起眉頭說道:「妖氣一直向石屏山方向彙集,我想追上去看看。不過,怎麼洪水一下子就消退了?我記得進到普雲洞裏才一天的工夫呀!」

  弓中卿躍上枝頭,冷笑著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個道理你懂不懂?白虎精在蓬壺島上施展了神遊八極的法術,你以為只經過了半個多鐘頭,其實外面的世界已經是三年之後了!」

  「三年?」周文心中不由一驚,「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他忽然想起了趙詩芬,這三年來她在哪里?她過得還好嗎?思念像一滴濃郁的咖啡,滴在回憶的心湖裏,慢慢擴散開來,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周文不禁低聲自語:「真是流年似水呀……」

  流年似水,似水流年,弓中卿聽到這四個字,觸動心境,一時間怔怔地站在枝頭,不由得癡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4:20

  第四集 第三章 龍脈

  天色漸漸黑下來,弓中卿念動咒語,祭起紫霞衣,化作一團濃密的紫雲,托起二人朝妖氣聚集的方向飛去。

  陰霾的天空中彤雲密佈,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的妖怪感應到麒麟獸的召喚,一起彙集到石屏山驚猿峰,朝見這位群妖中的王者,聽候它的吩咐。

  周文和弓中卿躲在與驚猿峰遙遙相望的降雲峰頂,任憑鋪天蓋地的妖氣把他們吞沒,他們猶如一滴水溶進大海裏,就算是帝江神、麒麟獸、白虎精這樣的強者也無法發現他們的氣息。

  驚猿峰上鴉雀無聲,一批批奇形怪狀的妖怪被召喚到麒麟獸跟前,戰戰兢兢地聽從它的命令,但奇怪的是,麒麟獸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倒是白虎精不停地發號施令,飛鼠鄭蔚在一旁不時補充著什麼。

  麒麟獸只是以一種悲天憫物的目光注視著它們,仿佛家鄉的父老在目送即將踏上征程的子弟兵。它究竟預見到什麼呢?

  周文心中有著太多的疑團,他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奇怪,它們為什麼全都聚集在驚猿峰上?」

  弓中卿白了他一眼,說:「虧你還算是半個妖怪,連這都不知道!教你個乖,驚猿峰是整個江南龍脈的發端——白虎精打算沿著龍脈的走向一直打過去,集中兵力控制住龍穴,然後以五斗鮮血為祭品,施法召喚出沉睡了億萬年的龍神,一舉毀滅天地間所有的人類。」

  周文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問:「你怎麼知道的?」

  弓中卿扁扁嘴說:「這有什麼稀奇!其實這個辦法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經試過了!當時人類聚集在大河流域,白虎精選擇了位於中原腹地的北方龍脈,結果人類死守在涿鹿,也就是龍穴所在的地方,與妖怪進行了三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彼此死傷無數。」

  「張瑞午那幫臭道士眼看要守不住了,不惜逆天而行,用卑鄙下流的手段破了龍穴,從此北方漸漸衰落,神州的重心就此轉移到江南去了。後來白虎精又想出一條計謀,率領一群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化作權傾朝野的人類高官,挑動他們相互爭鬥,自相殘殺。結果呢?惹得張瑞午下狠心,施法立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它們全部封印在黃泉之下!」

  「這次白虎精還是想故技重施,哼,這麼多年了,他一點長進都沒有!」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他記起在小桃園向陳詩詩施展寂識術,在她的記憶裏看到了江南的龍穴,那正是在G城——生他養他,他所熱愛的故鄉。

  一千年過去了,這座古老的城市就像當年的涿鹿的一樣,成為人類和妖怪爭奪的焦點。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G城會不會步上涿鹿的後塵呢?周文不知道,但是他決心要保護這座城市,讓悲劇不再重演。

  在白虎精和鄭蔚的指揮調度下,驚猿峰上的妖怪漸漸分成了三個龐大的集團,山腳下是樹妖、藤精、惡鬼、怨靈等低級的妖魔,山腰間是虎狼獅豹鷹隼雕鷲之類法力有限的精怪,而山頂上才是那些遠古的異獸和法力高強的大妖怪,只有它們才有資格登上蓬壺島,決定妖怪族的未來。

  群妖俯首貼耳,耐心地等待白虎精宣佈對人類的戰爭正式開始。趁著這片刻的空隙,周文又問道:「怎麼麒麟獸是個空架子,根本不管事?你看全是白虎精和飛鼠在發號施令!」

  弓中卿目不轉睛地盯著麒麟獸,頭也不回地說:「你往下看就知道了,麒麟獸在醞釀大動作。進攻人類什麼的一向是白虎精在主持,他……骨子裏不甘寂寞,熱衷於轟轟烈烈的生活,不像林泉派的那些老古董,只知道修煉修煉再修煉。唉,其實他們又能修煉出什麼結果來呢?就算躲過了天劫,做了神仙,也未必就幸福……」

  她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麒麟獸一聲低吟,昏暗的天際頓時風雲變色,驚猿峰上地動山搖,哢剌剌一連串巨響,山頂猛地裂開一個口子,一道金光沖天而起,變化盤旋,形同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

  周文臉上變色,喃喃說道:「難道這就是沉睡了億萬年的龍神?」

  弓中卿搖搖頭說:「龍神哪有那麼簡單就召出來!麒麟獸是在提取龍脈中的法力。」

  只見那條金龍在半空中徘徊了一陣,咆哮著向麒麟獸撲去,猛地鑽進它額頭上那只晶瑩剔透的獨角裏。

  麒麟獸如同被驚雷劈中,四足深深陷入堅硬的岩石裏,身軀劇烈顫抖著,獨角漸漸變成鮮紅色,似乎要滴出血來。

  驚猿峰頂寂靜無聲,只聽見麒麟獸撲通撲通沉重的心跳聲,像戰鼓一樣,在每一個妖怪的耳邊回蕩。

  鼓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激烈,麒麟獸又是一聲低吟,獨角突然漲大了數倍,又迅速縮回到原來大小,如此重複幾遍,釋放出鋪天蓋地的妖氣。

  一道道紫黑色的氣流以麒麟獸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急速擴散,把整個驚猿峰團團籠罩。

  妖氣經過的地方,雜草樹木以驚人的速度發芽抽枝,開花結果,然後迅速枯萎老去,它們在短短的一瞬間度過了自己的一生,就像是電影裏的快鏡頭一樣。

  而那些等候了良久的妖怪無不欣喜若狂,拼命吸取彌漫在四周的妖氣,迅速提升自己的實力。

  它們身軀開始慢慢變形,體積數倍於從前,生出了強大的利爪和獠牙,面目變得更加猙獰可怕。

  即使是最低級,只能嚇唬嚇唬人類的樹妖和怨靈,也在短短的一瞬間擁有了一具強橫的身體,呵呵大叫著奔跑著,發洩體內充沛的精力。

  驚猿峰上的所有妖怪都在進化!

  周文望著眼前驚人的一幕,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弓中卿有幾分豔羨地說:「現在你該知道它們為什麼全都聚集在驚猿峰了吧!那裏是龍脈的發端,麒麟獸能夠施展神通,提取龍脈中的法力,轉化成妖怪可以吸收利用的妖氣……只要短短幾秒鐘,就能輕而易舉提升好幾個等級!」

  她白了周文一眼,繼續說道:「這種法術麒麟獸是不會輕易使用的,要耗費幾千年的道行,而且它們的行蹤不能離龍脈太遠,否則的話就會像洩了氣的皮球,恢復到原來的狀況——看來他是下定決心要進攻龍穴了!志在必得!」

  周文呆了呆,回過神來說:「就算是妖氣強化過的身軀也擋不住槍炮子彈,這不算什麼。」話雖然這麼說,他還是為人類的命運深深擔憂著,不是因為妖怪的強大,而是因為它們也擁有進化的潛力。跟其他生物相比,人類的身體要脆弱得多,他們之所以能夠成為地球的主人,正是由於擁有智慧,利用工具,不斷學習和進化。如果妖怪也……

  他不敢往下想了。

  麒麟獸釋放出體內所有的妖氣,神情變得異常倦怠,它搖搖晃晃趴在地上,像一堆爛泥再也爬不起來了。

  白虎精向它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面向群妖大吼一聲,叫道:「我們在冰冷黑暗的黃泉下苦苦忍受了一千年,在這一千年裏,人類把我們的家園變成了廢墟和地獄,現在,終於到了清算這些新仇舊帳的時候了。我命令你們,向人類居住的地方進攻,消滅這個自私又愚蠢的種族,奪回我們美麗的家園!我們妖怪一族將成為整個世界的主人!」

  群妖頓時轟然響應,像潮水一樣向西南方向湧去。

  戰爭全面爆發了!

  天色已經微微發亮,周文極目向西南方望去,隱約看到一個縣城的輪廓,晨霧彌漫,炊煙冉冉,籠罩在一片祥和的氣氛裏。

  他陰沉著臉說:「我們得搶在這些妖怪前面趕過去,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弓中卿駕起紫雲,迅速超過妖群,投縣城方向飛去,似笑非笑地問他:「你打算扮演救世主,獨力抵擋這麼多妖怪嗎?這太瘋狂了,別指望我會幫你!」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說:「救世主是當不得的,你以為我是傻子!我只想警告那些住在縣城裏的人類,讓他們趕快逃命去。」

  弓中卿搖搖頭說:「你不用白費心機了,他們不會相信你的!」

  周文笑笑說:「我才不會扯直了嗓門在大街上亂吼,他們會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的。我自有辦法,你就等著瞧吧!」

  一轉眼工夫,二人就來到了那個蕭條的縣城。

  放眼望去,泥濘的街道兩旁全是臨時搭起的簡易房,一邊牆上用紅漆刷著「永安縣人民歡迎你」,另一邊刷著「齊心協力艱苦奮鬥重建家園」。

  簡陋的塑膠屋頂被風吹得哐啷哐啷亂響,三五個好奇的居民死盯著周文和弓中卿看,臉上充滿了困惑,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麼會突然從天而降。

  周文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探開掌心,放出了幾條張牙舞爪的火龍,咆哮著撲向街道和房屋,所過之處立刻掀起滔天大火。

  那些居民張口結舌,他們用力揉著自己的眼睛,以為這一切都是幻覺——但是大火由北向南一路推進,烈焰飛騰,熱浪滾滾,把他們好不容易才籌建起來的家園盡數吞沒,焚燒成灰燼。

  大家這才回過神來,呵呵大叫著拼命往後逃,一個幹部模樣的男子急匆匆地跑上街頭,滿頭大汗地高叫道:「不要慌,不要慌!讓婦女和小孩先走,其他人趕緊擔水滅火!」

  但是沒有人理睬他,人流一下子把他給淹沒了,一個秘書打扮的青年趕緊把他扶起來,大叫著說:「縣長,快跑吧,火實在太大了,撲不滅的!」

  那男子用力跺著地皮,只能一瘸一拐地跟在人群後面逃命。

  整個永安縣陷入一片狼藉之中,火勢越來越大,迅速向南蔓延,一時間哭喊聲,尖叫聲,夾雜著房屋倒塌時發出的巨響,驚心動魄,連弓中卿也聽得有些於心不忍。

  周文面無表情,繼續操縱火龍一點一點推進,把永安縣的每一寸土地都燒成焦黑的廢墟,什麼都沒有留下。

  弓中卿忍不住說:「夠了,把他們趕走就可以了,何必這麼絕情呢!」

  周文說:「只有把整個縣城焚毀成灰燼,什麼都不留下,他們才會死心。故土難移,你是不瞭解人類的想法,如果他們還抱著僥倖的心理不肯走遠,那麼妖怪會把他們全部殺死!我這是在救他們的性命!」

  就在這時,先前的那個縣長組織了一批壯年男子,擔了水桶奮不顧身地迎上來滅火,他們大喊大叫著,根本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腦中只想著把無情的大火撲滅,保護自己的家園。火舌燎焦了他們的頭髮,把原本就破爛的衣服燒出一個個大窟窿,露出通紅的皮膚,但是他們仍然不放棄,一次又一次,徒勞地提水桶沖上去,用盡渾身力氣潑到火焰上,嘶嘶地騰起大片的水霧——但火勢依然沒有減弱,反而像澆了油一樣,吞沒了半個天際。

  望著眼前的一這切,弓中卿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她茫然地問自己:「這就是白虎精所說的短視、自私、愚蠢的人類嗎?我們妖怪族要消滅的就是這樣一個種族嗎?不,不是這樣的,人類儘管有種種不是,但他們也擁有妖怪所不具有的東西,一種精神!」

  周文嘴裏喃喃說道:「快逃命去吧,這是沒有用的!」

  他回頭望瞭望,只見一大片黑影遠遠地撲過來,妖氣沖天,越來越接近,「再不走的話就真的來不及了!」

  他突然爆喝一聲,烈火中猛地騰起一條幾十米長的火龍,咆哮著朝眾人撲過去,嚇得他們目瞪口呆,大叫著:「妖怪!有妖怪!」丟下水桶不顧一切地往回逃,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永安縣的縣長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臉上老淚縱橫,喃喃叨念著:「天災人禍!真是天災人禍呀!」

  年青的秘書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眼看縣長處於危險之中,身體裏突然吊起了一股虛勁,奮不顧身地把他駝在背上,拼命挪動腳步。他聽見火龍在身後怒吼,熱浪不斷湧過來,把他們遠遠地推了出去,重重摔倒在泥濘裏。

  幸好兩人都沒有受傷。縣長嘴裏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永安縣是徹底完了!」

  秘書急忙把他扶起來,連拖帶抱繼續往前走,一路安慰他說:「您也不必耿耿於懷,只要沒傷著人命就好,縣城燒掉了還可以重建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聲鼓風而來,刹那間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整個天地。

  縣長和秘書慌忙抬頭望去,只見無數面目猙獰的怪物咆哮著飛奔過來,這一嚇實在是非同小可,他們張大了嘴巴,膝蓋發軟,根本就邁不開步子。

  周文一陣風似地穿過火焰,一手提起一個,像拎小雞一樣把他們送到城南,壓低了嗓子說:「永安縣徹底完了,不要抱任何希望,趕緊帶上這裏的居民逃命要緊,千萬不要回來!」

  那縣長看周文還是一副普通人類的模樣,鼓起勇氣問:「那些究竟是什麼怪物?你又是誰?」

  周文苦笑著搖搖頭說:「它們是吃人的妖怪,別多問了,快逃吧!」他用力把二人一推,他們踉踉蹌蹌地退後幾步,看了看周文,又看了看那些越來越近的怪物,終於撒開腿就跑。

  弓中卿雙手抱著臂肘,冷笑說:「你還是很心軟的嘛!」

  周文瞥了她一眼,不去接她的話茬,自顧自說:「那幾條火龍還能擋住它們一會兒,我們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看看麒麟獸和白虎精究竟想幹些什麼。」

  弓中卿才打算追問他為什麼對人類慈悲,對自己的同類反倒冷酷,但她轉念想了想,終於沒有問出口。他有一顆人類的心,人類的思想是非常矛盾,非常複雜的,周文只是一個交易的物件,她不想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二人駕雲停在半空中,只見率先到達永安縣的樹妖、藤精、惡鬼、怨靈之類妖怪,被周文放出的幾條火龍阻擋住,無法迅速追擊那些逃跑的人類,只能在火焰前跺腳徘徊,大聲嘶吼著發洩胸中的怒氣。

  它們儘管進化到比較高的階段,仍然不能打破吸血獠王的控火術。

  緊接著第二批、第三批妖怪也趕到了,它們中不乏精通法術的妖獸,周文擔心給它們發現蹤跡,於是念動咒語收起火龍,把燒成一片焦地的永安縣留給它們處置。

  麒麟獸和白虎精卻始終沒有出現,群妖竊竊私語,彼此商量了好一陣子,意見似乎有些不統一。

  飛鼠鄭蔚的臉色變幻不定,沉思了好一陣才說:「就照白虎大人先前的吩咐去做吧!」

  群妖有了主心骨,轟然答應了一聲,著手幹自己的一份工作。法力低微的妖獸做一些粗笨活,用爪子和尖角把滾燙的土壤刨松翻起來,深深埋葬了人類文明所營造的一切,樹妖和藤精忙忙碌碌,在每一塊土地上散播著種子,而那些法力高強的遠古妖獸開始念咒作法。貧瘠的土壤裏奇跡般長出了碧綠的幼苗,迅速抽枝發芽,開花結果,它們越長越粗,越長越高大,不到一個鐘頭,永安縣就淹沒在一片茂密的森林裏。

  那是妖怪族的家園!

  周文感到鼻子有些發酸,他推推弓中卿的手臂,說:「走吧,我們去下一個城市吧。」

  弓中卿望著大地上忙碌的群妖,感慨地說:「我有點理解你的想法了。如果人類不那麼愚蠢,跟妖怪和平共處,那該有多好!」

  「我們正在為這個目的努力。快走吧,把洪水後倖存下來的人類引到G城去,那裏是整個江南的龍穴所在,也是我的家鄉。我們會在G城跟妖怪展開一場爭奪戰的。」周文停了停又意味深長地補充說,「就像一千年前一樣!」

  妖怪的出現震驚了整個江南地區,一座又一座縣城被突如其來的烈火燒毀,任何抵抗和挽救都是無濟於事的,人們被迫逃難,向南遷徙,湧向位於T湖之濱的G城。

  周文仿佛是一個開路先鋒,飛鼠鄭蔚指揮著妖怪大軍緊隨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沿著龍脈的走向不斷向南推進,把焦黑的廢墟變成了茂盛的森林,像一群不知疲倦的植樹隊員。

  一切朝著周文設計的方向進行,但是麒麟獸和白虎精卻始終沒有露面,它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它們又在醞釀什麼陰謀呢?這讓他感到不安。

  G城剛剛從三年前的那場鼠疫和大水中恢復過來,倖存的人們著手在一片廢墟上重建自己的家園。他們成立了一個臨時的籌建委員會,市長宣大勇總領G城的規劃和建設,副市長婁文嫻分管經濟,副市長章德音分管農業和糧食,黨委書記郭銳分管宣傳,刑警大隊副處長彭曙光分管城防和治安,S大學校長沈冀北分管教育。在和廣大人民一起艱苦奮鬥了一千多個日夜後,G城展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從Z省境內逃過來的難民不斷湧入G城,這對缺乏勞動力的G城來說本來是一個好消息,但是他們的到來也引發了意料之外的騷亂。種種可怕的流言在人群中蔓延,沖天的大火,水澆上去就像潑了油一樣,把一切燒成灰燼,無數窮兇極惡的妖怪,野獸的頭顱,獠牙和利爪,漂在半空的冤魂和鬼怪,《山海經》裏的怪獸,它們把人類居住的城市變成了大片大片茂密的森林。

  G城一時間人心惶惶,大家不停議論著這些傳聞,漸漸失去了先前樂觀進取的態度。

  宣大勇非常重視難民帶來的消息,他一方面要求章德音和郭銳儘量安撫民心,讓他們吃飽穿暖,積極投入到G城的建設中去,另一方面讓彭曙光聯絡附近的駐軍,加強治安和巡邏,隨時應付突發事件。

  彭曙光敏銳地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聯繫上留在萬壽宮三清殿裏修行的茅山道傳人李兵,李兵立刻動身前往Z省瞭解情況。他帶回來的照片和消息證實了彭曙光的擔憂,妖怪大軍已經向人類發動了進攻,並且它們的目標直指向復興中的G城。

  G城的籌建委員會連夜召開會議,認真聽取了彭曙光的彙報。大家審視著李兵拍下的照片,心情都異常沉重,他們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妖怪,它們正向人類發動一場戰爭。宣大勇當機立斷,向中央彙報了G城所面臨的威脅,請求指示,要求火速派軍隊支援。

  三個小時後,他們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答復,於是委員會又通過了一項決議,宣佈G城進入戰備狀態,水陸交通受到嚴格管制,暫緩一切重建工作,要求全體軍民都投入到保衛G城的戰鬥中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4:36

  第四章 人間

  10月17日,周文和弓中卿混在最後一批難民中進入了G城,當他再次踏上這塊魂牽夢縈的土地時,眼中不由充滿了淚水。

  他們小心翼翼地收斂起妖氣,扮成一對姐弟——周文是S大學化學系的學生,弓中卿則化名周佩佩,是Z省某大學中文系的在讀研究生,專門研究《詩經》和《楚辭》。

  接待人員瞭解情況後非常高興,說G城現在非常缺乏師資,他們的專業正好派上了用場。他把他們安置在城東的一間簡易房裏,告訴他們只能住一個晚上,明天一早就去S大學報到,G城的臨時學校就設在那裏,只要校長沈冀北願意接收他們,食宿問題就由校方解決。

  在吃過一頓簡單的午餐後,周文和弓中卿沿著泥濘的街道在城裏閒逛。

  G城,只能說是初具規模,遠不能和三年前那個江南經濟中心相比。不過眼前的一切還是讓周文倍感親切,四景河依然從北向南緩緩流馳著,大大小小裝滿建材的運沙船在河道裏開過,柴油機「突突」冒著黑煙,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他們沿著四景河的西岸進入了S大學,在青草萋萋的西校區裏漫步,S大學不再是周文記憶裏的模樣了,那些充滿回憶的建築,2號宿舍樓、文科樓、新大樓、大操場、學生書店、寄傲堂、3號食堂,全都被洪水沖得蕩然無存。空蕩蕩的校園裏矗立著十幾排兩層高的樓房,清一色由紅磚砌成,式樣雖然很陳舊,但明顯看得出是新造的。

  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一個個教室裏擠滿了學生,不時有清脆的朗讀聲傳出來,奶聲奶氣的,那是低年級的小學生在上語文課。

  二人一路走過去,劈面撞見了正在校園裏巡視的校長沈冀北和副校長張克明。
  張克明警惕地打量著他們,很不客氣地問:「你們兩個是誰?哪里來的?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們!」他的口氣很生硬,一副領導的派頭,沈冀北不由皺起眉頭,瞥了他一眼。

  弓中卿不屑地扁扁嘴,根本懶得去答理他,周文笑笑解釋說:「我是S大學XX級化學系的學生,這是我姐姐,她是Z省某大學中文系的在讀研究生。我們是今天剛到G城的,接待人員說這裏缺乏師資,讓我們明天來報到,我們閑著沒事,所以先過來熟悉一下環境。」

  沈冀北「哦」了一聲,隨口說:「XX級化學系的嗎?這麼說我們學校有一個老師跟你是同學!」

  他領著二人來到初二(3)班的教室外面,指著正在上課的一個青年男子說:「你認識他嗎?」

  周文看了一眼,一顆心頓時劇烈跳動起來,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他苦澀地說:「怎麼不認識,他是葛輝,化學系應用化學專業的,當年我們還是住一個宿舍的,9號樓403室。」

  張克明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好,臉上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打招呼說:「原來你真的是S大學的學生,歡迎你回來!你看,現在G城人員混雜,又沒有建材修築圍牆,為了這些孩子能夠有一個安靜的環境念書,我們也費了不少心血……」

  周文寬容地點點頭說:「我明白,G城現在正處在最艱難的時期,我們這次回來也是想找份工作,盡一點自己的力量。」

  沈冀北讚賞地說:「我們學校就缺少想你這樣的大學生!嗯,這樣吧,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張校長,你繼續巡視,我帶他們到校園裏轉轉,熟悉一下環境,順便介紹介紹情況。」

  張克明向周文和弓中卿點點頭,倒背著雙手走開了。

  沈冀北一邊領著二人向後勤區走去,一邊介紹說:「我們這所學校是一年前才建起來的,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開設語文、數學、科學、體育四門課,一周上四天半,學生多老師少,教學和生活條件都不好,非常艱難。不過G城正處在一個特殊的時期,這些困難我們只能自己克服了,再苦也不能耽誤了孩子的學習,將來G城的建設要靠他們的!」

  弓中卿打量著破舊簡陋的教師宿舍和食堂,再回頭看看嶄新的教學樓,心中若有所思。

  周文做出一副傾聽的樣子,嗯嗯啊啊敷衍著沈冀北,心裏卻想:「這些年沒見,葛輝的樣子倒沒有變,不知道他跟徐夢瑤怎樣了,有沒有結婚?劉子楓他們在不在G城?趙詩芬……趙詩芬她還好嗎……」

  他們來到一座低矮的磚房前,門楣上釘著一塊小木牌,上面用黑墨水寫著「校長室」三個中規中矩的隸書,是沈冀北的筆跡,風吹日曬,字的顏色已經褪得七七八八,費了一番勁才辨認出來。

  沈冀北把他們讓進屋裏,弓中卿四下打量著,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而已,雖然簡陋,但擦拭得非常乾淨。

  二人就坐在床沿上,沈冀北抱歉地說:「不好意思,茶都沒一杯,喝點白開水吧。」他尋了幾隻半新不舊的玻璃杯出來,倒了兩杯溫開水放在桌上,問起他們的情況,周文就照著上午說過的瞎話又掰了一通。

  沈冀北沉吟了一會兒,把學校的困難提了一下,經費短缺,師資匱乏,伙食和住宿條件又不好,然後問他們願不願意留下來任教,如果不願意的話也不勉強。

  周文正想找一個地方安身,但又不想牽絆得太死,一點空閒時間都沒有,於是他推脫說:「這當然很好,我們願意留下來,只不過我們從來沒有當教師的經驗,一開始最好課務安排的少一點,讓我們慢慢熟悉起來,不要耽誤了學生的前途。」
  他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沈冀北當場就答應下來,他找出幾本低年級的課本,讓他們回去後先看起來,等明天來正式報到後再安排具體的工作。儘管這次談話很順利,但沈冀北憑著幾十年的生活經歷,總是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他仔細回想著會面的每一個細節,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在哪里,周文的姐姐周佩佩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這不符合常理,怎麼可能年少的弟弟做主,而當姐姐的一點主見都沒有呢!他決定找機會向葛輝瞭解一下情況。

  周文和弓中卿走出了校長室,遠遠地望見一個員工用力搖著鈴鐺,提醒老師和學生已經下課了。

  弓中卿長長舒了口氣,皺起眉頭說:「我們真的要留下來教書嗎?我可不想跟人類打交道!」

  周文說:「好歹先找個安身的地方,過一階段再說,妖怪大軍一旦向G城發動進攻,學校就沒辦法正常上課了。敷衍個幾天,別惹人懷疑。」

  弓中卿隨手把沈冀北給他們的教科書翻了幾頁,簡體字的課文對她來說就像天書一樣,根本看不懂。她搖搖頭,把書塞在周文懷中,賭氣說:「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好好的教什麼書,告訴你,我一個字都不認識,明天你自己過來吧!還有,我住不慣你們人類的房子,我喜歡森林和河流,聞得見青草的香氣,還要沒有遮擋的天空!」

  周文為難地搔搔頭,說:「好吧,你不願意就算了。你先把這些書帶回去,我要跟老同學聊聊,晚上再帶你去找安身的地方。」

  二人就在校園裏分手了。

  周文再次來到初二(3)班的教室前,他看見一群稚氣未脫的學生圍繞著葛輝,七嘴八舌問著什麼,而葛輝滿臉笑容,耐心地回答著他們的問題。當年的同學少年,現在已經是循循善誘的師長了,眼前的一切讓周文覺得好笑,又不禁感到心酸。

  好不容易等到上課的鐘聲響起,葛輝腋下夾著課本和備課筆記,一邊拍著手上的粉筆灰往外走,一抬頭看到了周文那張熟悉的面孔。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文朝他笑笑說:「你好啊,很久沒見了,最近過得怎麼樣?」他的聲音似遠還近。

  葛輝覺得暈眩,眼眶濕潤,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他用力抽了一下鼻子,緊緊擁抱著他,激動地說:「你沒事,真的太好了……我……對不起……」他腋下的課本和備課筆記「啪」地摔在地上,引起了教室裏靠窗學生的注意,他們一個個鼻子壓在玻璃窗上,扁扁的非常滑稽,你推推我我擠擠你,不明白一向和藹的老師為什麼會如此失態,而那個胖胖的男子又是誰。

  周文拍拍他的肩膀,開玩笑說:「別這樣,你的學生在看呢!別人會以為我們是玻璃的!」

  葛輝怔了一下,鬆開臂膀在他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從哪兒學得這麼油嘴滑舌,以前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周文生怕影響了正常的教學秩序,於是拉著葛輝朝四景河邊走去,隨口問他:「你們是怎麼離開碧蘿山的?劉子楓他們在哪里?現在還好嗎?」

  葛輝頓時記起了當初發生的一切,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愧,訕訕地說:「那天……你走了以後,我們在山坡下發現了霍黎黎的屍體,她脖子上有牙印,全身的血都被吸光了。趙詩芬說……那是你幹的……」

  「後來李瑾瑜的哥哥李兵來了,他說一切都是僵屍王惹的禍,真正的趙詩芬已經死了,留在她身體裏的是李瑾瑜的魂魄,他還說了很多你們的事,可是趙詩芬怎麼也不肯相信。大家都很害怕你,投票表決,一致拒絕你回來……對不起,我什麼忙也幫不上,這幾年我一直很內疚。不是你幹的,對不對?趙詩芬對你有偏見,是冤枉你的!」

  周文的嘴裏一陣發苦,原來李兵一直替他隱瞞著,把罪名推在僵屍王的身上,他感到心頭隱隱在作痛。

  葛輝繼續說下去:「後來我們在觀音洞裏又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偶爾有妖怪來騷擾,李兵用法術就打發了,他一直都很奇怪,怎麼都是低級的樹妖鬼魂什麼的,那些法力高強大妖怪不知到哪里去了。嗯……他人雖然不錯,就是有點不合群,平時除了跟趙詩芬還說上幾句話,別人都愛理不理。他沒日沒夜地修煉法術,大夥兒都有點疏遠他。」

  「再後來終於等到了解放軍的救援船,你高中時的同學謝旻賢也在上面,他說是你指引他們來碧蘿山搭救我們的,原來……原來你一直都沒有忘記我們!」

  葛輝停了停,深深吸了口氣,「謝旻賢說起你去追殺那些三頭怪獸,一去不回,我當時就有不詳的預感,以為你會碰到什麼不測……」

  周文勉強微笑了一下,說:「那一趟的確是驚險萬分,差點就被困在山洞裏,再也回不來了!」

  「我們被轉移到切雲峰的難民營裏,住了大約兩三個月,有政府的救濟,日子比先前好多了。洪水慢慢退了,李兵陪趙詩芬去G城,我們這些外地學生結伴回了一趟老家,真慘,什麼都被沖得一乾二淨,房子,農田,父母親戚,找不到了……我們商量了一下,還是回G城吧……」

  他呆呆地望著碧綠的四景河水,沉默了良久,才苦澀地說:「生活比我們想像的要艱苦得多。重建G城一切從零開始,缺經費,缺技術人員,缺建材和勞動力,中央雖然撥了不少專用款項,但要把廢墟變成都市,光有錢是不夠的,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我們這些外地學生,讀了半吊子書,要關係沒關係,要技術沒技術,要能力沒能力,什麼都不會,只能在工地上搬磚頭,編織籮筐,打些零工糊口。不過有政府的補貼,能吃飽飯,有個地方睡覺,這已經比很多人都幸運了!」

  「G城慢慢興旺起來,解決了基本的溫飽和建設問題,教育下一代的工作被提到了重建委員會的議事日程上。一年前沈冀北在S大學的原址上建了一個臨時學校,缺少師資,我們就去應聘。他還是蠻照顧我們這些大學生的,讓我們終於能夠擺脫賣苦力的生活,我們都很感激他。」

  「現在,除了我以外,還有孫疾風、史思紅、徐夢瑤也在這裏教書。劉子楓不知道走了什麼關係,在重建委員會裏當秘書——你知道的,他在這方面的能力一向很強。其他人就不知道了,一直沒什麼聯繫。對了,今天晚上就叫上他們到我家裏聚一聚,讓徐夢瑤燒幾個菜,她手藝很不錯的。」

  周文頗有些意外,問:「你們結婚了?什麼時候的事?」

  葛輝不好意思地說:「有大半年了吧。老一輩人都不在了,沒辦什麼儀式,領了證,請幾個同事熱鬧一下就完了。」

  周文出了一會神,說:「今天算了吧,他們也未必想見我……李兵現在在哪里?」

  葛輝說:「他在萬壽宮三清殿裏修煉,我們跟他很少來往。」

  周文說:「我要去見見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商量。」

  葛輝隱隱猜到了幾分,他說:「我陪你去吧,下午沒課了。」

  仿佛達成了什麼默契,葛輝沒有提起趙詩芬的近況,周文也忍住沒有問起。他所關愛的人兒啊,現在究竟怎麼樣了呢?

  葛輝叫住一個身材健壯的青年人,讓他幫自己把課本和備課筆記帶回宿舍,交給徐夢瑤。

  那個青年人接到手裏,看了周文一眼,向他和善地點點頭,說:「有朋友來看你了,要不要跟嫂子說一聲,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葛輝說:「那最好了,麻煩你了。」

  那青年人忙擺擺手說:「葛老師真客氣,舉手之勞,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葛輝陪著周文向校外走去,隨口說:「他是新來的體育老師,人挺不錯的。對了,你這麼急匆匆地找李兵,到底發生什麼要緊的事?」

  周文說:「待會兒碰到他再一起說給你聽吧,總之不是好消息。對了,三清殿也是重建的嗎?不是說經費和建材都緊缺嗎,怎麼有多的浪費在這上面?」

  葛輝解釋說:「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洪水把整個G城都沖毀了,唯有萬壽宮三清殿安然無恙,連水都沒有進一滴。躲在殿裏的人說,洪水好像被一道無形的堤壩擋住了,有幾十米高,根本下不來。」

  周文「哦」了一聲:「這麼說三清殿還救了不少人了!」

  葛輝說:「怎麼不是,大家都說是殿裏的菩薩顯靈,水退了以後那裏的香火更加旺盛了。」

  周文笑著說:「菩薩顯靈什麼的我可不相信,也許是三清殿裏供著什麼道門的寶貝吧。」

  葛輝聽出了他口氣裏的玩笑味道,也笑笑說:「誰知道呢!我們過去看看,或許是供著姜子牙同志用過的寶劍呢。」

  二人乘公車前往萬壽宮三清殿,果然像葛輝所說的那樣,三清殿沒有受到絲毫破壞,不少善男信女手捧著檀香,跪在三清像前頂禮膜拜,希望得到菩薩的保佑。
  葛輝和周文繞過三清殿,沿著左手的遊廊來到一座僻靜的偏殿裏,供臺上的塑像已經被洪水卷走了,一個青年男子盤膝坐在蒲團上,手握白玉麈,正在閉目養神。

  葛輝大笑著說:「李兵,看看是誰來了!」

  李兵慢慢睜開眼睛,站起身來向周文展顏一笑,說:「我估計你也應該趕來了,G城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可能袖手旁觀的!」

  周文說:「我也正想找你商量。你先告訴我都知道些什麼了?」

  李兵皺起眉頭說:「不多。那天你走了以後,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出來的妖怪好像一下子都銷聲匿跡了,整整三年沒有露面,我還以為老天有眼呢。不過前些日子有大批難民湧進G城,流言不斷,我受彭曙光的委託,前往Z省境內打探消息,形勢很不妙。妖怪大軍正向G城推進,看樣子是躲不過了!」

  葛輝聽得莫名其妙,追問他:「什麼妖怪大軍,你倒是說清楚點呀!」

  周文長長歎了口氣,說:「我這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於是他理了理思路,從追蹤三青獸遇到帝江神講起,一直到妖怪大軍延龍脈的走向直撲G城,意圖佔據江南的龍穴為止。他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打算,但其他細節都沒有省掉,李兵精明得很,在這種非常時期,他不想引起不必要懷疑。

  葛輝聽得驚心動魄,臉色都變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從碧蘿山頭一別之後,周文竟經歷了如此曲折艱難的一段人生。他不禁重新打量著這個老同學,心裏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李兵從頭至尾想了一遍,心裏已經有了打算,他問周文:「你準備怎樣應付妖怪大軍?」

  周文說:「我把所有的人手都引到G城,一方面是保存有生力量,另一方面就是想在這裏阻擊妖怪大軍。萬一失敗,我們就像一千年前的張瑞午那樣,逆天而行,毀掉龍穴!」

  李兵沉默了片刻,苦澀地說:「最後一著棋也只能這樣了,希望不至於敗到那種地步。」

  周文繼續說下去:「你能不能幫我引見一下,我想見彭曙光一面,希望能通過他說服重建委員會的其他成員,集中所有力量進行備戰。我估計,最多再有三天,妖怪大軍就會出現在G城的北門外。」

  李兵說:「宣大勇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我這就帶你去見彭曙光。那弓中卿怎麼安排?她會不會是妖怪的奸細?」

  周文搖搖頭說:「不會的,我看人很准。她跟白虎精有仇,可能是男女恩怨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像她那種級別的妖怪,根本不屑於騙人的。她熟悉妖怪的內情,會是一個得力的幫手,我一直想把她爭取過來。」

  三人正說著話,突然聽見殿外傳來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一個青年女子溫柔地哄著孩子:「寶寶乖,寶寶跟媽媽去看舅舅……」

  不滿周歲的小孩在她懷裏扭來扭去,咿咿呀呀跟著媽媽學語,說著他自己才懂的話。

  寶寶!舅舅!周文像觸電一樣,整個人都僵住了,那是趙詩芬的聲音,曾幾百次幾千次地出現在他的夢裏。他艱難地抬起頭,望著李兵那張漸漸模糊的臉龐,顫抖著聲音問:「她……已經……嫁人……了嗎?」

  李兵默默地點點頭,說:「是的,我忘了告訴你,她丈夫是劉子楓,年初生了個男孩,現在都半歲多了。她……願意接收我這個哥哥,但是她永遠地忘記你了……」

  周文搖搖欲墜,腦海裏一片空白,他無意識地說:「是嗎,已經半歲多了……」

  葛輝擔心地望著他,低聲問:「你沒事吧?」

  周文喃喃說:「沒事,我很好……很好……從今往後……再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

  他似乎聽見李兵在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說:「你也不要太難過,我們是同一類人,像我們這種人是註定要孤獨一輩子的!」

  就在這時,趙詩芬抱著一個雪白粉嫩的小孩走進了偏殿裏,看到葛輝也在,頗有些意外,於是笑著說:「好久不見了,今天怎麼有空來?」

  葛輝勉強笑著說:「找你哥哥商量點事……你……過得還好吧?」

  趙詩芬說:「G城現在亂成這樣,有什麼好不好的!」她朝哥哥點點頭,留意到還有第三個人在場,背對著自己,從始至終沒有轉過身。

  她不禁皺起眉頭,心想:「這人好沒禮貌,連頭都不回,當我是空氣呀!」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把過去的一切都拋在了腦後,他沙啞著喉嚨對李兵說:「你忙吧,明天早上我在新虹橋頭等你,不見不散!」說完大步離開了偏殿。

  他就這樣跟趙詩芬母女二人擦肩而過,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趙詩芬突然感到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她轉過身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嘴裏嘀咕說:「真是一個怪人。是你朋友嗎,我好像從來沒見過?」

  李兵默默地歎了口氣,說:「你不認識他了嗎?」

  趙詩芬凝神想了想,還是搖著頭說:「沒有印象了,我很多事都記不起來了。」

  李兵說:「記不起來就算了,有些事情還是忘記的比較好!對了,你來有什麼事嗎?」

  趙詩芬說:「子楓讓你晚上過來吃飯……」她朝葛輝歉意地笑了笑,「本來應該請你一起去的,不過重建委員會的幾個頭頭都在,他們找我哥有要緊的事商量,只好抱歉了。」

  葛輝忙說:「不必客氣,我跟家裏說好要回去吃晚飯的。嗯,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們聊吧。」他跟李兵打了個招呼,快步向外面走去,希望還能追上周文,安慰他一下。

  李兵見他已經走遠了,皺起眉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跟這些人打交道,叫我去幹什麼!」

  趙詩芬解釋說:「你的脾氣我還不瞭解嘛!真的有要緊的事,子楓說是宣市長指名要你去的,好像是為了妖怪的事。」

  李兵沉吟了一會兒,問:「彭曙光也在嗎?」

  趙詩芬點點頭,說:「還有婁市長、章市長和郭書記,算是比較正式的會面,你一定要到的。」

  李兵歎了口氣說:「好吧,我們這就去。正好我找彭曙光還有些事情。」說著,掩上殿門,與趙詩芬一起向萬壽宮外走去。

  趙詩芬哄著兒子,漸漸落在後面,她忽然想:「剛才那個頭也不回的男人到底是誰呢?」

  暮色四合,一盞盞燈火漸次亮起,G城籠罩在一片溫柔的夜色裏。

  周文孤單地站在樹巔,俯視著這座人類的城市,激動憂傷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努力安慰著自己:「跟這座多災多難的城市相比,個人的遭遇又算得了什麼呢?二千五百年前,人類已經這塊土地上艱難地生活,天災,戰禍,爾虞我詐,欺壓和反抗,多少脆弱的生命化成了灰燼,沒有留下一點痕跡。我們只是過客,即使是法力高強的大妖怪,也終歸有滅亡的一天,沒有什麼能夠長存在天地間……」

  他似乎自己已經把一切看透了,可是一顆心還是不受控制地隱隱作痛。

  周文慢慢蹲下來,抱住頭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但他馬上站直身體,驕傲地挺起胸,任憑淚水慢慢滑過臉龐……

  弓中卿悄悄來到他身邊,笑著說:「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好了,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別動氣。住哪兒不都一樣,偶爾嘗試一下人類的生活也挺不錯的……我會去學校教書的,不過你要先教我認那些古怪的字。咦,你是怎麼了?」

  周文抽了一下鼻子,飛快地抹去眼淚,說:「我很好,沒事,只是灰塵吹進眼睛裏了。」

  弓中卿隱約猜到了幾分,就像周文也猜到了她的心事一樣。她柔聲說:「好啦,咱們回去吧,我身上沒錢,都餓了好一陣了。」

  周文默默地點點頭,縱身跳下樹去。二人在路邊找了一家還算乾淨的點心店,要了兩碗豆漿和一些又冷又硬的大餅油條,胡亂填飽肚子,乘公車回到了城東的簡易房裏。

  弓中卿靠在床頭翻看著那幾本低年級的課本,不時用眼角的餘光瞟著周文,心裏有幾分擔憂。

  他發了一陣呆,突然對她說:「下午我碰到李兵了,明天早晨他會帶我去見彭曙光,他分管G城的城防和治安,希望能夠說動他,接受我的幫助。你去沈冀北那兒報到,先聽聽其他人上課,以你的聰明才智,這些東西算不了什麼。我可能有一段時間顧不上你,你就暫時在學校裏安身吧,等我的消息。……來,把課本給我。」

  弓中卿默默地把課本遞給他,周文接過來隨手翻了幾下,坐在床沿向她一字一句地解釋起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4:50

  第四集 第五章 協作

  第二天清晨,周文離開了簡易房,步行來到新虹橋頭,李兵已經在那裏等他了。二人親密地打了一個招呼,乘公車來到位於解放路上的鴻運大廈,G城重建委員會的辦公地點就設在那裏。

  警衛森嚴的鐵柵門口,劉子楓笑容可掬地站在原地,向周文伸長了手,友好地說:「歡迎歡迎!老同學,好久不見了!」

  周文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虛偽和優越感,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但他很快把這個念頭排出了腦海,沉著地握握他的手,說:「是啊,已經三年多了,聽說你一切都很順利。」

  劉子楓笑笑說:「還可以吧,不過說實話,也挺不容易的。」

  李兵生怕鉤起周文的傷心事,於是打斷他們說:「走吧,先去辦正事,以後有的是時間敍舊。」

  劉子楓拍拍周文的肩膀,引著二人來到了三樓的會議室,G城重建委員會的頭頭們都在,市長宣大勇,副市長婁文嫻、章德音,黨委書記郭銳,刑警大隊副處長彭曙光,S大學校長沈冀北,大家齊齊望向周文,目光中流露出複雜的神情。

  宣大勇向他和善地點點頭,笑著說:「別客氣,隨便坐。小劉,去泡兩杯碧螺春來。」

  劉子楓答應一聲,走到門外低聲讓服務人員去泡茶,李兵和周文對視了一眼,挑了會議桌靠北面的兩張椅子坐了下來。

  郭銳皺起眉頭審視著周文,心裏泛起了嘀咕:「很普通的一個人嘛,個子不高,又胖,看看都有兩個下巴了!還真有一個兇狠的妖怪藏在他的身體裏?」

  其他人的想法都跟他相似,在親眼目睹之前,他們對李兵的敍述總還有些懷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們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倖,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沒有什麼妖怪,那是別有用心的人設下的圈套!

  宣大勇咳嗽了一聲,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已經聽李兵說過你的情況了,還有你的同伴弓中卿。現在G城正面臨一場大災難,你們能夠挺身而出幫我們一把,那實在是再好不過了。不過我有一個疑問,相信在座的也都有這樣的疑問,你既然是一個非人類,為什麼要幫我們對付那些妖怪呢?」

  宣大勇用了「非人類」這樣一個詞來稱呼周文,而不是「妖怪」或者「半人半妖的怪物」,是費了一番心思來斟酌的。

  從李兵和彭曙光的敍述中,他敏感地察覺到了周文的自尊心,他不想在言語上傷害他,在不經意間失去一個重要的盟友。

  周文眼望向窗外,緩緩說:「我為什麼要幫你們?其實我並不是幫你們,而只是想保護G城!我愛這座城市,我不想讓它再次變成一片廢墟。」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個答案跟李兵敍述的完全不一樣,所有的人都詫異地看著他,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郭銳忍不住問:「不是因為想保護無辜的人?」

  周文笑了一下,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寂寞地說:「我只是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人類的生命……對我而言跟其他動物沒有分別!我是為了這座城市才來到這裏的。妖怪的大軍近在眼前,如果你們選擇放棄G城,我沒有任何意見,不過我會留下來的。」

  眾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著,劉子楓趁這個空隙把兩杯茶放在李兵和周文面前,朝他們客氣地笑笑。

  李兵無意識地撫摸著茶杯,低聲問周文:「你這是真心話還是故意這麼說的?」

  周文反問他:「有什麼分別嗎?你們道家的經典裏不是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李兵沉默了片刻,苦笑著說:「話是這麼說,不過這都是比喻,有誰真的做得到!」

  昨天深夜重建委員會已經達成了一致的意見,為了守衛這個多災多難的城市,為了保護生活在這個城市裏的無辜人類,他們要團結一切可能的力量,其中包括了半人半妖的周文和妖怪族的叛徒弓中卿。但是現在……

  新的情況逼著他們重新做出決定,周文說的是實話,他並不在意人類的生命,G城才是他真正想守衛的東西!

  宣大勇沉思了片刻,抬頭問婁文嫻和章德音:「怎麼樣?」

  婁文嫻躊躇了一下,說:「雖然不大中聽,但我覺得可以相信他……如果他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人類,我倒反而覺得懷疑。」

  章德音和沈冀北也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宣大勇又徵求郭銳的意見。郭銳想了想說:「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G城需要你犧牲自己的生命,你又會怎麼做?」

  周文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我會一走了之!雖然我熱愛G城,但我更愛惜自己的生命,畢竟城市還可以重建的。」

  郭銳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哼」了一聲,回過頭對宣大勇說:「我不同意,不過也不反對。」

  最後就只剩下彭曙光了,他遲遲不說話,郭銳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催促他說:「小彭,你是分管城防的,說說你的意見吧。」

  彭曙光一邊思考,一邊斟酌著說:「我在三年多前就已經認識周文了,那時他還是S大學的學生……這次他帶來的消息非常重要,我想我們需要他的幫助。不過,周文,你也應該知道,限於你的身份,我們不能無保留地信任你,對不起。」

  周文笑笑說:「我知道,大家開誠佈公就好,有什麼想法放到臺面上討論。你們想保護人類的生命,我只是想保住這座城市,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融入到人類的社會中,什麼時候你們覺得我的存在造成了困擾,請告訴我一聲,我會從此消失,不再尋求合作,而是用自己的方法來保護G城。」

  宣大勇說:「好吧,開誠佈公,本來就應該這樣。你覺得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什麼?」

  周文說:「妖怪大軍很快就會在北門外出現,我們最好做兩手準備,一方面向中央和周邊省市求援,集中一切物資和兵力全面備戰,另一方面安撫婦女、老人和兒童,隨時做好撤退的打算。」

  郭銳反問他:「把所有物資和兵力集中到這裏,如果妖怪稍微聰明一點,繞過G城襲擊其他地方,那該怎麼辦?」

  周文說:「這裏有兩個原因。一來G城是整個江南的龍穴,據弓中卿判斷,妖怪大軍將沿著龍脈推進,集中兵力控制住龍穴,然後以五鬥鮮血為祭品,施法召喚出沉睡了億萬年的龍神,一舉毀滅天地間所有的人類。對於妖怪來說,人類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我認識的一頭九尾狐狸精說過,你會一隻一隻拍蚊子,弄得滿手都是血嗎?用必撲效率不是更高?當然這話說得比較難聽了。」

  「二來麒麟獸在驚猿峰施展法術,短時間內提升了妖怪的等級,它們變得兇暴殘忍,破壞力更強。但這麼做帶來的後果是,它們的行蹤不能離龍脈太遠,否則的話就會像洩了氣的皮球,恢復到原來的狀況。這也是弓中卿說的,她熟悉妖怪族的內幕,我覺得應該好好地利用這些情報。」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大家的精神為之一振。

  婁文嫻最後問道:「你覺得我們最終能戰勝它們嗎?」

  周文沉默了片刻,回答說:「我不敢保證,不過人類已經超越了它們整整一千年,即使是妖氣強化過的身軀也擋不住槍炮子彈的。」

  這句話給了大家信心。但是宣大勇他們並沒有真正意識到妖怪的力量有多強大。

  當天下午5點鐘,中央委派的特派員,N軍區司令張重慶同志乘直升飛機抵達了G城,隨行的還有他的兩個警衛員。同時,他還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絕密消息,長江流域不斷出現遠古的巨獸,異常兇悍,所有跨江的橋樑都破壞殆盡,江面被濃霧封鎖,能見度極低,從江北運往江南的人員和物資被迫駐留在原地,等候進一步的通知。

  封江了!張重慶聽取了最近一階段G城的情況,在他的倡議下,宣大勇立刻召開了重建委員會的緊急會議,李兵和周文也在列席名單裏。

  宣大勇向大家介紹了張重慶司令員,然後傳達了他帶來的消息。

  大家都驚呆了,尤其是分管經濟的婁文嫻和分管糧食的章德音——G城向來是一個旅遊觀光城市,手工業和加工業發達,但沒有自己的農業和工業,在這樣一種惡劣的形勢下,失去了江北的支援意味著什麼,他們心裏再清楚不過了!

  張重慶注視著周文,似乎想看透他是誠心跟他們合作還是心懷叵測。

  周文突然朝他笑了笑,說:「不要抱任何幻想,戰爭已經開始了!」

  在場所有的人立刻安靜下來,只有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才能察覺到妖怪的動機,他的意見在此刻顯得異常重要。

  周文說:「白虎精在驚猿峰上宣佈向人類全面開戰,然後它跟麒麟獸就從此消失了蹤跡,只有飛鼠鄭蔚指揮著妖怪大軍沿著龍脈向G城推進。它們到底到哪里去了?現在答案已經很清楚了,麒麟獸和白虎精是趕往長江,組織起那些遠古的巨獸,破壞橋樑,阻斷交通,為妖怪大軍迅速佔領G城創造便利條件。如果我想的不錯,最遲明天下午,妖怪的先頭部隊就會抵達G城北門外,趁著夜色的掩護發動第一輪攻擊。」

  郭銳反駁他說:「既然妖怪的目的是把人類徹底消滅,那它們為什麼不摧毀長江堤壩,用洪水來淹沒兩岸的城市?難道它們還會有什麼惻隱之心?」

  周文微微皺起眉頭,他不喜歡這種偏激的看法,不過這也正是大多數人類抱著不放的觀點。他耐心地解釋說:「妖怪比人類更熱愛這片土地,這種熱愛已經融入了它們的血液裏,不到萬不得已,它們是不會破壞自然的!」

  郭銳嗤之以鼻。

  張重慶從警衛員手裏接過一張G城的地圖,平攤在會議桌上,指著Z省境內說:「我來的時候特地繞道轉了一圈,發現從驚猿峰、永安縣、平望城、葫蘆口、鳳凰山、鄯縣到河塘鎮一線,全部被茂密的森林覆蓋,我記得這一帶從民國起就一直有人居住,不應該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周文說:「這一條線就是江南的龍脈,妖怪大軍每佔領一處地方,就把人類留下的痕跡全部抹掉,把鋼筋混凝土的城市變成它們的家園。」

  張重慶說:「從河塘鎮到G城不足五十裏,我同意周文的看法,妖怪的先頭部隊會在明天發動進攻。宣市長,你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宣大勇說:「所有的婦女、老人和小孩都陸續集中到S大學,由沈冀北同志負責安排住宿,隨時可以從T湖撤離G城。另外,彭曙光同志已經著手組織起城內的青壯年男子,加強巡邏,配合大部隊作戰。只是……只是中央一直沒有回音,不知道部隊什麼時候能開進G城。時間緊迫呀!」

  張重慶說:「這個你儘管放心,大部隊已經在G城南面的湯山鎮集結完畢,再有一個小時就能開進G城了。這是軍事機密,所有你們都不知道。我來之前,中央已經預料到種種可能發生的情況,把一切都安排好了,G城的這場守衛戰,將由我本人親自指揮!」

  宣大勇等人頓時松了口氣,相互交換著眼色,抹去額頭上的冷汗。

  張重慶把目光投向周文,沉著地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周文,你知道妖怪先遣部隊的情況嗎?」

  周文想了想說:「鄭蔚在人群中呆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應該瞭解人類所使用的熱兵器,我想妖怪的第一輪攻擊應該是由鬼魂和怨靈發動,只有它們才不懼怕子彈和炸藥的威力。」

  張重慶怔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連炸彈都炸不死它們?」

  周文說:「應該是這樣的,不過我也沒有試驗過——我認為對付它們用道門的符籙和法術更加有效。」

  張重慶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倒是他沒有預計到的新問題,於是他問彭曙光:「G城裏有沒有人會這套東西的?」

  彭曙光推薦說:「李兵和他的妹妹……趙詩芬,他們都是茅山道的傳人,精通降妖除魔的法術,另外萬壽宮三清殿裏也有幾個修行的道士,不知道他們行不行。」

  張重慶看了李兵一眼,向他點點頭,沉吟著說:「人太少了……你能不能在短時間內把法術什麼的傳授給別人?大家一起用,效果應該會好一些。」

  李兵搖搖頭說:「學法術需要天分,而且不是一時半刻能學會的,就算是聰明絕頂的人,也要三年才能小成。操之過急的話會反噬自身,有生命危險。」

  張重慶嘀咕說:「三年?來不及了!」

  李兵心裏一動,說:「周文雖然不是道門中人,但他的法術非常高明,遠在我之上。另外,他的同伴弓中卿也非常厲害,如果能助我們一臂之力的話,把握就更大了。」

  張重慶「哦」了一聲,問周文:「你也懂法術?」

  周文說:「略知一二吧,不過我使的都是妖法。弓中卿……她雖然站在我們一邊,不過她畢竟是一個妖怪,難保會對同類留手,我的意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還是不要驚動她為好。」

  張重慶點點頭,問:「她現在在哪里?」

  周文說:「她在城東的臨時學校裏教低年級的學生,住在教工宿舍裏。沈校長很看重教育下一代,即使在這種非常時期,他也不肯停止辦學。」

  章德音插嘴說:「老沈就是這麼個脾氣,教書在他眼裏比什麼都重要!」

  沈冀北的臉色不禁有些尷尬,想要理直氣壯地辯護幾句,張張嘴又強忍了下去。

  張重慶掃了章德音一眼,說:「就應該這樣嘛!如果我是沈冀北同志,也會這樣做的!我建議這所學校要堅持辦下去,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停課。教育是根本!」他是一個軍人,說話直來直去,章德音倒有些訕訕的,紅著臉抬不起頭來。

  會議室裏的氣氛稍微有點尷尬。這時劉子楓正好推門進來,見過了司令員、市長、書記,恭恭敬敬彙報說:「K集團軍軍長、R集團軍軍長請求首長接見。」

  張重慶揮揮手說:「讓他們進來。」

  只見兩個身材筆直、渾身戎裝的軍人踏進會議室,向張重慶行了一個軍禮,大聲說:「K集團軍軍長施劍平向首長報到!」「R集團軍軍長姚獻向首長報到!」
  張重慶站直身體還了一個禮,問:「大部隊都已經進駐G城了嗎?」

  施劍平說:「是的,一切按照首長的部署執行,防禦炮火已經全部到位了!」
  張重慶點點頭,向宣大勇說:「這次中央投入了兩個集團軍來守衛G城,仗由我們來打,後勤保障就要由你們來承擔了。」

  宣大勇連忙站起來說:「司令員放心好了,我們會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的,決不拖後腿!」

  張重慶又看了李兵和周文一眼,皺起眉頭說:「我是一個軍人,老實說,我不相信你們那些神神怪怪的把戲。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符籙和法術什麼的就由你們去準備吧,有什麼具體的要求,可以找宣市長解決,我會命令部隊給予你們便利條件的。」

  周文微笑著說:「很快張司令就會相信了。這段非常時期我和李兵會留在萬壽宮三清殿裏的,張司令和宣市長如果有事,就到那裏去找我們。」

  他知趣地站起身,向大家打了個招呼,「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5:05

  第六章 接觸

  G城的北門外突然出現了一大片黑壓壓的森林,就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沒有任何徵兆。天空漸漸陰暗下來,一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音沿著陰風吹進G城,城內所有的居民,包括那些駐守在第一線的解放軍戰士,無不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這些聲音喚起了他們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恐懼!

  李兵和周文在北門外的低窪地裏布下了乾坤表裏圖,退後幾十步,躲進了臨時搭建的掩體裏,準備迎擊妖怪大軍的第一波攻擊。

  前方一百多米外就是黑壓壓的森林,無數不知名的奇樹異枝虯結在一起,重重疊疊,密不透風,它們既是妖怪棲身的家園,又是保護它們不受傷害的屏障。

  李兵皺起眉頭問周文:「鬼魂和怨靈真的不怕子彈嗎?」他的話音還沒落,震耳欲聾的炮聲突然響起,無數發炮彈呼嘯著飛向前方的森林。

  按照預定的計畫,K集團軍一個炮兵師集中所有火力,持續轟炸了一個小時,從河塘鎮一直到G城以北的森林全都淹沒在猛烈的炮火中,一時間濃煙四起,烈火熊熊,青翠茂密的林木轉眼就化作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緊接著G城的防禦陣線裏開出了幾十輛新型主戰坦克,三個步兵連的戰士手持衝鋒槍緊隨其後,迅速把戰線向前推進了100米。

  「他們這是在幹什麼?」李兵為他們魯莽的舉動大吃一驚,「這樣做是很危險的!」

  周文搖搖頭說:「他們大概以為對手是人類,這是一場常規戰爭。」

  李兵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緊皺著眉頭說:「不行!我要去見張司令,一定要阻止他冒險!」

  周文冷靜地說:「已經來不及了,希望他們的炮火能發揮一點作用。你不能離開,你必須留下來控制乾坤表裏圖!我先過去看看,如果有什麼異變,你只管發動法術,不用擔心我,我自然有辦法脫身的。」

  李兵知道他的能耐,於是叮囑了一句:「那你一切小心。」

  周文的速度快得驚人,他悄悄地跟在步兵連的後面,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存在。

  隊伍一直推進到森林的邊上,燒焦的巨樹和藤蔓堆得遍地都是,坦克開進了不到十米,履帶就被卡住了,進退兩難。

  團長侯仁祥立刻命令坦克連原地待命,三個步兵連布下防禦體系,自己拿起望遠鏡觀察著前方的情況。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焦黑,天地間死氣沉沉,沒有發現任何敵蹤。

  侯仁祥的心裏泛起了嘀咕,站在他身旁的吳參謀建議說:「團長,是不是派一個小分隊到前方去偵查一下?」

  侯仁祥猶豫了一下,命令一連三排秘密潛入森林裏,如果發現情況立刻回報。
  三排排長肖雷答應一聲,帶領二十來個生龍活虎的戰士謹慎地向前推進。

  這次他們的對手不是普通人類,面對一群未知的生命,他心裏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

  三排的戰士漸漸消失在侯仁祥的視野裏,四周圍寂靜無聲,沒有鳥蟲的鳴叫,沒有野獸的走動,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但是周文卻分明感應到地底下有妖氣在蔓延,它們躲在土壤裏,樹根下,耐心地等候著獵物。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醒他們趕快撤退呢?

  「不,沒有用的,他們不會相信我的。關鍵是保持平衡,不要讓任何一方占得絕對的優勢,為了最後到來的和平,必然會有犧牲,人類的或者妖怪的……」

  周文默默冷笑著,身形突然消失,瞬間出現在三排的身後,冷靜地審視著等待他們的命運。

  肖雷的心裏泛起一種不祥的預兆,越來越強烈,他猛地抬起右臂,阻止隊伍再向前推進,警惕向四周圍掃視著。

  潛伏在地下的妖怪突然發動了進攻,無數根堅韌的藤蔓從土壤中冒出來,纏住他們的喉嚨,插進他們的身體,三排的戰士驚慌失措,他們立刻鳴槍示警,但是清脆的聲音只響了十來下,就完全沉寂下來。

  二十來具血肉之軀變成了藤精的養料,發黑,枯萎,腐爛,只剩下冰冷的沒有生命的衝鋒槍,橫七豎八丟在地上。

  「糟了,有埋伏!」侯仁祥額頭上滲出大滴的冷汗,當機立斷下命令,「一連上,注意協防,大部隊向前推進,坦克火炮掩護!」

  一連一排接到命令後,火速趕去救援三排,但是他們只找到了一些乾枯的屍體和散落在地上的槍械。

  趁他們不備,藤精再次發動了進攻,在一片槍聲、驚呼聲過後,一排步上了三排的後塵。它們吸飽了鮮血,覺得渾身懶洋洋的,正打算躲回地下重新埋伏起來,大批憤怒的子彈手榴彈已經迎頭飛了過來。

  藤精儘管經過妖氣的強化,但它們的身軀畢竟不是鋼鐵製成的,在一連串猛烈的打擊後,這些殺人的藤蔓被炸成了碎片,到處都濺滿了鮮血,就像下了一場血雨。

  侯仁祥看著眼前的一切,心情異常沉重。妖怪的生命力和戰鬥力非同尋常,整整一個小時的地毯式轟炸沒能造成致命打擊,第一次試探性質的接觸戰,他就損失了兩個精銳排的兵力,以後的仗究竟該怎樣打呢?

  天色漸漸暗下來,侯仁祥正打算下令撤回G城,異變再度發生。

  已經被炮火炸成一片焦炭的森林突然奇跡般地復蘇過來,到處都爆出青翠的幼苗,以一種超出人類想像的速度抽枝發芽,茁壯成長,轉眼間變成了參天大樹。

  侯仁祥大驚失色,急忙大叫著:「快走,快走,千萬不要被樹木困住!」

  戰士們一邊漫無目標地掃射著子彈,一邊快步向南面撤離,動作稍慢一點的,就被三四株合抱粗的大樹圍住,生生擠成了肉餅。

  那是樹妖的憤怒!

  當侯仁祥的部隊剛剛撤離到安全地帶時,河塘鎮到G城一線再度被茂密的森林所覆蓋。

  這時已經是晚上6點40分了,天空一片漆黑,沒有月亮,也沒有半點星辰,燈火通明的G城像一顆珍珠,鑲嵌在孤獨的大地上。

  隨著一片驚心動魄的嗥叫聲,無數鬼魂和怨靈從森林裏沖出來,潮水一樣湧向人類居住的G城。那裏是它們的最後一站,只要佔領了G城,召喚出龍神,它們就真正把握了自己的命運!

  張重慶站在掩體裏默默眺望著前方,花白的頭髮在寒風中顫抖,他戎馬半生,什麼樣的風風雨雨沒經歷過,但是這一次,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力。槍炮和子彈擋得住它們的進攻嗎?G城守得住嗎?人類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生存下去?

  張重慶覺得嘴裏發苦,但他沒有畏懼,他喃喃說:「來吧,你們這些該死的妖怪!從我們的屍體上踩過去!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就決不容許你們踏進G城!這是人類最後的尊嚴!」緊接著,前線所有的戰士都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

  就在那些妖怪離他們還有幾十步距離時,就在悲壯的守衛戰正要打響第一槍時,李兵突然漂浮到半空中,滿頭長髮無風自動,他雙手飛快地畫著靈符,嘴唇裏吐出一連串古怪的音節,祭起了道門異寶乾坤表裏圖。

  前方的土地上迸射出一片耀眼的金光,變幻出種種不應存在的圖像,山川,河流,森林,草原,大漠邊關,崇山峻嶺,海市蜃樓……

  那些奔馳而來的鬼魂和怨靈就像飛蛾撲火,呵呵大叫著化為漫天火星,消散在漆黑的夜空中。生命的消逝猶如煙花般璀璨!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才是乾坤表裏圖真正的威力!」周文用一雙血紅的眼眸注視著發生的一切,心中若有所思,「從現在起,這場延續的戰爭才算正式開始!鄭蔚啊鄭蔚,你終於遇上一生中最強勁的對手了!」

  正像周文猜測的那樣,麒麟獸和白虎精在驚猿峰的戰前總動員告一段落後,立刻趕往長江的源頭會見水妖族的首領蓐收神,希望它能號令水妖破壞沿江的橋樑和航運,布散濃得化不開的大霧,徹底切斷南北交通,以配合飛鼠指揮的大軍攻佔G城。

  蓐收神長著一張怪異的人臉,渾身披著白毛,踏在兩條蛟龍背上,爪握一桿沉重的大鉞。它稟性老奸巨猾,一心保存自己的實力,它不敢公然頂撞麒麟獸和白虎精,但欺負它們不通水性,蠍蠍蜇蜇歎了不少苦經,聲淚俱下。

  簡單地說就是水妖族在經歷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一劫後,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殘,已經沒有實力再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了,請二位大人見諒。

  麒麟獸耐心地等蓐收神說完,只一句話就取得了它的支持:「等人類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我承諾,天地間所有的河流海洋都由你掌管,蓐收神,到那時,你們水妖族將成為妖怪中最強盛的一支!」

  蓐收神雙眼閃閃發光,這是它畢生的夢想!它用顫抖的聲音問:「你是說真的,不在開玩笑?」

  麒麟獸說:「我以妖王的名義向你保證!」

  蓐收神收斂起激動的心神,把目光投向白虎精,乾笑著問:「那麼,白虎大人會不會有異議……」

  白虎精打斷它說:「蓐收神,你要清楚,麒麟大人才是我們妖怪一族的王者!」

  蓐收神立刻下定了決心,謙卑地說:「麒麟大人,請您吩咐下來吧,為了妖怪族的繁榮和昌盛,我們水妖將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麒麟獸的目光一直穿過雪山和森林,穿過重重疊疊的峽谷,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大橋和巨輪上。它命令說:「摧毀它們,用濃得化不開的彌天大霧封鎖航道,切斷連接南北的所有交通!」

  蓐收神深深行了個禮,答應說:「是,尊敬的大人,我這就去辦!」

  麒麟獸目送蓐收神迅速潛入水中,然後整條長江頃刻間沸騰起來,鋪天蓋地的白霧朝中下游滾滾而去,波濤裏無數奇形怪狀的妖獸咆哮著,歡呼著——群妖之王麒麟獸的親口承諾,一個嶄新的未來展現在它們的眼前,清晰,真實,甚至可以用雙爪觸摸到。

  白虎精終於忍不住問:「它可以信任嗎?」

  麒麟獸說:「你也沾染上人類的習性了?懷疑,否定,不信任,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記住,我們妖怪從不欺騙同類,只有人類才這樣做。蓐收神和他的夥伴終年生活在水裏,也許他更多地著眼于水妖的利益,而不是從全局考慮,這很正常。你要知道,他跟我們畢竟是同類,他熱愛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

  白虎精深深吸了口氣,它沒有感到絲毫不快,正相反,麒麟獸的話更加深了它對這位王者的崇敬。它能夠看透所有紛亂的表像,但是它看不清全局。也許它更足智多謀,更具備將才,能夠帶領妖怪度過難關,戰勝敵人,但在這一點上,它永遠也不可能超越麒麟獸。

  麒麟獸是妖怪族無法替代的領袖!望著滾滾東去的長江水,麒麟獸默默無語,它想起了兩千五百多年前,一位睿智的人類說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不同時空的、不同種族的兩個智者,他們的心靈在這一刻重疊在了一起!無論對於人類還是妖怪,時光都永不停留,一旦迎向了自己的命運,就沒有任何一種生命能夠重來。

  麒麟獸和白虎精在長江流域逗留了二十四個小時,在此期間,它們目睹了水妖族興風作浪,吞雲吐霧,把一條大江攪成了沸水鍋。但是黃蜂精從前線帶來的消息卻讓它們感到一絲困惑和不安,周文的突然出現,鄭蔚放慢進攻速度,他們之間是不是達成了什麼默契?

  白虎精小心翼翼地看了首領一眼,試探著說:「飛鼠這樣做必定有他的用意,我們是不是立刻趕回去?」

  麒麟獸長長歎了口氣,說:「周文……他比一千年前的張瑞午更具有破壞性,我始終猜不透他究竟想要幹什麼。你說,當初在蓬壺島上,我們是不是不該對他心慈手軟?」

  白虎精寬慰它說:「誰知道呢,現在就算懊悔也來不及了!鄭蔚跟他是同學,應該比較瞭解他的作風,我想那邊的情況也不至於太糟糕。」

  麒麟獸把前蹄輕輕一跺,腳下頓時生出一團祥雲,托起它們朝G城方向迅速飛去。它們正好趕上了那一波猛烈的炮火攻擊,巨大的爆炸聲震耳欲聾,無數團黑煙沖天而起,頃刻間,青翠茂密的森林化為一片焦黑的廢墟。

  麒麟獸與白虎精大吃一驚,頭皮發麻,一千年過去了,人類居然掌握了如此強大的力量,在這些毀滅性的武器面前,妖怪引以為傲的東西,力量、速度、強橫的身軀、高深的法術,竟脆弱得像個嬰兒!

  麒麟獸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水,它仿佛看見了,無數渴望自由的同胞前赴後繼,倒在血泊中,它們的身體炸成了碎片,魂魄徘徊在這片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永世不得超生。它記起了周文警告過它們的話:「只有人類才能滅絕自己,但在滅絕的同時這個世界也不復存在了!」當時他的話是多麼的不堪入耳,但現在回想起來,那無異於苦口良言。

  白虎精再也按捺不住了,怒吼一聲,正要跳下雲端教訓那些可惡的人類,麒麟獸急忙攔住它,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它一字一句地說:「站住!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麼衝動!……這對我們是一個教訓,也許我們發動這場戰爭太過倉促了,不過既然開始了,就必須準備好付出代價!你給我好好看著!所有這些血債,將來有一天都要討回來的!」

  ……那些一道綠一道黃的鐵疙瘩,還有很多人類的戰士,他們相互配合著迅速向前推進。

  一個小分隊突入了毀壞的森林……等等,藤精突然從地下冒了出來,把他們全部殺死。

  咦,究竟是怎麼回事?又是一撮人類上去了,他們彼此掩護,小心翼翼……但還是中了藤精的圈套!

  好樣的!轟,砰,什麼聲音?什麼氣味?嗆喉嚨!嗯,大部隊沖上去,把藤精全滅了!他們手裏的鐵桿子好厲害。

  樹妖,樹妖開始發威了,對了,就這樣,把人類擠成肉餅,全趕出去!好,鬼魂和怨靈發動進攻了……沖上去,殺死他們!

  啊,那……那是什麼?乾坤表裏圖!怎麼會在人類手裏?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當黑夜籠罩了這片古老的土地,妖怪與人類的第一次接觸戰暫時告一段落,樹妖營造出的森林依然頑固地矗立在G城北門外,像哨兵,像屏障,像妖怪族的呐喊和憤怒。

  麒麟獸和白虎精面面相覷,這一仗完全出乎它們的意料之外,不光是人類,更令它們猜想不到的是飛鼠鄭蔚的部署。他並沒有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前線,正因為如此,妖怪大軍才奇跡般躲過了人類毀滅性的打擊,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仗,爭取到一個勢均力敵的局面。

  如果不是乾坤表裏圖的阻礙,它們已經佔領G城了!

  麒麟獸長長歎了口氣,低聲說:「我們都老了,該是時候讓這些年輕的小夥子嶄露頭角了!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它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說服白虎精。

  白虎精沉默不語,它感到失落,它也知道麒麟獸說的都是事實,如果這場戰爭由它指揮的話,那麼妖怪大軍將全部毀於一旦。但是它不甘心就這樣退出歷史舞臺,它的心中燃燒著熊熊烈焰,一個大膽的計畫漸漸浮上了腦海。

  麒麟獸和白虎精循著妖氣找到了妖怪大軍,它們隱藏在鳳凰山的大峽谷中,那裏地形複雜,到處都是溶洞和森林,能有效地躲避槍炮子彈的襲擊。

  飛鼠鄭蔚把它們迎入山洞裏,狼牙、蠻牛、開明獸、蠻蠻、述蕩、驕蟲、樹鳥,天吳、相柳等首腦級的妖獸都在,它們恭恭敬敬地見過了麒麟獸和白虎精,靜立在兩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麒麟獸的神情顯得有些疲倦,它四周圍打量了一下,問:「帝江神呢?他到哪里去了?」

  鄭蔚踏上一步回答說:「他不願意悶在鳳凰山裏,說出去散散心,我們也不敢阻攔他,只好聽他去了。」

  帝江神就是這樣一個脾氣,受不得半點約束。麒麟獸也沒放在心上,它凝視著鄭蔚,緩緩說:「你把大軍駐紮在峽谷裏,很好,我們躲過了人類的攻擊。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對這場戰爭到底有什麼打算?」

  麒麟獸沒有責備他,語氣中反而有誇獎的意思,鄭蔚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解釋說:「我曾在G城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整天泡在圖書館裏研究人類在這一千年裏發生的變化。他們進化的速度快得驚人,火器時代開始後,石、骨、蚌、竹、木、皮革、青銅、鋼鐵等材料製成的冷兵器就完全退出了歷史舞臺,取而代之的是槍炮炸彈之類殺傷力極強的熱兵器,從那時起,人類的戰鬥力就全面超越了我們!」
  「人類就像蝗蟲一樣,數量非常驚人,當他們集中起所有人力物力投入到這場戰爭中,形勢將對我們非常不利。原先我想速戰速決,從驚猿峰出發沿著龍脈的走向直插向G城,但是周文發現了我的意圖,預先把沿途城鎮裏的居民全部驅往G城,並且利用控火術阻攔大軍的行進。我只好穩紮穩打,讓樹妖把所過之處變成森林,一面鞏固後方,解決補給問題,一面徐徐向前推進。」

  「我的想法大致是這樣的,第一不跟周文發生正面衝突,他已經進化到吸血獠的第二形態,實力非同小可,想要毫髮無損地解決掉他難度很大。雖然這不是不可能的,但我注意到這段時間裏,周文以一種異乎尋常的速度進化,從第一形態到第二形態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時間,我擔心逼得太緊,萬一他突然睜開了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睛……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我們似乎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第二我也不打算跟人類打一場速決戰,他們的熱武器實在太厲害了,硬拼對我們不利……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我們必須做好思想準備。我估計周文也正是這樣打算的,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似乎並不是全心全意在幫助人類,這一點很令人費解……」

  麒麟獸打斷他說:「我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做,他是想把這場戰爭引向他所希望的方向,最好人類和妖怪打得兩敗俱傷,只能接受彼此的存在。帝江神曾經提起過,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一直抱著一個可笑的想法不放,他希望有一天,人類和妖怪能夠學會和平共處,誰都沒有權力把另一個種族輕易抹殺。那天在普雲洞裏,他也親口對我說,妖怪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學會跟人類和平共處,戰爭,無論對於人類還是妖怪,都將是一場大災難。」

  白虎精若有所思,說:「這樣看來,周文站在人類一邊,就是因為並不看好他們。奇怪,既然人類擁有了如此強大的武器,為什麼還會需要他的援手呢?」

  鄭蔚腦中靈光一閃,長長歎了口氣說:「他已經猜透了我的用心,真了不起!我費盡心機想出的對策,竟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麒麟獸和白虎精對視了一眼,一齊注視著鄭蔚,耐心地等他繼續說下去。鄭蔚搖著頭說:「我早知道人類的槍炮炸彈異常厲害,血肉之軀根本抵擋不住,所以我把主力隱蔽在鳳凰山的峽谷裏,只派出藤精潛伏在地下,等炮火完全摧毀了河塘鎮以北的森林,人類部隊進入了埋伏圈,再發動突然襲擊,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但是他們並沒有全部中伏,藤精腦子不夠靈活,不會分辨偵查分隊和主力部隊的區別,所以只消滅了兩個排的兵力,就全部喪生在他們的子彈下了。我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命令樹妖、鬼魂和怨靈立刻發動進攻,可惜被乾坤表裏圖擋住了。」

  「不過這第一次接觸戰已經達到了我的目的,我只是想盡可能多地繳獲一些人類的武器。」鄭蔚從角落裏拿出一把槍械展示給群妖看,「這是他們使用的56式衝鋒槍,我在圖書館查到過相關的資料,這種武器用來殺傷短距離內集結的或者單個的敵人,能實施單發及連發射擊。連發以2~3發的點放為主,點放時有效射程為300米,單發射擊時有效射程為400米,優秀射手為600米,集中火力可射擊800米以內集結的敵人或500米內低飛的敵機和傘兵,彈頭在1500米仍對人體有殺傷力。」

  鄭蔚的記憶力很好,但是這麼多專業術語對那些活了幾千年的妖怪來說無異于天書,雲裏霧裏聽了半天,它們只留下了一個粗淺的印象,這種武器能在很遠的地方殺死敵人,不用念咒和畫符,只要彎動一下手指,「砰」,比一切法術和法寶都來得厲害。

  鄭蔚放下槍,努力抑制住激動的心情,說:「在這方面人類已經走在了我們的前面,他們比我們先進。是時候了,我們妖怪也需要學習和進化,我想用他們的武器裝備起一支現代化的妖怪部隊,在G城跟人類展開一場常規戰爭,我們也要有槍炮,要有坦克和飛機,要有導彈和衛星!我們要比人類更加強大!」

  麒麟獸體內的熱血漸漸沸騰起來,妖怪的智慧和身軀,加上人類的武器,那將是多麼強大的一支力量呀!但是鄭蔚的神情暗淡下來,他懊惱地說:「這就是我的計畫,我們妖怪是比人類更優秀的種族,我們一定能比他們更強大的——可是周文已經預料到這種可能性,所以他站在了人類一邊,等著這一切成為現實。這傢伙……該死的,他在玩翹翹板!他是一顆危險的定時炸彈,不管對人類還是對我們妖怪來說都是一樣,必須想辦法除去他!」

  蠻蠻按捺不住,跳出來大聲說:「我願意跟周文決一生死,就算是同歸於盡也甘心!」

  麒麟獸搖搖頭說:「照周文的脾氣,他十有八九會端著一把衝鋒槍把你打成馬蜂窩!別忘了,他有一半是人類。」

  鄭蔚說:「他是這場戰爭中最大的變數,如果不把他考慮進去,我們可能會一敗塗地的!……人類的武器殺傷力實在太大了,可惜煉妖壺已經毀壞了,否則的話,我情願再傳播一場鼠疫,也不願意跟他們正面對決!」

  這時白虎精說:「我倒有一個想法,不妨試試看,也許能讓我們在這場戰爭中取得一些先機。」

  麒麟獸用贊許的目光注視著它,它一直都看重白虎精,希望它有朝一日能成為新一代的妖王,飛鼠鄭蔚雖然聰明,但它身上缺少一種霸氣,它註定只能成為妖怪中的智囊,而不是領導群妖走向繁榮和富強的王者。

  白虎精感覺到麒麟獸目光裏的期望,暗暗下定了決心,它把一切雜念排出腦外,開始敍述它的打算:「我想試試寄魂術……」

  與此同時,在人類方面,第一次接觸戰教會了張重慶很多東西,他終於意識到他的對手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怪獸,它們擁有非同一般的智慧,也許不在人類之下。他立刻把戰況向中央彙報,提出了兩條建議,第一,集中全國最精銳的兵力和武器裝備,務必要把這個潛在的威脅徹底消滅,第二,調集道門的法師到G城,協助部隊守衛這座城市。

  中央很重視他的意見,經過緊急會議研究,通過了一個臨時決議,同意張重慶同志的請求,提供一切便利條件,要求他務必把戰火控制在G城一線,無論如何都不能繼續擴散。

  張重慶立刻召集K集團軍軍長施劍平、參謀長孔銳、R集團軍軍長姚獻、參謀長曹川,唯一與妖怪大軍有過正面衝突的A師一團團長侯仁祥、G城的市長宣大勇、刑警大隊副處長彭曙光、茅山道的傳人李兵、半人半妖的周文,在前線的指揮所舉行了一個小型的軍事會議,集思廣益,商討妖怪的動向和今後的應對。

  周文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在場所有人中,他是唯一猜到鄭蔚用心的,但他不願意說出來。妖怪必須贏得足夠多的時間學習和進化,一定要給它們希望,把它們死死拖在G城,那些法力高強、殘忍嗜血的大妖怪,只要有一頭逃逸到無辜的人群中,都將帶來無法預料的大災難……

  張重慶反復看了周文幾眼,但他頭也不抬,根本不理會他的暗示。他只好咳嗽了一聲,點名說:「周文,你比較瞭解鄭蔚,你覺得他可能在醞釀什麼陰謀?」

  周文搖搖頭,木訥地說:「不知道,他在讀書的時候就比我聰明,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張重慶暗暗歎了口氣,說:「要不把你的同伴弓中卿請過來?也許她會知道鄭蔚的用意。」

  周文心中一動,知道他對自己起了疑心,於是點頭表示同意。張重慶命令警衛員開車前往S大學,通知沈冀北一聲,立刻把弓中卿老師接到前線指揮所來。警衛員瞭解事態的緊急性,把車開得飛快,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鐘,就把弓中卿送到了眾人面前。

  面對這麼多陌生的人類,這麼多不友好的眼神,弓中卿不由皺起了眉頭,她懶得打招呼,懶得一一認識他們,徑直走到周文身旁坐下,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說:「他們都是誰呀?為什麼叫我來?」

  張重慶很不喜歡這個妖怪的態度,她雖然相貌美麗,但言談舉止卻不由自主流露出對人類的蔑視,這是他無法容忍的,但從大局出發,他還是耐著性子把第一次交戰的情況向她介紹了一遍,客氣地詢問她的看法。

  弓中卿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她低頭思考了一陣,說:「指揮妖怪作戰的肯定不是白虎精,我熟悉他的脾氣,如果是他,肯定會把最精銳的妖獸放在最前線,趁著黑夜的掩護發動一場突然的襲擊。這樣狡猾的作風……是不是飛鼠?」

  周文點點頭說:「麒麟獸和白虎精都不在現場,飛鼠鄭蔚指揮了這場作戰,他熟悉我們進攻的套路,揚長避短,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

  聽他這麼說,施劍平、姚獻、侯仁祥他們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但周文說的是事實,第一次接觸戰的確打得有些窩囊。

  弓中卿皺起眉頭說:「飛鼠是妖怪族的智囊,深得麒麟獸的信賴,這傢伙狡猾多詐,我可猜不透他的用心!」

  張重慶沉默了片刻,目光炯炯注視著弓中卿,說:「弓小姐天資聰明,法力高強,留在學校裏教書未免大材小用了,我想成立一個專門的法師團,請周文和弓小姐一起加入,共同抵禦妖怪大軍,不知道你的意思怎麼樣?」

  弓中卿怔了一下,飛快地掃了周文一眼,周文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於是她自嘲似地笑著說:「你太看重我了!老實說,我不喜歡跟人類打交道,尤其是你們這些口是心非的……不管怎樣,我終究是一個妖怪,你們是不可能完全信任我的!我到這裏只是跟白虎精有仇,周文答應幫我達成心願,所以我就跟隨他來到這裏,就這麼簡單。」

  「G城的存亡跟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也不會主動幫你們對付我的同胞的!我寧願留在學校裏教教小孩子,至少他們比較單純,不會算計我。如果你們需要我的幫助,請通過周文來找我,我不願意跟你們發生任何關係!我說得夠清楚了吧?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張重慶心中怒火上升,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但他剛剛張開嘴,又努力壓制住,無力地揮揮手說:「謝謝,當然可以,來去是你的自由。警衛員會送你回去的。」

  弓中卿立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指揮所,賭氣似地催促警衛員快些送她回S大學,她接下來還有一堂課呢。

  周文看著一屋子驚愕的眼神,心裏暗暗覺得好笑,弓中卿這一番話說得非常得體,張重慶扳不到任何錯頭,沒想到她竟擁有如此出色的表演才能。

  只有李兵才敏銳地注意到周文向弓中卿使的那個眼色,但他沒有細想,只是以為二人的關係比較密切。

  周文在經歷了一連串感情上的打擊後,終於能找到新的心靈寄託,他還是很為他慶倖的。

  給弓中卿這麼一打岔,先前討論的問題非但沒有得出任何結論,指揮所裏的氣氛反而變得有點尷尬。

  張重慶咳嗽了一聲,岔開話題說:「暫時摸不透妖怪的動向,我們要小心謹慎,隨機應變。不過光憑我們部隊的力量還遠遠不夠的,我想建立一個法師團,集中道門的力量一同消滅妖怪。」

  「現在G城夠資格的人選有李兵、趙詩芬、周文,還有在萬壽宮三清殿裏修行的道士陳希鵬和辛守一,他們都是天師道的,再過一段時間,全國各地道門的法師都會趕到這裏,協助我們共同守衛G城。這件事我想交給李兵來負責,你有沒有什麼具體的困難?」

  李兵說:「我們茅山道學法術的宗旨就是為民除害,我很願意為G城盡一點自己的力量,不過……趙詩芬是不是就算了,她法力低微,而且整整三年沒有靜下心來修煉,只怕她難以勝任這個重任。」

  張重慶知道發生在趙詩芬身上的離奇故事,他斷然拒絕:「不行,她必須參加,她是唯一擁有三花護體的人。用你們道門的話講,這是命中註定,在劫難逃!」
  李兵低頭歎了口氣,只好默默地接受這個現實。

  新一輪的備戰有條不紊地展開了。

  李兵著手組建法師團,十多天后,三架軍用直升飛機又送來了一批道門精華,其中包括天師道的兩個高人,李唯勝和康平——他們都已經是古稀之年了,精神矍鑠,行動卻有如青年——還有閣皂道的慧真和他的師弟丁沖,全真道、正大道、太一道、清微派、神霄派、淨明道、上清派、靈寶派的許多同仁,一時間法師團裏人才濟濟,忙得李兵連腳都快扛起來了。

  與此同時,在中央的調度下,陸軍、空軍、海軍、第二炮兵等精銳部隊逐漸向G城集結,隨時準備協同作戰,向妖怪發動致命的打擊,而先前集中到S大學的婦女、老人和小孩開始向位於湯山鎮的後方基地撤退,空出大片大片的作戰區域。

  山雨欲來風滿樓,G城上空籠罩著戰爭的陰雲。

  但令人詫異的是,妖怪大軍始終沒有什麼異動,它們仿佛在這個地球上平空消失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5:18

  第四集 第七章 地洞

  身懷三花護體的道門傳人聚集到一起,彼此無不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切感。
  趙詩芬說起了發生在G城的悲劇,偶然提起萬壽宮三清殿在洪水中的異象,慧真似乎特別感興趣,不厭其煩地詢問了很多細節。

  大家都感到有些奇怪,慧真解釋說:「我曾聽師父提起過,G城的三清殿是江西龍虎山天師府第十九代天師張瑞午得道飛升的地方,興許他留下了什麼降妖伏魔的法寶,所以能護住大殿不被洪水沖毀。」

  「法寶?」李唯勝一下子瞪圓了眼珠,「什麼法寶?」

  慧真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如我們去三清殿看個究竟吧!」

  康平心中一動,自言自語說:「會不會是天師劍?」

  李唯勝和慧真都吃了一驚,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唯有趙詩芬似乎從沒有聽說過,忍不住問:「天師劍是什麼兵器?很厲害的法寶嗎?」

  慧真用奇怪的眼光掃了她一眼,說:「你究竟是不是茅山道的傳人,怎麼連天師劍都沒聽說過?」

  趙詩芬不好意思地說:「我……得了失憶症,忘記了很多事情。」

  慧真「哦」了一聲,說:「這也難怪。天師劍是張瑞午年輕時的配劍,據說是龍神的犄角所化,法力無窮,在修道中人手裏就能用來降妖除魔,匡扶正義,如果落入邪魔外道手裏,就會成為禍亂天下的本源。不過自從張瑞午得道飛升後,這柄寶劍就失去了蹤影,師父說寶物有靈性,會依著自己的心意選擇主人,既然天下沒有人配得上它,就被沉睡在地下的龍神給收回了。」

  聽了慧真的敍述,趙詩芬有些心動,她笑著說:「既然天師劍的威力這麼大,如果我們能找到的話,消滅那些禍害人間的妖怪豈不是易如反掌!」

  慧真苦笑一聲,心想:「這個年輕的姑娘還真是天真,也不知道金蓮為什麼會選中她的!」他耐心地解釋說:「當年就算是道門的精神領袖張瑞午,他也要彙集二十八名修道高人的力量,以他們的鮮血和生命作引,才能立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群妖封在黃泉下。現在道消魔長,區區一柄天師劍能頂什麼用,充其量只是一件厲害的法寶罷了,能不能用來降妖除魔還是一個未知數!」

  慧真的語氣裏似乎在貶低天師道,李唯勝聽了心裏有些不大舒服,他說:「不管怎樣,天師劍總歸是道門六大法寶之一!現在李兵手裏有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我們四人湊起來有一十二朵金蓮,如果再能找到天師劍、縛妖繩和七寶琉璃塔,集齊六件法寶,或許能把這一場劫難消於無形!」

  這一番話說得大家躍躍欲試,於是四人找到了陳希鵬和辛守一,讓他們打開三清殿,參拜過三清像,然後開始在殿內細細搜尋。

  三清是道教奉為最高的尊神,即居於清微天玉清境的元始天尊、居於禹餘天上清境的靈寶天尊和居於大赤天太清境的道德天尊。

  萬壽宮所供奉的這三尊貼金塑像是清末一個技藝高超的匠人所塑,相貌栩栩如生,衣帶當風,似乎要飄然飛去,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品。尤其是他們的眉宇間都流露出一種心憂萬民的神情,讓人一見就肅然起敬,捫心自問是不是對得起良心。只是這些年來三清殿香火繁盛,供拜的蠟燭不完全燃燒,黑煙把三清的金臉都給薰黑了,樣子顯得有點狼狽。

  天下道觀裏的塑像大多如此,李唯勝、康平、慧真、陳希鵬、辛守一他們熟視無睹,根本沒注意到這些,仍是圍著三清像轉圈子,仰頭低頭尋找著天師劍的蛛絲馬跡。

  日頭漸漸偏西,趙詩芬記掛著丈夫和兒子,抱歉地向他們打了個招呼,表示自己有點事,要先走一步,可沒人理會他。

  趙詩芬只得自顧自離開了三清殿,乘公交回到城西的家裏,一路上她都在想:「天師劍有那麼厲害嗎?他們好像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第二天趙詩芬睡了一個懶覺,到了十點多才起來梳理,劉子楓一大早到重建委員會上班去了,她一個人吃了些稀飯和點心,又逗兒子玩了一會,把他託付給保姆,出門前往市中心的萬壽宮。才踏進三清殿,她頓時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大跳,大殿裏人頭濟濟,幾乎法師團所有的成員都擠成一堆,苦苦尋找著天師劍的下落,而李唯勝、康平、慧真、陳希鵬、辛守一幾個似乎一夜沒有合眼,泥塑木雕一樣盤膝坐在三清像前,緊皺著眉頭努力思索。

  李兵靠在門框上,看見妹子來了,朝她點點頭打了個招呼,說:「都是你們昨天惹出來的禍,這下好了,大夥兒都熱衷於尋找張瑞午留下的法寶,什麼事都辦不成了!」

  趙詩芬笑著說:「要怪就怪那個慧真,都是他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扁扁嘴說:「那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呢?他怎麼不在這裏尋寶?」

  李兵皺起眉頭說:「別這樣,一點禮貌都沒有!他去湯山鎮見弓中卿了,不在這裏。」

  趙詩芬不依不饒地說:「一個是半人半妖的怪物,一個是完全的妖怪,真是絕配!哥,你是不是犯糊塗了,怎麼會相信他們兩個!」

  李兵低聲說:「你跟以前不一樣了……都是劉子楓把你慣出來的!」

  趙詩芬搶著說:「以前怎麼了?我才不相信你說的那些話呢!都是騙人的!」
  李兵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子無比陌生,他長長歎了口氣,心想:「這就是我的妹子李瑾瑜嗎?不,不是的!周文啊周文,從你對她施展移魂訣的那一刻起,我們所認識的那個李瑾瑜就已經死了!你還是徹底忘記她吧!」

  慧真的師弟丁沖突然大聲說:「天師劍會不會是藏在三清像的肚子裏?」大殿內頓時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注視著栩栩如生的三尊塑像,大家的心情都十分矛盾,是啊,找了大半天,連法寶的影子都沒看見,莫非張瑞午真的把天師劍藏在了三清像的肚子裏?那倒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陳希鵬和辛守一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大聲說:「不行!千萬不能毀壞了塑像!有靈驗的呀!……他們……他們都是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受到法律保護的!」
  李唯勝根本沒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他慢慢爬起身來,雙膝跪倒,向著三清默默叨念了一些請求寬恕的話,然後費盡地爬上供台,曲起食指敲了敲道德天尊的肚子,發出一陣空洞的響聲。

  大家都興奮起來,大呼小叫著:「快砸破了看看,一定在裏面!」

  陳希鵬嚇得臉色都發白了,急忙沖上去抱住李唯勝的腳,想要阻止他褻瀆神靈,誰知道一用力,竟把他的鞋子拽了下來,自己跌了一個大跟鬥。

  李唯勝不知有多少年沒洗過腳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彌漫開來,在場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捂住鼻子,一窩蜂向殿外湧去。

  李唯勝一張臉由白轉青,由青轉紅,最後變成了紫醬色,他惱羞成怒,用盡氣力對準道德天尊的塑像重重踢了一腳,破口大駡道:「姓陳的,你這個混蛋!」

  「轟」的一聲響,泥像被他蹬出了一個大窟窿,碎片稀裏嘩啦地掉下去,過了半天才有回聲傳上來,似乎下面有一個極深的洞穴。

  李唯勝怔了一下,他用力把破碎的塑像推開,供臺上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深不見底,裏面隱隱傳來了怪獸的吼叫聲。

  大夥兒面面相覷,就連陳希鵬和辛守一也不知道塑像的下面竟隱藏著一個古怪的洞穴。

  李唯勝完全把出醜的事拋在了腦後,熱切地說:「下面可能就是張天師得道飛升的地方,說不定他老人家留下了很多法寶,我們快下去探一探吧!」

  慧真忙提醒他說:「修道中人飛升的地方,往往有極厲害的聖獸守衛骸骨,貿然下去的話,別說法寶,保不定連性命都丟了!」這一番話仿佛當頭澆了一盆涼水,大家漸漸冷靜下來,商議著該怎樣下去尋寶,一時間熱心的,膽怯的,穩重的,騷動的,議論紛紛,聲音一忽而大一忽而小,就像枝頭的麻雀一樣。

  李兵的頭腦非常清醒,他問趙詩芬借過手機,打了兩個電話。一個電話打給張重慶司令員,告訴他三清殿發生的事,讓他過來住持大局,另一個電話打給周文,讓他叫上弓中卿一起趕回來。

  趙詩芬望著亂哄哄的人群,心中突然感到一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厭煩。

  張重慶帶了一個警衛連過來,把所有的人都請出了三清殿,集中到西北角的偏殿裏。

  他詳細瞭解了情況,先徵求李兵的意見,李兵說:「整個G城只有萬壽宮三清殿沒有被洪水衝垮,這裏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很可能張瑞午真的留下了什麼法寶。我覺得這件事情寧可信其有,派人下去探一探的為好,假如真的能找到天師劍,對我們守衛G城又增加了一些把握。」

  張重慶一聽,正合他的心意,於是點點頭說:「這樣也好,不過派誰下去比較合適呢?」

  李兵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心裏頓時有了計較,他說:「修道中人往往在臨終前召喚出極厲害的聖獸,用來守衛骸骨和遺物,我們必須派出最精銳的陣容才行,免得法寶沒找到,反而白白犧牲的性命。」

  「我的意思,李唯勝法師、康平法師、慧真法師和趙詩芬四個有道門金蓮護體,再加上周文、弓中卿、丁沖、陳希鵬、辛守一五位,一共是九人,彼此也可以有個照應。本來我也想走一趟的,只是G城北門外的乾坤表裏圖需要有人來掌控,實在走不開……張司令,你看這樣安排妥當嗎?」

  丁沖聽見李兵報到自己的名字,抬頭望了他一眼,眼角突然掃到了弓中卿的容顏,心中感到一陣悸動。

  「莫名其妙!」他在心裏小聲嘀咕著,「她……怎麼有點面熟?我見過她嗎?……真美……不行,我是一個修道中人,怎麼可以為美色心動呢?……她真的是一個妖怪嗎?像仙子……」

  張重慶倒沒有什麼意見,只是多補充了一句:「準備好必要的東西再下去,我會讓警衛員小周和小黃跟你們一起去的,他們裝備了輕型的衝鋒槍,應該能幫上一點忙。還有,不管能不能找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三天后必須上來,記住,這是命令!」

  其他人都沒有異議,只有趙詩芬皺起了眉頭,她放心不下溫柔體貼的丈夫和還在繈褓之中的兒子,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在這種特殊的時期,任何推脫都可能毀了劉子楓的政治前程,她還是很清楚這一點的。他們就像在準備一場遠足探險,背起鼓鼓囊囊的行李,套上防滑的長筒靴,戴上礦工專用的照明盔,分成五批,由一根系著大籮筐粗繩子放到地洞的底部。

  警衛員周扶水和黃贛打頭陣,最先踏上了堅硬的土地,他們打開手電筒,向四周圍照了照,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乾燥的山洞裏,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向北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底。二人對視一眼,相互點了點頭,黃贛用力拉了三下繩子,示意下面沒有危險,上面的人就用力把籮筐拖上去,停了片刻再放一批人下來。

  等到所有的人都會齊了,上下檢點妥當,周扶水和黃贛手持85式輕型衝鋒槍,率先走在前面,趙詩芬、慧真、丁沖三人緊隨其後,負責照明,剩下的人兩個兩個走在後面,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

  走了大約一刻鐘,眼前豁然開朗,眾人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山洞裏,足有三千多平方米,一百多米高,正中間立著一根十圍粗的大石柱,在電筒光的照耀下泛著青白色的光芒。

  「真雄偉呀!」趙詩芬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周扶水和黃贛也讚歎不已,但是李唯勝、康平他們只瞥了一眼,根本沒放在心上,他們迅速分散開來,尋找著張瑞午的遺骸。

  從始至終,周文一直有意避開趙詩芬,遠遠地凝視著她,目光裏充滿了回憶和傷感。

  弓中卿用力拉拉他的衣袖,指著石柱的頂端說:「你看那裏,盤著什麼東西?」

  周文收回視線,極目向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漫不經心地說:「是一條龍,皮膚和肌肉都已經爛掉了,只剩下一具骨架了。」

  弓中卿笑著說:「它就是守衛著張瑞午遺骸的聖獸嗎?」

  周文說:「大概是吧。真可憐,它是餓死的!」

  「是了,在這裏了!」李唯勝突然激動地大叫一聲,聲音發自石柱的另一端。
  大夥兒連忙跑過去,只見一具栩栩如生的男子屍體,背靠石柱盤膝坐在地上,頭上梳著一個髮髻,雙目緊閉,頜下有三縷清須,相貌頗為清秀。他身上的道袍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露出胸口結實的肌肉,隱隱泛出金屬的光澤,左手托著一本古舊的線裝書,封皮上寫著「笑忘書」三個篆字,上面還有一道複雜的靈符,他右手下垂,握住一把劍柄,寶劍深深地刺進了岩石中,一直到沒柄。

  李唯勝、康平、陳希鵬、辛守一四人頓時熱淚盈眶,急忙跪在屍體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丁沖心裏已經猜到了幾分,急忙問:「師兄,他是不是江西龍虎山天師府十九代天師張瑞午?」

  慧真微微點了點頭,向著屍體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稽首,低聲說:「一千年了,沒想到他還是舍不去這具皮囊,離飛升差了最後一步,可惜!」

  趙詩芬聽得有些糊塗,追問他:「什麼離飛升差了最後一步?他不是已經過世了嗎?」

  慧真知道這個女子雖然擁有三花護體,但對道門的常識一竅不通,於是耐心地解釋說:「我們道門傳人修煉到至高境界,就是要舍去這具世俗的身體,從人道踏入天道,羽化而登仙。張瑞午已經到了這最後一步,可惜還有什麼心事放不下,終究沒能大徹大悟,得道飛升。他的魂魄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裏,堅硬有如鋼鐵,如果沒有外人助他兵解的話,將永遠羈留在這個山洞裏,不會有解脫的一天!」

  李唯勝放聲大哭,哽咽著說:「他……他老人家是放心不下黎民蒼生呀……」他一邊哭著,一邊膝行上前,伸手去取張瑞午手裏的那本《笑忘書》。

  他的手指才碰到封皮,靈符頓時被破去,一道黃光閃過,書頁「嘩嘩嘩」自己翻動著。

  與此同時,石柱頂端突然傳來一陣巨響,一條白骨嶙峋的骷髏龍咆哮著沖向李唯勝,張牙舞爪,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

  周文大吃了一驚,脫口叫道:「原來它還沒有死!」

  弓中卿說:「不,它已經死了,只是一靈未滅,還想著守衛張瑞午的骸骨和遺物。」

  李唯勝被這突如其來的驚變嚇傻了,呆呆地跪在原地,眼看就要丟了性命,他胸前突然浮現出三朵璀璨奪目的金蓮,光華流動,把骷髏龍的來勢稍微擋了一下。
  陳希鵬和辛守一反應極快,立刻撲上前去,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兩條腿,拼命往後一拖,只見那條怪龍一頭撞進岩石裏,激得碎石四處亂飛,留下一個吊桶粗的大洞。

  周文喃喃自語:「好厲害,連道門的三朵金蓮都擋不住!」話音未落,骷髏龍又從石壁上破洞鑽出來,憤怒地向眾人撲去。

  周扶水和黃贛立刻扣動扳機,衝鋒槍「噠噠噠噠」在他們手裏跳動,子彈像雨點一樣飛去。但那些骨頭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的,竟比防彈玻璃還硬,子彈只在它身上留下了一些淺淺的傷痕,根本無法造成致命傷害。

  骷髏龍異常憤怒,它大吼一聲,輪圓了尾巴「呼」的一聲橫掃過來,周扶水和黃贛顧不得開槍,急忙就地一個打滾,白骨從他們頭頂上堪堪掠過,勁風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就在這時,李唯勝、康平、慧真、趙詩芬體內的金蓮仿佛聽到了宿命的召喚,一起現出了本身,只見一十二朵金蓮翻騰旋轉,彼此漸漸融合在一起,而那條骷髏龍在金光的照耀下,也漸漸安定下來。

  李唯勝松了口氣,嘴裏念念叨叨地說:「別這樣,我們是張天師的嫡系傳人,現在外面亂得很,妖怪都跑出來害人了,我們要借張天師的法寶用一用,用完後一定歸還……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我保證……」一邊說著,一邊向陳希鵬和辛守一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去取《笑忘書》和天師劍。

  二人眼盯著骷髏龍,小心翼翼挪到張瑞午的屍體前,伸長了胳膊去夠那本《笑忘書》,手指還沒碰到封皮,那條怪龍又是一聲咆哮,輕而易舉地衝破了金蓮的束縛,朝陳希鵬猛撲過去。

  慧真大叫道:「不行,一定要三十九朵金蓮會齊才能夠制住它!我們不要去碰張瑞午的遺物了,趕快撤退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5:33

  第八章 法寶

  一道紫色的身影突然出現插在了陳希鵬和骷髏龍之間,黃贛見是跟周文在一起的那個嬌滴滴的女子,急忙大叫:「不行,快退下!危險!」

  誰知骷髏龍沖到了她身前,竟然被一道紫氣氤氳的屏障給擋住了,拼命擺動身軀,就是不能前進半步。

  丁沖觸動心事,莫名其妙地大叫一聲:「紫霞衣!」

  慧真吃了一驚,問師弟:「什麼紫霞衣?你怎麼會知道的?」

  丁沖滿臉通紅,尷尬地望著腳尖,他自己心裏也一片茫然:「對呀,我怎麼會知道那是紫霞衣的?」好在情勢緊急,慧真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放在心上。

  陳希鵬驚魂未定,長長舒了口氣,他用顫抖的雙手捧起《笑忘書》,結果這一下徹底激怒了骷髏龍,它大吼一聲,沖天飛起,繞過了紫霞衣,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撲過去。

  陳希鵬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把《笑忘書》向李唯勝一拋,抱住腦袋就跑。

  李唯勝才接住燙手的熱山芋,只見那條怪龍丟下陳希鵬,又向他沖過來,急忙把書又丟給了慧真,骷髏龍追逐著那本《笑忘書》,在山洞裏又是飛又是叫又是跳,忙得不亦樂乎。

  失去了靈符的保護,《笑忘書》暴露在空氣中迅速腐爛變脆,幾張焦黃的書頁飄落下來,李唯勝心急如焚,大聲說:「不能再丟來丟去了,書快要散架了!」話音未落,怪龍氣勢洶洶地沖過來,他急忙把書往後一拋,正好被周文接在手裏。

  骷髏龍猛撲上來,周文握住《笑忘書》往前一突,兩股巨力撞在一起,只見他眼眸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手臂上突然生出了暗紅色的鱗甲,五根烏黑的利爪像彈簧刀一樣跳了出來。

  李唯勝、康平、慧真、趙詩芬體內的金蓮感應到沖天的妖氣,立刻爆發出奪目的光華,把整個山洞照得有如白晝。

  骷髏龍渾身的骨骼劈啪作響,似乎被擠成了一團,而周文被它撞得像斷了線的風箏,「砰」的一聲巨響,脊背重重砸在石壁上,壓出了一個深深的凹痕。他攤開手爪,《笑忘書》已經化為了一堆紙灰,飄飄揚揚地散落在地上。

  趙詩芬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突然大叫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毀掉寶書的!」

  大夥兒都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周文,李唯勝更是老淚縱橫,握緊了拳頭幾乎要上去跟他拼命。

  骷髏龍暴跳如雷,追趕撲打著人群,想把這些可惡的人類撕成碎片,大夥兒像受驚的鳥雀一樣四散逃跑。

  周文拍拍身上的塵土,大步走到張瑞午的屍體前,一腳把他的右手踢開,「錚」的一聲響,就仿佛踢在鋼鐵上一般,堅硬無比。他彎下腰去,伸出利爪牢牢握住劍柄,悶哼一聲,把天師劍猛地拔了出來。

  一道耀眼的青光圍繞著劍身流轉不定,迅速鑽入了劍刃中,周文隨手揮動幾下,冷冷掃視著那條骷髏龍,嘴角流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慧真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康平額頭上汗涔涔的,抖抖嗦嗦地說:「天師劍……竟然認他作主人!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怎麼可能……」

  骷髏龍停止了追逐,喘著粗氣站在周文身前,面對這柄威力巨大的天師劍,它感到震驚和膽怯。

  周扶水和黃贛手裏緊握著手榴彈,壓低了聲音招呼大家退回通道裏,眾人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腳步,生怕驚動了那條怪龍。

  骷髏龍終於退卻了,它掉轉頭直撲向毫無防備的丁沖,周文的速度快得驚人,瞬間移動到它的跟前,用力把天師劍一揮,只見一道青光閃過,骷髏龍碎成了一地灰白色的骨頭。

  李唯勝長長舒了口氣,用衣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豔羨地想:「原來天師劍的威力竟如此巨大,連子彈都打不穿的怪龍,被它輕輕一揮就碎成了骨頭!」

  趙詩芬更是憂心忡忡,天師劍落在了周文手裏,如虎添翼,他真的會全心全意幫助人類嗎?所有的人都盯著周文和他手裏的天師劍看,只有丁沖不自覺地瞟向弓中卿,她的臉龐,她的眉,她的嘴唇,她的胸口……

  誰知危機還沒有過去,那堆散落的骨頭像有靈性的一樣,迅速聚集到一起,又拼湊成一條更兇狠的骷髏龍來。

  大夥兒都沒緩過勁來,一個個目瞪口呆,再也沒有氣力逃命了。

  周文皺了皺眉頭,他不會劍術,只能上前去對準它笨手笨腳地亂砍一通,這次骷髏龍靈活了許多,竟敏捷地閃了開來。

  周文一邊跟它纏鬥,一邊叫道:「大家快從通道回到地面上吧,這條怪龍是殺不死的!」

  一人一龍交鋒了幾個回合,誰也奈何不了誰,周文有些不耐煩了,用力一劍劈了過去,骷髏龍騰空閃過,他收不住手,一劍劈在了張瑞午的天靈蓋上。

  他的屍體堅硬如鐵,天師劍如此鋒利,竟也只能劈開一道小口子。

  就在這時,山洞頂部「嘩啦」裂開一道細縫,一縷縷陽光照進來,張瑞午的魂魄從天靈蓋下冉冉升起,順著縫隙裏飛快地鑽了出去。到處都回蕩著他爽朗的笑聲,周文稀裏糊塗的一劍,竟幫了他一個大忙,他終於能夠掙脫肉體的束縛,兵解飛升,得到了永遠的解脫。

  這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張瑞午那千年不壞的屍體立刻腐爛變質,化成了一灘黃水,而那條保護他骸骨和遺物的骷髏龍也隨之失去了靈性,劈裏啪啦碎成了一堆小骨頭,灑得到處都是。

  慧真沖著張瑞午飛升的方向深深行了個稽首,感歎地說:「張天師歷經千年的磨練,終於能夠勘破這最後一著,實在是可喜可賀!唉,我們這些駑鈍的後輩還要在俗世裏修煉,不知道能不能保持心頭的一點安寧,終成正果……」

  「完了!完了!」李唯勝哭喪著臉奔到周文身前,想在那一灘黃水裏再找到什麼法寶,但是什麼都沒有。他不甘心,瞪大了眼珠四下裏搜尋,突然看到張瑞午背靠的石柱上竟用手指刻著兩行字,似乎是天師親自所書。

  李唯勝一陣心熱,急忙定睛一看,竟然是《道德經》裏的兩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他不由沉吟起來,心中忖度著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張天師留下的隱語?

  大夥兒都圍到了石柱旁,只有趙詩芬小心地把散落在地上的幾張《笑忘書》拾起來。她好奇地看了幾眼,突然被上面的內容嚇了一大跳,見沒有人注意,把其中一張疊好了塞進口袋裏,剩下的大大方方交給李唯勝,讓這個天師道的嫡系傳人去處理。

  李唯勝如獲至寶,密密地收藏起來,連師弟康平都不給看,皺著一張老臉乾笑著說:「上去再研究,上去再研究,呵呵……」

  趙詩芬不禁扁扁嘴,心道:「淺薄,玩物喪志!」

  一行人回到地面上,張重慶和李兵已經等候多時了,法師團的成員一哄而上,七嘴八舌詢問著地下的情形。

  李唯勝大致說了幾句,不懷好意地說:「喏,最厲害的天師劍就在周文手裏!」大夥兒的目光齊齊射向他手中的寶劍,一個個臉上流露出豔羨的神情。

  周文隨手把天師劍遞給李兵,說:「這種一千年前的兵器,放到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用處了,誰要是喜歡就拿去使吧,我不用它。」

  李兵把天師劍接在手裏,仔細看了一回,就是普通的一把鐵劍,大約三尺長寸半闊,劍刃沒有開鋒,連紙都劃不破,上面還有斑斑點點的鏽跡,沒什麼神奇之處。

  李唯勝生怕他們不相信,搶過劍來比劃著說:「就這麼一揮,骷髏龍就變成了一堆碎骨頭……」他模仿著周文的樣子揮動了幾下,「呼呼」有聲,但是什麼效果都沒有。

  大夥兒強忍著笑意,好像在看街頭賣膏藥的江湖騙子表演,李唯勝臉上掛不住了,賭氣說:「笑!有本事你們來試試看!」

  李兵大致看出了幾分,他把劍拿過來,還到周文手中,意味深長地說:「天師劍有什麼神奇之處,還是你來演示一下吧。」

  周文深深盯了他一眼,握住天師劍向著三清殿外用力一揮,只見一道青光閃過,庭院中的紫銅大香爐「砰」地爆成了碎片,累積了幾十年的香灰漫天亂飛,像下了一場大雨。

  大夥兒嚇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陳希鵬小聲嘀咕說:「幹嗎對著香爐試劍呢,那可是文物!」可是沒有人理會他。

  李兵說:「看來天師劍已經認你作主人了,旁人拿在手裏也是一根廢鐵,沒什麼用處。你就留在身邊吧,等這裏的事情了結了,再還給天師道處置,李法師,你覺得怎麼樣?」

  李唯勝板著一張老臉想了又想,悶哼一聲,別過頭去裝作沒聽見。

  李兵又徵求康平的意見,他笑笑說:「這樣也好!這件法寶是張天師的遺物,只要能真正發揮它降妖除魔的威力,誰來使用不都一樣嗎,呵呵……」

  李兵又問:「《笑忘書》全部變成了紙灰,什麼都沒留下嗎?」

  趙詩芬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這要問那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了!」

  弓中卿忍不住望了周文一眼,見他臉色木訥,一點氣憤的表情都沒有,心中倒有些為他鳴不平,忍不住刺了她一句:「要不是周文擊退了那條骷髏龍,你們……嘿嘿……現在還不知在哪里呢!忘恩負義,不知廉恥!」

  「夠了!」張重慶聽他們吵得有點不象話了,「大敵臨頭,現在可不是相互埋怨的時候!」

  三清殿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尷尬。李唯勝得意洋洋地從口袋裏摸出兩張枯黃的薄紙,平攤在桌子上,說:「《笑忘書》只剩下這幾頁了,上面……哦……是張天師親筆書寫下的符籙和法術……」

  大家一窩蜂圍了上去,腦袋壓著腦袋,拼命想看上一眼,也好沾染上一點仙氣。只聽見李唯勝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這是一道蓮華符……很厲害,非常難學……這是僵屍追魂符……也很難學……這是天邪虎嘯陣,更加難學了……下面沒有了,真可惜……《笑忘書》上記載的是張天師畢生的法術,如果能全部學會就好了……」他的這些話讓擠扁了腦袋卻看不見的人心裏直癢癢。

  趙詩芬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一向表現得淺薄貪心,怎麼這次突然大方起來?難道是為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避免矛盾的進一步激化?」她不禁有些後悔出言不遜了。

  張重慶等得不耐煩了,大聲說:「法術什麼的以後再研究,現在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你們完成!」

  李唯勝立刻把那幾張紙塞進口袋裏,乾笑著說:「以後再研究,聽張司令分派任務!聽張司令分派任務!」

  大家失望地「哦——」了一陣,靜下來望著張重慶,等候他發話。張重慶板著臉嚴肅地說:「我軍將在近日向妖怪發動一次大規模的進攻,需要你們的配合和協作。大家回去準備準備,明天黎明時分,法師團的所有成員,還有你,弓中卿,都必須在這裏集中,一個都不能少,我會親自向大家分派任務的。這是命令!」

  他向大家「啪」地行了個軍禮,放緩和了口氣:「事關重大,我只能說這麼多了,請大家保守秘密!拜託各位了!」

  李唯勝急忙擠上前去,滿臉堆笑地說:「張司令這是什麼話,我保證一個都不會少的……呃,周文,弓中卿,不要嫌我歲數大了嘮叨,你們千萬不要遲到……」
  大夥兒一哄而散,李唯勝、康平他們飯都顧不上吃,窩在一處研究著張天師留下的法術。

  周文和弓中卿不屑跟他們攪在一起,肩並肩離開了萬壽宮,在G城的大街小巷上漫無目的地閒逛著。

  弓中卿可以感受到,憂傷像氾濫的潮水,湮沒了他整個身心,但是他那顆驕傲的心卻拒絕憐憫和安慰——她只能默默地走在他身邊,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
  趙詩芬卻沒有立即回家看望兒子,反而向哥哥李兵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地來到偏殿中,趙詩芬把門掩上,回過身鄭重地說:「哥哥,你覺得周文這個人可以信任嗎?」

  李兵皺起眉頭問:「你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

  趙詩芬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懷疑他是妖怪派來的奸細,故意毀掉《笑忘書》的!」

  李兵啞然失笑,說:「你對他有偏見。他如果真的心懷不軌的話,只需要現出吸血獠王的原形,就能輕而易舉把我們全部殺死,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小瑜,不是我說你,你跟以前相比,實在變得太多了……你不相信我的話就算了,為什麼一次次地傷害周文呢?他為你可是吃盡了苦頭!」

  趙詩芬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她說:「我不知道以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想知道……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認你嗎?血濃於水!每次我看見兒子,心裏就會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就像我看見你一樣。這是血脈的聯繫,這種親切……是沒辦法用理由來解釋的,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就像可以信任自己一樣……可是我無法信任周文,他是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你所說的一切,發生在我和他之間的一切……我不相信!他騙你的!他有自己的目的!」

  李兵長長歎了口氣,揉著眉心說:「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些嗎?我的妹子已經死了!李瑾瑜已經死了!其實我早該接受這個事實,沒有了過去的記憶,你只是一個全新的生命……」

  趙詩芬知道她無法說服哥哥,他和周文之間有著一種特殊的友情,那是她和劉子楓永遠都無法瞭解的。她疲倦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張枯黃的薄紙,塞到李兵手裏,說:「這是《笑忘書》裏的一頁,我沒有交給李唯勝,大家都不知道。你好好看看吧,我回家去了。」

  李兵茫然地接在手裏,目送她的背影孤單地離去,不禁覺得有些神傷。他低下頭,把那張薄紙小心地攤開來,只見上面用鮮血寫著:「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需用真人之鮮血為引,逆轉乾坤,有干天和,兇險萬分,可一而不可再。上天有好生之德,吾料千年之後,群妖必將逃脫樊籠,重現世間,彼時道消魔長,生靈塗炭,實吾所不欲見也。青蓮為鞘,金蓮為刃,後世弟子如能集齊三十九枚金蓮,取吸血獠之內丹作法,當可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重將群妖困於黃泉之下。」下面是一篇冗長複雜的咒語,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寫滿了一頁。

  李兵慢慢把這張紙折好了收藏在貼身口袋裏,心頭一片茫然。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5:48

  第四集 第九章 總攻

  翌日淩晨,天還濛濛亮,G城籠罩在一片戰爭的陰影裏。街道上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解放軍,運送軍備物資的卡車、新型的主戰坦克、自行火炮、雙三五高炮、重型反坦克導彈發射車……

  一隊隊有條不紊地向前線開進,雲層中的殲擊機群絡繹不絕,重型轟炸機也不斷呼嘯而過。

  眼前的一切提醒著每一個人,這不是演習,這是一場真正的戰爭!

  法師團的成員就彙集在三清殿前,一個個眼裏佈滿了血絲,神情既緊張又興奮。

  張重慶掃了他們一眼,開始宣佈既定的計畫:「大家都看到了,我軍正要向妖怪發動一場全方位大規模的打擊,計畫通過為期四天的戰役,殲滅它們的主力部隊。」

  「在這期間,需要大家的通力協作。法師團的成員將分成三批,一批由李兵、趙詩芬帶領,留守G城,防備妖怪的偷襲,一批由李唯勝、康平、慧真帶領,配合K集團軍作戰,一批由周文、弓中卿帶領,配合R集團軍作戰。李兵,你立刻把人員安排一下。」

  李兵答應了一聲,他深知在這種時刻是不能考慮自願原則的,於是不再徵求大家的意見,斟酌著把法師團的成員分成三批。

  跟隨李唯勝、康平、慧真的有全真道、正大道、太一道的同仁,實力最為雄厚,留守G城的有清微派、神霄派、淨明道的同仁,實力次之,而跟隨周文和弓中卿的只有上清派、靈寶派的幾個末流弟子,他們老大地不願意,但在張司令面前又不敢多抱怨。

  張重慶雖然覺得周文一組的人數少了點,李兵一向小心謹慎,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也沒有異議。他在出發前最後問道:「還有沒有什麼疑問了?」

  丁沖看了師兄一眼,猶猶豫豫地問:「妖怪躲在驚猿峰到河塘鎮一線的森林裏,方圓幾千里,地形複雜,我們怎麼可能找得到它們?」

  張重慶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閣皂道的傳人很有軍事頭腦。他隨口解釋說:「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軍使用了最先進的JHST系統,已經發現它們的主力部隊藏在鳳凰山的峽谷裏,二十四小時內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轉移……」他抬腕看了看手錶,「現在第一輪打擊應該已經開始了!」

  話音剛落,鳳凰山方向傳來了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雖然隔得很遠,G城還是感應到強烈的衝擊波,地面微微顫抖著,建築物搖搖欲墜。

  大夥兒臉上都有些變色,不知道是什麼武器的威力這樣巨大。

  丁沖心頭突地一跳,問:「是不是……原子彈?」

  張重慶啞然失笑,回答說:「怎麼可能!那是東海艦隊向鳳凰山發射的鑽地型導彈,可以有效地打擊山洞裏和地下的目標。」

  周文不禁為躲在鳳凰山的妖怪大軍深深擔憂起來,如果它們在這一次打擊中全軍覆沒,那麼他的一切計畫就都成了泡影。鄭蔚,能不能躲過這一次劫難,就全看你有沒有先見之明了!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呀!

  丁沖又熱心地問張重慶:「那什麼是JHST系統?」這也正是大家心裏想問的問題。

  張重慶說:「你們修道的大概從不看軍事雜誌!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最新研製的高科技設備,前一階段炒得很熱,但實際使用效果不是很好,對大部隊的成像很模糊,誤差大得離譜,沒有什麼軍事價值。」

  「這次從驚猿峰到河塘鎮一線全是茂密的森林,我們的偵察飛機搜索不到妖怪的主力,K集團軍施軍長建議用JHST系統進行一次全方位掃描,沒想到效果非常好。在鳳凰山一帶發現了妖怪大軍清晰的成像,我想……可能是因為它們的身體結構跟人類不同,對紅外線的反應也不一樣吧。」

  隨著一連串尖銳的警報聲響起,第二輪打擊正式開始了,大批轟炸機在殲擊機的護衛下,編隊飛往鳳凰山實施地毯式轟炸。

  張重慶估計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揮揮手說:「我們可以出發了,卡車就等在萬壽宮外面。」

  大家的胸臆中不禁都湧起一股生離死別的情愫,彼此道了聲珍重,登上軍用卡車各奔東西。

  李唯勝他們一撥人走的是東線,延著T湖大道往北走,途徑河塘鎮和鄯縣,繞道前往鳳凰山。沿途路況不是很好,公路上坑坑窪窪,不時會有樹枝石塊擋住去路。兩名解放軍司機輪換作業,卡車開開停停,差不多花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10點左右才抵達了鳳凰山區的鴨嘴崖。

  K集團軍就駐紮在那裏。參謀長孔銳把他們迎入集團軍駐地,簡單介紹了情況。在過去的72小時裏,張司令動用了兩個集團軍的兵力,把整個鳳凰山圍得像鐵桶一樣,連蒼蠅都飛不出去。昨天淩晨起對潛藏在該地區的妖怪發動了總攻,通過24小時的地毯式轟炸,大面積殺傷它們的有生力量。

  接下來按照預定的計畫,要派遣突擊隊深入鳳凰山,清除殘餘敵軍,所以需要法師團的協助。

  大家在營地休息了一會,簡單地用過午餐,A師一團團長侯仁祥把他們編進一連,緊跟在二連之後向大峽谷進發,搜索殘存的妖怪。

  在經歷了毀滅性的空襲後,整個鳳凰山區變成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焦黑的樹木,冒著一縷縷青煙,不時可以看見飛禽走獸的屍體,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焦臭氣味。

  慧真覺得有些於心不忍,默默念著往生咒,李唯勝和康平也不忍多看,悶著頭只顧趕路,只有丁沖毫無惻隱之心,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場景,似乎要把一切都銘刻在心。

  大約走了一個多鐘頭,二連漸漸逼近了峽谷的入口,山路曲折難行,前進的速度漸漸放慢下來。

  悶熱的空氣中突然響起了一片清脆的槍聲,二連戰士迅速分散開來,但還是不斷有人中槍倒地,連長朱得貴不敢下令回擊,伏倒在地上大聲叫道:「他奶奶的,別亂開槍,是自己人!」

  槍聲立刻停止,他慢慢探出頭去,「砰」地一聲響,一顆子彈從他眉心間射入,後腦勺飛出,帶著一蓬鮮血和腦漿,朱得貴立即喪命。

  槍聲一起,侯仁祥急忙命令部隊隱蔽,他側耳傾聽了一會,臉上微微變色,自言自語說:「難道是R集團軍的西線部隊?同時出發的,他們不可能這麼快呀!」他回頭看了看吳參謀,他也是一臉的茫然,不知道前方究竟出現了什麼變故。

  正在猜疑之際,二連的幾個戰士撤回來報告說,他們在峽谷口遇到了伏擊,連長朱得貴光榮犧牲,部隊損失了將近一半的兵力,死者全部是頭顱中彈,一槍斃命,似乎是遇到了大批狙擊手。

  侯仁祥當機立斷讓隊伍撤下來,命令通訊員小宋接通軍部,他親自向軍長施劍平彙報,請求進一步指示。

  施劍平聯繫上R集團軍軍長姚獻,得知他們的西線隊伍還在黑山口一帶,離峽谷有四五十裏山路。他又把情況向張重慶司令報告,張重慶立刻聯絡直升飛機偵查分隊,說鳳凰山地形複雜,沒有發現大股敵蹤,還在繼續搜尋中。

  張重慶不願打沒把握的仗,命令施劍平和姚獻立刻把隊伍撤下來,加強警備,繼續圍困鳳凰山。

  侯仁祥接到消息後,正要命令殿后的三連小心撤退,四周圍已經發生了異變,焦黑的土地上竄出了無數碧綠的幼苗,發芽抽枝,飛速成長。

  侯仁祥這一驚非同小可,大叫道:「這是樹妖,千萬別讓它們給困住,快撤!」

  但是戰士們才起身,又是一陣密集的槍聲,槍槍爆頭,準確無比,轉眼間又是十幾條屍體倒在了樹叢裏,成為了樹妖的養分。

  驚慌之際,吳參謀卻沒有失去了方寸,他竭力命令戰士們鎮靜下來,提醒侯仁祥:「團長,你聽,總共只有幾十把槍在開火!」

  侯仁祥怔了一下,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吳參謀耐心地解釋說:「上一次在跟妖怪的接觸戰中,我軍不是損失了兩個排的兵力嗎?遺失的槍支彈藥沒來得及找回來,我估計就落在了妖怪的手裏。」

  侯仁祥望著那些一槍爆頭的屍體,倒抽一口冷氣說:「它們把衝鋒槍當狙擊槍使,簡直不是人幹的!」

  損失了這麼多戰友,吳參謀又是心酸又是痛恨,他強自振作起精神,說:「敵暗我明,形勢對我軍非常不利,不過等這些樹妖長到一定規模,擋住了它們的視線,反倒有利於我軍的撤退。」

  侯仁祥點點頭,命令二連注意隱蔽,一連護送李唯勝、康平、慧真他們向東南方向移動,跟三連匯合,想辦法消滅沿途的樹妖,開通一條撤退的道路。

  李唯勝一生之中從沒見過如此瘋狂的樹妖,從嫩苗長到碗口粗細,只用了不到一分鐘!他急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焦黃焦黃的符籙,慎重地念了幾句咒語,手一揚丟了出去。

  只見那張符籙飄飄蕩蕩,貼在了一棵樹妖的身軀上,「砰」的一聲輕響,樹幹在一瞬間化為了灰燼,朝四面八方迸射開去,有如傳染性的病毒,凡是沾染上一星一點的樹妖立刻開始枯萎發黃,漸漸死去。

  丁沖目瞪口呆,問道:「這是什麼靈符,這樣厲害?」

  慧真歎了口氣說:「天師道的奔雷符,據說是一千年前張天師親手所書,用來對付這些低等級的樹妖,實在是可惜了!」

  康平搖搖頭說:「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些樹妖跟我們以往見過的都不同?它們……它們……」

  陳希鵬心中一動,插嘴說:「它們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

  慧真頓時記起了李兵轉述周文在驚猿峰頂看到的情景,低聲說:「是進化,麒麟獸提取了龍脈中的法力,它們都得到了進化!」

  奔雷符的威力遠遠擴散開去,形成了方圓一百多米的一片真空地帶,眾人迅速向前奔去,跟三連匯合後,通過無線電聯繫上侯仁祥團長,報告部隊的行蹤。

  退路沒有被堵死,侯團長稍稍松了口氣,他命令三連駐守在原地接應撤下來的二連,一連繼續護送法師團朝鴨嘴崖方向移動,其餘人員收拾起死者的槍械,緩緩後撤。他不願把一顆子彈留給那些該死的妖怪!

  李唯勝走出沒多遠,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似乎有什麼法力高強的大妖怪正在密林深處窺探他們,伺機偷襲。他立刻收住了腳步,吩咐大家小心在意,話音還沒有消失,九朵金蓮一齊現出本相,迎著東南方向上下翻騰,光華畢現。

  李唯勝緊緊握住了衣袋裏的靈符,尖聲叫道:「誰在那裏?快出來!」但回答他的是死一樣的寂靜。

  妖氣越來越盛,漸漸覆蓋了整個山頭,樹林中猛地沖出一群鬼魂和怨靈,呼嘯著向眾人撲去。一連用密集的子彈和手雷招呼它們,但收不到任何效果,它們的身體跟人類不一樣,也不同於那些山精和妖獸,常規武器根本無法造成傷害。

  李唯勝他們三個有金蓮護身,沒有後顧之憂,各自施展法術降滅這些妖物,法師團的其他成員修為有限,只能堪堪自保而已,一連的戰士在它們面前猶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一個個被吸取了魂魄,頹然倒在地上。

  慧真見形勢不妙,急忙從懷裏掏出一方法印,高高地拋在空中,喝一聲「疾」,印身頓時放射出萬道霞光,所到之處鬼魂怨靈紛紛消亡。

  李唯勝見了大吃一驚,叫道:「陽平治都功印!我天師道遺失的法寶,怎麼會在你閣皂道手裏?」

  慧真無暇理會,全神貫注控制法印,剩餘的妖物見勢頭不妙,慌張張四處逃散。眾人還沒來得及松上一口氣,樹林中突然竄出一道身影,箭一般掠過半空中,把法印穩穩地搶在手中。

  慧真急火攻心,「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趴在地上斷斷續續說:「什麼東西,竟敢搶我的法寶!」

  大夥兒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頭狼首人身的妖獸,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彪悍強壯,那枚陽平治都功印就在它手心上下翻騰,脫離不了這方寸之地。

  李唯勝破口大駡:「你是什麼東西!快把陽平治都功印還給我,否則的話死無葬身之地!」

  那頭妖獸見他死到臨頭還在嘴硬,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它把手臂一招,他們的身後立即出現了無數張牙舞爪的惡狼,咆哮著撲上來。

  陳希鵬大聲說:「這是幻象,別被它們迷惑了……」但是他的話只說對了一般,這些惡狼一旦咬到人體,自身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與此同時,人體就像氣球被紮了一個洞似的,渾身精氣立刻瀉出,瞬間死於非命。

  康平大聲說:「不是幻象,那是搜魂術!」他立刻丟出了十幾道靈符,組成了一個玄光通靈陣,暫時把惡狼擋在外面。

  那狼首人身的妖獸似乎有些驚異,念動咒語把惡狼收起,一連的一個戰士趁它不防備,端起衝鋒槍掃了一梭子子彈,那頭妖獸急忙閃避,卻慢了一步,腿肚子上中了幾槍,站立不穩,陽平治都功印脫手飛出,正好被慧真搶先接住。

  原來這貌似強大的傢伙其實是紙老虎!大家正要一起動手射殺它,樹叢中又竄出一個牛首人身的妖獸來,一把抱住它拖回到樹林裏,埋怨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小看人類,你就是不聽!這下好了,連本體都傷著了!」

  那逃過一劫的妖獸嘿嘿笑著說:「還好,腿上中了一槍,就像被火燒一樣。鄭蔚說得沒錯,人類的武器真的比法術都厲害!……謝謝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李唯勝一干人擔心樹林裏還有什麼埋伏,只好留在玄光通靈陣裏,不敢趁勝追擊。

  康平緊皺著眉頭想了良久,說:「那個狼首人身的妖獸好像叫狼牙,牛首人身的應該是跟它一搭一檔的蠻牛,它們在《道藏》裏都有記載,是洪荒時代就存在的妖獸,非常兇狠。」

  慧真摩挲著陽平治都功印,說:「還好法印沒有受到毀壞!那個狼牙也真夠厲害的,輕而易舉就接在了手裏,印上的符咒和正氣根本就制不住它!」

  聽了他們的話,大夥兒都憂心忡忡。妖怪並不像預料中那麼合作,它們在狂轟濫炸下頑強地生存下來,並且表現出不亞于人類的智慧和狡詐。前有追兵後有埋伏,他們陷入了妖怪的包圍圈裏,能不能平安返回鴨嘴崖呢?每個人心中都在打鼓,畏懼的情緒在悄悄蔓延。

  李唯勝卻表現出跟他一貫形象不同的勇氣來,他笨手笨腳地操起一把衝鋒槍,大聲說:「別喪氣,我擔保大家可以平安回到鴨嘴崖!聽我的,不要慌亂,鬼魂和怨靈的法力低微,我們道門的法術完全可以制服它們,至於那些高等級的妖怪更不頂用,一梭子子彈就解決問題了。大家看到那個狼牙了嗎?不是就變成瘸子了!」
  一席話說得大家微笑起來,一個個鬆弛下來,漸漸鼓起了信心。

  李唯勝趁熱打鐵說:「咱們不能丟下侯團長他們不管,先回頭找到他們,再集中火力往東面突,有閣皂道高人慧真的陽平治都功印,還怕個鳥!走了!」他一揮手,帶領大家向峽谷口走去。

  丁沖心頭不由起了疑惑:「到底哪一個李唯勝才是真的?淺薄貪婪的還是粗魯自信的那個?他是不是有雙重人格?他的身體裏是不是還藏著另外一個人?」種種猜測在他腦海中徘徊,他有些擔心,回頭望了一眼,終於大步跟上前去。

  沒走出多遠,他們就跟撤下來的二連和三連匯合在一起,侯仁祥看到他們傷亡慘重,驚問道:「怎麼了,就剩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李唯勝把大致的情形說了一遍,侯仁祥「嘿」了一聲,抓下帽子狠狠摔在地上,難過地蹲了下來。

  吳參謀把李唯勝拉在一旁,低聲說:「那些妖怪……槍法非常厲害,我們犧牲了不少戰友,連它們的影子都沒看到……」

  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李唯勝說:「侯團長,快些行動吧。再不走,天一旦黑下來,就是妖怪的天下了!」

  侯仁祥猛地站起身來,說:「走,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會輸給那些龜孫子!」

  李唯勝說:「現在我們的身後有妖怪的狙擊手在追擊,前面有狼牙和蠻牛擋住去路,我來想辦法纏住它們,大夥兒不要管我,一起往前突。」

  慧真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他,問:「你一個人行嗎?」

  李唯勝鎮定地說:「沒問題,我還沒有使出全部的實力。」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淒涼,有著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勇氣,這一點連粗線條的侯仁祥都聽了出來。

  他擔心地問:「你……怎麼了?不會有事吧?」

  李唯勝說:「這是命運的安排,誰也抗拒不了……慧真,你給我記住,等我們消滅了妖怪以後,你一定要把陽平治都功印還給我們天師道!」

  慧真「嘿」了一聲,卻沒有反駁他。

  侯仁祥還想再說什麼,康平阻止他說:「侯團長,就照我師兄說的去做吧,天已經快黑了,沒有時間再浪費了!」

  侯仁祥一咬牙,命令隊伍集中兵力向鴨嘴崖方向突擊,一定要突破妖怪的阻擊。但當他們前進到一連陣亡將士的身邊時,異變突起,一具具冰涼的屍體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伸直了雙臂朝他們逼近來。

  「是驅屍術!」慧真的臉上露出了厭惡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祭起陽平治都功印,誰知竟被一具具屍體撲上來牢牢抱住,法印左沖右突不能把他們甩開,光芒漸漸微弱下來。

  慧真控制不住法寶,心中一涼,叫道:「狼牙,你竟然使用這樣不要臉的法術!有種就不要藏頭露尾,出來跟我決一雌雄!」

  密林中響起了一個冷笑的聲音:「什麼要臉不要臉,我們妖怪連人都吃,不講究尊重遺體!決一雌雄……哼,有什麼好決的?我是雄的,你也是雄的,多事!你們走不掉了,再嘗嘗這一招!」

  還沒等狼牙使出更厲害的法術,李唯勝暴喝一聲,周身被金蓮圍繞,放射出絲絲金光,箭一般地撲向狼牙藏身的地方。

  掩護它的樹妖猶如雪獅子向火,接二連三地融化,狼牙張口結舌地暴露在空地上,被李唯勝一把抱住。它覺得整個身軀就像落入了熔爐裏煆燒一樣,通徹心肺,忍不住大聲嗥叫著,猛地現出了原形。

  那是一頭巨大的雪狼,獠牙如利刃,巨爪似鋼鉤,拼命在李唯勝身體上撕咬亂抓,但是他已經失去了一切知覺,陷入狂亂之中。

  侯仁祥目瞪口呆,喃喃說:「這……這是怎麼回事?」

  康平強忍住淚水,大聲說:「快走,快走!」

  慧真卻終於認了出來,一顆心怦怦亂跳,張口結舌地說:「這……這是道門禁用的捨身術!你們天師道……竟然……」

  康平狠狠瞪了他一眼,說:「笨蛋,你想把性命送在這裏嗎?」

  他們的聲音湮沒在狼牙那響雷一般的大吼聲中,再沒有第三個人聽到。原來捨身術是天師道的祖師爺張陵所創,通過逆行畢生精血,跟敵人同歸於盡。由於修煉的過程艱難無比,要忍受十八層地獄的磨難,若非具有大勇氣大毅力,十有八九會因此精神失常,為禍人間,所以從張陵以下,歷任天師都向門下弟子強調,捨身術是道門禁法,任何人不得擅自修煉。李唯勝和康平的師父乃是天師道第七十一代天師張旭陽,他生來具有大智慧,早就預料到幾十年後人類將有一場大劫難,為此不惜違背祖師遺訓,傳下捨身術,希望能抑魔宏道,為人類留下一線生機。

  「師兄!他……他為了修成捨身術,忍受痛苦的煎熬,竭力保持頭腦清醒,就……就強迫自己……別人竭力要避免玩物喪志,他……他卻……他本性淳厚善良,你們都看錯他了!」

  康平在心中默默呐喊著,淚流滿面,他拼命招呼著大家快些撤離危險地帶,自己卻落在最後,死死盯住狼牙不放。

  蠻牛猛撲上來,張開大爪抱住李唯勝的身體,炙熱的金光穿透了它的手掌,疼得它哇哇大叫,但是它非但沒有放手,反而不顧一切地用力往外拉。

  李唯勝終於從痛苦中得到了解脫,他的嘴角猶帶著一絲微笑,身體卻在一瞬間綻裂開來,金蓮的花瓣片片墜地,化為無數光芒四射的利劍,重創了狼牙和蠻牛。它們雙雙跌倒在地,一個臉面猶如被烙鐵燙過,血肉模糊,一個雙爪上鮮血淋淋,生生短了一截,哀號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

  失去了驅屍術的阻撓,慧真輕而易舉就收回了陽平治都功印,康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起他大步追趕大部隊。他的指甲深深嵌進慧真的皮膚裏,但是他非但沒有感到疼痛,反而感歎地說:「李師兄可謂求仁得仁了……」

  康平強忍著悲痛說:「師父……他老人家早就推算出這一天了……這是我們的命……」

  慧真心中一驚,急忙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康平說:「青蓮為鞘,金蓮為刃,師父說過,身現金蓮者難逃宿命的安排!」
  慧真聽到這句話心中不由一涼。

  侯仁祥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鴨嘴崖駐地,水都來不及喝一口,立刻趕往前線指揮所。司令員張重慶擔心他們的安危,乘直升飛機親自趕了過來。

  侯仁祥把戰況向張司令和施軍長作了詳細的彙報,張重慶雙眉緊鎖,臉色極其難看,他緩緩揮了揮手,說:「辛苦了,你們先下去休息吧!」

  侯仁祥挺直了身體,紅著眼圈說:「是我指揮不力,犧牲了這麼多同志。請首長處置,我絕沒有怨言!」

  張重慶疲倦地說:「這不是你的責任,下去吧……」

  侯仁祥只好行了個軍禮,轉身退出了指揮所,臨走時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問:「首長,西線的戰況怎麼樣?」

  張重慶沒有答理他,倒是參謀長孔銳提了一句:「西線平安無事,沒有碰到任何阻擊,他們一接到命令就撤了下來,不用擔心。」

  這個消息讓侯仁祥感到有些意外。

  張重慶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良久才回過神來,他抬頭問施劍平:「你怎麼看?」

  施劍平斟酌著說:「這場戰爭的艱巨性恐怕超出了我們的預料……看來我軍的空中打擊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妖怪的主力部隊完好無損。我認為……如果不是JHST系統出了問題,就是有人事先洩密。」

  「另外,妖怪竟然會使用槍械,而且槍法准得出奇,這一點實在是匪夷所思。我想,必須要儘早消滅它們的主力,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否則的話,一旦它們掌握了我軍更先進的武器,那麼形勢就不容樂觀了!」

  張重慶下意識地用手揉著眉心,說:「你講的很有道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JHST系統沒有出錯,那麼你認為最有可能是誰洩的密呢?」

  施劍平望了孔銳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周文應該最有嫌疑。」

  「周文!」張重慶歎了口氣,「……給我接G城,找李兵!」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6:01

  第十章 決裂(第四集完)

  人類對妖怪大軍發起的第二次進攻依然是無功而還,他們開始反思自己陣營中存在的問題。種種跡象表明,有人向妖怪透露了情報,聯想到以往發生的一切,懷疑的矛頭漸漸集中到周文身上。為了避免局勢的進一步惡化,軍方決定遣送法師團的成員回到G城,繼續用兩個集團軍的兵力圍困鳳凰山區,每天進行不定時的空中打擊,壓制妖怪大軍的主力部隊。

  面對周圍不信任的目光,周文坦然視之,不過他心裏清楚,他留在G城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不過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在他離開以後,這座城市還能保持現在的樣子嗎?它會不會步上一千年前涿鹿的後塵呢?

  周文在G城的大街小巷上漫無目的地閒逛著,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它們同記憶裏的場景重疊交錯起來——他仿佛又回到許多年以前的G城,那時他還是一個學生,曾經讓他苦不堪言的求學生涯,現在回想起來是一段幸福的時光。因為那時他還年輕,還可以選擇未來的道路。

  弓中卿卻無法忍受,既然法師團不再需要她了,她決定回到湯山鎮的後方基地繼續教書,不過她也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了。沒有人挽留她,也沒有人在意她。是周文把她送上軍用吉普車的,臨走前,弓中卿在他耳邊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記住,永遠都不要相信人類!」

  周文漫不經心地微笑著,用同樣低微的聲音說:「你也要記住,不是所有的人類都不值得相信!」

  在旁人看來,他們仿佛是一對情侶,說著惜別的悄悄話。

  趙詩芬終於下定了決心,她把《笑忘書》中關於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的秘密透露給康平和慧真。他們立刻意識到這張薄紙的重要性,來不及責備她隱瞞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就逼著趙詩芬一起去找李兵。

  這是黎明的曙光,嚴冬的暖風,只要能夠把群妖再次困在黃泉之下,哪怕周文不是眾人心目中的叛徒——這種可能性很小——他也必須去死!

  在萬壽宮的偏殿裏,康平激動地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周文是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他懷有自己的目的,不可能完全為人類考慮的。就算他不是奸細,他是無辜的,為了人類能夠倖存下去,他也應該做出犧牲。我們都願意做出犧牲,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李兵為他的朋友辯解說:「是的,我們都願意做出犧牲,但是我們不能強迫別人也做出犧牲呀!我相信周文,他絕不會是奸細,你們說他懷有自己的目的,請問,那是什麼目的?」

  趙詩芬說:「我不知道。你既然信任他,可以自己去問他,看看他會不會對你坦白。」

  慧真說:「李兵,你不要太天真了,人類的命運危在旦夕——妖怪在不斷地學習和進化,總有一天,它們會超過我們的!想想看,如果它們掌握了核武器……」
  李兵不禁打了個寒顫,他開始對自己的信念感到動搖,要不要,能不能犧牲掉周文呢?天平的一端是人類的命運,另一端是周文的友情,孰輕孰重呢?他無力地說:「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需要湊齊三十九朵金蓮,你們加起來只有九朵,差得太多了……沒有用的。」

  趙詩芬說:「周文的真身不是一般的吸血獠,他是一頭吸血獠王,修煉了幾千年的內丹,法力非同凡響,也許能彌補金蓮的不足!成不成功只有試過才知道!」
  趙詩芬的話讓李兵覺得心寒,他用略帶厭惡的目光掃了妹子一眼,揮揮手說:「你們讓我好好想一想,別逼我。」

  趙詩芬說:「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哥哥,不管你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們還是要冒險試試看。人類的命運和周文,到底哪一個更重要呢?哥哥,你要想清楚!也許……也許周文並不會失去生命,他會變回原來那個周文,我們都認識的那個周文?哥哥!」

  李兵經歷著激烈的思想鬥爭,面臨著一生中最艱難的選擇。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艱難地說:「好吧,我去找他。但是你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他說過不會為G城犧牲性命的。」

  康平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焦黃的符紙,說:「這是我天師道開山祖師傳下來的曼陀羅印訣,拍在他的肩頭,就算是再厲害的妖獸也能夠輕易制服。」他早就準備好了!

  李兵只能默默地藏在手心裏,深深吸了口氣,大步向殿外走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趙詩芬第一次覺得哥哥是那麼的陌生。她心中有一絲忐忑,不禁低聲問康平:「哥哥……他會不會勸周文離開G城呢?」

  康平搖搖頭,堅定地說:「他知道什麼是重要的,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我相信,你哥哥……將成為道門新的精神領袖!」

  李兵找到了周文,開門見山就問:「周文,他們都說你是裏通妖怪的奸細,我瞭解你,我不相信。我只想問你,你到G城來是不是懷有自己的目的?你是不是全心全意幫助人類的?」

  從他說出第一個字開始,周文就知道他將失去僅有的一個人類朋友。他不願意敷衍他,騙他,這一天終將到來,他早有思想準備。周文鎮定地說:「我的確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希望……人類和妖怪之間的這場戰爭演變成一場消耗戰,勢均力敵,誰也不能占到絕對的上風,誰都不能把對方輕易消滅,只有這樣,只有這樣他們才可能冷靜下來反思,爭鬥和仇視是否有必要。」

  李兵痛苦地抱住了頭顱,說:「為什麼?你究竟想要什麼?」

  周文憐憫地望著他,說:「你終究是一個人類,你不理解妖怪。作為生命的另外一種形式,它們有權力在這個地球上生存下去,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們必須尊重它們的存在。人類和妖怪一定能夠找到一個共同生存,共同發展的契機,我相信,有一天他們會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就像白人和黑人,基督徒和無神論者一樣。想想吧!」他的眼神閃閃發光,似乎看到了理想中美好的未來。

  李兵說:「可它們是妖怪呀!」

  周文說:「在它們眼裏,人類也是妖怪!毀壞了它們的家園,把它們埋葬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黃泉下,漆黑,寒冷,沒有光和熱,等待它們的只有痛苦和死亡!夠了,只要能克服偏見,沒有什麼仇恨是無法化解的!李兵,你有惻隱之心,你不殘害人類,但是你用符籙和法術消滅那些所謂的妖魔鬼怪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情呢?」

  李兵大聲說:「它們沒有感情!」

  周文說:「他們有!就像你我一樣!」

  李兵瞪著他,突然長長歎了口氣,用顫抖的手掌拍著他的肩膀說:「我說服不了你,你也說服不了我,算了……周文,對不起,為了G城,為了人類,你必須犧牲!」

  周文的肩膀上突然騰起了一朵絢爛的曼陀羅花,枝葉搖曳,花香四溢,他覺得身體一下子變得很輕鬆,像一縷輕煙,冉冉往上飄……

  李兵的臉龐是那麼遙遠,那麼模糊,就像隔了幾千萬光年……

  當周文再次清醒的時候,他已經現出了原形,一頭面目猙獰的吸血獠,渾身佈滿鱗甲,雙眸血紅,十根烏黑發亮的利爪有如淬毒的鋼刀。

  他那強橫健壯的身軀被困在康平精心佈置的玄光通靈陣裏,上有辟邪玉麈鎮住百會,下有乾坤表裏圖托住湧泉,仿佛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周文的心中沒有憤怒,他只是感到一種深切的悲哀和寂寞。

  李兵、丁沖、陳希鵬、辛守一站在東西南北四角護法,趙詩芬、康平、慧真三人盤膝漂浮在半空中,組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圍繞著周文緩緩旋轉,似乎在施展什麼神秘的法術。

  九朵燦爛奪目的金蓮感應到吸血獠王的妖氣,翻騰雀躍,迸射出絲絲金光,像利劍一樣劃過周文的身軀。他的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起來,越跳越快,幾乎要衝出喉嚨。沒有人理會它。它是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

  趙詩芬輕輕嚅動嘴唇,開始念動一段複雜的咒語。從她吐出第一個音節起,周文就敏銳地感覺到黃泉在沸騰,散落在神州大地上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蠢蠢欲動,似乎正要彌合生長。

  「他們想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所有的妖怪再次封印在黃泉之下!」周文的心中一涼,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他渾身的血液突然一股腦地流向內丹,「他們竟要奪走我的內丹!他們要傷害我的身體!」

  周文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9月29號的那個下午,他聽到了靈魂深處最真實的聲音:「對於這個世界,我只是宇宙裏的一粒沙,灰塵中的灰塵,可是對於我自己,我就是整個世界,我是整個宇宙!失去了自我也就失去了一切!」

  周文慢慢挺起了胸膛,他對自己說:「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要一直走下去,不管遇到多少阻撓和不幸,我都不能迷失自己。生命的意義在於過程,而不是結果!」

  他驕傲地大吼一聲,身軀劇烈顫抖著,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吸血獠的種種特徵迅速消失,他變化成一個強健頎長的人類男子,背上生出一對碩大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是一團熾熱的火焰,閃耀著璀璨的光茫。

  趙詩芬突然覺得頭腦一陣劇痛,似乎有一把尖銳的錐子在裏面亂捅亂戳,她再也無法繼續念咒,尖叫一聲跌落到地上。

  李兵急忙沖上前去,扶起妹子關切地問:「怎麼了?沒事吧?」

  他驚恐地望著周文,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趙詩芬尖叫著說:「我的腦子……我的腦子要炸開來了……」

  她猛地挺直了身體,那些消失的、塵封的、鮮活的記憶爭先恐後湧進她的腦海,無數淩亂的畫面在她眼前閃現,她幾乎無法承受。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望著周文,只見他輕輕舒展開一雙耀眼的翅膀,烈焰沖天,玄光通靈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像失去了靈魂的軀殼,無力地跌落到地上。

  「愚蠢的人類呀……」他銳利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停留在丁沖的臉上,「是你嗎,白虎精?我感覺你的氣息……原來是寄魂術,難怪一直都沒有察覺!」

  丁沖一步步地往後退,尖叫著:「你……你想幹什麼?住手……」

  周文有力地扇動著翅膀,一道純青色的火焰撲向丁沖,把他的身體和白虎精寄存的一魂一魄統統焚燒成灰燼。

  緊接著,一圈又一圈熾熱的氣流向四面八方擴散,周文渾身被火龍纏繞著,散發出天神一樣的光芒,越升越高,轉眼就化作了一個火球,消失在G城的上空。

  在那一刻,趙詩芬和周文的心是相通的,就像當年在石塔橋旁的廢墟上一樣:「生命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你握得越緊,它流失得越快。」

  「對於這個世界,我只是宇宙裏的一粒沙,灰塵中的灰塵,可是對於我自己,我就是整個世界,我是整個宇宙!失去了自我也就失去了一切!所以,不管你是誰,請離開我的身體!沒有人能奪走我的身體!」

  「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就像天上的星星,看起來離得很近,其實中間隔了無數個光年!」

  「玉取其堅,環取其周而不斷!可人類的感情是多麼的脆弱,充滿了猜忌和疑慮,經不起一點風雨的考驗!」

  「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絕不滴下眼淚,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

  「我也很在乎你,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我一直以為會孤單一輩子的……老天爺給了我一次機會,唯一的一次機會,可我沒有好好珍惜……」

  「與其完全絕望,不如相信奇跡,不管希望有多渺茫,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只要有一線希望存在,我們就要努力活下去,生命本身……比淹沒在洪水下的G城重要,比人類創造出的一切歷史都重要!」

  「我有資格跟他們一起痛恨妖怪嗎?我本身就是半個妖怪,我瞭解妖怪的想法,對它們來說,人類就是四害,是毀滅它們家園的暴徒,是囚禁它們自由的罪犯!人類能夠想像蟑螂的控訴和報復?佛經上說眾生平等,眾生真的平等嗎?妖怪有生存的權力嗎?」

  「作為生命的另外一種形式,它們有權利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李瑾瑜,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周文呀!你還記得石塔橋旁邊的廢墟嗎?你還記得寂識術嗎?」

  「從現在起,我要把所有的包袱都丟開,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我要有一天,人類和妖怪能夠平等共處,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我要這個世界重新恢復和平和寧靜,我要用我的雙手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

  ……周文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裏回蕩,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所有的記憶都開始復蘇,就像花朵一樣接二連三地綻放,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

  望著周文漸漸遠去的身影,趙詩芬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痛苦地用雙掌蒙住臉面,無聲地抽泣著。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丈夫和兒子!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的一顆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6:17

  第五集 第一章 偷襲

  遠在幾十裏外的G城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妖氣,與此同時,弓中卿聽到了周文發自內心深處的呐喊,驕傲的誓言,自由的號角。她整個人搖搖欲墜,眼眶裏充滿了滾燙的淚水。

  周文終於跟生活在G城的人類徹底決裂,儘管這無法避免,但她還是感到一種深切的悲哀。面對著講臺下四十多雙天真的眼睛,她有一絲戀戀不捨,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作為一個妖怪,她早就意識到自己終有一天要離開人群,或者回到她的族人中去,或者追隨周文繼續孤單地前進。這是她選擇的道路,沒什麼可以抱怨的,也沒什麼可以後悔。

  「今天我們要學習一個新的詞語,複雜的詞語……」弓中卿向她的學生微笑著,她優雅地掠了掠垂在額頭的散發,捏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大字「尊重」,「所有的生命都應當受到尊重,不論高低貴賤,平庸或者卓越,它們都有權力繼續生存下去!當然,這對你們來說太深奧了……希望有一天你們能懂!」

  然後,她緩步走出了教室,突然消失在空曠的校園中。

  「老師她會飛啊!」幾個調皮的學生趴在窗臺上,驚奇地大叫著,「我也要學!」

  教室裏一下子沸騰起來,大家吵吵嚷嚷,一窩蜂地擁出去,急切地向空中眺望。他們只看見一朵紫色的雲霞,飛快地掠過天際。

  就連躲在鳳凰山地洞裏的麒麟獸也感應到了周文的呐喊,他若有所思地望著白虎精——他正痛苦地趴在地上,竭力忍受著失去魂魄的痛苦——喃喃自語:「G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莫名其妙的人類,該死的,真猜不透他們在想些什麼……」

  鄭蔚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忍不住猜測:「會不會是周文睜開了第三只眼睛?」
  麒麟獸長長歎了口氣,它茫然地搖了搖頭。它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費盡心機才在這場人妖之戰中占到一絲先機。

  白虎精甘冒其險施展寄魂術,把一魂一魄寄存在閣皂道丁沖的體內,借他的眼睛和耳朵獲悉了人類的部署。法師團,周文和弓中卿,三清殿裏的地洞,張瑞午的遺骸,骷髏龍,笑忘書,天師劍,人類即將發動的空襲,一切就像放電影,清清楚楚地展現在麒麟獸和鄭蔚的眼前。知己知彼,它們有足夠多的時間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應對。

  鄭蔚雖然不知道人類通過什麼先進的探測手段找到他們,但他早已準備好了對策。鳳凰山中有一個極深極深的岩洞,一直通到黃泉之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被天哭術破除以後,那裏就成了最安全的藏身之所。沒有什麼炸彈能夠危及黃泉!他命令群妖分批進入岩洞躲藏起來,由麒麟獸彙聚眾多遠古妖獸的法力,偽造了群妖仍在地表活動的假像。這騙過了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使人類的狂轟濫炸成為徒勞。

  鄭蔚敏銳地察覺到周文的尷尬處境,還有他和法師團其他成員之間的隔閡,他決定利用這一點,孤立他,陷害他。

  當K集團軍、R集團軍的突擊隊從東西兩線同時向鳳凰山區挺進的時候,鄭蔚故意放棄阻擊周文所在的西線,而是集中精銳部隊全力打擊東線,刻意營造一種周文就是內奸的假像。

  鄭蔚手頭可以動用的兵力並不多。在G城北門外的接觸戰中,樹妖和藤精殲滅了人類軍隊兩個排的兵力,它們總共得到了幾十支56式衝鋒槍、上千發子彈和幾十枚手榴彈。

  鄭蔚用這些先進的武器裝備了一支妖怪部隊,花了三天的時間把他們訓練成百步穿楊的神槍手。

  妖怪擁有的潛能遠遠超出了人類的想像,它們強悍,堅忍,能吃苦,對槍械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這支部隊在伏擊東線突擊隊的戰役中收到了奇效,它們以精准的槍法向人類敲響了警鐘。

  恐懼和猜忌,永遠是人類內心深處最大的敵人。在這些負面情緒的驅動下,李兵、趙詩芬、康平他們走向了一個極端,終於決定犧牲掉周文,參照張瑞午留下的遺法,用吸血獠的內丹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但是他們沒有料到周文的身體裏竟隱藏著如此強大的力量,他衝破玄光通靈陣、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鎮壓,變化出第二形態,再一次獲得了新生。

  麒麟獸和鄭蔚也沒有估計到這一點。白虎精原本打算在周文形神俱滅的一瞬間出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將合而未合,那是最脆弱的時刻,中斷的法術將會反噬本體,把趙詩芬、康平和慧真碾為塵埃——但是出乎意料,周文非但從滅頂之災中逃脫出來,而且認出了寄存在丁沖身體裏的白虎精。他在焚毀丁沖肉體的同時也把白虎精的一魂一魄燒成灰燼,這對於它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為此它損失了整整三千年的道行,不得不忍受無盡的痛苦和折磨。

  戰局在這一刻完全失控了。

  「不是這樣的!」白虎精呻吟著插嘴說,他的聲音變得蒼老沙啞,仿佛在短短的幾分鐘裏衰老了三千年,「周文還沒有進化到第三形態,他的額頭上沒有出現第三只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

  不幸中的大幸,麒麟獸略微松了口氣,它疲倦地說:「這就好。不管怎樣,缺少了他G城就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飛鼠,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鄭蔚沉吟著說:「我想發動一次偷襲,打破集團軍的封鎖,奪取他們的遠端攻擊武器,把G城炸成一片廢墟,徹底切斷他們的補給線。人類貪生怕死,他們一定會放棄G城的,只要我們能佔領這座城市,召喚出龍神,那麼一切都結束了。」

  麒麟獸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皺起眉頭問:「你說他們知不知道龍神的秘密?」

  鄭蔚搖搖頭:「應該不知道,這是一個隱沒了幾十萬年的秘密。」

  白虎精痛苦地說:「可是弓中卿知道的……我親口告訴過她,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現在跟周文混在一起,龍神……說不定已經不再是一個秘密了。」

  麒麟獸默默地注視著它,心想:「隔了這麼長的歲月,他們還是糾纏在一起。這真是命運的捉弄……」

  鄭蔚說:「我們必須立刻行動,被動挨打總不是長久之計。再說,就算人類知道了龍神的秘密,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他們又一次破掉龍穴,這對我們妖怪族也沒什麼損失。」

  麒麟獸說:「是啊,不過這樣的話戰爭會一直持續下去,也許永遠都沒有盡頭……好吧,就照你的計畫去安排,希望能一切順利!」

  鄭蔚振作起精神,召集了狼牙、蠻牛、開明獸、蠻蠻、述蕩、驕蟲、樹鳥、天吳、相柳等法力高強的妖獸,定下了詳細的計畫,親自率領上百名全副武裝的妖怪,趁著黑夜的掩護,在樹妖的配合下悄無聲息地通過大峽谷,直撲向鴨嘴崖K集團軍的駐地。

  K集團軍參謀長孔銳接到了空中偵察分隊的報告,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發現了大批生命體的運動跡象,它們向鴨嘴崖方向迅速移動,速度超過了機械化步兵,懷疑是妖怪入侵。

  孔銳立刻向軍長施劍平彙報了這一情況,施劍平命令把紅外成像傳送到指揮所,在大螢幕投影上,他們清楚地發現有一群紅點正向集團軍駐地突進。

  施劍平立刻命令空中偵查分隊確認入侵者的身份,同時命令炮兵師做好準備,隨時進行遠端轟炸。就在他採取緊急部署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了幾聲輕微的槍響,緊接著「轟隆」一聲,一個巨大的火球照亮了天際,濃煙滾滾,把輪休的戰士從睡夢中驚醒。

  施劍平深深皺起了眉頭:「怎麼搞的!炮兵師自說自話就發動進攻了?」

  參謀長孔銳拎著話筒「喂喂喂」大叫了一陣,沒有任何回音,他抬起頭,臉上寫滿了疑惑和震驚:「我們跟空中偵察分隊失去了聯繫!」

  施劍平吃了一驚,大螢幕投影上一片漆黑,看來裝有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的武裝直升機已經遭遇了不幸。他當機立斷,從地圖上找到剛才紅點出沒的地點,確定了座標,命令炮兵師立刻進行地毯式轟炸。

  就在這時,通訊兵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啪」地敬了一個軍禮,喘著粗氣說:「報告軍長、參謀長,空中偵察分隊遭到來歷不明的攻擊,武裝直升機墜毀,機上人員下落不明,沒有發現跳傘的跡象。」

  施劍平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揮揮手說:「給我接A師、B師和C師,命令全體作戰人員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向司令員和其他兄弟部隊通報,我軍遭到了攻擊!重複一遍,我軍遭到了攻擊!」

  指揮所外傳來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巨大的火球在夜色中時隱時現,那是炮兵師在進行持續不斷的轟炸,但這擋得住妖怪前進的腳步嗎?

  施劍平心裏也沒有底。他向通訊兵問道:「直升機是被飛彈打下來的嗎?」

  那個通訊兵猶猶豫豫地說:「不是。前線的哨兵說……好像是56式衝鋒槍的聲音……」

  衝鋒槍!武裝直升機!施劍平苦笑一聲,他完全可以想像,那些妖怪躲藏在樹林中,用血紅的眼珠注視著天際,扣動扳機,精准地命中了油箱,直升機立刻爆炸,沒有人能夠逃脫噩運。失去了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他們有如一群睜眼瞎子,黑暗是妖怪最得力的幫兇,面對這群智慧生物有組織的進攻,我軍能不能堅持到天亮呢?

  弓中卿感應到周文的氣息不斷向北移動,速度快得驚人。

  「他在飛翔!發生了什麼事?他究竟要到哪里去?」

  弓中卿滿腹疑惑,她驅動紫霞衣追隨著他的蹤跡,飛快地掠過G城上空,掠過鋪滿森林的河塘鎮和鄯縣,來到了蒼翠的鳳凰山區,集團軍的封鎖圈外。

  在茫茫林海中,她的眼神捕捉到周文,他正坐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背靠著樹幹,以一種憂鬱的眼神注視著夕陽下的鳳凰山。

  林海在風中起伏,茂盛的枝葉彼此摩擦著,發出「沙沙」的聲響,綠浪翻滾,朝四面八方擴散開去,就像有生命一樣。

  弓中卿也被眼前的一幕感染了,她悄悄地停在了他的身邊,沒有帶起一絲微風,也沒有驚動一片樹葉。

  「我最終還是失敗了。」周文像一具凝固的石像,頭也不回地說,「想要在人類和妖怪這兩個種族之間保持中立,利用他們的力量達到我的目的,這種想法很瘋狂。沒有誰甘心情願成為別人的工具,你必須做出選擇,無條件地倒向某一方,這樣才能得到寬容和支持。」

  弓中卿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敬畏,她忍不住問:「你……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文說:「你說的沒錯,永遠都不要相信人類!……他們從《笑忘書》的殘頁裏找到了張瑞午留下的法術,逼我做出犧牲,要用吸血獠的內丹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群妖重新封存在黃泉之下。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區區九朵金蓮,根本就不能把我困住。」

  「真可惡!」弓中卿由衷地說,對於妖怪一族來說,剝奪自由比殺死他們更殘忍。

  周文說:「不過我一點都不恨他們,換成我的話也會這樣做的,一個種族為了生存下去,犧牲一個懷有貳心的異類又算得了什麼!我太性急了,從一開始就打錯了算盤。在人類和妖怪的這場戰爭中,必須有第三方勢力的出現,弓中卿,我們兩個不夠,必須找到支持者,必須擁有足夠強大的武力!」

  「又有誰會支持我們呢?」弓中卿渾身發冷,一顆心卻變得火熱。

  周文靜靜地說:「要有耐心!等待,尋找機會。我們擁有近乎無限的生命,總有一天會看到新時代的來臨的!」

  弓中卿望著他平靜的面容,心想:「經歷了這麼多變故和磨難,人類的感情終於從他的身體裏抽走了,在我面前的是一頭吸血獠王,強大,無畏,冷靜到近乎冷酷。我們都是被妖怪遺棄的異類,人類眼中的魔鬼,不過這個世界將因我們而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周文遙望著峰巒起伏的鳳凰山,沉吟著說:「麒麟獸就被困在那裏。從表面上看,人類佔據了上風,但這只是暫時的,只要妖怪掌握了人類的武器,就能把形勢完全扭轉過來。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就在不久的將來!……等到天黑,我想摸進去看看,我想知道鄭蔚究竟訓練了一支什麼樣的部隊。」

  弓中卿有些擔心,阻止他說:「這太冒險了,我們的身體是擋不住子彈的。」
  周文笑笑說:「沒事,你有紫霞衣護身。至於我,你不用擔心,子彈在我眼裏慢得像烏龜爬,必要的時候我可以飛到空中去躲避。」

  弓中卿知道他的能耐,似信非信地放下心來。

  夕陽慢慢落向鳳凰山的另一邊,無數金黃色的光線照射在他們身上,就像油畫裏的聖徒一樣。

  隨著夜幕的降臨,周文和弓中卿感到一種熟悉的安全感,他們振作起精神,駕著紫雲在樹枝間悄悄移動,小心翼翼地突破了集團軍的封鎖線,進入到妖氣沖天的鳳凰山區。

  沒有發現任何妖怪的蹤跡,它們全都躲藏在大峽谷深處。

  周文和弓中卿貼著樹冠向前飛行,不一會就來到了大峽谷的入口。他們看見樹林中有一塊寸草不生的空地,在黑暗中也顯得非常醒目,那裏就是李唯勝、康平他們跟妖怪激鬥過的戰場,奔雷符毀掉了一切,哪怕是活了幾萬年的樹妖也沒辦法在這塊土地上繼續繁衍。

  遠處傳來了直升機機翼的轟鳴聲,朝著他們藏身的地方漸漸迫近。

  弓中卿急忙收起紫霞衣,二人鑽進了茂密的樹叢中,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向外望去,只見一架巨大的直升飛機從低空飛過,懸停在他們上方,探照燈打出兩條雪亮的光柱,搜索著妖怪的蹤跡。

  周文壓低了聲音說:「糟糕,那架直升機上安裝了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它發現我們了!」

  「怎麼辦?」弓中卿擔心地問,「它會驚動峽谷裏的妖怪的!」

  周文探出頭去望了一眼,很快又縮了回來:「是一架武裝直升機,裝備著機槍和空對地導彈,我們快走吧!」他一把拉住弓中卿的手,在樹林裏飛快地穿梭,但不管他逃到哪里,直升機總是牢牢地盯在他們上方。

  「噠噠噠噠」一連串清脆的槍響,直升機上的機槍噴射出幾道火舌,弓中卿急忙祭起紫霞衣,擋住一片密集的子彈,著急地說:「它在攻擊我們!快想個辦法!」

  周文沉著地說:「子彈打不中我們,它很可能要發射飛彈了!抓緊我,千萬別鬆手!」他緊緊拉住弓中卿的手,突然加速,在樹叢裏憑空消失,然後倏地出現在大峽谷裏,以超過聲音的速度不斷瞬移。

  直升機只能從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上看到兩個紅點時隱時現,根本無法鎖定攻擊。

  周文拖著弓中卿躲到山崖下方,側耳傾聽機翼的轟鳴聲漸漸遠去,這才松了口氣:「好了,它放棄我們了!」

  弓中卿把手從他的掌心掙脫出來,皺起眉頭一邊揉著一邊抱怨說:「你用那麼大力幹什麼?疼!」

  周文突然緊緊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邊用極低微的聲音說:「別出聲!有妖怪過來了!」

  他的手掌上可以聞到男子的氣息,弓中卿很不習慣,她略微掙扎了一下,聽到他的警告,只好強忍下來。

  濃得幾乎化不開的妖氣在四周圍蔓延,她看見一群全副武裝的妖怪像幽靈一樣從地下冒出來,為首的是飛鼠、狼牙、蠻牛、開明獸、蠻蠻、述蕩、驕蟲、樹鳥,天吳、相柳等遠古妖獸,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百多名形態各異的山精鬼怪,他們手持衝鋒槍,腰裏束著皮帶,掛著一排手榴彈,足不點地地朝大峽谷外奔去。

  周文和弓中卿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等他們走遠了,周文才鬆開手掌,指著前方低聲說:「那裏就是妖怪藏身的洞穴,我估計一直通到黃泉底下,非常深,所以他們才躲得過鑽地型導彈的打擊。」

  弓中卿望著妖怪部隊的去向,好奇地問:「他們這是到哪里去?難道是去偷襲人類的軍隊?」

  周文點點頭說:「大概是的,那邊是鴨嘴崖方向,K集團軍就駐守在那裏,看來鄭蔚是忍耐不住了,他想打破封鎖線。走,我們跟上去瞧瞧!」

  他們悄悄地跟在妖怪部隊的後面,腳步像貓一樣輕盈,狐狸一樣快捷。才走了沒一程,那架裝備有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的武裝直升機又在他們頭頂盤旋,機翼飛速旋轉著,掀起烈烈狂風,把樹冠的枝葉吹得東倒西歪。不過這次它的目標不是周文和弓中卿,而是一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妖怪精英。

  鄭蔚低聲咒駡了一句,他舉起56式衝鋒槍瞄準直升機的油箱,果斷地打了兩發點射。子彈精確地穿過枝葉間的縫隙,像計算好一樣正中目標。

  火焰頓時從彈孔裏噴射出來,直升機如同喝醉了酒,在半空中團團打著轉,然後「轟隆」一聲巨響,化作一個耀眼的火球,一頭砸在懸崖上,摔成了一堆廢鐵。
  群妖無聲地舉起手臂,向鄭蔚表示祝賀。鄭蔚收起衝鋒槍,把槍管湊到嘴邊吹去硝煙,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叉開食指和中指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揮動幾下,然後帶領部隊向北挺進,繞一個大圈子再折向鴨嘴崖。

  沒有一個妖怪知道這個手勢的來歷和含義,不過它們都學著鄭蔚的樣叉開手指揮動手臂,裂開血噴大嘴,興奮地跟在他的後面。

  遠處炮聲轟鳴,火光照亮了半個天空,無數炮彈當頭落下,把樹林和山丘夷為平地,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妖怪部隊已經轉移到安全地帶,虎視眈眈地盯著炮兵師的駐地。它們的目標是奪取這些遠端攻擊武器,為佔領G城掃清一切障礙。

  轟炸持續了20分鐘。憑藉著黑夜和爆炸聲的掩護,鄭蔚率領的妖怪部隊漸漸逼近了K集團軍A師的陣地。

  前方是一片開闊地,A師的兩個步兵團、一個坦克團和一個工兵團呈扇形駐紮在壕溝裏,所有的戰士都手握鋼槍,全神貫注,隨時準備投入激烈的戰鬥中。

  鄭蔚趴在灌木叢裏,冷靜地觀察著人類的陣地。敵我兵力相差懸殊,如果強攻的話無異於以卵擊石。不過這一次他們將遭遇教科書上從沒提到過的偷襲,前所未有的惡夢——妖怪自有妖怪的辦法,施劍平最大的失誤是沒有在陣地上安插一隊道行深厚的法師,缺少他們的協助,整條鴨嘴崖防線不堪一擊。

  鄭蔚轉身做了一個手勢,狼牙無聲無息地攀上枝頭,瞄準一個不注意隱蔽的新兵,只一發子彈就把他的腦袋打了個對穿孔。槍聲驚動了壕溝裏的戰士,他們來不及為死去的同伴哀傷,立刻朝狼牙藏身的方向開槍還擊,不過這時狼牙已經溜下了樹幹,裂開大嘴向鄭蔚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探照燈在樹林外掃來掃去,但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目標。

  A師一團團長侯仁祥匆匆忙忙趕到第一線,得知不是槍支走火,而是有人放冷槍,他忍不住一把拽下帽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嘴裏罵道:「該死的,這群混帳東西!」

  吳參謀弓著腰走過去,粗略檢查了屍體,回過頭說:「是56式衝鋒槍的子彈,一槍斃命!我們可能是遭到偷襲了!」

  「又是那幫妖怪!」侯仁祥倒抽一口冷氣,他隱隱覺得不妙,下命令說:「快聯繫炮兵師,請求火力支援!」

  吳參謀答應一聲,才轉過身去,小腿突然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不提防跌了一個嘴啃泥。他異常憤怒,挺起腰重重踹了對方一腳,罵道:「開什麼玩笑,一點組織性紀律性都沒有!」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扭過頭一看,只見剛才中彈身亡的那個新兵晃晃悠悠地爬起來,目光呆滯,面無表情,把槍口對著壕溝裏的戰友,扣動扳機噴瀉出一梭梭子彈。

  衝鋒槍在他手裏「噠噠噠」跳動著,一個又一個戰士倒在了血泊中,他們早已抱定犧牲的決心,卻沒想到死在了同伴的槍下。

  吳參謀被震耳欲聾的槍聲驚呆了,他手忙腳亂地從槍套裏拔出手槍,對準他的胸口連開數槍,那個本該死去的新兵像沒事人一樣,慢慢放低槍口把吳參謀打成了馬蜂窩。

  一團駐守的陣地頓時亂作一鍋粥,剛剛死去的戰士屍體還沒有變冷,一個個又活轉回來,挪動僵硬的身體調轉槍口,屠殺著措手不及的戰友。

  「那是驅屍術!」侯仁祥顧不上頭頂呼嘯而過的子彈,大叫著:「撤退!快撤退!那些僵屍是打不死的!撤退!一團撤退!」他三步並兩步跑到通訊員跟前:「快,快通知二團立刻撤退!坦克團火速前進,把這些僵屍統統壓死!」

  慌亂之中他忘了隱蔽,只聽見「砰」的一聲響,樹林裏飛出了一顆罪惡的子彈,從他的後腦勺鑽入,帶著一蓬鮮血由上嘴唇飛出。

  侯仁祥頓時失去重心,張開手臂優雅地轉了半個圈子,天地在他眼前旋轉,他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妻子和兒子,然後重重地跌倒在戰壕裏。他一雙眼睛瞪得渾圓,到死都不瞑目。

  通訊員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他強忍住傷心,把侯團長最後的命令傳達給二團和坦克團。還沒來得及重複第二遍,身後就響起了一連串清脆的槍聲,近在咫尺,卻又那麼遙遠。通訊員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幾十個彈孔像馬蜂窩一樣密集,一團團血痕迅速擴大,染紅了整個前襟,但是他一點都沒有感到疼痛,仰天摔倒在地上,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樹林之中,狼牙、蠻牛、開明獸、蠻蠻、述蕩等法力高強的妖獸齊心協力施展驅屍術,驅動僵屍向一團的陣地發動毀滅性的攻擊。

  普通的驅屍術只能把屍體暫時變成僵屍,利用獠牙和利爪傷人,行動遲緩,效率很低。這次在飛鼠的主持下,它們不惜耗費大量法力,操縱僵屍使用手裏的武器攻擊敵軍,結果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成功地突破了K集團軍的封鎖線。

  而那些手持56式衝鋒槍的妖怪瘋狂地屠殺著暴露在壕溝外的戰士,它們槍法精准,血紅的眼睛不受黑暗的影響,垂死掙扎的人類成了它們練習射擊的槍靶。

  在妖怪狙擊手和僵屍的雙重打擊下,一團幾乎全軍覆沒。

  鄭蔚並沒有陣地戰的經驗,他陶醉在輕而易舉的勝利中,指揮著部隊進入壕溝,跟著那些動作遲緩的僵屍緩緩向前推進,一路上拾取人類遺落的槍支和彈藥。他想建立起更多武裝到牙齒的妖怪部隊,為今後的戰鬥做好準備。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致命的失誤,脫離了黑暗和樹林的掩護,他們根本就不是現代化重型武器的對手!

  隨著一片「隆隆」的巨響,第一批主戰坦克出現在人類的陣地上,滾動的履帶把那些僵屍壓成肉餅,絞成肉醬。

  火炮持續不斷地轟鳴,二團的戰士冒著槍林彈雨向前突進,強大的火力把妖怪壓制在壕溝裏,根本抬不起頭來。

  驅屍術被破去,狼牙、蠻牛、開明獸等妖獸顯得神情呆滯,不知所措,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山精鬼怪探出頭去還擊,開了沒幾槍就被流彈擊中,腦漿迸流倒在壕溝裏。

  形勢發生了逆轉,鄭蔚暗叫糟糕,他沒有想到人類的火力竟如此強大,真正激烈的戰鬥完全不像電影裏表現的那樣。他慌了手腳。鄭蔚手上可用的兵力本來就不多。鬼魂怨靈倒是不懼怕常規武器的攻擊,但它們先後遭到道門法寶乾坤表裏圖和陽平治都功印的打擊,一蹶不振,再也派不上用場,僅靠那些遠古妖獸和全副武裝的妖怪部隊,看來奪取人類遠端攻擊武器的計畫完全行不通,一個應對不當,它們還會把性命盡數葬送在這片不祥的陣地上。該怎麼辦呢?

  就在鄭蔚準備不顧一切撤退的時候,峽谷深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沉悶的吼叫聲,仿佛從極深極深的地下湧出,令人發生一種錯覺,時間似乎在這一瞬間暫停了。

  那是麒麟獸在作法!隨著音波朝四面八方擴散開去,一團團巨大的黑氣出現在人類的陣地上,即使集中所有的探照燈都沒辦法照透。

  失去了攻擊的目標,二團和坦克團不敢再繼續向前推進,他們只能駐留在原地,朝著黑氣中盲目地射擊。

  而飛鼠早已帶領著妖怪部隊,在麒麟獸傳心術的指引下,悄悄地轉移到陣地的北面,穿過一片茂盛的灌木叢,兜了個大圈子回到峽谷裏。

  炮兵師接到了指揮所的命令,確定座標,對黑氣蔓延的陣地實施了三輪精准打擊,隨後二團在坦克的掩護下一鼓作氣沖上前去收復了陣地。他們發現壕溝裏已經失去了妖怪的蹤跡,到處都是死去戰友的屍體,千瘡百孔,慘不忍睹,槍械和彈藥被搜刮一空。他們在傷心和憤慨之餘不禁感到絲絲寒意,他們的對手……真的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妖怪嗎?

  東方漸漸發白,炮兵師又一次發動了大規模的轟炸,整整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緊接著,大批重型轟炸機出現在鳳凰山上空,投下了不計其數的重磅炸彈,把茂密蔥翠的森林夷為平地。

  他們的舉動只是一種宣洩!妖怪全都躲藏在通往黃泉的岩洞裏,沒有受到任何損傷。這一次偷襲戰雖然失敗了,今後人類的戒備將更加嚴密,但妖怪族也不是一無所獲——它們得到了好幾百支85式輕型衝鋒槍和大批彈藥,這足以裝備起一個全員的加強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6:31

  第二章 往事

  接到前線的戰報,司令員張重慶立刻趕到鴨嘴崖K集團軍駐地。他召集軍長施劍平、參謀長孔銳和幾個師長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可是討論了整整一個上午,也沒能達成什麼共識。

  妖怪這次突然襲擊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孔銳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如果周文和弓中卿在這裏就好了,只有他們才能提供最有價值的情報!」

  他連忙強迫自己把這個誘人的想法壓在心底,努力說服自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跟那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他是不可能全心全意幫助人類的。可是……可是我們有什麼權利要求他這樣做呢?」

  張重慶長長歎了口氣,調轉話題說:「現在戰爭處在僵持階段,我們的對手機動性非常強,又有樹妖的配合,很難打擊到它們的主力。它們在不斷地進化和學習,我有一種預感,我軍在武器上的絕對優勢很可能維持不了太長的時間。形勢非常嚴峻!大家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打破僵局?」

  眾人低頭沉思著,隔了良久,孔銳低聲說:「是不是向中央請示,動用威力更大的炸彈?」他雖然沒有明說,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威力更大的炸彈」指的是毀滅性的核武器。

  張重慶的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他遲遲沒有發話。孔銳的提議的確是一個可行的辦法,只要在鳳凰山區引發一次核爆炸,衝擊波、光輻射、早期核輻射、放射性沾染和核電磁脈衝……這些可怕的殺傷破壞效應將在一瞬間把所有的妖怪都殲滅。
  這很誘人,但是……還沒到生死關頭,他決不能同意!張重慶深深吸了口氣,毅然否決了孔銳的提議。沒有人能預料核爆炸的後果,也沒有人能承擔得起。作為一名軍人,他不能只顧眼前的勝利,他必須對子孫後代負責!

  K集團軍B師師長黃椿壽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忍不住插嘴說:「要吃核桃就必須先敲破它的硬殼,妖怪的優勢在於有森林的掩護,我建議把鳳凰山所有的樹木都夷平,採用堡壘戰術,步步為營向前推進。」

  黃椿壽是施劍平的老同學了,他思維敏捷,戰術靈活,是新一代指揮官中的佼佼者。但是這次他提出的方案卻有一個明顯的破綻,施劍平掃了他一眼,失望地指出:「那些樹妖根本就不怕轟炸,它們的本體躲藏在隱蔽的地方,只要幾個小時就能讓整個山頭再次覆蓋上森林。椿壽,你的建議沒有可操作性呀!」

  聽了他的話,黃椿壽並沒有氣餒,反而興致勃勃地說:「是的,轟炸沒有用,這只會使它們更瘋狂。可是,如果我們使用抑制植物生長的農藥呢?說到底,它們只不過是一些擁有智慧和法術的樹而已,樹木一定有自身的弱點!」

  張重慶怦然心動,他深深盯了黃椿壽一眼:「你說下去!」

  黃椿壽理了理思路,繼續說道:「我小時候幫家裏種田,莊稼在進行田間管理時,除了要澆水施肥噴灑農藥外,還要視情況播撒一些除草劑,這是為了防止雜草生長,奪取莊稼的養分。我記得有幾種除草劑的毒性非常強,如果使用不當的話會把莊稼和雜草一起殺死,那塊地就變成了‘死地’,沒有十年八年恢復不過來。我想這些除草劑對樹妖應該也有作用。用飛機播撒,把鳳凰山變成光禿禿的山丘,妖怪就沒有藏身的地方了,這樣我軍的現代化遠端武器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張重慶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稱讚說:「很好,我這就給中央打電話請求支援!黃師長,如果你的策略能夠見效的話,那就立了一個大功!」

  黃椿壽謙虛地笑了笑,隨即微微皺起眉頭,低聲自言自語說:「這樣的話鳳凰山的生態環境就算徹底毀了,今後十年內不會有任何綠色的植物能夠生長。」不過這個聲音實在太低了,張重慶和施劍平根本就沒有聽見。

  周文和弓中卿從始至終目睹了這一場激烈的偷襲戰。

  兩個種族的相互殘殺。

  耀眼的火球。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鮮血和死亡。

  殘缺的肢體。

  人類最後瘋狂而徒勞的轟炸。

  他們聽到了樹木的呻吟,像波浪一樣席捲了整個鳳凰山區,在這些呻吟聲裏充滿著痛苦、絕望和反戰的情緒,那是樹妖族的心聲。它們迫切希望結束這場戰爭,重新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

  周文感到一種痛心疾首的失望,他開始猶豫,動搖,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為了不可預知的和平,已經付出和將要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昂貴了?他真的能用自己的雙手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嗎?

  周文的心情異常低落,他沙啞著嗓子說:「鄭蔚低估了人類的力量,他有些衝昏頭腦了,這次失利是一個很好的教訓。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雙方在實力上的差距了。鄭蔚手裏的妖怪部隊還不到兩個連,裝備落後,它們缺少坦克和火炮,沒有制空權,如果不是麒麟獸的話,只怕早就全軍覆沒了。這次它們僥倖逃回峽谷裏,肯定要重整旗鼓,集結更多的兵力,再次發動進攻的。戰爭……一定會前所未有地激烈!」

  弓中卿茫然地問:「那你打算幫哪一邊?」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許是弱勢的一邊吧……」

  周文眺望著大峽谷的方向,不自覺地回避著她的視線,「……弓中卿,我有些困惑……你知道,我只是一個半人半妖的結合體。對於人類來說,他們在進行一場正義的戰爭,為自己的種族,為了生存和自由而戰,對於妖怪來說,它們也認為這場戰爭是正義的,它們要報仇雪恨,要奪回失去已久的家園……那麼我夾在中間算什麼?我想要達到的目的,人類和妖怪任一方都不願看到,他們只想消滅對方!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弓中卿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痛苦和掙扎,她沉默了良久,艱難地說:「你很聰明,你想的比我多,比任何一個妖怪都多,我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本能活下去。也許你想得太多了……聽從內心的召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知道我為什麼痛恨白虎精,為什麼會站在你這邊嗎?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三千多年了,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其實並沒有。它一直在這裏……」她把手按在豐滿的胸脯上,「在燃燒!」
  「我從來沒有問過你,那是你的私事。」

  「是的,是我的私事,可是我願意告訴你。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我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做錯!」

  「……帝江神,麒麟獸,白虎精,蓐收神,榕樹神,還有我,我們都是神仙。在我們妖怪的概念裏,凡是得道的生靈都稱為神仙。人可以得道,妖可以得道,樹木花草也都可以得道,所有的種族都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的分別。」

  「那時候我們妖怪一族過著平靜的生活。麒麟獸是群妖之王,他帶領林泉派隱居在深山老林裏,受天真地秀,吸日月精華,一心修煉,想得到一個不生不滅的身軀。以終南山白虎精為首的少壯派熱衷於修煉法術,彼此打鬥較量,天空之下的廣闊大地是他們的演武場。另外還有蓐收神統治的水妖族,他們控制著江河湖泊,是水裏的霸主,榕樹神統治的樹妖族,他們佔據著森林和大山……」

  「我是在一個叫淄川的地方遇見白虎精的。當時他正在一條大瀑布下修煉法術,水從幾萬丈的懸崖上沖下來,在他頭頂上突然停住,滾滾倒卷上去,再落下,像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住一樣。汗珠沿著他結實的肌肉流下來,一滴一滴落在碧綠的潭水裏,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我看見他脖子上掛著一串珍珠,鎮海神珠,一共二十四顆,五彩光華不停地流轉,美得讓人屏住了呼吸!」弓中卿閉上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幾千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我一眼就看中了那串鎮海珠,我要它,可是白虎精不給。他嘲笑我不自量力,還說只要我能把他打敗,別說鎮海珠,就連軒轅劍都可以一併拿去……又笨又醜的破劍,我才不要呢,我只要那串珠子,掛在我細長的脖子上,跟紫霞衣很相配。我一定要得到它!」

  「我們就在瀑布旁邊動起手來。他很厲害,現出了三頭六臂,五色祥雲護體的法身,手裏拿著金弓、銀戟、落魂鐘、骷髏杖、定海針和軒轅劍,像天神一般威風凜凜。我有紫霞衣護身,他傷不到我的。不過他並沒有使出全力,有點像在逗我玩,就像是老妖怪指點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一樣。」

  「我很生氣,死纏濫打,使出全身解數也奈何不了他。後來白虎精厭倦了這個遊戲,祭起落魂鐘把我打倒在地,駕祥雲走了,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流著眼淚。我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虧,就算是帝江神和麒麟獸也都讓著我。我要報復,我要那串鎮海神珠!」

  「於是我故意向少壯派的妖怪挑釁,侮辱他們,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我要把白虎精激出來,我要打敗他,搶走鎮海神珠。其實……其實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真正想要的是他把那串珠子親手掛到我的脖子上。……有些妖怪天生就是相互吸引的,你能瞭解嗎,周文?驕傲地仰慕一個比自己強大的妖怪,不願意低頭俯就,以一種野蠻的方式去激怒他,想引起他的重視……」

  「我們終於在終南山腳下再次碰面了。在他眼裏,我惡言惡語,蠻不講理,他很不耐煩,追問我到底想要幹什麼。我很生氣,他不瞭解我的心事,不肯賠小心,他……他……我們又打了一場,這次他出手很重,一點都不講情面,我不是他的對手,只好祭起紫霞衣逃走。我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從此我們結下了仇怨,少壯派的妖怪看見我的影子就躲得遠遠的,生怕我把氣撒在他們身上,可是我從不放過他們,每次都要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帝江神和麒麟獸勸過我很多次,可是他們不知道我的心事,勸了也是白勸。他們只好叮囑白虎精克制一點,不要跟那個刁蠻的小丫頭頂真叫勁。」

  「他躲著我,可是我偏偏不讓他順心,像影子一樣悄悄跟著他。漸漸地我發覺,白虎精對人類抱有一種特殊的興趣,他經常變化成一個普通的人類,混雜在他們中間,做著一些沒有意義的舉動。我不知道他是喜歡過人類那種奢華糜爛的生活呢,還是僅僅想觀察這個奇怪的種族。」

  「時間對我們妖怪來說是毫無意義的。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我突然發現白虎精跟一個人類的女子朝夕廝守在一起,那個女子的名字叫夏洹,長得非常美麗,笑起來像春天的花朵,腰肢柔軟得像風裏的柳絲。他的臉上洋溢著滿足喜悅的神情,這種神情我從來沒有在哪個妖怪的臉上看到過!他們把這叫做夫妻,叫做愛情……」

  「我很難受,就像心頭被剜掉了一塊肉。我嫉妒得要發狂,我想把她撕成碎片,一塊塊吃下肚去……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我不願意,我不敢,我的手上從來沒有沾染過無辜的鮮血。我只能勸自己耐心等待,人類的壽命很短,衰老,死亡,像花開花謝那麼短暫。妖怪擁有的時間幾乎無限,白虎精遲早會厭倦的,他們會分開,終有一天,他會孤零零回到終南山上。」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我的希望徹底落空,那個叫夏洹的人類女子懷孕了,是雙胞胎,我只看了一眼就發覺了。白虎精把她帶往妖怪一族的勝地爛柯山,他在她身上施了法術,想利用瘴氣改變她的身體,把她變成一個可以永遠廝守在一起的妖怪!」

  「我絕望了,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我又能做些什麼呢?後來開明獸實在看不過去了,他給我出了個主意,假傳麒麟獸的命令,把白虎精騙進了普雲洞。等到他一離開夏洹的身邊,我就突然現身,變化成最醜陋最兇狠的惡鬼,張牙舞爪向她撲過去。」

  「我沒有碰她一根汗毛,我發誓。夏洹是被嚇死的。人類的心靈和身體都很脆弱,她竟被嚇得當場流產,流了很多血,瘴氣趁虛而入,白虎精的法術也保不住她的性命。她死了,變成一堆沒有生機的肉。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想嚇唬嚇唬她,讓她遠遠地逃離爛柯山,遠遠地離開白虎精……」

  「白虎精發覺後大發雷霆,他要制我於死地!我這才知道了他真正的實力,他祭起二十四顆鎮海神珠,只一下就破了紫霞衣,把我打落凡塵。我根本就沒有還手的能力!……後來麒麟獸制止了他,他說妖怪從不自相殘殺……白虎精就殘忍地把一枚定海針刺進我的泥丸裏,把我打回原形,放逐在普雲洞裏!一千多年,忍受痛苦和折磨,寂寞得讓人發狂……」

  「可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說我做錯了什麼?」弓中卿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她苦苦追問著周文,想得到一個答案,「我喜歡他,我想得到他,佔有他,這有錯嗎?夏洹……只是一個人類,而他是一個妖怪,人類和妖怪是不會有結果的!」

  「人類和妖怪是不會有結果的!」周文的嘴裏一陣苦澀,他想起了林欣婕說過的話,想起了李瑾瑜和趙詩芬。

  他漸漸忘記了自己的迷惘和猶豫,望著朝陽升起的地方,長長舒了口氣:「從妖怪的角度來看,你沒有做錯!率性而為,聽從內心的指示,說到底,夏洹都只是一個低微的人類,白虎精這樣對你,你有權力向它報復。」

  「那麼從人類的角度呢?」

  「這是一場意外,是命運的捉弄!你們都付出了代價,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應該忘記白虎精,忘記過去,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弓中卿固執地說:「不,我不會原諒他的!我要報復,我就要他痛苦!如果說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那麼,白虎精也必須接受他的命運!同樣地,你……也必須正視自己的命運!」

  她平靜的聲音裏包含著一種瘋狂和歇斯底里,周文的心不禁為之顫抖,他抬起頭來卻發現她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正用一種近乎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仿佛在提醒他要拿定主意,一切猶豫和動搖都無濟於事。

  周文想:「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一個痛苦的生命掙扎著活下去,就必須找到精神的支柱,弓中卿選擇了仇恨和報復,這支撐了她幾千年,已經成為一種信念。那麼我呢?我失去了人間的一切,我必須抓住些什麼,絕不能渾渾噩噩,像一具喪失靈魂的肉體!還記得當初的誓言嗎?我要人類和妖怪沐浴在同一片溫暖的陽光下,我用雙手創造一個全新的時代!」

  「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周文把一切雜念排出腦外,開始覺得前途並非遙不可及。既然選擇了道路,那麼不論錯對,都必須堅定地走下去。

  這就是命運。

  他對自己說:「沒有什麼可猶豫的,兩個種族要學會尊重彼此的存在,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戰爭本身無所謂正義或者邪惡,個體的犧牲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人類和妖怪會有一個更美好的將來!」

  ……朝霞漸漸從天邊淡去,樹妖再次以驚人的速度覆蓋了整個鳳凰山區,林海在風中呼嘯,那呼嘯聲漸漸變成了一種嗚咽。

  周文和弓中卿隱藏在茂密的森林裏,躲開樹妖和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的探查,小心翼翼地監視著妖怪部隊的動向。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人類和妖怪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將近有一個多禮拜,雙方沒有發生任何軍事上的衝突,就連每天的例行轟炸都暫停了,整個鳳凰山區籠罩在一片大戰前的寧靜中。

  鄭蔚也許是在地下訓練他的部隊,積聚力量,重新制定穩妥的進攻計畫,這可以理解,畢竟它們在那一次偷襲戰裏損失了不少兵力。

  但是人類如此平靜就不同尋常了,他們一定在醞釀什麼大的行動。

  周文和弓中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從高聳的懸崖頂端向下眺望,焦慮地等待著新一輪的進攻。

  他們無法阻止戰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6:47

  第五集 第三章 反擊

  在一個火燒雲佈滿天際的黃昏,沉睡了十多天的鳳凰山區再次被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驚醒,轟炸機投下無數重磅炸彈,把廣袤的林海炸成一片焦炭,土石飛濺,烈火熊熊,生命在瞬間化為灰燼。

  不過這一切只能激起妖怪心中百倍的憤怒,當轟炸暫告段落,樹妖再次頑強地著手重建森林。那是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蔥翠的樹苗以驚人的速度生長著。

  但是不等森林完全成形,半空中又傳來了一片馬達轟鳴的噪音,成百上千架民用飛機從山頭掠過,機尾拖著長長的一條白線,迅速擴散開來,像一張巨大的網,飄飄灑灑落在了新生的森林裏。那是一次實驗意外得到的產品,有史以來最強力的除草劑,C1650型,按化學結構分屬於有機雜環類,對植被毒性極強,耐熱而且不易降解,絕對禁止投入使用。但是在妖怪的威脅面前,人類顧不得這一切了。
  他們打開了潘朵拉的魔盒!樹木的生長立刻受到了抑制,它們發育不良,枝條纖細發脆,樹葉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黃綠色,風一吹就落到了地上。

  當黑夜過去,黎明到來,鳳凰山失去了它原有的生機和活力,灰褐色的山頭暴露在空氣裏,沒有任何植被覆蓋,山坳裏到處都是僵直的樹苗,像拐杖,像牙籤,瑟瑟顫抖著,讓人看了心寒。那是人類的勝利,但是他們為自己的勝利付出了多麼慘重的代價啊!

  上午8點半,在G城重建委員會秘書劉子楓的帶領下,李兵、康平、慧真、陳希鵬、辛守一等法師團的精銳都趕到了鳳凰山區。

  但是身懷金蓮法寶的趙詩芬沒有隨行,她留在了G城。自從恢復了李瑾瑜所有的記憶後,她把自己關在萬壽宮的偏殿裏,不見劉子楓,不見李兵,甚至不見自己的親生骨肉。她被擊垮了,徹底崩潰了。

  李兵希望她能解開心頭的死結,這又談何容易!他能感覺到趙詩芬身體裏那個痛苦的靈魂,是他的妹子李瑾瑜,她終於蘇醒過來了——但是錯誤已經鑄成,她無法回到從前,讓一切重新開始!

  十幾個白天和黑夜,他只能默默地守候在偏殿外,靜靜聆聽著她的呼吸。他什麼也不能做。

  跟趙詩芬一起崩潰的還有劉子楓,他從李兵的敍述裏得知了周文和李瑾瑜的過去,知道了一切真相。他希望能挽回危機,癡癡地站在偏殿外,或者孤身一人,或者抱著他那可憐的孩子,聲嘶力竭地懇求趙詩芬回到他身邊。他承受著眾多疑惑、憐憫和鄙夷的目光,經歷了烈日、狂風和暴雨的考驗,筋疲力盡,形容憔悴,但是趙詩芬始終沒有出來!

  短短的一個多禮拜就像幾十年那麼漫長,劉子楓的額頭出現了皺紋,鬢角長出了白髮。他清楚地知道,深愛的妻子也許會回到他的身邊,也許不會,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心心相印了。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咬噬著他的心臟,讓他發狂。他開始痛恨周文,痛恨他為什麼要回到G城,殘忍地破壞他的幸福生活!當得知前線需要法師團的協助,他立刻下定決心,把兒子託付給保姆照顧,主動向宣市長請求要跟隨法師團趕赴前線。如果市長不同意的話,他只好辭職,孤身一人前往鳳凰山。

  宣大勇從他的口氣裏聽出了悲涼的味道,他的這個得力下屬已經鐵了心,任何人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定——除非趙詩芬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他只好同意。

  上午10點整,K集團軍B師發動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

  這次進攻由B師師長黃椿壽全權指揮,一團當先,二團和三團殿后,他們計畫在法師團的配合下,把整條戰線向前推進,封鎖大峽谷,為三天后的總攻做好準備。

  三架武裝直升機在鳳凰山上空盤旋,它們全都裝備了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嚴密監視著妖怪部隊的動向。

  一團順利地接近了大峽谷。一路上他們沒有遭到任何阻擊,鳥獸都銷聲匿跡,空氣仿佛凝滯了,除了「撲哧撲哧」的腳步聲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四周圍靜得可怕,就像暴風雨前的那一刻寧靜。

  這不正常,一定有什麼陰謀!一團的戰士緊握著衝鋒槍,手心都滲出了冷汗。
  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突然發現了大量迅速移動的紅點,沒有任何徵兆,從地底下猛地湧出來,匯成一股洪流,向峽谷口一擁而去。

  三架武裝直升機急忙升到高空,向指揮所報告這一突發情況,同時請示是否要發射空對地導彈進行攻擊。

  黃椿壽立刻命令先頭部隊按預定的作戰部署迎擊妖怪,武裝直升機注意保持高度,要嚴密監視敵情,暫時不要參戰。

  他的決定讓施劍平覺得有些意外,這可是殲滅敵軍主力的絕好機會呀!他忍不住問黃椿壽:「椿壽,為什麼不讓武裝直升機參戰?只要幾枚空對敵導彈就能把敵軍全部殲滅!」

  黃椿壽鎮定地說:「它們明知鳳凰山受到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的嚴密監視,還是不顧一切暴露行蹤,我懷疑其中有詐。」

  參謀長孔銳看了軍長一眼,說:「我們的對手很狡猾,黃師長,你看它們究竟想幹什麼?」

  黃椿壽盯著大螢幕上的投影,解釋說:「它們失去了樹妖的配合,就像敲破硬殼的核桃,如果我處在對方的立場上,絕對不會輕舉妄動,而是要儘快弄清楚我軍的配備和安排,想辦法打掉那三架直升機。」

  鄭蔚的計畫果然就跟他預料的一樣,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發現的並不是真正的妖怪部隊,而是一群用泥土和石塊塑成的傀儡,它們除了「呵呵」大叫著嚇唬人外,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殺傷力。

  法師團的道士念動幾個簡單的咒語,輕而易舉就把它們全部擊潰了。

  B師一團的戰士們松了一口氣,原來是這些爛泥菩薩在裝神弄鬼,白白浪費他們的彈藥!他們原本忐忑的心漸漸鎮定下來,彼此交換著輕視的眼神。

  團長肖克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一團的戰士沒有經歷十幾天前那個恐怖的夜晚,而作為一名團級的指揮官,他也不便在戰士面前過多宣揚敵人的槍法和妖術。

  「輕敵必將導致潰敗!」他記起了臨行前黃師長的告誡,急忙回過身鄭重地打了一個手勢,提醒所有的戰士提高警惕,不能大意。

  緊接著,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又捕捉到第二批迅速移動的敵軍。黃椿壽猶豫了一下,命令武裝直升機對目標進行導彈攻擊,同時命令一團進入一級戒備,隨時準備迎接妖怪的第三輪進攻。

  「你認為第二波還是佯攻?」施劍平注視著沙盤,在妖怪出沒的區域做了一個記號。

  「我希望這次是妖怪的主力部隊。不過我們的對手很狡猾,不能不防上一手。」

  「武裝直升機實施導彈打擊後,地面溫度會大幅度攀升,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會暫時失去效用,你有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如果妖怪的指揮官足夠聰明的話,那麼這正是他想要達到的目的——趁我軍無法捕捉到它們的行蹤,或者從峽谷東面突圍,強攻一團的防線,或者向峽谷的西面逃竄,在那裏它們會遭到R集團軍重型裝甲師的阻擊——不管怎樣,它們都將面臨一場陣地戰和消耗戰,這方面我軍佔有絕對的優勢。」

  「你打算把它們徹底殲滅嗎?」

  「不,這次作戰的目的只是把所有的妖怪都壓制在峽谷裏,聚殲的難度很大……視戰況再定吧,如果有這樣的好機會,我也不會放過的。」

  黃椿壽的作戰計畫很周密,可是把一杯水傾倒在平地上,你永遠也無法預料它會朝哪一個方向流淌——戰爭也是這樣。

  黃椿壽設想的劇本並沒有變成現實,他是一個好的導演,但鄭蔚卻不是一個合作的演員。

  戰局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第二批敵軍的數量幾乎是第一批的兩倍,武裝直升機一共發射了六枚高密度空對地導彈,不過它們轟炸的物件是又一批充當炮灰的土石傀儡。

  當空襲告一段落,麒麟獸再次作法,鋪天蓋地的黑氣在峽谷裏翻滾擴散,伸手不見五指,轉眼就把整個山頭完全吞沒。

  在重重黑氣的掩護下,蠻蠻、述蕩、驕蟲三頭妖獸像幽靈一樣跳出了岩洞,紛紛駕起雲霧,騰空飛起,在麒麟獸傳心術的指引下,準確地撲向那三架武裝直升機。由於剛剛進行過導彈轟炸,地表的溫度高得異乎尋常,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沒有發現它們的蹤跡,三架直升機還沒來得及升到高空,就遭到了這些妖獸的偷襲。
  蠻蠻現出了原形,它是一頭長著兩個腦袋的鳧形妖獸,振翅高飛,動作輕捷,一轉眼工夫就追上了直升飛機。機艙中的駕駛員發覺劈面飛來了一隻怪鳥,下意識地壓住控制桿向一旁躲閃,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蠻蠻張開兩隻尖嘴無聲地狂叫著,人耳聽不到的聲波穿透了玻璃,像錐子一樣刺破了他的鼓膜,一直鑽進腦子裏。

  那是麒麟獸傳下的控心術!駕駛員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直升飛機劇烈搖晃了一陣,穩穩地懸停在半空中。

  蠻蠻發出一聲勝利的鳴叫,按照預定的部署,操縱著飛機向峽谷西面的出口飛去。

  與此同時,述蕩和驕蟲也控制住了剩下的兩架武裝直升機,一架直飛向鴨嘴崖K集團軍的駐地,另一架在一團的上空盤旋,突然發射了兩枚高密度空對地導彈。

  「轟——轟——」兩聲巨響,一團的戰士措手不及,被炸得血肉橫飛,死傷慘重,殘缺不全的肢體混在泥土和石塊裏,像下雨一樣四處飛灑。

  肖克從死屍堆裏爬出來,吐掉嘴裏的土塊,大聲咒駡著:「自己人打自己人!他奶奶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子楓僥倖逃過一劫,臉色慘白,腿腳有些發軟,他跌跌撞撞地來到肖克身邊,顫抖著聲音問:「肖團長,直升飛機為什麼向我們發射導彈?」

  「瘋了,一定是瘋了!」肖克罵罵咧咧,突然注意到直升飛機旁有一隻奇形怪狀的大鳥不停地盤旋,「咦,那是什麼?那只鳥好像長著兩個腦袋!」

  李兵推開一個死屍的胳膊,努力站直了身體,仰頭順著肖克的視線望去,他頓時臉色大變,驚叫說:「那是蠻蠻,遠古妖獸的一種!是它在操縱直升機向我們攻擊!」

  肖克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飛快地操起一把機關槍,瞄準那頭怪鳥掃了十幾發子彈,但距離隔得太遠,無法對它造成任何傷害。

  劉子楓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大聲催促說:「快,用法術把它打下來!」

  李兵搖搖頭:「不行,連子彈都打不到,法術又有什麼用!除非……除非我能飛上去!」

  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越來越微弱。血淋淋的屍體,炸斷了手腳的戰士,白花花的腸子,從半個腦殼裏淌出來的腦漿……李兵為眼前的一切感到震驚,他這才真正體會到戰爭的殘酷性,他為自己的無能而難過,不知不覺熱淚盈眶。

  直升飛機在蠻蠻的控制下投東南方向飛去。

  劉子楓心裏升起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他急忙問肖克:「飛機上總共裝備了幾枚導彈?」

  肖克臉色大變,他用力一拍大腿:「遭了,還有四枚高密度導彈!……通訊員,通訊員,快,通知二團和三團,立刻分散隱蔽,直升飛機會向他們發射導彈攻擊!」

  一團殘存的兵力迅速集結起來,沒有喪失戰鬥能力的戰士還不滿五十人,剩下的全是傷患,在生死線上徘徊著,軍醫根本就來不及救治。

  法師團也傷亡慘重,劉子楓、李兵、康平、陳希鵬四人平安無恙,慧真受了一點輕傷,辛守一被炸斷了一條胳膊,剩下的全都變成了冰涼的屍體。

  在現代化武器的面前,法術真的是落伍了!

  肖克從通訊員的手裏接過話筒,向指揮所簡要彙報了戰況,請求大部隊的支援。

  黃椿壽當機立斷讓他們撤下來休整,二團和三團頂上去,同時給導彈團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三架武裝直升機打下來!

  戰局千變萬化,作為一個指揮官,他的判斷正確而迅速,但是妖怪沒有留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述蕩操縱著武裝直升機,向駐守在峽谷西面的R集團軍重型裝甲師連續發射6枚空對地導彈,然後把飛機迫降在一個山坳裏,等候麒麟大人親自處置。

  驕蟲按照預定的計畫向鴨嘴崖K集團軍駐地發動攻擊,還沒進入有效射程,就遭到了3枚M-23型導彈的攔截,武裝直升機化作一團火球,它只好咒駡著無功而返。

  蠻蠻接到了麒麟獸的指示,控制直升飛機低空飛行,一邊利用複雜的地形,躲避M-23型導彈的鎖定,一邊繼續搜索著下一個攻擊目標。

  二團團長許國棟目不轉睛地盯著漸漸逼近的直升機,悄悄地命令三個戰士準備好火箭筒,成品字形同時發射。三枚火箭彈呼嘯飛出,拖著長長的尾巴,直奔機身而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蠻蠻也發現了二團的行蹤,它尖叫一聲,引導直升機向斜上方躲避,靈巧地避開了火箭彈,隨即調整角度,準備發射導彈進行攻擊。

  許國棟額頭上冒出了冷汗,急忙命令全體隱蔽,但是荒山野嶺,又沒有樹木的掩護,他們就像砧板上的魚肉,完全暴露在高密度導彈的殺傷範圍內。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灰色的身影從二團的戰士身旁飛速掠過,像空氣一樣消失,瞬間又出現在前方的山頭上。

  一個正準備發射火箭彈的新兵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他驚駭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又抬頭望望許團長,叫道:「火箭筒……突然不見了!」

  那是周文!他把火箭筒穩穩地扛在肩上,准心瞄準了蠻蠻,食指輕輕扣在扳機上。多麼似曾相識的場景,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穹隆山打靶的那個上午,在他的眼中,蠻蠻的動作慢得像烏龜爬,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它上下扇動翅膀,灰褐色的羽毛在風中不斷顫抖。

  周文有十足的把握把它炸成碎片,但是他沒有這麼做,而是迅速把準星移向直升飛機,用力扣下了扳機。

  「轟——」的一聲巨響,直升機連同剩下的兩枚高密度導彈炸成一個巨大的火球,熾熱的空氣向四面八方擴散,瞬息把蠻蠻吞沒。就像投身於洪爐中煆燒一樣,蠻蠻化作了一隻燃燒的火鳥,它憤怒地狂叫一聲,身體從中一分為二,變成兩隻獨眼單翼的怪鳥,向周文猛撲過去。

  周文把火箭筒丟在地上,探出食指飛快地畫了一道天殤符,風起雲湧,整個天空頓時被濃密的烏雲所籠罩,天雷接二連三劈下,電流如同狂舞的金蛇,把它們緊緊縛住。

  「茅山道的天殤符休想困得住我!」蠻蠻再次合二為一,衝破重重電網,像炮彈一樣射向周文。

  但是出乎它意料的是,周文竟漫不經心地站在原地,連手指都沒有抬一下。

  「他竟敢用身體抵擋我的攻擊!」蠻蠻被他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使出渾身力氣一頭撞了上去,它的尖嘴狠狠地穿透了周文的身體,卻沒有碰到任何有形的物質。
  「糟糕!是殘影!」蠻蠻心中一涼,砰地撞上了山頭,土石飛濺,整個身軀深深紮進了地下,只有尾巴還露在外面。

  從前線撤下來的一團仰頭眺望,就像在看科幻電影一樣,一個個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慧真低聲說:「是周文!他還在幫助我們!這傢伙……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李兵深深吸了口氣,苦澀地說:「他在玩火!他想在人類和妖怪之間保持一種平衡……等著吧,遲早有一天,他會調轉頭對付我們的!」

  劉子楓沒有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他用怨毒的眼神注視著周文,直到他的殘影消失在山頭為止。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毀了他畢生的幸福!劉子楓寧願他從來沒有回到G城,哪怕他、他的妻子、還有他們的孩子,甚至是生活在G城的所有人類,一起被妖怪大軍吞沒也無所謂,他願意勇敢地面對死亡!沒有什麼比失去趙詩芬更糟糕了!

  蠻蠻還在山頭瘋狂地掙扎,利爪刨起滿天的泥土,但是它的尖嘴牢牢地嵌在石縫裏,敲釘轉角,根本就拔不出來。

  陳希鵬突然心中一動,激動地說:「那只怪鳥被卡住了,我們趕緊上去把它生擒活捉,或許能從它嘴裏得到更多妖怪的情報!」

  肖克怦然心動,他猶豫地望了李兵一眼,問:「有把握嗎?」

  李兵說:「我們用道門的法寶,應該可以制住它。這是一個好機會,值得一試!」

  肖克來不及向黃師長請示,立刻命令一隊沒有受傷的戰士護送李兵、慧真、康平、陳希鵬四個前去擒拿那頭怪鳥。

  劉子楓從地上拾起一把衝鋒槍,悶聲不響地跟在他們身後,肖克以為他也是精通法術的高人,並沒有出聲阻止他。

  一行人沿著曲折的山路向前方的山頭奔去。

  大峽谷方向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緊接著,二團和三團的戰士像潮水一樣從他們身邊湧過,奮不顧身地趕赴前線。

  李兵突然記起了幾句粵語老歌的歌詞,「江南如夢,世事如棋,每局都充滿傳奇。」他心中泛起了異樣的感觸:「我們都是棋盤上的棋子,隨時都有可能被犧牲掉……我們看不清楚全局!」

  前線的戰報像雪片一樣彙集到指揮所裏,黃椿壽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駐守在峽谷西面的R集團軍重型裝甲師遭到6枚高密度空對地導彈的突然襲擊,損失慘重。

  襲擊鴨嘴崖K集團軍駐地的武裝直升機被M-23型導彈攔截,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一團遭到攻擊,幾乎全軍覆沒,二團受到高密度導彈的直接威脅,幸好周文突然殺出,用火箭筒把剩下的一架直升機擊毀。戰局已經失控,繼續打下去,還是全線撤退?張重慶臉色凝重,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參謀長孔銳額頭上冷汗涔涔,施劍平焦急地注視著老同學,又不時看看緊縮著眉頭的司令員,如果這一次進攻全面失利,那麼黃椿壽的軍人生涯就算走到了盡頭。他真為他擔心!

  「它們下一步想幹什麼?突圍還是反擊?」黃椿壽面臨著一生中最重大的選擇。他死死盯住沙盤,腦子裏盤算著各種可能,短短一分鐘過去了,他突然發現了一條清晰的思路。

  儘管失去了樹妖的掩護,妖怪依然會選擇固守鳳凰山,有兩大原因迫使它們做出這樣的決定:第一,鳳凰山位於江南的龍脈之上,麒麟獸能夠提取地下的法力,促使群妖在短時間內進化。失去了這個有利條件,它們無法跟數量龐大而且擁有現代化武器的人類軍隊抗衡。

  第二,鳳凰山區地貌複雜,不利於摩托化部隊和重型裝甲師運動,我軍在機動性上的優勢很難發揮,而且峽谷裏岩洞眾多,隨時可以躲避來自空中的打擊,無法有效地消滅它們的主力。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妖怪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進化,它們需要時間來學習人類的科技,尤其是戰爭武器。只有當它們掌握了制空權,擁有大規模殺傷性遠程武器,才有可能離開山區,向G城發動實質性的攻擊。

  周文曾經說過,即使是妖氣強化過的身軀也擋不住槍炮子彈。法術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它們必須面對一場現代化的戰爭。所以,妖怪作戰的目的是奪取我軍的武器裝備,贏得盡可能多的時間,它們的首選目標……應該是炮兵師的重型火炮!

  相對於飛機和導彈來說,火炮更容易掌握,而且彈藥充足……把G城炸成一片廢墟,切斷我軍補給線!一定是這樣的!

  黃椿壽立刻提起電話,通知R集團軍要集中兵力守住峽谷西面的出口,命令二團和三團火速向峽谷方向運動,利用地勢布下鐵桶陣,務必要把東面的出口堵死,命令炮兵師向峽谷內發動一輪精確打擊,目標是土石傀儡第一次出現的地點,命令殲擊機和轟炸機編隊進入一級戰備,隨時對二團和三團進行空中火力支援。

  他的判斷準確無誤,鄭蔚的確想趁亂偷襲炮兵師的陣地。誰知妖怪主力部隊才離開岩洞,無數炮彈就當頭落下,炸得它們猝不及防,損失了將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鄭蔚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人類已經發現了岩洞的確切位置,成千上萬噸炸藥將徹底切斷它們同麒麟獸之間的聯繫!它們成為了大峽谷裏的一支孤軍!

  事實也正是如此,從岩洞的出口往下延伸,將近一公里長的通道堵滿了泥土和碎石,嚴嚴實實,就算是力大無窮的狼牙和蠻牛也無法挖透。

  形勢異常危急,鄭蔚立刻改變原先的計畫,帶領部隊迅速向峽谷西面的出口運動,迂回接近R集團軍的防線。

  鳳凰山的西坡地勢較為平坦,R集團軍在那裏佈置了兩個重型裝甲師,像螃蟹的兩隻大鉗子,牢牢鎖住了大峽谷的出口。但是6枚高密度空對地導彈把裝甲師炸成一片廢墟,打亂了軍長姚獻和參謀長曹川原先的部署,他們緊急調集摩托化部隊和步兵師重新構建防線,甚至連後方的預備隊也拉了上來,應付任何可能的突發情況。

  在妖怪族的歷史上,那一次短兵相接被稱為大峽谷突圍戰。當時鄭蔚採取的策略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退路被切斷,峽谷的東西兩端集結著數倍於己的人類軍隊,武器精良,彈藥充沛,貿然發動進攻無異於自蹈死地。如果施展駕雲術從半空突圍,它們將遭遇殲擊機編隊的空中打擊,妖怪的身軀是無法跟這些鋼鐵機器相抗衡的。所以鄭蔚選擇了等待——人類可以用除草劑毀掉森林,但是他們無法阻止黑夜的降臨。

  鄭蔚熟悉鳳凰山的地形,他帶領剩下的妖怪部隊躲進了一個隱秘的岩洞裏。在洞深處有一條冰冷的暗河,妖怪們高舉著槍支彈藥,一個個都咬緊牙關浸沒在河水裏,讓自己的身軀完全冷卻下來。

  武裝直升機在峽谷的上空反復搜索,但是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卻始終沒有發現它們。遲遲沒有敵軍的動靜,黃椿壽終於按捺不住了,他命令二團進入峽谷搜索,結果在火炮轟擊的地點發現了被堵死的岩洞,還有大批妖怪的屍體,腸穿肚爛,血流成河,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二團戰士額手相慶,認為殲滅了妖怪的主力,急忙向指揮所彙報這個好消息,張重慶、施劍平和孔銳終於松了一口氣,但是黃椿壽心裏卻感到一絲不安。

  天色漸漸迫近黃昏,黃椿壽建議動用全部兵力,聯合R集團軍對峽谷進行一次地毯式的搜索。

  施劍平儘管認為沒有必要,但這次反擊戰由黃椿壽全權指揮,他也不便橫加阻攔,於是他走到老同學身邊,低聲問:「JHST系統沒有發現妖怪的行蹤,它們的主力部隊已經被消滅了,剩下的困在岩洞裏,據工兵說要用專業的鑽井設備才能挖通,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黃椿壽還沒來得及解釋自己的擔心,指揮所外就傳來了一片驚心動魄的警報聲,警衛員急匆匆地跑進來報告,集團軍駐地的三個彈藥庫同時著火了!

  四人大吃一驚,急忙沖出指揮所,才立穩腳跟,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震得地動山搖,他們耳畔嗡嗡作響,竟什麼都聽不見了。

  三條巨大的火龍翻騰肆虐,掀起了熊熊大火,迅速蔓延開來,營地裏沸反盈天,戰士們大喊大叫著潑水救火,一時間亂成了一鍋粥。

  黃椿壽狠狠跺了一下地皮,咬牙切齒地想:「是周文!他終於開始對付我們了!……他究竟想阻止什麼呢?」籠罩在心頭的疑團越來越濃,他轉身沖進指揮所,提起電話命令二團撤出峽谷,會同三團繼續堅守陣地,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敵軍,又命令武裝直升機把監測的範圍擴大到整個鳳凰山區,一定要徹底搜索妖怪的行蹤。
  他沒有堅持對峽谷進行地毯式的搜索,一方面是輕信了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的警報能力,另一方面是擔心埋葬在岩洞裏的妖怪會突然出現,跟周文裏應外合,趁虛而入攻佔集團軍駐地。

  他的擔心很是必要,但這也給鄭蔚留下了突圍的機會。

  B師一團的戰士和李兵等人押著蠻蠻回到了鴨嘴崖駐地,眼前狼狽的景象讓他們大吃一驚。

  一定是周文在搗鬼!李兵、慧真、康平三個顧不上喘口氣,就投入了緊張的搜尋中,但是直到黑夜降臨,他們也沒能發現周文的蹤影。

  吸血獠王的實力接近于麒麟獸和帝江神,道門的法寶全用來鎮壓妖獸蠻蠻了,而憑他們自身的法力是無法感應到周文體內的妖氣的。

  就在當天深夜,駐守在峽谷另一端的R集團軍遭到了妖怪部隊的偷襲。

  暗河的水溫在0℃以下,冰冷徹骨,受了重傷的妖怪沒有足夠的體力挺下去,先後停止了呼吸。倖存者沒有為它們悲哀,而是面無表情地把同伴的屍體撕開,狼吞虎嚥吃下肚去,胃裏有了食物,它們一個個又充滿了信心。

  時間差不多了,鄭蔚把隊伍分成了兩隊。主力由狼牙和蠻牛帶領,悄悄地離開岩洞,埋伏在峽谷西面的出口附近,等待進攻的信號。由於它們的體溫已經降到0℃以下,只要行動小心,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是無法發現它們的。另一隊由他親自帶領,數量雖然少,但全是法力高強的遠古妖獸,它們施展避水訣,循著暗河底下一條黑暗的水道,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R集團軍的背後。

  人類並不知道,峽谷還有第三個秘密的出口!

  鄭蔚並沒有直接向R集團軍的防線發動進攻,而是率領開明獸、述蕩、驕蟲、樹鳥、天吳、相柳等一干遠古妖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領了人類的一個炮兵陣地。

  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每一個戰士都知道失去了火炮意味著什麼,他們一方面請求增援,另一方面與妖怪展開了捨生忘死的搏鬥。

  在近距離範圍內偷襲,妖獸的法術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炮兵陣地的戰士受到驅屍術和控心術的蠱惑,彼此殘殺,槍聲響起不到三分鐘,他們就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鄭蔚一方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樹鳥和天吳的身體被幾發子彈洞穿,不過對於這些皮厚肉粗的妖怪來說,區區小傷根本算不了什麼。

  開明獸、述蕩、驕蟲等立刻操縱那些奄奄一息的戰士發射火炮,首選目標是R集團軍的導彈基地,其次是彈藥庫,然後是負責封鎖峽谷出口的摩托化部隊和步兵師。在控心術的驅動下,那些目光呆滯的傀儡猶如抽上了鴉片,以百倍的精神向己方陣營發動了猛烈的轟炸,整個西線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在發現敵軍防線開始崩潰以後,狼牙和蠻牛率領數百名妖怪主力從峽谷口殺出,它們採用了遊擊戰術,利用精准的槍法殺傷R集團軍的有生力量,並且遵照鄭蔚的授意,只打傷敵人,使他們喪失作戰能力,而不是一槍斃命——在戰場上,傷患能夠有效地打擊敵軍的士氣,拖垮他們的防禦體系。

  轟炸持續了七八分鐘,在此期間,鄭蔚對僥倖活下來的士兵施展了讀心術,確認了前線指揮所的方位。然後,他果斷的放棄了炮兵陣地,命令全體妖獸變化成人類的模樣,換上他們的軍服,憑藉黑暗的掩護,像一把尖刀直插向對手的心臟。

  在它們離開後不到一分鐘,R集團軍B師一團火速趕到了炮兵陣地,迎接他們的是一片慘不忍睹的墳場。

  團長焦興龍強忍住悲傷,立刻向指揮所彙報了戰況,參謀長曹川命令他們聯繫上二團,繼續搜查敵軍的下落。

  R集團軍腹背受敵,導彈基地和彈藥庫全毀,整條陣線幾乎陷入癱瘓狀態。

  武裝直升機在駐地上空盤旋搜索,向姚獻如實彙報著JHST系統回饋過來的資訊:「峽谷西面的出口沒有發現任何敵蹤,重複一遍,峽谷西面的出口沒有發現任何敵蹤……」

  姚獻對著聽筒惡狠狠地叫道:「它們明明在那裏跟我軍激戰,你還說沒有發現任何敵蹤?什麼垃圾裝備!」

  聽筒的另一端噤聲不語,可以想像負責操縱JHST系統的駕駛員是何等的尷尬。

  姚獻罵道:「啞巴了?還有什麼?」

  那個駕駛員戰戰兢兢地說:「炮兵陣地附近也沒有發現任何敵蹤……等等……有一些小紅點,不是很清楚,正向指揮部迅速運動!」

  姚獻倒抽一口冷氣,與參謀長曹川對視了一眼,急忙命令駐守在指揮所外的C師一團準備迎戰。

  經過了劇烈的運動,鄭蔚它們的體溫逐漸恢復到正常的溫度,JHST系統可以清楚地捕捉到它們的行蹤,但是周圍都是己方的部隊,武裝直升機不敢發射高密度空對地導彈。

  駕駛員感到非常奇怪,為什麼沒有人阻止他們?他萬萬沒有料到,撲向指揮所的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

  戰鬥在C師的防禦陣地打響。由於敵軍的數量較少,姚獻命令分出一個連的兵力從側翼包抄,務必要把它們全部殲滅。

  鄭蔚似乎意識到寡不敵眾,被迫放棄了攻佔指揮所的計畫,帶領部隊向西北方向運動,試圖從C師一團和前線陣地之間的空隙裏穿過去。

  倉促之下姚獻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他誤以為妖怪的目的是殲滅R集團軍主力,於是命令摩托化部隊和步兵師從峽谷口分批撤下來,跟一團兩面夾擊深入腹地的機動敵軍,先斷其一指,在消除了這個隱患之後,再跟它們的主力決一死戰。

  一切正如鄭蔚預料的那樣,狼牙蠻牛繼續窮追猛打,摩托化部隊和步兵師從前線倉促撤下來,鄭蔚則帶領幾十名妖獸施施然地迎上去,自稱是師部派來支援前線的預備隊,負責掩護他們順利撤退。

  沒有人懷疑它們。武裝直升機追蹤而來,但是遭到了峽谷口敵軍的猛烈攻擊,幾十枚火箭彈呼嘯著飛去,把它當場擊落。

  當最後一批傷患撤離了前線,鄭蔚同妖怪部隊的主力彙集在一起,趁著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迅速消失在蒼茫的大山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7:02

  第四章 餘瀾

  東方漸白,一輪橘紅的朝陽從東方冉冉升起,照在荒蕪的鳳凰山上。空氣中彌散著一股硝煙的味道,死氣沉沉,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R集團軍和K集團軍對整個鳳凰山區進行了徹底的搜尋,確認妖怪的主力部隊已經向葫蘆口方向逃竄,剩下的被埋葬在岩洞裏,G城暫時脫離了危險。

  在司令員張重慶的主持下,所有師級以上的指揮官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會議首先通報了鳳凰山戰役的戰況。

  集團軍付出了三個精銳步兵團、五架裝備有JHST系統的武裝直升機、兩個重型裝甲師、一個導彈基地和四個彈藥庫的慘重的代價,終於擊退了妖怪大軍的進攻。

  而妖怪方面的損失主要是鬼魂怨靈組成的混編隊伍和散佈在鳳凰山區的樹妖族,以槍法精准著稱的主力部隊損失有限,它們從峽谷西面成功突圍,去向不明,剩下的妖怪被埋葬在地下的岩洞裏,暫時失去了繼續作戰的能力。

  接下來,K集團軍B師師長黃椿壽和R集團軍軍長姚獻就妖怪大軍的戰略作了詳細的分析,並深刻檢討了己方在指揮上的失誤。

  他們對敵方指揮官鄭蔚的評價很高,認為他雖然沒有系統地學過軍事理論,卻是一個天生的將才,作戰靈活多變,善於進攻敵人的盲點,絕不能夠小覷他。

  會議最後張重慶提出了三個問題。

  第一是大部隊何去何從。是挺進葫蘆口搜索敵軍的殘餘部隊,繼續駐紮在鳳凰山區,還是退守G城?

  張重慶提醒大家注意,由於江南地區遭受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洪水,負擔兩個集團軍的後勤補給已經是當地民力的極限了,除非長江運輸恢復暢通,否則的話,他們將面臨缺少糧食和彈藥的威脅。

  這個問題沒有什麼其他的選擇,所有與會的指揮官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決定退回G城,發展生產鞏固後方,再伺機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這也正是張重慶的本意。

  第二是如何對付周文。在某種意義上,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左右了鳳凰山戰役的結局。他先是擊毀了蠻蠻控制的武裝直升機,保住了K集團軍B師二團,接著又操縱火龍攻擊鴨嘴崖駐地的彈藥庫,造成了嚴重的損失。他的立場搖擺不定,照李兵的說法,他試圖在人類和妖怪之間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目的是為了有朝一日兩個種族能夠實現和平。

  對這個問題有兩種不同的看法。黃椿壽認為儘管周文的想法是可笑的,但他有權力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待問題,應當拋開成見,儘量爭取他的力量,重新謀求合作。而施劍平認為周文的存在對人類來說是一個嚴重的威脅,必須儘快消滅他,萬一他形成了自己的勢力,再想斬除就比現在棘手多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的看法代表了大多數人。

  張重慶傾向于同意施劍平,黃椿壽也沒有堅持自己的觀點,所以與會的指揮官再次達成了一致,從兩個集團軍裏挑選出一批經驗豐富的戰士,配合李兵、慧真、康平、陳希鵬等法師團的精英追殺周文,務必要把這個禍胎消滅在萌芽狀態。

  第三是如何處置俘獲的妖獸蠻蠻。李兵用道門的法寶鎮住它的天靈蓋,施展茅山道的寂識術解讀它的心靈,獲得了很多機密的情報。

  事後李兵建議把它殺死,因為寂識術的交流是雙向的,蠻蠻也得知了道門的許多秘密,萬一讓它逃脫的話,將對道門造成前所未有的打擊。不過張重慶認為蠻蠻是迄今為止唯一俘獲的遠古妖獸,殺掉太可惜了,應該由相關領域的專家加以研究,找出它們的薄弱環節。他有預感,戰爭將變得越來越殘酷,對妖怪瞭解得越多,越有利於今後的戰鬥。他的看法得到了大家的贊同,關於蠻蠻的處置就這樣定了下來。

  第二天清早,R集團軍和K集團軍開始分批撤回G城。

  劉子楓、李兵、慧真、康平、陳希鵬和二十多名戰士踏上了追擊周文的征程。
  妖獸蠻蠻受到了特別的禮遇,它被鐵鏈穿透琵琶骨,鎮上一十三道靈符,渾身上下捆滿了浸水的麻繩,就像一隻大粽子。一隊全副武裝的戰士二十四小時守護著這只神情委頓的怪鳥,擔心它會掙脫束縛——他們深信妖怪是沒有什麼事做不到的。

  周文和弓中卿站在寸草不生的山岡上,目送人類的軍隊撤離鳳凰山。視野所及之處一片枯黃,幾天前還是鬱鬱蔥蔥的山巒,現在已經變成了永久的死地。周文知道,鳳凰山再也不可能回復從前的生機了,他感到一種深切的悲哀。

  科技是一把雙刃劍,它在幫助人類改造自然的同時,也急劇破壞著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在他的身體裏,人類的一半提醒他,為了生存和發展,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而妖怪的一半告誡他,人類是不可原諒的,他們必須從這個地球上消失!兩種矛盾的心情揉雜在一起,讓他覺得無所適從。

  弓中卿看到了周文眼眶裏的淚水,她能夠理解他內心的矛盾,不過跟他不同的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人類的存亡。在弓中卿的心目中,這個種族只是食物的提供者,餐後的餘興節目——儘管她不把人肉當成美味,手上也沒有沾染過無辜的鮮血。她甚至也不把妖怪族的興亡放在心上。對於這個活了上萬年的妖仙來說,漫長的生命只是一種經歷,普雲洞裏幾千年的煎熬深深扭曲了她的本性。寂寞,孤獨,近乎瘋狂的尋覓,深入骨髓的痛恨……她早已不再是最初那個天真爛漫,任性而刁蠻的兔妖了。

  在他們的身後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結束了,戰爭終於結束了!」

  周文回過頭去,看到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臉上佈滿了深一道淺一道的皺紋,像地圖,又像抹布。他的第一個念頭是S大學的銀杏樹妖死而復生了,它們的形貌是如此相似!這一定是錯覺!它是誰?怎麼能不吭一聲就摸到他們身後?

  弓中卿認出了他,尖叫著說:「榕樹神!你怎麼會在這裏的?我已經有幾千年沒見過你了!」

  原來是它!周文記起來了,弓中卿曾經跟他說起過,榕樹神是跟帝江神、麒麟獸、白虎精、蓐收神齊名的得道妖仙,樹妖族的首領。

  但是此刻,它的臉上非但沒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灑脫,反而流露出一絲不該有的迷茫:「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弓中卿調皮地拽拽他的白頭發:「你被除草劑弄糊塗了?我是弓中卿呀,你從小看著我長大的!」

  她越解釋榕樹神就越糊塗,張大了嘴巴,流露出一付老年癡呆的症狀,不停地叨念:「弓中卿已經死了,在普雲洞裏……死了……」

  到最後弓中卿終於放棄了,她小聲嘀咕著:「他實在是老得太利害了,大概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但是周文分明在它昏黃的眼眸中看到了痛苦,它在傷心,它是故意不認她的!
  榕樹神發了一陣呆,望著光禿禿的鳳凰山,繼續叨念著:「結束了,戰爭終於結束了……」

  周文忍不住打斷他說:「別裝糊塗了!沒有結束,戰爭才剛剛開始,人類和妖怪之間的這場戰爭將延續下去,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徹底消滅為止!」

  但是榕樹神側過頭瞥了他一眼,自顧自說:「結束了……至少對於我們樹妖族來說,戰爭已經結束了。」

  周文對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說:「樹妖是妖怪族的一員,你們無法逃避自己的命運,如果拒絕參戰,麒麟獸會怎麼處置你們呢?即使它保持沉默,白虎精和飛鼠也不會放過你們的。失去了森林的庇護,妖怪族就像是敲破硬殼的核桃,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人類的武器下,它們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榕樹神長長歎了口氣:「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我們承擔不起!樹妖也是有生命,有感覺的,我不希望看到我的族人成為擋箭牌,用血肉之軀去抵擋人類的槍炮和子彈。作為樹妖族的首領,我必須為他們謀求一條生路!」

  「你打算背叛妖怪族嗎?」

  榕樹神眼眸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背叛?你認為自己背叛了人類嗎?我們在普雲洞蓬壺島上看到的是事實,但不是全部。我不知道是白虎精受到了蒙蔽還是故意隱瞞真相,我的族人告訴我,人類已經逐漸開始重視我們賴以生存的這個世界,儘管污染和破壞還在加劇,但這是一個好兆頭。戰爭可以避免的。那些林泉派和少壯派沒有看到轉機,他們想把人類消滅,保護自己的家園,結果呢?適得其反!睜大眼睛看看鳳凰山吧……」

  「所以樹妖族決定退出了?」

  「是的,我們不要毀滅和戰爭,應該有更溫和的辦法來解決彼此的矛盾。如果麒麟獸認為這是一種背叛,那它將永遠失去一個堅強的盟友。我希望他能夠保持一貫的冷靜,不要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你在冒險!麒麟獸完全可以把你架空,甚至把你犧牲掉,換一個更容易控制的妖神來領導樹妖族。」

  「那是你人類的思維在作怪,所有的樹妖都是一條心的,幾百年從來沒有變過,麒麟獸很清楚這一點。」

  「即使麒麟獸放過你,你也沒辦法回避戰爭,這個世界上沒有永久的避難所,我有預感,戰火將波及每一個角落,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普雲洞了!」

  榕樹神沉默了,它苦澀地說:「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你知道當初為了改造開天珠,把它變成妖怪族的樂園和聖地,我們樹妖族費了多少心血,付出多大的犧牲嗎?你永遠也無法想像,可是你竟然毀了它!」

  「不說這些了,你不是一個完全的妖怪,不能苛求你,你根本不瞭解爛柯山普雲洞對妖怪族來說意味著什麼,就像人類不瞭解自然對他們意味著什麼一樣。跟你合作是迫不得已的下策,我們沒有選擇——樹妖族迫切需要一個盟友,平等的盟友,強有力的盟友,能夠抵擋來自人類和妖怪的威脅,為我們贏得喘息的時機。」

  周文沉默了片刻,沙啞著喉嚨說:「樹妖族能夠選擇我,不是人類,也不是妖怪,這一點我很高興。為了達到目的,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不過現在我不能做出任何有利於樹妖族的承諾——我沒有這樣的資格和實力。」

  「我聽說了你的想法,一個和平的未來,人類和妖怪能拋棄偏見,生存在同一片陽光下,儘管很瘋狂,但我認為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發生。你也很坦誠,這是樹妖族選擇你的原因之一,你的身體裏有一半是妖怪,不像人類那樣虛偽和狡詐……也有可能是你太狡詐了。不過無所謂,在你能夠證明自己的實力,向我們提供一片肥沃安全的土地之前,樹妖族是不會給予你任何實質性的幫助的。希望你能夠瞭解我們的苦衷。」

  「開誠佈公就好,這很公平。」周文點點頭,他的視線穿越了峰巒起伏的鳳凰山,落在了魂牽夢縈的故鄉。他仿佛看到了,他所熱愛的這座城市被鬱鬱蔥蔥的森林覆蓋,青石鋪成的大街,縫隙連刀片都插不進,高聳雲霄的大廈,落地玻璃窗反射著耀眼的夕陽……

  理想和現實、傳統與現代得到了和諧的統一,兩個擁有智慧的種族共同生活在這座生機勃勃的城市裏……

  「就這樣說定了,我等著你的好消息。」榕樹神仿佛猜到了周文的心思,佈滿皺紋的老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我該走了,離開鳳凰山,帶領我的族人到溫暖潮濕的南方去,去嶺南的牯牛山。希望在戰火打斷我們平靜的生活之前,你能夠擁有自己的城市和土地。……還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人類已經派出了一支精銳的小分隊追殺你,其中有全副武裝的戰士,也有身懷法寶的道門高人,小心啊!」

  弓中卿目送他衰老的身影漸漸遠去,心中充滿了疑惑,她忍不住問周文:「榕樹神明明清醒得很,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難道我的容貌竟改變了那麼多?」

  周文歎了口氣說:「因為你毀了普雲洞,作為一個妖怪,你應該瞭解普雲洞在樹妖族心目中的意義——它很傷心,它不願原諒你!」

  弓中卿纖弱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她沉默不語。現在,連榕樹神都拋棄她了,她還剩下些什麼呢?周文嗎?她抬起頭望了他一眼,一顆心像在雲端飄蕩,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和不安。

  天色慢慢轉陰沉,細小的雪花不時從雲層中飄落。

  周文振作起精神說:「走吧,我們去葫蘆口,看看鄭蔚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弓中卿默默地點點頭,心想:「他一點都不擔心人類的追殺,全副武裝的戰士,身懷法寶的道門高人,在吸血獠王的眼裏,他們全都不堪一擊。可是,他真的能狠下心來嗎?」

  二人駕起紫霞衣,投葫蘆口方向而去。

  離開鳳凰山區後,天地間的蔥翠漸漸變濃郁,一開始還是星星點點,黃綠相間,只轉眼間工夫,茂密的森林就撲面而來,枝幹參天,樹蔭匝地,展現出一派勃勃生機。

  傍晚的時候,他們在葫蘆口外的水杉林中休息。弓中卿捉了兩隻山雞,周文拎到山澗裏洗剝乾淨了,用樹枝叉住在篝火上慢慢烤著。沒有幹透的枝葉「劈啪」作響,不時爆起一連串的火星。

  火光映紅的弓中卿的俏臉,遠遠望去就像射姑仙子一樣動人。

  周文的眼神變得迷離,但是這一次他想起的不是李瑾瑜,而是杳無音訊的陳詩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懷念過去的那段時光,美好的時光,在VaughanWilliams咖啡廳,在依山傍水的小桃園。

  「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絕不滴下眼淚,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熟悉的旋律在耳邊響起,周文不禁低聲哼唱著,臉上充滿了溫柔的神情。

  全心全意地懷念另一個生命,不加掩飾,用自己全部的溫柔和耐心。

  弓中卿突然感到嫉妒。她想起了一個古老的傳說,是帝江神告訴她的。剛開始的時候,人類是兩頭四手四足的生命,奔跑如飛,力大無窮,天神懼怕他們的強大,硬生生把他們一劈為二,這劈成兩半的人類就緊緊擁抱在一起,不吃不喝,日夜哭泣。於是天神又起了憐憫之心,把其中一半變成了男人,另一半變成了女人。從此以後,人類從出生的那刻起就註定要不停地尋找他的另一半,只有找到了生命才算是完整的。那麼,誰是他的另一半呢?他又在溫柔地懷念誰呢?

  山雞散發出刺鼻的焦臭味,把他們從各自的夢境中驚醒。周文連忙挪開樹枝,把燒焦的部分剝掉,露出白嫩嫩熱騰騰的雞肉,撕下來遞給弓中卿。

  弓中卿茫然地吃在嘴裏,卻分辨不出任何滋味,她依然懷念露珠的清涼和草葉的芬芳。遠處傳來了直升機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弓中卿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低聲說:「是追殺你的人類!怎麼辦?」

  周文擺擺手示意她別說話,起身把篝火踩滅了。

  葫蘆口裏傳來了一陣騷動不安的妖氣,群妖就躲在裏面!它們已經察覺到危險的迫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7:17

  第五集 第五章 翼龍

  葫蘆口,顧名思義,地形像一隻鋸了嘴的葫蘆,外窄裏大,兩旁都是高不可攀的懸崖峭壁,中間一條小徑通往山谷的腹地。

  秦末群雄混戰的時候,葫蘆口也叫做藏兵谷,據說楚霸王曾在這裏藏有一支暗兵,以備不時之需,結果一夜間五百將士盡數喪生,只留下遍地的血跡和殘肢斷臂。從此葫蘆口就成為了人煙絕跡的不詳之地。

  殺死那五百將士的是一頭翼龍,蛇頸鳥身,皮粗肉厚,背上長著一對巨大的翅膀,身後拖著一條粗壯的尾巴。它本是上古神仙赤松子的坐騎,不甘心忍受胯下之辱,於是悄悄地溜下人間,躲在葫蘆口中修身養性。也是機緣湊巧,它偶然吞食了一朵萬年靈芝,煉成大丹,從此不再懼怕赤松子的伏龍咒,贏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

  在經歷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一劫後,翼龍仍回到葫蘆口隱居,繼續以往平靜的生活。麒麟獸和白虎精邀請它加入妖怪大軍,向人類發動一場正義的戰爭,奪回失去已久的家園。但是翼龍婉言謝絕了,它說除非人類的軍隊侵入葫蘆口,否則的話,它不會主動傷害那些孱弱渺小的生命。

  鄭蔚瞭解這一段故事,所以才帶領群妖深入葫蘆口,希望借助翼龍的力量阻擊那些跟蹤而來的人類,為己方贏得一些喘息的時機。它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幾乎彈盡糧絕,然後又是馬不停蹄地逃亡,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倦已經達到了極限,就像一根繃緊的琴弦,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一點小小的撥弄。葫蘆口是它們唯一的希望。

  鄭蔚的敍述令翼龍震驚,它望著這些筋疲力盡、神情呆滯的同類,眼中充滿了憐憫。什麼使得這些遠古地妖獸落到如此地步?人類的武器真有他們描述中那麼厲害嗎?它挪開身體閃出一條道路。讓它們魚貫進入葫蘆口,並告訴鄭蔚:「山谷的盡頭有一排石梯,一直通往照得見月光和星光的山頂,去吧,去尋找麒麟獸,我會為你們擋住人類的追兵的。」

  鄭蔚松了一口氣,整個身軀幾乎要癱軟下來。但他不願意丟下翼龍獨自面對人類的威脅,他命令述蕩帶領群妖在山頂等候,自己和狼牙、蠻牛、開明獸留下來助翼龍一臂之力。

  翼龍扇動一對強有力地翅膀,自豪地說:「不用擔心,我已經煉成了大丹。那些渺小的人類是傷害不到我的!」

  鄭蔚從它的語氣裏聽出了驕傲和托大,這正是他所擔心的,但是人在屋簷下,也不便多說什麼。

  狼牙和蠻牛對視了一眼,頗有幾分憤憤不平。如果人類是那麼容易對付,它們怎至於落到如此狼狽地地步?

  開明獸則盯著翼龍背心上突起的一塊算盤骨,心中充滿了豔羨。那裏就是它力量的源泉。不知道配了多少陰陽,費了多少工夫才煉成的大丹。萬年靈芝……給這個蠢貨吞食了真是浪費!

  但出乎意料的是,最先進入葫蘆口地並不是武裝到牙齒的人類士兵。黑暗無法阻礙妖獸們的視力,它們吃驚地看到周文和弓中卿肩並肩出現在前方。

  鄭蔚憤怒地叫道:「是你們——陰魂不散!叛徒!」他猛地舉起5式衝鋒槍,槍口晃動著,怎麼都無法瞄準。

  翼龍弓下它那頎長地頭頸,好奇地打量著周文。這個半人半妖的異類,身體裏隱藏著無比強大的妖力。卻偏偏背叛了自己高貴的那一部分血統,試圖為人類爭得平等的權力,真可笑!那些渺小卑微的生命,自命不凡,總是想騎在其他種族的頭上作威作福!

  翼龍想起了赤松子。想起了那段屈辱的日子,心中不由充滿了感歎和憤怒。它用低沉地聲音說:「退出葫蘆口。立刻從我的眼前消失,連同外面那些人類的士兵!你跟他們穿一條褲子!我已經有幾千年沒有嘗過鮮血的滋味了,我不想破戒。還有你,弓中卿,竟然低三下四侍奉一個有著人類血統的怪物,你侮辱了我們地種族!」

  「別放過他!」開明獸沙啞著嗓門說,「他是妖怪族的惡夢!只要殺死周文,就沒有任何人能夠阻礙我們成為大地地主人!人類將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翼龍,幫我們一個忙,幹掉他,把他撕成碎片。作為妖怪族的一員,你不可能永遠都置身於事外的。」

  「別把我跟你們相提並論,我們有著天壤之別!」翼龍輕蔑地掃了它一眼,回過頭來對周文說:「聽到了嗎?他們要我殺死你。不過這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我能感覺到你身體裏吸血獠王的力量,我能看見火焰纏繞的熾天之翼……我已經修成了大丹,離得道飛升只有一步之遙,我不想冒險,你明白嗎?去吧,聽從我的忠告,離開葫蘆口!」

  周文沒有理睬這個驕傲自大的妖獸,他警告鄭蔚說:「有一支人類的小分隊正向葫蘆口趕來,他們裝備著精良的武器,還有幾件厲害的道門法寶,你如果想保全僅存的一點兵力,還是遠遠地躲開他們為好。」

  開明獸大叫道:「他在撒謊!他們分明是你故意引來的!不要相信他,人類是最狡猾不過的!他想消除我們的戒心,乘機把我們一網打盡。」

  「這對我有什麼好處?」周文苦笑著說:「其實他們是追蹤我而來的,他們的目標不是你們。如果我要對你們不利,還用得著等到現在嗎?鄭蔚,我親眼看見你們浸在暗河裏,讓自己的身軀完全冷卻下來,等待黑夜的降臨。如果我當時沒有對鴨嘴崖駐地進行騷擾,而是把情報洩露給峽谷外的二團和三團,想想看,你們能擋得住成千上萬人類戰士的進攻嗎?」

  鄭蔚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他也一直很奇怪鴨嘴崖駐地為什麼會發生劇烈的爆炸,人類為什麼沒有對大峽谷進行一次徹底的搜索,原來這一切都是周文在暗中幫助他們。他垂下手裏的衝鋒槍,說:「開誠佈公吧。你不是存心幫助我們,而是懷有自己的目地。你把我們當成是棋盤上的棋子,這辦不到!我們妖怪族不想要你說的和平,我們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放棄吧,周文,回到你的族人身邊,我們會原諒你的一切罪過。」

  周文微笑著說:「謝謝你還願意接受我。不過既然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就要堅定不移地一直走下去。現在人類地小分隊就在葫蘆口外,你打算怎麼辦?我們先打個不可開交,讓他們坐收漁利嗎?」

  鄭蔚深深吸了口氣說:「是的,開明獸說得沒錯。你是妖怪族的惡夢,必須先解決掉你,人類的威脅可以放在一邊不用考慮!翼龍,你站在哪一邊?願意幫我們嗎?」

  周文的瞳孔漸漸收縮,他地身體感覺到迫在眉睫的威脅。迅速開始變形,眼珠呈現出血紅色,嘴角長出獠牙。指尖生出了烏黑發亮的利爪。

  正在此時,一道耀眼的青光從葫蘆口外飛射進來,鑽入周文手中,化作一柄約三尺長寸半闊的鐵劍。

  翼龍感應到劍內蘊藏地無窮法力,脫口叫道:「天師劍!」話音未落,一道耀眼的青光圍繞著劍身流轉不定,猛地化作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咆哮著向翼龍撲去。翼龍怒吼一聲。渾身上下泛起密密麻麻地鱗片,如同閃閃發光的明鏡,青光射上去像泥牛入海,沒有絲毫效力。

  周文緊緊握住手裏的天師劍,尷尬地說:「我不是故意的……你別動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翼龍已經聽不進他的解釋了,它猛地張開一對碩大的翅膀。咆哮著說:「是你自己找死的!」

  它張開血噴大嘴,發出一連串尖銳的噪音,向周文猛撲過去。

  周文反應奇快,他用力把弓中卿推在一邊,身影倏地消失,然後又突然出現在半空中,天師劍劃過一道優美地弧線,貼著翼龍的後頸一直削過了背脊。

  銀白色的鱗片迎著月光迸射開來,像漫天璀璨的煙火,把整個山谷照得雪亮。
  翼龍挺起尾巴向周文當胸掃去,卻撲了個空,天師劍又在它翅膀下出現,深深刺進了腹部,劃出一條「之」字形傷口,無數鱗片嘩啦啦落在地上,如同下了一場晶瑩的大雪。

  鄭蔚急忙提醒它說:「小心,別跟吸血獠王肉搏,他地速度超過了聲音!」

  翼龍悶哼一聲,背後的算盤骨一漲一縮,迸射出金色地光芒,與此同時,它的身軀開始慢慢變形,現出了雙首四臂、背插巨翅的法身來,手持兩桿鳳頭開山鉞,頂天立地,有如天神一般威風凜凜。

  「有意思!」周文躍躍欲試,他體內好戰的血液在燃燒,能夠跟這樣強大的妖獸交手是很難得的經驗,他不想錯過。

  可是還沒等他找到對方的弱點,翼龍已經搶先發動了攻擊。

  它仰天大吼一聲,吐出一連串含混不清的咒語,散落在地上的鱗片迅速彙集起來,爭先恐後地向周文飄來,如同附骨之蛆一樣牢牢貼在他身上,怎麼甩都甩不掉。在法術的催動下,銀白色的鱗片仿佛重逾千斤,周文的身形漸漸慢了下來,他被越來越多的鱗片裹住,像渾身沾滿珠絲的獵物,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翼龍停止念咒,張開翅膀飛到半空中,操起兩桿鳳頭開山鉞,居高臨下向周文劈去,利刃上閃爍著一片妖異的藍光。

  直升機在水杉林外降落。天師劍感應到周文的氣息,嗡嗡鳴叫著,似乎要脫手飛出。李兵他們循著天師劍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

  半個鐘頭後,他們在林間的空地上發現了篝火的餘燼。劉子楓俯身摸了一把,感覺還有些余溫,他警惕地望著四周,壓低了聲音說:「他們剛走了不久。」

  慧真緊握住陽平治都功印,說:「他們就躲在葫蘆口裏,我能夠感覺到妖氣!」

  「錚——錚——錚——」天師劍周身青光流轉,筆直地指向葫蘆口方向。

  它在呼喚周文!周文也在召喚它!

  李兵雙手死死拽住劍柄,但天師劍還是拖著他一步步向前滑去,力量越來越大,他的虎口都迸出了鮮血,用盡全身力氣還是無法阻止它投向周文。他只能手一松,眼睜睜地看著天師劍化作一道青光。轉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糟糕!」李兵咒駡了一句,顧不得隱藏行蹤,一馬當先沖進了葫蘆口,眾人緊跟在他身後。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徑,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頭拖著長尾巴的巨大妖獸,扇動翅膀飛在半空中。手持兩桿式樣古樸的長斧頭,用力劈向一個銀光閃爍的人形怪物。

  是周文!他在裏面!

  在這一刹那李兵有一種錯覺,他看見斧刃下方的空氣翻滾擴散,周圍的景物變得扭曲,似乎周文在燃燒。正釋放出無窮無盡地熱量。但他立刻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錯覺。一條青色的巨龍猛地從他的天靈蓋裏鑽出來,把那兩桿斧頭高高彈起,緊接著裹在他身上的鱗片化作氤氳蒸氣,現出了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手持天師劍。背上展開一對強健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是一團熾熱地火焰,光芒萬丈。讓人不敢逼視。

  李兵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這就是傳說中吸血獠王的第二形態,他原以為周文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脅時才能變身,沒想到他竟能控制自如!

  何等強大的力量,超出了遠古妖獸所能承受的極限,近乎於神,即使強大如翼龍,也經受不住熾熱的火焰。慌忙飛到高空,全神貫注提防著周文地反擊。

  劉子楓、肖克、周扶水和黃贛悄悄地舉起輕型衝鋒槍,瞄準了周文準備射擊,
  李兵急忙向他們擺擺手,壓低聲音說:「別惹火上身。讓他們自相殘殺!」

  劉子楓臉上露出堅忍的神情,掌心濕漉漉的。準星左右搖晃著,遲遲不肯放下槍來。

  李兵理解他的心情,伸手把他的槍口壓低,說了一句:「忍住!」在這一刻,他終於下定決心,不管付出多大地代價,也要把周文徹底剷除。他是人類的惡夢!七七四十九條火龍從周文的身體裏鑽出來,纏繞在天師劍上,劍刃變得純青透明,吐出了五尺長三寸寬地劍芒。

  但是周文在猶豫,他發覺了李兵他們的存在,如果跟翼龍鬥個兩敗俱傷,那麼坐收漁翁之利將是這支人類的小分隊。

  好戰的血液漸漸冷卻下來,周文朝弓中卿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留神背後的偷襲。翼龍卻不願放過他,它渾身骨骼劈啪亂響,就像在炒黃豆一樣,突然咆哮一聲,輪圓了鳳頭開山鉞猛撲上來,似乎要把周文劈成四塊。

  幾乎與此同時,鄭蔚悄悄舉起了衝鋒槍,努力穩住雙手,準星瞄準了周文的後腦,時機稍縱即逝,他必須在他招架的一瞬間開槍,為翼龍創造一線制勝的機會。
  開明獸眼中閃過一絲冷漠地寒光,它突然猛衝上去,雙手抓住槍管微微往上一抬,大聲叫道:「不!你在幹什麼!」

  鄭蔚猝不及防,食指用力扣動扳機,「噠噠噠」一串子彈射出,不偏不倚正打在翼龍的臉上。子彈穿透了它的眼珠,一直鑽進腦子裏,鮮血像噴泉一樣湧出來,翼龍頓時痛得呵呵大吼,重重跌落到地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鄭蔚被它的舉動驚呆了,他用力把槍一奪,還沒來得及說話,開明獸就像斷了線地鷂子一樣飛了出去,後背撞在懸崖上,七竅中都流出血來。

  狼牙和蠻牛連忙奔上前去把它扶住,差異地望著鄭蔚,不知道他為什麼喪心病狂,竟然向翼龍開槍射擊!

  「那是……開明獸在搗鬼!他想陷害我!」鄭蔚心中一涼,急忙調頭向翼龍望去,只見它搖搖晃晃從坑裏爬起來,用完好的那只頭顱惡狠狠地盯著自己,肌肉扭曲,面目猙獰,似乎要把自己生吞下肚去。

  「怎麼辦?該怎樣向他解釋?」鄭蔚腦子裏一片空白,持槍地雙手劇烈顫抖著,他已經精疲力竭,不知道該怎樣應付隨之而來的報復。

  翼龍把周文拋在了腦後,它滿心只剩下失望和切齒痛恨,沒想到傷害自己的竟然是妖怪族的同類!這頭狡詐的飛鼠,費盡口舌騙取了自己的信任,然後在背地裏偷偷地打黑槍!他一定是看中自己體內的大丹,一定是這樣的!……真不該告訴他自己已經修成了大丹,離得道飛升只有一步之遙……不過懊悔又有什麼用呢?無恥的傢伙,你會為此付出代價地!

  它扔掉了鳳頭開山鉞。四隻手爪捏緊了拳頭,邁著沉重的步子向鄭蔚一步步逼近。

  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的!

  鄭蔚也扔掉了手裏的衝鋒槍,挺起了胸膛迎接自己的命運。他腦子裏唯一閃過的念頭就是,開明獸能夠取代他的位子,帶領剩下地妖怪部隊渡過難關,走向勝利。如果能這樣,那麼他的犧牲還是有價值的。

  一道黑色的影子從他面前一掠而過。沉重地抽在鄭蔚的胸膛上,那是翼龍粗壯堅硬地尾巴,打得他胸口深深凹陷下去,幾乎貼緊了後背。他感覺到肺裏最後的一絲空氣也被抽離了身體,停了片刻。才「噔噔噔」向後倒退,越來越快,接著雙腳離開了地面,整個人飄了起來,朝懸崖一頭撞去。

  鄭蔚聽見嘹亮的風聲在耳邊呼嘯。他覺得心馳神搖,慢慢閉上了眼睛,任憑自己淹沒在一片黑暗中。就在他的腦殼即將撞上岩石的一瞬間。

  周文搶先半步飛到他身邊,伸長了手臂抓住他地肩膀,用力往後一拉,像甩一根燈芯草一樣向弓中卿拋去,大叫:「接住他!」

  弓中卿立刻祭起紫霞衣,一團紫雲應聲而起,托住鄭蔚穩穩地放倒在地上。

  翼龍幾乎失去了理智,它憤怒地咆哮著:「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了!」張開翅膀飛到半空中。像炮彈一樣向周文猛衝過來。

  周文毫無懼色,雙手持定天師劍迎了上去,一道耀眼的青光閃過,劍芒吞吐不定,竟把翼龍的一隻翅膀生生剁了下來!

  「糟糕!」開明獸用力推開狼牙和蠻牛。悶哼一聲現出了原形。它是一頭人面虎形地怪獸,渾身佈滿了黃黑相間的花紋。碩大的頭顱周圍排著八張較小的人臉,呈現出喜怒哀樂愁怨愛恨等種種不同的表情,足踏七彩雲霞,向周文和翼龍奮不顧身地撲去。它想搭救翼龍!

  翼龍遭到了重創,本能地揚起尾巴向周文卷去,還沒碰到他烈焰纏繞的翅膀,尾巴上的硬殼和鱗甲就像雪獅子向火一樣迅速融化,露出了鮮紅的血肉,「嘶嘶」響著騰起一片蒸氣。

  周文血紅地眼眸已經看穿了它的內心,他緊握著天師劍一步步迎上前去,威脅它說:「幾萬年的道行毀於一旦,實在是太可惜了!修你大丹去吧,別管我的閒事!」

  熱浪撲面而來,連呼吸都異常困難,翼龍臉上露出畏懼的神情,捂住傷口連連後退。

  就在此時,開明獸駕著雲彩飛來,探出手爪狠狠地插入了翼龍地背心,剜出一顆雞蛋大小的大丹,金光閃耀,讓人無法逼視。

  翼龍渾身地鱗甲立刻發白脫落,臉上泛起了皺紋,身材佝僂,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很多。它怒喝一聲,迅速回過身來,張開手臂想要奪回自己的寶貝,但是開明獸不知念了什麼咒語,那顆凝聚了畢生精華的大丹像融化一樣陷入它胸膛中,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由於觀察視角的限制,除了周文以外,再沒有第二雙眼睛看到這駭人的一幕。開明獸把夢寐以求的大丹搶到手,立刻施展出控心術,九張人臉變幻出種種不同的表情,控制住翼龍的心神,操縱它翻身向周文發動更猛烈的進攻。

  周文已經無法手下留情了,他悶哼一聲,舞動天師劍由下往上猛力一揮,翼龍的反應異常遲鈍,它眼睜睜地看著劍芒切入自己的骨肉中,內臟分成兩半,卻偏生像石像一樣無法移動半分。

  七七四十九條火龍爭先恐後地鑽進翼龍體內,轉眼就把它龐大的身軀焚燒成灰燼。

  李兵的心怦怦直跳,他飛快地展開乾坤表裏圖,壓低聲音說:「動手!先消滅鄭蔚和弓中卿!」話音未落,十幾把衝鋒槍瘋狂地吼叫著,熾熱的子彈狂風暴雨般向它們射去。

  弓中卿輕蔑地扁了扁嘴角,隨手展開紫霞衣,化作一道密不透風的屏障,把子彈盡數收在衣內。

  開明獸趁周文心神稍分的當兒,扭身跳落到地面,狼狽不堪地招呼狼牙和蠻牛說:「快走,周文有道門法寶天師劍,我們不是他的對手!」

  只一揮就把強大的翼龍燒成灰燼!吸血獠王是跟帝江神、麒麟獸、白虎精同一級別的妖神,像它們這種修煉了幾萬年的妖獸,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狼牙和蠻牛終於死了心,緊跟在開明獸的後面向葫蘆口深處逃去。

  弓中卿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拎起紫霞衣輕輕一抖,成百上千顆子彈像進了加速器一樣,以驚人的速度向劉子楓、李兵、肖克他們反射過去。

  糟糕!此時再躲避已經來不及了!李兵心中一涼,竭力祭起乾坤表裏圖,一片耀眼的金光閃過,變幻出種種匪夷所思的圖像,山川河流,沙漠戈壁,海市蜃樓……眾人仿佛吞食了迷魂藥一樣,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的場景,失去了自控的能力。道門的法寶果然威力無窮,那些飛馳而來的子彈突然停在半空中,甚至能夠看見波動的空氣和清晰的彈道。

  「快閃,我堅持不了多久!」李兵大吼一聲,把眾人從迷幻中驚醒過來,他們意識到危急迫在眉睫,急忙伏倒在地上隱蔽。

  李兵體內的法力飛速流逝,他終於支撐不住了,雙手一松,乾坤表裏圖飄落到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子彈突然加速,呼嘯著從他們上方飛過,打在懸崖上迸出無數深不見底的彈孔,尖銳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

  弓中卿稱讚說:「很不錯嘛,竟然能跟紫霞衣相匹敵!是道門的法寶乾坤表裏圖嗎?」

  周文展開一雙烈焰環繞的翅膀,在半空中盤旋,他說:「由他們去吧,我們去追開明獸。……李兵,你看清楚了,失去了飛機大炮的掩護,你們根本就不堪一擊!回去吧,不要再作無謂的犧牲!」

  弓中卿再次祭起紫霞衣,化作一團紫色的雲霧,托起奄奄一息的鄭蔚倏地飛到半空中,與周文一前一後,消失在樹影婆娑的山頭。

  劉子楓望著他矯健的背影,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失落感襲上心頭,他一直都認為周文比不上自己,無論是那個肥胖臃腫的人類還是醜陋猙獰的妖怪,沒想到……沒想到他……嫉妒像毒蛇一樣咬噬著他的心窩,但這一次卻跟當年有著截然不同的心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7:32

  第六章 鬥法

  「他怎麼樣了?」

  弓中卿低頭打量著鄭蔚蒼白的面容,皺起眉頭說:「很糟糕,五臟六腑都破碎了,翼龍那一擊的力量實在驚人!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向翼龍開槍呢?沒有道理的!」

  「是開明獸在搗鬼。」周文簡潔地回答說。

  他極目向倉皇逃竄的群妖望去,只見他們貼著山脈駕雲而行,目的地似乎是遙遠的石屏山,這讓他感到困惑,開明獸究竟想把它們引到哪里去?這個陌生的對手,就像人類一樣狡猾!

  鄭蔚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他仿佛躺在棉花堆裏,眼睛隔著一層灰濛濛的紗,什麼東西都看不清。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就像捧在手心裏的溪水,轉眼就會流得一乾二淨。

  「他快不行了!」弓中卿的聲音裏透著一絲憐憫。自從戰爭開始以後,她看到了太多的殺戮和死亡,一顆心早已變得堅強而麻木,但是翼龍和鄭蔚的遭遇卻再一次觸動了她。連這些遠古的妖獸都無法逃脫死亡的厄運,當周文描述的那個美好時代最終到來的時候,又有多少人類和妖怪能夠親眼看到呢?

  周文收起烈焰飛騰的翅膀,落在了弓中卿的身旁。蒼茫的森林在他們腳下掠過,他們把追蹤而來的人類小分隊遠遠地甩在身後,然後降落在一片水草肥美、古木參天的山澗旁。

  鄭蔚像一具沒有呼吸的死屍,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水霧把他蒼白的臉龐潤濕,在晨曦的照耀下,顯露出一絲不協調的生氣。

  「他還有救嗎?」周文皺起了眉頭。

  吸血獠的法術充斥著殺戮、毀滅和破壞,茅山道也沒有救人的符,如何挽回流失的生命,他無能為力。

  弓中卿低聲說:「可以試試看。不過我沒有把握……他對你真地那麼重要嗎?」

  周文說:「鄭蔚和開明獸之間的矛盾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妖怪族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新問題,它們沒辦法消除猜忌和分裂,這對我們會比較有利。統一的強盛的妖怪族實在是太可怕了,想想發生在鳳凰山的那場戰鬥,如果它們掌握了高科技的武器,那麼人類就沒有任何存活地機會了!」

  弓中卿沉默了片刻。把修長雪白的十指絞在一起,結成一個複雜的手印,嘴唇微微嚅動,開始無聲地念動咒語。她的手指仿佛失去了骨頭和關節,不停地纏繞蠕動。像波浪,像蛇,像蛆。

  鄭蔚的呼吸隨之急促起來,就像打了一針強心劑,他地雙眼瞪得有銅鈴那麼大。鼻翼一張一翕,張大了嘴巴,卻偏偏叫不出半點聲音。那是一段回生咒。激起鄭蔚體內所有的潛能,靠自己求生的意志修復損傷的軀體。隨著弓中卿越念越快,鄭蔚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胸腔,他不甘心,他拼命說服著自己:「不行,不能放棄!一定要活下去!開明獸不是周文地對手,只有我才能阻止他!妖怪族……無論如何都不能淪為他手裏的棋子!」

  他渾身上下大汗淋漓,破碎的內臟慢慢開始癒合。一波又一波地咒語像細而鋒利的砭針,深深地刺進了他的經絡中,激發出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終於從鬼門關裏爬了出來!

  夕陽沉落到山的那一邊,泠泠清輝照在山澗上,像籠著輕紗的夢。弓中卿停止了作法。她俏美的臉龐上流露出倦怠之色,這讓周文堅忍的心有一絲感動。

  死裏逃生地鄭蔚已經完全虛脫了。他耗盡了所有的精力,連挪動一下手指都辦不到,只能靜靜地躺在月光下,任憑清涼的晚風拂過身體。他忍不住淚流滿面。荒郊野外,夜深人靜,山澗的流水聲顯得格外清晰,空氣裏彌漫著草木和泥土的清香,這是在鋼筋混凝土構造地都市里無法感受到的。

  周文地思緒一下子飄得很遠:「我們的雙腳天生是用來踩在土地上的,腳趾縫裏填滿了泥土和青草……我們不能離開自然孤獨地活下去,城市只是寄居的地方,不是我們真正的家園……」

  「你為什麼要救我?」鄭蔚勉強支撐起身體,氣喘吁吁地問,他的聲音打破了天籟,顯得有些突兀,「開明獸圖謀不軌,妖怪族終於發生了內亂,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

  周文淡淡地一笑,說:「這取決於你是否能東山再起——去掉一個你,換成更陰險狡猾的開明獸掌控妖怪部隊,這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我救你是為了給妖怪族保留一點實力,為了牽制開明獸,使它不能全力以赴對付人類!」

  鄭蔚瞪大了眼睛注視著他,歎息說:「你在玩火!我不會拿妖怪族的未來去冒險的!」

  周文把視線投向黑黝黝的森林,冷靜地說:「人類都有私心,我不知道你有沒有。你真的心甘情願讓開明獸取代你嗎?」

  「是的,只要妖怪族能夠走向勝利和繁榮,我願意犧牲!」

  「真偉大,不過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要知道,我可以救你,也可以殺了你!」

  「妖怪跟人類不一樣,我們只聽從一個聲音。周文,你是不會瞭解這一點的。妖怪族的歷史可以追述到幾萬年、幾十萬年以前,從那時起我們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我們熱愛這片土地——人類污染了它,那就必須用鮮血來洗淨。為了奪回失去的家園,我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只聽從一個聲音?很有意思!你怎麼解釋開明獸的背叛呢?」

  鄭蔚沉默了良久,苦澀地說:「這是意外,也是遲早的事!妖怪也在不斷地進化,我們終有一天會變的跟人類一樣。從懵懂到聰慧,從淳樸到機變,逐步發現自身的價值,懷有私心,衡量犧牲的代價……一個種族的進步,這些都是必須經歷的過程!」

  「很令人敬佩,不過你真的放心把指揮權交給開明獸嗎?你確定它的野心僅限於此?」周文放慢了語氣。一字一句地說,「也許你還不知道,樹妖族已經背叛了你們,榕樹神不願看到它地族人成為擋箭牌,用血肉之軀去阻擋槍炮和子彈,它們已經退出了這場戰爭!」

  這個消息讓鄭蔚大吃一驚,失去了樹妖族的庇護。赤裸裸地暴露在人類的槍炮和炸彈下,對於他親手組建的妖怪部隊,那將是多麼嚴峻的考驗呀!他仿佛看到了開明獸指揮不利,人類以壓倒性的優勢殲滅了己方僅存的主力部隊,他地族人被迫以最原始的戰法。用蠻力,用爪牙,用已經落伍的法術,去抵擋人類的高科技武器——那將是一場無法想像的浩劫!

  周文有意留給鄭蔚思考地時間,他耐心地等待了三分鐘。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既然你決定犧牲,把寶壓在開明獸的身上,那我就成全你!」他慢慢攤開手掌。五根指尖上迅速突出了烏黑發亮的利爪,像彈簧刀一樣,手腕連同小臂被鮮紅的鱗甲包裹,肌肉遒勁,青筋接二連三地暴出。

  「慢點,別心急……別逼我……好吧,我已經嘗試過死亡的滋味了,我還想保全自己地性命……」

  吸血獠王的利爪近在眼前。他甚至可以聞到爪尖上劇毒的氣息,鄭蔚在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終於改變了自己地想法,他歎息著說,「你不是以前的周文了。沒有同情心,功利。冷靜到近乎冷酷……雖然是一個半人半妖的異類,但是人類的感情已經慢慢消退了。周文,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妖怪!」

  周文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別跟我講什麼人類的感情,我選擇了自己的道路,並且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無論是錯是對,誰都不能阻礙我!鄭蔚,你是幸運地,你將親眼看到一個新時代的來臨!」他血紅的眼眸閃閃發光,充滿了狂熱的激情,這越發證實了鄭蔚的猜想,周文在逐漸妖化,他沉浸在自己地幻想中,已經走火入魔了。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等養好傷,找到麒麟獸和白虎精,重新組建第二支全副武裝的妖怪部隊,要比開明獸掌握地那支更精銳,更強大!」這個要求出乎鄭蔚的意料,他原以為周文會脅迫他加入他們,或者是一起追殺開明獸,利用他間接控制妖怪部隊,沒想到……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鄭蔚越來越覺得周文深不可測。

  「是不是跟你設想的完全不一樣?正如你所說,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周文了……鳳凰山戰役以後,人類軍隊將把進攻重點轉向長江流域的水妖族,你們會獲得一段短暫的和平時期。江南還沒有從三年前的那場洪水中完全恢復過來,失去了江北的支援,張重慶只能把兵力集中在G城附近進行戰略防禦。」

  「很精闢!那麼,你希望我儘快組建起第二支全副武裝的妖怪部隊,究竟是什麼目的呢?」

  「水妖族將全軍覆沒,當長江航運恢復正常,人類軍隊獲得足夠的後勤補給,他們肯定會發動新一輪的進攻。我預計他們將投入更多的兵力,動用一切高科技武器,如果在此之前妖怪族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鄭蔚,你要知道,我不願意看到妖怪族的覆滅!」

  鄭蔚重新審視著周文的面容,歎息說:「你也不願意看到人類的覆滅,是不是這樣的?好吧,我知道形勢不容樂觀,必須採取行動,可是開明獸……真的放任他不管嗎?」

  「開明獸的選擇很多,它可以在山區打遊擊,掠奪人類的城鎮,繼續學習和進化,或者尋找麒麟獸,跟大部隊匯合,或者放棄妖怪族,找個山頭另立旗號……我不瞭解開明獸,你覺得它可能會怎樣行動?」

  「開明獸陰險狡猾,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不過他絕不會背叛妖怪族的……或者說不敢背叛!如果我死了,那麼他一定會全力以赴尋找麒麟獸,跟大部隊匯合,伺機消滅白虎精,成為新一代妖王的第一候選人,但是現在……以我對它的認識。它不會放過我的,也不會放過你們!」

  「有意思。你是指開明獸會對我們發動偷襲?」話音還沒落,西南方向隱約傳來了一片機械的轟鳴聲,越來越響,三人不約而同仰頭望去,只見晨曦中有一個小黑點朝他們筆直地飛來。

  周文皺起眉頭說:「直升飛機,裝備了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一定是李兵他們。」他瞥了鄭蔚一眼,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你會控心術,也許我們可以搶奪他們地飛機!」

  劉子楓注視著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上的小紅點,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隨著距離的接近。信號越來越強烈,他抑制住緊張的心情,努力用平和的語氣說:「他們非常危險,能不能用導彈進行遠端攻擊?」

  肖克瞥了他一眼,解釋說:「這是G4型直升機。主要用來運輸人員和物資,只裝備了兩挺機關槍,沒有攻擊型導彈。」

  黃贛一邊控制著直升機在山澗上空盤旋。一邊說:「他們躲在森林裏,又有子彈都打不穿的防彈甲,即使發射導彈也沒用。」他一直對弓中卿的紫霞衣耿耿於懷,不肯承認那是科學無法解釋地妖術,固執地認為她一定是裝備了什麼高科技的護甲。

  這次他們吸取了葫蘆口的教訓,避免跟周文發生近距離的戰鬥,而是利用直升飛機上的機關槍進行掃射,一旦對手暴露了行蹤。

  肖克和周扶水就發射熱導型火箭筒攻擊。這個戰術給周文和弓中卿造成了相當地困擾。他們雖然有紫霞衣護身,但是鄭蔚的傷勢沒有痊癒,他暴露在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上,成為了行動不便的活靶子,周文由於要照顧他。根本無暇對直升機進行有效的攻擊。

  機關槍「噠噠噠」瘋狂掃射著,打得山澗裏土石飛濺。樹木的枝葉紛紛落下,周文他們被迫蜷縮在一塊突出地岩石下,半個身體浸在山澗裏,暫時躲避空中密集的火力。

  弓中卿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還是先把它打下來再說吧。」

  周文感覺到她熾熱的呼吸,柔軟地胸脯緊貼在自己背上,劇烈的心跳一直鑽進自己的胸腔裏。他心中不由一動,隨口問鄭蔚:「你對那個駕駛員施展控心術,要離得多近才能發揮作用?」

  鄭蔚苦笑著說:「以我的法力,至少要在五尺以內才行,只怕我們還沒來得及靠上去,早就被打成馬蜂窩了。我看你還是放棄這個想法吧!」

  「這些傢伙一點都不配合!」周文終於死心了,他從山澗裏拾起一塊拳頭大的鵝卵石,在手裏掂了掂分量,突然沖了出去,輪圓了膀子向著直升飛機投去。

  飛機在西偏南35的空中,以每秒10米的速度一邊向正東方運動,一邊瘋狂地噴瀉子彈,機身垂直距離地面約124米,水準距離周文約156米,他以多大的初速度、幾度地仰角才能避開子彈的干擾,恰好把它打下來呢?

  周文憑藉本能,完美地解決了這個複雜的物理學問題。就在他鬆開五指的一瞬間,鵝卵石像離弦之箭一樣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循著一條幾乎筆直的軌跡,把直升機玻璃砸了一個大窟窿,準確地打中了黃贛地鼻樑。

  黃贛眼前一黑,半個身子壓倒在操縱桿上,立刻昏了過去,直升機失去了控制,劇烈顛簸了一下,一頭朝著懸崖猛撞上去。大夥兒牢牢地抱住機艙,一個個臉色蒼白如紙。

  周扶水反應神速,立刻把黃贛推在一旁,雙手死死扳住操縱桿,用力往上拉。他額頭上青筋迸出,臉上肌肉扭曲,神情顯得有些猙獰。直升飛機終於停止了下跌,開始緩慢地爬升,懸崖像如來佛手掌化成的五指山,鋪天蓋地迎面壓來,眾人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把性命交給了老天。

  「哐啷」一聲巨響,機艙擦著巨大地岩石一掠而過,尾翼卻被樹枝掛了一下,發出一連串的噪音,越轉越慢。

  周扶水暗暗松了一口氣,他擦去額頭的冷汗,大聲說:「小心,要迫降了!」他使出渾身解數控制住直升機。在紊亂的氣流中盤旋顛簸了七八分鐘,好不容易才降落在一個平坦的山坳裏。

  人雖然沒事,這架直升飛機算是報廢了,飛速旋轉的機翼打在岩石上,頓時碎成幾片,朝四下裏飛得無影無蹤。短短的數分鐘就像幾個世紀一樣漫長,大夥兒到鬼門關裏轉了一圈。

  驚魂未定,彼此攙扶著下了飛機,心中都升起一種劫後餘生地慶倖。周扶水和肖克小心翼翼地把黃贛抬出來,平放在草地上,他昏迷不醒。臉中央深深嵌著一塊鵝卵石,不知道傷勢怎樣,但可以肯定鼻樑是保不住了。那就是敵人投出的兇器!
  劉子楓和李兵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倒抽一口冷氣,他們的腦海中浮現出吸血獠王魁梧的身軀。力大無窮,兇殘強橫,一定是它幹的!

  李兵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擔憂。他們的這次追殺行動,會不會是螂臂擋車,不自量力呢?但是這種擔憂是不能跟大家說地,他怕動搖了軍心,造成更壞的後果。

  隨行的醫務員司馬群跪倒在黃贛的身旁,有些手足無措,他從來沒有處理過這麼離奇的傷勢。他探出三根手指,捏住鵝卵石輕輕搖了一下。

  黃贛頓時疼醒過來,大叫一聲:「痛死我了——」

  司馬群嚇了一跳,仰頭望著肖克說:「嵌得非常緊,就像長在肉裏一樣,我看要開刀才能拿下來。」

  這支小分隊由K集團軍B師一團團長肖克全權指揮。此刻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如何處置傷患是一個迫在眉睫地難題。黃贛需要立刻送回G城接受手術治療,但是直升機遭到了嚴重的損壞,無法再次起飛,而且追殺周文的任務還沒有完成,返回G城就意味著這次行動完全失敗。該怎麼辦呢?

  「你們是來追殺我的吧?我就在這裏!」

  眾人心中一凜,齊齊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只看見周文施施然地站在樹蔭下,精赤著上身,露出胸口一堆肥肉,腰裏胡亂裹著一塊髒兮兮地破布,勉強遮住了下身。但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窘迫,仿佛倒是李兵他們不知趣地鑽進了他的褲衩裏一樣,催促說:「想殺我就快動手,這是你們唯一地機會了!」

  他是如此托大,李兵、慧真、肖克等都有些猶豫,他們在擔心周文準備了什麼厲害的法術。

  但是劉子楓沒有想這麼多,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某個時刻,嫉妒像毒蛇一樣咬噬著他的心窩,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顫抖的雙手裏緊握著一把輕型衝鋒槍。沒有任何徵兆,劉子楓突然扣動扳機,把子彈連同仇恨一起噴瀉出滾燙的槍膛。

  周文沒有想到第一個開槍的竟然是他,曾經共過患難地老同學,他原以為軍人的心腸會比較硬。但是這些飛速旋轉的子彈在他眼裏慢得像蝸牛爬,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躲開,但是他沒有,而是慢慢地伸出手去,掌心騰起了一團純青色的火焰,子彈像撞上了一道無形的牆壁,瞬間熔化成熾熱地銅水。

  周文的臉上沒有一絲得意地神情,反而略帶感傷地說:「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人類必須面對麒麟獸和白虎精,他們該用怎樣的武器呢?道門的法術已經失傳了,難道會是原子彈?」

  趁他說話的當兒,周扶水偷偷用火箭筒瞄準了他,「轟」的一聲巨響,火箭彈準確地穿透了他的身體,一頭紮進了他身後的懸崖裏,炸得濃煙滾滾石塊亂飛。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硝煙的味道,大家不約而同感到一陣興奮。但是等到硝煙散盡,周文還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連頭髮都沒有少一根。

  李兵心中一驚:「吸血獠的速度超過了聲音,火箭彈根本就不可能打中他!」
  周文突然晃動身形,猛地沖進人群中,雙手拎起肖克和周扶水重重一撞,兩顆腦袋硬碰硬砸在一處,頓時嗡嗡亂響,二人立刻昏了過去。

  李兵脫口大叫一聲:「小心!他動手了!」

  一干道門高人手忙腳亂地掏出法寶護身,李兵也展開乾坤表裏圖,把身旁的劉子楓、慧真、康平和陳希鵬等籠罩在內。

  只呼吸間工夫,周文拳打腳踢,把所有手持槍械的戰士都打倒在地。他拍著雙手說:「就剩下我們了,來吧,讓我好好見識一下道門的法術!」

  李兵的一顆心不斷往下沉,什麼精銳戰士和道門法師組成的小分隊。根本就不堪一擊!他苦澀地說:「天師劍呢?你打算空手接招嗎?」

  周文反問道:「有這個必要嗎?李兵,相識一場,我是不願跟你動手的,你我的實力相差太遠,乾坤表裏圖和辟邪玉麈擋不住我地,還是放棄吧!帶著你的同伴立刻離開,我不會阻攔你。」

  「明知道希望不大。但我還是必須去做,這是宿命的安排!」

  李兵把乾坤表裏圖鋪在地上,手持辟邪玉麈站在中央,「周文,你敢不敢進到乾坤表裏圖裏來跟我一決高下?」他的語氣裏充滿了易水壯士一去不還的悲涼味道。

  慧真聽他向周文挑戰。不禁大吃一驚,正要出言勸阻他不能使氣,康平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別壞了大事,他是有把握地!」

  慧真怔了一下。細細定下神來,果然感覺到乾坤表裏圖中有異樣的法力在流動,他心中一動。原來那是一個陷阱!

  「在我面前你何必玩什麼花招!」周文冷靜地說,「你不用激我,這對我沒用。有什麼法術只管使出來!」

  李兵輕輕歎了口氣,說:「沒有一點血氣方剛的激情,你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他閉上眼睛低聲念動咒語,乾坤表裏圖像花瓣一樣慢慢收攏,隱沒到他的身體裏,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人圖合一。暫時把道門法寶地法力占為己有,茅山道的不傳之秘!」康平低聲說道,「雖然對自身的修為大有損害,但在這種危機時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可惜周文沒有上當。如果他進到乾坤表裏圖裏去,那麼這一戰就有四五成的勝算了!」

  慧真緊緊地握住手裏的陽平治都功印。指節發白,在心中默默念動咒語,有心在必要地時候助上李兵一臂之力。

  康平微微搖頭說:「沒有用的,陽平治都功印傷不到他。除非是集齊道門的六大法寶,又或者張天師死而復生,或許才有把握制服他!」

  二人說話間工夫,李兵已經念完了最後一句咒語,他深深吸了口氣,聲音響得異乎尋常,如同劍吼西風,急雨打芭蕉。

  周文心中頗有些差異,他不記得茅山道有這麼一門法術,難道李瑾瑜地爺爺竟對她留了一手?乾坤表裏圖與李兵的肉身合而為一,不帶一絲邪氣的道門法力向四周圍緩緩擴散,劉子楓、康平等人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身不由己地向後退去。

  李兵突然睜開雙眼,張開嘴巴大吼一聲:「天邪虎嘯陣!」潛藏在他體內的浩然正氣突然化作無數有形的利刃,爭先恐後向周文湧去,在距離他身體還有三尺時突然靜止,停留在半空中緩緩轉動,隱約組成了三隻虎頭的形狀。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周文被迫現出了吸血獠的第二形態,他緩緩舒展開烈焰纏繞地雙翅,一股令人窒息的熱氣沖天而起,頓時把天邪虎嘯陣沖得七零八落。

  時機稍縱即逝,李兵立刻催動辟邪玉麈,麈尾化作一條銀白色的巨龍,源源不斷地向周文撲去。

  「好機會!」慧真不聽康平的勸阻,偷偷祭起了陽平治都功印,朝周文的後腦打去。

  周文用熾天之翼破解了張瑞午遺下地天邪虎嘯陣,順勢鼓氣一吹,麈尾「噗」地散開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把他頎長的身軀重重裹住,倉促間無法掙脫開來。
  李兵使出渾身解數,集乾坤表裏圖和辟邪玉麈兩大法寶地威力,這才堪堪占得一線上風。正在二人僵持的當兒,陽平治都功印由下而上,重重砸向了周文的後腦。

  周文仿佛腦後長著眼睛,突然掙出一條手臂,五指如同鐵爪,把法印牢牢地抓在手裏,用力一捏,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陽平治都功印頓時炸成一把碎屑。
  李兵趁機收緊辟邪玉麈,突然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從麈尾的縫隙間穿透出來,七七四十九條火龍一齊向李兵撲去。

  熱浪翻滾,李兵渾身的衣褲立刻燃燒起來,他只能念了一個「疾」字,乾坤表裏圖像蓮花綻放一樣從他體內脫離,把火龍擋在五尺開外。

  周文悶哼一聲,猛地張開熾天之翼,念動了毀天滅地焚心咒——一連串古怪的音節從他嚅動的雙唇間跳出來,麈尾像雪獅子向火一樣迅速融化。

  李兵大叫一聲,緊握玉麈的右手騰起了一片白煙,一股灼燒皮肉的焦臭味直沖鼻孔,他把手用力一甩,但辟邪玉麈就像粘在他掌心一樣,怎麼甩都甩不開。

  李兵心中一涼,他知道自己的右手終究是保不住了。

  周文探開手掌,火龍接二連三地倒卷回去,凝聚成一個拳頭大小的火球,在他掌心上方翻騰旋轉。

  李兵一狠心,用腳踩住麈尾,拼命往外一掙,連皮帶肉扯下了一大塊,他脊背上冷汗涔涔,幾乎要疼暈過去。但是周文並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把火球牢牢地鎖在掌心中,掙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問:「認不認輸?」

  李兵當機立斷叫道:「認輸!我們立刻離開這裏!」

  周文把手一揮,火球像離弦之箭一樣飛向了迫降在山坳裏的直升飛機,「轟」的一聲巨響,飛機炸成了一堆廢鐵。

  康平和慧真對視了一眼,暗暗心驚,二人不約而同地想:「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周文的實力高深莫測,既然他手下留情,就沒必要把腦袋非往虎口裏伸!」

  但是劉子楓卻不願就此放棄,他咬牙切齒,臉上肌肉不斷躊躇著,端起衝鋒槍就是一梭子子彈。

  周文倏地沖到他面前,夾手把衝鋒槍奪了過來,隨手一拗兩斷,再拗成四斷,鋼鐵製成的槍膛在他手裏就像筷子一樣脆弱。

  劉子楓卻沒有被他嚇倒,反而挺起胸膛,眼中流露出怨毒的神情,似乎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李兵擔心周文一怒之下把他撕成碎片,歎了一口氣解釋說:「你不要怪他,他有理由恨你的……趙詩芬已經恢復了過去的記憶,她承受不住這種打擊,精神徹底崩潰了。」

  周文怔了一下,一雙血紅的眼眸盯著劉子楓,眼神變得有些迷離。

  過了良久良久,他才苦澀地說:「已經太遲了……你沒有理由恨我的,我沒有做錯什麼!不管怎樣,你曾經得到了她……」他仿佛沉湎在回憶裏不能自拔。

  但是這一番話並不能消去劉子楓心中的怨恨,他毫不示弱地瞪著周文,激動得渾身顫抖。

  周文看看他,又望了李兵一眼,低聲自語說:「沒有回頭的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背轉身,消失在莽莽叢林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7:46

  第五集 第七章 開明

  當天夜裏鄭蔚的傷勢出現了反復,先是昏迷不醒,接著體溫迅速升高,周文擔心他的腦神經受到損傷,於是把冰冷的山澗水淋在他的額頭上,竟像淋在熾熱的鐵板上一樣,嘶嘶冒著蒸汽。

  到了子夜時分,月在高空,陰氣極盛,鄭蔚慢慢現出了飛鼠的原形,渾身的毛髮變成銀白色,氣喘如牛,吼聲如雷,突然向弓中卿直撲過去。

  弓中卿早有防備,掀起紫霞衣把他團團裹住,鄭蔚瘋狂地掙扎著,爪撕牙咬,不知疲倦地鬧騰了一個多鐘頭,始終無法擺脫身上的束縛,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月光如水,靜靜地照在山澗上,參天古木投下斑駁的陰影,映在周文和弓中卿的臉上,一塊明一塊暗,顯得有幾分詭異。

  「是回生咒的後遺症嗎?」

  「是的。」

  「怎麼回事?」

  「咒語激起了他身體裏的潛能,也把所有的獸性都釋放出來了,他的性命雖然保住了,但是……如果精神不夠堅強,他的下半輩子就只能像野獸一樣生存下去,沒有感情,沒有智慧,不再是你熟識的那個鄭蔚了。」

  周文沉默了片刻,澀然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寧願他當場死在翼龍的爪下,至少還死得像個有尊嚴的妖怪。」

  「不過這是一個機會,是真正的考驗。你也不用擔心,麒麟獸的左膀右臂,白虎精是大將之材,飛鼠是智囊,如果連他都不能戰勝獸性,那就表明妖怪族真的已經走到末途了。」

  「但願如此……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他為什麼想要傷害你?」

  「不是他想要,也不能算傷害。那是野獸的本能……他想交配,留下自己的後代!」

  周文突然想起了趙鵬,想起了G城、鼠疫、洪水、運沙船、碧蘿山和觀音洞,曾經患難與共的夥伴,如今已經變成了仇敵和陌路。他懷念過去的歲月,那時他還是人群中的一分子,還沒有走上這條孤獨而艱苦地道路……

  山澗流水的聲音在靜夜裏顯得分外清晰。風掠過樹梢嘩嘩作響,像母親哼唱的催眠曲。兩人都沒有說話。周文背靠在樹幹上,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弓中卿凝望著他的臉龐,一顆心突然感到無比的寂寞。

  到了第二天清晨。鄭蔚終於恢復了常態。但是一夜之間,他的外貌發生了驚人地變化,滿頭黑髮變成了銀白色,額頭、眼角和臉頰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脊背佝僂。手腳乾癟,仿佛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唯一不變的是他那雙澄澈的眼眸,依舊閃爍著機智地光芒。

  「恭喜恭喜。從鬼門關裏爬出來!你是第一個通過回生咒考驗的妖怪,很了不起!」弓中卿微笑著向鄭蔚揮揮手,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想確認他的神志是否清醒。

  鄭蔚深深吸了口氣,苦笑著說:「不要取笑我了,我知道自己有多糟糕!」他蹣跚地走到山澗旁,注視著水中的倒影,頓時嚇了一大跳。

  隔了良久。他自言自語說:「真像一場夢呀……」他撫摸著自己銀白色地頭髮,還有粗糙得像橘皮一樣的臉龐,突然展顏一笑,「還好還好,我還是我自己!」
  在經歷了這一番死裏逃生後。他覺得整個身心輕鬆了很多,重又恢復了以往的自信。

  「沒事就好。我們已經耽擱了一天一夜。是時候動身了。鄭蔚,你有什麼打算?」

  鄭蔚沉吟了片刻,反問他:「你們呢?」

  周文輕描淡寫地說:「去追開明獸,看看它究竟想幹什麼。如果不合我地意,就順手把它幹掉。」這幾句話說得霸氣十足,如果放在以前,鄭蔚一定會嗤之以鼻,認為他是狂妄自大到極點,但是現在他眼裏只剩下敬畏。葫蘆口一戰讓他看到了吸血獠王的真正實力,驚天地,泣鬼神,足以跟帝江神、麒麟獸、白虎精一較高下,這種力量是他畢生都無法企及的!不過君子鬥智不鬥力,犯不著跟他硬拼!

  「我打算去一趟碧蘿山,從觀音洞進到黃泉下,但願能順利地找到麒麟獸。不過那種可能性非常小,幾乎是大海裏撈針……」鄭蔚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不過他很快就振作起精神,「開明獸就交給你了,希望你能手下留情。要小心呀,他可是非常狡猾的!」

  他們就在山澗旁一一握手道別,就像人類一樣。弓中卿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還是不能完全釋疑。她提醒周文說:「我們雖然救了他的性命,可是……他值得信賴嗎?」

  周文瞥了她一眼,回答說:「我並沒有要求他背叛妖怪族,在當前階段,我們的目標是一致地,他會按照約定行事的。」

  「是嘛……」弓中卿感到茫然。她仰視著周文熟悉的身影,琢磨不透,似近還遠,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有點尷尬?不是胸懷大志領袖和忠誠追隨者,不是肝膽相照的朋友,不是心有靈犀地情人,但是又都有點像。

  弓中卿不禁回想起來時路,這才發現周文已經改變了很多,他迅速成熟,變得更強大,更冷酷,而她自己卻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了……

  鄭蔚說地沒錯,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周文了!他們沒有使用駕雲術,而是手腳並用,沿著崎嶇的山路攀上懸崖。遒勁的古松從石縫裏探出身來,披著雲霧,像蟠龍。

  水邊的野草在風中戰慄,有的已經枯萎,有的還經霜不凋,它們被水氣洗得乾乾淨淨,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出一種迷人的姿態。空氣中濕度很大,彌漫著一股草葉的清香,沒有泥土味和青澀氣,也不同於花香,讓人迅速安定下來。靜靜體會到生命的流動。

  「我希望有一天能在這條山澗旁蓋一間草棚,晚上睡覺的時候能夠聽見流水地聲音,即使是做夢也能夠聞到樹葉的香氣……」周文像夢魘一樣低聲對自己說。

  原來他也有這麼感性的一面!弓中卿的嘴邊露出了一絲微笑,她調皮地問:「就你一個人嗎?那會很寂寞的!」話出口的一刹那,弓中卿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情緒在自己地胸臆湧動,她勇敢而驕傲地望著周文,猜測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幾千年過去了。她第一次如此期盼,周文能理解她的想法嗎?熾熱的火焰在心中燃燒,弓中卿的雙頰泛起紅暈,她地胸口仿佛還能感受到周文的體溫,在那個狹窄的石縫裏。他們曾緊緊貼在一起。

  可是不知道周文是裝糊塗還是真的不解風情,他沒有接她的話茬,這讓弓中卿有些失落,同時也感到害羞。她急忙岔開話題:「你能感覺到開明獸地氣息嗎?」
  「嗯,很微弱。它們好像離開了龍脈。」

  「離開龍脈?它們會很快退化到原來形態的!開明獸怎麼這樣冒失!」弓中卿吃了一驚,她無法接受這樣的選擇。

  「恐怕不是冒失,而是深思熟慮後做出地選擇。它有自己的打算……」周文極目向西望去。全神貫注追尋著開明獸留下的氣息,「是N市!難不成它們想佔領大城市?有意思!」

  在確認了開明獸的動向後,弓中卿和周文施展駕雲術向N市飛去。

  N市是跟G城齊名的大都市,濱臨長江,地形險要,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整座城市依山而建,由於地勢較高,林木茂盛。三年前的那場大洪水並沒有造成嚴重的破壞。災難過去後,N市以驚人的速度發展起來,逐漸恢復了往日地舊觀,人煙輻湊,文物風流。成為江南碩果僅存的繁華之地。

  周文和弓中卿混雜在人群中進入了N市,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巷尾漫步。弓中卿還是第一次置身於高度發展現代化的大都市中。東瞅瞅西瞧瞧,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新奇。周文地心情卻異常沉重,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G城,但現實令他很快清醒過來,G城,現在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片廢墟上的城鎮!

  他想:「是地,G城多災多難,不像N市那樣幸運,但是城市就像人的一生,生於憂患,死于安樂,只有經歷常人難以想像的磨難,才有可能取得萬眾矚目的成就。G城……有一天會成為整個江南的中心,成為人類和妖怪共同的家園!這是N市永遠都無法做到的!」

  天色迫近黃昏,他們在一家小飯館裏點了幾個家常菜,炒青菜,煎豆腐,搾菜蛋湯,就著陳米飯胡亂填飽了肚子。

  大橋被毀,濃密的霧氣封鎖了長江,南北交通處於停滯的狀態,再加上前線又駐紮了好幾個集團軍的兵力,必須首先保障軍隊的補給……所有這些因素加在一起,造成了N市的物資異常短缺,豬肉魚肉都要憑票供應,價格高得嚇人……。

  弓中卿掏空了身上的口袋,也只買得起這三樣素菜。

  入夜以後,周文和弓中卿登上了城西著名旅遊景點的琉璃山,燈火通明的都市就展現在眼前,影影綽綽的高樓大廈仿佛是蟄伏的野獸,默默注視著人類的悲歡離合。遠遠望去,位於琉璃山北面的長江濃霧滾滾,江水似乎在沸騰,那是蓐收神統治下的水妖族,它們切斷了南北的水路交通,沉浸在麒麟獸許諾的美好未來中,洋洋得意,根本沒有意識到大難即將臨頭!

  與此同時,周文也察覺到了散佈在城市裏的妖氣,以開明獸、狼牙、蠻牛為首的妖怪都聚集在山腳下的一座大廈裏。他沒有聞到殺戮和血腥的氣息。開明獸究竟在幹什麼呢?

  周文對它的好奇心越來越濃了。他們儘量收斂起身上的妖氣,沿著琉璃山的東麓悄悄地摸到大廈前。

  四周圍種著冬青和黃楊,圍成了一個長方形的花圃,高大的松樹像衛士,投下一片片濃密的陰影。

  周文抬頭望去,只見入口處的門楣上掛著一塊名家題詞的匾額,上面用隸書寫著「N市圖書館」幾個大字。他和弓中卿對視了一眼,肩並肩向前走去。

  大廈裏一片漆黑。鐵柵欄鎖得嚴嚴實實,不過這難不倒周文,他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從指尖噴出一道極細的火焰,眨眼工夫就把鎖舌給燒熔了。

  鐵柵欄被小心翼翼地推開,發出了輕微地聲響,大廳裏有一個聲音警惕地問道:「是誰?哪一個弟兄?」很明顯。它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

  周文像幽靈一樣撲進去,伸出手臂勒住他的喉嚨,微一用力,它連槍口都來不及抬起就失去了知覺。那是一個負責望風的妖怪,開明獸應該就在裏面!

  周文向弓中卿打了個手勢。二人繼續向前摸去。在N市圖書館的閱覽室裏,周文看到了畢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上百個妖怪恭恭敬敬坐在閱覽桌前,綠油油的眼睛盯著攤在面前地書本,像海綿吸水一樣貪婪地學習著人類的知識。它們粗壯的手指在翻動書頁的時候,顯得那麼笨拙而滑稽。但是周文和弓中卿卻一點都沒覺得可笑,他們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開明獸把一本厚厚地《簡氏槍械指南》插回到書架上,裂開大嘴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追到這裏來的。看見了嗎?我們妖怪族是比人類更優秀的種族。我們才是這個……地球的主人,人類只是食物,是奴隸!」

  周文一顆心不斷往下沉,他嘴裏苦澀無比。開明獸的想法跟麒麟獸完全不同,它把人類視為低等地種族,奴役的物件,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它會改變這個世界地格局,也許應該儘早把它除掉。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開明獸遲早會成為他道路上最大的障礙。

  開明獸感應到周文的敵意,但它一點都不懼怕他。它已經有了完全的準備。翼龍的大丹在它胸口熠熠生輝,開明獸渾身充滿了強大的力量,它有信心擊敗一切對手。哪怕是少壯派的首領白虎精或者是群妖之王麒麟獸。妖怪族地歷史將因它而改變!

  周文很快就克制住衝動,在這座人類聚居的城市裏動手實屬不智。他不願看到N市步上G城的後轍,變成一片鋼筋混凝土的廢墟。

  開明獸敏銳地感覺到他的氣勢有所削弱,好機會,它迅速推上了電閘,閱覽室裏頓時燈火通明,突如其來地強光令周文和弓中卿暫時失去視覺。

  一切都是計畫好的,已經演練了無數遍!閱覽室裏突然響起了一片密集地槍聲,成百上千的子彈交織成一張滴水不漏的大網,瘋狂地射向周文和弓中卿。

  近距離內同一時間開槍,封鎖一切可能閃避的角度,幾乎在同一時刻命中目標,這樣的進攻即使是吸血獠的速度也無法逃脫。

  當槍聲消失,餘音還在回蕩,眼前已經失去了周文的身影,他像一隻大壁虎,牢牢地貼在天花板上,整條大腿都被染紅,鮮血接連不斷地往下滴。

  這次連弓中卿都沒來得及護住他!

  沒有致命!開明獸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它正要下命令發動第二輪進攻,一團紫雲突然從弓中卿身上翻起,「唰」地一聲把它緊緊裹住。

  周文趁群妖發愣的當兒,猛地撲向開明獸,兩具強橫的身軀隔著紫霞衣扭打在一起,接連撞破了幾重混凝土牆壁,滾到了圖書館外的花圃中。

  弓中卿一聲尖嘯,滿頭秀髮無風自動,她雙手結成一個複雜的法印,眉心中間放射出一道雪白的毫光。

  蠻牛大驚失色,叫道:「快退!那是五毒咒!」聽到這三個字,群妖像觸電一樣,有的連蹦帶跳翻出窗去,有的飛快地鑽到桌子下面,反應之迅捷,動作之規範,有如經過嚴格訓練的特種兵。

  但是等了老半天沒什麼動靜,它們反而發現弓中卿的身體漸漸變透明,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溶化在空氣中。

  蠻牛從桌子後面探出頭來,搔搔腦袋尷尬地說:「呃,不是五毒咒呀,我們上當了!」

  群妖一片噓聲,紛紛向它豎起中指表示譴責和蔑視。開明獸怒吼著現出了原形,一大八小九個頭顱一起晃動,紫霞衣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托住,緩緩升到了空中,恰好被趕來的弓中卿收在手中。

  周文這才看清了它的廬山真面目。跟葫蘆口所見到的完全不同,開明獸的九張人面不怒而威,軀幹閃爍著七彩條紋,胸口鑲嵌著一顆光華流動的大丹,像護心鏡一樣反射出周圍的景物。

  周文腿上地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子彈一粒粒跳出來,綻裂的皮肉迅速癒合。他冷靜地說:「鄭蔚雖然號稱智囊。但是論心機,論手段,你才是妖怪族裏的第一號人物!」

  開明獸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它知道周文已經動了殺機,不過他腿上有傷。發揮不出吸血獠無與倫比的速度,又怎會是它的對手呢?

  周文沉默了片刻,身體開始慢慢變形,背上長出了烈焰纏繞的翅膀,眼眸像兩顆血紅色的寶石。

  「終於要動手了嗎?」開明獸感到興奮。渾身長毛根根倒豎,四隻利爪下祥雲翻滾,把它地身軀托起到半空中。

  尖銳的警笛此起彼伏。N市人聲鼎沸,騷動不安,一片片燈火漸次亮起,照得整座城市有如白晝。警車、救火車、救護車從四面八方擁向圖書館,道路擁擠不堪,空中也傳來了機翼的轟鳴聲,那是駐紮在南郊的87118部隊派出的巡邏直升機。

  周文輕輕扇動著翅膀,探出食指畫了一道天殤符。火焰凝成地靈符迅速擴散開來,張牙舞爪向開明獸撲去。

  開明獸冷哼了一聲:「身為遠古的妖獸,竟然用人類的符對付同類,好不要臉!」它呼地吹出一口氣,天殤符頓時爆成滿天的火星。飄飄揚揚,在夜空中顯得璀璨奪目。

  「時間和地點都不合適。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交手的。開明獸,你好自為之吧!」

  周文瞥了一眼蜂擁而來地車輛和人群,向弓中卿打了一個撤退的手勢,投琉璃山方向高飛而去。

  「想逃跑嗎!」開明獸足踏雲彩迎頭趕上,但是它萬萬沒有料到,附著在符上的火焰雖然被吹散,天殤符地威力卻依舊凝滯在半空中。它過於托大,一頭撞了上去,頓時幾十個天雷當頭劈下,根本無從閃避。好在開明獸已經煉化了翼龍的大丹,區區道門法術當然無法傷到它的本體,但猝不及防之下,還是弄了個灰頭土臉。再抬頭看時,周文和弓中卿早已消失了蹤跡。

  「要警惕,更要冷靜,絕對不能小看對手!要學雄獅,博兔亦用全力!」開明獸非但沒有惱怒,反而從這次挫敗中吸取教訓,它責備自己煉化大丹後有些狂妄自大,像周文這種強大的敵手,任何一點疏忽都將是致命的。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它從內心深處感謝周文。

  幾十輛警車和救護車先後趕到了市圖書館,卻沒有發現任何傷患。N市警察局局長繆安山在勘察現場後深深皺起了眉頭,他意識到這次事件的不同尋常之處,立刻組織警力封鎖現場,把記者和攝像機擋在外面,同時通知刑警大隊,讓他們火速調集人手進行調查和偵破。

  四十八小時過去後,刑警大隊沒能得出任何初步的結論。圖書館事件成為了市民關注地焦點。事後據警方發佈的消息,現場留有巨型怪獸搏鬥的痕跡,閱覽室裏發現了可疑的血跡,還有目擊者聲稱親眼看到燃燒的火鳥,像流星一樣飛進了琉璃山……但不管是官方地聲明還是電臺報紙的報導,誰都沒有提到這樣一個事實,在閱覽室和圖書館外地草叢中還發現了幾百枚溫熱的彈殼!

  這只是一連串怪事的開端。

  在圖書館事件後的第六天,駐紮在N市南郊的87118部隊發生了一起離奇的失竊案。這天清晨出操的時候,一連的戰士發現彈藥庫門戶大開,一千多把輕型衝鋒槍和幾十萬發子彈消失得無影無蹤。

  團長郁戰天接到報告後臉都白了,急忙叫上副團長和政委趕到現場,核查人數,清點損失,發現除了槍械和彈藥外,負責守夜的十名戰士和兩名連級的指揮員也失蹤了。周圍沒有任何搏鬥的痕跡,他們就像從人間憑空蒸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槍械被盜在87118部隊掀起了軒然大波,郁戰天向軍委彙報了這一突發性事件,軍委非常重視,立刻召開緊急會議。

  與會的司令員張重慶同志指出,彈藥庫是軍事重地,戒備森嚴,普通人絕不可能偷偷潛入而不被發覺,罪犯極有可能是鳳凰山戰役中從大峽谷突圍的妖怪部隊。它們的學習和接受能力非常強,這批衝鋒槍落在它們手裏無異於與虎添翼,必須立即採取必要的措施!由於駐紮在江北的S集團軍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近期將對長江流域的水妖族發動全面進攻,張重慶決定把K集團軍緊急調入N市,一方面是為了徹底切斷岸上的妖怪部隊和水妖族的聯繫,配合兄弟部隊的開展行動,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加強戒備,杜絕槍械失竊事件的再度發生。

  山雨欲來風滿樓,N市的居民被分批轉移到相對安全的後方,整個城市處在軍方的嚴密控制下,開明獸沒有任何機會採取進一步的行動。於是它率領群妖遠遠地離開N市,回到了熟悉的深山老林中,竭力避免跟人類軍隊發生正面衝突。

  事實上潛入87118部隊所取得的收穫已經足夠它們消化一段時間了,輕型衝鋒槍和彈藥倒還是小事,關鍵在於那十二名人類俘虜。

  開明獸、狼牙、蠻牛等法力高強的妖獸施展讀心術,從他們的腦子裏獲取了大量的軍事知識:槍械的保養和使用,戰士的常規訓練,如何開展思想政治工作,戰略和戰術,後勤保障的實現……當最後一滴油水被搾幹,他們又成為了妖怪們腹中的食物。

  開明獸運用這些人類的知識全面改造了現有的妖怪部隊,把它們訓練成為堅強勇敢的戰士。在這期間,它逐步贏得了狼牙、蠻牛等遠古妖獸的信任,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領導地位。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開明獸抓住了,它成功地掌握了一支忠於自己的武裝力量,剩下的工作就是發展壯大,進而控制整個妖怪族。

  但是開明獸並沒有被初步的勝利衝昏頭腦,它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靜,這是周文教會它的,它善於從挫折中吸取教訓。擋在它面前的還有很多強勁的對手:周文,麒麟獸,帝江神,白虎精,鄭蔚——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每一個都不是好惹的,當務之急是怎樣利用人類的力量各個擊破他們,掃清路上的一切阻礙。在經過深思熟慮以後,開明獸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它們要離開森林和山洞,攻佔人類的某一座城市作為軍事基地,發展生產和科技,組建一支更大規模的現代化妖怪部隊!這是戰略上的大轉變,具有深遠的意義。

  開明獸所面臨的問題有兩個,一是選擇合適的城市,二是招募到更多的妖怪,但是這兩個問題的艱巨性超出了它的設想。

  城市的規模和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最好人口眾多,濱臨長江,易守難攻。人口多就能俘獲到足夠的廉價勞動力,確保充足的食物來源,更重要的是人類軍隊會因此投鼠忌器,有效地遏制了大規模的空襲和進攻。緊靠長江有利於跟水妖族取得聯繫,互為唇齒,萬一陷入重重包圍之中,還可以從水路撤往大海。

  N市本來是最佳的選擇,但是那是駐紮著精銳的K集團軍,以開明獸手頭的兵力,強攻N市不啻於以卵擊石。招募更多的妖怪也很成問題。這裏有客觀的因素。遠古妖獸和山精鬼怪的繁殖率一向就很低,即使在最繁盛的時期,妖怪族也沒有超過一千萬。在經歷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的劫難後,僥倖存活下來的不足十分之一,再去除蓐收神統治下的水妖族和榕樹神為首的樹妖族,剩下的幾乎全部在鳳凰山戰役中失蹤,尋到它們的機會微乎其微。怎麼辦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8:02

  第八章 異軍(第五集完)

  就在開明獸左右為難的時候,長江爭奪戰在某個寒冷的清晨打響了第一槍。

  這場關鍵的戰役由S集團軍軍長秦騭全權指揮,他的計畫是以N市附近的江面作為突破口,首先利用高精度紅外制導魚雷清除水下的妖獸,然後在東西兩側的水域裏布下密集的水雷,把整條長江切成三段。

  B師和C師負責巡視N市以西的水域,由於長江航道蔓延數百公里,水文情況異常複雜,他們的任務是以戰略防守為主,利用聲納和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嚴密監視水妖的動向,並不直接參與戰鬥。

  A師則擔當起主攻的重任,清除N市以東水域裏的殘餘妖獸,這一段長江接近入海口,江面開闊,迴旋的餘地大,秦騭特地向海軍借調了兩艘小噸位的裝甲艦和戰列艦,配合主力部隊作戰。

  與此同時,S集團軍、集團軍的舟橋連一起協作,在江面上架起了三座臨時的浮橋,連接N市和江北的交通。

  一切都朝著預期的方向發展。

  活躍在N市附近水域的妖獸成為了第一批受難者,它們雖然擁有強橫的身軀,在水底靈活自如,卻無法逃避高精度紅外制導魚雷的打擊。隨著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江水像沸騰一樣劇烈翻滾,江面上浮起了無數血淋淋的殘肢斷臂,綿延十多公里。法術中斷,濃霧頓時被淩厲的寒風刮散,兩岸的山巒城市清晰可見。

  在確認附近沒有殘存的水妖後,S集團軍A師三團選擇了相對較為狹窄的水域進行佈雷。這次他們使用的是拉網式可控自航水雷,總共設置了十七層,每一層都有上百枚智慧水雷,能根據物件體積、水流強度、噪音大小等多項因素,在恰當的時機自行引爆。這種水雷的性能非常優越,但是造價昂貴,一直處在試驗階段。沒有投入大規模實戰。這次為了確保長江爭奪戰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中央是鐵了心不惜一切代價地。

  十五個小時以後,佈雷工作順利結束。與此同時,舟橋連也完成了他們的任務,在兩個雷區之間,三座寬闊的浮橋把N市和北岸連接了起來,裝載著武器彈藥和後勤補給的卡車編隊源源不斷地跨過長江。給奮戰在南方的集團軍注入了新的活力。

  到了第二天下午1點45分,總攻正式開始。

  裝甲艦和戰列艦像一把大鉗子,牢牢地封鎖住了長江入海口,A師分成水陸兩支,從N市出發。由西向東逐段進行地毯式清理。他們的武器是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加強型G3衝鋒槍、常規魚雷和水下炸彈,殘酷地消滅這一段水域裏一切可疑生命,這裏也包括了珍貴地白鰭豚和大型魚類——不過這是無法避免的,戰爭一向如此。

  當第三天的太陽升起,長江的下游又搭起了兩座新的浮橋。這表明戰爭已經取得了初步地勝利,存活下來的水妖被壓制在N市以西的長江中上游,動彈不得。這是必然的結果。

  水妖族沒有任何對抗人類軍隊的經驗,它們也缺乏像鄭蔚、開明獸這樣天生地軍事指揮員,儘管蓐收神暴跳如雷,組織族人發動大規模的反撲,但是它們的爪牙和法術毫無用處,在火炮、魚雷、水雷、炸彈等殺傷性武器地打擊下,戰局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

  隨著S集團軍逐漸向西推進,水妖族的末日越來越近了。

  K集團軍B師師長黃椿壽擔心的一幕終於沒有變成現實。根據各方面回饋的資訊。他可以確定發生在N市圖書館的那場爭鬥跟周文和開明獸有關,但是事後它們又銷聲匿跡,置身于長江爭奪戰之外,坐視不理,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也許是它們兩敗俱傷。根本顧不上水妖族吧!」黃椿壽只能做出這樣的猜測。

  事實上周文和開明獸一直在關注這場戰役。

  周文和弓中卿沒有離開N市,他們就潛伏在琉璃山一個隱秘地洞穴裏。為了躲避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的追蹤。他們採用了鄭蔚的方法,把身體浸沒在冰冷的暗河裏,讓體溫降到接近冰點。

  黃椿壽相信周文就在他們眼皮底下,他派出武裝直升機和一個團的兵力對琉璃山進行了仔細地搜索,但是沒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隨著人類的節節勝利,水妖族正面臨著前所未有地失敗,但是這一次周文並不打算插手。

  開明獸和它的妖怪部隊在N市圖書館的表現令他震驚,上百個妖怪恭恭敬敬坐在閱覽桌前,綠油油的眼睛盯著攤在面前的書本,像海綿吸水一樣貪婪地學習著人類的知識——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形勢在逐漸失控,他無法在人類和妖怪之間繼續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戰爭將越來越殘酷,徹底背離他原先的估計。

  周文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

  當長江爭奪戰大局已定,周文也下定了決心,開明獸太過危險,必須在它羽翼未豐之前把它除去。也許他還沒有這樣的實力,但是他必須試一下。茫茫神州大地,到哪里才能找到這個狡猾的傢伙呢?

  周文想到了榕樹神和樹妖族,樹木植被無處不在,普天之下再沒有比這更嚴密的偵察網了。現在該是時候請求它們的幫助了。於是他們悄悄地離開了琉璃山,動身前往溫暖潮濕的嶺南。

  跟周文如出一轍,開明獸也沒有插手這場對人類來說意義重大的戰役,主要原因是它手頭沒有足夠的兵力,但更重要的是它看到了發展壯大的契機。當長江爭奪戰打響了第一槍,開明獸就率領隊伍長途跋涉,巧妙地躲過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的偵查,繞了一個大圈子趕到了長江的源頭。在那裏它見到了精疲力盡的蓐收神和水妖族。

  不到短短的兩個禮拜,水妖族已經損失了一半以上的族人,這對於蓐收神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開明獸並沒有多寒暄,它簡要敍述了鳳凰山戰役的失利,麒麟獸和白虎精被困在岩洞裏,生死未明。它直截了當向蓐收神建議放棄長江,率領剩餘地水妖族前往西南山區。尋求東山再起的機會。

  蓐收神沉默了良久沒有說話。其實早在長江爭奪戰剛剛拉開序幕的時候,它手下的偏將雷獸就提出了相似的意見,並且不顧其他高層水妖的反對,一味據理力爭,但當時蓐收神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根本就聽不進去。屈服於渺小卑微的人類,把長江拱手相讓。像喪家狗一樣到處逃亡,這一切都是它無法容忍地,最終蓐收神下令把雷獸關起來,等它們徹底擊敗人類以後再處置這個危言聳聽的傢伙。

  事實證明雷獸的判斷是正確的,水妖族根本就不是人類的對手!

  蓐收神長長歎了口氣。淒涼地說:「已經太遲了……水妖族傷亡慘重,鮮血染紅了長江,如果我們自顧自逃生,怎麼對得起死難地族人?我已經決定了,我將戰鬥到最後一口氣。人類會為他們的舉動付出代價的!」

  開明獸從它的語氣裏感覺到絕望和必死的信念,它想起了麒麟獸對它地評價:「蓐收神和他的族人終年生活在水裏,那是我們無法想像的生活。也許他有些狡詐油滑。更多地著眼于水妖地利益,這也很正常。不過它絕不是貪生怕死的獨裁者,這一點跟人類不同,為了水妖族的繁榮和昌盛,它願意犧牲一切!」

  麒麟獸有一種看穿表像洞察實質的本領,它只要掃上一眼,就能發現你內心深處的一切秘密,這一點始終讓開明獸覺得即敬佩又心寒。它正打算再勸說幾句。

  蓐收神阻止它說:「我已經老了,活了十幾萬年,雄心壯志早就消磨光了!東山再起……嘿,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水妖族不會滅亡的!開明獸,我把五百名精壯的族人託付給你。會對你有所幫助地,你帶著他們離開長江。到安全的地方去。……你比我們這些老古董更適應這個世界,我有預感,你將取代麒麟獸成為新的妖王!」

  「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你放心,我會盡一切可能保住水妖族的。」開明獸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突然壓低聲音,「不要急於向人類報仇,分散到長江的支流裏,盡可能保存實力。只要能再拖上一個月,我保證,形勢會發生翻天覆地地變化!」

  蓐收神怔了一下,它看見開明獸的眼眸閃閃發光,不禁低聲問:「你有什麼打算?」

  開明獸笑而不答,岔開話題說:「麒麟獸大人答應過,等人類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天地間所有地河流海洋都由你掌管,到那時,水妖族將成為妖怪中最強盛的一支!它是群妖之王,它的承諾永遠有效!你要相信我,這一點很重要。」

  蓐收神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好吧,我瞭解,你去吧!」

  長江流域一向是全國的經濟中心,那裏集結著太多的人類軍隊,水妖族已經成為一支無法倚靠孤軍,開明獸被迫放棄了原先的想法,帶領著妖怪部隊和五百名精壯水妖轉向西南山區挺進。

  當天夜裏它們襲擊了一個人類的村莊,飽餐一頓後迅速離開,趕到一個叫做孩兒嶺的地方露宿。

  當群妖鼾然入睡後,開明獸從懷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地圖——那是它從N市圖書館裏順手牽羊帶出來的——借著星月的微光,研究著哪一個城市更適合它們的發展。

  狼牙、蠻牛、天吳、相柳它們一來看不懂,二來懶得動腦筋,坐了沒多會就打起了瞌睡。

  水妖族的雷獸湊過頭去,仔細端詳了片刻,建議說:「麓寧怎麼樣?中型城市,位於兩江之間,地勢險要,人口稠密,不用擔心勞動力和食物,而且我們只要混在人群中間,軍隊就不可能毫無顧忌地發動空襲和攻擊。」

  開明獸微微吃了一驚,它雖然向狼牙、蠻牛、雷獸等透露過自己的想法,但從來沒有提起其中的難處,雷獸的設想竟跟它不謀而合,這引起了它濃厚的興趣。

  「很有道理,我也是選中了麓寧。」開明獸故意漫不經心地說,「你覺得我們應當怎樣行動,才能花最小的代價佔領麓寧?」

  雷獸想了想說:「控制一座城市比摧毀一座城市要困難得多!人類有一句幾千年的老話。叫做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覺得應當先派遣探子混進麓甯,弄清楚城市的規模有多大,有多少常住人口,有沒有駐軍,數目是多少,武器和戰鬥力怎樣。取得了這些情報以後。再議定詳細地進攻計畫。」

  開明獸立刻對雷獸刮目相看,它稱讚說:「蓐收神手下原來有你這樣出色的人才,這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可是他為什麼沒有重用你?有你主持大局,長江一戰未必會輸得那麼慘!」

  雷獸苦笑一聲:「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偏將,身份低微……。你太抬舉我了……人類軍隊準備充分,勢在必得,我早就向蓐收神建議放棄長江,把水妖族遷往安全的地方,可是他聽不進去。時代變了。跟一千年前完全不同,它們不肯承認這一點,我也沒有辦法!」

  「你認為現在人類比妖怪更強大?」

  「人類的身體跟一千年前相比要脆弱得多。他們遠不如從前吃苦耐勞。強大的是他們掌握的科技和武器。妖怪地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們落後於他們。」

  開明獸沉吟了片刻,鄭重其事地問:「我打算親自進麓寧打探情報,大概需要十天左右的時間,你能不能在這期間把水妖訓練成一支精銳的部隊,為進攻麓寧做好準備?」

  「沒問題!」雷獸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你既然信任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開明獸點點頭。收起地圖不再說話。它背靠在樹幹上閉目養神,心想:「雷獸倒是一個意外的收穫,蓐收神沒有重用他實在是失策。千軍易求,一將難得,一定要把他收為左臂右膀。像他這樣有頭腦地妖怪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

  第二天清晨,開明獸把部隊託付給狼牙和蠻牛。囑咐它們配合雷獸一起訓練水妖,自己則帶上天吳和相柳朝麓寧古城飛去。

  麓寧位於松江和月見江之間,距孩兒嶺三百里,靠近西南邊境,地勢險要,自古以來就是邊關重地。近幾年國際形勢相對平穩,國內大力發展經濟,麓甯逐漸成為水陸運輸的重要中轉站,商貿往來相當頻繁。

  開明獸、天吳、相柳在城外三裏處的松林裏降下雲頭,小心翼翼地收斂起身上的妖氣,變化成普通人類地模樣,混在人群裏進入了麓寧城。它們兵分二路,天吳和相柳去圖書館檢索城建人口經濟等方面的資料,開明獸則負責搜集城防駐軍裝備等方面的情報——這一部分屬於軍事機密,要混進部隊才能取得,相對比較困難。
  開明獸趁著黑夜地掩護悄悄摸進了軍隊駐地,先用控心術制住一個挑燈夜讀的連長,再對他施展讀心術,不到半個小時就得到了需要的情報。

  常駐在麓寧城內的有57451和57453兩支部隊。負責邊防的M集團軍A師駐紮在城南的山區中,裝備精良,戰鬥力極強,一向有西南第一師的美譽。另外,在城北三十公里的虎跳澗裏,還隱藏著一個秘密導彈基地和一支人數未知地快速反應部隊,由M集團軍軍長皇甫振南直接指揮,那個連長並不瞭解詳情。

  臨走的時候,開明獸從他的衣兜裏搜走了當月的津貼,它沒有傷害那個好學的連長,在正式進攻麓寧以前,它不想引起軍方地戒心。

  那個連長會在三個鐘頭以後醒過來,頭昏腦脹,什麼都記不起來,他一定會認為自己是讀書太疲倦了,然後拖著沉重的身體爬到床上去睡覺。一切都像沒發生過一樣。

  開明獸悄悄地離開了軍隊駐地,回到空蕩蕩地街道上。它覺得腹中有些饑餓,於是找到一家通宵營業的米線店,點了五份過橋米線,稀裏呼嚕吃下肚去,靠在椅子上覺得心滿意足。

  老闆用敬佩的眼光注視著它,低聲對自己說:「大胃王,絕對是大胃王!」

  配料很精緻,米線的味道也不錯。開明獸覺得胃裏暖洋洋的,腦子裏開始浮現出一些思想的碎片:「手藝真不錯,一點也不比人肉的滋味差,也許我可以說服他們……組建一支夥頭軍,為我們提供伙食,如果燒得難吃,就把他們吃掉……不好。他們會在飯菜裏下毒的,人類一向很狡猾……」

  開明獸從短暫地瞌睡裏清醒過來,會過鈔後,施施然地走出了米線店。它孤身只影在冷清的街頭漫步,腦子裏逐漸形成了一個大膽的計畫。從已經得到的情報來看。

  麓寧不是一塊容易啃的骨頭,但只要抓住人類軍隊的弱點,麓寧城將在不久的將來變成妖怪族地第一個軍事基地。不過它最擔心的倒不是M集團軍A師和位於虎跳澗的導彈基地,而是那些桀傲不馴的妖怪戰士能夠改變千萬年來的習慣……

  嵌在它胸口地那顆大丹突然迸射出璀璨的光華,似乎感應到危險就迫在眼前。
  開明獸整個身體變得僵硬無比,它一點一點抬起頭來,意外地發現周文正站在不遠處。冷冷掃視著自己。吃得太飽大意了!幸好他沒有趁機偷襲,吸血獠王是那麼高傲,他不屑於做這種事情。

  開明獸暗暗松了口氣,沙啞著嗓子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去南方找到了榕樹神,它告訴我的。」

  「樹妖族的榕樹神?他決定背叛妖怪族嗎?他難道不怕麒麟獸和白虎精找他的麻煩?」

  「談不上背叛,它只是不想自己地族人再成為擋箭牌而已。我倒想提醒你,鄭蔚還沒有死,是我讓弓中卿救了他。現在他正前往黃泉尋找麒麟獸。如果它們能夠順利脫身的話,肯定會先找你的麻煩地!」

  「哈哈哈……」開明獸借笑聲掩飾自己的吃驚,「你跟鄭蔚達成了什麼協定嗎?你太小看他了,我敢保證,鄭蔚一定會把真相隱瞞下來。他決不願意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引發內亂。在他心目中,妖怪族的利益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周文。你們救他是白費心機!」

  周文微笑著說:「白費心機嗎?我不是這樣認為的!在土壤裏播下一粒種子,並不一定馬上就發芽,但只要有合適的溫度和濕度,它總會發芽的。在目前階段,鄭蔚不會對你採取什麼措施,也許他反而會在暗中配合你,但是形勢一旦發生變化後會怎樣呢?他不可能完全信任你,就像你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一樣,妖怪族不再是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地種族,你們從此有了猜忌,有了內耗,這一點跟人類沒什麼區別。」

  「原來是這樣……這才是你搭救鄭蔚的真正目的!」開明獸若有所思,「不過我不明白,你費盡心機找上我到底想幹什麼呢?不會就是要告訴我鄭蔚的消息吧!」

  周文目不轉睛地盯著它:「你是一個強勁的對手,詭計多端,難以把握。你將成為我道路上最大地障礙,我必須在你羽翼未豐以前除掉你!」

  「彼此彼此,我也是這樣評價你的!」開明獸啞然失笑,它握緊了拳頭,手臂上突然長出了密密麻麻地鱗甲,在月光照耀下反射出銀白色的亮光,「你腿上的傷已經痊癒了吧,這麼有信心打敗我……周文,你要知道,我已經煉化了翼龍的大丹,論實力足以跟麒麟獸和白虎精一較高下,你不是我的對手!」

  「也許吧!」周文的眼眸變成了血紅色,閃爍著妖異的光芒,「不過你心裏很清楚,吸血獠的控火術足以焚毀一切,你也沒有十成的把握!」

  「真弄不懂你,明知道沒有取勝的把握,還是千里迢迢趕過來打一場無謂的爭鬥!我警告你,天吳和相柳也在這座城市裏,你就算有弓中卿幫手,也不會是我們三個的敵手!」

  「終於露出馬腳了嗎?」周文微笑著說,「你不敢在麓寧城裏跟我決鬥,你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計畫,你不想驚動駐紮在這裏的人類軍隊!」

  開明獸長長舒了口氣,壓低聲音說:「你看得很准,我的確不想驚動軍隊。不過你永遠也猜不到我的計畫……我手頭的兵力和武器很有限,只能出奇策佔領麓寧城,把它變成妖怪族的一個軍事基地。我們需要大量的人類俘虜充當奴隸,充當飛機大炮地擋箭牌,所以我的本意不想傷害他們。如果驚動了軍隊。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麓甯將成為第二個G城,居民被轉移到安全的後方,援軍像螞蟻一樣湧過來,我沒有任何機會!」

  它收回探出手爪,五指如鉤,把胸口的那顆大丹挖了出來。低低念了幾句咒語,一道銀光閃過,大丹唐時化作了一把形狀怪異的妖刀,三尺三寸長,三寸三分闊。沒有護手,刀刃和刀柄連在一起,寒光四射,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冰冷刺骨。
  與此同時。周文手臂上現出了鮮紅如血的鱗甲,天師劍在他背上蠢蠢欲動,一道道青氣騰空而起。形同張牙舞爪地巨龍,倏地又鑽入劍身裏。

  「不過我並不懼怕你!你要戰,我就戰,即使驚動了軍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是殺不了我的!」開明獸的聲音鏗鏘有力,仿佛在宣讀激昂的誓言,「如果我不能順利地佔領麓寧城,如果麓甯沒有可能成為我們地軍事基地,那麼它就是妖怪族的狩獵場。我保證,我的軍隊將發動一場最殘酷的攻城戰,城裏所有的人類,戰士,平民。婦女,兒童。他們都是我們食物,我們將殺光他們!」

  「你在威脅我?」周文暗暗吃了一驚,他感到一種難以遏制地寒意。

  「不,只是提醒你這樣一種可能!人類這個卑微的種族在我眼裏毫無價值,但是他們的生命在你心目中到底有多重,你自己掂量吧。」

  周文腦中地念頭像風車一樣飛快地旋轉,他瞪著開明獸沉默了良久,終於苦澀地說:「好吧,你贏了,一百多萬無辜的性命,我不想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儘管人類在他心目中已經抽象成一個種族,跟妖怪族,跟其他生物沒有太大的區別,他還是不能割捨內心深處的最後一點人性。

  開明獸把握住了他的弱點,趁機要脅說:「立刻離開,在麓寧城方圓一千里的範圍內,我不想感應到你的氣息。只要我有半點懷疑,這座城市就會變成妖怪族地屠宰場!我是很認真的,我不想冒險,我發誓!」

  周文沉默了片刻:「這很公平,我不插手,你不屠城。不過我想確認一下,你是不是真像嘴上說的那麼厲害!」他反手拔出天師劍,默默念動咒語,七七四十九條火龍爭先恐後地鑽進劍身裏,奪目的光華被刻意壓制住,絲毫沒有驚動到四周圍酣睡的居民。

  開明獸知道周文在做最後地努力,試圖在數息間把自己除掉,它不等他完成法術,輕輕把妖刀向前一伸,搭在了天師劍的劍脊上。一道雪白地寒氣像螺旋線一樣纏上去,空氣中的水蒸氣立刻凝結成極細小的冰粒,淅淅簌簌地落了下來。

  與此同時,天師劍變得純青透明,艱難地吐出了半尺長的劍芒,伸縮不定,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緊緊束縛住。

  周文和開明獸都罄盡了全力,一個臉紅得像醉酒,一個臉白得像僵屍。苦苦僵持了大約十來分鐘,開明獸首先變招,它小心翼翼向後撤了半步,然後又是半步,刀與劍慢慢分離開來,它們不約而同收起了法術。

  周文覺得右手已經凍僵了,一點感覺都沒有,開明獸煉化了翼龍的大丹以後,實力果然高過他一線。他不禁有些黯然神傷,搖搖頭說:「就這樣吧,你好自為之,瀾殺無辜會遭天譴的,到時候誰都救不了你!」

  周文背轉身默默地離去,心中感慨萬千。他知道,開明獸的崛起預示著戰局已經完全失控了,為了避免更慘烈的殺戮,他只能坐視它逐漸壯大,最終成為妖怪族中一股新興的力量。光靠他和弓中卿兩個是無能為力的,周文再一次認識到槍桿子的重要性,單打獨鬥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迫切需要組建一支忠於自己的隊伍。

  開明獸臉上毫無表情,目送他孤獨的背影漸漸遠去,鼻孔內終於淌下了兩道濃濃的鮮血。經過這一番鬥智鬥力,它覺得心力交瘁。周文實力之強超出了它原先的估計,吸血獠王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有朝一日,他一定會進化到第三形態,睜開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睛!到那時。整個世界真的會燒成灰燼嗎?它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了。

  當又一天地黎明來臨,開明獸繼續在麓寧城的大街小巷裏閒逛,詳細踏看地形,記錄城內外的建築物。它在地攤上買下一張旅遊地圖,找家複印店放大到原來的三倍,在此基礎上標識出人類軍隊可能駐防的地點,繼續完善著它的進攻計畫。這並不能算一樁苦差事。開明獸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人類的舉動,品嘗各種風味小吃,它得出地結論是人類的生活很無聊,像螞蟻一樣勞碌,浪費有限的生命。這個低等的種族只配成為妖怪族的奴隸和食物。

  一個禮拜以後,天吳和相柳收集到了足夠多地資料,它們跟開明獸在城西的月見江邊匯合。開明獸說起了跟周文交手的過程,並鄭重其事地叮囑它們,立刻返回孩兒嶺。在這段時期千萬不要單獨行動,它雖然感應不到周文的氣息,但他很可能沒有死心。他還在等待時機削弱它們的力量。

  天吳有些詫異,忍不住問:「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開明獸搖搖頭:「我還要去虎跳澗地導彈基地摸一摸情況,我們手頭的兵力有限,絕不能打沒準備的仗!」

  天吳瞥了相柳一眼:「我們一塊兒去,周文有弓中卿幫忙,萬一他們在虎跳澗動手……這實在太危險了!」

  相柳也贊同它地看法,認為開明獸沒必要孤身犯險。

  「周文和弓中卿奈何不了我,即使不是他們的對手。自保總不成問題。你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開明獸在它們耳邊低聲囑咐了一段話,天吳和相柳臉上流露出駭然的神情,隨即變得異常興奮,頻頻點頭答應。

  等它們離開以後,開明獸即刻駕雲前往虎跳澗。虎跳澗位於麓寧城北三十公里外的月松山裏。沿著澗水逆流而上,拐過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崖。可以發現一個隱蔽的山谷,M集團軍的導彈基地就建在那裏。

  山谷地東面地勢較高,整整齊齊排列著九個導彈發射架,三個一組,呈品字形分佈,被墨綠色的帆布遮得嚴嚴實實。

  西南面一溜建著十七座營房,牆面都刷成深綠色,隱藏在濃密的樹蔭和藤蔓之下,不易被人發現。

  開明獸躲在懸崖之上,右手三根手指按住胸口的大丹,左手捏了一個複雜的法印,打起十二分精神施展徹地搜天地法術,努力感應著周文的妖氣。它沒有任何發現。這讓開明獸稍稍松了口氣,周文應該在千里之外,他還保留著一些人類地感情,不敢拿麓寧城裏一百多萬無辜的性命冒險,這是他的致命傷。

  開明獸小心翼翼地翻下山崖,在近距離內觀察著導彈基地的分佈,它注意到營房裏有人影晃動,隱約可以聽見說笑的聲音。

  是了,導彈基地裏駐紮著一支快速反應部隊!

  開明獸努力回想在N市圖書館看到的資料,卻怎麼也想不起關於快速反應部隊的介紹。它感覺到失落,暗暗提醒自己,佔領麓寧城後,要儘快建一個分門別類的圖書庫,讓盡可能多的妖怪學習人類的知識和科技開明獸在虎跳澗潛伏了整整三天三夜,仔細觀察著人類的一舉一動,沒有片刻的鬆懈。它漸漸發現這個導彈基地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除了地表的營房和發射架以外,山腹裏似乎還隱藏著一個彈藥庫,地下還有一個秘密的導彈控制室,入口就在那一排營房的後面,戒備森嚴,並且配備了指紋辨認系統。

  這讓開明獸感到震驚,人類真是一個狡猾的種族。約定的時間終於到了。當黑夜籠罩了整個月松山,月光和星光消失在重重的烏雲背後,狼牙、蠻牛、天吳、相柳、雷獸等率領著六百多名精銳的妖怪,像幽靈一樣出現在虎跳澗前。開明獸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它清楚地感覺到勝利女神正在向它招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8:12

  第六集 第一章 刺殺

  麓寧古城籠罩在一片血紅的夕照下,天邊的雲霞如火如荼,昭示著種種不詳的預兆。

  周文和弓中卿肩並肩站在遙遠的山巔上,以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注視著這座渺小的人類城市。

  周文無法感應到開明獸的氣息,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它正在努力改寫妖怪族的歷史。

  大?」弓中卿有些疑惑不解。

  翼龍的大丹,它的實力不在我之下,我們之間達成了一個協議,我不插手,它不屠城。你要知道,我不想看到麓寧城血流成河,那麼多無辜的生命,沒有必要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法!」

  弓中卿想起了永安縣那些奮不顧身滅火的村民,想起了湯山鎮小學裏那四十多雙天真的眼睛,由衷地說,「並不是所有的人類都不值得信任!」

  周文冷靜地分析說:「現在人類的軍隊主要集中在長江流域,為殲滅水妖族作最後的努力,一旦南北交通恢復正常,張重慶肯定會集結兵力向妖怪族發動全面的進攻。更大大規模的戰爭就在不久的將來,並且已經無法避免了。」

  呢?」

  開明獸指揮下的妖怪部隊!」

  弓中卿微微吃了一驚:「你這麼看好他嗎?」

  周文微笑著避而不答,他岔開話題說:「麓甯城將成為妖怪族歷史上的第一個軍事基地,上百萬無辜的百姓將變成它們的俘虜、食物、擋箭牌和廉價勞動力。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很殘酷,可我沒有力量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幫人類的軍隊做好防備,暗中幫助他們,把開明獸擋在麓寧城外。」

  弓中卿沉默了片刻,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也沒有用。開明獸手頭的實力遠遠超過我們。只有當它有把握佔領麓寧城,它才會想方設法約束部隊,保留盡可能多的人質,如果形勢對它不利,麓寧城就會成為妖怪部隊地屠宰場,它向我鄭重其事地承諾過,戰士。平民,婦女,兒童,全部殺死,沒有人能夠活下來!這絕不是開玩笑!」周文收回目光注視著弓中卿。

  周文意味深長地問:「你說這座城市裏的居民會選擇變成一堆爛肉呢,還是屈辱地活下去?」

  弓中卿再次陷入沉默之中。過了片刻,她歎息著說:「好吧,他們佔領了麓寧城。把它變成了妖怪族的軍事基地,然後呢?又會發生什麼?」

  准,我只能作一些猜測。嗯。妖怪族可能會分裂成四部分。麒麟獸和白虎精下落不明,它們被埋在地下,最糟糕的結果是永遠都不會重見天日。榕樹神和樹妖族在嶺南避禍,輕易不會介入這場戰爭。蓐收神和水妖族在長江爭奪戰中一敗塗地,殘存的部隊也許會向西北方向逃竄,或者直接投奔開明獸。開明獸實力最為強大,它將以麓寧城為據點,跟百倍於己的人類部隊周旋。伺機發展壯大。」

  周文一邊整理著自己地思路,一邊把目前的形勢和可能的變化分析給弓中卿聽:「對於開明獸來說,最理想的結果莫過於水妖族採取拖延戰術,把人類的主力部隊牽制在長江流域,它在佔領了麓寧城之後才有足夠地時間鞏固城防。補充兵力,發展壯大。然後充分發揮妖怪部隊的機動性,在局部地區形成以多打少的有利局面,逐步蠶食人類的軍隊。」

  話,他決不會允許己方部隊陷入到這樣地窘境裏去,他會向水妖族發動猛烈的進攻,爭取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消滅它們地有生力量,完全收回長江的控制權,然後再集結主力部隊向麓寧城運動,趁開明獸立足未穩,把它們壓制在西南山區,伺機加以殲滅。不過麓寧城裏的人質會讓他非常傷腦筋的。」

  於時間,換個說法,勝負的關鍵取決於我們——你和我的立場!」

  弓中卿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周文,飛鼠,開明獸,他們一個個都變了,變成了陰謀家,變得更像人類,跟她所熟知地妖怪完全不同了。這就是進化嗎?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茫然地說:「我不懂……」

  周文耐心地向她解釋說:「很簡單,如果我們站在水妖族一邊,牽制住人類的軍隊,那麼不論戰況如何,開明獸將成為最終的獲利者;如果我們幫助人類打擊水妖族,張重慶就能及時從長江流域抽調兵力,麓寧城將陷入人類軍隊的重重包圍中,開明獸即使有人質作為要脅,也將面臨前所未有的苦戰。」

  弓中卿發現自己地腦袋是無論如何也算不清這裏面的利害關係,她提不出自己地意見,只能聽從周文的選擇。

  領麓寧城,它的發展壯大已經成為了不可逆轉的事實,不過我們還是可以給它製造一點麻煩……擒賊先擒王,我想趕往長江的源頭,刺殺蓐收神,徹底殲滅水妖族。」

  弓中卿大吃一驚:「你……你竟然要幫人類消滅水妖族!」

  品!」周文臉上露出了堅忍的神情,「要削弱開明獸的力量,這是最好的辦法。麓甯城將成為下一個G城,只不過守方是妖怪族,攻方是人類,完全倒了個個兒。我要僅一切可能,把戰局控制在我的掌握裏!我才是這場遊戲的裁判!」

  弓中卿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周文的眼神讓她覺得陌生,難以琢磨,但是與此同時,又有一種異樣的情愫在她胸中湧動。她甘願追隨他繼續走下去,哪怕眾叛親離,哪怕不得善終。這一切都無所謂,她願意成為他的影子。這就是愛情嗎?弓中卿不知道,在她漫長的生命中,從來沒有真正嘗過愛情的滋味。但是有一點她很清楚,那段寂寞得令人發瘋地日子已經過去了,她會一直陪在周文身邊,他需要她!
  想。我竭力想維持一種平衡。但是局勢每每失控——這就是現實,不是小說,不是電影。」周文漸漸冷靜下來,他瞥了弓中卿一眼,「跟我在一起四處奔波。實在是辛苦你了!」

  弓中卿的眼眶濕潤了,她沙啞著喉嚨低聲說:「沒什麼,這是我選擇的道路,我願意……」

  當夜幕悄悄降臨的時候,他們駕起紫雲。朝著長江的源頭沱沱河疾馳而去。

  沱沱河源出唐古喇山脈,位於海拔6621米的各拉丹冬雪山西南側。各拉丹冬雪山周圍,有20座海拔6000米以上地大雪山。終年積雪,寒冷異常,蓐收神和殘存的水妖族就躲在其中的薑根迪如雪山和尕恰迪如崗雪山之間,那裏地形複雜,冰川眾多,不利於現代化部隊的開進。氣候惡劣,又缺乏必要的補給,S集團軍被迫駐紮在沱沱河流域。協同作戰地高原部隊封鎖了唐古喇山口,等候司令員張重慶的進一步指示。

  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在這種寒冷的地域發揮不了作用,周文和弓中卿趁著黑夜的掩護,輕而易舉就穿過了人類的防線,進入到蒼茫雄偉地唐古喇山脈。他們連夜冒著漫天風雪向西北方向飛行。

  第二天黎明時分到達了各拉丹冬雪山腳下。東方的第一縷晨曦照在白皚皚的雪峰上,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讓人無法正視。這就是唐古喇山脈地主峰,還沒有被現代工業文明污染的淨土!他們正趕上了水妖族的大轉移。

  要放棄先入為主的想法是很困難的。蓐收神本來已經打定主意戰鬥到最後一口氣,跟所有殉難的族人一起,用鮮血書寫水妖族的最後一段歷史,畫上一個悲壯的驚嘆號。但是開明獸地話讓它的心又活躍起來,只要再拖上一個月,形勢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到底是什麼樣的變化呢?

  蓐收神考慮再三,終於決定採納開明獸的建議,把一部分族人分散轉移到楚瑪爾河、當曲兩條支流裏去,盡可能保存水妖族地有生力量……。河水在沸騰,那些瘦骨嶙峋、形容憔悴的水妖們淒涼地告別了它們地首領,踏上了未知的旅程。它們中又有多少能夠逃脫人類的魔爪,親眼目睹麒麟獸的承諾變成現實?

  蓐收神老淚縱橫。

  等到最後一批水妖消失在波濤洶湧的河水裏,周文悄悄拔出了天師劍。他的眼眸變成了血紅色,像璀璨奪目的星光紅寶石,嘴角突出雪白的獠牙,手臂上浮現出堅硬的鱗甲,指尖長出了烏黑發亮的毒爪,整個身軀有如一張繃緊的弓,牢牢鎖定住百米開外的蓐收神。

  蓐收神沉浸在緬懷和傷感中不能自拔,倒是它腳下的兩條蛟龍率先察覺到危險的迫近,朝著周文和弓中卿隱藏的方向昂首咆哮,提醒著主人留神。

  周文立即發難,連人帶劍化作一陣狂風,向著這個水妖族的首領猛撲過去。

  蓐收神迅速清醒過來,它口中念念有詞,左三右四舞動大鉞,隨手丟了幾個解數。

  周文的身形突然凝滯,就像陷入了一張龐大的蛛網,上下左右都借不到力。他微微吃了一驚,盯著蓐收神手裏的大鉞,臉上露出了猶疑的神情。

  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不要懷疑,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弑神鉞,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是我水妖族的鎮水之寶!」蓐收神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你這個叛徒,千里迢迢地趕到這裏,就是為了刺殺我嗎?那些卑鄙的人類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能夠斬斷雲空的神奇兵器,鉞身上附有蚩尤留下的纏絲訣,能讓對手陷入進退無門的困境。

  周文深深皺起了眉頭,他提起天師劍在身前淩空一揮,一道青光閃過,切斷了纏絲訣的制約。隨即悶哼一聲,背上現出了一對烈焰纏繞的翅膀。

  張,果然有幾分本領!」蓐收神轉動著一對黑黝黝的小眼珠,足踏兩條蛟龍沖上前來,輪起弑神鉞當頭劈去,利刃吸起漫天風雪,讓人睜不開眼。

  周文再次陷入纏絲訣地控制中。兩條胳膊像灌了鉛一樣,根本抬不起來,危急之中,他勉強把雙翅一扇,一股炙熱的火焰迎了上去。燒得弑神鉞吱吱作響,蓐收神擔心寶貝受損,急忙收了回來。

  弑神鉞威力無窮,完全克制住吸血獠的速度,周文立刻改變戰略。展翅飛到半空中,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從沱沱河裏拎起一隻三足龜,用力向蓐收神投去。

  蓐收神眼明手快。急忙收起弑神鉞,施展神威把自己的族人穩穩接住,還沒等它緩過神來,又是一條巨大的珠魚迎面飛來,尾前頭後,六隻短小的腳爪拼命亂抓,幾乎把蓐收神最珍愛的白毛都拽了下來。

  薄魚、鳴蛇、龍龜、肥遺、何羅魚、赤……這些倖存下來地水妖成為了周文手裏的炮彈,接二連三向蓐收神擲去。

  力量越來越大,急得它連連怒吼,一邊手忙腳亂地接個不停,一邊號召它的族人趕快躲進沱沱河深處。但是周文的速度超過了聲音,他雙翅一扇。烈焰沖天而起,河水立刻見底。

  那些驚慌失措的水妖根本來不及躲閃,只能身不由己地飛來飛去,尖叫聲穿透了雲霄。

  是時候了!周文抓起一隻巨大地龍龜,朝著蓐收神猛力擲了出去,與此同時,他右手骨節劈裏啪啦一陣亂響,七七四十九條火龍爭先恐後地鑽進天師劍裏,把劍身燒成純青透明,吐出了五尺長三寸寬的劍芒。

  龍龜在半空中團團亂轉,擋住了蓐收神的視線,就在它穩穩接住龍龜的一瞬間,天師劍脫手飛出,像離弦之箭一樣刺穿了龍龜的硬殼,深深紮進了它地心口。

  蓐收神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它喉嚨口咯咯亂響,卻偏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四十九條火龍纏繞住它的身軀,吼聲如雷,烈焰飛揚,把它腳下地兩條蛟龍和奄奄一息的龍龜瞬息燒成灰燼,但蓐收神還是頑強地挺直了腰板,用顫抖的雙手握緊弑神鉞,企圖作最後一搏。

  周文探出五指,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天師劍飛速旋轉著,在它胸口剜出了一個透心大洞。

  蓐收神大叫一聲,焦黑的身體像瓷器一樣碎了一地,弑神鉞也隨之掉落到清澈見底的沱沱河裏。

  風聲嗚咽,鵝毛大雪漫天飛舞,似乎在為蓐收神的結局感到悲哀。

  沱沱河裏所有的水妖都浮出水面,眼中充滿著悲憤的神情,一個個無不失聲痛哭。它們想要報仇,但是仇人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只有蓐收神地屍骸還淒涼地散落在雪地上。

  水妖族終於失去了尊敬的首領,它們親眼目睹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遠在千里之外的張重慶正面臨一個兩難的決斷,他有些舉棋不定。長江爭奪戰已經取得了絕對地勝利,僥倖活下來的水妖族被壓制在薑根迪如雪山和尕恰迪如崗雪山之間,天寒地凍,缺少食物,它們是捱不過這個嚴酷地冬天的。如果繼續耗費人力物力,保持強大的攻勢,固然可以把水妖族全部殲滅,但為此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可能會得不償失。如果僅僅圍而不攻,水妖族獲得喘息的時機,等到天氣轉暖,它們緩過勁來,可能會翻越雪山,逃出生天,遺留下無窮的禍患。

  就在他左右權衡的時候,張重慶接到了M集團軍B師二團的緊急報告。這支部隊一向駐紮在玉樞嶺一帶,距離沱沱河有二千多裏,在一次例行的巡邏中,他們發現山區裏的一個村莊遭到了妖怪的襲擊,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血流成河,腐臭沖天,全村七百多口人無一倖免。他們繼續在玉樞嶺仔細搜索了三天,但沒有發現兇手的行蹤,它們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張重慶立即跟駐守在N市的K集團軍軍長施劍平、參謀長孔銳、A師師長曲嘯波、B師師長黃椿壽碰了一個頭,彼此交換了意見。

  施劍平敏感地察覺到這不是一個偶然事件。他認為這支襲擊村莊的妖怪部隊可能是鳳凰山戰役中突圍的那一部分主力,也有可能是長江爭奪戰中半路脫逃地水妖族,必須加以足夠的重視。

  孔銳和曲嘯波也同意他的看法,建議用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對玉樞嶺進行全面監測,及時掌握妖怪的動向,給予致命的打擊。

  張重慶解釋了自己猶豫不決的原因,並且提出三個問題:對於水妖族是繼續猛攻還是圍而不打?襲擊村莊的那支妖怪部隊下一步地行動可能是什麼?我軍應當兩線同時開戰還是集中兵力先殲滅其中的一支施劍平的看法是調集N市的K集團軍前往玉樞嶺。協同駐紮在西南山區的M集團軍一起搜索妖怪部隊地下落,同時也不放鬆對水妖族的打擊,命令S集團軍和高原部隊挺進沱沱河,進行最後的圍剿。

  參謀長孔銳認為沒有必要在沱沱河投入過多的人力和物力,水妖族是熬不過這個冬天的。他建議圍而不打,我軍應該集中兵力殲滅活躍在玉樞嶺一帶地那支妖怪部隊。它們很可能裝備著87118部隊失竊的那批輕型衝鋒槍,戰鬥力驚人,由K集團軍和M集團軍聯合採取軍事行動是比較穩妥的方案。他們不約而同回避了妖怪部隊下一步可能地行動。它們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玉樞嶺?這很難忖度,妖怪的想法不能用常理推斷。也許它們只是跑到玉樞嶺去吃人,就像我們偶爾會到廣州去嘗嘗新奇的蛇宴一樣。

  張重慶不置可否,他把目光投向了K集團軍A師和B師的兩位師長。示意他們說說自己的看法。

  曲嘯波的意見大致跟軍長施劍平一致,認為我軍實力占優,兩線同時開戰比較有利。

  但是黃椿壽的意見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建議用遠端導彈轟炸薑根迪如雪山和尕恰迪如崗雪山,引發大規模地雪崩,把水妖族徹底埋葬,然後不管它們的死活,S集團軍和高原部隊向東南方向移動。會同K集團軍、R集團軍和M集團軍,集中力量搜索打擊那支神秘的妖怪部隊。

  真是瘋狂的想法!張重慶不禁問道:「為什麼要動用四個集團軍?你認為那支妖怪部隊的規模會很大?」

  黃椿壽說:「不,它們只吃了七百多個人,兵力應該不會超過這個數目。我是出於另外地考慮……」

  苦,而長江爭奪戰進行得非常順利。這說明我們的對手有兩種,進化地和沒有進化的妖怪。水妖族還處在比較原始的階段。與其說它們是妖怪不如說是野獸更為恰當,它們不會使用武器,缺少高明的指揮,純粹靠身體和爪牙抵抗我軍的進攻,我覺得它們不足為慮。」

  怪部隊就完全不同了,我認為它們是鳳凰山戰役中突圍的那支主力,由開明獸全權指揮,它們曾潛入N市,從87118部隊的駐地竊取了輕型衝鋒槍和大量的彈藥。但這些只是枝節問題,更為嚴重的是,它們俘虜了十名戰士和兩名連級指揮員——為什麼?人質?食物?」

  張重慶臉上流露出鄭重的神情:「說下去!」

  找到答案。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N市警察局局長繆安山跟我說起發生在市圖書館的那場爭鬥,刑警大隊的調查報告裏有一個容易被忽略的細節,那就是閱覽室裏幾乎所有的軍事書籍都有翻閱過的痕跡——講得更具體一點,書頁破損嚴重,並且留有可疑的爪痕——他無法確定究竟是誰留下來的,但很明顯那不是人類。」

  妖怪部隊在學習,閱讀書籍是第一步,它們擄走那十二個戰士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目的在於竊取他們腦子裏的軍事知識。想想看,那些身強力壯、能夠控制屍體的妖怪,槍法准得異乎尋常,能把衝鋒槍當狙擊槍使,如果它們再用現代化的軍事知識武裝起頭腦,那將是我軍,不,整個人類的噩夢!」

  精和飛鼠都危險,必須趁它還比較弱小的時候消滅它!動用四個集團軍恐怕還不夠,我建議從嶺南抽調一部分野戰部隊協同作戰,確保萬無一失。這些進化過的妖怪……只要有一頭逃出包圍圈,都會成為一顆巨大的定時炸彈。」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

  施劍平咳嗽了一聲,說:「我也同意黃師長的看法,有必要集中一切軍事力量消滅這支妖怪部隊,我們不能冒險。」

  孔銳和曲嘯波對視了一眼,也點頭稱是。

  張重慶沉默了良久,注視著黃椿壽問道:「你認為它們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

  黃椿壽猶豫了一下說:「這很難講,有可能是在山區打遊擊,或者尋找麒麟獸的大部隊……我們需要更多的情報,詳細掌握它們的行蹤。」

  張重慶揉著眉心說:「好吧,就照你的計畫去辦。黃椿壽同志,我會向中央建議,臨時任命你為西南軍區的副司令員,全權指揮這次規模空前的作戰!」

  黃椿壽怔了一下,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8:27

  第二章 秦騭

  用遠端導彈轟炸薑根迪如雪山和尕恰迪如崗雪山,引發大規模的雪崩的作戰計畫並沒有變成現實。

  出於某種未知的原因,在長江爭奪戰裏僥倖存活下來的水妖完全喪失了理智,它們沿著沱沱河順流而下,前僕後繼,向S集團軍發動了瘋狂的反撲。它們受到了魚雷和炸彈的迎頭痛擊,死傷慘重,但是水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像飛蛾撲火一樣奮不顧身地沖上去,用鮮血和生命實現了蓐收神的決心。

  勝利來得實在太輕鬆了,秦騭困惑不解,他不明白水妖為什麼會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這完全違背了生物的本能。

  參謀長吳安國在仔細檢查了水妖的屍體後提出了一種可能:「它們會不會是為了掩護什麼重要的人物突圍,故意強攻我軍的陣地,轉移我軍的注意力?」

  秦騭搖搖頭說:「沒有發現任何突圍的跡象,它們簡直就是來送死的!嗯,難道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主力部隊冒險翻越大雪山突圍?……也不對!不管它們有什麼目的,都犯不著強攻我軍的陣地呀,氣候是如此惡劣,它們只要躲在雪山裏,我軍根本就組織不起有效的進攻!」

  吳安國皺起眉頭沉吟著說,「什麼情況下它們會不顧一切自蹈死路呢?」

  秦騭的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大膽的念頭,脫口叫道:「是水妖族的首領死了!蓐收神重傷不治,它們要向人類報復!」

  吳安國頓時記起了小時候看過的一本科普故事書,描寫野生動物的生活。書裏提到美洲野牛群在渡河的時候,強壯的野牛頭領率先沖進河水裏,其餘的野牛緊隨其後,有時候頭領也會判斷失誤,河水太深。它被激流淹死,但是後面地野牛絕不會畏縮,它們毫無例外追隨著頭領的腳步,像下餃子一樣沖進河裏,直到屍體填滿整個河床。

  當時他感到震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吳安國固執地認為。即使動物也不該這麼笨,但是水妖的反應給他上了現實的一課,動物畢竟不是人類。

  秦騭和吳安國漸漸接近了事實的真相,但他們怎麼都無法猜到,蓐收神並非重傷不治。而是死在周文的刺殺之下!

  為了確認戰果,秦騭命令駐守在唐古喇山口地高原部隊派出一個精銳的偵查小分隊,悄悄進入各拉丹冬雪山搜尋水妖的行蹤。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殘存的水妖,也沒有發現任何突圍的跡象,它們似乎全都聽從內心深處地召喚。踏上了一去不還的宿命之途。

  不管怎樣,長江爭奪戰終於畫上了一個完滿的句號。

  秦騭向張重慶司令員彙報了最近的戰況,張重慶對S集團軍的戰績表示嘉獎。同時又下達了一個艱巨地任務:全軍原地休整三天,然後會同唐古喇山口的高原部隊,一起向東南方向運動,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玉樞嶺,等候進一步地命令。

  秦騭在電話裏不便多問,但是他敏感地察覺到,一場大規模的會戰即將拉開序幕。他跟參謀長吳安國、三個主力師的師長交換了意見,決定把休整的時間縮短為兩天。

  第三天黎明時分動身,急行軍趕往唐古喇山口,會合駐守在那裏的高原部隊,然後再休整一天,以師為單位分批向玉樞嶺方向運動。連續不斷的急行軍。惡劣的氣候,後勤補給的匱乏。雖然是單方面地屠殺,但勝利的確來之不易。

  S集團軍的官兵在經歷了這場艱難的戰役後,身心都感到異常疲倦,為期兩天的休整對他們來說非常必要,繃緊地弦終於可以稍微鬆弛一下了。

  當天深夜,整個營地都沉浸在酣實的睡夢中,除了站崗放哨地警衛部隊外,就只剩下軍長秦騭和警衛員郭瀛還留在燈火通明的指揮所裏。

  異變就在不知不覺中發生。

  周文和弓中卿一直沒有離開沱沱河,他們在等待時機,著手進行一個驚人的計畫。周文深切地認識到自身的弱點,他缺乏一支強有力的、完全忠於自己的武裝力量,隨著開明獸的崛起和戰爭規模的擴大,個人的作用越來越渺小,他不再能夠輕易左右戰局,繼續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在經過長時間的醞釀以後,周文決定臨時借用S集團軍的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標。他們悄悄潛入了S集團軍的指揮所。

  說是指揮所,其實只是臨時搭建的一個軍用帳篷,帆布獵獵作響,擋住了淩厲的風雪。

  軍長秦騭肩披棉大衣,雙手抱胸對著牆上的地圖沉思,警衛員郭瀛像小雞啄米一樣打著瞌睡,他血氣方剛,不慣熬夜,但是首長沒有歇息,他又怎麼敢先睡。

  弓中卿默念咒語施展催眠術,解決了守在帳篷口的兩個哨兵,周文掀開帳篷,寒風一股腦地湧了進去。

  郭瀛觸電一樣跳了起來,一手按住腰間的槍套,警惕地叫道:「是誰?誰在外面?」他渾身肌肉繃得緊緊的,像豹子一樣蓄勢待發,但是周文的速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郭瀛還沒有看清人影,胸口就被一枚烏黑發亮的毒爪貫穿,頹然癱倒在地上。

  秦騭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的神情,但立刻鎮定下來,他沒有大喊大叫,反而關切地注視著郭瀛,問:「你把他怎麼樣了?」

  說,「下一個就是你了。」

  ?為什麼要殺我?我想你至少能夠讓我做個明白鬼吧。」秦騭竭力保持冷靜,腦子裏飛快轉著應對的念頭。

  周文沒有給他任何拖延的機會,他倏地沖到秦騭跟前,一掌切在他的喉結上,然後又麻利地折斷了他的四肢,疼得他叫又叫不出,動又動不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席捲了整個身心。令他幾乎陷入瘋狂之中。

  周文念動咒語,在他的額頭上畫了一道寂識符,然後緊握住他軟綿綿的手掌開始作法。

  秦騭眉心間地靈符越來越燙,似乎已經燒穿了皮膚,燒進了骨髓,他腦子裏「轟轟」巨響,像一連串驚雷。

  寂識符迸射出耀眼的白光,兩人的心靈在一瞬間連接在一起。交流是雙向的,周文在解讀秦騭思想的同時,秦騭也終於知道了對方是誰,瞭解到他腦子裏那些瘋狂又可怕的想法!有的包袱都丟開,開始一種全新地生活!我要有一天,人類和妖怪能夠平等共處,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我要這個世界重新恢復和平和寧靜,我要用我的雙手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

  維持一種平衡。一種灰色的平衡,促使人類和妖怪打一場消耗戰,要勢均力敵。誰都不能占到絕對地上風。只有看清楚戰爭的可怕後果,他們才會冷靜下來進行反思,試圖尋找一個共同生存,共同發展的契機。我相信,有一天會出現一個全新的時代,人類和妖怪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這個世界重新恢復和平和寧靜!我相信!」

  個種族要學會尊重彼此地存在。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戰爭本身無所謂正義或者邪惡,個體的犧牲也不重要,惟一重要的是人類和妖怪會有一個更美好地將來!」

  秦騭的腦子幾乎要炸裂開來,他臉上的肌肉不斷扭曲,四肢無意識地抽動著。
  「周文是人類的噩夢!他想幹什麼?他會成功嗎?必須阻止他!誰能夠做到?怎麼辦?怎麼辦?」

  這些零碎的念頭此起彼伏。像驚雷一樣在他的頭腦裏亂響,秦騭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瘋狂之中。

  周文獲得了他想要瞭解的資訊。秦騭已經是一具沒用地軀殼了,他中斷寂識術,雙手握住他的頭顱用力一擰,「咯」地一聲響,頸椎立刻被擰斷。

  秦騭的眼珠瞪得像銅鈴,極不情願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濁氣,在失去意識以前,他腦海裏閃過一個清晰的念頭:「他為什麼沒有多說幾句廢話?就像電影電視裏一樣……」

  弓中卿閃進了帳篷,望見地上的兩具屍體,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地心悸。

  周文竟真的下手了!

  她記起了鄭蔚對他地評價:「你不是以前的周文了,沒有同情心,功利,冷靜到近乎冷酷……雖然是一個半人半妖的異類,但是人類的感情已經慢慢消退了。周文,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妖怪!」

  望著他毫無表情的面容,弓中卿不禁為周文擔心。他正在逐步妖化了。

  周文剝去秦騭身上的衣褲,把赤裸裸的屍體搬到桌子上,一邊用吸血獠的語言念動凝血咒,一邊探出利爪,在秦騭身上劃了一道深及內臟的口子,從咽喉一直延伸到下陰。鮮紅的血液湧出來,在凝血咒的作用下立刻結成半透明的晶體,深淺不一,像寶石一樣璀璨奪目。

  弓中卿不禁低聲問道:「你在幹什麼?」

  吸血獠最神秘的法術!」

  周文的動作異常熟練,就像高明的外科醫生,熟知人體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條血管和每一片肌膚,十根烏黑發亮的利爪堪比最鋒利的手術刀,有條不紊地運動著,讓人眼花繚亂,鮮血凝成的晶體越來越多,沒有一滴污染了皮膚和桌面。

  弓中卿慢慢看明白了,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剝著人皮!不過十來分鐘的工夫,秦騭的人皮已經完全跟肉體分離開來,乾乾淨淨,不帶一絲肉,一點血,就像一件精緻的藝術品,甚至是眼角眉梢處最細薄的皮膚都沒有破損。

  周文滿意地歎了口氣,對弓中卿說:「我要脫衣服了,你轉過頭去。」

  弓中卿怔了一下,依言把頭別了過去,好奇地問:「你想幹什麼?」笑著說了一句。

  他迅速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把秦騭的人皮往身上一披,念了幾句短促的咒語,施完法術。穿上他的軍裝,然後招呼她回過頭來。

  弓中卿嚇了一跳,秦騭竟死而復生,活靈活現地站在她的面前!這不可能!弓中卿不禁望了一下桌上殘留的屍骸,又緊緊盯著秦騭,這才在他的眉宇之間發現了周文的影子,如果不是非常熟悉他地人是怎麼都不會留意的。

  巧妙不同!這是吸血獠的換皮術,可以把妖氣隱藏起來,就算是高明的法師也不易察覺。

  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你可以化身為秦騭的警衛員,留在我身邊。」周文一邊向她解釋著。一邊操縱火焰把秦騭的殘骸燒成灰燼,均勻地灑落到地上。

  留下!」弓中卿有些猶豫,她不想接觸死人地皮膚,會做噩夢的。

  「非要假扮成警衛員嗎?我可以悄悄躲在你身邊,那些遲鈍的人類是不會發現的。」

  人皮。要麼遠遠地離開我!」周文斷然拒絕了她,「這次行動事關重大,我不想冒險。」

  的!」弓中卿為了繼續留在他地身邊,只好歎著氣答應下來。

  周文立刻動手,三下五除二把郭瀛的皮完整地剝了下來,拎在手裏催促說:「快把衣服脫掉,天就快亮了。別被人發覺了。」

  弓中卿有些扭捏,猶豫了一陣,紅著臉對自己說:「有什麼關係呢?我只是一個妖怪。在他的眼裏,也許根本就沒有把我當異性看待……」

  她終於背轉身脫下了單薄的衣衫。她背部的肌膚雪白細膩,在燈光下泛著健康地光澤。腰很細,臀部翹起。腿繃得筆直,無論背面側面都是極其完美的弧線,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和誘惑。

  周文地呼吸頓時停止了,他有一種把她擁在懷裏的衝動,但是他控制住自己,沒有這麼做。一瞬間就像永遠那麼漫長,周文知道,即使自己的生命走到盡頭,也不會忘記這一刻的心動。但是他的雙手卻沒有一絲顫抖。他把人皮輕輕披在弓中卿的身上,低聲念動咒語,失去生命的皮膚泛著妖異的紅光,一片片包攏起來,緊緊裹住她地身體,抿合得天衣無縫。

  弓中卿就這樣變成了秦騭的警衛員郭瀛。

  秦騭是同鄉。初中畢業後參軍,在N市南郊的87118部隊待了三年,當過炊事員和勤務兵。為了改變命運,你利用業餘時間刻苦練習槍法,獲得過全軍射擊比賽的第一名,逐漸受到領導的重視。後來出於一個偶然地原因,你被調入S集團軍,擔任軍長秦騭的警衛員,表現良好,深得秦騭地喜愛……」

  周文向弓中卿簡明扼要地介紹著郭瀛的生平和簡歷,提醒她要時刻記住自己的新身份,千萬不要露出破綻。弓中卿默默地點著頭,她幽怨地望了周文一眼,心中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

  他的呼吸停止了,但他的手竟然沒有一絲顫抖!

  東方發白,弓中卿給帳篷口的那兩個哨兵解去催眠術。他們從睡夢中慢慢蘇醒過來,覺得頭昏腦脹,手腳發麻,嘴角邊還留有唾沫的餘臭。

  該死!站崗竟然站得睡著了!二人急忙睜開眼睛,看見軍長秦騭扳著個臉站在跟前,這一嚇非同小可,他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秦騭歎了口氣,揮揮手說:「回去繼續睡吧,睡醒了寫兩份檢討,晚飯前送到指揮所來。」

  挺直身體行了個軍禮,等首長走遠後,偷偷對視了一眼,垂頭喪氣地回營房向連長報告。他們一路上都在納悶,怎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呢?以前再怎麼累都沒有發生這樣的事,真丟臉!

  整個營地從沉睡中漸漸蘇醒過來,炊煙嫋嫋,人聲嘈雜,展現出一派人類特有的活力。

  秦騭和郭瀛在沱沱河邊兜了一個大圈子,望著岸邊殷紅的血跡,心中感慨萬千。他們親眼目睹了這場殘酷的戰鬥,水妖族前赴後繼。用血肉之軀迎向人類的槍炮子彈,用鮮血奏響了的生命最強音,這是何等悲壯的場面!

  周文在心裏默念著茅山道地咒語,試圖超度這些流落在異鄉的遊魂,平息沱沱河畔沖天的怨氣。事實上,他是在安撫自己還沒有完全泯滅的良心。

  晨曦照亮了遠處的雪山,朝霞璀璨似錦。他們穿過營地回到了指揮所裏。

  炊事班的小李已經把早飯送來了,保溫杯裏有新煮的豆漿,盤子裏是大個地實心饅頭,還有一小碟搾菜。

  周文怔了一下,秦騭的記憶告訴他。這就是他最喜愛的食物,可是作為一個江南人,周文還是懷念清淡的稀飯、炒肉餡團子和那些精緻美味的點心——在遙遠地G城,像一個褪色的夢。

  他們胡亂填飽了肚子,著手進行下一步的工作。

  弓中卿留在指揮所裏。整理那些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檔和材料。

  周文在參謀長吳安國的陪同下有意識地在營地裏閒逛,熟悉附近地環境,找各級指揮員瞭解情況。跟普通士兵聊天。

  令吳安國錯愕的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秦軍長怎麼突然平易近人起來?他思前想後,開始對集團軍今後地命運感到擔憂。

  入夜以後,周文命令吳安國拿著檢討書去處理一下站崗睡覺的那兩個戰士,完了不用回指揮所彙報,早點休息,明天還有重要的任務。

  吳安國雖然覺得由他去處理這樣的問題有些小題大做,但首長既然這樣吩咐了。他也只好立刻去辦。

  周文藉故支開吳安國後大步回到指揮所裏,跟弓中卿把兩方面獲得資訊一匯總,這才對S集團軍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

  跟他們接觸過的K集團軍和R集團軍不同,S集團軍並不是典型的陸軍,他們是三年前剛剛組建起來的。最初地目的是培養一支高科技武裝的水陸兩棲部隊,不同於海軍陸戰隊。主要針對內陸水域進行作戰。

  S集團軍有三個主力師。A師是混合型的兩棲部隊,擅長全方位立體作戰,長江爭奪戰中就是他們一舉殲滅了水妖族的主力。B師是摩托化部隊,擅長從岸上打擊水面和水下地目標,機動性很強。C師是重型裝甲部隊,擅長利用強大的火力封鎖水面和關隘,消滅敵軍地有生力量。

  三個師各有自己的特點,周文開始覺得手頭的牌並不差。

  弓中卿把相關材料分門別類地匯總好,打著哈欠伸了一個懶腰,固執地問:「你到底想利用S集團軍達到什麼目的?他們是人類,不可能完全受你控制的。」這個疑問困擾了她很長一段時間,周文一直神秘兮兮地不肯明說,這時她再也忍不住了,臉上流露出非弄明白不可的神情。

  周文微笑著解釋說:「不是我不肯告訴你,事實上連我自己也只有一個大概的設想。我需要利用S集團軍的力量來牽制開明獸,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但是局勢會怎樣發展,我沒有任何概念……這就像圍棋,序盤階段擺上一顆棋子,幾十手以後它會發揮什麼作用,是臭棋還是妙手,下的人也說不清楚。我現在就在擺棋,你明白嗎?你會下圍棋嗎?」

  弓中卿搖搖頭,她不懂得這種人類的智力遊戲,不過她總算瞭解到周文的舉動並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而是偶然的靈機一動。這讓她有些擔心。

  做很冒險,萬一讓道門的法師發覺就糟糕了,從千軍萬馬裏逃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弓中卿表明了自己的擔憂。

  可以掩蓋我們身上的妖氣,瞞過那些道門的法師。但是李兵的手上有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康平和慧真有金蓮護體,這些道門的法寶很可能會察覺我們的真實身份,所以必須要避免跟他們接觸。」

  難……你說張重慶究竟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把S集團軍調往玉樞嶺?」

  獸的威脅了……不過要求部隊在玉樞嶺會合,離開麓寧城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從這一點來看,開明獸應該還沒有正式進攻麓甯城,張重慶可能猜不透它的用意究竟是什麼。」

  周文猶豫了一下,說:「這會暴露我們的身份,好不容易才控制住S集團軍,我不想白白放過這樣的機會。而且,只有當麓甯有希望成為開明獸的軍事基地,它才會想方設法保全上百萬平民的性命,必須給它希望,否則的話它會報復,它會屠城!」

  紮著精銳的陸軍,我懷疑開明獸有沒有這個能力。」

  定會成功的,妖怪族史無前例的勝利,一個重大的轉捩點!應該慶倖,我們將親眼見證歷史!大規模的會戰馬上就要開始了,這是絕好的挑戰和機遇……」

  周文的雙眸閃閃發光,神情變得有些亢奮。

  造歷史!」弓中卿默默地對自己說,她受到了周文的感染,心情也隨之激動起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8:39

  第六集 第三章 驚變

  S集團軍在沱沱河營地休整了兩天,第三天黎明時分,他們動身前往唐古喇山口。在高原上急行軍非常辛苦,隨著地勢的不斷攀升,不少南方的戰士出現了強烈的高山反應,心慌氣促,嘔吐乏力,手腳麻木,唇指發紺,忙得軍醫奔前跑後,一天下來幾乎要累趴下了。

  吳安國憂心忡忡,他向秦騭建議是否放慢行軍速度,讓隊伍逐漸適應高原的氣候和環境。

  秦騭也發覺了張重慶在決策上的失誤,前往唐古喇山口跟高原部隊會合,然後再折向玉樞嶺,這條路線從距離上算的確能節省不少時間,但是全體官兵太過勞累,會大幅度影響士氣和戰鬥力的。他當機立斷,命令隊伍原地休息,決定返回沱沱河營地,順流而下,兜一個大圈子繞過高原,迂回向玉樞嶺運動。

  吳安國嚇了一跳,這完全違背了張重慶司令員的命令,S集團軍恐怕會來不及趕到玉樞嶺,影響到兵力的部署。他勸軍長謹慎行事,秦騭解釋說:「張司令遠在N市,他不瞭解高原的特殊情況,如果照原計劃進行,S集團軍將變成一支疲兵,即使及時趕到玉樞嶺,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吳參謀,你要知道,一隻木桶能裝多少水,不是取決於它最長的那塊木板,而是取決於最短的那塊!我不想S集團軍拖了整個會戰的後腿!」

  吳安國突然覺得眼前的軍長已經變成了一個陌生人,跟以往的秦騭完全不同,他不瞭解他。秦騭是一個職業軍人,換在以前,他會忠實地執行司令員的命令,甚至會放棄輜重,從集團軍裏挑選出部分精銳主力,全速向唐古喇山口急行軍。盡一切可能及早趕到玉樞嶺。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怎麼完全轉了性子?

  吳安國心中疑慮重重,但是他沒有表露出來。他委婉地提醒秦騭:「是不是向張司令請示一下?萬一影響了前線了部署,這個責任我們可擔當不起。」

  秦騭點點頭,他疏忽了,或者說,是周文疏忽了。他立刻給N市的張重慶掛了一個電話,簡要彙報了目前的困難。著重強調急行軍對士氣和戰鬥力的影響,同時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張重慶在沉思了片刻後同意了他地請求。

  秦騭放下電話,命令吳安國通知唐古喇山口的高原部隊,計畫有所改變,讓他們即刻動身趕往玉樞嶺。

  S集團軍隨後折回沱沱河營地。休整一天后,以師為單位分批運動,迂回繞過高原地區,兜了個大圈子後筆直地插向玉樞嶺。

  事實證明秦騭的決定非常正確。隨著地勢的回落,人煙逐漸繁盛。道路狀況也越來越好,部隊獲得了充足的休息和補給,士氣高昂。每天的行程都超出了預期的計畫。照這種速度推算,S集團軍應該能夠跟高原部隊同時趕到目地地。

  當部隊離玉樞嶺還有一半路程的時候,秦騭突然接到一個緊急電話,是司令員張重慶打來的,命令他立刻乘直升飛機趕到玉樞嶺西的千佛市,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慮,但是沒有透露更多地情況。

  周文心中格登響了一下,他嗅出了危險的氣息。看來開明獸已經有所行動,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秦騭簡單安排了一下,把集團軍的指揮權交付給參謀長吳安國,命令他帶領部隊,繼續向玉樞嶺方向運動。

  吳安國也意識到形勢的嚴峻。他由衷地感到當初秦軍長的決策非常正確。一旦大規模地會戰拉開帷幕,S集團軍將面臨持續的高強度作戰。如果還照原計劃翻越高原,戰士們將疲憊不堪,即使及時趕到玉樞嶺,也不能馬上投入到戰鬥中去。可是秦軍長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果斷了?

  秦騭是最後一個趕到千佛市市政府的,司令員張重慶、副司令員黃椿壽、K集團軍軍長施劍平、R集團軍軍長姚獻、M集團軍軍長皇甫振南已經等了他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一個個皺著眉頭,悶聲不響,似乎在為什麼棘手地事情煩惱。

  會議室裏一片沉寂,空氣幾乎凝滯了,秦騭感覺一種束手無策的氣氛正在悄悄地蔓延。

  張重慶示意他坐下來,疲倦地問:「有沒有聽到麓寧城事變的消息?」

  周文搖搖頭,於是他把一本備忘錄推到他面前,說:「先看看吧。」他的神情異常蒼老,眼睛深深摳陷下去,鬢角佈滿了白髮,看樣子是度過了好幾個不眠之夜。

  備忘錄的扉頁上敲著一個紅色的「絕密」章,秦騭不自覺地用手指摸了一下,心想:「這層皮不是白換的,終於能夠接觸到最機密的情報了!」

  他輕輕地掀開第一頁,迅速流覽了幾段,發現那是虎跳澗導彈基地一個班長地口述彙報,列印稿,完全是實錄,雖然有不少前言不搭後語的地方,但這足以說明發生在麓寧城的事變了。

  備忘錄上的內容如下:

  我叫許承祥,是虎跳澗導彈基地一連三排三班的班長,今年27歲。

  我就知道方大牛有問題!他跟宋伽藍一向合不來,說他嬌生慣養,一張白臉怎麼都曬不黑,十足地娘娘腔。宋伽藍也討厭方大牛,嫌他不愛洗澡,身上總有一股子汗臭。

  我給他們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沒用,鄉下人跟城裏人就是相互看不慣!

  可是那天他們居然在一張桌子上吃午飯,還有說有笑的,方大牛還主動拍拍宋伽藍地肩膀,宋伽藍居然還在笑!

  當時我以為他們終於想通了呢,一個班裏的戰友要團結友愛,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方大牛不是方大牛了,宋伽藍也不是宋伽藍了,他們的身體裏都鑽進了妖怪!
  我真笨,還班長呢,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接著是沈棠,有天夜裏他突然發高燒。高得嚇人,衛生員小劉給他一量體溫,超過40度,把他嚇懵了。小劉連忙把曹醫生喊過來,曹醫生也沒見過這種情況,又是打針又是吃藥,折騰了一宿。都說沈棠沒救了。

  誰知道一大早他又活過來,一點燒都沒有,吃了三碗稀飯五個饅頭,沒事人一樣。跟方大牛和宋伽藍一樣,沈棠的身體裏也鑽進了妖怪!

  我一直都鬧不明白。妖怪是怎麼鑽到他們身體裏去的?如果說把他們吃掉,然後變成他們的樣子,那也不對,他們怎麼會使筷子吃飯,放哨巡邏。操作導彈發射架?這要經過訓練才行!電視裏外國人用筷子,那個笨,新兵蛋子剛來的時候還不是什麼都不會。鬧的笑話足足有一籮筐……

  這些妖怪到底是怎麼做到地?所以我想,身體還是他們的身體,腦子還是他們的腦子,妖怪是鑽進他們的身體裏控制住他們,就像牽線木偶一樣,只要把妖怪趕出來,他們就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得想個辦法才行。

  那一陣子基地裏的怪事不斷,鬧騰了十幾天終於平靜下來。當時我也沒怎麼在意,跟往常一樣訓練過日子,扳著手指計算探親假。

  有天我向排長請假,回去看爹娘,還有老婆孩子。排長很爽快批了假條,我心裏高興。晚上就多買了兩個葷菜,打打牙祭。回去探親來回要二十多天,飯票留著也沒用,乾脆吃好一點,用用掉算了。不知道是肉沒燒熟,還是腸胃不大適應,晚上我一連拉了五趟稀,蹲在茅坑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捱到晚上十一點多,突然聽見茅房外面有槍聲,探照燈掃來掃去,好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從門板上地窟窿往外看,一看嚇了一大跳,我的媽呀,自己人打自己人,真槍實彈,不像演習,是政變!一大群穿著軍裝的戰士從營房裏沖出來,方大牛,宋伽藍,沈棠,小劉,曹醫生,他們全參與了,一個個手裏拿著衝鋒槍,迅速佔領了彈藥庫,然後向地下的導彈控制室發起進攻,有板有眼,就像教科書裏教的那樣。

  他們地人數非常多,火力很猛,槍法更是准得嚇死人,衝鋒槍就像狙擊槍一樣,一槍一個,全是爆頭!

  我估計導彈控制室肯定是守不住的,所以趁他們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基地,趕到麓寧去通知有57451和57453部隊,讓他們通知軍委,派軍隊過來鎮壓。

  我……檢討,我是有點怕死,不過就算留在基地裏也起不了什麼用,是吧!把彈藥庫炸掉,這我也想過,可我不是007,沒受過這方面的專門訓練,再說那是電影,恐怕是行不通的。總得有人去報信吧……

  我才趕到麓寧城,還沒顧得上喘口氣,「轟轟轟」幾聲響,57451和57453部隊的駐地,還有松江和月見江上最大地幾座橋樑,全都遭到了導彈的襲擊,從虎跳澗導彈基地射過來的,炸成一片廢墟,死了很多人。

  隔了大概十分鐘,又是一顆導彈,連鍋端掉了市政府,附近地高樓全部倒塌,道路交通堵塞,老百姓哭爹喊娘,亂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接著導彈基地裏的那些叛軍就開著卡車沖了進來,他們一個個跳下車,模樣慢慢變了,就跟故事書裏妖怪現出原形差不多。

  妖怪,一定是妖怪!身高超過2米,模樣……怎麼說呢,像好幾種野獸拼湊起來的,手長腳長,渾身是毛,牙齒和舌頭露在外面,跑得比汽車還快!不過隨便哪本故事書都沒有提到,它們手裏拿著衝鋒槍,腰裏還綁著子彈匣,瞄準公車小轎車的油箱就是一通亂射。當時城裏面那個亂喲,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爆炸聲和尖叫聲把槍聲都遮住了,死了好多人,不過沒有一個是被子彈打死的,他們全都是相互踩死的。真慘,屍體都變成了肉醬,男女都分不出來!

  後來我才發現那些妖怪是有目的,有計劃地。它們先是在城裏製造混亂,像趕牲口一樣把盡可能多的活人趕到一起,然後逐步炸掉周圍的樓房,圍起來。把麓寧城變成許多個巨大的監獄。

  它們地效率非常高,這樣龐大地工程,只花了不到三天的時間就基本完成了,中間不斷有人想逃出去,絕大多數被一槍打爆了腦袋,屍體掛在鋼筋上示眾,腦漿和鮮血流下來。圍了一大堆蒼蠅……

  我爬到高樓地頂上數過,這樣的大監獄一共有三十幾個,分佈在全城的各個地方,到處都是妖怪和鬼魂,我們根本逃不出去。它們用很粗的橡皮管飼養我們。有些放水,有些放吃地東西,都是些爛糊糊,米,菜。肉什麼的混在一起,黴的也有,餿的也有。那個味道,簡直就是豬食!

  不過有什麼辦法呢?肚子餓了只好吃,不吃就死掉。其實那些妖怪並不想殺死我們,水和吃的東西供應都很充足,也不知道它們是從哪里弄來地。它們還在每一個監獄裏都配備了醫生和藥品,隔上三五天就噴一遍消毒藥水,死了人屍體會及時拖出去處理掉。

  不過有人說它們處理屍體的辦法很噁心,不是燒掉。而是用鼻子聞一聞,對胃口就立刻吃掉。生吃!它們喜歡吃腦子和內臟,小孩子和婦女大概肉嫩,很少有剩下來的。不過很奇怪,它們從不主動殺人。也從來不吃活人。我看得出它們很想吃,瞪著我們直流口水。肚子咕嚕嚕亂叫,模樣很嚇人,可是它們一個個都強忍住了,好像在遵守什麼紀律。活人對它們來說大概是很有用的,不能隨便浪費掉,也正因為這樣,城裏才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屠殺。

  每天都有好幾批人被帶出去,有男有女,專挑身體健康地中青年,然後又有不少人被關進來,總是陌生面孔,進進出出很頻繁。進來的人說,他們是到一個大工廠裏做苦力的,有地燒水煮飯,就是我們吃的那種豬食,有的在空地上挖坑拌水泥,好像是造什麼軍事工程,還有的到機械廠搬各種各樣的機器,車床刨床銑床水壓機鍛造機什麼的,重得要命。出去做苦力的人能吃得好一點,乾飯,還有幾樣葷素菜,不過那些監工的妖怪比地主老財還狠毒,拿了鞭子走來走去,誰動作稍微慢一點,夾頭夾腦就是一頓亂抽,疼到骨頭裏。一天干下來,整個人就像癱掉一樣,回到監獄裏再也爬不起來。好在這種苦力是輪換做地,隔上三五天才輪一次,身強力壯的還頂得住,不至於立刻累趴下。

  有一天晚上南面突然傳來了激烈的槍聲,大概是邊防線上的M集團軍A師發起了進攻,大家都很興奮,決定組織暴動,裏應外合,狠狠幹掉那些妖怪。

  等了一會兒,一個妖怪頭目通過擴音喇叭向城外的人喊話,那個喇叭是用來放空襲警報地,非常響,全城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它說:「立刻停止進攻,退到三十裏以外,如果不聽勸告,我們就殺死人質!現在城裏無辜的市民沒有一百萬也有五十萬,給你們十秒鐘考慮!別耍花招,我們不是人類,說到就一定做到!」

  他奶奶地,這些妖怪比人都聰明,還會利用人質要脅軍隊!不過它的確不在開玩笑,大概A師沒有立即撤退,虎跳澗的導彈基地立刻發射了一枚地對地導彈,打中了城裏的一座高級飯店,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見。轟隆隆,一個巨大的火球,有十層樓那麼高,耳朵都快震聾了。

  爆炸結束以後,它又開始喊話:「剛才那枚導彈是我們發射的,炸死了幾萬人,記住,他們是死在你們手裏的!現在再給你們十秒鐘考慮,如果還不撤退,將有更多的人被殺死!」

  它是玩真的!城裏一片哭聲,大家都被嚇壞了,什麼暴動,裏應外合,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妖怪竟然控制了導彈基地,完了,只要它們輕輕按下一個小紅鈕,隨時都可以把麓甯城炸成一片廢墟。

  後來A師只好撤退了,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我想這下子完了,營救幾十萬人質不是一個小行動,至少要準備上兩三個月,誰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不能坐著等死,我決定偷偷地逃出去,一個人。目標小一點,妖怪也不會注意。看守監獄的哨兵全是妖怪,鼻子比狗還靈,眼睛比老鷹都尖,以前也有人想趁黑逃出去,立刻就被發現了,變成它們練槍法的活動靶子。一槍爆頭,沒有例外。然後屍體就當場吃掉。它們在夜裏特別興奮,眼珠發光,像抽了鴉片煙一樣,根本不用睡覺。胃口也好,聽說有個大妖怪一口氣吃了三個人,連骨頭都沒剩下。我不想冒這個風險。

  我是挑了一個下午。那天早上我被妖怪帶到一個工廠裏幹苦力,在城的西面,有好幾千人。拌混凝土砌牆。那些妖怪的要求特別高,用的鋼筋有手臂那麼粗,密密麻麻。混凝土要澆一米多厚,炮彈都打不穿。不知道它們在造什麼東西,不會是樓房,可能是碉堡或者掩體吧——一定是的,它們在備戰!

  到了中午,吃過中飯——我記得很清楚,米飯,水煮蘿蔔。水煮肉,半生不熟的,味道很糟糕,但是我努力吃了很多,還用衣服包了一些藏起來——照慣例要休息一個鐘頭。大家在陰涼地地方合一會眼,監工的妖怪也在打瞌睡。我就偷偷地溜了出去。躲在不遠的一間商店裏,沒有人注意到。等到他們重新開工了,拌混凝土的聲音非常響,我就溜到街上,撬開一個下水道的蓋子,跳了下去。

  下水道是通往江邊的,應該沒有妖怪把守吧。裏面真臭,剛開始差點暈過去,我用衣服蒙住鼻子,蒙了三層還是聞得見,不過過了一會就習慣了,除了有點悶,頭腦有些發脹。我沿著水流的方向向前走,拐了幾個彎,進入到最粗地那根下水道裏。渴了就喝幾口髒水,餓了吃一點飯和蘿蔔,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應該有一天一夜吧,前面突然傳來了新鮮空氣的氣味。真好聞,比花都香,比宋伽藍抹在臉上的什麼什麼膏好聞一百倍!污水一下子流得很急,沖得我站不直身體,又沒有什麼扶手的地方,我腳一滑,全身浸在水裏往前沖,速度非常快。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我撲通一聲掉進了江水裏,昏頭昏腦,不知道是松江還是月見江。我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睜開眼睛一看,是穿了軍裝地,好了,哈哈,我終於逃出來了,我得救了!

  秦騭看完最後一個字,慢慢合上了備忘錄,心想:「許承祥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一個普通人類能夠從戒備森嚴的麓寧城裏逃出來,實在不簡單。不過以後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開明獸正在把麓甯建設成為妖怪族地第一個軍事基地,要做的事情很多,眼下還無暇顧及下水道,不過它遲早會意識到這個破綻的。」

  它們,不知道它花費了多少口舌,不過這支妖怪部隊終於統一了思想,了不起!活人比死人要有用得多,他們是廉價勞動力,充足地食物來源,重要的人質,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用他們向人類政府進行交換,換取一些武器彈藥和後勤補給。」
  真正的天才,這樣龐大的進攻計畫,千頭萬緒,換成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來的。它才是真正做大事的領袖!麒麟獸、白虎精雖然很強大,但它們都是破壞者,掠奪者,而不是建設者,差距就體現在這裏。」

  張重慶咳嗽了一聲,說:「許承祥逃出麓甯城後完全崩潰了,他的身心受到嚴重地打擊,話都說不完整。我們對他進行了深層催眠,你看到的記錄是他說的夢話,錄音顛三倒四的,沒人聽得懂,書記員在整理的時候作過一些處理,儘量保持了原貌。這次發生在麓寧城地意外……你是怎麼看的?」

  司令員問得很籠統,為了避免洩露身份,周文不得不避實就虛,斟酌著說:「我們瞭解到地情報還太少,不過妖怪族似乎已經改變了一貫的策略,從它們的舉動來看,似乎要把麓寧城變成一個長期的據點。」

  張重慶長長歎了口氣:「你看得很准,事實的確是這樣的。我們的對手應該是開明獸——李兵已經著重提起這個可怕的對手了——跟麒麟獸、白虎精、飛鼠鄭蔚還有周文完全不同,它更加陰險狡猾……麓寧城裏有一百多萬平民,當時妖怪發動進攻時,一部分人奮不顧身逃了出來,剩下的被關在監獄裏,成為了開明獸的俘虜。除掉那些在混亂中喪命的,保守地估計,它手裏也要有五十多萬的人質,形勢非常棘手。」

  嗎?」周文試探著問。

  師派出兩架直升飛機前去偵查,結果就像鳳凰山戰役發生的一樣,突然迫降,一去不回。A師又向麓寧城發動了一次試探性質的進攻,城裏的妖怪沒有還擊,它們從虎跳澗基地發射了一枚地對地導彈,聲稱炸死了幾萬人,逼迫A師退到三十裏以外。我們沒有選擇,只好聽它們的。」

  承祥十有八九弄錯了,炸彈根本沒有落在人群密集的監獄裏!」

  周文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開明獸不會濫殺平民的,每一條人命對它來說都是一個有分量的砝碼,它絕不肯浪費!」

  沒有人說話,大家不約而同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中,誰都提不出一個有效的辦法。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8:58

  第四章 對策

  會議室裏笨重的自鳴鐘敲了十三下,已經是下午一點鐘了,張重慶站起身來,建議大家先到食堂去吃午飯,填飽了肚子再作進一步的計議。

  「千佛市政府的食堂據說辦得很不錯,跟三星級賓館都有得一拼!」張重慶開玩笑地說了一句,大家理解他的用意,紛紛附和了幾句,說這回不能錯過,一定要嘗嘗。總算打破了僵局,氣氛變得有點活躍。

  食堂設在會議室西北面的大廈裏,繞過一個蕭瑟的大花壇,三五十步路就到了。他們一行人乘電梯直接來到大廈的五樓,進到一間裝修豪華的包廂裏。張重慶事先已經關照過了,不喝酒抽煙,不要人陪,更不許服務員守在門外,四菜一湯,工作餐就可以了,他們沒有時間浪費在餐桌上。

  千佛市的市長孫得泉知道他們軍務在身,一切都按照張重慶的吩咐去辦,只是四菜一湯少了點,他私下裏添了兩個菜,並特地關照承包餐廳的經理,如果司令員問起,就說是由他私人掏腰包,不記到帳裏的。

  包廂裏的地毯厚得像草坪,牆壁上掛著世界名畫的複製品,中間擺著一張圓桌,六菜一湯拼成一朵桃花的形狀,旁邊有兩大盆白米飯。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氣味,張重慶皺著眉頭把雙層玻璃窗打開,放進一屋子的北風。他長長舒了口氣說:「這地方真夠悶的,常年不通風透氣。哼,一個市政府的食堂,居然也有這種規模,跟賓館差不多了!」

  幾個軍長誰都不敢接他的話茬。

  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張重慶帶頭坐下來。盛了滿滿一碗飯,隨手遞給黃椿壽。

  黃椿壽慌忙接在手裏,嘴裏說著:「司令員您歇著,我自己來吧。」一邊把飯放在軍長皇甫振南的面前。

  大家謙讓了一陣,看張重慶開始往嘴裏扒飯了,這才放開肚子吃了起來。菜雖然不多,但是量很大。一盤子梅乾菜扣肉,堆得有小山那麼高,什錦沙鍋裏又是風肉又是肚片,還有粉條和鵪鶉蛋,他們六個人根本就吃不了這麼多。結果兩盆飯全見了底。菜倒還剩下不少。

  張重慶搖著頭說:「這個小孫,關照他四菜一湯,他還自說自話加了兩個菜。飯店裏如果照這種燒法,不虧本才怪!」

  黃椿壽想起了麓甯城裏五十萬人質,不禁暗暗歎了口氣。他們被困在監獄裏,每天靠豬食一樣的東西充饑,眼巴巴地等著部隊去解救他們。可是他們卻投鼠忌器,什麼都做不了。一種無奈的感覺咬噬著他的心窩,他感到痛心

  六人休息了片刻,回到會議室裏繼續商議對策。

  了,我們必須採取行動!」張重慶在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先比較一下敵我地實力。敵軍大概有七八百名妖怪,裝備著輕型衝鋒槍。彈藥充足,控制住一個導彈基地,另外它們還有五十萬手無寸鐵的人質。我方有四個集團軍的兵力,摩托化步兵,重型裝甲師。遠端火炮,導彈部隊。殲擊機和轟炸機群,實力上絕對占優。大家議一議,這場仗怎麼樣來打?」

  沉默了片刻,施劍平字斟句酌地說:「如果只是要消滅麓寧城裏的敵軍,發動一場大規模的空襲應該是最佳的選擇,問題在於那五十萬無辜的平民,我們投鼠忌器呀!」

  十萬平民!」周文越來越佩服開明獸的戰略了,「麓寧城暫時是安全的,它可以利用這一段時間解決兩個問題,武器和兵力。虎跳澗的導彈基地裏應該有大量的槍械彈藥,不過那還遠遠不夠……許承祥一定是弄錯了,那不是碉堡或者掩體,開明獸在建一個秘密地兵工廠,它要大量生產子彈手雷之類的易耗品!」

  題呢?把麓寧城變成妖怪的一個軍事基地,至少需要組建一支五千人的部隊,開明獸到哪里去找這麼多妖怪呢?它不會倉促行動的,一定已經想好了對策!到底是什麼呢?難道……」

  周文眼前猛地一亮,他記起了許承祥地備忘錄裏提到,每天都有好幾批人被帶出去,有男有女,專挑身體健康的中青年,然後又有不少人被關進來,總是陌生面孔,進進出出很頻繁。

  「障眼法,這絕對是障眼法,如果開明獸僅僅需要勞動力的話,沒必要刻意讓監獄裏地囚犯流動,這不利於管理。它在隱瞞什麼東西……那些健康的女性……分身術……」

  周文覺得背梁脊骨涼嗖嗖的,指尖發麻,周圍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只看見嘴唇嚅動,卻聽不見聲音。他把手撐在額頭上,深深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是分身術,一種古老而惡毒的法術,他竟然疏忽了!

  秦騭暗暗責備著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想到呢!早知道會發生這種情況,當初在麓甯城裏他根本就不會對開明獸讓步,哪怕那座城市變成妖怪族的屠宰場,哪怕屍積如山血流成河,他也絕不會退縮!一時的心軟帶來了更糟糕的後果,現在後悔已經太晚了!

  開明獸在醞釀陰謀,它不想引起大規模地懷疑和騷動,所以不斷地把囚犯從一個監獄轉移到另一個監獄,趁混亂之際悄悄帶走適合的人選。由於分身術對鼎爐的要求非常苛刻,滿足條件的女性不會很多,所以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即使是她們的親人,也只會以為她們被關在其他地地方。一切都在開明獸的掌握之中,它要利用這些健康地身體施法,製造出不計其數的傀儡妖獸!

  開明獸早就計畫好了,它要用分身術構建起一支強悍的軍隊!現在還有補救的辦法嗎?該怎麼辦?

  人質全部解救出來,否則的話,開明獸將立於不敗之地。」

  姚獻的看法跟施劍平相仿。他出言非常謹慎,「最好儘快採取行動,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對我軍就越不利。」

  泛泛之談!黃椿壽心中很是失望,他們提出的意見絕對正確,但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聽到具體的計畫,可操作。哪怕不是很成熟,拿出來議一議也是好的。施劍平和姚獻都在避免犯錯誤,他們地指揮四平八穩,像教科書,缺乏必要的想像力。

  黃椿壽只好把目光投向皇甫振南。問道:「皇甫軍長,你有什麼想法?」

  皇甫振南猶豫了一陣,帶著濃郁的四川鄉音說:「虎跳澗的導彈基地裝備了五十八枚各種類型的導彈,主要是地地彈道導彈和地地巡航導彈,經過了武器專家小組地加強和改良。射程非常遠,攔截的難度很大。進攻麓寧城必須謹慎行事,導彈能對我軍造成巨大的傷亡。」

  又一個穩重主義者!黃椿壽幾乎不抱任何希望了。例行公事地問秦騭:「秦軍長,你覺得呢?秦軍長?你在聽嗎?」

  秦騭手撐著額頭,似乎睡著了,這讓張重慶和黃椿壽很不滿意,在這種重要的時刻,他竟然……太不像話了!皇甫振南連忙推推他的肩膀,秦騭立刻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在一瞬間下定了決心。必須儘快消滅開明獸,哪怕犧牲掉一部分無辜地性命也在所不惜!這個決定讓他痛苦,但是他別無選擇。

  了神。」秦騭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我同意施軍長和姚軍長的看法。開明獸的優勢在於那五十萬平民,投鼠忌器。我軍無法不顧人質地安全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不過開明獸也有自身的薄弱環節,第一它佔領麓寧城的時間還太短,第二它沒有城防的經驗,比如說,沒有封鎖下水道實在是一個巨大的疏忽,我軍可以在這方面做做文章。」

  秦騭的思路很出乎黃椿壽的意料,在他地印象中,秦騭似乎比施劍平和姚獻更刻板,但是這一番話卻完全改變了他的看法,他不禁望了張重慶一眼,繼續問道:「那麼我軍怎樣來利用開明獸的這個疏忽呢?」

  個人質,那麼我軍可以發動佯攻,或者組織一場馬拉松式的談判,吸引敵軍的注意力,同時派遣三到四組特種部隊,通過下水道潛入城裏解救人質,就像電影裏那樣——這應該是比較穩妥地選擇。不過現在不行,城裏的人質實在太多了,五十多萬,而且分散在不同地地方,我們必須換一個方法,那就是盡可能多地消滅敵軍的有生力量,拖住它們,讓它們騰不出手來威脅人質的安全。」

  秦騭一邊玩弄著手上的鉛筆,熟練地轉著圈子,一邊冷靜地說:「我們的首要目標是虎跳澗的導彈基地,必須佔領它,或者摧毀它,這樣即使開明獸完全絕望了,試圖殺死平民來報復我們,它也只能用一些常規武器。事實上,用衝鋒槍殺人是很慢的,而且要耗費大量彈藥,麓寧城裏大概沒有五十萬發子彈吧?用手榴彈炸,效率又太低了,人是活的,會躲進建築物裏。換句話講,我覺得一旦失去了導彈基地,開明獸根本就承擔不起屠殺人質的成本!」

  攻勢下,它們必須把大部分兵力投入戰鬥,這樣一來,五十萬人質中絕大部分都能保全性命。剩下的就全看我們的決心了,不惜一切代價強攻,多牽制一個敵軍,多消滅一個妖怪,就能挽救幾十條人命。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全殲敵軍的有生力量,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總之,就用我們的戰士去換取人質的安全吧!」

  但是秦騭並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他深知,即使摧毀了導彈基地,開明獸依然有足夠的力量屠城,不是用衝鋒槍或者手榴彈之類火藥武器,而是利用潛藏在遠古妖獸體內最原始的力量。人類對此一無所知。但是他什麼也不能說,張重慶、黃椿壽他們根本不瞭解其中的利害之處,必須說服他們儘快發動進攻,越快越好。在那座古老的麓寧城裏。開明獸正在利用分身術製造傀儡妖獸,他絕不能給他足夠多的時間!

  施劍平和姚獻聽了他地長篇大論,不禁面面相覷,他們滿腦子只想著如何避免悲劇的發生,卻沒有估算過屠殺這五十萬平民需要投入多少兵力,要動用多少槍械和子彈。

  「用衝鋒槍殺人是很慢的,而且要耗費大量彈藥。麓甯城裏大概沒有五十萬發子彈吧?用手榴彈炸,效率又太低了,人是活的,會躲進建築物裏。」

  虧他想得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秦騭想的的確有道理!完全從第三者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不帶任何感情地因素!

  黃椿壽重新審視著這位S集團軍的軍長,心中疑慮重重,坐在他面前的人真的是秦騭嗎?張重慶倒沒有他想的那麼多,聽了秦騭地分析,他感到形勢並非像原先估計的那樣悲觀。開明獸還有很多薄弱之處可以利用。

  呢?」

  開明獸遲早會發現這個疏忽的。我們可以派遣一支精銳的小分隊——人數不能太多,否則地話容易暴露形跡——潛入麓寧城裏進行偵查和破壞。如果有可能的話,可以安插一部分戰士混進監獄裏,疏散婦女和兒童,組織人手發起暴動。不過這難度很大,畢竟他們都是平民,缺乏勇氣和犧牲精神。大部隊再選擇合適的時機,裏應外合發動進攻,爭取在盡可能短地時間裏瓦解敵人的反抗。」

  呢?」

  頭。」

  妥的辦法,炸掉它!」

  炸掉它?張重慶倒抽一口冷氣。秦騭說的太輕飄飄了,軍方在虎跳澗導彈基地投入了龐大的人力物力,還沒正式參加戰鬥就炸掉,這未免太可惜了!

  炸掉?皇甫振南差點要跳了起來。他在虎跳澗花費了無數的心血,把它建設成為全軍最先進的導彈基地。他本人就是因此被任命為M集團軍軍長的。現在說炸掉就炸掉,哪有這麼個幹法地?他騰地站起來,怒氣衝衝地瞪著秦騭,又強忍了下來,臉色變得鐵青。

  但是秦騭這個看似瘋狂的計畫卻得到了黃椿壽的支援,他說:「我同意秦軍長的看法,炸掉導彈基地是最穩妥的辦法,我們不能冒險,只要有一枚導彈漏網,就可能造成數萬平民地傷亡!」頓了頓,他又補充說:「炸掉導彈基地後立刻向麓寧城發動進攻,投入二十倍的兵力,從陸地、水面、空中同時發動進攻,不惜犧牲,殲滅敵軍地一切有生力量。用我們戰士的生命去換取人質的安全,這是惟一可行的方案!」

  施劍平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兩個瘋子!」

  姚獻看了張重慶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這的確是一個可行的方案,不過我軍可能會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犧牲成千上萬的精銳戰士。」

  皇甫振南也憋著一肚子氣說:「虎跳澗的導彈基地耗資上百個億,炸掉的話太不負責任了,還是應當想方設法奪回控制權。如果司令員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我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秦騭輕描淡寫地提醒他們說:「哪怕我們四個集團軍全軍覆沒,也要確保城裏五十萬平民的安全。不用去計算傷亡和損失,也沒必要權衡得失,這是一個敏感的政治問題,如果軍隊不能保護老百姓,那麼我們將喪失人心!」

  施劍平、姚獻和皇甫振南不約而同心頭一顫,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立刻對秦騭刮目相看。

  鐵地說,「我們必須奪回麓寧城,不惜一切代價,不能有任何閃失!」

  張重慶也下定了決心:「就這麼辦吧,從現在起,由黃椿壽同志全權指揮這次作戰,務必要確保麓甯城裏五十萬平民的人身安全!各位還有什麼其他意見嗎?」他著重盯了皇甫振南一眼,擔心他會想不通。

  皇甫振南立刻搖了搖頭。他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但還是表示堅決執行司令員的命令。

  黃椿壽說:「好吧,我們重新部署兵力,擬定詳細的進攻計畫!」

  兩天以後,軍事會議接近尾聲,在黃椿壽的主持下,軍方擬定了一個初步的進攻方案。詳細地計畫還要等麓寧城的情報回饋過來後,再作進一步的斟酌。

  當天晚上,黃椿壽打電話讓秦騭到自己的房間來一下,說有一些進攻上的細節問題要跟他商量。

  張重慶和黃椿壽住在市政府招待所的1號樓,四個集團軍軍長住在2號樓。中間隔了一片荷塘,盛夏的時候有荷葉和蓮花可以欣賞,現在只剩下一片光禿禿地水面。

  周文沒有懷疑黃椿壽的用意,他踏著皎潔的月色穿過了荷塘上的九曲橋,走進1號樓。乘電梯來到14層。

  黃椿壽的房間是1412,房門虛掩著,周文屈起食指敲敲門。得到許可後走了進去,隨手把門關上。

  黃椿壽端端正正坐在沙發裏,用一種異樣地眼神注視著他,他的身旁站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頭髮披在肩頭,嘴唇緊緊抿在一起,一雙眼睛像黑夜裏閃爍的明星。那是茅山道的傳人李兵,李瑾瑜地嫡親哥哥!

  周文頓時嚇了一跳。一顆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與此同時,他感覺到地毯下方法力流傳,充斥著一股浩然正氣。腦子裏立刻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不禁懊悔自己太過大意了。不過他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倖,希望吸血獠的換皮術能夠瞞過他們。

  李兵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周文的腳下五彩光華迅速流轉,乾坤表裏圖感應到吸血獠身體裏地妖氣,像波浪一樣劇烈掀動著。

  周文一雙眼眸頓時變成血紅色,渾身骨骼劈啪作響,凝聚起全身妖力跟道門的法寶相抗衡,提醒自己千萬不能陷入幻象之中。

  短短幾個月的工夫,李兵的法術突飛猛進,乾坤表裏圖在他的驅動下發揮出十二成的威力,就算是擁有千年道行的吸血獠王也不敢大意。

  費盡心機,最終還是露餡了!到底是哪里露出的破綻呢?周文長長歎了口氣,嘴裏嘗到了苦澀地滋味。他百思不得其解。

  了?」黃椿壽開始發問。

  的,另外還有他的警衛員郭瀛,現在是弓中卿在扮演他。」周文輕描淡寫地說著,他根本就沒把兩條人命放在心上。

  李兵心中一緊,他沒料到周文在乾坤表裏圖內仍能開口說話,當下不遺餘力地驅動法寶,試圖把他制服。

  麼?」

  黃椿壽深深皺起了眉頭,秦騭和郭瀛的死讓他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了。

  周文簡潔地說:「開明獸太危險了,必須在它羽翼未豐之前除掉它,否則的話,它會壞了我地大事。我一個人辦不到,必須借用軍隊的力量。」

  鬥,等我們打得不可開交,再乘機實施你地計畫,就像在鳳凰山戰役中一樣?為什麼要主動介入到這場戰爭中來?」黃椿壽饒有興致地問。他對周文的好奇多於警惕,這讓李兵有些啼笑皆非,這個新任命的西南軍區副司令員根本就不瞭解周文的厲害。

  周文微微一笑,露出滿口白森森的牙齒,說:「因為你們都不行,沒有我的協助,你們根本就不是開明獸的對手!想想就讓人心寒——麓寧城變成妖怪族的軍事基地,開明獸的隊伍迅速發展壯大,最終擊敗麒麟獸、白虎精和鄭蔚,成為新一代的妖王——我可不想讓這一切變成現實!」

  黃椿壽啞然失笑,故意搖著頭說:「你未免太小看我們了!無論是兵力還是武器,我軍都佔有絕對的優勢,開明獸困守在孤城裏,缺兵少糧,它支持不了多長時間的。」

  的,那麼這場仗根本就不用打了,你們必輸無疑!開明獸是一個軍事天才。小看它就是自取滅亡。」

  椿壽眼中流露出贊許的神情。

  周文敏銳地察覺到黃椿壽在考自己,他心裏燃起一絲希望,應該還有合作的可能,就看自己能不能擺明利害關係了。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釋說:「開明獸能夠主動放棄流寇式的作戰,選擇攻佔人類的城市,建立起妖怪族地軍事基地。這本身就是一個戰略上的大轉變,可以寫進史冊的。這個決策意味著它終於決定發展生產和科技,組建一支大規模的現代化妖怪部隊!」

  好處。長江爭奪戰已經接近尾聲,但是水妖族還保留著相當的實力,人類的主力部隊被牽制在長江流域。無暇顧及遠在西南邊境地麓寧城。它想贏得一段相對平穩的時間,鞏固後方,補充足夠的兵力,然後充分發揮妖怪部隊的機動性,在局部地區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逐步蠶食人類地軍隊,伺機發展壯大。」

  著這個計畫展開的,就連那五十萬人質也是有預謀的——廉價勞動力。二十四小時保鮮的食物,飛機大炮地擋箭牌,太有用了!如果麓寧城不能提供這麼多平民的話,他會選擇另一座城市的。」

  種有利地形勢,可以說它幾乎成功了,可是它沒有把我的反應計算在內。我刺殺了蓐收神,水妖族失去首領後完全亂了方寸,它們對S集團軍發起了瘋狂的反撲。結果全軍覆沒。現在開明獸要面臨四個集團軍的進攻,不是原先預想的一個或兩個,而且,它也沒有太多的時間。」

  的。」

  才能消滅開明獸,因為它手裏有一支忠於自己地軍隊。而我沒有。同樣,你們也需要我的協助。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開明獸了,它就像一顆危險的定時炸彈,我知道該怎樣拆除它!副司令員同志,你覺得怎麼樣?我可以繼續扮演S集團軍軍長的角色嗎?」

  黃椿壽沒有立刻回答,周文刺殺蓐收神的消息讓他感到震驚,原來正是因為他地介入,長江爭奪戰才取得了完全的勝利。他陷入沉思之中,隔了良久,才謹慎地說:「我對你瞭解不多,李兵告訴過我一些你地事蹟,很具有傳奇性。我也不贊同你的想法,要創造一個人妖共處的新時代,這很瘋狂,作為一個人類,我無法接受。」

  目前階段,我們的敵人是一致的。」

  再三,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向李兵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把道門的法寶收起來,「我們會替你隱瞞身份的,你繼續扮演S集團軍的軍長,不過你要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說實話,我對這場戰爭並不樂觀——等到戰爭結束以後,你就是謀殺秦騭的兇手,我會盡全力替秦軍長報仇的!」

  李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忍不住提醒黃椿壽:「黃司令,你真的相信他嗎?他極有可能是妖怪的奸細!你難道忘了他在鳳凰山戰役裏都幹了些什麼?」

  周文眼中流露出落寞的神情,毫不客氣地說:「李兵,你未免把我想得太簡單了,此一時彼一時,這是戰爭的需要!你躲在道觀裏修煉法術,根本就不瞭解天下的局勢……」

  黃椿壽向李兵點點頭,說:「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無——有一個艱巨的任務,我想安排你二十四小時監視他,有沒有困難?」

  李兵略加思考,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周文苦笑一聲,終於忍不住問:「順便問一句,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秦騭的?」

  黃椿壽板著臉說:「儘管不樂意,但我還是不得不承認,你看問題要比秦騭深刻得多,軍事會議上的那些長篇大論,秦騭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是你自己鋒芒太露,才引起了我的懷疑!」

  周文走了以後,黃椿壽閉上眼睛長長歎了口氣,臉上現出一絲焦慮不安的神情。李兵再次提醒他要提防周文,畢竟他是一個半人半妖的異種,把S集團軍交到他手裏非常危險,萬一發生意外,後果將不堪設想。限於自己的身份,李兵儘量放緩語氣,話說得有些籠統,他不想讓黃椿壽覺得自己是在糾正他的錯誤,造成不必要的衝突。

  黃椿壽揉著眉心說:「我這是在冒險,是賭博,周文的心氣很高,如果不完全信任他的話,就不可能謀求合作。我仔細研究過周文,特別是在他回到G城後的那一段時間,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他是妖怪族的奸細,不客氣地講,從始至終都是你們在懷疑他,冤枉他。我得出的結論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絕不會害人類。周文熱愛G城和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人們,這一點我非常肯定。」

  量,再次謀求合作,不過你知道,這很困難,要面對很大的阻力。現在這個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只有你我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在別人眼裏,他是S集團軍的軍長秦騭,他扮得活靈活現,沒有人會懷疑他。我決定賭一把,西南會戰馬上就要打響第一槍了,我們的對手是開明獸,我需要他的幫助。」

  了秦軍長?」李兵猶豫再三,還是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是他沒有後悔,他想知道黃椿壽真實的想法。

  的平民!」黃椿壽雙目炯炯有神,似乎能看透到李兵的心裏,「秦騭已經死了,這是無法挽回的事實,殺了周文也無濟於事。如果我們能挽救五十萬平民的生命,那麼儘管不必要,他的死還是有價值的。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在這個問題上黃椿壽已經下定了決心,李兵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他又問:「為什麼非要跟周文合作?沒有他難道就不行嗎?

  徹,恐怕連張司令和其他幾個軍長都沒有對現在的局勢加以足夠的重視。開明獸非常危險,它在不斷地學習和進化,越來越像一個高明的政治家,軍事家——必須趁它還比較弱小的時候消滅它,不惜一切代價!李兵,坦率地告訴你,我在走鋼絲,我很緊張。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我需要你盯在周文身邊,時刻提防他,別讓他耍花招!」

  不過說實話,周文的實力遠在我之上,我沒有任何把握,萬一他想對付我,我連招架的餘力都沒有。」

  黃椿壽沉默了片刻,苦澀地說:「盡人事聽天命吧,希望我沒有壓錯賭注!」他一時間覺得自己頭疼欲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9:09

  第六集 第五章 潛入

  黃椿壽把潛入麓寧城的任務交給了秦騭。

  S集團軍是高科技武裝的水陸兩棲部隊,擅長在內陸水域進行作戰,通過下水道潛入麓寧城進行偵查,伺機混進監獄裏作為內應,這正是他們的強項,大家都沒有異議。

  S集團軍已經提前一天趕到了玉樞嶺,戰士們神情雖然透著疲倦,但士氣高漲,對即將迎來的西南會戰充滿了信心。

  秦騭把大致的構想跟吳安國說了一下,讓他立即挑選三十名精銳的戰士,組成一支特別行動小分隊,由他親自帶領前往麓寧城,跟駐守在城南山區裏的M集團軍師會合。

  吳安國立刻意識到這個任務的艱巨性,他從主力師裏挑選了三十名特種兵交給秦軍長,並且自告奮勇地說:「軍長,我願意帶隊潛入麓寧城!」

  秦騭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笑笑說:「你是偵察兵出身,本來是最佳的人選,不過你身為集團軍的參謀長,必須留在指揮中心統率全軍。別擔心,我另有合適的人選。」

  吳安國心裏泛起了嘀咕:「另有合適的人選?誰?賀梓丹嗎?還是趙臻?」儘管有些遺憾,但軍長既然這樣安排了,他也只好服從命令聽指揮。

  秦騭、郭瀛、李兵和精心挑選出的特別行動小分隊乘G4型直升機飛往麓寧城南部的山區,為了避免驚動開明獸,他們特地繞了一個大圈子,並且在進入虎跳澗導彈基地的雷達探測範圍前改乘軍用卡車,雖然多花了三十六個小時,但是成功地避開了開明獸的耳目。

  司機的技術非常出色,卡車沿著山路盤旋而下,頻頻使用「漂移」技術急轉彎。速度開得飛快,車廂裏的士兵像一堆罐頭,東倒西歪,但是他們沒有半句怨言。
  李兵沒有經過這方面的專門訓練,臉色蒼白,眼珠深深摳了下去,胃裏翻江倒海——糟糕。竟然暈車了!他連忙在自己身上畫了一十三道靈符,好不容易才熬到目的地,跳下卡車就哇哇大吐,差點連苦膽汁都嘔了出來,吐了一陣。他才覺得腿腳不聽使喚,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累得精疲力盡。

  秦騭同情地望著他,眼前這一幕讓他想起了高中時參加一千米長跑測試,跑最後一個。不及格,胳膊和屁股酸得要命,停下來抱住樹幹就吐。

  當時還有同學大驚小怪地說:「你這是給樹澆肥啊?」

  一群女生遠遠地捂住嘴笑他。騷得他脖子漲得通紅,三天都抬不起頭來。想起往事,他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永遠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上尉賀梓丹和中尉趙臻用敬佩的眼光注視著軍長,三天三夜沒合眼,又在卡車上顛簸了這麼長時間,就算是鐵打地身體也經受不住,秦軍長竟然像沒事人一樣,依舊精神抖擻。這讓他們這些特種兵感到汗顏。至於那個拼命畫鬼符的法師,他們輕蔑地掃了他一眼,不明白軍長為什麼要帶上他一起來,他只會拖大家的後腿!

  M集團軍A師師長邵廣雲迎了上來,向秦騭端端正正行了一個軍禮。大聲說:「A師師長邵廣雲向秦軍長報到!」

  秦騭把右手舉到鬢角邊還了一個禮,簡潔地說:「皇甫軍長跟你交待過這次的任務了吧?戰士們都很辛苦……。給我們弄點吃的東西,隊伍休息一下,七個鐘頭以後出發。請你準備好卡車,把我們送到麓寧城下水道的出口。」

  邵廣雲腳跟一碰,斬釘截鐵地答應下來。A師的炊事班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送來了三大籠饅頭,七八樣小菜,還有一大桶搾菜蛋湯,燒得十分入味。小分隊三下五除二填飽肚子,尋了一個安靜地角落,抱著衝鋒槍席地而臥,不到五分鐘就發出了沉重的鼾聲。

  李兵勉強吃了一個饅頭,躺了一會兒,心事重重。他實在睡不著,於是悄悄地爬起來走到秦騭身邊,低聲問:「都安排好了嗎?」

  秦騭微微點著頭,瞥了他一眼說:「你怎麼還不去睡?人類的身體很脆弱,這樣下去要頂不住的!」

  著。」秦騭毫不客氣地說:「你是要跟我們一起潛入麓寧城的,像你現在這種狀況,只會拖了我們地後腿。」

  李兵吃了一驚,問:「你也要去?黃司令知道嗎?」

  秦騭的眼中燃燒起炙熱的火焰,他凝望著麓寧城的方向低聲說:「我必須去,開明獸正在全力備戰,只有我才能阻止它!」

  他回過頭看了李兵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你是當今道門最出色的法師了,身懷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兩大法寶,難道連你都感覺不出麓寧城發生地異變嗎?」
  李兵微微變了臉色,心中頓時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坦率地說:「我什麼都沒感覺到。周文,不要再藏藏掖掖了,我知道你的能力,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十萬人質,對於妖怪來說,他們是擋箭牌,是二十四小時保鮮地食物,只要進一步解決了兵力問題,開明獸就能進退自如,穩穩地立於不敗之地。怎樣才能解決呢?憑空是變不出妖怪的,我想它大概會使用分身術!」

  李兵立刻倒抽一口冷氣,他聽說過這種惡毒的法術,如果開明獸成功的話,麓寧城將變成人間地獄!但他隨即起了疑心,周文會不會是危言聳聽?他有沒有可能在耍什麼陰謀?李兵覺得腦子裏一片混亂,他實在猜不透周文的心思。

  隔了片刻,李兵振作起精神,說:「好吧,我們一起去。你不用擔心我會拖後腿,人類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秦騭沉默了片刻,突然傷感地問:「趙詩芬還好嗎?」

  李兵苦笑一聲說:「一邊是過去的愛人,一邊是丈夫和兒子。你叫她怎麼辦才好?……她還躲在萬壽宮的偏殿裏不肯出來,如果她不能解開心結,恐怕永遠都不會出來了。」

  痛恨我嗎?」

  向慧真學習閣皂道的法術,非常刻苦。你要有心裏準備,他總有一天會找你決鬥的。」

  方虧欠他地!」

  李兵的神情有些無奈。他長長歎了口氣說:「周文,你為什麼要反抗呢?就讓趙詩芬念完咒語,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有什麼不好?你完全可以做一個英雄,讓這個世界重新恢復寧靜。我們會永遠懷念你地,劉子楓和趙詩芬也不會像現在那樣痛苦——不過你也沒錯,我們沒有權力強迫你做出犧牲!這一切都是人類必須面對的劫數!」

  秦騭不置可否。

  七個鐘頭以後,邵廣雲陪同小分隊來到麓寧城下水道地出口。黑黝黝的水泥管子晝夜不停噴瀉出污水,一直流進月見江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所有地人都捂住了鼻子。

  賀梓丹、趙臻等特種兵紛紛帶起防毒面具,五個人一組用尼龍繩連接在一起。上下收拾停當,準備潛入這座妖怪佔據的城市。

  李兵也做好了一切準備。他展開道門異寶乾坤表裏圖,念動咒語施展出人圖合一的法術,整個人就像抽了鴉片煙一樣,疲倦一掃而空,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

  郭瀛哼了一聲,留意到他印堂的皮膚下隱隱有幾條紅線出沒,心想:「乾坤表裏圖的法力不是普通人類能夠駕馭地。他的身體遲早會垮掉!」

  秦騭向邵廣雲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邵廣雲大吃一驚,猶猶豫豫地問:「軍長,你不跟我們一起回營地嗎?」

  秦騭微笑著說:「當然不了,我要帶領這支小分隊進入麓寧城。執行一個艱巨的任務。」

  S集團軍的軍長親自出馬?邵廣雲撓撓腦袋,有些回不過神來。

  秦騭果決地說:「行了。你快走吧,別在這附近逗留,萬一招來敵軍的注意,那可要壞了大事地!」

  邵廣雲嚇了一跳,趕緊向軍長行了一個禮,帶領部隊撤回了營地。他坐立不安,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趕緊打電話向皇甫軍長彙報。

  皇甫振南大吃一驚,立刻撥通了西南軍區副司令員黃椿壽的電話,問他知不知道這件事。

  黃椿壽涵養工夫很好,聲音裏沒有流露出一絲焦躁的情緒,只是輕描淡寫地說:「秦軍長親自去麓寧城了嗎?我知道了。嗯……李兵有沒有跟在他身邊?」

  在得到了肯定地答復後,黃椿壽陷入了長時間的沉思之中,然後他有意無意地關照皇甫振南要保守秘密,千萬不能讓敵軍知道秦軍長已經深入它們的腹地。

  皇甫振南領會他的意思,黃椿壽是讓他把消息壓一壓,暫時不要通知司令員張重慶。他到底是什麼用意呢?皇甫振南百思不得其解。考慮到黃椿壽深得張重慶的信賴,前途遠大,他還是照辦了。

  秦騭、郭瀛、李兵三人當先進入了下水道,辨明方向後大步逆流而上。

  黑暗不能阻擋他們的視線,他們在齊腰深的激流中如履平地,這讓身後舉步維艱的小分隊感到不可思議,開始懷疑秦軍長他們是不是使用了什麼高科技地裝備。
  大約走了四十多分鐘,水流漸漸變緩,他們來到了一個岔道口。

  賀梓丹向秦軍長做了一個手勢,問他該向哪一個方向走。

  李兵在借用了乾坤表裏圖的法力後,感官變得異常敏銳,他搶著說:「走右邊,那裏的妖氣聚集在一起,非常古怪!」他的聲音有些異樣,回頭看了秦騭一眼,流露出恐懼的神情。

  秦騭拍拍他地肩膀以示安慰,帶領小分隊折向右邊的下水道。乾坤表裏圖感應到地面上地妖氣,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芒,李兵一馬當先在前面引路,就像傳說中的金身羅漢,讓人不敢逼視。

  賀梓丹悄悄地關掉了手電筒。心裏不禁泛起了嘀咕:「這還是人嗎?怎麼身上會發金光?螢光應該沒這麼亮才對!聽說他是茅山派地法師,難不成真有幾分道行?」

  秦騭和郭瀛卻知道,他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李兵越走越快,腳步漸漸飄離了水面,箭一般向前射去。

  秦騭反應極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拽了下來。

  「就在前面!快!快阻止它!」李兵陷入了狂亂之中。就像飛蛾受到燈火的蠱惑,竭力掙扎著向前撲去。

  秦騭飛快地念了幾句無妄清心咒,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說:「你一定要保持心田的寧靜,不要讓乾坤表裏圖控制住心神。記住,法寶是為你所用的。修道之人最忌諱心為物役!」

  這幾句話像暮鼓晨鐘一樣驅散了李兵心頭的魔障,他長長舒了口氣,緊繃地身體漸漸鬆弛下來,額頭上冷汗涔涔。耀眼的金光迅速消散,乾坤表裏圖從他的體內飄落下來。靜靜地停留在半空中。

  秦騭接住乾坤表裏圖,隨手塞到李兵的手裏,命令緊跟上來的小分隊原地休息。儘量多吃一些水和乾糧,休息半個鐘頭後繼續前進。大家紛紛背靠在下水道地水泥壁上,取出水壺痛快地灌了幾口水,擦去額頭上的熱汗。但是除下防毒面具以後,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臭味鑽進鼻孔,乾糧是說什麼都吃不下了。

  李兵雖然恢復了正常,但回想起來還覺得後怕,他低聲對秦騭說:「謝謝你!……實在是太可怕了。就算當年鄭蔚施展天哭術,也沒有這麼濃烈的妖氣!乾坤表裏圖完全被吸引住了,我根本就沒辦法控制它。」

  入你的身體後,逐漸擁有了自己地意識,你對妖氣的感應增強了成千上萬倍。精神承受不住。以後不到迫不得已,千萬不要再用這門法術了。你的精神會逐漸迷失,最終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李兵沉默了良久,澀然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只要能把妖怪徹底消滅掉,哪怕粉身碎骨也無所謂!周文,這就是我跟你地不同……」

  郭瀛聽到這裏,忍不住諷刺了他一句:「對自己的種族,你願意粉身碎骨,對我們妖怪族,你要徹底消滅!白虎精說的一點都沒錯,人類的本性只能用兩個詞來形容,自私,短視!」

  李兵沒有理睬她,繼續說:「那天你離開G城以後,我仔細想過,你的想法很有問題。要人類尊重自然,跟妖怪和平相處,可是大自然裏有哪個物種不是以自我為中心的?狐狸尊重過兔子的權利嗎?兔子尊重過草的權利嗎?其實它們都是赤裸裸地自我中心論!周文,每個種族都是自私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大公無私的種族早就被淘汰了,滅絕了,活下來的就是我們這些自私的種族!」

  他地話像鐵錘一樣重重敲擊著秦騭的心扉,他情不自禁看了郭瀛一眼,陷入深深地沉思中。

  郭瀛無力地反駁說:「照你這種說法,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刺殺蓐收神,我們應該完全站在妖怪族一邊,把人類徹底消滅掉?」

  的生命體,這樣的種族難免會滋生出一些異類,他們的想法與眾不同,有著不同于常人的價值觀。你們應該怎麼做我不知道,我也沒有權力評論,但是你們既然選擇了自己的道路,是錯是對就只能讓時間去證明了!」

  他們的對話湮沒在嘩嘩的水流裏,沒有第四個人注意到。休息了半個鐘頭以後,賀梓丹、趙臻等特種兵完全恢復了體力,他們在秦騭的帶領下繼續向前走去。失去了乾坤表裏圖的法力,李兵感應不到地面上的妖氣,他躑躅不前,只能跟在秦騭和郭瀛的後面。

  郭瀛閉起眼睛,調勻氣息,默默地念了一段咒語,讓自己整個身心跟大地合而為一。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眼前忽明忽暗,似乎黑夜裏的閃電,影影綽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他伸手指向右方,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在那個方向,大概還有五六裏遠。」

  秦騭揮了揮手,率先大步向前走去,污水越來越淺,只堪堪沒過了膝蓋,小分隊逐漸加快了行軍的速度。

  大約走了半個多鐘頭,秦騭突然停住腳步,他抬起手電筒向上照去,只見牆壁上有一架鏽跡斑斑的鐵梯,一直往上延伸,盡頭是一塊圓形的鐵蓋子。他們終於來到了城市的中心。

  郭瀛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他提醒秦騭說:「小心,妖氣在這裏彙集,上面就是開明獸的大本營!」

  秦騭抬腕看了看手錶,時間是下午一點鐘,群妖最疏忽的時候。他回過身打了一個複雜的手勢,賀梓丹和趙臻會意,立刻命令隊員把身上的繩索解下來,上下收拾停當,隨時準備迎接激烈的戰鬥。

  秦騭率先爬上梯子,把鐵蓋子推開一條縫隙,一股濃烈的妖氣頓時沖下來,像龍捲風一樣在下水道裏迴旋激蕩,乾坤表裏圖、辟邪玉麈和天師劍感應到它的威脅,不約而同發出低微的共鳴。

  秦騭把鐵蓋子悄悄地移到一邊,探出頭去四下裏張望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情況。街道上空蕩蕩的,到處都是瓦礫和廢墟,西南方向有一座十三層高的大廈,一股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妖氣正以大廈為中心,朝四面八方瘋狂地擴散。

  秦騭的眼中閃爍著妖異的紅光,是分身術,現在他可以肯定了,再沒有第二種法術能釋放出如此惡毒的氣息!

  秦騭雙手微一用力,整個人輕巧地翻出下水道,迅速穿過坑坑窪窪的柏油路,隱蔽到廢墟的陰影中去。

  小分隊的成員緊隨其後,一個接一個冒出地面,動作快得像狐狸,輕得像靈貓。賀梓丹和趙臻最後出來,他們小心翼翼地把鐵蓋子移回原位,向四周圍掃了一眼,彎著腰警惕地奔到秦騭身邊。

  事,記住,不要勉強,不要打草驚蛇,尤其不要靠近那座大廈!」秦騭壓低聲音作著最後的安排,他朝西南方比劃了一下,神情非常鄭重,「不管發生什麼,絕對不要靠近,聽清楚了沒有?」

  賀梓丹和趙臻對視了一眼,點點頭表示堅決執行軍長的命令。

  騭一揮手,三十名特種兵迅速分成兩組,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廢墟裏。

  李兵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由衷地說:「希望他們一切順利!」

  秦騭面無表情,他緊盯著那座大廈說:「走吧,我們該去會會開明獸了,看它究竟在搗什麼鬼!」

  李兵的心情一陣激動,大戰終於要開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9:22

  第六章 激鬥

  三人放慢腳步,借著廢墟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摸到大廈跟前。那是一家百貨公司,招牌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玻璃被爆炸的衝擊波震得粉碎,櫥窗裏各式各樣的商品扔得到處都是。

  大廈的入口處鐵門緊閉,看不到半個哨兵,但是秦騭不敢大意,他仔細觀察了一陣,挑了一個偏僻的櫥窗,側著身體擠了進去。

  一樓的櫃檯像被暴徒洗劫過一樣,東倒西歪,一片狼藉,遍地都是金銀飾品、化妝品、手機和數碼相機,空蕩蕩的樓層裏只有他們三個人,兜了一個大圈子,也沒有發現任何妖怪的行蹤。

  他們一層層繼續往上搜索,花了將近一個多鐘頭,連鬼影子都沒碰到半個,但是大廈裏的妖氣卻越來越濃,忽上忽下,似左還右,時刻不停地流動,天師劍、乾坤表裏圖和辟邪玉麈躍躍欲試,幾乎要壓制不住了。

  秦騭終於鎖定了對手的氣息,喃喃自語著說,「是幾頭遠古妖獸,開明獸不在這裏!奇怪,它們的妖氣怎麼會變得這麼古怪?」

  他沿著樓梯飛快地沖下去,三步並作兩步,似乎預感到危險正在迫近。

  郭瀛和李兵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掌心冷汗涔涔,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秦騭在地下室的鐵門前突然收住了腳步,一個厚實的聲音警惕地說道:「外面是誰?」

  秦騭含糊答應了一聲,向郭瀛和李兵使了一個眼色,重重一腳踹上去,「砰」的一聲巨響,力量大得驚人,沉重的鐵門像紙做的一樣,連同門框飛得無影無蹤。
  塵土落定,狼牙和蠻牛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秦騭低吼一聲:「讓開!」渾身上下烈焰飛騰,衣服和皮膚頓時燒成灰燼,現出了吸血獠的第二形態,手持道門異寶天師劍,一對翅膀掀起炙熱的氣流,撲頭蓋臉地朝它們襲去。

  了出來,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情。身不由己地退讓到一旁。周文在葫蘆口屠殺翼龍的一幕給它留下了太深刻地印象,經常出現在它的惡夢裏,連開明獸都不是對手,他已經成為了一個不可戰勝的神話。

  就在狼牙的身後,周文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一十三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圍成一圈。雙目緊閉,神情痛苦萬分,中央伏著一頭八個腦袋八條尾巴的妖獸天吳,形狀像一隻吊睛白額地大蟲,鼻孔裏不斷冒出青氣和黃氣。像蛇一樣鑽進她們的肚臍裏。

  周文冷冷掃視了狼牙一眼。

  狼牙嚇了一大跳,唯唯諾諾地回答說:「是的,開明獸大人親自施法。天吳作種,以婦人的身體為鼎爐,傀儡妖獸馬上就要誕生了!」

  周文立刻拔出天師劍,飛快地念了幾句咒語,七七四十九條火龍鑽進劍身裏,劍刃變成純青透明,吐出了五尺長三寸寬的劍芒,伸縮不定。光華照得地下室裏纖毫畢現。

  李兵大叫一聲:「別傷害她們!」

  周文舉起天師劍,頭也不回地說:「不能手軟,必須連同她們一起消滅,否則地話,傀儡妖獸會降臨到這個世間。殺害更多無辜的性命!」

  蠻牛瞪了狼牙一眼,它總是這麼個脾氣。不分輕重,崇拜強者到了瘋狂的程度,不管對方是朋友還是敵人,竹筒倒豆子什麼都告訴他。眼看周文就要毀掉天吳和即將出世的傀儡妖獸,它怒吼一聲,輪起一根重逾千斤的狼牙棒朝他當頭砸去。

  周文一劍迎了上去,「嘶」地一聲響,頓時把狼牙棒削成兩斷,就像利刃裁玉帛一樣,劍芒的餘威指向它的咽喉要害。

  蠻牛只覺得手上一輕,得心應手地兵器只剩下了半截廢鐵,但是妖怪也有自己的原則,天吳的分身術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它絕不能棄下同伴自顧自逃命!面對著天師劍的鋒芒,蠻牛本能地低下腦袋,揚起碩大的牛角用力一挑,「當」的一聲巨響,天師劍被牢牢地卡住,彎成了一道新月一樣的弧形。

  純青色地劍芒倏地縮了回去,四十九條火龍咆哮而出,把兩隻牛角燒得通紅,蠻牛疼得「呵呵」亂叫,頭上的毛髮皮肉散發出刺鼻的焦味,但是它硬沒有退後半步。

  周文眼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同時也有一絲悲哀,蠻牛擁有一種信念,它為妖怪族的未來而抗爭,不惜犧牲寶貴地生命,這是值得所有人類尊重的!他腦中轉過無數念頭,終於狠狠心硬起心腸,正打算驅動天師劍把蠻牛揮為兩截,狼牙終於回過神來,它嘶吼著現出原形,猛撲上來搭救最好地朋友。它是一頭巨大的雪狼,獠牙如利刃,巨爪似鋼鉤,臉上坑坑窪窪,像受過什麼巨大的創傷,張開了大嘴狠狠咬向周文。

  周文手中的天師劍被蠻牛卡住,倉促間抽不出來,只好用另一隻手握住蠻牛的犄角,狠命往左一扳,用它健壯的後背擋住狼牙。

  弓中卿飛快地伸出右手,尖利的指甲從自己額頭一直劃到小腹,破開一條大口子,一道婀娜剛健的身影從人皮囊中竄出來,拎著紫霞衣用力一抖,化作無數寒光閃爍的利刃,刺向狼牙那強悍的身軀。

  狼牙只好放棄周文,輪起巨爪猛力一揮,穿過重重利刃直插弓中卿的胸膛,似乎要把她的五臟六腑盡數挖出。

  二人你來我往,纏鬥在一起。

  好機會!李兵悄悄地繞過周文和蠻牛,念動咒語祭起辟邪玉麈,向正在作法的妖獸天吳當頭打去。「轟」的一聲巨響,天吳的頭顱上騰起一片金光,辟邪玉麈上下翻滾,竟然落不下去。而它周圍那些大腹便便的孕婦齊聲尖叫,眼珠深深凹陷下去,像深不見底的黑洞。身上泛起了青黃色的光芒,一股詭異的妖氣向四面八方滾滾擴散,李兵首當其衝,不禁激淩淩打了一個寒顫。

  糟糕,分身術終於完成了!周文地心格登一沉,大聲提醒他說:「笨蛋,她們已經完全妖化了!快用乾坤表裏圖。不能手軟!」

  蠻牛乘他心神稍分,飛快地念了幾句咒語,鼻孔裏冒出一團濃密的白氣,纏繞住全身,悶哼一聲現出了原形。它是一頭渾身披滿鱗甲的大青牛。兩隻彎角像鐵塔,把天師劍牢牢鎖住,死也不肯放鬆。

  周文收回了目光,冷冷注視著蠻牛說道:「你這是自己找死!」他用急促的聲音念動咒語,手臂上青筋暴出。肌肉接二連三地鼓起,像小老鼠一樣竄上竄下。

  蠻牛還沒回過神來,天師劍已經迸射出奪目的光華。強行旋轉了三圈,把它的兩根犄角齊齊斬落。

  但是就這一轉眼的耽擱,天吳已經完成了分身術。它猛地挺直了腰板,仰天大吼一聲,那些孕婦地身體迅速發黑,不斷消瘦下去,像洩了氣的皮球,變成一堆白森森的骷髏。而她們的大肚子上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無數幼小的生命爭先恐後地爬出來,見風就長,形貌跟天吳幾乎一模一樣,但個頭卻只有它地三分之一。

  文深深皺起了眉頭,他立刻扇動翅膀。雙腳緩緩離開了地面。

  蠻牛終於完成了開明獸託付給它的任務,再也不想跟吸血獠王硬碰硬對決了。於是拉住狼牙乖巧地閃在一旁,讓天吳操縱傀儡妖獸去對付他。

  弓中卿和李兵也感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不約而同退了回來,各自祭起法寶護住全身,不敢輕舉妄動。

  新出世的傀儡妖獸總共有三十一頭,它們是天吳的分身,迷茫地站在原地,完全沒有自己地意識,但是周文卻感覺到它們像一顆顆危險的炸彈,處在隨時都會爆炸的邊緣。他鄭重地警告弓中卿和李兵:「快離開這裏,到地面上去,躲得越遠越好!」

  門都沒有!」天吳磔磔尖笑著說,「你們將變成傀儡妖獸爪下地第一批犧牲品!」它心念稍動,那些傀儡妖獸眼眸中射出青黃色的光芒,像機械獲得了足夠的能量,倏地消失,向對手猛撲過去。

  弓中卿和李兵能清楚地感覺到危險正在迫近,但是他們看不見,傀儡妖獸跟天吳的思維同步,速度快得驚人,肉眼無法捕捉到,也許只有周文才能跟上它們的節奏。

  他們雙雙念動咒語,紫霞衣和乾坤表裏圖在傀儡妖獸的攻擊下火星四濺,迸射出璀璨的光華,護住了他們脆弱的身體,一時半刻沒有性命之虞。

  周文張開翅膀,火龍纏繞著他地四肢和軀幹,烈焰飛騰,熱浪像四面八方擴散,鋼筋混凝土的柱子都開始熔化。

  傀儡妖獸在他的上下左右尋找著破綻,磔磔怪叫,說什麼都不敢靠近。

  「出師不利!」天吳狠狠吐了一口濃痰,繼續操縱傀儡妖獸發動猛攻,「就算是鐵板也要鑽個洞出來,看你們能撐到什麼時候!」

  地下室裏的空氣變得炙熱而扭曲,周文能夠清晰地看到傀儡妖獸運動的軌跡,它們地速度幾乎超過了聲音,如果對手不是同樣以速度見長的吸血獠,它們將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你們這些本來就不應該出生地妖獸,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吧!」周文握緊了天師劍用力一揮,一道耀眼的青光閃過,三頭傀儡妖獸躲閃不及,瞬間化為灰燼。

  吸血獠的行動竟然能夠跟上它的思維!天吳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它急忙吼叫了一聲,剩下的二十八頭傀儡妖獸立刻退回到它身後,恢復了剛出生時迷茫木訥的模樣。

  天吳一旦先死去,傀儡妖獸就會失去控制,四散逃亡,對人類造成更大的傷害!」

  周文的雙眸閃爍著妖異的紅光,他飛快地念動咒語,一個音節連著另一個音節,彼此粘連在一起,纏繞在他身上的火龍瘋狂地上下飛騰。一忽而鑽入地下,一忽而直沖雲霄,溫度越來越高,鋼筋水泥開始熔化,裂成了巨大的碎塊,在氣流的掀動下緩緩上升。

  天吳意識到周文在下殺手,但是它毫不恐懼。喉嚨深處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大叫著說:「來吧,決一勝負!」它猛地晃動八個腦袋,爪下現出一團黃雲,托著它龐大地身軀緩緩上升。與此同時張開血噴大口,吐出一顆顆鵝卵大的圓球,像炮彈一樣接二連三射向周文。

  周文用力扇動雙翅,掀起一陣炙熱的氣流,那些碧綠的圓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托住。忽然停滯在半空中,然後「撲撲撲」爆裂開來,噴射出鋪天蓋地的毒氣。那是天吳肝臟中孕育的劇毒。腐心蝕骨,能夠在一瞬間把千里綠洲變成寸草不生地戈壁荒漠。

  僵屍王的屍毒令他記憶猶新,周文不敢冒險,他急忙飛到半空中,居高臨下,念完了最後一段咒語。巨大的爆炸聲接二連三,響徹雲霄,鮮紅的火球以大廈為中心迅速擴大。

  衝擊波把方圓百米內的建築物盡數夷為平地。整個麓寧城都在顫抖,妖怪部隊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懷著敬畏地心情呆呆地望著半空中的破壞者——周文渾身披著金色的光芒,一雙碩大的翅膀上烈焰翻騰,像傳說中的天神一樣威風凜凜。

  天吳被燒成了焦炭。黑頭黑臉,掙扎著從廢墟裏爬出來。氣急敗壞地大叫道:「姓周地混蛋,別跑!我還沒輸,我們再決一雌雄!」

  堪堪趕到現場的開明獸急忙攔下它,它不想損失這個得力的部下。

  天吳怒衝衝指著周文說:「他把傀儡妖獸全毀了!混賬東西!這麼多天地心血,什麼都沒留下……」

  開明獸仰頭看了周文一眼,歎息著說:「你終於還是出現了!你究竟想阻止些什麼?分身術嗎?」

  雄才大略的一個,高明的指揮家,天生的領袖,就連飛鼠鄭蔚都比不上你。你能夠說服妖怪部隊,統一思想,佔領一座人類城市作為軍事基地,這是戰略上的大轉變,可以寫進史冊的,我很佩服你。可是你突破了底線,你不應該使用分身術,這就是我不得不提前動手的原因。」

  開明獸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你是害怕了,我終於擁有了一支武裝力量,而你什麼都沒有!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的,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呵呵……不過這已經太遲了,你以為只有天吳才能控制傀儡妖獸嗎?」

  它把手一揮,身後地妖怪部隊散開來,現出了上百個全副武裝的傀儡妖獸,而站在它們前面的是分別是相柳、述蕩、驕蟲和樹鳥。

  周文的嘴裏一陣苦澀,原來開明獸已經擁有了一支完全由傀儡妖獸組成的部隊,天吳並不是惟一地施法者!他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必須通知黃椿壽立刻發動進攻,絕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可是該怎樣通知他呢?周文飛快向四周掃了一眼,並沒有發現弓中卿和李兵的身影,他心裏稍稍有一些安慰,希望他們能夠猜到自己地心思,偷偷潛入下水道溜出麓甯城,向黃椿壽通風報信。

  說到底,你都只有一個人,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你我都清楚,單槍匹馬闖天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加入我們吧,我們將控制整個世界!」

  界?別做夢了!」

  我們的目標同樣遙遠!你想要妖怪跟人類和平相處,這不可能!就像人類永遠奴役低級的牲畜一樣,不同的種族之間是沒有和平相處這回事的。我們妖怪是高貴的種族,人類是我們的奴隸,是食物,他們必須接受自己的命運!」

  都毀掉的!」

  你擔心人類會動用核武器,對不對?這方面我瞭解得並不比你少,你的擔心很有道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征服一個卑微的種族有很多方法,沒必要趕盡殺絕,把他們逼上絕路。這就是我跟麒麟獸和白虎精不同的地方。相信我。佔領麓甯城只是第一步,只要給我時間,我就能很完美地解決這個問題。」

  周文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苦澀地說:「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加入你們的!我有我的原則!」

  留著作為一個妖怪地自尊和驕傲。」開明獸輕輕拍著手掌,一邊歎息一邊搖頭。

  「我討厭說謊,討厭欺騙,討厭背叛!不過,你要明白,有時候自尊和驕傲只會讓你死得更快!」

  吧。你和我,就在這裏,硬碰硬,不要耍花招,只有一個能夠活下去。怎麼樣?這是妖怪族的傳統,強者為尊,你必須擊敗我。否則的話,你有什麼資格帶領它們走向繁榮和強盛?」周文的這番話雖然有些冒失,但他也有自己的考慮,他希望能吸引開明獸的注意力,儘量拖延時間。

  「黃椿壽啊黃椿壽,現在就看你的了!」他在心裏默默地說,「現在是最關鍵地時刻了,一定要抓住戰機。提前發動總攻!」

  相柳等遠古妖獸聽了周文的提議,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它們佔有絕對的優勢,完全有實力把他一舉消滅,沒有必要再冒險。它們彼此對視了一眼。正要委婉地提醒開明獸別上當,開明獸舉起左手阻止它們。笑著說:「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周文,你要跟我單挑嗎?你真是天真得可以,時代已經不同了,你以為還是幾十萬年前嗎?我們不需要用力量和法術來證明自身的存在!」

  開明獸背叛了妖怪族,它已經徹底「人化」了,就連它手下的妖怪部隊也不再抱著以往地舊觀念不放了!周文的心中感慨萬千,這就是學習和進化的結果,妖怪和人類的差距正在慢慢縮小,他最擔心的噩夢終於變成了現實。

  了,周文,你死了以後,我會把你厚葬的,像對待英雄一樣!」開明獸伸出手爪,翼龍的大丹漸漸變化成一把妖刀,一道又一道地寒流向周圍擴散,天空中的水汽迅速凝結,竟飄飄揚揚下起大雪來,「我這就成全你,我會永遠緬懷你的!」

  周文鼓動翅膀停留在半空中,雙手緊握道門異寶天師劍,仰天長嘯一聲,身影倏地消失,像閃電一樣撲向開明獸。沒有任何取巧,刀劍相交,死死咬在一起,衝擊波呈螺旋形向外擴散,靠妖刀的一側雪花亂飛,瞬間凝結成無數冰錐,靠天師劍的一側烈焰飛騰,熱浪沖天而起。

  刀劍撞擊的聲響餘音嫋嫋,周文的身影再次浮現在群妖面前,七七四十九條火龍從天師劍裏鑽出來,向開明獸撲頭蓋臉卷去,在離它皮膚還剩一寸遠的時候,突然化作了晶瑩剔透地冰雕,叮叮噹當碎落到地上。

  寒流迅速反卷回去,天師劍立刻結了一層白霜,周文身上的火焰像失去了燃料,一點一滴變黃萎縮,露出了古銅色的肌膚。

  開明獸在煉化了翼龍的大丹後,實力的確淩駕于周文之上,但它能夠取得這樣地優勢,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周文雖然處在下風,卻毫無損傷,他奮起全身的力量跟寒流對抗,火焰忽大忽小,天師劍嗡嗡作響,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動。

  開明獸渾身骨骼像炒黃豆一樣亂響,突然暴喝一聲:「相柳,動手!」

  九頭蛇身地妖獸相柳應聲跳了出來,心念一動,二十八頭傀儡妖獸飛快地沖到周文身前,手持輕型衝鋒槍對準了他的腦袋,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子彈「噠噠噠噠」噴瀉而出。

  周文反應極快,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是絕對抵擋不住如此密集的子彈的,他順勢把手一松,天師劍「錚」的一聲飛到九霄雲外,全身火焰全部集中到腳下,水泥路面迅速熔化,整個人倏地陷了下去,直至沒頂。

  妖刀彈開天師劍,順勢刺向周文的心臟,不知怎地擦著他的胸膛一滑而過,開明獸「咦」了一聲,十拿九穩的一刀竟然落了空,它顯得非常吃驚。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衝鋒槍射出的子彈還沒有落地,開明獸立刻回過神來,雙手操起妖刀向著周文消失的地方用力插下去。

  三尺長的刀鋒完全消失,群妖大聲歡呼起來,以為周文定逃不過這雷霆般的一擊,但是開明獸並沒有喜形於色,手上的感覺告訴它,周文再次閃過了要害,妖刀只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

  不能讓他再逃脫了!開明獸深深吸了一口氣,仰天狂叫一聲,穿雲裂帛,響徹雲霄,群妖大吃一驚,無不捂住耳朵。

  一股極度寒氣以妖刀為中心,向著地下迅速擴散,水泥路面頓時蒙上了一層厚實的堅冰,方圓一百米內被凍得嚴嚴實實,就算是子彈也只能留下幾個淺淺的彈痕。

  最後一縷陽光終於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開明獸鬆開手,慢慢站直了身體,它覺得頭昏眼花,幾乎要虛脫了,不過終於把吸血獠王困在了地下,這讓它感到欣慰。

  它朝相柳打了一個手勢,用沙啞的嗓音說:「把他挖出來吧!」這聲音是如此陌生,連開明獸自己都嚇了一跳。

  相柳招呼述蕩、驕蟲和樹鳥一起動手,操縱著上百個傀儡妖獸,一直工作到深夜,才把周圍的路面和土壤挖空,露出半塊巨大的堅冰,長寬都超過一百多米,形狀像不規則的寶石,在星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整個麓寧城的氣溫急劇下降,傀儡妖獸被凍得瑟瑟發抖,不敢過於靠近。

  周文就被封存在堅冰的中央,渾身披滿了白霜,背上的翅膀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瑪瑙裏的甲蟲一樣,動彈不得。但是他沒有失去最後一點意識。他仿佛又回到了G城,回到那個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午後,趙詩芬低聲念動著咒語,渾身的血液一股腦地流向內丹,散落在神州大地上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開始彌合生長……

  她在傷害他!得更強大!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

  周文在心中拼命鼓勵著自己,深埋在他胸腔裏的內丹仿佛聽到了宿命的呼喚,一放一縮,一放一縮,頻率漸漸加快,突然迸射出五彩的光芒,把吸血獠王的力量再次注滿了這具人類身體。

  傷口奇跡般迅速癒合,留下蜈蚣一樣猙獰的疤痕,每一個毛孔都在蠢蠢欲動,竭力要掙脫堅冰的束縛。

  周文猛地大叫一聲,背上「唰」長出了一對碩大無朋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是一團炙熱的火焰,熊熊燃燒,照亮了深邃的夜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29:47

  第六集 第七章 攻城

  當巨大的爆炸聲響起,整座大廈被夷為一片廢墟的時候,李兵就知道這次行動徹底失敗了,他必須立即躲回到安全的下水道裏,用最快的速度聯繫上賀梓丹,由他向黃椿壽報告詳細的情況。

  他沒有招呼弓中卿一起走,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默默地陪在周文的身邊,就像是他的影子。

  李兵無法理解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他的判斷非常正確,下水道的鐵蓋子剛剛合起,無數令人窒息的妖氣就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李兵渾身冰涼,幾乎要失去了知覺。

  周文在跟開明獸激戰,李兵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傀儡妖獸在行動,寒流和熱浪飛快地交替,下水道裏一忽而冷得像冰窖,一忽而熱得像蒸籠。

  李兵小心翼翼的放輕腳步,沿著水流的方向慢慢向前移動,他沒有驚動頭頂上的妖怪部隊,它們被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吸引住,根本沒留意到李兵和弓中卿的下落。

  妖氣越來越遠,李兵終於捱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急急忙忙從身邊掏出對講機,壓低了聲音呼叫賀梓丹,但是下水道裏遮罩實在太嚴重了,除了劈裏啪啦的噪音外,什麼都聽不見。

  他!」李兵抬頭看了一眼黑黝黝的下水道,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可是每拖一分鐘,形勢就變得更糟糕,周文打亂了原先的計畫,開明獸和它的妖怪部隊會提高警惕,營救人質將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腦子裏千頭萬緒,十幾秒鐘對他來說就像幾個鐘頭一樣漫長,李兵終於鼓起了勇氣,在漆黑一團的下水道裏找到了另一個通往地面的梯子,躡手躡腳爬了上去。
  鐵蓋子一點一點地挪開,李兵的心在狂跳。還好,沒有感應到妖氣,它們全被吸引到周文那邊去了。

  他慢慢探出頭去,突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快上來,這裏很安全!」

  李兵渾身一激淩,迅速朝著聲音發出地方向望去,只見賀梓丹把食指放在自己嘴唇上。示意他小心別弄出動靜,然後打了一個手勢,讓他趕快過來。

  李兵頓時放下心來,他用力爬上地面,把鐵蓋子放回原位。彎著腰跑到賀梓丹身旁,低聲問:「你怎麼在這裏?」

  賀梓丹沒有理會他,朝著大廈的方向努努嘴,擔心地問:「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麼?秦軍長呢?」

  李兵長長歎了口氣,說:「一言難盡。你能聯繫上指揮中心嗎?我有重要的情況要向黃司令報告。」

  賀梓丹的心「撲通」一跳,他盯了李兵一樣,不像是開玩笑。於是從背包裏取出軍用積體電路步談機,撥通了西南軍區副司令員黃椿壽的專用頻率,啟用微音發送和話音保密功能,把話筒塞到李兵的手裏。從指揮中心傳來的聲音非常清晰。

  李兵整理了一下思路,簡單扼要地向黃椿壽彙報了麓寧城裏發生地巨變。他沒有提起秦騭或者周文的名字,一律用「他」來代替,在賀梓丹聽來,就像是妖怪族發生了內亂。雙方大打出手,亂成一鍋粥。

  李兵在最後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情況有變,我建議部隊立刻採取行動,越快越好!」

  步談機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然後黃椿壽很堅定地命令他們繼續執行預定的計畫。不得有任何拖延。

  李兵默默地放下話筒,賀梓丹焦急地追問:「秦軍長到底怎麼了?」

  李兵搖搖頭。歉意地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們失散了,他大概發生了什麼不測。黃司令命令我們立刻執行原定的計畫,你剛才也聽到了。」

  賀梓丹不滿地瞪了李兵一眼,這個招搖撞騙地法師,沒骨氣的傢伙,遇到危險就自顧自逃出來,丟下秦軍長不管,他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頓!可是黃椿壽的反應卻讓他更加不解,他似乎也沒有把秦軍長的安危放在心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賀梓丹敏感地察覺到黃椿壽和李兵之間有一種不為人知的默契,他們清楚秦軍長地下落!於是他試探著說:「不行,不能丟下秦軍長不管,我們這就去找他!」
  李兵立刻阻止他說:「沒這個必要!上尉同志,你必須堅決執行指揮中心的命令,麓寧城裏有五十萬無辜的平民,萬一有什麼意外,你是無論如何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地!」

  賀梓丹的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李兵覺得有些歉意,他低聲解釋說:「秦軍長的安危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這是軍事機密,等完成任務,回到指揮中心以後,黃司令自然會向你解釋的。」
  賀梓丹「哼」了一聲,心亂如麻,他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決定執行指揮中心的命令。

  遠在千佛市的黃椿壽斟酌著字句,向司令員張重慶和三位軍長解釋發生在麓寧城的巨變,不過他隱瞞了一些真相,只說秦騭自作主張,帶領小分隊潛入麓寧城,在狼牙和蠻牛面前現出了原形——他竟然是周文,心懷叵測,變作秦騭地模樣,偷偷混進集團軍內部。

  張重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糊塗了,他打斷黃椿壽說:「慢著慢著,你說周文變成了秦騭的模樣,他到底想幹什麼?真的秦騭到哪里去了?」

  了。周文費盡心機混進S集團軍裏,是想利用我軍的力量對付開明獸,達到自己地目的。我早就起疑心了,秦騭在那次軍事會議上表現得不同尋常,這跟他一貫地作風不符,事後我找他深談過一次,沒有發現什麼破綻。後來皇甫軍長告訴我秦騭親自帶領小分隊潛入麓寧城,當時我只以為他救勝心切,沒想到他竟……唉,這是我的疏忽!」

  張重慶責備地看了黃椿壽一眼,對他隱瞞了這個重要的情報非常不滿,不過在三位軍長面前,他沒有再多說什麼。

  薑到底是老的辣。張重慶隱隱覺得,黃椿壽跟周文似乎達成了什麼互利互惠的協定,他完全被蒙在了鼓裏,但沒有確鑿的證據,張重慶也不願意瞎猜。畢竟黃椿壽這個副司令員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皇甫振南咳嗽了一聲,有意為黃椿壽解圍:「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採取什麼行動?」

  這個問題吸引了張重慶的注意,先前擬定地計畫已經因為這一突發事件。不得不做出相應的調整,李兵建議集團軍提前發動總攻,看來麓寧城裏的局勢已經非常危急了。究竟該怎麼辦呢?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黃椿壽。

  黃椿壽胸有成竹,簡潔地說:「特種兵小分隊潛入麓寧城,按照預定的計畫行動。四個集團軍的兵力已經全部到位,周文在城裏跟開明獸激戰,吸引了它們全部的注意力,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戰機稍縱即逝。我軍應當立即發動全方位進攻!」
  張重慶心中升起一種異樣地感覺,一切都在黃椿壽的算計之中,就連周文都是他手裏的一顆棋子。他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發生,他一直在等這個絕好的時機。張重慶覺得自己真地是老了,是時候退居二線享享清福了。他向黃椿壽點點頭,示意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指揮這次規模空前的大會戰。

  黃椿壽感激地望了司令員一眼,扳起面孔下了一連串命令,這是他經過無數個不眠之夜,深思熟慮後擬定的作戰計畫。

  首先由K集團軍炸毀虎跳澗的導彈基地,殲滅敵軍地部分有生力量。

  然後R集團軍和M集團軍從南北兩側同時發動突襲,以最快的速度進入城區,把人質疏散到安全的地方,S集團軍負責封鎖江面,只留下東北方向一個缺口。

  如果一切順利地話。敵軍將放棄麓寧城,沿著我軍設計的路線突圍。到那時S集團軍切斷它們的退路,R集團軍和集團軍從兩翼包抄,K集團軍迎頭痛擊,爭取把它們一舉殲滅。

  施劍平、姚獻、皇甫振南面面相覷,他們產生了跟張重慶同樣的想法,不光是開明獸,連周文都毫不知情地墮入了黃椿壽的算計中。

  三位軍長離開以後,黃椿壽立刻用軍用積體電路步談機聯繫上麓甯城中賀梓丹和趙臻,通知他們隨時做好準備,接應R集團軍和M集團軍。然後又給S集團軍參謀長吳安國掛了一個電話,通知他秦軍長另有任務,不能及時趕到營地,S集團軍由他全權指揮,命令全體官兵進入一級戰備,隨時準備出擊。

  黃椿壽放下電話後,精疲力盡地倒在沙發椅中。

  了秦騭的真實身份,是不是這樣的?」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張重慶不再有所顧忌,開始問一些敏感的問題。

  李兵兩個人才知道。我臨時決定跟他合作,這是一招險棋,如果成功的話,我軍就能夠以較小的損失解救出麓甯城裏五十萬人質,如果失敗的話,所有的責任由我一個人承擔。」

  露,引起了我的疑心,我派直升飛機把李兵接來,他用道門地法寶乾坤表裏圖識破了周文的偽裝。秦軍長已經死了,周文剝下他的皮披在身上,化身為他的模樣。他很出色,照吳安國的說法,從沱沱河到玉樞嶺的行軍路線就是由他親自擬定的,如果還照原計劃翻越高原,S集團軍恐怕還沒趕到目的地就累趴下了,根本沒辦法立刻投入西南會戰。」

  一直都在尋找機會,想方設法利用周文的力量。你覺得單憑我們的兵力還不足以戰勝它們嗎?」

  那支妖怪部隊,我有足夠的把握,但是麓寧城裏的這一支不同——開明獸手裏握有五十萬人質,周文說的沒錯,這是一個敏感的政治問題,關係到人心的穩定,我不敢冒險。我有一種預感,人類和妖怪之間這場戰爭將繼續下去。很可能將曠日持久,成為今後一百年裏最主要的矛盾。我想利用一切可能的力量縮短這場戰爭,避免更大地破壞。張司令,您一向都很信任我,但是這些我都沒有跟您商量……」
  張重慶苦笑著說:「如果你跟我商量的話,我肯定會全部否決掉的,甚至根本就不會推薦你擔任西南軍區的副司令員!」

  黃椿壽沉默了片刻。艱難地說:「我是不是辜負了您的信任?」

  比施劍平、姚獻他們都強,他們太墨守成規了,需要有你這樣的司令員來指揮他們。我只是擔心。你會不會太冒險了!」

  的,所以特地安排李兵二十四小時監視他。他潛入麓寧城也許有自己地目的,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我只想利用他吸引開明獸的注意,為我軍地行動掃清一部分障礙。事實上他還沒有跟M集團軍A師會合。進攻的兵力就已經陸續部署到位了。這對他來說有點不公平,不過在這種非常時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動總攻?」

  成把握?」

  這是毫無疑問的,問題在於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心裏實在沒底。」

  有幾個鐘頭,你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

  張重慶長長歎了口氣,靠在沙發椅裏閉目養神。

  黃椿壽望著他蒼老的面容,鬢角斑白地頭髮。心中不禁一動,他能夠體會到張重慶為他承擔了多麼沉重的壓力,如果這一次進攻有任何差錯,不光是他本人的政治生涯將畫上一個羞恥地句號,就連德高望重的司令員張重慶同志也脫不了干係。
  黎明時分。

  K集團軍對虎跳澗導彈基地發動了毀滅性的襲擊。這個作戰方案是由秦騭提出的。他說妖怪部隊控制了導彈基地的雷達系統,空中打擊很難瞞過它們的探測。如果它們胡亂發射導彈攻擊人口密集的城市,反而會造成重大的損失。低空雷達是有探測死角地,他建議用卡車把導彈連同發射架分批運到虎跳澗附近,在同一時刻發射,半分鐘內一齊命中目標,這樣的話妖怪部隊即使有所警覺,也來不及做出正確的反應。

  K集團軍的導彈團向虎跳澗同時發射了十七枚大當量的鑽地型導彈,巨大地爆炸聲此起彼伏,月松山地動山搖,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

  與此同時,R集團軍和M集團軍從麓寧城南北兩側發動了猛烈的進攻,但出乎意料地是,他們並沒有遇到有力的阻擊,駐守在城裏的敵軍少得可憐,面對人類軍隊強大的火力,捨生忘死的衝擊,它們打了幾槍後就失去了蹤影。

  前線的戰報像雪片一樣傳到了千佛市指揮中心。

  張重慶長長舒了一口氣,他一邊掏出手帕擦去額頭上的冷汗,一邊沉吟著說:「看來麓寧城裏的敵軍毫無防備,它們的注意力完全被周文吸引住了。還好,這一著棋非但沒出什麼大的紕漏,反而收到了奇兵的效果!」

  黃椿壽在地圖上做著標記,微微點頭說:「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不過我擔心開明獸會在市中心負隅頑抗。」

  戰?」

  免了。我只希望周文能拖住它們的主力,好讓我軍有足夠多的時間轉移人質……不過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投向麓寧城方向,周文究竟怎麼樣了呢?他還在跟開明獸浴血苦鬥嗎?

  周文從死亡的深淵裏爬出來,身披熊熊烈火,像死灰中復蘇的不死鳥,狂嘯著撲向開明獸。

  開明獸渾身冷汗涔涔,勉強挺起妖刀朝他當胸刺去,周文不避不閃,張開手爪緊緊握住刀鋒,鮮血從他的十指間噴出來,化作青白的火焰,沿著刀身迅速向上蔓延。

  開明獸使出渾身力氣用力一掙,妖刀卻紋絲不動。仿佛已經跟他的雙爪凝為一體,眼看火焰就要灼燒到自己的皮肉,它只好鬆開手往後一跳,極不甘心地盯著周文。

  妖刀在火焰的灼燒下慢慢熔化,凝結成一顆雞蛋大小的大丹,金光閃耀,讓人無法逼視。

  周文突然大吼一聲。手爪用力一握,「砰」的一聲巨響,大丹炸得粉碎,碎屑在風中飄散,像一片片晶瑩地珍珠碎片。

  開明獸一陣心痛。這才注意到周文的雙眸已經變得漆黑發亮,就像深邃的夜空,閃爍著狂亂的星光。

  妖化!過度追求力量,獸性壓過了理智,沒有感情。沒有智慧,只剩下本能的殺戮和破壞!

  它不禁脫口大叫一聲:「大家小心,他已經完全妖化了!」話音未落。

  周文手爪上的傷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迅速癒合,他像野獸一樣嘶吼著,再度惡狠狠撲了上來。

  在場所有地遠古妖獸都為之動容,一個個現出了原形,使出渾身解數阻擋周文。

  相柳、述蕩、驕蟲和樹鳥操縱著上百個傀儡妖獸發動最猛烈的攻擊,輕型衝鋒槍在它們手裏劇烈跳動,噴射出無數密集的火舌,成千上萬發子彈像飛蝗一樣撲向周文。

  可是他把雙爪仰天一托。張開熾天之翼,連咒語都沒念,就使出了威力驚人的毀天滅地焚心咒,所有的子彈在一瞬間熔化成銅水,沿著地面地裂縫滲進土壤裏。
  蠻牛的鼻孔裏冒出氤氳白煙。哞哞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咒語,突然大口一張。噴出一塊臉盆大小的牛黃,飛速旋轉著朝周文當頭砸去。

  周文雙翅一扇,兩道火焰沖天而起,牛黃卻紋絲不動,「砰」地砸在周文額頭上,火星四濺。

  群妖一陣歡呼,無不以為周文會腦漿迸流,一命嗚呼,但他卻只是拼命搖著腦袋,似乎有些頭暈,皮膚上連傷口都沒一個。

  蠻牛大吃一驚,這塊牛黃是它在肝膽中煎熬了幾萬年才煉成的一件法寶,堅硬無比,就算用它來打泰山,泰山也要被打下一個角,周文地腦袋竟能硬碰硬捱上一下,莫非……莫非他已經進化到吸血獠的第三形態了?

  它急忙念動咒語,想把法寶收回來,周文卻已經回過神來,他伸出五爪一把抓住牛黃,湊到嘴邊用力咬了一口,咯嘣咯嘣就像嚼黃豆一樣,看得蠻牛眼珠都快掉了下來。

  開明獸趁他專心致志地吃著牛黃,悄悄對相柳使了一個眼色,無可奈何地說:「沒別的辦法了,試試化血術吧!」

  正當此時,虎跳澗方向突然傳來了驚天動地地爆炸聲,火光沖天,整個麓寧城都在不停地顫抖。

  相柳怔了一下,駭然大叫道:「是導彈基地!人類發動進攻了!」

  周文把嚼剩下的半塊牛黃隨手一丟,目露凶光捨身撲了上來。

  蠻牛一個不提防,被他在肩頭重重抓了一下,剜去一大塊血肉,深及白骨,疼得它哇哇亂叫。

  狼牙急忙從身邊摸出一顆九轉金丹,飛快地塞近蠻牛嘴裏,一股又苦又澀的滋味在它舌頭上蔓延,狼牙捂住它的嘴不讓它吐掉,焦急地說:「快,快咽下去!吸血獠的爪子是有劇毒的!」

  這句話加深了群妖的畏懼之心,它們只敢在遠距離用法寶和兵器招呼周文,一旦他欺身靠近,就哄叫一聲像鳥雀一樣四處逃散。

  城南城北陸續有妖怪部隊撤下來,說到處都是人類的軍隊,他們地火力非常強大,像不要命一樣沖上來,駐守陣地的兵力不足,防線一下子就被衝垮了。

  開明獸立刻命令雷獸帶領水妖部隊前去阻擊,一定要把敵軍擋住,順便把監獄裏的人質拉出去當擋箭牌,逼迫他們退兵。

  雷獸答應一聲,帶領族人飛快地頂了上去。

  開明獸眼中充滿了血絲,惡狠狠地盯著周文,大叫一聲:「這傢伙已經喪失理智了,大家想辦法把他引到前線去,讓他跟那些該死的人類自相殘殺!」

  聽到這句話,群妖長長松了口氣,終於不用跟他硬拼了,那簡直就是一個永遠都不會醒的噩夢!

  就在它們精神一鬆懈地當兒,從大廈的廢墟裏突然騰起一片紫雲,把周文嚴嚴實實地裹住,帶著他投東南方向而去。

  「弓中卿!該死地!混賬東西!下次讓我抓住你,我他媽抽你的筋,剝你的皮……」開明獸破口大駡起來。

  相柳、述蕩、驕蟲、樹鳥等遠古妖獸面面相覷,它們從沒見過開明獸如此失態。等了片刻,樹鳥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去追?」

  開明獸發洩了一通,情緒像女人的心一樣說變就變,心平氣和地說:「沒這個必要,我只是罵罵而已,讓他們去吧,我們自己還有一攤子事情要應付呢。……弟兄們,拿起你們的槍,去找那些可惡的人類算賬,好好的一個安穩覺,全被他們攪掉了!今天夜裏,麓寧城就是我們妖怪族的屠宰場,到處都是新鮮的血肉,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大家跟我到市中心的監獄裏去,吃飽了再跟他們幹!」

  群妖興奮的「嗷嗷」亂叫,舉起槍械緊跟在開明獸後面,飛快地向市中心奔去。

  相柳著實有幾分擔心,低聲問開明獸:「我們要放棄麓寧城嗎?」

  開明獸冷靜地說:「導彈基地徹底完了,我們損失了不少兵力,麓寧城是守不住了,想辦法頂住人類軍隊的進攻,伺機突圍才是最佳的選擇。」

  們退兵?」

  什麼用了,他們是鐵了心要把我們消滅掉,不會在乎區區幾萬人的性命。唉,都是周文壞的事!他不插手,我們怎會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了,今後不可能再對我們形成什麼威脅。」

  相柳儘量從好的一面勸解它。搖著腦袋,衷心地希望這不是自我安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30:03

  第八章 轉折

  R集團軍B師率先從北門進入麓寧城。

  團長焦興龍率領一團繼續向市中心挺進,二團緊隨其後接應,其餘的官兵立刻開始疏散人質。

  賀梓丹已經把城內監獄的分佈情況完全摸透了,他繪製了一份詳細的地圖,在他的幫助下,軍用卡車迅速把人質運送到安全的地方,救援工作有條不紊地開展著。

  與此同時,在中尉趙臻同志的引領下,軍長皇甫振南指揮M集團軍A師從南門沖進了麓寧城,不計代價,不惜犧牲,像海浪一樣不斷向前推進,什麼都不能夠阻擋他們。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市中心以南的區域,並且布下了嚴密的防線。

  雷獸並沒有倉促行動,它站到國貿大廈的樓頂上眺望,發現局勢已經無法挽回了,整個麓寧城裏到處都是人類的軍隊,監獄的附近都駐守著重兵,開明獸的設想根本就行不通。

  時間,它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周文的出現吸引了它們全部的注意力,誰都沒有料到人類會這種時刻發動全面的進攻。

  R集團軍的武裝直升機發現了它的身影,立刻發射一枚空對地導彈,一聲巨響,國貿大廈搖搖欲墜,半個角塌了下來。

  雷獸機敏地躲過了導彈的襲擊,但是它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一團的戰士迅速向國貿大廈方向運動,一場激烈的對攻戰拉開了序幕。

  妖怪部隊的槍法精准無比,但這次不是接觸戰,也不是遭遇戰,一團早有防備,所有的戰士都身著特製的防彈服,戴上了強化型鋼盔——為了這次作戰,軍方可以說是不計成本,動用了一切最新研製出的裝備。

  在經過一輪試探性的射擊後。一團被對方的火力壓得抬不起頭來,焦興龍立刻呼叫坦克部隊支援,同時利用自行迫擊炮對掩體後面的妖怪部隊進行猛烈地轟炸。
  戰鬥又持續了十幾分鐘,當人類的第一批主戰坦克突然出現在視線內的時候,雷獸只能咒駡著帶領隊伍退出陣地,跟開明獸會合,重新尋求出路。面對這些鋼鐵製成的龐然大物。輕型衝鋒槍射出的子彈連撓癢都算不上,這就是雙方在武器裝備上的差距!

  雷獸無奈地歎了口氣,它感到鬱悶,失去了虎跳澗的導彈基地,它們陷入了全面地被動之中。

  開明獸徹底冷靜下來。它用低沉的聲音向群妖宣佈:「麓寧城是守不住了,天地是如此廣闊,我們沒必要在這裏付出不必要的犧牲。不過在撤退以前,要給人類一些教訓,要讓他們永遠也忘不了今天。要讓今天成為他們的噩夢!現在城裏到處都有重兵把守,我們要集中力量攻到監獄裏去,到時候。就看你們的表現了!」

  群妖嘴角流淌著口水,會意地大笑起來。開明獸把兵力分成兩部分,雷獸帶領水妖部隊駐留在市中心,跟R集團軍展開一場巷戰,吸引他們地注意力,它親自帶領相柳、述蕩、驕蟲、樹鳥等遠古妖獸,向人類發動瘋狂的報復。

  開明獸選擇了最接近市中心的一座監獄,那裏關押著大量無辜的平民。

  M集團軍A師像屏障一樣堅守在不遠的地方。師長邵廣雲指揮部隊布下了三道防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確保他們地生命安全。他沒有料到的是,A師很快就遭受到了最嚴峻最殘酷的考驗。

  為開明獸打前陣地是傀儡妖獸。相柳、述蕩、驕蟲和樹鳥用思維操縱它們,就像中央電腦操縱著無數戰鬥機器人一樣,飛快地切入人類的陣地。在近距離扣動扳機,一個點射就打爆了戰士的頭顱。腦漿和鮮血迸流,生命在一瞬間變成了屍體。
  由於傀儡妖獸的速度實在太快了,肉眼根本就無法捕捉到它們的身影,更不用說瞄準並加以反擊了。它們簡直就是高效的殺人機器,一批又一批的戰士像稻草一樣無助地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第一道防線堅持了不到十分鐘就徹底瓦解了,傀儡妖獸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撲第二道防線,在那裏它們遭遇到了轟鳴而來的主戰坦克群,漫無目標地發射著炮彈。
  這些鋼鐵製成地龐然大物著實讓相柳等妖獸傷了一番腦筋,它們操縱傀儡妖獸試探著發動進攻,但是這毫無用處,輕型衝鋒槍的威力是不能跟反坦克導彈相比的。

  開明獸深知分身術和傀儡妖獸的弱點,它們的速度雖然接近聲音,進攻犀利無比,但是力量小,拿不動重型武器,不能持久,而且相柳它們操縱傀儡妖獸要耗費很多地法力,必須在短時間內結束戰鬥,時間拖得越久對它們越不利。於是開明獸及時改變了策略,它命令傀儡妖獸繞過主戰坦克群,直接切入敵軍的陣地,殺傷他們地有生力量,同時為了保存實力,它又讓驕蟲和樹鳥暫時把傀儡妖獸收回來,養精蓄銳,隨時準備接應相柳和述蕩。

  A師的第二道防線在苦苦支持了二十分鐘後開始崩潰。

  邵廣雲額頭上冷汗涔涔。難道他們的對手竟是一群隱形人?不可能!就算它們的身體能夠隱形,難道輕型衝鋒槍也能夠隱形?他的腦子幾乎要鏽住了,神經緊張得像秋風中枯樹葉,不停地顫抖。怎麼辦?怎麼辦?面對這些不能以常理忖度的妖怪部隊,邵廣雲束手無策。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通訊員把電話遞給邵廣雲,低聲說:「是皇甫軍長
  …邵廣雲飛快地搶過話筒,「喂」了一聲,鼻子發酸,幾乎說不出話來。

  皇甫振南在電話的另一端鄭重地說:「小邵,你聽好了,根據茅山道法師李兵回饋的資訊,向我軍陣地發動進攻的是傀儡妖獸,它們沒有隱形的能力,但是它們運動的速度非常快,幾乎接近於聲音,所以我們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看見它們。你要頂住。增援部隊正在趕過來,在這之前,一定要守住最後一道防線,絕不能退縮半步!這是命令!」

  背後有十幾萬來不及撤退地平民,如果陣地失陷了。後果將不堪設想。指揮中心已經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就用我們戰士的生命來換取他們的安全,前線犧牲了多少戰士,你就再派多少頂上去吧,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哪怕A師全軍覆沒!」

  邵廣雲沙啞著喉嚨答應了下來。當傀儡妖獸向最後一道防線發動衝擊的時候,它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

  每一個戰士都對著空氣盲目地射擊,希望有一顆子彈能夠僥倖打中對手,始終不放棄,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一批倒下去。另一批又呐喊著沖上來,屍體堆成了小山,鮮血流成了河流。但是防線沒有崩潰,戰鬥還在繼續。

  相柳、述蕩、驕蟲、樹鳥輪換操縱著傀儡妖獸發動進攻,耗費了無數子彈,槍管都打得發燙了,始終沒能啃下這塊硬骨頭。

  開明獸開始明白人類軍隊在用生命換取時間,但是它一時之間卻想不出有效地對策。它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如果早些把虎跳澗導彈基地的彈藥庫轉移到麓寧城裏,那麼今天的這場戰鬥就不會進行得如此艱苦了。它們迫切需要殺傷性強的重型武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正如軍長皇甫振南預言地那樣,A師的官兵幾乎全部頂上了陣地,倒在傀儡妖獸的槍口下。

  到最後師長邵廣雲操起一把衝鋒槍,準備親自上戰場的時候,增援部隊終於趕到了。

  M集團軍師師長史春龍眼裏噙著淚水,端端正正向邵廣雲敬了一個軍禮。大聲說:「邵師長,陣地就交給我們吧!」

  形式急轉直下。

  R集團軍B師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後,終於把雷獸率領地水妖部隊驅出了市中心,巷戰以人類軍隊的勝利而告終。

  開明獸收攏剩餘的妖怪部隊,猶豫著是否要集中兵力向敵軍地陣地發起猛攻,還是調整原先的計畫,即刻突圍。它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個人類的成語——「負隅頑抗」。

  老人家是不是拿不定主意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它的耳邊響起,帶著嘲諷和自信的語氣,群妖頓時嚇了一大跳,哪個傢伙這麼大膽,竟然敢在這種危急的時刻跟開明獸開玩笑。

  開明獸哼了一聲,立刻朝聲音發出地方向望去,它突然怔了一下,覺得這張臉很陌生,絕不屬於任何一個忠於它的部下。它熟悉手下的每一名戰士。

  一頭銀白色的長髮,額頭、眼角和臉頰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脊背佝僂,手腳乾癟,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地老人——除了那雙眼眸,澄澈透明,閃爍著機智的光芒。可是他地聲音為什麼聽起來這麼熟悉?

  開明獸感應到他身體裏的妖氣,它仔細辨認了一會,終於認了出來,鄭蔚,他竟然是飛鼠鄭蔚!

  有臉出現在我的面前!」開明獸決定先發制人,堵住他的嘴巴,他朝相柳使了一個眼色,相柳會意,立刻操縱著傀儡妖獸圍了上來,幾十把輕型衝鋒槍對準了他的腦殼。

  人命令我伺機除掉翼龍的,由於保密的緣故,我沒有向你透露相關的細節。哈哈,完全是一場誤會!」

  鄭蔚的回答出乎開明獸的意料,它心中的念頭像車輪一樣飛速旋轉,突然展顏一笑,上前去摟住他的肩膀說:「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我們都誤會你了,哈哈……」

  群妖面面相覷,腦子裏有些轉不過彎來,尤其是狼牙和蠻牛,張大了嘴巴顯得無比吃驚。只有天吳和相柳微微點頭,它們是開明獸最倚重的心腹,只有它們才明白這裏面的曲折關係。

  開明獸命令群妖小心戒備,自己拉著鄭蔚親熱地走到一邊,立刻換了一副臉色,低聲問他:「你好不容易才逃脫了性命,巴巴地趕到麓寧城來幹什麼?難道不怕我殺你滅口嗎?」

  鄭蔚苦笑一聲說:「你以為我願意過來嗎?形勢所逼,有什麼辦法!我可不想眼睜睜看著妖怪族最精銳的現代化部隊毀在你手裏!」

  開明獸眼中閃爍著冷峻的寒光,冷笑著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的副司令員黃椿壽指揮。他原來是K集團軍B師師長,鳳凰山戰役中,就是他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的。」

  有所思,它集中所有地精力研究分身術和傀儡妖獸,沒有注意收集各方面的情報,所以對人類的軍隊瞭解並不是很多。

  集團軍的兵力,K集團軍負責炸毀虎跳澗的導彈基地。R集團軍和M集團軍從南北兩側同時攻入麓寧城,解救人質,疏散到安全的地方,S集團軍負責封鎖江面,只留下東北方向一個缺口。他們想逼你沿著預先設計的路線突圍。到那時S集團軍切斷你們地退路,R集團軍和M集團軍從兩翼包抄,K集團軍迎面阻擊……你想想看會有什麼後果?」

  開明獸額頭上冷汗涔涔,半天說不出話來。

  鄭蔚誠懇地說:「你要相信我,我是來幫你們的!如果我懷有貳心的話。袖手旁觀就可以了,你們將全軍覆沒!你,開明獸。將成為妖怪族的千古罪人!」

  開明獸點點頭,抹去額頭上的汗水,輕描淡寫地問:「你已經跟麒麟獸白虎精他們會合了,對不對?」

  鄭蔚眼中流露出敬佩地神情,點點頭沒有說話。

  意,他的腦袋就像木頭一樣僵硬——是麒麟獸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

  援,讓你們自生自滅,麒麟獸和我覺得應該。

  不,必須幫助你們突圍。」

  開明獸閉上眼睛沉思了片刻,長長歎了口氣,「你也很了不起!我實在想不通,你是怎樣找到他們地。又是怎樣摸出來的——黃泉下面漆黑又寒冷,沒有光和熱。地形非常複雜,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當初如果沒有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地指引,我們永遠都沒辦法找到正確的出覺得後怕!」

  鄭蔚由衷地說,「其實我並沒有回到黃泉下,進去了就出不來了,那是一個誰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想了一個巧妙的辦法,我在觀音洞的出口外施展傳心術,跟麒麟獸建立起一座心橋,引導他們穿過迷宮,重新回到地面上。這花費了不少時間,幾乎把我累趴下了。」

  開明獸臉上流露出豔羨的神情,麒麟獸的傳心術,淩駕於讀心術和控心術之上的神奇法術,它只傳給了飛鼠鄭蔚,這擺明瞭是把他看做接班人,不遺餘力栽培他。它不無嫉妒地說:「好吧,開誠佈公吧,麒麟獸要你帶什麼口信給我?」

  鄭蔚收斂起笑容,像背書一樣念道:「回來吧,證明給我看,你比白虎精更強大,比飛鼠更高明!證明給我看,你有資格成為下一代地妖王,帶領妖怪族走向繁榮和昌盛!」

  開明獸的身軀微微顫動了一下,它目不轉睛地盯著鄭蔚,呆了良久才問:「你怎麼看?」

  鄭蔚驕傲地說:「麒麟獸有容人之量,難道我就沒有嗎?為了妖怪族的未來,我願意成為你麾下的一個衝鋒陷陣的小兵!開明獸,你有沒有這份容人之量?」

  開明獸怔了一下,哈哈大笑著說:「好!好!好!說說你們地計畫吧!」

  鐵桶陣,強行突圍雖然也是可行地,但損失太大,不到迫不得已沒必要冒險。我建議部隊向南運動,撤往邊境線,必要的時候可以潛入鄰國山區,通過遊擊戰跟追兵周旋。」

  突破南面的防線,人類在那裏佈置了重兵,不惜用生命來換取時間,而且城外還駐紮著大量的軍隊,撤往邊境線跟強行突圍沒什麼本質的差別。」

  開明獸有些失望了。

  什麼差別,不過我們可以走下水道——一直通往城外的月見江,我親眼看見周文他們就是通過下水道潛入麓寧城的。」

  開明獸猛地跺了一下腳,懊悔地嘀咕著:「我怎麼忘了下水道呢,真該死!」
  人類疏忽的地方,這是個盲點,他們理所當然認為我們會一直疏忽下去的。」
  往邊境線,繼續跟人類的軍隊周旋。然後呢?」

  鄭蔚把視線投向了遠在千里之外的G城,他鄭重其事地說:「麒麟獸和白虎精將在同一時刻向G城發動進攻,黃椿壽至少會把三個集團軍調往G城,他很清楚這座城市對人類來說意味著什麼,李兵會反復提醒他的。到那時,西南地區的兵力很有限,這是你重新奪取麓寧城的好機會,不過沒有五十萬人質,麓寧城對我們妖怪族來說毫無意義!」

  說吧,麒麟獸要我做什麼,我很樂意為妖怪族的將來盡自己的力量。」

  儘快趕到G城,支援我們的作戰。」

  開明獸顯得有些詫異,好奇地問:「難道這不是佯攻嗎?」

  動第二次進攻,我們已經擁有了足夠的武器和兵力,我們非常強大!」

  開明獸揚了揚眉毛,強忍住好奇心沒有追問下去。

  鄭蔚繼續解釋說:「在鳳凰山戰役中我們俘獲了一名直升機駕駛員,他是個出色的上尉軍人,軍校的優等畢業生,通過了無數嚴格的訓練。麒麟獸對他施展讀心術,獲取了大量有用的情報,並且利用這些情報著手組建一支現代化的妖怪部隊。跟你們一樣,我們也在不斷地學習和進化,我們比人類更加出色,完全有實力光明正大地擊敗他們!」

  的打算嗎?」

  常固執。不過召喚龍神能夠一舉消滅人類,這的確是最直截了當的辦法。」

  開明獸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問:「你也認為有必要把人類全部消滅嗎?」
  鄭蔚不禁笑了起來:「看來我們的觀點是相近的,說實話,在這一點上我並不完全贊同麒麟獸和白虎精的看法,比起消滅他們,留著人類應該更有利於我們妖怪族的發展。」

  開明獸親切地摟住鄭蔚的肩膀,「好吧,立刻採取行動,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0 18:30:19

  第六集 第九章 心結(第六集完)

  周文在紫霞衣裏徒勞地掙扎著,但是利爪撕不開,烈焰燒不壞,他就像關在籠子裏的小鳥,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的。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終於安靜下來,弓中卿松了口氣,緊緊抱住他的身體,心裏一片茫然,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長久以來,一直都是周文在拿主意,她默默地躲在他身後,就像是他的影子。現在周文已經徹底妖化了,他像個孩子,需要弓中卿的保護和照顧,可是她能夠承擔起這個責任嗎?

  弓中卿心潮起伏,在惶恐不安的同時,也隱約感覺到一種苦澀的甜蜜。周文就在他的懷裏,安靜得像個嬰兒,他永遠也不會離開她了!

  巨大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沖天,麓寧城在顫抖。

  弓中卿決定離開這座危險的城市,她用力背負起周文,在一片廢墟裏小心翼翼地穿行著。

  子彈從她頭頂掠過,尖銳的呼嘯聲震耳欲聾,在她聽來猶如山澗邊聒噪的蛙鳴,跟她分屬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那是人類的噪音,令她感到厭惡。

  弓中卿回到了悶熱潮濕的下水道裏,靠在滾燙的水泥壁上休息了一會兒,背起周文繼續向前走去。

  大約走了有半個鐘頭,前方的岔道裏突然傳來了一連串淩亂的腳步聲,弓中卿警覺地停了下來,屏住呼吸——但是裹在紫霞衣裏的周文仿佛養足了精神,再次拼命掙扎起來。

  「噓,別吵!再忍一忍,很快我們就可以出去了……」弓中卿皺起眉頭,壓低了聲音竭力安撫他,周文毫不領情,重重一腳蹬在水泥壁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腳步聲突然停止了。轉而向弓中卿靠近,很明顯他們已經留意到了周文的動靜。

  弓中卿眼眸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開明獸和飛鼠鄭蔚!還有天吳和相柳!她嘴裏嘗到了苦澀的滋味,默默地放下周文,一手按在紫霞衣上,動作顯得有些僵硬。

  開明獸知道她想幹什麼。在這種非常時刻,如果弓中卿把妖化的周文放出來的話,那麼大家都玩完了!它兩手亂搖,急忙阻止弓中卿說:「別,千萬別衝動。我們不是來追殺你和周文的!老實跟你說吧,我們在地面上被人類地軍隊打敗了,想從下水道偷偷溜到城外去。」

  弓中卿怔了一下,腦子裏飛快地轉著念頭,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它的話。

  鄭蔚也不願意節外生枝。解釋說:「的確是這樣的,我可以保證,開明獸沒有騙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沒必要撒謊……我們這就離開。」他捅了開明獸一下,示意它帶領隊伍繼續向前走。

  全副武裝的妖怪部隊漸次離去,弓中卿稍稍放下心來。

  鄭蔚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據我所知,這條下水道的出口處有M集團軍把守,你可以跟在我們後面,等到戰鬥打響了,再偷空離開。周文……恐怕永遠都不會復原了。你要好好照顧他,拜託了!」他很勉強地微笑了一下,轉身消失在前方地岔道裏。

  弓中卿的眼眶中充滿了淚水,她用力抽了一下鼻子,緊緊抱住了周文。哽咽著說:「只剩下我們兩個了……真可憐……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丟下你的。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照顧你一輩子的!我……愛你!」

  紫霞衣裏的周文仿佛聽到了她地心聲,漸漸停止了掙扎。弓中卿隔著紫霞衣輕輕吻了他一下,抹去眼淚,努力提醒自己要堅強,背起周文遠遠地綴在了群妖的後面。

  開明獸和鄭蔚果然沒有騙她。妖怪部隊在接近出口的地方摩拳擦掌,彼此使了一通眼色,傀儡妖獸打頭陣,雷獸率領水妖部隊緊隨其後,齊聲呐喊著沖了出去。
  外面陽光燦爛,M集團軍C師的營地就暴露在群妖的槍口下,一場單方面地大屠殺拉開了序幕。

  儘管已經看慣了血腥、暴力和殺戮,儘管失去生命的僅僅是微不足道的人類,弓中卿還是覺得於心不忍。她低聲對周文說:「我們走吧,別去管他們!」

  周文沒有回答她。於是弓中卿念動咒語施展駕雲術,貼著樹冠投東南方向而去。

  C師遭到妖怪部隊襲擊地消息立刻傳到了位於千佛市的指揮中心,黃椿壽在震驚之餘,意識到他跟開明獸犯了一個同樣致命的錯誤,下水道,該死的下水道,他竟然給忽略了!他立即調整作戰計畫,調集兵力向邊境線運動,但為時已晚,C師全軍覆沒,開明獸和妖怪部隊已經完全失去了蹤跡。

  黃椿壽額頭上冷汗涔涔,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開明獸吸引住了,火速調集軍隊向邊境線運動,追查開明獸的下落,沒有留意到弓中卿和周文的動向。

  混亂之中,弓中卿輕而易舉就突破了軍隊的防線,帶著周文越過重重山巒,降落到一片杳無人跡地深山密林之中。她在溪水邊洗去一臉的塵土和疲憊,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她慢慢回過頭來,用一種異常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周文——他被緊緊地裹在紫霞衣裏,一動也不動,就像是沉睡的嬰兒,渾不知外面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弓中卿低聲念了幾句咒語,紫霞衣緩慢地捲動,露出了周文的臉龐。這已經不再是她所熟悉地那個周文了,他臉部的輪廓像用刀削出來地一樣,眉毛又濃又硬,像戟,像劍,一雙眼眸漆黑發亮,深不見底,充滿了野性和狂亂的光芒。

  弓中卿有一些發愣,但是他喉嚨深處發出的嘶吼聲在不斷地提醒她,周文已經徹底妖化了,他完全失去了自我的意識,變成了一頭嗜血的野獸。

  弓中卿咬破手指,一邊念著冗長的咒語,一邊在他的眉心中間畫了一道九地十天鎮魔印,暫時鎮住了他身體裏的妖氣。

  周文臉上扭曲的肌肉一下子鬆弛下來,眼眸中的野性和狂亂漸漸隱退,流露出一種空洞無神地癡呆表情。

  高傲的吸血獠王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弓中卿不禁有些傷感。她繼續為周文解開紫霞衣,露出了頎長健美的身體,背上的翅膀已經完全隱沒到骨骼中,皮膚略顯黝黑,肌肉稜角分明,跟普通的人類沒有半點分別。但是弓中卿心裏知道,只要擦去他額頭上的九天十地鎮魔印。周文就會再次長出烈焰飛騰的翅膀,變身到吸血獠地第二形態,強大,瘋狂,就連開明獸都無法承受他憤怒的一擊。弓中卿撕下一角衣袖。在冰涼的溪水裏絞了一把,給他擦去臉上的汗水。

  周文赤身露體,像木頭一樣坐在地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著實讓她有些心酸。弓中卿把紫霞衣披在他身上。柔聲說:「你在這裏好好坐著,千萬不要亂跑,我去找些東西給你吃。聽懂了嗎?」

  周文傻傻地聽著,沒有回答她。弓中卿在附近兜了一圈,想捉幾隻野兔山雞之類的小動物充饑,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她不敢讓周文離開她地視線,走上兩三步就回頭望一望,突然發現他慢慢站起身來,任憑紫霞衣從他的肩頭滑落。

  糟糕!他想幹什麼?弓中卿急忙沖到他身邊,只見周文「撲通」跳進齊腰深的溪水裏。伸手從水裏抓起一條肥碩的大魚,五指如同鐵鉤,深深嵌入魚腹中,湊到嘴邊張口就咬。他生吞活咽,不一刻就把整條魚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和內臟都沒有剩下,還舔著嘴唇。似乎意猶未盡。

  「原來他是餓了,這就是野獸的本能!」弓中卿看得幾乎呆掉了,她無奈地歎了口氣,伸長了雪白地胳膊把他拉上岸,為他擦幹身體,重新把紫霞衣披在他身上。

  溪水澄清見底,弓中卿凝神望去,看到有不少大魚往來遊動,在石塊的罅隙裏尋覓著食物,也不知道避人。於是她尋了一根枯枝,挑肥大的叉了三五條,開膛破肚,挖掉魚鰓和內臟,洗去血水,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樹葉上。

  周文撲上去就要吃,弓中卿急忙阻止他,說:「別著急,烤熟了再吃……」一陣無法抑制地傷心襲來,她不禁滴下了眼淚。

  弓中卿用枯枝升起一堆篝火,把魚肉叉在樹枝上就著火苗烤熟了,隨手遞給周文。

  周文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搶過來,埋頭一陣大嚼。他又吃了三條大魚,肚子填得滿滿的,舒服地打著飽嗝,找了塊樹蔭倒頭就睡。

  弓中卿把他的頭枕在自己腿上,讓他睡得舒服點。她側耳傾聽溪流的聲音,心情漸漸平定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樹林裏傳來了一片沉重的腳步聲,一頭碩大無朋的棕熊慢悠悠地爬到溪水邊,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的水,忽然側過頭望著弓中卿,兩隻小眼珠滴溜溜直轉,鼻子不停抽搐著,似乎聞到了什麼誘人的香氣。

  弓中卿把吃剩下來地魚肉丟了過去,那頭棕熊迫不及待地撲上去大吃起來,喉嚨深處嗚嗚吼叫著,似乎在稱讚她的手藝著實不錯。它三口兩口就把魚肉吞下肚去,抬起頭又望著弓中卿,弓中卿朝它搖搖頭,示意沒有多的了,那頭棕熊就背轉身打著哈欠走開了。

  弓中卿不禁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她低頭看看周文,又看看消失在樹林裏的棕熊,心想:「他不是喜歡聽流水地聲音,聞樹葉的香氣嗎?就在這裏一直生活下去也挺不錯地,遠離人類和戰爭,空氣新鮮,食物又充足,偶爾有鄰居來拜訪,一起消磨掉漫長的時間

  棕熊躲在樹林裏,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文和弓中卿。

  隔了片刻,它的身體開始慢慢變形,變得像一堆黃色的爛肉,發出赤紅的精光,沒有頭和面目,生著六隻粗壯的腿腳,背上有兩對小得不成比例的翅膀,以一種異常可笑的方式輕輕扇動著。

  它竟然是失蹤了許久的帝江神!原來在這段時間裏,帝江神一直都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變化成各種不同的形象,接近他們,近距離觀察周文。

  它對周文的想法很感興趣,在它的內心深處,也隱約希望有一天會出現一個全新的時代,人類和妖怪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這個世界重新恢復和平和寧靜!但是帝江神很謹慎,它不想過早插手,影響歷史的進程。

  周文太激進了,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地行動會引發多少巨大的危機,人類和妖怪族的價值觀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萬一處理不當,地球上最優秀的兩個種族將一同走上覆滅的道路。

  周文也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危機。他不斷地使用吸血獠地力量。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進化,變得越來越強大,但是與此同時,吸血獠的內丹也開始控制他的心神。麓寧城的那場激戰是導火索,周文終於完全妖化。獸性壓過了理智,沒有感情,沒有智慧,只剩下本能地殺戮和破壞。幸好有弓中卿在他身邊,幸好九地十天鎮魔印及時鎮住了他身體裏狂亂的妖氣。

  一切都還不晚。帝江神沒有對周文失去信心,它相信周文遲早會清醒過來,熟練地控制吸血獠王的力量。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投入到新的戰鬥中去。他將變得更強大,更成熟。

  對於帝江神來說,能夠見證歷史,並不時輕輕地推上一把,這是它漫長地生命中最幸福的事!

  到了黃昏的時候,天邊佈滿了紅色地火燒雲,金黃的夕陽灑在溪水上,泛起一片粼粼的波紋。

  先前吃到烤魚的那頭棕熊又慢悠悠地爬了過來。嘴裏還叼著一頭血淋淋的獐鹿,得意洋洋地放在弓中卿面前,神態像一隻等待主人誇獎的小狗。

  周文傻乎乎地瞪著它,棕熊也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他兩眼。

  弓中卿不禁啞然失笑,不過她知道這位新鄰居想跟他們一起共進晚餐。於是她把獐鹿在溪水裏洗剝乾淨,生起篝火烤熟了。儘量公平地分成兩份。周文和棕熊搶過來狼吞虎嚥,不是瞪著對方發出一連串的吼叫,就像是一對神態仿佛的兄弟。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平淡而悠閒,弓中卿漸漸習慣了跟周文朝夕相對,一個柔聲說話,一個傻呆呆地傾聽。

  那頭棕熊愛上了弓中卿地廚藝,時不時來拜訪他們,嘴裏總叼著大大小小的獵物,有了這樣一個高明的獵人,著實省去了她不少時間。

  周文跟棕熊漸漸熟稔起來,一同在溪水裏嬉戲,在草地上摔跤嬉鬧,這讓弓中卿在傷感之余也感到欣慰。不過他們還能在這片寧靜的深山老林裏生活多久呢?

  趙詩芬把自己關在萬壽宮的偏殿裏,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見任何人。她被擊垮了,徹底崩潰了。那些消失地、塵封的、鮮活地記憶在她腦子裏橫衝直撞,無數淩亂的畫面不斷閃現,讓她感到痛苦萬分。

  周文?我該怎樣面對丈夫和兒子?我……該怎樣面對我自己?」

  趙詩芬的心像被無數條毒蛇咬噬著,一忽而幾乎要停止跳動,一忽而幾乎要跳出胸腔,她渾身冷汗淋漓,嘴裏充滿了血腥味,手腳發麻,頭痛欲裂。

  不知道,什麼都不用管!我為什麼還要活下去呢?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嗎?沒辦法選擇,沒辦法抗爭,老天……」

  偏殿外面響起過哥哥的聲音,響起過丈夫的聲音,響起過兒子的聲音,趙詩芬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她只是感到這些聲音像喪鐘一樣重重敲擊著她的心扉,把她不斷往深淵裏推。

  時間對於趙詩芬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她不知道窗櫺外的曙光亮起過幾次,庭院裏的臘梅開花了沒有,在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裏,她總是禁不住地懷念。

  過去的歲月像一部褪色泛黃的電影,從她的眼前緩緩流過,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然後再隱沒,每一個鏡頭都是那麼親切,在對她微笑著打招呼。

  無數美好的瞬間過去,從不停留,只保存在記憶裏,慢慢被時光沖淡,可是為什麼周文的身影總是那麼清晰,每一段往事都深深銘刻在心頭,逼迫她,驅趕她。讓她透不過氣來!她竟用最殘忍的方式傷害了他!

  趙詩芬的心在滴血。

  她無意識地咬破手指,在青磚鋪成的地面上畫了一道鮮紅的天殤符,無數紅氣從符裏爭先恐後地鑽出來,纏繞在她周圍。

  道門異寶三朵金蓮仿佛感應到什麼不祥的預兆,悄無聲息地浮現在她胸前,顫動著發出「嗡嗡」地聲音,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做傻事。

  就已經死了……活在世上只是痛苦!周文啊周文,你為什麼要留下我的魂魄呢?讓我安安靜靜地變成煙,變成霧,有什麼不好呢?傻瓜,你看看。受了多少傷害!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經歷了這麼多變化,你始終沒有忘記我,還像以前那樣……」

  趙詩芬開始慢慢念動咒語,一個音節接著一個音節吐出嘴唇。時斷時續,仿佛在留戀著什麼。她用左手拇指在右手掌心畫了一道追魂符,右手小指在左手掌心畫了一道絕識符。指甲深深地刺進肌膚裏,滲出殷紅的鮮血。

  「再見了,周文!」她把雙手緊緊合在一起,閉上眼睛,淚水滑過了光潔的臉龐。

  三朵金蓮劇烈地顫抖著,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迸射出奪目的光華。

  天殤、追魂、絕識三道靈符合而為一,金光閃動,霹靂不斷。

  趙詩芬向著自己的胸口緩緩打開手掌,無數枚六陰劍噴瀉而出,在她地胸口頭頂徘徊。只要心神稍有不定,肉體連同魂魄會在一瞬間化為灰燼。

  在這一刻。趙詩芬的心頭異常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人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再值得留戀了,雖然有遺憾,雖然不甘心,她還是不得不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然後就在這一刻,麒麟獸和白虎精率領著成千上萬的妖怪部隊,像從地下冒出來一樣,突然出現在G城的北門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動了猛烈地攻擊。

  G城再一次陷入了危難之中。

  R集團軍的主力已經被黃椿壽調往西南作戰,駐守在G城的軍隊只有C師二團一個全員團的兵力。

  團長馬濂指揮戰士們在北門外堆起掩體,試圖把妖怪部隊阻擋在城外,但出乎意料的是,敵軍地火力異常兇猛,衝鋒槍、重機槍、火箭筒、迫擊炮一齊射擊,二團的防線支持了不到十分鐘就全線崩潰。他們被迫撤回到城裏,會同彭曙光率領的民兵組織和法師團作最後地抵擋。

  妖怪的先頭部隊迅速切入城,一場殘酷的防禦戰終於打響了。

  康平和慧真聯合眾位道友的法力,在城門口布下了玄光通靈陣,暫時阻止敵軍的大量擁入。

  C師二團冒著槍林彈雨堅守陣地,戰士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中,死傷殆盡,彭曙光指揮民兵立刻頂上去,決不後退半步。他們的身後就是上百萬手無寸鐵的平民,G城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強橫地妖氣在古城區縱橫激蕩,六陰劍感應到從未有過的危機,竟掙脫了趙詩芬的控制,沖天而起,擊毀了偏殿的屋脊,越過重重民居,直取麒麟獸的首級。

  麒麟獸地法力何等高強,六陰劍尚未近身就已經散作一地的金光,但是令它感到驚異地是,經過了整整一千年,居然還有人能夠承受天殤、追魂、絕識三道靈符的反噬,施展出六陰追魂的法術。難道天師張瑞午還留下了什麼厲害的傳人嗎?

  趙詩芬呆呆在站在原地,任憑妖氣將自己環繞,身前的三朵金蓮花翻騰雀躍,光華流動,映亮了她俏麗的臉龐。她想起了爺爺的循循告誡,學道之人應當承擔的責任,張天師關於金蓮的預言,永遠不會從記憶裏消失的鼠疫和洪水,延續千年的戰爭,生命化作塵埃,人類在滅亡的邊緣掙扎……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慢慢變得堅強起來。

  趙詩芬想:「是的,死是一種解脫,但我不能逃避,跟整個人類的存亡相比,個人的痛苦是多麼渺小!既然金蓮選擇了我,那麼我就必須承擔起降妖除魔的責任,一切磨難都是為了使我的心更堅強!我要坦然地面對周文和劉子楓,接受我的命運,為了人類能夠在這個地球上繼續生存下去,我願意!」

  有著上百年歷史的萬壽宮劇烈震動著,發出了虎嘯龍吟的巨響,整個G城都能夠感覺到萬壽宮裏發生的劇變。

  人類和妖怪部隊不約而同停止了激戰,齊齊向市中心望去。

  康平和慧真體內的法力飛速流逝,道門法寶三朵金蓮正以某種奇妙地方式悄悄地離他們而去,天師張瑞午的遺言再次浮現在腦海裏,他們心馳神搖,不能自已。
  趙詩芬慢慢漂浮到半空中,全身上下的光華越來越亮。無數道金線劃過長空,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化作朵朵金蓮花,環繞在她身旁。

  張瑞午那爽朗的笑聲又在耳邊響起,她似乎從這笑聲中聽出了一絲欣慰。

  經歷了整整一千年的沉默和等待之後。三十九朵金蓮終於找到了期盼已久的主人,重新彙集到了一起!

  趙詩芬眼中充滿了淚水,這三十九朵金蓮裏包含著張瑞午留下的法力和智慧,包含著他對人類地信心和希望。她清楚地知道,從此以後。即使強大如麒麟獸和白虎精,也不敢再小覷人類,因為一千年以後。人類終於擁有了再度克制它們的力量!

  金蓮釋放出驚天動地的法力,把整個G城團團圍繞。玄光通靈陣完全脫離了康平和慧真的控制,發生了奇妙的變化,陣法不斷向外擴張,霹靂從天而降,迸射出五彩耀眼地光華。

  沖入北門的妖怪部隊無不膽戰心驚,它們承受不住浩然正氣的衝擊,一邊胡亂放槍。一邊忙不迭地退出了G城。

  麒麟獸和白虎精面面相覷,不知道G城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座城市在一瞬間得到了充分的成長,以一種截然不同的面貌展現在它們面前,穩定,堅固。充滿著信心和力量。

  麒麟獸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人類地勇氣,這種勇氣令它困惑。這就是白虎精所描述的短視而自私的種族嗎?它對妖怪族地未來不那麼樂觀了。

  一種無法抑制的思念突然像潮水一樣湮沒了心堤,趙詩芬用近乎溫柔的聲音低聲呼喚著:「周文啊,你在哪里?聽見我的聲音了嗎?回來吧,回到G城,我在這裏!我知道你熱愛這座城市,現在它遭到了妖怪的進攻,處在最危難的時刻,它需要你!」

  你,不過以後不會了!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我不會再強迫你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你有自己地選擇,我理解!」

  身邊!我們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了,但是我們可以相互鼓勵,相互支持,一起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日子!未來會怎樣,誰也不知道……我在這裏,你快回來吧!」
  這個聲音穿越了天空海洋,穿越了森林湖泊,穿越了崇山峻嶺,穿越了戈壁沙漠,穿越了海角天涯,穿越了心與心之間最遙遠的距離,徘徊在周文的耳畔,不斷迴響,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水,眼眸慢慢從漆黑一團變回到血紅色,像以前一樣睿智而堅強。

  他終於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但是李瑾瑜地呼喚並沒有讓他欣喜若狂,他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年了,在經歷了這麼磨難之後,曾經美好地感情已經變成一朵風乾的玫瑰,雖然還保存著當時的嬌豔,但剩下的只有懷念和歎息。

  他永遠都不會回到從前了!

  妖化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漸次浮現在眼前,周文記起了弓中卿,這個讓始終讓他感到寬慰的名字。他緩緩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弓中卿的眼中充滿了感激的淚水,怔怔地凝望著自己,嘴唇微微顫抖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已經徹底妖化的身體竟然還能夠復原?這真是奇跡!弓中卿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在驚喜之餘隱約感到一種擔心和失落,她會不會從此失去周文?
  這個可怕的念頭緊緊揪住了弓中卿的心窩,讓她忐忑不安,無法自拔,就連坐在她身旁的那頭棕熊仿佛也感受到她患得患失的心情,滴溜溜轉動著小眼珠,一忽而看看周文,一忽而又看看她。

  城遭到了妖怪的進攻,處在最危難的時刻。她終於解開了心結!」

  周文完全冷靜下來,他全心全意注視著弓中卿,伸過手去撫摸著她那緞子一樣烏黑潤澤的長髮,眼神帶著一絲歉意,一絲感激,漸漸變得溫柔起來,「謝謝你這些天來照顧我,我能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他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在她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不會讓你離開的,答應我,永遠留在我身邊!」

  他冰涼的嘴唇滑過自己的臉頰,弓中卿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她能夠聽見自己激烈的心跳,感覺到臉上像發燒一樣燙得驚人。這就是傳說中的幸福嗎?

  弓中卿像在雲端漂浮,心馳神搖,久久不能自已。她用低若蚊吟的聲音說道:「你能夠恢復過來,真好!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當你永遠的影子!」

  棕熊卻不滿地嘶叫了一聲,抗議他們把自己給忘了。

  周文有一些感動,但他很快就硬起了心腸,拍拍她的肩膀說:「好了,跟我們的鄰居告別吧,我們這就動身到G城去!」

  弓中卿點點頭,在棕熊的大頭上輕輕拍打了幾下,低聲說:「我們要走了,以後又只剩你一個了……」

  棕熊晃動著腦袋,好像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弓中卿的神情裏帶著一絲茫然,她想:「李瑾瑜終於解開了心結,她在呼喚周文,可是他為什麼沒有一點感動呢?難道他真的已經死心了嗎?哀莫大於心死,真可憐……」

  夕陽西下,周文和弓中卿就這樣踏上了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旅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28:34

  第七集 第一章 相逢

  G城再度遭到妖怪襲擊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千佛市指揮中心,黃椿壽和張重慶相對苦笑著說不出話來。真是太及時了,開明獸下落不明,西南會戰還沒有告一段落,G城又爆發了新的戰鬥。麒麟獸這是乘虛而入,時間上卡得非常准,他們不得不疲於奔命。

  「衝鋒槍,重機槍,火箭筒,迫擊炮,他奶奶的,它們從哪里搞來這些裝備的!」張重慶瞪著充滿血絲的雙眼,大聲咒駡了一句,他攤開地圖,找到G城的位置,「哪一支部隊離G城最近?」

  黃椿壽心中一動,一定又有哪一支部隊遭到了妖怪族的偷襲,全軍覆沒,所以他們還沒有得到任何確切的消息。他努力思索了一陣,說:「駐N市南郊的87118部隊距離G城最近,如果急行軍的話只要五個鐘頭就能趕到了,不過87118部隊兵力有限,又沒有跟妖怪部隊作戰的經驗,我擔心……」

  張重慶長長歎了口氣,苦惱地說:「為什麼偏偏是G城,那些該死的妖怪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周文跟我們提起過其中的原因。G城是整個江南的龍穴,如果能佔領這座城市,以五鬥鮮血作為祭品,施法召喚出沉睡了億萬年的龍神,就可以一舉毀滅天地間所有的人類。」

  「無稽之談!」張重慶嘀咕了一句,「你也相信這個說法嗎?」

  黃椿壽苦笑著說:「不相信,這用科學沒辦法解釋,不過那些該死的妖怪相信!張司令,我建議M集團軍留守在麓甯城,高原部隊向邊境線運動,搜索開明獸的行蹤,其他的三個集團軍立刻向G城急行軍。準備再打一場硬仗。」

  「來得及嗎?有沒有必要向軍委請求支援?我們可以把駐守在江北的Y集團軍暫時調往G城救急。」

  「遠水救不了近火!好幾十年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爭,江北的Y集團軍集結兵力,補充彈藥和物資需要半個月的時間,一時半刻是趕不到G城地,還不如我們辛苦一點,多跑幾步路。我倒建議Y集團軍儘快向N市運動,跟87118部隊會合。鞏固城防,我有些擔心妖怪部隊會在適當的時候進攻N市。」

  「至於G城的安危,暫時還不用擔心。據留在城裏的R集團軍C師二團團長馬濂說,萬壽宮發生了劇變,道門的法寶三十九朵金蓮重新彙聚在一起。擊退了妖怪部隊的進攻,並且跟G城融合在一起,妖怪部隊束手無策——這估計是康平或者慧真告訴他的。李兵已經連夜乘直升飛機趕回G城了,他向我保證能夠堅守十天,十天地時間足夠我們調集兵力了。而且……我相信。G城處在危難之中,周文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張重慶敏銳地掃了他一眼,說:「你是擔心Y集團軍的戰鬥力弱。不是妖怪部隊的敵手,所以儘量避免讓他們直接參戰,是不是這樣的?」

  黃椿壽有些尷尬,他點著頭坦率地說:「Y集團軍……怎麼說呢,可能您也聽說過,他們打不動硬仗,這幾乎成了部隊裏公開地秘密。另外,我也跟您說起過。人類和妖怪之間這場戰爭很可能會一直持續下去,曠日持久,為了應變可能的突發情況,有必要保留一支機動部隊。Y集團軍還是留在N市比較妥當,一舉兩得。」
  張重慶沉思了片刻。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看法:「好吧,就這樣決定。我這就向軍委請示,命令Y集團軍儘快進駐N市。還有幾件事情,你有沒有考慮過,急行軍加上連續作戰,S集團軍會不會有什麼困難?」

  「他們可以在麓寧城休整一段時間後再出發,有K集團軍和集團軍先頂上去,兵力上應該足夠了,G城暫時不會有大問題的。」

  「那你覺得由誰來接替秦騭的位置比較合適?」

  「參謀長吳安國地威信很高,又熟悉集團軍的情況,他應該是比較合適的人選,不過也不急在一時,可以再觀察觀察——我倒真希望是周文!」

  「他地確很出色,不過他的想法很危險。」

  「在目前階段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據我對周文的認識,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G城的,那是他的故鄉,他熱愛這座城市。張司令,這次回到G城,我想盡一切可能爭取周文的力量,您覺得怎麼樣?」

  「可以試試看。從他在麓寧城地表現來看,的確是幫了我們的大忙。反對的意見可能會來自重建委員會和法師團,還是要多做做思想工作,能說通最好,儘量不要用軍事命令壓他們。」

  簡短地交談以後,張重慶和黃椿壽乘G4型直升機飛往G城,同行的除了警衛員周扶水和黃贛外,還有S集團軍地上尉賀梓丹和中尉趙臻,他們帶領小分隊潛入麓寧城立下了顯赫戰功,因此受到了黃椿壽的重視,特地要求他們一同前往G城。
  一行人在連續飛行二十八個小時後抵達了G城,降落在城南火車站地廣場上,市長宣大勇、副市長婁文嫻和章德音隨車前往火車站,把他們接到市政府的招待所裏……。

  張重慶和黃椿壽用冷水擦了把臉,胡亂吃了些速食填飽肚子,立刻召集相關負責人召開回憶,一方面是瞭解情況,另一方面是為了統一思想,商議對策。

  這是一次事關G城命運的重要會議,由張重慶和黃椿壽親自主持,出席這次會議的有重建委員會的成員,宣大勇,婁文嫻,章德音,郭銳,彭曙光,沈冀北等人。

  負責城防的團長馬濂本來應該到場,但是他帶領部隊日夜堅守在北門外。監視敵軍的動向,實在脫不開身,所以就委託副團長竇方洲代替他出席。

  除了這些人以外,還有一個容貌秀氣的女子也出現在會議上,據彭曙光介紹她是李兵的妹妹趙詩芬,茅山道的傳人,幾天前在北門發生的那場激戰中。她彙集三十九朵金蓮,一舉擊潰了妖怪部隊的進攻。

  張重慶特意多看了她幾眼,他曾經跟趙詩芬有過數面之緣,知道她是重建委員會秘書劉子楓地夫人,身懷道門的法寶。但是這一次他卻發現她的氣質發生了驚人的變化。簡直就是換了一個人,變得優雅,沉靜,堅定,一雙眼睛像深不見底的湖水。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完全不同於他記憶裏那個年輕的母親。

  「一定發生了什麼意外!」張重慶肚子裏轉著念頭,「難道是她的小孩……」
  會議開始以後。市長宣大勇首先喋喋不休地介紹著G城發展地近況,他大概向上級領導彙報過很多遍,一二三四,甲乙丙丁,擺中藥鋪,連講稿都用不著。

  對於黃椿壽來說,他的敍述中惟一有價值的就是G城生活著三百萬人口,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婦女、兒童和老人。戰爭必須讓他們走開!

  張重慶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簡短地說:「很遺憾,戰爭爆發了,非常時期,G城的一切建設都必須停止。宣市長。儘管不願意看到,我還是要提醒你。你要做好思想準備,G城將成為戰場,變成廢墟,等到戰爭結束以後,你也許要一切從頭開始。」

  宣大勇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他明知自己地想法有點不合時宜,但是作為G城的市長,他還是向軍方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能不能儘快消滅妖怪部隊,或者乾脆把它們引往鳳凰山?什麼地方都行,只要是不在G城!先是鼠疫,接著是洪水,然後又是戰爭,G城能恢復到今天的地步實在不容易,這座城市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黃椿壽有些瞭解宣大勇的想法了,他地政治生命已經和G城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他對這座城市懷有深切的感情。他儘量用溫和的語氣說:「宣市長,我們當然也不想G城再一次變成廢墟,但是這並不以我們地意志為轉移。戰爭已經全面爆發了,我們能做到的就是打擊敵人,保護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萬一局勢不利,為了避免更大的傷亡,我們將不得不撤離G城。」

  這是他真實的想法,對於黃椿壽來說,G城只是戰略上一顆可以犧牲的棋子。他甚至考慮過放棄G城,等妖怪部隊全部進入市區後,再發射導彈把它們徹底摧毀。犧牲一座城市來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這個設想很有誘惑力。

  「不,放棄G城就意味著戰爭已經結束了!」趙詩芬出乎意料地反駁了黃椿壽的意見,「G城是整個江南地龍穴,如果麒麟獸和白虎精佔領了這座城市,它們會以五鬥鮮血為祭品,施法召喚出沉睡了億萬年的龍神,一舉毀滅天地間所有的人類。所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們都不能退後一步!」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地疲倦,這跟她不食人間煙火的容貌和形象形成了鮮明地反差。

  這只是周文的胡言亂語,只要是正常人就不會相信!宣大勇、婁文嫻等彼此相視一笑,認為這是經不起推敲的無稽之談。

  張重慶忍不住問:「劉夫人,你是學法術的,你確信這個說法嗎?」

  「劉夫人」這三個字鉤起了趙詩芬無限心事,她的眉宇間閃過一絲痛苦的神情,但是她堅強地承受了下來,糾正張重慶說:「我已經不再是劉夫人了,請叫我的名字趙詩芬!」

  張重慶感到非常意外,但他不想在公開場合討論私人問題,於是換了一個稱呼說:「好吧,趙小姐,你相信龍神的存在嗎?」

  「三年之前您相信妖怪的存在嗎?事實上它們非但存在,而且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龍神的提法也許讓人感到可笑,我們可以換一種更科學的說法——麒麟獸和白虎精打算在G城作法,製造出一種比鼠疫利害一千倍一萬倍的惡性病菌,它們只感染人類,以驚人的速度傳播開來,並且沒有任何特效藥。最終天地之間所有的人類都將變成了屍體,妖怪族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成為這個地球的主人!」笑容慢慢凝固在宣大勇地臉上。

  趙詩芬的話深深觸動了他,如果傳說中的龍神真是一種類似於鼠疫的惡性病菌,那麼人類的毀滅並非不可能發生。三年前的那場災難再次浮現在眼前,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張重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趙詩芬指出了一種令人震驚的可能性,G城從此跟整個人類地存亡緊密聯繫在了一起,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據我所知。大約一千年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黃椿壽努力回想起一些荒誕不經的傳說,李兵曾經跟他說起過,但當時他付之一笑,根本沒把它放在心上,「在涿鹿。北方的龍穴,人類跟妖怪進行了三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彼此死傷無數,到最後天師張瑞午不惜逆天而行,施法破除了龍穴。這才解決了迫在眉睫地危機。」

  「問題在於,自從天師張瑞午羽化登仙後,這門法術就失傳了。」大家不約而同陷入沉默之中。

  眼下的形勢實在不容樂觀。黃椿壽暗暗歎了口氣,在這種非常時期,氣可鼓而不可洩,很明顯趙詩芬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將造成多大的影響。他急忙岔開話題問:「竇團長,城防上有沒有什麼困難?兵力和彈藥夠不夠?」

  竇方洲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情,猶猶豫豫地說:「暫時還頂得住,法師團在北門外布下了一個厲害地陣法,擋住了妖怪部隊的進攻……不過我們需要增援。一直被動挨打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K集團軍和R集團軍正在火速趕來,只要能再堅守上十天,我軍就能發起全面的反攻了!」

  黃椿壽竭力鼓舞著大家地士氣。

  這個好消息減輕了他肩頭的擔子,竇方洲長長舒了口氣,說:「十天肯定沒問題。我們會堅守到最後一兵一卒,絕不退後半步!」

  黃椿壽微微皺起了眉頭。很明顯,竇方洲覺得自己的隊伍並不是妖怪的對手,所以他才會說出這麼悲觀的話。他追問道:「二團還剩下多少兵力?」

  「負傷和陣亡的官兵接近一半,不過G城的民兵訓練有素,有他們頂上來,保證能完成任務!」

  黃椿壽把目光投向了刑警大隊副處長彭曙光同志,彭曙光解釋說:「我們在重建G城的同時就著手組建民兵了,當時叫聯防大隊,主要負責城區地治理整頓和安全防衛工作。他們都是從公安消防刑警等部門抽調出來的精英,相當一部分是退役的軍人,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非常時期可以立刻投入戰鬥。」

  張重慶饒有興致地問:「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難道你早就預料到會有今天地情況發生?」

  彭曙光的神情有些尷尬,他飛快地瞥了宣大勇一眼,坦率地說:「事實上我在三年前跟周文和李瑾瑜有過接觸,他們曾是刑警大隊地特別顧問,協助我們偵破過一些離奇的案件。從那時起我就發覺了妖怪的存在,不過我沒有向市長作詳細的報告,原因很簡單,在當時誰都不會相信這樣荒誕的說法,作為刑警大隊的實際負責人,我必須謹慎。」

  「G城隨後就經歷了鼠疫和洪水,那不是天災,而是妖怪一手造成的人禍。我一直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它們遲早會對人類發動進攻的,出於這個原因,當G城的重建工作全面開始以後,我抽調了相當數目的人力組建聯防大隊,輪番訓練,為隨時都可能爆發的戰鬥做好準備。」

  宣大勇深深皺起了眉頭,他對彭曙光的自作主張很不滿意,這麼大的事都瞞著他,他眼裏還有沒有他這個市長了!不過回過頭來一想,如果當時彭曙光真的跟他通了氣,他一定會嗤之以鼻,甚至把他調離刑警大隊,造成的後果是沒有一支訓練有素的民兵組織,G城在妖怪的第一輪進攻下就淪陷了。想到這裏,他背上不禁出了一層冷汗。

  張重慶贊許地看了彭曙光一眼,覺得這個刑警大隊的副處長的確是一個人才,他如果能在軍隊裏好好培養幾年,將會繼黃椿壽之後成為另一個出色的指揮官。不過彭曙光跟黃椿壽有一個相同的毛病,那就是自說自話,自行其是。要有相當肚量的人才能駕馭他們。

  趙詩芬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你們不用擔心,張天師留下地三十九朵金蓮守衛著G城,妖怪部隊暫時是攻不進來的。而且,周文就要來了……我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成熟。只要有他在,G城就永遠都不會淪陷!」

  宣大勇駭然地望著她,大聲說:「周文?你是說那個叛徒嗎?」

  是時候宣佈軍方的態度了!

  黃椿壽糾正他說:「不,周文不是叛徒,他是我們的盟友。在剛剛結束的麓寧城爭奪戰裏。正是他奮不顧身跟開明獸展開激戰,拖住妖怪的主力,為我軍贏得了寶貴地時間。現在G城處在最危急的時刻,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所以。宣市長,請不要顧忌周文的身份,我們需要他的幫助!」

  「真是不可思議!」宣大勇吃驚地合不攏嘴。他看了張重慶一眼,見他沒有反對地意思,只好小聲嘀咕說,「好吧,這麼說當初我們還是冤枉他了……不過這樣一來,他還願意跟我們合作嗎?」

  黃椿壽淡淡地說:「宣市長,你並不瞭解他,周文熱愛這座城市。他會堅守在G城,不讓妖怪踏進半步的!」

  婁文嫻、章德音、郭銳等人面面相覷,他們都懷疑黃椿壽的判斷,但是誰也沒有把這種懷疑放在臉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周文真的值得信賴嗎?

  會議結束以後,趙詩芬獨自一人離開了會議室。她在大門口看到了闊別多日的劉子楓。他懷裏抱著他們地骨肉,滿懷期待地凝視著自己的妻子。一股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柔情襲上心頭,趙詩芬看著兒子熟悉地面容,仿佛又看到了童年時的自己!

  她從劉子楓的手裏接過兒子,愛戀地在他小臉上親了一下,低聲說:「寶寶乖,好久不見了,想不想媽媽?」

  小孩子在她懷裏扭來扭去,咿咿呀呀不肯叫媽媽,似乎在責怪她太狠心,把自己拋下了這麼長時間。

  眼前的場景讓劉子楓的心怦怦亂跳,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努力用平和的聲音說:「詩芬,回來吧,回到我們身邊!你看,兒子都快認不出你了!」

  趙詩芬的心有一絲迷亂,但她隨即清醒過來,堅定地說:「子楓,其實你心裏很清楚,我不是趙詩芬,趙詩芬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李瑾瑜。我不是你地妻子!這是你跟趙詩芬的骨肉,是這具身體的兒子,那不是我的……如果妖怪沒有攻打G城的話,我早就變成了天地間地一粒灰塵了,我是為了保護這座城市才活下來的!」她地聲音隨即變得溫柔,「你能好好撫養他長大的,對不對?忘了我吧,我不屬於你!」

  劉子楓眼中充滿了淚水,傷心地說:「好,好,你真夠狠心的,連兒子都不要了!你到底是不是人!這麼多年了,你……你竟然還忘不了周文?他有什麼好的?他竟然比我們的兒子還重要!」

  「你永遠都不會懂,你不瞭解我活著有多麼痛苦……我希望我的心就像水底的石頭,水流過卻沒留下絲毫痕跡,但是這有多麼困難呀!」

  趙詩芬愛戀地望著懷中的骨肉,「太上忘情,我們都只是凡人,又有誰能夠真的無情?子楓,這些年來你待我很好,我會永遠記在心頭的,但是你要明白,我現在活在世上,就像行屍走肉一樣。我的靈魂已經死了,我不可能在回到你身邊了!」

  「你還希望周文能夠接受你,一切再重新開始?」劉子楓絕望地問。

  趙詩芬微笑著搖了搖頭,眼中閃動著淚光,她說:「你一點都不瞭解我,我和周文永遠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永遠!我只想跟他並肩站在城頭,看著夕陽慢慢地落到山的那一邊,僅此而已。……子楓,不要再逼我,這沒有用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你連兒子都不要了嗎?」劉子楓聲音顫抖著,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好好照顧他,撫養他長大。我希望在他完全懂事以前。戰爭就已經結束了,這個世界重新恢復和平與寧靜,我們的兒子能夠平平安安渡過一生。這是我作為一個母親惟一的希望!子楓,你會找到一個更適合你的妻子的,還是忘記我吧!」她帶著無比的懷念把兒子放回到劉子楓地懷抱裏,調轉頭孤單地離去。

  劉子楓感到徹底絕望,他知道自己終於失去了深愛的妻子。兒子失去了溫柔的母親,一切都結束了,他的人生從此陷入一片黑暗。

  周文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你沒有理由恨我的,我沒有做錯什麼!不管怎樣,你曾經得到了她……」他嘴角邊露出一絲苦笑。兩行熱淚滴落到滾滾紅塵裏。
  趙詩芬始終沒有回頭。她知道自己應該妥協,應該回到劉子楓的身邊,做一個賢慧地妻子,體貼的母親,但是她沒有。她強迫自己思念周文。但是周文的身影並不能讓她釋懷,她知道自己是墮入深淵了。不管怎樣,她殘忍地拋棄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深深的犯罪感壓在她胸頭,讓她喘不過氣來!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趙詩芬信步登上了北門地城頭,從高處向遠方極目眺望,瓦藍的天空廣袤無邊,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彼端,捲曲的雲彩像羽毛一樣整整齊齊排列在空中,這昭示著明天會有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她漸漸拋開了心事,沉浸在對往事地緬懷裏。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一個輕微的腳步聲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停住,周文特有地氣息緊緊包裹住趙詩芬,讓她覺得暈眩,心跳加劇。她不敢回過頭去,只能裝作不知道。雙手緊緊按在城牆上,雪白的皮膚上隱約可以看到一根根半透明的青筋。
  「隔了這麼久。你終於解開了心結,不過你還是原來的那個李瑾瑜嗎?那個善良固執又有些迂腐的李瑾瑜?」周文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又似乎隔了千山萬水,遙遠得讓人無法相信。

  趙詩芬熱淚盈眶,她顫抖著聲音問:「你……還好嗎?還在吸血嗎?」

  周文低聲笑著說:「吸血?不,我已經戒掉了,吸血獠進化到第二形態以後就不再需要鮮血了。對了,你哥哥有沒有告訴你,霍黎黎就是死在我手上的?我吸幹了她地血!你哥哥隱瞞了真相,他把一切都推到僵屍王的身上,其實我才是真正的兇手!」

  「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

  「我想要你明白,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周文了,我並不討厭半人半妖的身份,我熱愛這具身體,能夠擁有吸血獠地力量真好!你已經成為了過去,現在我終於有了一個目標,也許在你看來是可笑的,瘋狂地——我選擇了自己的道路,決定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我之所以來到G城,不是因為你,而是為了保護這座古老的城市。我們僅僅是因為偶然才重逢的!」

  趙詩芬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她喃喃自語說:「因為偶然而重逢?周文,你真的變了很多……現實,冷酷無情……為什麼?你對人世間這麼多美好的東西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周文沉默了良久,苦澀地說:「吸血獠的內丹給了我力量,同時它也在潛移默化地改變我的思想,試圖把我變成一頭喪失自我,完全妖魔化的野獸。但是在最後的關頭,它失敗了,只能融進我的身體裏,變成我的一部分。」

  「如果當初在碧蘿山上你沒有失去記憶,那麼一切都不同了,我們會繼續以前的日子,相互支持,也許會成為職業的妖魔獵手……你知道嗎?當你離開我以後,我的心才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強,這是命運給我的磨練,我深切地體會到,創造一個人妖和平共處的新時代有多麼重要,這就是我來這個世界上走一趟的最終目的。」

  「李瑾瑜,你要明白,人世間美好的東西只有人類才能夠感受到,而我只是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人類的感情對現在的我來說毫無意義,我已經不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人類周文了!」

  趙詩芬強忍住內心的痛苦,牙齒幾乎咬破了嘴唇——一半是為自己,一半是為周文——她默默地告別了最珍貴的那段回憶,一直等到淚水被風吹幹,這才慢慢地轉過身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高大而頎長,骨骼勻稱,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五官像用刀子刻出來一樣,眉心中間畫著一道形狀古怪的符,不時閃過鮮紅的光澤。

  這是周文嗎?在她的記憶裏,周文可沒有這麼俊俏,趙詩芬有些茫然,但是她很快在他血紅的眼眸中找到了熟悉的神情,驕傲,懶散,強烈的自我意識。

  「喜歡我的新模樣嗎?」周文微笑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我寧願你還是以前的模樣……」趙詩芬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周文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冷酷的陌生人,不過她早該意識到這一點,不應該心存僥倖。

  趙詩芬慢慢回過頭去,眺望著空中變幻不定的白雲,心想:「哥哥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們都是同一類人,或者說我們最終變成了同一類人,像我們這種人是註定要孤單一輩子的!」

  周文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向地平線望去,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前面是河塘鎮,向北是鄯縣,再過去就是鳳凰山,這裏本來有一片茂密的森林,但是戰火毀掉了一切。我親眼目睹了這場殘酷的戰爭,人類和妖怪的鮮血浸漬了每一寸土地。李瑾瑜,如果能夠結束戰爭,如果能夠使這個世界能夠重新恢復和平和寧靜,你願不願意犧牲你自己?」

  「我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活下來的。周文,你要知道活下來,坦然地面對劉子楓和兒子,坦然地面對你的出現,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磨難讓人成熟,你很了不起,比我想像的要堅強……你願意為人類犧牲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我能夠理解。但是,如果只有犧牲我才能換來人類的生存,你會怎麼做呢?」

  「在這一點上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為了消除他的顧慮,趙詩芬艱難地說,「不管以何種名義,我都沒有權力強迫你做出犧牲,任何人都沒有權力,生命是獨一無二的,必須尊重你的選擇!你放心,我永遠都不會再強迫你,我將犧牲我自己!……周文,你不用再試探我了,我們之間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我們能看到彼此心中最隱秘的想法……」

  「謝謝你,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我惟一在乎的就是你的想法。不管怎樣,我們都勇敢地活了下來,沒有放棄,雖然跟以前不一樣了,但是我們還有勇氣並肩站在這裏——李瑾瑜,你是我最珍貴的一段記憶,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會在G城逗留很長的一段時間,守衛這座多災多難的城市。也許有一天你們會放棄,但我會一直留下來,直到世界的末日。」

  趙詩芬靜靜望著遠方,任憑清風吹拂著她的臉龐。她沒有再說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28:50

  第二章 叛徒

  三十九朵金蓮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再次彙集到一起,釋放出驚天動地的法力,隱隱然跟整個G城融為一體,密不可分。

  這是張瑞午為人類留下的最後一絲希望,白虎精試了很多辦法,幾乎可以說是用盡渾身解數,始終無法打破三十九朵金蓮的封鎖。隨著人類的援軍一天比一天迫近,這支新興的妖怪部隊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之中。

  麒麟獸施展傳心術跟鄭蔚取得了聯繫,半個鐘頭以後,它疲倦地中止了法術,把最新的情報告訴白虎精:「K集團軍和R集團軍的先頭部隊離G城還有三天的路程,開明獸手下的水妖族和傀儡妖獸已經潛伏在湯山鎮附近,隨時都可以發動進攻。問題在於是集中兵力打擊援軍,還是搶先攻佔湯山鎮,切斷他們跟G城之間的聯繫。」

  白虎精想了想,皺起眉頭問:「是誰出主意要攻佔湯山鎮的?湯山鎮純粹是一塊雞肋,我們會陷入G城的法師團和援軍的兩面夾擊之中,死得很難看。」

  麒麟獸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欣慰地說:「你終於學會用腦子思考了,呵呵,這是一個大的進步!進攻湯山鎮的計畫是開明獸提出的,鄭蔚也認為這是目前階段的最佳選擇。」

  白虎精可以看不起開明獸,但是它很清楚自己跟飛鼠鄭蔚之間的差距,它皺起了眉頭,使勁思考,想的腦子都疼了,還是想不通其中的關節。

  麒麟獸愛憐地望著這個忠心耿耿的部下,用低沉的聲音解釋說:「你不用再傷腦筋了,比起陰謀詭計,妖怪族裏誰都不是開明獸和鄭蔚的對手。」

  「說穿了其實很簡單,開明獸想攻佔湯山鎮。俘獲大批平民作為人質,阻止援軍進入G城。這個方案它已經用過一次了,在麓寧城,非常成功,但是周文的插手,再加上一些細小的疏忽,開明獸最終還是被黃椿壽打敗了。這讓它很不甘心。這一次開明獸會很謹慎,而且有鄭蔚當它地參謀,人類不再有可乘之機了。」

  白虎精沉默了,過了良久它才難過地說:「我以為自己很瞭解人類,其實恰恰相反……我所瞭解的只是一千年前的人類……時代不同了。我是不是已經落伍了?也許像開明獸和鄭蔚這樣的妖怪才更適應現在的世界,我應該被淘汰掉才對……」
  「你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你沒有找對自己的位置,白虎精,你是個勇敢地戰士,而不是陰謀家!整個妖怪族都清楚。開明獸和鄭蔚即使再修煉上一萬年,也不會是你的對手。你要學會發現別人的長處,並且使用它。而不是試圖變得跟他一樣。」

  麒麟獸的勸慰在它的腦子裏打開了一扇窗,播下了一顆希望地種子,白虎精漸漸開朗起來。它努力開動著腦筋,繼續問道:「那麼鄭蔚還有什麼設想呢?即使能阻止援軍進入G城,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他會從湯山鎮的俘虜裏挑選出一個合適的人選,說服他,誘惑他,威脅他背叛人類——這是飛鼠的原話——然後混進G城。找出身懷三十九朵金蓮的法師,利用化血術刺殺他。G城如果失去了金蓮地守衛,我們就可以長驅直入,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我們。當然,在這期間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們的隊伍需要更先進的武器,比如說飛機、大炮或者導彈。這至少可以彌補我們在兵力上所處地劣勢。你覺得這個計畫怎麼樣?」

  白虎精點頭表示同意,它知道憑自己的腦子是永遠也想不出這樣完善的計畫的。但是它突然沒頭沒腦地追問了一句:「這是開明獸的主意還是鄭蔚的主意?」

  「是開明獸的主意,鄭蔚只是在細節上作了一些補充。怎麼,你想說什麼?」
  猶豫了一陣,白虎精坦率地說:「開明獸詭計多端,而且野心勃勃,我擔心他想篡你的位子。」

  麒麟獸「呵呵」笑了幾聲,搖著頭說:「正像你剛才所說地,時代已經不同了,詭計多端是一種才能,野心勃勃也不再是缺點,也許我們已經落伍了,只有像開明獸這樣的人物才能帶領妖怪族走向繁榮和昌盛。白虎精,眼光應該放得遠一點,妖王這個名號對我來說就像浮雲一樣,只要開明獸證明給我看,他有能力成為名副其實的群妖之王,給妖怪族帶來一個更光明的未來,那麼我願意成為他麾下的一個小兵,為他衝鋒陷陣,搖旗呐喊……。你能明白嗎?」

  白虎精眼中流露出敬佩地神情。

  「不過現在開明獸還不行,他缺乏磨練。麓寧城的失敗是一個很好地教訓,我相信他會從中吸取教訓,逐漸成熟起來,最終打敗周文和人類軍隊。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需要時間來證明自己。」

  「你這麼看重開明獸,難道鄭蔚就不行嗎?」

  「鄭蔚缺少一點東西,你有沒有發覺?野心和霸氣。你應該多研究研究人類的歷史,尤其是最近這一千年,什麼樣的人能夠登上權力的頂峰,什麼樣的人只能成為墊腳石——妖怪族在不斷地進化,這是誰都無法阻擋的趨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在重複人類的老路,他們的歷史就是我們的未來!」

  「那麼周文呢?他有沒有這方面的潛質?」

  「……這很難說,我對他瞭解不是很多,不過從他在鳳凰山戰役和麓寧城的表現來看,他綜合了你跟開明獸的許多優點,強大,狡猾,不拘泥于一時的得失,眼光看得很遠。他是妖怪族前進道路上的最大變數,如果有機會,我會不惜跟他同歸於盡的。」

  麒麟獸平靜的聲音裏透出一絲欣賞和敬佩,周文是幾十萬年都難得一遇的天才,在它的心目中,只有搏殺了蚩尤和誇父,以萬年道行化解開天珠裏的癘氣。為妖怪族一手開闢出普雲洞的應龍才能跟他相匹敵。

  湯山鎮位於G城地南面,一座典型的水鄉古鎮,河道縱橫交錯,石橋參差高下,槳聲乃,綠樹成蔭,是紅塵中少有的清閒之地。這裏彙集了全國保存最完好的明清古建築和江南私家園林。每年的財政收入絕大部分來自旅遊及相關產業,但是在大力開發旅遊資源的同時,湯山鎮也面臨著一系列新的問題。作為江南地魚米之鄉,大片肥沃的耕地被荒棄,破土建成園林式的餐廳和別墅。招攬中外遊客。天然的湖泊飽受污染,往日滿載而歸的漁船被觀光龍船所取代,在暮氣沉沉地水面喧嘩而過。更為可怕的是人心不古,錙銖必較,淳樸厚道的民風蕩然無存。古鎮上充斥著浮躁和功利的氣氛。這是發展必須付出的代價!

  自從人類和妖怪之間地戰爭爆發以後,湯山鎮變得冷清蕭條起來,除了本地的居民外。帶來各種商機的遊客就像是嚴冬地蚱蜢,一下子消失了蹤影。這座聞名遐邇的水鄉古鎮籠罩在一片寂寞中,只能顧影自憐,真是寂寞呀,就連樹葉飄落到水面發出輕微的聲響都可以聽見。

  對於開明獸和妖怪部隊來說,湯山鎮簡直就是一座不設防的城鎮,它們沒有遇到任何輕微的抵抗,極其順利地控制了局面。淪為人質的居民就像溫順的綿羊。膽小的鴕鳥——偶爾也有幾個血氣方剛地愣頭青罵罵咧咧,向它們表示不滿和憤慨,開明獸採用了簡單粗暴但是非常有效的方式鎮壓他們,用利爪撕成碎片,然後生生吞下肚去。妖怪們是很熱衷於品嘗新鮮血肉的!

  湯山鎮就這樣陷入了沉寂之中。就像小孩子才哭一聲,就被恐懼的父母死死捂住了嘴巴。

  開明獸把指揮部設在了古鎮惟一的一所圖書館裏。它找來了最新地旅遊地圖,與天吳、相柳、鄭蔚、雷獸等一起商議下一步的計畫。它們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意見,分頭展開行動。

  天吳和相柳操縱傀儡妖獸拆毀部分橋樑,利用縱橫交錯地河道把人質困在天然的監獄裏,加以嚴密的監控和管理。

  開明獸和鄭蔚著手物色合適的人選,說服他充當妖怪族的間諜,打入G城內部進行破壞。

  雷獸則留在指揮部裏,利用電話跟G城市長宣大勇取得了聯繫,向他鄭重其事地指出湯山鎮已經完全處在妖怪族的控制下,警告他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以免誤傷無辜的人質。

  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之中。

  對於軟弱無力的人類來說,四五米寬的河面就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塹,但開明獸和鄭蔚只輕輕一縱就跨了過去。它們闖入一間間民居,逐一審視著這些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可憐生物,敏銳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運用遠古妖獸的本能尋找著人類的叛徒……

  他必須處在社會底層,思想陰暗,內心狂熱,充斥著無法滿足的欲望,不惜為了生存和享樂背叛自己的種族。這個工作出乎意料的艱巨。

  開明獸和鄭蔚發現,無論多麼懦弱猥褻的人類,在他的內心深處總還隱藏著一點良知,那是對生命的尊重,對整個人類的熱愛,發自肺腑,滲透進血脈,像與生俱來的烙印一樣無法被泯滅。就在它們開始懷疑這個計畫是否可行的時候,鄭蔚在街尾一間販賣廉價工藝品的小店裏發現了趙鵬。

  當時趙鵬從櫃檯後面畏畏縮縮地探出頭來,正好跟鄭蔚四目相對,他驚恐地大叫一聲,掉頭就往裏面逃,不小心撞倒了貨架,跌了一個狗吃屎,絲綢圍巾、雙面繡、紫砂壺、檀香扇、玉石掛件稀裏嘩啦掉了一地。

  小店的深處立刻響起一個粗魯的聲音:「臭小子,不想活了!」一個老闆模樣的中年男子心疼地跑出來,嘴裏還罵罵咧咧。

  就是他了!開明獸腦子裏靈光一閃,它一腳踹開櫃檯,伸長手臂把趙鵬拎了起來,兩根手指叉住他的下巴,把臉擰向自己。

  趙鵬的頭頸「咯咯」作響,像被扭斷了一樣,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牙齒打架,緊閉著雙眼不敢睜開,一泡熱尿順著褲腳管淌了下來。他聞到了臊臭,但是驚恐佔據了整個身心,根本沒有意識到是自己失禁了。

  鄭蔚隨手操起一隻紫砂壺,重重砸在老闆的頭上,頓時把他砸暈過去。他提醒開明獸說:「別嚇壞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開明獸「哼」了一聲,手一松,趙鵬像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失去了知覺。

  鄭蔚蹲下身去。拍拍他的臉頰,呵呵笑著說:「別裝蒜了,快起來吧,我們有事找你商量!」

  趙鵬的身體抽搐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上下牙齒根本合不攏,他顫抖著聲音問:「什麼事?我們有什麼好商量的?」

  鄭蔚輕描淡寫地說:「爬起來,跟我們走一趟。否則地話就馬上把你吃掉!」
  這一句話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趙鵬立刻掙扎著爬了起來,縮頭縮腦地站在他面前,哭喪著臉一聲不吭。

  開明獸厭惡地看著他濕漉漉的褲腳管,搖搖頭說:「我不想碰他,你看中的人,自己處理吧。」

  鄭蔚微笑著說:「辦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是周文的同學。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他伸長了手臂把趙鵬拎了起來,就像拎一隻小雞一樣,緊緊跟在開明獸的身後,接連跳過好幾條寬闊的河道,回到了設在圖書館地指揮部裏。

  鄭蔚叫來一個值勤的水妖。讓它打盆熱水,再想辦法弄套乾淨的換洗衣褲。速度要快。妖怪的辦事效率很高,它跳過河隨便挑了一間民居,督促主人包了一大捧男子的衣褲,又到廚房裏拎起兩隻熱水瓶,飛快地送回了指揮部。

  鄭蔚滿意地點點頭,指著廁所對趙鵬說:「給你一刻鐘地時間,清洗一下,換條乾淨的褲子,然後我們再談正事。你放心,我們沒有吃掉你的意思,用不著把全身都刷洗一遍!」

  趙鵬臉上的肌肉尷尬地抽動了一下,他抱起衣褲和熱水瓶鑽進廁所裏,在洗手池裏放了些冷水,又倒了些熱水,脫下冰冷的褲子丟在一旁,胡亂洗了幾把,挑一條半新不舊地牛仔褲換上,正好合身。他沒有立刻就出去,而是對著鏡子深深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心想:「它們一定有求於我,這是一個好機會,或許我可以乘機逃出湯山鎮,到安全的地方去!」

  趙鵬拼命鼓勵自己要冷靜,除死無大事,沒有什麼比現在更糟糕了,但是他的腿還是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他在衣襟上擦去掌心地冷汗,小心翼翼地推開廁所的彈簧門,一個形容猙獰、面無表情的妖怪守在外面,朝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跟著自己走。

  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妖怪戰士,趙鵬掐滅了逃跑的念頭,乖乖地在它的引領下來到閱覽室裏。

  開明獸和鄭蔚兩大巨頭坐在閱覽桌後,正冷冷地注視著他,眼眸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同時對他施展了讀心術。

  趙鵬腦子裏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才從迷茫中慢慢恢復了意識。這時窗外已經全黑了,閱覽室裏燈火通明,開明獸和鄭蔚還坐在原來地位置上,連姿勢都沒有改變。

  趙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努力鼓起勇氣坐到它們的對面,十指交叉著放在桌上,故作鎮定地說:「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效勞!」

  這後面半句話暴露了他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開明獸和鄭蔚交換了一個眼色,看來它們並沒有選錯人。

  鄭蔚輕輕咳嗽了一聲,開門見山地說:「想必你也知道我們是妖怪,跟人類勢不兩立,人類在我們眼裏只是低等的生物,是天生地奴隸,是二十四小時都保鮮的食物!」

  趙鵬像小雞啄米一樣胡亂點著頭,腦子裏有些轉不過彎來,不知道對方如此詆毀人類究竟有什麼用意。他感到有些氣憤。

  鄭蔚話鋒一轉:「不過我們也不得不承認,人類在許多方面還是很強大地,他們擁有數量龐大的職業軍隊,現代化高科技的武器,還有道門的法寶和厲害的法術。我們也不是不能夠戰勝他們,但這要花費很長的時間,付出巨大的傷亡和代價,這不合算!堡壘總是從內部被攻破地。所以我們打算物色一個合適的人選,打入G城進行破壞,幫助我們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佔領這座城市。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趙鵬開始有些反應過來了,他們想要一個叛徒,奸細,漢奸,走狗!他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就像焚屍爐裏的死灰。

  鄭蔚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下去:「我想你已經猜到了我們找你的目地,你很聰明!你看,我並沒有掩飾妖怪族對人類的看法,儘管有些看法你會覺得很荒謬——我們開誠佈公。不欺騙你。這只是一樁交易,你如果能夠完成這個任務,我們就確保你的人身安全,並且滿足你內心深處的一切欲望。怎麼樣?好好考慮一下!」
  這不是把靈魂出賣給撒旦嘛!趙鵬的心「怦怦」亂跳,他苦笑著問:「如果我不敢地話。會有什麼後果?」

  鄭蔚輕描淡寫地說:「嗯,後果會很嚴重!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畫,這是一個秘密。所以必須殺你滅口。」

  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趙鵬沉默了片刻,艱難地說:「我聽說妖怪都能夠變化,你們變成人類的模樣混進G城去,這不是更好嗎?為什麼要挑選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讀了半吊子書,什麼用都沒有……我害怕……」

  「妖怪再怎麼騰挪變化都沒辦法掩飾身上特有的氣息,道門的法寶三十九朵金蓮已經跟G城融為一體了。我們根本就混不進去,肯定會被發覺地,這就像光天化日下臉上寫著我是小偷還去偷東西。只有不帶一絲妖氣的人類才能瞞過金蓮,這就是我們找你的原因。趙鵬,不要再找理由推脫了。我相信你是最適合地人選,幹不幹。立刻就決定!」

  「好吧,只要能活命,我幹。你們想要我做什麼?」沒有其他的選擇,趙鵬不想就這樣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他暗暗打定主意,先接受妖怪的條件,等到了G城後再另做打算。

  「到時候,哼,海闊天空,誰還管得著我。這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居然敢威脅我替它們賣命,真是天真!」

  「很簡單,找出是誰在操縱三十九朵金蓮,殺了他。我們會為你準備一件特殊的武器,保證一擊就見效,而且不留痕跡,誰都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不過你要提防李兵,他是茅山道的傳人,非常精明。」

  李兵!他也在G城!趙鵬頓時記起碧蘿山上發生地一切,臉上微微變色。他勉強笑了一下,岔開話題問:「是什麼武器?這麼厲害!」

  「還沒有完全做好,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先不說這些,皇帝不差餓兵,我剛剛答應要滿足你的一切欲望,這是交易的一部分。說吧,你想要什麼?只要我們能辦到,什麼都可以,你完全不用考慮人類的道德,對我們妖怪來說這些都是狗屎,毫無意義!」

  趙鵬的心「撲通撲通」跳了幾下,感到有些口乾舌燥。鄭蔚在引誘他,他連忙禁止自己想到歪處去,心裏泛起了嘀咕:「什麼都可以?嘴上說得好聽而已,誰敢相信你!」

  鄭蔚仿佛猜透了他地心思,微笑著說:「還是先去吃飯吧,早就準備好了。呵呵,別心急,你是我們的貴賓,會給你安排特別節目地……」

  開明獸暗暗歎了口氣,心想:「趙鵬就這樣一步步踩進了鄭蔚的圈套裏,還自以為很聰明!人類啊,真是愚蠢……不過鄭蔚的確把他的心思摸得很透,手段也高明,換成是我的話未必能進行得這麼順利。精彩,不愧是麒麟獸倚重的智囊,在這方面我都要甘拜下風!」

  它們站起身來,一前一後把趙鵬夾在中間,走出圖書館來到附近的一家太白酒樓裏。二樓的包廂裏擺著一桌豐盛的宴席,酒菜整治得很精緻,給趙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碗紅燒河豚魚和一大盆河豚魚湯,三百多塊一條,據說是太白酒樓的特級廚師蔡和中親手炮製的。

  趙鵬心裏泛起了嘀咕,不知道他在諸多妖怪的威逼利誘下表現出怎樣的神情,有沒有把滿頭汗水滴在菜肴裏。

  宴席上鄭蔚和開明獸沒有提起掃興的話題,趙鵬基本上是自顧自喝酒吃菜。他胃不好,先吃了好幾張刺嘴的魚皮,又喝了幾碗奶白色的魚湯,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覺得有些犯困。他斷斷續續地想:「會不會中毒?這應該不是野生的河豚魚吧,飼養的都沒什麼毒,從來沒聽說有人吃死過……河豚魚好吃就因為它還留著輕微的毒素,刺激人的腸胃和神經,引起特別的快感……」

  即使是最嫩的人心也沒有這麼鮮美,開明獸為人類的美食所折服,差點連舌頭都吞了下去。

  鄭蔚細細品味著河豚魚的滋味,漫不經心地說:「活人比死人要有用的多,至少他們可以提供美食,妖怪族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高明的廚師,人類是最懂得享樂的一個種族。」

  開明獸微微頷首,它對這個自私而短視的種族有了新的認識,開始設想人妖共處的可能性。

  晚餐結束以後,鄭蔚親自把趙鵬送到一間標準房裏,臉上似笑非笑地說:「過幾天我們就會安排你混進G城了,在此之前,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吧!」

  他輕輕地掩上了門,叫來一個值勤的水妖守在外面,隨時聽候趙鵬的吩咐。

  「這不就是變相的監視嘛!」趙鵬苦笑一聲,「喀嚓喀嚓」鎖上門,按下保險,掛上鏈條,還不放心,神經質地用力拉了幾把。

  房間裏有一股特殊的氣味,讓人的心蠢蠢欲動。趙鵬迷迷糊糊甩掉球鞋,赤腳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摸到床邊和衣倒了上去——出乎意料的是,床上還有一具溫暖的身體,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胸口軟綿綿的,竟然是一個年輕女子。

  趙鵬頓時嚇了一大跳,他連忙擰亮了臺燈,仔細一看,竟然是隔壁水果店老闆的小女兒蘇小靈。

  蘇小靈容貌甜美,跟她爸爸蘇東水長得一點都不像,站在一起就像是國產版的美女與野獸,趙鵬一直懷疑她不是蘇東水的嫡親女兒。蘇小靈在湯山中學念高三,每天放學回家都要路過趙鵬看守的小店,胸口鼓鼓囊囊的,隨著腳步微微顫動,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趙鵬總把她當成被窩裏意淫的對象,但她仿佛猜到了趙鵬齷齪的念頭,從來都不跟他打招呼,恨得他牙根直癢癢。眼下她正安靜地躺在趙鵬的面前,雙目緊閉,似乎是中了妖法,就像童話裏的睡美人。趙鵬壯著膽子推了她幾把,又在她胳肢窩裏撓了幾下,蘇小靈什麼反應都沒有,這讓他頭腦充血,一顆心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我們會滿足你內心深處的一切欲望……說吧,你想要什麼?只要我們能辦到,什麼都可以,你完全不用考慮人類的道德,對我們妖怪來說這些都是狗屎,毫無意義!」鄭蔚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那是魔鬼的聲音,趙鵬不禁打了個寒顫,心想:「這就是背叛人類的獎賞嗎?它們怎麼會知道我想上蘇小靈的?我……我該怎麼辦?」

  一邊是人類的良知,一邊是野獸的欲望,趙鵬心中天人交戰,他從未經歷過如此困難的抉擇。

  「管他呢!也許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燈光下蘇小靈的身體充滿了誘惑,趙鵬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在碧蘿山上,在震耳欲聾的瀑布邊——欲望隨即像潮水一樣衝垮了最後一道防線,他顫抖著伸出手去,撕破了她的衣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29:05

  第七集 第三章 趙鵬

  接下來的幾天對趙鵬來說就像是一個永遠也不會清醒的夢,他沉迷在欲望和享樂之中,徹底放縱著自己。

  蘇小靈一直處在昏迷中,這讓他心底的最後一絲愧疚也蕩然無存,一些原來不曾有過的想法漸漸佔據了他的意識:「其實當一個叛徒也挺不錯的,如果沒有妖怪和戰爭,我只能沉在社會的最底層,眼巴巴地看著那些有錢人吃喝享樂。蘇小靈……哼,這種美女胚子怎麼會輪得到我!我要發財!我要美女!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滿足欲望!出賣人類有什麼了不起的,就相信它們一回,賭上一把,如果成功的話就什麼都有了!」

  與此同時,鄭蔚和開明獸也加緊安排下一步的計畫。

  K集團軍和R集團軍的先遣部隊接到張重慶的指示後,日夜兼程,終於提前半天趕到了湯山鎮。他們發現自己接到了一隻燙手的熱山芋。如果立刻發動進攻,先不說能否順利攻克湯山鎮,他們將肯定成為間接屠殺無辜居民的劊子手,如果繞過湯山鎮進入G城,那麼他們將面臨傀儡妖獸神出鬼沒的偷襲,造成慘重的損失。

  這實在是一個兩難的決定,無論施劍平還是姚獻都不敢貿然採取行動,只能加強防備,等待張重慶和黃椿壽的進一步指示。

  三個小時以後,他們接到了黃椿壽的命令,集中全部兵力圍困湯山鎮,切斷水電和一切通訊線路,只留下北面一個出口,同時以強硬的姿態向對方提出交涉,要麼立刻撤離湯山鎮,軍隊保證絕不主動發起進攻,要麼暫時留在湯山鎮裏,用人質來換取水電和食物。

  這個命令讓兩位軍長感到困惑。

  圍而不攻的確是目前階段惟一可行的辦法,但是如果妖怪用人質的生命來逼迫他們撤退,他們該怎麼辦呢?

  黃椿壽的回答是如果它們不合作的話,就立刻集中兵力發動進攻,不惜一切代價攻入湯山鎮,盡可能確保人質的安全。他在電話裏強調,絕不允許湯山鎮成為第二個麓寧城。絕不向妖怪做出任何影響大局地妥協!這是軍委下的命令,也是今後軍隊對妖怪採取的基本態度!

  施劍平和姚獻駭然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感到陣陣不安。軍委終於下定決心不再退讓了,這意味著戰爭進入了新的階段,平民的傷亡將不可避免。戰鬥將變得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殘酷。這個世界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再次恢復和平呢?有多少人能夠看到這一天?這些疑問在腦子裏揮之不去,他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出乎意料的是,佔領湯山鎮的妖怪部隊表現得異常理智。它們最終接受了軍隊地條件,表示願意用人質來換取水電和食物,同時提出了一個附加的要求。請求跟人類的最高行政長官進行談判,用和平的方式來解決妖怪族和人類之間的這場爭端。

  張重慶和黃椿壽有些吃不准它們地意圖。他們的第一反應是妖怪族在拖延時間,醞釀什麼惡毒的陰謀。但究竟是什麼陰謀呢?沒有人能夠猜到。

  黃椿壽在經過反復的斟酌以後,決定接受它們的談判要求,但是考慮到安全問題,最高行政長官是不可能親自出席地,黃椿壽將作為最高代表,帶領談判團跟妖怪進行交涉。從湯山鎮立刻回饋過來針鋒相對的回音。

  同意人類的要求,但同樣考慮到安全問題,麒麟獸和白虎精不會出席這次談判,開明獸、鄭蔚、天吳、相柳和雷獸將組成一個特別談判團,作為妖怪族地全權代表。

  談判的地點設在位於湯山鎮郊區的國賓館裏。為了表示誠意,特別允許人類安排一個滿員團的兵力進駐國賓館。負責安全和警衛工作,妖怪方面僅僅在距離國賓館十五裏的地方駐紮一百多名傀儡妖獸,並且保證不越過雷線一步。

  兩個種族懷著各自的打算舉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談判,光是開明獸滔滔不絕地介紹妖怪族的歷史就花費了整整三天,人類在談判桌前也表現出少有地耐心,雙方都在爭取時間。

  黃椿壽在等待K集團軍、R集團軍和S集團軍的主力部隊趕到G城,確保在兵力上佔有壓倒性的優勢,對妖怪部隊形成合圍……。

  而開明獸試圖吸引黃椿壽的注意,為麒麟獸和趙鵬創造條件,在一明一暗兩條戰線上同時取得突破。

  就在談判正式開始的當天下午,圍困湯山鎮地先遣部隊恢復了水電供應,並且派出專車運送了大量的蔬菜、魚肉和水果,作為交換條件,開明獸也及時釋放了第一批人質,共計二十名,十二個男子八名婦女,其中就包括了心懷叵測地趙鵬。

  他們被立刻轉移到G城市政府,接受相關人員的詢問,詳細記錄下妖怪部隊在湯山鎮的第一手情報。

  趙鵬離開市政府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整個詢問過程中他顯得異常緊張,擔心說漏嘴,露出了馬腳。好在那個做筆錄的工作人員沒有什麼審問經驗,以為他是心有餘悸,驚魂未定,還很同情地安慰了他一陣。

  趙鵬很慶倖他平安過了第一關,看來軍方並沒有懷疑釋放的人質中會混有妖怪族的奸細,他們沒有使用測謊儀。

  趙鵬和其他十九名脫離魔窖的人質被臨時安置在S大學附近的簡易房裏,四個人一間鴿子籠,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的宿舍。

  趙鵬仰天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聽著時斷時續的鼾聲,瞪大了眼睛睡不著覺。他內心深處又開始了痛苦的交戰。他已經回到了G城,回到了人群中間,他暫時是安全的,妖怪部隊無法攻進這座城市,它們害怕三十九朵金蓮。

  他是不是應該向軍方自首,說明一切情況,請求他們的寬恕呢?儘管不能成為英雄,至少他能夠得到原諒,投靠妖怪族只是權宜之計,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良知。可是他該怎樣坦白自己在湯山鎮犯下的罪行呢?他對蘇小靈的所作所為又算是什麼呢?強姦?迷奸?軍方會寬宏大量地原諒他嗎?

  不。不會!他將被關進監獄裏,跟強姦犯一起度過漫長的歲月。在碧蘿山上強姦李蘭的事會被牽連出來,數罪並罰,沒有哪一條法律能夠赦免他。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恍惚之中,趙鵬又開始懷念太白酒樓的標準間,懷念軟綿綿的席夢思,懷念蘇小靈動人地身體。只要順利完成了鄭蔚佈置的任務。他就可以回到湯山鎮繼續享受人生了,想到這裏,趙鵬的一顆心不禁變得火熱,他伸手摸摸套在中指上的一枚玉斑指,默默對自己說:「多想這些有什麼用。快合上眼睛睡覺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翻來覆去,一直過了十二點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第二天清晨,趙鵬睡到十點半才起床,他胡亂吃了一些早點。信步來到了S大學的校園裏,沿著四景河的駁岸朝化學實驗樓走去。一路上鈴聲清脆嘹亮,書聲朗朗。鳥語花香,讓人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最寒冷地日子已經過去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春天的氣息,河邊的楊柳開始泛出綠色,纖長的迎春掛滿了鵝黃的花苞。

  趙鵬開始不自覺地緬懷過去,他地眼眶變得濕潤起來。充滿了回憶的化學實驗樓已經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幾排磚瓦結構的平房,簡陋而破舊。很明顯那就是教工的宿舍。不時可以看到滿手粉筆灰、懷抱作業本地教師匆匆走過,彼此熟稔地打著招呼,張老師李老師叫得很親切。一扇扇半掩的玻璃窗被油煙熏得污穢發黃,熱油鍋劈裏啪啦作響,炒菜的香味飄散出來。這一切讓趙鵬感到溫馨而陌生。

  普通人地生活就像是東去的流水,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日頭漸漸升高。就在趙鵬打算離開S大學,到街上去買份盒飯填飽肚子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四景河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背影。右邊的那個似曾相識,正悠閒地抽著香煙,煙圈一個接一個騰起,慢慢消散在空氣中。左邊的那個異常高大,個頭超過一米八五,虎背熊腰,給人的印象是非常強悍。

  趙鵬越看越覺得眼熟,他特地繞了一個圈子,走到他們的側面,仔細辨認了一會,試探著打了個招呼:「葛輝,是你嗎?」

  那個抽香煙的男子迅速轉過身來,覺得趙鵬很面熟,名字就在嘴邊,卻怎麼也叫不出來……。這是突然性記憶障礙,他歉意地笑笑說:「對不起,你是……」

  站在身旁地那個高個子提醒他說:「是趙鵬,大學裏隔壁405宿舍的,老同學了!」

  趙鵬吃了一驚,抬頭看著他的臉——五官像用刀刻出來的,線條很硬,眉心中間還有一道鮮紅的符——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他。

  葛輝恍然大悟,笑著解嘲說:「瞧我這記性,還沒老就忘事!」久別重逢,他拍著趙鵬地,緊握住他的手,顯得很高興,趙鵬也由衷地開懷大笑,他已經很久沒這麼興奮過了。

  二人寒暄了幾句,趙鵬好奇地打量著一旁地高個子,說:「葛輝,介紹一下吧,這位也是我們的老同學嗎?好像很面生呀!」

  葛輝大笑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說:「你自己來介紹吧!」

  那個高個子淡淡一笑,向趙鵬伸出手去,說:「認不出來了吧,我是周文。」
  趙鵬吃驚得合不攏嘴,他茫茫然跟周文握了一下手,結結巴巴地說:「我……你……你怎麼……」

  葛輝打斷他說:「他變了很多吧,一開始我也沒有認出來!走,一起到我家去吃中飯吧,有黃酒,我們邊吃邊聊!」

  他拖著趙鵬走進對面的一間平房裏,大聲說:「夢瑤,看看是誰來了!」

  徐夢瑤答應了一聲,系著個圍裙從廚房裏走出來,手裏還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蔬菜。她看見趙鵬愣了一下,立刻就認了出來,微笑著說:「這不是趙鵬嘛!還沒吃飯吧,別客氣,一起來吧!」

  趙鵬心裏頓時升起一種異樣的傷感,當年的美女現在已經嫁作人妻,變成了豐腴的少婦。時光真是無情,在她原本光潔細膩的臉上留下了無數痕跡,只短短的一瞥,他已經看到了操勞和生活的辛酸。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趙鵬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葛輝一邊招呼他們坐下來,麻利地倒著黃酒,一邊說著玩笑話:「嘗嘗你嫂子地手藝,進步很大。要知道她三年前連雞蛋湯都燒不好!」

  徐夢瑤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說:「你就喜歡揭我的短,自己不動手,只知道挑剔!」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真是幸福!」趙鵬羨慕地望著他們,他注意到每一個小細節。徐夢瑤很溫柔地把丈夫肩膀上的一根線頭撚起來,小心翼翼放在骨盤裏。他不自覺地把蘇小靈跟徐夢瑤作比較,她也許更年輕,身體充滿了青春的活力,但她只是一個失去知覺的人形玩偶。她永遠都不會愛上他!

  「來,乾杯!」葛輝主動跟周文和趙鵬碰了碰杯,一仰脖子。咕咚咕咚把整杯黃酒一氣灌下肚去,長長舒了口氣,顯得很痛快。

  徐夢瑤心疼丈夫的身體,忙把酒瓶子搶到手裏,埋怨說:「這是黃酒,你怎麼當成啤酒喝呀!」又歉意地向兩位老同學解釋說:「他就是這麼個毛病,喜歡喝酒,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葛輝吃了一筷子肉末炒粉條。略帶傷感地說:「現在局勢這麼亂,我們連小孩都不敢生,唉……何以解憂呢……」

  大家被他地話觸動心事,不約而同沉默下來。葛輝察覺到氣氛有些沉重,連忙鼓起興致招呼他們喝酒吃菜。順便問起了趙鵬的情況:「三年前我們分手後你到哪里去了?一直都沒有你的消息,怎麼有空到G城來的?」

  趙鵬苦笑著說:「我回老家去了一趟。房子農田什麼的全被洪水卷走了,父母親戚也都不見了。村長說我們家地勢低,半夜裏山洪爆發,給埋在泥石流下面,結結實實,一個人都沒有逃出來。」

  他似乎有些難過,沉默了一會繼續說下去:「後來洪水慢慢退了,村裏又爆發了瘟疫,死了很多人,實在待不下去了,我只好跟著幾個老鄉結伴到N市去打工。他們介紹我在一家小飯店裏端盤子洗碗,管三頓飯,但沒有工錢。後來飯店不景氣,老闆就關門歇業了,我們只好到工地上去打零工,很累,工資又低得可憐,連最便宜地盒飯都買不起,我實在幹不下去了,就主動炒了包工頭的魷魚。哈,那是我到N市後最有志氣的一天!」他說得雖然輕鬆,但語氣裏卻充滿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辛酸和驕傲。

  「我一個人在N市流浪,一開始還想著自己好歹也是一個大學生,找份寫寫算算的工作,混口飯吃總辦得到吧,結果呢——根本沒人理睬你,睡在露天,像野狗一樣在垃圾箱裏找吃地,還有很多乞丐跟你競爭,有一頓沒一頓!」

  「我想N市是絕對混不下去了,必須換個地方。總算老天有眼,運氣還沒有壞到根上,我在市中心廣場的石凳下面撿到了一隻錢包,大概是談戀愛的時候不小心遺失地,裏面有身份證和信用卡,還有四百多塊錢。我把身份證信用卡寄還給失主,留下錢洗了個澡,換身乾淨的衣服,好好吃了一頓。N市的物價貴得要命,四百多塊根本就不夠花,我不敢多待,就用剩下的錢買了一些耐饑的乾糧,打算搭火車到G城來碰碰運氣。」

  「不過半路上我又改變了主意,G城跟N市有什麼不一樣,都是大城市,像我這種吃不起苦的鄉下人還不得在社會底層掙扎!根本沒有人會在乎你!所以我在湯山鎮就提前下車了。那裏正好在重修旅遊景點,打工的機會很多,我在工地的食堂裏找了份零工,洗菜刷鍋什麼地,可以管飽,將就著做下去,先站穩腳跟再說。」
  「後來我在街上看見一間販賣工藝品的小店,貼了廣告要招一個站櫃臺的,管三頓飯,睡在店裏,工錢開得很少。我就去試一試,當時也沒抱什麼希望,那老闆看我會寫會算的,還能幫忙記帳。就把我留了下來。這一待就是兩三年。不過比起在工地打零工,這份工作輕鬆多了,我也很知足。」

  「再後來的事你們大概也聽說了,妖怪部隊攻佔了湯山鎮,我們都變成了俘虜,它們跟軍隊談判,用人質來換取水電和食物。詳細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昨天才被放出來的,就住在附近地簡易房裏……對了,周文,你怎麼樣?你地經歷一定比我複雜多了吧!」

  周文悶聲不響地抿了幾口黃酒,挑無關緊要的事說了一下。他隱瞞了很多經歷,比如說鳳凰山戰役,刺殺蓐收神,潛入麓甯城大戰開明獸等等。但是在趙鵬聽來,這一切就像是一場驚心動魄的電影。跟他相比,自己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開水,根本沒什麼值得誇耀的。

  周文最後提到了自己的近況:「後來我在深山老林裏待過一段時間。有樹有水,環境很好,食物也充足。本來我想在那裏一直住下去的,沒想到G城再一次遭到了妖怪地進攻,西南軍區的副司令員黃椿壽邀請我過來幫忙,我就過來了。現在我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裏,他們在談判,我也插不上手。很無聊的。」

  葛輝略帶著幾分酒意說:「如果談判能成功就好了,戰爭早點結束,我們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周文,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這很難說,不過我勸你不要抱太大地希望。人類和妖怪是勢不兩立的。談判只是一種戰術,雙方都在拖延時間——上午九點開始。下午三點結束,中間還要休息兩個鐘頭,沒有一點誠意——事實上他們都在等待恰當的時機再次發動進攻。」
  「真的還要繼續下去嗎?」周文的分析讓葛輝感到非常失望,他晃動著玻璃杯,把剩下地黃酒一口倒進嘴裏。

  徐夢瑤輕輕握住丈夫的手,長長歎了口氣。她感到辛酸。他們一直計畫著生一個小孩,享受家庭的天倫之樂,但局勢是如此艱難,物價飛漲,教書那點微薄地工資只夠兩人勉強糊口,他們不想讓孩子一出世就受苦受難。

  趙鵬不想談論這些沉重的話題,戰爭不該由他們來操心,也不是他們操心得了的。他吃了幾筷子菜,隨口問起其他同學的下落,說有機會想聚一聚,他這兩年裏攢了幾百塊錢,通貨膨脹,留著也派不上什麼大用場,不如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花掉吧。

  徐夢瑤覺得不好,勸了他幾句,意思是賺錢也不容易,留著將來總會有用的,但是趙鵬笑著堅持自己的意見,她也不便多說什麼。

  葛輝振作起精神,扳著手指說:「孫疾風和史思紅也在S大學教書,他們住在東校區,前幾天才結婚的,想不到吧,他們兩個會走到一塊去!劉子楓本來在重建委員會裏當秘書,後來參加了法師團,拜在一個叫慧真地道士門下修煉法術,我看他都快走火入魔了。趙詩芬也在法師團裏,她和李兵現在是法師團的一號二號人物,在G城可以算得上是赫赫有名了。程文遠是最近才聯繫上的,他在N市的一家公司裏跑銷售,他說起紀芸和李蘭也在N市,在一次交易會上碰到過,留了一個電話號碼,但是沒有再聯繫。」

  趙鵬聽到李蘭的名字,神情變得有些尷尬,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葛輝主動說:「我去聯繫他們好了,你準備放在什麼時候?」

  「明天來得及嗎?要不就後天?大後天也行!」

  「你這麼急幹什麼?程文遠他們不知道有沒有空,從N市趕過來也要有一段時間,現在交通管制,車票很難買到地。」

  趙鵬尷尬地笑了幾聲,解釋說:「現在是難得的機會,雙方在談判,戰爭暫時停火了,萬一再打起來,交通更不方便,貨幣貶值,這區區幾百塊錢還吃得到什麼東西!」

  「說地也是!」葛輝嘀咕了一句,「好吧,我晚上就聯繫他們。不過放在什麼地方好呢?現在G城的飯店基本上都歇業了。你有認識的飯店嗎?」

  趙鵬搖搖頭,他望了周文一眼,說:「你不是跟西南軍區的副司令員比較熟嘛,能不能想想辦法?」

  「我去說說看,問題應該不是很大,實在不行就借市政府招待所的餐廳用一下,反正他們也沒什麼生意。」

  時間放寬一點,大後天中午吧!我去聯繫老同學,周文,你安排飯店,趙鵬,你就準備掏錢吧,哈哈!」葛輝鼓起勁來,舉起酒杯跟他們碰了一下,「來,為我們重逢,幹掉!」

  這頓中飯一直吃到下午兩點半才散,葛輝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趙鵬也頂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站不起來。

  周文有事要先走一步,徐夢瑤把他送到校門口,臉上掩飾不住擔憂的神情。

  周文隨口問了一句:「葛輝好像有心事嘛,跟上一次見面時完全不一樣了。」
  徐夢瑤歎了口氣,為難地說:「你也看出來了……學校財政情況很糟糕,已經好幾個月沒拿到工資了,沈冀北也沒有辦法,只能給我們打白條……上次遇到劉子楓,我們老著臉皮問他借了一些,到現在都還沒有還。唉……」

  物傷其類,周文為他們感到辛酸。他正想提出接濟他們一點,又覺得這樣做未免打擊了葛輝的自尊心,他可能會受不了,於是委婉地說:「那你們有沒有考慮換一個工作呢?」

  徐夢瑤搖搖頭說:「這談何容易,再說,我們除了教書還能做什麼呢!」

  「那我來想想辦法吧,你先給他透個風,勸勸他。如果他實在不願意,你也可以先出來的,犯不著一起綁死在學校裏。」

  徐夢瑤會意,她感激地說:「那就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們好歹也是共過患難的老同學了,這點小忙算得了什麼!過幾天我就給你回音。」

  周文從身邊摸出一疊鈔票,塞到她手裏,「你先把借劉子楓的錢還了,剩下的留著貼補家用吧,我在軍隊裏搭夥,用不著這麼多的,等以後手頭寬裕了再還我!」

  徐夢瑤客氣地推脫了一陣,最後還是收了下來。他們就在S大學的校門口揮手道別,各奔東西。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29:17

  第四章 聚會

  周文回到招待所裏,弓中卿把一大堆資料推到他的面前,笑著說:「這是今天談判的記錄,你快看一遍吧,等會黃椿壽還要找你詳談呢!」

  「行了,別賣關子!我才不想看這些東西呢!」

  周文知道在他回來之前,弓中卿已經把全部資料迅速流覽了一遍,他只需要聽她講述一下要點就可以了,反正這種拖延時間的談判也沒什麼重要的內容。

  「今天的談判涉及到了實質性的內容,關於人類和妖怪如何相處的問題。」

  周文怔了一下,從茶幾上拿起一杯泡好的綠茶,靠在床頭若有所思地喝了幾口,問:「雙方都提出了什麼要求?」

  「漫天要價!人類的談判團要求妖怪族全部回到黃泉之下,沒有特殊的情況不能出現在地面上,作為交換的條件,他們願意提供足夠的能源和食物,把地下改造成為妖怪族的樂園,讓它們世世代代居住下去。」

  「開明獸和鄭蔚怎麼說?」

  「他們表示願意停止這場戰爭,條件是跟人類劃江而治,長江以南由妖怪族統治,人類如果願意在這片土地上繼續居住下去,它們歡迎,並且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如果不願意,可以自由地遷往江北去。」

  「這很有意思,不過我想誰都不會同意對方的條件吧。」

  「是的,不過他們很有耐心,在這個問題上反反復複磨來磨去,到今天的談判結束為止沒有達成任何結果。這些記錄很無聊,我剛才看得都快睡著了。」

  「他們都在拖延時間,談判只是一種戰術,你看好了,遲早會再打起來的。不過我始終弄不明白。開明獸和鄭蔚究竟在等什麼,麒麟獸方面也沒有任何動靜,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找不到它們的主力,到底躲到哪里去了,真是奇怪!」

  弓中卿把手頭的資料一一塞進檔案袋裏,鄭重其事地提醒他:「你要小心,趙詩芬已經彙集起三十九朵金蓮。法師團的那些道士也許又打算作法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了!」

  周文臉上露出了動人的笑容,向她搖了搖頭,弓中卿不禁為之怦然心動,傻傻地說了一句:「你笑什麼?我是說正經地!」

  「要知道這完全行不通——吸血獠的內丹已經不見了,融進了身體裏。變成了我的一部分。這就是妖化的結果,我應該感謝開明獸,請它吃頓飯,如果當初在麓寧城裏它沒有把我逼到絕境的話,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的。道門地法寶對我構成不了任何威脅。現在我是最強的,我有信心擊敗麒麟獸和白虎精,只要它們不聯手對付我!」

  「你不會是吹牛吧!」弓中卿忍俊不禁。眉梢眼角洋溢著異樣的風情。

  「一對一我誰都不怕,不過開明獸說得一點都沒錯,一個人是成不了大氣候的,單槍匹馬闖天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個人地力量微不足道。」

  「我記得你也說起過,要擁有一支自己的武裝,不過這很困難,無論是人類或者妖怪族都不會站在我們這邊。」

  「耐心等待吧。總會出現轉機的。」周文並沒有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上,他輕鬆地說,「我們擁有幾乎無限的生命,我們可以等!」

  夜幕降臨,周文和弓中卿吃過晚飯。來到了市政府地會議室裏,跟張重慶、黃椿壽、宣大勇、婁文嫻、章德音、郭銳等人交換意見。

  對於開明獸和鄭蔚提出的要求。他們一個個顯得很憤慨,劃江而治,虧它們說得出口,這絕對不能答應,妖怪族只配居住在黑暗的黃泉之下,不消滅它們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但是周文卻委婉地提出了不同地意見,這個意見聽起來很刺耳:「妖怪族是不願意再次回到黃泉下的,那裏伸手不見五指,漆黑,寒冷,沒有光和熱,看不到森林河流,照不見月光和星光,這是它們永遠都無法忍受的。幾十萬年以前,當人類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妖怪族就生活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它們一度是地球的主人,長久以來形成的生活習慣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郭銳忍不住諷刺了一句:「難道你認為劃江而治是可以接受地?」

  周文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我們完全可以繼續跟它們談下去,比如說劃出一塊妖怪保護區,就像美洲的印第安人保護區一樣——當然它們是完全不會接受的。我想提醒大家的是,任何決定都必須考慮到可能帶來的後果,不能意氣用事,超出了承受地範圍就只能妥協。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某一天劃江而治可以避免戰爭,可以挽救幾億無辜的生命,是不是能夠考慮一下了?」

  郭銳嗤之以鼻說:「這種情況絕對不會發生地!」

  「我也希望如此,可萬一發生了我們該怎麼辦?當敵人強大時作出必要的妥協,保存實力,團結一切力量,想方設法分化它,瓦解它,等待合適的時機打敗它——這就是戰爭!」

  周文在提醒他們這場戰爭的艱巨性,不過他的話太極端了,不合時宜!繼續討論這種敏感問題很危險,而且毫無必要,黃椿壽打斷他們說:「現在局勢還在我們的控制之中,沒必要考慮這些問題。周文,你對妖怪族比較瞭解,你說它們在拖延時間,那麼它們到底在等什麼呢?」

  「等待時機,發動進攻。它們的目標不是湯山鎮,而是G城,江南的龍穴。我估計麒麟獸和白虎精一時半刻沒辦法打破三十九朵金蓮的封鎖,於是它們擬定了一個可行的計畫,開明獸和鄭蔚提出的談判應該就是這個計畫的一部分。」

  「究竟是什麼計畫呢?」宣大勇顯得有些著急。

  「不知道。」周文簡潔地回答說,「不過這個計畫似乎受到一些不確定因素的影響,所以它們要利用談判和人質來拖延足夠的時間。」

  這一番話提醒了黃椿壽,他揉著眉心思考了一陣。突然問道:「湯山鎮裏總共有多少居民?」

  「大約兩千多人,其中多數是老人、婦女和兒童。」

  宣大勇有些跟不上他地思路了,不明白這有什麼關係。

  「按照每天釋放二十名人質計算,它們至少可以拖延三個月的時間……不行,這實在太長了!我們明天跟它們談判,態度再強硬一點,要求增加人數。每天至少釋放一百名,如果它們不同意,就一點一點往下降,一定要摸清楚它們的底線,這很重要!」

  「你打算提前發動進攻了嗎?」張重慶察覺了黃椿壽的意圖。他想在妖怪實現它們的計畫之前採取必要的行動,打亂它們的部署。

  黃椿壽微微頷首,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宣大勇、婁文嫻、章德音和郭銳都在場,他不想過多談論軍方地行動,不是說信不過他們。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洩漏的危險,而且他們都是外行,也提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意見。

  不過黃椿壽知道自己的想法瞞不過周文。他看了周文一眼,他若有所思,似乎從自己的話裏品味出了什麼。這傢伙簡直就是一個人精!

  簡要地交流結束以後,他們陸續離開了會議室,打算回招待所休息,同時整理一下思路,為明天的談判作些準備。

  周文故意落在後面,微笑著叫住了市長宣大勇。向他委婉地提出能不能抽十分鐘,他有些私事想跟他商量。

  宣大勇猶豫了一下,讓婁文嫻他們先走一步,他領著周文來到自己的辦公室裏,笑容可掬地問他有什麼事。

  「喏。是這樣的……」周文提出大學裏的同學想搞一次聚會,規模不大。大約十幾個人,自助餐就可以了,時間準備放在大後天地中午,想借市政府招待所的餐廳用一下,能不能麻煩宣市長打個招呼,預定一個安靜點的包廂。

  宣大勇為難地說:「現在是非常時期,招待所地餐廳暫時不對外開放,你們在外面找不到地方嗎?」

  「宣市長,你不是不知道,現在市面上物價飛漲,魚肉蔬菜非常緊缺,除了市政府辦的餐廳,其他飯店差不多都關門了,我要是找得到關係,也不會來麻煩你了。我知道餐廳還在營業,怕影響不好,要有市長特批的條子才行——幫個忙吧,我已經答應別人了。」

  宣大勇寬容地笑笑說:「好吧,我給你打個招呼,不過價錢上可不能再優惠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這個沒問題,貴一點也無所謂,反正戰爭不結束,錢留著也是一堆廢紙。」
  「這種時候你們還有心情搞聚會?到底是年輕人,樂觀豁達,什麼心事都不擔。唉,我可是老了,再也提不起這種興致了!」頓了頓,宣大勇又問,「就這件事嗎?如果還有其他的事一併說,我能幫忙的儘量幫你辦到。」

  周文笑了起來,說:「還有一件事,我本來想托黃司令的,宣市長既然這麼爽快,我就不客氣了。我有個要好的朋友叫葛輝,他和他的夫人徐夢瑤都是我大學裏地同學,他們現在在S大學裏教書,生活很清苦,發不出工資,打了好幾個月的白條。我想能不能幫他們換一個工作,經濟上稍微可以寬裕一點。」

  宣大勇在筆記本上把他們的名字記下來,說:「我知道葛輝和徐夢瑤,他們跟你在洪水裏共過患難,交情不一般。好吧,我來想辦法,現在G城正缺少像他們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老沈把人才都留在自己手裏,這怎麼行!」

  「那真是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你也幫了我們的大忙。周文,其實你跟劉子楓挺像地,李兵趙詩芬他們跟你不是同一類人。」

  周文會意地說:「他們是不是太死板了,不懂得靈活變通?說實話,我也覺得跟他們打交道很累。人生就像一場遊戲,他們不瞭解規則之外還有規則。」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說笑著走出了辦公室。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婁文嫻、章德音和郭銳大跌眼鏡,宣市長居然放棄了原先地立場,跟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有說有笑,這實在不可思議!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婁文嫻突然想起了商場上的一句老話:「如果不能戰勝對手,那就擁抱他!」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第三天中午,趙鵬發起的同學聚會在市政府招待所地餐廳裏準時舉行。

  參加這次聚會的有周文、劉子楓、趙詩芬、葛輝、徐夢瑤、孫疾風和史思紅,遠在N市的程文遠、紀芸和李蘭沒能及時趕過來。

  N市和G城之間的交通受到軍方的嚴密監控,客運幾乎處於停滯狀態,他們很遺憾地打電話給葛輝說來不了。由於有宣市長的特別關照,他們被安排在三樓的紫燕廳裏。

  紫燕廳整體地裝修以素雅為主。借鑒了明清古典園林的設計,屏門、花窗、飛罩、紗的安排極具匠心,粉白的牆壁上掛著幾幅花鳥山水畫,牆角擺放著幾盆姿態優雅的滴水觀音,透過雕工精美地漏窗。還可以眺望到T湖煙水迷離的風景。這原本是政府要員才能享受的待遇,現在借給他們老同學聚會,趙鵬感到面子上很光彩。周文有這麼大的能耐,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蘭因故沒能出現在聚會上,趙鵬長長松了口氣,這免掉了他很多尷尬,回想起往事,他怎麼也鬧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就偏偏看上她。

  「她臉上全是雀斑,身材平得像塊木板。一點感覺都沒有,這肯定是饑不擇食地緣故!」趙鵬在肚子裏默默轉著念頭,「他奶奶的,當時怎麼沒有魔鬼跟我做交易呢?」他再次不放心地摸著手上的玉斑指。

  不過讓趙鵬不舒服地是沒有人在意他這個聚會的發起者,大家只是禮節性地跟他打個招呼。似乎是看不起他的人品,避免跟他進一步接觸。趙鵬感到有些心酸。他好歹也是當年同甘苦共患難的夥伴之一,但是竟沒有人主動跟他說話,他們注意的焦點全部集中在周文、劉子楓和趙詩芬三個人身上。

  這並不奇怪,他們的形貌的確改變了很多,周文不用去說他,簡直就是脫胎換骨,劉子楓和趙詩芬也快認不出來了,如果不是葛輝介紹的話,他會認為他們走錯了包廂。

  趙鵬仔細打量著眼前地老同學,劉子楓留起了長頭髮,臉瘦得落了形,顴骨突出,眼睛深深凹陷下去,佈滿了血絲,像鴉片鬼,不過他精神還是很好。

  至於趙詩芬,她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優雅,沉靜,堅定,完全看不出是一個生育過的母親。

  趙鵬孤單地坐在漏窗邊,肚子裏暗暗冷笑了幾聲。聚會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想趁這個機會接近法師團的成員,打聽一下三十九朵金蓮地秘密。他暗算的物件肯定是一個法術高強地道士,隱藏在法師團裏,要旁敲側擊,發現蛛絲馬跡,找到他,殺了他,然後他就可以在一片混亂中回到湯山鎮,繼續那種醉生夢死的生活。
  想到這裏,趙鵬的心中頓時燃起了一團火焰。

  大家寒暄了一陣,托著盤子挑選自己喜歡的菜肴,彼此聊著天低聲說笑。整整三年多過去了,他們已經不再是熱血沸騰的青年,久別重逢的喜悅並沒有完全表露在臉上,大家只是在禮節性的交談中才感受到深厚的交情。

  葛輝走到周文身邊,低聲謝他說:「昨天沈校長找我談話了,說重建委員會的辦公室缺人手,想把我和夢瑤先借過去,等局勢穩定了再正式調轉關係。我們商量了一下,繼續留在學校裏也沒什麼前途,就決定一起過去。這件事全靠你幫忙,真是麻煩你了!」

  周文笑笑說:「沒什麼,同學一場,舉手之勞。」

  「你托的是誰,這麼快就辦下來了?」

  「宣大勇,宣市長。紫燕廳也是找了他才定到的。」

  好傢伙!葛輝吐吐舌頭,他搞不明白,周文來了沒幾天,怎麼就跟市長拉上了關係。他不禁回頭看了劉子楓一眼。心想:「周文和劉子楓雖然表面上水火不容,其實他們性格還是挺相像的,他們都很老練,天生就有這方面的才能。這一點其實早就顯露出來了,當初在運沙船裏,在碧蘿山上,他們都是主角。是領導者!」

  趙鵬也聽葛輝說起過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比港臺連續劇裏的三角戀愛還要複雜。他決定從劉子楓下手,據說傷心人往往需要一個傾訴的物件,他很願意扮演這個角色。至於周文和趙詩芬,一個高大英俊。一個容貌如雪,站在他們身邊讓他加倍感覺到自己地猥褻,這種感覺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心。他端著盆子慢慢走到劉子楓的身邊,打招呼說:「好久不見了,最近怎麼樣?我聽葛輝說你在跟道門的高人學習法術。一定很辛苦吧?」

  劉子楓憂傷地注視著趙詩芬,半天才回過神來,無精打采地說:「還好。不過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進展不是不大。」

  「聽說道門分很多派系,你是跟誰在學?」

  「閣皂道的慧真師父。」

  「我聽說妖怪進攻G城的那場戰鬥進行得很激烈,你有沒有參加?」

  「當時我也在場,不過我法力低微,幫不上什麼忙。」

  「後來好像有什麼高人一下子把妖怪擊退了,是你師父嗎?」

  「不是……」劉子楓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地神情,他不想多談這個問題。托著盤子轉身去夾蔬菜沙拉。

  趙鵬緊跟在他身後,追問道:「那到底是誰?你認識嗎?」

  劉子楓敷衍了幾句,但趙鵬始終纏著他,他有些不耐煩了,沙啞著嗓子說:「是趙詩芬。她彙集了三十九朵金蓮花,挽救了G城。如果你想知道詳細的情況就去問她。我不是很清楚!」

  原來是她!趙鵬喜出望外,他終於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對她下手還不是十拿九穩。不過劉子楓的態度很惡劣,既然他已經沒有用了,趙鵬就故意惡毒地問了一句:「哈,你們不是夫妻嗎?怎麼會不清楚?」

  就像在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劉子楓憤怒地瞪了他一眼,緊緊握住拳頭,指節發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但是趙鵬裝出一臉茫然地樣子,好像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劉子楓忍了又忍,終於勉強壓下了怒火,臉上肌肉不停抽搐著,大聲說:「不,她的事我不是很清楚,我也不想多談。我警告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眾人被驚動了,紛紛轉過身來,葛輝察覺到他們的舉動有些不大對頭,急忙跑過去拉住劉子楓,岔開話題說些無關緊要的事。

  二人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傳入周文和趙詩芬地耳中,他們迅速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起了疑心。趙鵬是在故意挑釁,他究竟想幹什麼?老同學好不容易才聚會一次,他還是發起人,為什麼要對劉子楓無禮?如果說因為劉子楓在碧蘿山上狠狠揍了他幾拳,他一直懷恨在心,想在語言上討些便宜,這也跟他一貫的脾氣不符。他一定是有恃無恐才敢這麼做的!誰在背後撐他地腰?

  周文敏銳地察覺到這次聚會並不像他預料的那麼單純,趙鵬一定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是吸血獠的直覺,絕對不會有錯!他佯裝津津有味地品嘗著自助餐,眼角的餘光卻盯住趙鵬的一舉一動。

  劉子楓在葛輝的勸說下漸漸冷靜下來,他不禁也起了疑心,趙鵬為什麼要故意激怒他?這沒有道理呀!不過他並沒有深入想下去,孫疾風和史思紅分散了他地注意力,他們愉快地談笑著,臉上洋溢著新婚夫妻才有的幸福神情,這讓劉子楓感到一陣陣心酸。如果趙詩芬還在他身邊,溫柔地挽住他的臂彎,那麼這場老同學的聚會該有多麼完美!他不自覺地把目光再次投向了趙詩芬。

  趙鵬微微冷笑著,一邊啃著盤子裏的紅燒豬蹄,一邊思考該怎樣才能單獨接近趙詩芬:「只要摔破那枚玉斑指,就能不露痕跡地殺死她……殺死這麼一個美女真有點可惜,不過為了蘇小靈,還是值得地。鄭蔚答應過,事成之後教我控心術。這樣我就能控制住蘇小靈的心神,讓她心甘情願當我地玩偶!不過必須得避開周文和劉子楓,他們一個是厲害的妖怪,另一個在學閣皂道的法術,弄不好會穿綁地!」
  趙詩芬和徐夢瑤低聲說笑著,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青梅汁,覺得小腹微微發脹。她跟徐夢瑤打了個招呼,快步離開紫燕廳,向服務員詢問起洗手間,就在左拐到底的月洞門裏。

  趙鵬的心怦怦直跳,這是個好機會。他抓起幾張餐巾紙擦著油膩膩的手掌,似乎嫌擦不乾淨,攤著兩手朝洗手間走去,旁人只以為他去洗手,沒怎麼放在心上。
  但是他沒能瞞過周文和劉子楓的眼睛。

  趙鵬躲進男廁所裏。從中指上取下玉斑指,小心翼翼地捏在手裏,側耳傾聽著對面女廁所裏的動靜。女生的動作真叫慢。趙鵬擔驚受怕,忐忑不安,唯恐有哪個內急地冒失鬼撞破他的好事。短短的幾分鐘就像幾個鐘頭一樣漫長,他等得心都焦了,終於聽見了「嘩嘩」的沖水聲。

  趙詩芬洗過手,在烘手機下吹幹了,拉開門閃身走了出來。

  趙鵬立刻沖了出去,還沒來得及動手。就一頭幾乎撞在劉子楓的懷裏,只見他鐵青著臉問:「趙鵬,你小子鬼鬼祟祟地想幹什麼?」

  這傢伙怎麼會站在廁所地門口?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我怎麼沒聽見腳步聲?趙鵬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他驚慌失措的神情越發證實了劉子楓的懷疑,他一把抓他的肩膀。瞪著充血地眼睛問:「你想對她做什麼?」

  趙鵬心一橫,一把推開劉子楓。惡狠狠地說:「我想幹什麼?我剛剛撒完尿,從廁所裏出來!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鬼鬼祟祟的應該是你才對!」他氣勢洶洶地瞪著劉子楓,不顧一切地把玉斑指朝地磚上用力砸去——

  然而就在它幾乎要接觸地面的一瞬間,三根穩健地手指輕輕巧巧接住了它,周文的身影緊接著浮現在他面前,像鬼魅一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趙鵬一顆心立刻跌到了穀底,他渾身發抖,連站都站不穩。

  周文端詳著手裏的玉斑指,皺起眉頭問:「你是從哪里弄來?為什麼要摔破它?」

  這兩句話給趙鵬帶來了一絲希望,他連忙解釋說:「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仿造品,店老闆送給我的,好玩才戴在手上。剛才不小心滑了出來,沒摔破吧,快讓我看看!」他伸過手去搶那枚玉斑指。

  周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順勢扳直了五根手指,發現他中指跟部有一道白痕,於是把玉斑指套了上去,一直捋到底,用力甩了幾下,說:「你看,戴得很緊,甩都甩不下來。你在撒謊,你是故意拿下來的,你是故意要摔破它的!」

  他把玉斑指拔下來,湊到眼前反復看了半天,說:「這不像是人間地東西,是妖怪族的法寶吧!說實話,從哪里弄來的?」

  趙鵬抖抖嗦嗦說不出話來,他的眼光遊移不定,根本不敢跟他們對視。

  趙詩芬探開手掌說:「給我看看。」

  周文把玉斑指放在她潔白如玉的掌心裏,趙詩芬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指尖上開出一朵璀璨奪目地金蓮,花蕊搖曳,光華流轉,美得讓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玉斑指微微顫抖著,通體泛起了妖異的青光,金蓮立刻迸射出萬道金光,似乎遇到了什麼勢均力敵地對手,躍躍欲試。

  趙詩芬吃了一驚,急忙念動咒語把金蓮收了回來。她閉上眼睛,緊緊握住玉斑指,低聲說:「是妖氣,非常強大!」

  劉子楓冷冷地對趙鵬說:「你要跟我們到法師團走一趟了。別想瞞得過去,自然有人能看穿你的心思!」

  趙鵬幾乎要崩潰了,他拼命想逃,但是手腕落在周文的掌中,就像被鐵箍拴住一樣,紋絲不動。他絕望地想:「這下完了,誰都救不了我!媽媽呀,我不想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29:29

  第七集 第五章 化血

  老同學的聚會就這樣匆匆忙忙地結束了,趙鵬被押送到市中心萬壽宮的偏殿裏,由陳希鵬和辛守一看管起來。

  李兵、趙詩芬、康平、慧真、劉子楓、周文、弓中卿等聚集在三清殿裏,全神貫注研究那枚可疑的玉斑指。

  粗一看,的確像趙鵬所說,是不值錢的仿造品,通體呈暗綠色——不是那種青翠欲滴,引起視覺上愉悅的綠色,灰敗,污穢,像蒙了塵土的樹葉——點綴著一些深淺不一的黑點,一直滲透進玉的紋路裏。形狀也不大規則,方不方圓不圓的,戴在手指上卡住骨頭,一定很不舒服。

  趙詩芬低聲念動咒語,畫了一道浮空符,那枚玉斑指漂浮到半空中,以極慢的速度緩緩旋轉著。

  李兵湊近它仔細觀察了一陣,說:「斑指的表面有很多細小的裂縫,就像是由很多塊碎片拼湊起來的,吻合得非常緊密。我想如果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話,它會立刻碎裂開來,釋放出什麼東西。」

  「那會是什麼呢?」劉子楓顯得有些緊張。

  李兵搖搖頭說:「不知道,得試試看才能知道,不過玉斑指只能用一次,破碎後就再也沒辦法復原了。」

  周文建議說:「用寂識術吧,趙鵬應該瞭解這枚玉斑指的用途。」

  李兵盯了他一眼,又看看趙詩芬,無奈地說:「好吧,還是我來吧,不過沒征得趙鵬的同意就窺探他的思想,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周文覺得他有些迂腐,寬慰他說:「能夠引起金蓮的共鳴,這枚玉斑指裏一定蘊藏著巨大的妖力。事有從權,我相信趙鵬不可能是無辜的,你儘管對他施法好了。不必要有心理負擔。」

  他們在三清殿裏等待李兵的回音,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周文靠在紅漆柱子上,望著供臺上三座尊神地塑像——道德天尊曾經被李唯勝重重踢過一腳,肚子上破了一個大窟窿,事後陳希鵬和辛守一請了高手進行修補,破損的地方儘管重新塑過,但形狀和顏色總顯得有些異樣。這位居於大赤天太清境的道教神仙依然靜靜地站在供臺上。帶著一臉心憂萬民的神態,接受香火的薰陶,不過它又為G城和生活在G城的百姓做了些什麼呢?倒是李唯勝,他在激烈的戰鬥中為了掩護戰士們順利突圍,不惜施展捨身術。犧牲了自己地生命,但是現在又有誰還記得他?鮮血最終凝結成為墓碑上的一行姓名,有時甚至連姓名都沒有留下,人類的習慣就是遺忘,在遺忘中獲得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

  想到這些。周文不禁搖了搖頭。他慢慢閉上眼睛,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劉子楓癡癡地望著趙詩芬,心中轉過了很多念頭。他怎麼也弄不明白,她為什麼竟能夠拋下自己地骨肉。電影和小說裏都不遺餘力地描寫母性的偉大,為了孩子,她們願意犧牲自己,付出一切,哪怕維持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怎麼趙詩芬就斷然拒絕了他,斷然放棄了兒子?對她來說,過去三年的生活究竟意味著什麼?一段痛苦的記憶嗎?

  劉子楓轉過頭看了周文一眼。耳邊再次響起他親口說過地話:「……你沒有理由恨我的,我沒有做錯什麼!」在經受了絕望和憤怒的打擊之後,他終於能夠冷靜下來,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走過地道路。

  周文說的沒錯,他是沒有理由怨恨他的。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裏,周文始終給予他們支持和鼓勵。如果沒有他,他們早就成為洪水中的一具具浮屍,僵屍爪下的一縷縷冤魂了。那麼錯的又是誰呢?難道是自己錯了?又或者是趙詩芬錯了?

  劉子楓感到一陣茫然。如果一味責備趙詩芬絕情絕義的話,他也沒有這種資格,他還不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忘記了自己地責任,把兒子丟給保姆去照顧?說到底,他也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

  趙詩芬夾在周文和劉子楓中間,神情顯得異常平靜,她的靈魂似乎已經抽離了身體,能夠坦然地面對他們的存在。但是她的心永遠處在矛盾之中,痛苦地掙扎著。

  趙詩芬竭力不讓這一切表現在臉上,她深深知道自己無法解脫,只能默默地承受。沒有幸福,沒有快樂,只有回憶,支撐她獨自背負起一切非議和指責,堅強地活下去——她活著就是為了等待死亡地降臨!

  沒有人說話,三清殿裏一片寂靜,空氣仿佛凝滯起來,壓抑得可怕。

  康平和慧真幾乎承受不住這種無形的壓力,彼此對視了一眼,大聲聊了起來。
  「你說這枚斑指裏究竟隱藏著什麼東西呢?」

  「誰知道,可能是一陣毒煙,或者是一頭妖獸,也可能什麼都沒有……」他們地聲音迅速消散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沒有激起任何反應。

  李兵終於從殿外走了進來,他的臉色異常難看。

  康平長長舒了口氣,連忙問他玉斑指是怎麼回事,他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快要發瘋了。

  李兵簡潔地回答說:「趙鵬是叛徒,他接受了鄭蔚開出的條件,混進G城,試圖刺殺趙詩芬。那枚玉斑指是鄭蔚交給他的武器,非常厲害,扔到地上摔碎了能夠殺人於無形,不過連趙鵬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鄭蔚它們是想破壞三十九朵金蓮,掃除眼前最大的障礙!」

  大家都驚呆了,連弓中卿都覺得不可思議,只有周文事先猜到了幾分,嘴角邊露出一絲冷笑。

  劉子楓第一個回過神來,搶著問:「鄭蔚究竟對他開出了什麼條件?以趙鵬的脾氣,他是不敢冒這麼大風險的。是不是鄭蔚對他施了什麼妖法,還是拿性命威脅他,他才不得不這麼做的?」

  李兵搖搖頭,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真相說出來。趙鵬對蘇小靈所做的勾當讓他感到噁心,他從沒想到人心竟會如此醜陋,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竟會犯下這樣可恥的罪行!

  「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劉子楓立刻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無非就是為了金錢和美女吧!」周文代李兵說出了難以啟齒地理由。

  「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們都是成人了,這種誘惑很少有人能抵擋得住的。再正常不過了,活下去,追求享樂,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李兵苦笑一聲:「話不能這麼說,為了這些東西出賣自己的靈魂。實在是太可恥了!我們也許應該把趙鵬移交給軍方,由他們來作出處置。」

  這個建議得到了康平和慧真的贊同,他們對這樁交易很好奇,不停地追問李兵,鄭蔚究竟向趙鵬提出了什麼難以拒絕的誘惑。但是李兵始終沒有鬆口。他神情中流露出氣憤和憂傷,斷然拒絕透露任何內幕,讓人心癢難忍。

  趙鵬應當受到嚴厲地懲罰,但是蘇小靈呢?如果她能夠僥倖活下來的話,又該怎樣面對今後的人生呢?

  李兵不禁想起了妹子李瑾瑜。上蒼總是給予這些柔弱美麗的女性以最殘酷的打擊,世事弄人,紅顏命薄。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如果把趙鵬移交給軍方地話,那麼他的一生就完了。」周文鄭重地提醒李兵說,「軍方將以叛國罪起訴他,他會在監獄裏度過下半輩子,甚至可能被當場槍斃!這對趙鵬來說不大公平。打個比方,同樣是殺人未遂,用真槍跟用玩具槍就應該區別對待,我相信法官量刑也是有輕重之分的。我們只有證明這枚玉斑指真的具有強大的殺傷力。趙鵬才是罪有應得。萬一砸碎它什麼都沒發生呢?」

  「你不知道趙鵬在湯山鎮都幹了些什麼……」李兵頓了一頓,隨即岔開了話題,「鄭蔚選中他實在是沒什麼眼光,趙鵬缺少專門地訓練,根本就不適合當一個搞破壞的間諜!」他不想把蘇小靈扯進來。這關係到一個女孩子的清白,她才十九歲。今後還要繼續做人。

  周文從他地反應裏猜到了什麼,他意味深長地說:「那是因為它們沒有經驗,假以時日,妖怪族遲早會培養出更隱蔽的奸細,更危險的間諜——要知道趙鵬並不是惟一一個意志薄弱的人類。不過你有沒有想過,趙鵬的所作所為,說到底只是經受不起威脅和誘惑,糊裏糊塗被妖怪利用了一回,也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他罪以致死嗎?你是不是打算向軍方披露一切實情,讓趙鵬受到公正嚴厲的處罰?還是會有所隱瞞?我想提醒你一點,我們都不是法官,我們沒有任何權力審判他!」
  李兵有些猶豫不決,他長長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你說的有道理,必須證明這枚玉斑指有強大地殺傷力才行,否則的話,對趙鵬的確不大公平。好吧,我們來研究一下,看看它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趙詩芬、康平和慧真心地都比較單純,沒有領會到他們對話裏的弦外之音,但是劉子楓察覺到了,他的心不禁一陣悸動,暗暗對自己說:「周文總是追求公平和公正,不管是對妖怪還是對人類,現在他為趙鵬說話,就像當年在碧蘿山上為僵屍辯護一樣。黃司令把他當成盟友,這簡直就是在冒險!在周文地眼裏,妖怪和人類是兩個平等的種族,享有同樣地生存權利。我們遲早會為他的想法付出代價的!」
  李兵展開乾坤表裏圖,鋪在玉斑指的底下,然後念動咒語,鄭重其事地畫下了一十三道天殤符。他對著周文說:「我把這枚玉斑指鎖在天殤陣裏,用五雷轟頂的法術把它震碎,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麼。周文,萬一乾坤表裏圖和天殤陣困不住妖氣,你要出手助我一臂之力!」

  周文點點頭,對弓中卿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會意,悄悄地踏上半步,手裏拎著紫霞衣,隨時準備出手相助。

  康平和慧真都顯得有些緊張,不由自主頻頻咽著唾沫,他們還是第一次接觸妖怪族的法寶,這是很難得的經驗,但願它不會令人失望。

  李兵又念了幾句咒語,右手捏定封魔印。五指一收一放,小心翼翼地操縱天雷向玉斑指劈去。一道亮得刺眼的閃電迅速鑽進玉斑指裏,等了半天,像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反應。

  李兵怔了一下,覺得不可思議,如果玉斑指連砸在地上都會摔得粉碎。怎麼天雷反而劈不動它呢?他又試了幾次,一開始還有所保留,擔心把斑指劈成粉末,到後來全力以赴施展五雷轟頂,空蕩蕩的三清殿中雷聲轟鳴。金蛇狂舞,但玉斑指就像一個無底的黑洞,電流爭先恐後地鑽進去,劈啪亂響,它卻連顏色都沒變一下。依舊緩緩旋轉著,似乎在嘲笑李兵的無能。

  李兵額頭上滲出了熱汗,神情變得有些尷尬。喃喃自語說:「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周文想起了小時候看過一部日本動畫片叫《聖鬥士星矢》,裏面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話就是「怎麼會這樣」,耳朵裏都快生老繭了,每次聽到都想大笑三聲。日本人地語言就這麼貧乏嗎?難道他們只有這樣一句話來表達意料之外的驚奇?

  周文搖搖頭,他朝四周圍看了一下,從大殿的角落裏拾起一根短木條——那是修補道德天尊時留下的,還沒來得及清理出去——對準那枚玉斑指輕輕敲了一下,「叮」的一聲響。

  餘音嫋嫋,就像金擊子敲在玉磬上,一忽而遠在天涯,一忽而近在耳邊,久久不曾散去。玉斑指立刻停止了轉動。通體迸射出道道白光,像花朵綻放一樣裂成了碎片。回音在三清殿裏擴散回蕩。穿透了門窗、牆壁和屋脊的阻攔,傳到每一個法師團成員的耳中。

  整個萬壽宮都被驚動了,大家心馳神搖,紛紛湧到三清殿前,探頭探腦張望個不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強大地威脅正在悄悄迫近,弓中卿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悸,她掌心滲出冷汗,濕透了紫霞衣的一角。

  周文也有同樣的感覺,他「咦」了一聲,額頭上的九地十天鎮魔印迅速隱退,背上長出了烈焰飛騰地翅膀。就在玉斑指破裂的一刹那,赤青黃白黑五道妖氣沖天而起,呈螺旋形緊緊纏繞在一起,又倏地收了回來。

  天殤陣中悶雷不絕,李兵還沒回過神來,一十三道符就被妖氣沖得七零八落,散成了漫天飛揚的塵埃。

  乾坤表裏圖感應到危機迫在眉睫,竟掙脫了李兵的控制,躍到半空中,釋放出萬道金光,與妖氣進行著殊死的搏鬥。

  勝負轉眼就有了分曉,乾坤表裏圖抵擋不住妖氣地衝擊,「嘶——」的一聲巨響,穿雲裂帛,從中分成了兩片。

  李兵心中一緊,急忙念動咒語收起法寶,但是乾坤表裏圖已經無法復原了,破損處金光渙散,寸寸龜裂,其中蘊含的無窮法力正在飛速流失,就像飽漲地氣球突然被針尖戳破。

  弓中卿立刻祭起紫霞衣,把妖氣裹得嚴嚴實實,妖氣左沖右突,拼命尋找著空隙,但紫霞衣是弓中卿用三昧真火煉成的法寶,刀槍不入,水火難傷,一時間哪里鑽得出來。

  眾人不約而同松了口氣,紛紛圍上前去觀看,只見紫霞衣像一隻光芒四射的大燈籠,不停變幻著各種顏色,絢爛奪目,讓人聯想起元宵佳節的花燈。但是弓中卿臉上卻沒有半點輕鬆的神情,她目不轉睛盯著紫霞衣,雙手結成一個又一個複雜的法印,嘴裏飛快地念動咒語。

  周文只來得及提醒了一句:「小心,那是化血術,紫霞衣快要困不住它了!」
  妖氣突然彙集到一點,在紫霞衣上鑽出了一個小窟窿,爭先恐後沖了出來。五色妖氣似乎是有意識的生命體,它猶豫了一下,沒有攻擊法力最弱的劉子楓,也沒有攻擊距離它最近地李兵,而是準確地選擇了趙詩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撲過去。

  趙詩芬嚇了一跳,急忙把手一招,三十九朵金蓮本身盡數躍出體外,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以一種奇妙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形成了若干個大小不一的圓環,流光溢彩,緩緩轉動。妖氣感應到金蓮的威力,逼近的速度立刻慢了下來。當它穿過第一個金蓮組成地圓環時,花瓣忽然散成無數金色的小劍,向妖氣發動了猛烈地攻擊,翻江倒海一陣亂絞,然後漸次隱沒在虛無中。

  正邪兩種力量正在進行著前所未有地大比拼,但是很明顯,妖氣占到了上風。金蓮組成的圓環被它不斷突破,漸漸逼近了趙詩芬的身體。

  趙詩芬全力操縱三十九朵金蓮,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李兵焦急萬分,手中緊握著辟邪玉麈,卻遲遲不敢出手。他擔心攪亂趙詩芬的心神,反而幫了倒忙。他只能把救助的眼光投向周文,心中深深懊悔進行這個危險的實驗。

  周文也是第一次在這麼近地距離觀察化血術。化血術是妖怪族最神秘的攻擊型法術之一,施法者需要有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在腦中默想攻擊的物件。剔除一切雜念,把全身的精氣煉化成為赤青黃白黑五色妖氣,附著在一枚玉斑指上。當斑指被砸碎。妖氣就會在一瞬間釋放出來,自動攻擊預定地目標,直到對方灰飛煙滅,化作一灘沒有知覺的血漬,這才漸漸消散在天地間,回歸自然的懷抱。但是幾十萬年以來,使用化血術的妖怪寥寥無幾,其原因就在於這是一門同歸於盡的法術。成功地概率極低。難就難在剔除雜念這一步。化血術的效果取決於施法者的妖力,但是妖力越強,對生命地留戀和執著之心就越盛,只要心神稍分,化血術反噬自身。後果將不堪設想。這次開明獸和鄭蔚為了順利攻佔江南的龍穴,可以說是不惜一切代價。它們說服了遠古妖獸天吳冒險施展化血術,攻擊的物件設定為身懷三十九朵金蓮的道門傳人,由趙鵬把玉斑指帶進G城,伺機從堡壘內部攻破敵人。

  一切都朝著它們預想的方向進行,但是趙鵬卻把最後一幕給演砸了!

  不管李兵怎樣催促,周文遲遲沒有出手,不是他不願意,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破解化血術。在趙詩芬的操縱下,三十九朵金蓮發揮出最大的威力,逐步削弱著化血術凝成的妖氣,但是法寶可以不知疲倦,她地身體卻承受不住這麼大的壓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趙詩芬終於支撐不住了,她雙膝一軟,慢慢跪倒在地,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濕透,眼神變得迷茫起來,金蓮的威力也隨之大減。

  眼看著妖氣接連穿過了幾個金蓮組成的圓環,離她的身體還不到半尺,趙詩芬苦苦掙扎,生死懸於一線。

  周文地眼眸中充滿了狂熱和興奮,他用吸血獠的語言念動一段誰也聽不懂地咒語,背上烈焰飛騰的雙翅突然收了回來,消失在身體裏。

  與此同時,他右手掌心的紋路裏噴射出純青色的火焰,迅速凝結成為一團上下翻滾的火球,熱力四射,熾熱的空氣使得周圍的景物變得扭曲。這是控火術融合了毀天滅地焚心咒,周文終於不再保留,全力以赴使出了吸血獠的終極法術。火球像流星一樣向五色妖氣撞去,能不能破解化血術,周文也沒有任何把握。

  但是就在這一刻,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趙詩芬的體力完全透支,整個人癱倒在地,氣喘吁吁,幾乎失去了知覺。

  金蓮不再受她的控制,本能地察覺到周文體內孕育著更強盛的妖氣,竟棄化血術不顧,集中殘餘力量撲向了他。

  周文措手不及,火球猛地爆裂開來,把金蓮團團圍住,控火術和毀天滅地焚心咒何等厲害,金蓮瞬間化作一道金光,隱沒在趙詩芬的身體裏。

  五色妖氣已經成了強弩之末,但它終於擺脫了金蓮的抑制,晃晃悠悠向趙詩芬射去。

  劉子楓不知從哪里獲得的力量,竟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妖氣悉數鑽進他的身體裏。

  李兵、康平和慧真齊聲驚呼,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只道他必死無疑。

  周文反應極快,立刻畫了三道靈神符,分別拍在劉子楓的胸口、背心和天靈蓋上,朝著弓中卿大叫道:「快!鎮魔印!」

  弓中卿凝聚全身法力,咬破指尖在他的額頭上畫了一道九地十天鎮魔印,勉強克制住五色妖氣。

  劉子楓臉色猙獰,一陣青一陣白,肌肉不停地抽搐,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著,過了良久才漸漸平靜下來。

  周文長長松了口氣,低聲說:「妖氣暫時被鎮住了,能不能挺過去,就要看他的意志和運氣了。最初的二十四小時是最要緊的,誰都幫不上他,只能靠自己!」
  聽了他的話,李兵的心情異常沉重,這一切都是他惹出的禍端,如果當時不做這個危險的試驗,老老實實把玉斑指收起來,那麼根本就不會發生這麼多意外。他望著趙詩芬和劉子楓,心中感到萬分愧疚。

  好在情況並沒有像李兵預想的那麼糟糕,妖怪族的詭計沒有得逞。在控火術和毀天滅地焚心咒的打擊下,三十九朵金蓮及時回到趙詩芬的身體裏,安然無恙,依舊忠實地守衛著G城。雖然它的威力比起以前略有減弱,但是經過這一番磨練,趙詩芬對這件法寶的控制更加細緻入微,達到了心意相通的境界。

  劉子楓也終於平安度過了危險期,靈神符護住了他的心脈,九地十天鎮魔印成功地把五色妖氣被壓制在肝、心、脾、肺、腎裏,暫時沒有生命的危險。

  不過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時裏,劉子楓的身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從一個文質彬彬、略微有些發福的青年男子變成了一個彪形大漢,肌肉鼓鼓囊囊,稜角分明,皮膚厚而粗糙,隱隱出現了黃白相間的斑紋。

  周文的解釋是化血術煉成的五色妖氣中包含著施法者全部的精氣,三十九朵金蓮去除了其中大部分的癘氣,再加上九地十天鎮魔印和靈神符壓制,妖氣變得比較溫和,能夠被劉子楓的身體吸收利用。

  換句話說,劉子楓的身體在妖氣的作用下逐漸妖化了。不過他不能肯定將來會發生什麼變化,如果九地十天鎮魔印失去了效力,妖氣全面爆發出來,劉子楓也許會迷失自我,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妖怪。

  李兵敏感地把周文和劉子楓的命運聯繫了起來,他有些擔心劉子楓會步上周文的後塵。該怎樣對待他呢?他還能夠保持一顆人類的心嗎?李兵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29:44

  第六章 破裂

  趙鵬被連夜移交給軍方,黃椿壽非常重視周文和李兵提供的資訊,在經過緊急磋商後,他決定繼續跟妖怪族談判,並不因為趙鵬事件而中止。他想營造一種假像,使它們誤以為趙鵬還沒有動手。同時黃椿壽命令軍隊立刻進入戰鬥狀態,隨時準備向湯山鎮發動總攻,但是在戰鬥正式打響以前,用人質換取水電和食物的計畫維持不變——他希望盡可能多地解救無辜的人質,免得再次陷入到麓寧城的困境中去。

  事實上開明獸和鄭蔚已經察覺到了趙鵬的失敗,G城在一瞬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妖氣,但是立刻被壓制下去了。它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化血術徹底失敗了,張瑞午的隔世傳人還活著,他或者她繼續操縱三十九朵金蓮守衛著G城,沒有半點鬆懈。不過軍方既然不主動中止談判,它們也樂得裝糊塗,虛應一番故事,並且為了爭取足夠的時間,它們把每天釋放的人質增加到五十名,以表示自己的誠意。

  雙方都很清楚,談判在某一天會突然中止,戰鬥將再次打響,很可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激烈。為了爭奪G城,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都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浴血奮戰,直到有一方徹底失敗為止。

  黃椿壽、開明獸、鄭蔚漸漸達成了一種默契,他們心照不宣,不再就實質性的問題展開爭辯,而是游離於主題之外,在不經意的交談中瞭解彼此的習性和觀念。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類和妖怪相互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這是一個意外的收穫。

  黃椿壽敏銳地感覺到,這個看似野蠻殘忍的種族其實也在醞釀著某種秩序,它們正處在上升期。在不斷地學習和進化,向人類靠近,它們就像是生活在北方沙漠苦寒之地地少數民族,堅忍,團結,充滿了活力,它們隨時都可能影響到人類的歷史進程。這正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化血術失敗的消息傳到了妖怪族的巢穴中。麒麟獸和白虎精決定立刻對N市發動偷襲。它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在此之前,一支由數百名精銳戰士組成的小分隊已經變化成人類的模樣,偷偷摸進N市,潛伏在人群中,伺機進行破壞和殺戮。這是它們從麓寧城爭奪戰裏學到地反面經驗。人類教會它們的。

  開明獸遠在湯山鎮,它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這次作戰,但是整個進攻的計畫就是由它一手制定的,它希望向麒麟獸證明自己的能力。這次它並不打算故伎重演,佔領N市。把它變成妖怪族地軍事基地,過去失敗的經驗告訴它,這完全行不通。

  N市不是湯山鎮。它是跟G城齊名的江南大都市,規模相當於五個麓寧城那麼大,瀕臨長江,地勢險要,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而且據潛入城內的小分隊回報,駐紮在N市的除了87118部隊外,還有江北地Y集團軍,妖怪族根本就沒有這麼多兵力打一場消耗戰。它們的目標是奪取Y集團軍的重型武器。

  這天深夜。妖怪小分隊展開了一場規模空前地大破壞。它們首先炸毀了位於郊區的發電廠和配電變電所,整個N市漸次陷入黑暗之中。

  大停電引發了一連串的事故,交通一片混亂,幾乎處於停滯狀態,饑渴難忍的乞丐紛紛沖進飯店裏搶東西吃。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流民開始搶劫商店,趁火打劫。一些心態不平衡的青年人湧上街頭,大喊大叫著,輪起棍棒專砸進口小轎車……

  N市爆發了大規模的騷動!但這只是開始,妖怪小分隊在黑暗的掩護下,迅速分散到各處縱火燒城,轉眼間烈焰沖天而起,借著強勁地西風不斷蔓延,漸漸連成一片。火光映紅了大半個天空,N市里哭聲震天,救火車和救護車被堵在擁擠的街頭,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市民被大火吞沒。

  那一天被稱為N市的混亂日。

  在市長許松齡的強烈要求下,Y集團軍和87118部隊地戰士一撥撥趕赴市中心,配合交警維持秩序,組織市民撤往安全的地方,救治傷患,撲滅大火,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

  軍長高岸谷親自趕到現場,他被眼前地一切驚呆了,一時間亂了方寸。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指揮這種大場面,只能擦著額頭的熱汗一個勁給營地下命令,讓他們派更多的部隊上來幫忙。

  就在他們後方空虛的時候,埋伏在地下的麒麟獸和白虎精率領數千名訓練有素的妖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向Y集團軍的駐地。

  它們受到的抵抗微乎其微,留守在營地的A師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死傷不計其數,戰鬥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

  白虎精充分發揮妖怪的機動性以及不受黑暗影響的優勢,指揮部隊把A師分割成幾塊,切斷他們的通訊聯絡,在局部戰場集中優勢兵力加以殲滅。等到A師全線潰退後,它又收攏兵力,分成兩路追擊散兵,不斷向縱深方向推進,一直攻入集團軍重型裝甲師的駐地。

  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大亮,高岸穀組織起兵力全線反攻,但是他們發現妖怪部隊已經神秘地消失了,就像它們當初神秘地出現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Y集團軍損失慘重,三個軍火庫被洗劫一空,遺失了大批武器和彈藥,重型裝甲師幾乎全軍覆沒,清點下來,竟然少了三輛坦克和七門加農炮!

  高岸穀想破了腦袋也弄不明白。損失的槍械和彈藥還可以說是被妖怪部隊偷走了,但是坦克和加農炮都是龐然大物,重量要用噸來計量,它們連這都可以帶走,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他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一個荒誕不經的念頭:「難道真的有五鬼搬運法?」

  高岸穀幾乎被肩頭的責任壓垮了,他用力搖搖頭,拎起電話向司令員張重慶報告Y集團軍的損失,一顆心忐忑不安。聲音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妖怪的襲擊竟來得如此迅速而激烈,張重慶和黃椿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立刻意識到談判完全破裂了,戰爭已經是箭在弦上,無可避免。

  在得到軍委肯定地答復後,黃椿壽命令R集團軍、K集團軍即刻發動總攻,不惜一切代價殲滅妖怪部隊的有生力量。解救圍困在湯山鎮裏的居民。

  但是湯山鎮已經變成了一塊死地,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味,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肢體,老人,青年。婦女,兒童,彼此重疊在一起,五臟六腑都被挖空吃掉,腦殼像椰子一樣砸開一個大窟窿。裏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剩下。

  湯山鎮是人間地獄!妖怪族在享用了盛大的人肉宴席後逃得無影無蹤!率先進入湯山鎮地先頭部隊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這在惡夢中都不會出現的景象。真實地呈現在他們面前,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他們一個個鼻子發酸,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戰士們不知疲倦地搜遍了整個湯山鎮,掘地三尺,也沒有發現妖怪的行蹤,裝備了機載生命探測系統的武裝直升機在湯山鎮上空盤旋,把搜索地範圍擴大到方圓三百里,暗藍色的螢幕上還是沒有任何顯示。那些殘忍嗜血的兇手就像空氣一樣消失了。

  這對於駐守在附近的R集團軍和K集團軍來說是一個無比沉重的打擊。妖怪部隊竟在他們地眼皮底下大模大樣地溜走了!

  在G城的最高指揮官張重慶和黃椿壽的主持下,軍方地高層將領聚集在市政府的會議室裏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除了各集團軍的軍長和參謀長以外,與會的還有周文、趙詩芬和李兵。

  黃椿壽之所以邀請他們出席,一方面是聽取「專家」的意見。另一方面是有重要的任務要委託他們完成。會議一開始就顯得異常沉悶,張重慶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他把一大疊照片攤在會議桌上讓大家傳看,照片上的場景是一片混亂的N市,血腥恐怖地湯山鎮,尤其是後者,鮮活的生命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屍骸,觸目驚心,每一個人都為之動容。

  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人說話,眼眶裏噙著淚水,沉重的責任感壓在大家地心頭,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除了周文,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靜得近乎冷酷!
  黃椿壽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他地話就像一塊石頭丟進平靜的水面,激起了無數波浪和漣漪。他說:「談判徹底破裂了,我們要跟妖怪決一死戰。軍隊的責任就是保衛國家,保衛人民,我們從不懼怕流血和犧牲。但是在此之前,我想確認一件事……周文,我聽李兵說起過,利用金蓮和吸血獠的內丹作法,可以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妖怪重新囚禁在黃泉之下,有沒有這回事?」

  犧牲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就能夠把妖怪囚禁在深深的地下,永世不得翻身,世界從此恢復和平與寧靜,人類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真有這麼好的事嗎?還是荒誕不經的傳說?大家的心怦怦直跳,不約而同把視線投向周文。

  在眾目睽睽之下,周文沉著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願不願意作出犧牲呢?」這句話才是最關鍵的!

  願意又怎樣,不願意又怎樣,周文有選擇的權力嗎?人類會尊重他選擇的權力嗎?周文不禁笑了起來,儘管黃椿壽努力爭取他的合作,小心翼翼地回避這個敏感問題,他還是無法抵擋一舉打敗妖怪族的誘惑。

  這些血腥的照片只是道具,想使他沸騰,使他感動,主動接受犧牲的命運,成為後人緬懷的對象。不過他還是很感激黃椿壽,至少他沒有暗箱操作,而是在大眾廣庭之下徵求他的意見,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又有多少人類懂得尊重其他的生命?

  在這一刻,周文的心情平靜如水,他意識人類的感情已經從他的身體裏完全抽離,他終於能夠以一種超然的、純客觀地心態來看待問題。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和成熟嗎?為此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周文瞥了趙詩芬一眼,回想起那個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午後,趙詩芬低聲念動著咒語,渾身的血液一股腦地流向內丹。散落在神州大地上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開始彌合生長……一切都是那麼清晰,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大家的心情都十分複雜,他們在等待周文地回答,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問自己:「如果我是周文,我又會作出怎樣的選擇呢?」

  在電影電視裏,為了國家和人民,為了整個人類的命運。英雄們不需要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立刻就能夠作出正確的選擇,但是當這一切發生在現實中,為什麼抉擇就變得這麼困難了呢?

  「這不是我願不願意犧牲地問題。」周文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顯得有些沉悶。

  「根本就沒有用!修復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需要三十九朵金蓮和吸血獠的內丹,可是內丹已經消失了,不見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它已經不在我的身體裏了!」
  黃椿壽微微吃了一驚,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周文。想確定他是不是在說謊。

  周文臉上帶著一絲嘲諷地笑容,很刺眼,但是這不是推脫之辭。

  黃椿壽幾乎可以肯定,他絕對沒有說謊!他感到一種深切的失望,但同時也有一些釋然——放棄幻想,起來戰鬥!沒有任何捷徑可以戰勝敵人,必須奮戰到底,付出血的代價!軍人是不能逃避戰爭地!「如果你們不相信,可以請法師團的康平證明一下,他是天師道的傳人。會靈識神通,吸血獠的內丹是瞞不過他的眼睛的。或者我乾脆去醫院拍張X光片,做個全身的CT也可以,用科學來證明我說的話。」

  他地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很遺憾我幫不上什麼忙。人類必須正視自己的命運,這在一千年前就已經註定了。即使是張瑞午也不能夠逆轉天意!」

  周文的話讓李兵感到很不舒服,他仿佛是一個局外人,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是人類的一份子——不過他本來就不是!

  黃椿壽倒沒有放在心上,他覺得這很正常,這才是他所認識的周文。他說:「好吧,沒有希望就算了,把妖怪困在黃泉之下也不是一個辦法,就像定時炸彈,必須把它們徹底消滅才行,否則地話,總是一種潛在的威脅。」

  黃椿壽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路,繼續說下去:「現在已經很明確了,從一開始開明獸和鄭蔚就沒安好心!它們佔領湯山鎮,提出談判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拖延時間,一方面可以把趙鵬送進G城,不會引起我們地懷疑,另一方面可以吸引我軍的注意,為麒麟獸和白虎精偷襲N市創造條件。」

  「鄭蔚純粹是在瞎胡鬧,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趙鵬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間諜,他的行動徹底失敗了,G城安然無恙。對了,劉子楓怎麼樣了?聽說他受到化血術的攻擊,沒什麼大問題吧?」

  周文輕描淡寫地說:「他很清醒,精力充沛,妖氣彙聚在他的肝、心、脾、肺、腎裏,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這種情況我們還是第一次碰到,今後會怎樣誰也不知道,也許他會逐步妖化,變成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就像我一樣。」

  黃椿壽有些錯鄂,不過轉念一想,這倒不完全是一個壞消息,也許G城能夠得到另一個強有力的外援,關鍵在於劉子楓能否保有一顆人類的心。他沒有在眾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想法,而是迅速繼續他原先的話題:「不過麒麟獸和白虎精的行動已經得手了,據N市的高軍長報告,Y集團軍損失慘重,三個軍火庫被洗劫一空,駐守在營地的步兵師和重型裝甲師幾乎全軍覆沒,還遺失了三輛坦克和七門加農炮。」

  「種種跡象表明,我們的敵人正在把握一切機會,不斷地學習和進化。這很棘手,可以預見我軍在軍事上的優勢不會維持太長的時間,必須儘快找到它們的破綻,發動一場決定性的戰役。不過很遺憾,不管是進攻N市的那支妖怪部隊,還是屠殺了湯山鎮居民的那些兇手,它們全都神秘地消失了。連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也不能發現它們的蹤跡!」

  黃椿壽把目光投向了周文,熱切地說:「你比我們任何人都要瞭解這個種族,告訴我,它們躲在哪里?它們地弱點究竟是什麼?」

  天平失去了平衡,妖怪族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周文的預計,必須抑制它們,否則的話。有朝一日人類將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它們宰割。

  周文陷入了沉思之中,設想著種種可能性。他的腦海裏突然靈光一閃,似乎抓住了什麼關鍵的要點:「以前也發生過類似地情況,比如說在鳳凰山戰役中!它們一定是躲在深深的地下。黃泉下面就是它們的老巢!」

  一刹那許多想法變得清晰起來,周文抬頭迎向了黃椿壽的視線,他們在彼此的眼神裏看到了駭然和驚賞。

  地道戰!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妖怪族就這樣躲過了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地監視,利用四通八達的地道充分發揮自身的機動性。神秘地消失,然後又神秘地出現,全副武裝的妖怪部隊可以進攻任意一座人類的城市。輕鬆得就像吃豆腐一樣。妖怪族終於作出了明智地選擇,它們把巢穴建在黃泉下,那是第二個安全的普雲洞,人類的勢力不能達到地地方。它們已經變得成熟而理智,作好了長期戰鬥的準備。偏安一隅不是它們的最終目的,它們要從地下出發,一步一個腳印,最終佔領所有陽光下的土地。

  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那將是整個人類的末日!就像一道光線劈開了重重疑雲,大家的思路頓時活躍起來,彼此低聲交換著看法,試圖找到制勝之道。

  但是周文接下來地話卻給他們潑了一陣涼水:「這不是簡單的地道戰,我們面對的很可能是一個規模龐大的地下城市。位於黃泉之下,傳說中冥府的中心。灌水。放毒氣,投炸彈,這完全沒有用,黃泉就像一層巨大地屏障,它能夠阻擋一切攻擊。」

  會議室裏立刻安靜下來。

  「如果想形成有效的打擊,要麼把妖怪部隊引出地面,要麼軍隊深入到黃泉之下,這兩種方法實行起來都很困難。妖怪在不斷地進化,而且速度遠遠超過了人類,它們已經放棄了幾千年前地舊觀念,竭力適應這個嶄新的時代。它們變得越來越人性化——我指的是它們的思想。想想吧,強悍的身體,高深的法術,天生的神槍手,服從指揮不怕犧牲的機器,再加上毫不遜色于人類的智慧,這就是我們的對手!」

  「它們總有什麼致命的弱點吧?」

  「客觀地講,有弱點但是不致命。妖怪族的武器相對比較落後,單兵的作戰能力強但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種群的繁殖率低,成熟緩慢,可以動用的兵力比較少,道門的法術對它們天生就有克制的效力,可惜大多數已經失傳了。它們沒有什麼致命的弱點,消滅它們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接下來還有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在座的誰都不願意聽到,從感情上也難以接受,那就是「這代價人類根本就承擔不起!」這意味著什麼呢?必須妥協,容忍,跟妖怪族和平相處,共同生活在這個蔚藍色的星球上。

  這就是周文竭力想要達成的目標,不過現在還為時過早。戰爭充滿了變數,天平隨時都可能失去平衡,他必須謹慎,小心,就像當年在實驗室裏調節精密脆弱的分析天平一樣。

  黃椿壽說:「我們需要更多的情報,找出妖怪究竟躲在哪里,在幹什麼。我想從法師團和軍隊裏抽調部分人員,組成一支偵察小分隊,由周文和李兵帶領,潛入到黃泉下,偵察妖怪的巢穴,如果有機會的話進行一些破壞,打亂它們的部署。大家覺得怎麼樣?」

  周文覺得很可笑,派法師團到這麼危險的地方去簡直就是自殺,李兵那兩下子只能給妖怪撓癢,從軍方抽調人員更沒有必要,其實只要他跟弓中卿去就可以了,其他人只會成為他們的負擔。黃椿壽根本就不瞭解深入黃泉意味著什麼,說到底他只是一個軍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他相信手下的戰士遠遠超過相信周文。他早該意識到,自己只是一顆隨時可以犧牲掉的棋子,一個需要時刻監視的危險分子。
  所以周文什麼都沒有說。這個計畫事先已經征得了司令員張重慶的同意,在座的軍長和參謀長見他微微頷首,於是誰都沒有提出不同的意見。事實上在目前階段,也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收集情報在現代戰爭中的重要性是無論誇大到怎樣程度都不為過的。

  「法師團我想安排康平、慧真、陳希鵬、辛守一參加這次行動,趙詩芬留下來守衛G城,有沒有什麼具體的困難?」

  李兵搖搖頭表示沒有異議。

  周文想了想說:「我想把劉子楓也帶上,他留在G城太危險了,萬一妖氣發作,三十九朵金蓮克制不住,G城就會失去最有力的屏障。我們不能冒險。」

  黃椿壽有些猶豫:「那他會不會對你們的任務造成什麼不利的影響?」

  周文笑笑說:「不會的,我有把握可以制住他,而且說不定他還是一個好幫手呢!」

  黃椿壽深知他必須借重周文的力量,既然把偵察小分隊託付給他,就應當尊重他的意見。於是他當機立斷拍板說:「好吧,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回去準備一下,十二個小時以後動身,直升飛機會把你們送到碧蘿山觀音洞口。周文,在此之前,你要先到第一人民醫院報到,接受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這很有必要,不用我多解釋了吧!」

  周文點點頭表示理解,他聽出了黃椿壽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歉意,但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29:57

  第七集 第七章 黃泉

  直升飛機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降落在碧蘿山頭,旋翼掀起的勁風把周圍的雜草和灌木刮得東倒西歪。

  偵察小分隊的成員一個個從機艙裏跳下來,在經過長時間的飛行後,再次踏上堅實的土地,他們的腿腳都有些發軟。

  前方不遠處就是觀音洞,整整三年的時間過去了,它沒有任何改變,依然像一頭噬人猛獸的大嘴,黑咕隆咚看不到底。

  周文和劉子楓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回想起曾經發生的一切。那時他們還年輕,充滿了希望和活力。

  賀梓丹、趙臻、肖克、周扶水、黃贛和司馬群全副武裝站在觀音洞口,等待著周文和李兵下達命令。

  西南軍區副司令員黃椿壽已經反復向他們強調過這次任務的重要性,必須要服從他二人的指揮,絕不允許擅自行動。他們心裏雖然有些不服氣——尤其是黃贛,他原先筆直的鼻樑深深凹陷下去,看上去像一個畸形的小丑,這全是拜周文所賜,恨得他牙根直癢癢——但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他們都明白這一點,誰都沒有異議。

  一行人在周文和李兵的帶領下進入到觀音洞的深處。當年霧氣繚繞的泉眼已經完全乾涸了,巨大的白色石壁碎了一地,背後是一條向下傾斜的通道,有房間那麼大,深不見底,坡度極其陡峭,幾乎接近90度。

  「從這裏下去就能深入黃泉,抵達傳說中的冥府!」周文收起了軍用手電筒,塞進身後的背包裏,「好了,大家準備好沒有?我們要下去了!」

  弓中卿默念了一段咒語,把紫霞衣輕輕一抖,頓時化作一團上下翻騰的紫雲,將眾人輕輕托起。像升降機一樣沿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向地下飛去。

  肖克打亮了手電筒,細心觀察著周圍黑黝黝的岩石,很特別,不是普通的花崗石或者玄武岩,看上去質地非常堅硬,上面佈滿了驚心動魄的爪痕和缺口。

  整條通道似乎是由無數巨大地妖獸挖掘而成的,這需要耗費多麼漫長的歲月呀!

  紫雲一邊旋轉著一邊下降。速度越來越快,身子幾乎要飄起來,血液全沖到腦子裏,讓人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有一種失重的感覺。

  陳希鵬拼命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身體卻不受控制,他忍不住大叫道:「慢一點,我受不了!」他的聲音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有些走樣。就像答錄機在播放粘連在一起的磁帶,聽上去怪怪地。

  賀梓丹和趙臻暗暗埋怨黃椿壽失策,竟然挑了一個軟腳蟹。連這種小小的考驗都扛不住!

  李兵伸手在他的背上畫了一道靈神符,嘴湊在他耳邊低聲說:「忍著點,別讓他們看我們法師團的笑話!」

  陳希鵬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說:「謝……謝謝!真要命!」

  李兵憂心忡忡,他抬頭看了辛守一一眼,只見他正埋著頭拼命嘔吐,臉色白得像紙,恐怕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給忘記了。

  但是賀梓丹和趙臻的優越感並沒能維持多久。隨著深度地下降。氣溫越來越高,紫霞衣感應到一種神秘的召喚,漸漸掙脫了弓中卿的控制,顛簸旋轉著向下飛去,就像一葉扁舟。漂泊在波濤連天的汪洋大海上,一忽而沖上浪尖。一忽而跌落穀底。

  賀梓丹一個不提防,整個人被甩了出去,頭前腳後,一頭撞向堅硬的岩石。他手腳亂動,拼命想抓住什麼,但只有空氣。賀梓丹心中一涼,閃過一個絕望地念頭:「這回是死定了!」

  周文反應極快,伸出手臂一把抓住賀梓丹的腳踝,把他硬生生拽了回來,賀梓丹驚魂未定,連一句感激的話都說不出來。

  周文大聲提醒說:「快,大家拉在一起,千萬別放手!」

  弓中卿拼命念動咒語,但是無濟於事,紫霞衣似乎陷入了狂亂之中,載著他們像流星一樣沖下去。

  李兵急中生智,冒險騰出雙手,取出撕成兩半地乾坤表裏圖,大喝一聲:「疾!」兩道微弱的金光閃過,乾坤表裏圖迅速變大,抿合在一起,像一隻巨大的鍋蓋,罩在大家的頭頂,暫時解除了危機。

  紫霞衣瘋狂地向下降落,眾人像骰子一樣到處亂滾。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隨著一聲尖利的咒語,它突然疾停在半空中,完全不受慣性的作用。

  弓中卿長長舒了口氣,驚魂未定,整個人幾乎要癱倒了。

  耳邊充斥著「嘩嘩」的流水聲,忽高忽低,響徹雲霄。地下哪來的河流?大家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隨即覺得胃裏翻江倒海,消化了一半地食物盡數湧上喉嚨,從嘴裏,從鼻孔裏噴瀉而出,一個個眼淚鼻涕齊流,嗆得不停咳嗽,幾乎喘不過氣來。

  只有周文、弓中卿和劉子楓三人安然無恙,他們的身體仿佛是鋼鐵製成的,完全不受顛簸的影響。

  周文掀開乾坤表裏圖,注視著這些哇哇大吐的人類,不覺微微搖頭,有些擔心他們地體力會支撐不住。

  弓中卿皺起眉頭,用手背捂住鼻子,低聲說:「真難聞!他們是怎麼搞的!」
  賀梓丹抬起頭來,苦笑著說:「小姐,我們不是宇航員,沒經過這方面地專門訓練!你也……哇——」他痛苦地呻吟著,臉上的肌肉擰成一團,連黃膽水都嘔了出來。

  周文站在紫雲的邊緣,低聲問:「它終於安靜下來了嗎?」

  弓中卿點點頭,心有餘悸地說:「是的。剛才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召喚它,就在黃泉的下面,我感覺到了。真危險,幸好我碰巧念對了咒語,否則的話,紫霞衣會一頭沖進黃泉裏,我們都會被淹死的!」

  大夥兒休息了一陣,漸漸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條大河的上方,河水濁黃,波濤洶湧,一眼望不到邊。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賀梓丹抬腕看看特製的手錶,頓時大吃一驚,三根指針滴溜溜亂轉,沒片刻停止過,再掏出軍用指北針,紅色的箭頭一個勁地亂擺,就像處在強磁場中一樣。他急忙提醒趙臻、肖克、周扶水他們檢查一下裝備。也都是一樣。種種跡象表明,他們已經深入黃泉,時間和空間在這裏完全失去了意義!

  「這就是傳說中地下的黃泉嗎?」李兵望著眼前宏偉的景象,一時間目瞪口呆,「道藏裏說是一條清澈見底地溪流。居住著人類祖先的魂魄,沒想到竟這樣壯觀!」

  「那只是沒有根據的猜想,你們才是第一批真正見到黃泉的人類!在妖怪族的歷史中,黃泉也稱作陰陽界,傳說它分隔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人間和冥府。不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即使是妖怪也對冥府一無所知。直到一千年前,天師張瑞午立下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所有法力高強地大妖怪強行封印在黃泉之下,它們才開始逐漸瞭解這個神秘的地方。」

  弓中卿做了一個手勢,「待會兒我們就要穿過黃泉,到河的另一邊去,進入冥府——是穿過,不是渡過,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兵略微想了一下,很快醒悟過來。弓中卿的意思是穿過黃泉,就像宇航飛船穿過大氣層,從外太空進入地球一樣——他們地目的地是冥府,位於黃泉的另一側!

  「可是我們該怎麼過去呢?難道說黃泉薄得像一層布,一張紙。任誰都可以自由來去?」

  弓中卿搖搖頭說:「黃泉深逾萬丈,到處都是暗流和漩渦。而且水裏還潛伏著無數未知的怪獸,即便是有幾萬年道行的大妖怪也不能夠來去自由。」

  「那它們是怎樣逃到人間去地呢?」

  「是法術!麒麟獸凝聚眾多遠古妖獸的法力,施展逼水術,分開黃泉,暫時形成了一條通道。我們誰都不會這門法術,就算會也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施展它,只能試試道門地法寶了,如果不成功,這次任務就宣告失敗。」

  「現在才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們!」劉子楓忍不住插了一句。

  弓中卿冷笑一聲,扁扁嘴說:「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麼區別?我們總歸要下來試上一試的!」

  周文的遭遇讓她耿耿於懷,她始終對人類懷有敵意。

  李兵不禁苦笑一聲,搖著頭從背後摘下辟邪玉麈,盤膝坐下,開始念動一段冗長的咒語。

  過了良久良久,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賀梓丹大大打了個哈欠,低聲說:「他是不是在催眠,我聽得有點困了!」

  趙臻推了他一下,說:「耐心點,別擾亂他的心神,這是高深的法術,我們都不懂的!」

  「法術的確是法術,高深倒未必,念了半天什麼效果都沒有,就算是街上賣跌打膏藥地也比他強上那麼一丁點……」他話音還沒落,李兵手中的辟邪玉麈突然飛了出去,滴溜溜亂轉,放射出萬道金光,把四下裏照得如同白晝。

  賀梓丹連忙把下半句話吞到肚子裏,聚精會神地看著他作法。

  李兵大喝一聲,滿頭黑髮根根倒豎,食指和中指併攏了向著黃泉一指,辟邪玉麈應聲疾飛過去,把混濁的河水硬生生朝兩邊逼開,波浪滔天,震耳欲聾,足足有十層樓房那麼高。

  康平和慧真眼中流露出豔羨的神情,道門六大法寶果然威力無窮,茅山道竟然獨得了其中的三件,三十九朵金蓮、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天師道閣皂道什麼都沒有,這真不公平!

  弓中卿皺起眉頭說:「這樣不行,必須把黃泉完全逼開,我們才能安全地通過!誰去助他一臂之力?」

  康平和慧真對視了一眼,雙雙伸出手掌,按在李兵地背心上,道門的法力源源不斷輸入他體內,合三人之力,把河水又往下迫開了十丈——這已經是他們法力地極限了。

  陳希鵬和辛守一自知法力低微,沒有上去獻醜,只能在心裏拼命為他們加油。
  弓中卿等了片刻,見他三人已經罄盡全力,渾身熱氣氤氳,河水非但沒有分開,反而慢慢合攏過來。她不禁失望地說:「看來是不行了,人類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打通黃泉。開闢一條通往冥府的道路!」

  周文點點頭,什麼話都沒有說,他悠閒地注視著翻滾的波浪,似乎在欣賞百年難得一見的錢塘大潮。

  劉子楓實在看不過去了,忍不住對他說:「你的法力遠在他們之上,為什麼不試試看呢?」

  「真沒有人教過你嗎!」周文啞然失笑。解釋說:「自古正邪勢不兩立,辟邪玉麈怎麼可能接受妖力的控制呢?算了,我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聽了他的話,李兵、康平和慧真只好收回法力。垂頭喪氣喘著粗氣,心裏有些憤憤不平。冒著生命危險,吃了這麼多苦頭,終於來到黃泉跟前,還沒遇上什麼厲害地大妖怪。倒卻被一道水擋住了去路,實在叫人不甘心。

  就在他們束手無策的時候,河水突然「嘩」的一聲分了開來。一頭巨大的怪獸踩著波浪跳出水面,形狀像牛,頂著一對尖利的犄角,額頭上精光閃爍,讓人無法正視。它張開血噴大嘴,從喉嚨裏噴出一道筆直的水柱,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紫霞衣上,力量大得驚人。

  眾人東倒西歪。站不穩腳跟,周扶水一把沒抓住,翻著跟鬥從紫霞衣上跌了下來,眼看就要掉進滔滔的河水中。

  眾人一片驚呼,那水中地怪獸頓時來了精神。興奮得大吼一聲,張嘴迎了上去。想要在空中接住新鮮的血肉。

  周扶水異常冷靜,迅速從槍套裏拔出手槍,對準它的頭顱連開三槍,在它的眉梢上留下了三個血窟窿,那怪獸疼痛難忍,翻身跳回黃泉中,水面嘩啦分開,像母親張開溫暖的手臂,迎接著歸來地遊子。

  周扶水「撲通」一聲掉進了河水裏,載沉載浮,眼看就要被波濤吞沒,李兵立刻念動咒語,祭起辟邪玉麈,麈尾旋轉著擰成一股繩索,向他疾卷過去。

  但是沒有任何徵兆,水面再一次唰地分開,周扶水失去了浮力的支撐,像秤砣一樣往下掉去,正好被那怪獸一口咬住,鮮血迸射,染紅了一大片水面。

  黃贛大叫一聲,操起衝鋒槍一通掃射,但是那怪獸已經隱沒到水下,轉瞬失去了蹤跡。

  「小心,那是一頭避水獸,黃泉的守衛者,它額頭上嵌著一顆避水珠,可以輕而易舉分開河水!」弓中卿提醒著大家要留神,「這種怪獸殘忍而嗜血,周扶水打傷了它,它不會放過我們的!」

  賀梓丹、趙臻、肖克、黃贛等端起輕型衝鋒槍,瞄準了渾黃的水面,果然不出弓中卿所料,避水獸再次跳了出來,張開大嘴試圖噴射水柱。

  一陣激烈地槍聲響起,子彈像飛蝗一樣向它射去,但是避水獸早有準備,把頭一低,不知使了一個什麼法術,身前突然出現了一塊半透明的堅冰,子彈把它打得碎屑亂飛,竟不能射穿。

  周文做了一個手勢,讓他們停止射擊,自己看准了方向縱身一躍,向水面直掉下去。那避水獸得意異常,以為他被嚇破了膽子,於是故伎重施,潛入水底分開波濤,張嘴迎了上去。

  周文冷笑一聲,額頭上的九地十天鎮魔印迅速隱退,現出了吸血獠地第二形態,一把抓住它的前腿,用力甩向了空中。

  賀梓丹槍法極准,飛快地掉轉槍口,「砰砰砰」數槍打爆了避水獸的一隻眼睛,血花四濺,疼得它「呵呵」亂叫,在空中用力翻滾著,就像跳水運動員在表演高難度的動作。

  周文的身影倏地消失,然後又突然出現在避水獸的上方,探出尖利的爪子朝它額頭抓去,竟連皮帶肉挖了一個大窟窿,露出了白森森的顱骨,腦漿像嫩豆腐一樣潑了出來。

  避水獸用剩下地一隻獨眼絕望地瞪著這些人類,大吼一聲,從嘴裏噴出一顆鵝卵大的內丹,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屍體沉重地砸落到黃泉裏,激起漫天的水花。

  內丹像流星一樣向紫霞衣撞去,劉子楓反應極快,探出右手把它輕輕巧巧地接住。

  弓中卿嚇了一大跳,尖聲叫道:「快丟掉,它會爆炸的!」

  但為時已晚,避水獸的內丹發散出奪目地光亮,溫度急劇上升,劉子楓急中生智。使出了渾身的力量,用雙手把它牢牢握住。一連串悶雷一樣地爆炸聲在他的掌心裏響起,眾人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以為他會被炸得粉碎。

  但是爆炸聲響過之後,劉子楓安然無恙,他慢慢鬆開五指,只見赤青黃白黑五道妖氣倏地收回到掌心裏。內丹化作無數細小的碎屑,飄飄灑灑落入黃泉中。他盯著自己地雙手,神情有一絲茫然。

  眾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異樣,他已經變成了第二個周文了!

  周文飛回到紫雲上,收起烈焰纏繞的翅膀。攤開手掌,從一團模糊的血肉裏挑出一顆指頭大小的珠子,閃閃發光,像夜空中啟明星。

  弓中卿皺起眉頭,翹著蘭花指小心翼翼地把避水珠捏起來。說:「成了,有了這顆珠子,我們就能平安地通過黃泉!」

  黃贛眼中噙著淚水。沙啞著嗓子說:「可惜周扶水……他……他……」想到多年的老朋友就這樣犧牲了,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他的心不禁像刀絞一樣,疼得在滴血!

  周文冷靜地說:「我早就說過了,這是一次危險地任務,犧牲是在所難免的,我們中間不知道有幾個能夠平安回到地面上。好了,別再難過了。出發吧,到陰曹地府去走一遭,看看麒麟獸究竟在搞什麼鬼名堂!」

  弓中卿依言驅動紫霞衣,載著眾人向黃泉飛去。她首當其衝,把妖力注進避水珠裏。珠子頓時迸射出璀璨的光華,只聽見「嘩啦啦」一聲巨響。水面分在了兩邊,波濤洶湧,劈頭蓋臉砸下去,卻被避水珠神奇地擋住,像瀑布一樣朝四處傾瀉。
  眾人在紫霞衣和避水珠的庇護下潛入黃泉深處,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看見一點閃爍的光華,像明星,像火炬,劈開重重暗流,箭一般飛向地心。

  黃泉地另一端就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會不會遇上牛頭馬面和黑白無常?他們心中忐忑不安,只能握緊手中的鋼槍,勇敢地迎向未知的命運。越往下水流就越粘稠,避水珠的光芒漸漸削弱,紫霞衣下降地速度也越來越慢,黃泉終於到了盡頭。
  他們艱難地穿過水面,進到一個人類從未涉足的世界裏。一片稠密的黑暗,什麼都看不見,寒冷刺骨,像墮入冰窟中,血液幾乎凝固起來了,聲帶無法振動,只能吐出幾個毫無意義地音節,迅速消散在空氣裏。

  這裏就是冥府,妖怪族忍受了整整一千年的地方,沒有光和熱,沒有希望,有的只是死亡和恐懼。

  周文念了幾句咒語,施展出吸血獠特有的控火術,他手掌上慢慢騰起一個燃燒的火球,漂浮在半空中,放射出無窮無盡的熱量。眾人艱難地挪動身軀,試圖靠得更近一點,那團孕育著希望的火焰感應他們的召喚,翻騰雀躍,越燒越旺,把生命重新注入他們僵硬地身體裏。

  趙臻身體強壯,第一個恢復過來,他用力搓著雙手說:「這鬼地方可真夠冷的,早知道就多穿幾件棉衣過來了……」他抬頭向上方望去,頓時吃了一驚,只見火光照耀下,一條黃色的河流迅速流動,波濤洶湧,卷起無數漩渦,但它仿佛不受重力的作用,連一滴水都沒有落下來。

  「我們就在黃泉的下面,已經進入冥府地地界了!」

  周文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朝四下裏打量著,火球放出地光芒只照亮了周圍數十米的範圍,再往遠處去就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感覺不到。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推推弓中卿的肩膀問:「我們該往哪個方向去?」

  弓中卿全力施展天人合一的法術,搜索著妖怪族的氣息,但是很奇怪,她明明感覺到了,卻沒辦法確定它們的方位——它們似乎在迅速地移動,每一分,沒一秒,從不停息。她疑惑不解,皺起眉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隔了很久才猜測說:「我從來沒有到過冥府,只是在普雲洞裏聽開明獸提到過幾句。也許妖怪族聚集在某個神秘的角落,受到強力的保護,一種法術,或者是什麼罕見的寶物,抵消了天人合一的探測。」

  劉子楓一直沒有說話,他思索了半天,忽然想到了物理上運動和靜止的相對性。腦子裏靈光一閃,提出了一種更為合理的解釋:「我們覺得它們在不停地移動,是以自身作為參照物的,能不能這樣認為,妖怪從來就沒有移動過,是我們自己在不停改變著方位,就像我們感覺不到地球地公轉和自轉。認為太陽是從東面升起西面落下一樣!這裏的時間和空間是扭曲的,我們在不停地運動,每時每刻都在改變位置,自己卻沒有感覺到……」

  他的解釋比較深奧,別說賀梓丹、趙臻、李兵他們。就連弓中卿也有些茫然,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周文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他深深皺起了眉頭,自言自語說:「扭曲的時空……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即使穿過黃泉回到上面。也找不到觀音洞的那個出口了!真糟糕!」他的話音還沒落,一道閃亮地光華劃破黑暗,璀璨奪目。

  拖著長長的殘影,朝前方疾射而去。

  李兵「咦」了一聲,吃驚地問:「那是什麼?真古怪!」

  弓中卿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猶猶豫豫地說:「好像是什麼東西的碎片。」

  又一道光線從黑暗中掠過,這次離他們很近,周文伸長了手臂把它抓在手中,湊到眼前仔細一看,竟有些似曾相識。

  斑駁陸離。非金非木,放射出五色毫光——他突然記了起來,原來是一塊煉妖壺的碎片!它似乎感應到主人的召喚,在他手指間扭來扭去,竭力想要掙脫。像一條不聽話地蟲子。

  種種破碎的影像在他腦子裏拼湊起來,周文隱約猜到了什麼。他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指著光線消失的方向說:「往那裏走,麒麟獸在作法修復煉妖壺!」

  妖界的無上至寶煉妖壺!普天之下一切妖魔鬼怪力量地源泉!

  弓中卿的心撲通一跳,掌心不知不覺滲出了冷汗。她低聲警告周文說:「如果煉妖壺已經回到了麒麟獸手裏,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沒必要拿性命去冒險!」這是她第一次對周文的力量失去了信心。

  「已經沒有退路了,只有麒麟獸才能找到正確地出口,我們必須冒險!」周文瞥了弓中卿一眼,揚了揚手裏的碎片,安慰她說,「只要這最後一塊碎片在我手中,煉妖壺就是不完整的。我要想辦法毀了它,留在麒麟獸手裏是一個莫大的威脅,實在太危險了!」

  「我是他的影子!我要永遠陪在他身邊!」弓中卿憂心忡忡地望著周文,一咬牙關驅動紫霞衣,追蹤著光線消失的方向疾飛而去。

  事實證明了劉子楓的猜想完全正確,冥府完全不同於人間,這裏的時空是扭曲地,光線並不是沿直線傳播,而是循著一道優美的弧線。

  周文提醒弓中卿說:「跟上去,千萬不要追丟了,冥府是一個巨大的迷宮,只有跟著它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弓中卿點點頭,全神貫注地念動咒語,紫霞衣飛得像鳥兒一樣輕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寸步不離地跟隨著那塊煉妖壺的碎片。

  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地光點,越來越亮,他們的心狂跳起來,紫霞衣終於衝破了重重黑暗,進入到一片光明之中。

  一個完全不同地世界,一片死氣沉沉的沙漠,永遠是白晝,亮得刺眼,沒有水,沒有風,沒有生命。

  弓中卿急忙收住紫霞衣,懸停在半空中,生怕落入了什麼陷阱。眾人驚愕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不約而同回過頭去,他們看到一團黑色的氣流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只能一直向前!

  「看來我們已經進入到冥府的中心了。竟然有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隱藏在黑暗中光明,真了不起!這是本來就有的還是妖怪族開發出來的?簡直可以跟爛柯山普雲洞相媲美!」

  周文的讚歎讓大家有些哭笑不得,這傢伙根本就沒把生死放在心上,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說一些瘋瘋癲癲的玩笑話。弓中卿再次施展天人合一的法術,這一次她能夠清楚地感應到妖怪族的方位和氣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麒麟獸,白虎精,開明獸,飛鼠鄭蔚,還有不計其數的遠古妖獸,它們全在那裏,它們在試圖修復煉妖壺!

  「好吧,你們留在這裏,找個地方隱蔽起來……」周文朝四周圍打量了一下,覺得難度很大,「也許可以在沙地上挖個大坑,把乾坤表裏圖蓋在上面,妖怪應該不會發覺的。我去前面探一探路,如果可能的話就抓一個舌頭回來,看看它們究竟在搗什麼鬼!」他不等他們答應就展開雙翅,朝著妖氣彙集的方向迅速飛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0:15

  第八章 冥府(第七集完)

  前方出現了一座規模浩大的沙城,妖氣沖天而起,籠罩了整座城池。

  周文收起雙翅,降落在一根高聳入雲的石柱上,伏低了身體遠遠望去,只見沙城的正中有一座橢圓形的祭壇,麒麟獸、白虎精、開明獸、飛鼠鄭蔚分別佔據了地水風火四個方位,潛心作法,無數遠古妖獸和山精鬼怪分成內外兩層,守衛在祭壇附近,全神貫注戒備著,似乎在提防什麼突發情況。

  而在祭壇的上方,煉妖壺的碎片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一片片拼湊在一起,逐漸成形,懸浮在半空中,放射出神奇的五色毫光。

  周文在心底冷笑一聲,用力握緊了手裏的碎片,悄悄溜下了石柱,躡手躡腳摸進城中,躲沙牆的後面。

  隨著時間的推移,煉妖壺已經修復了十之八九,壺身上的裂痕漸漸彌合起來,開始吸收四周圍的妖氣。

  群妖的注意力完全被煉妖壺吸引住了,周文看准一頭大意的狴犴精,一個手刀切在它的後頸上,力量把握得恰到好處,那狴犴精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軟綿綿地倒在了他的懷中。

  周文警惕地等了片刻,見沒有妖怪注意到他的舉動,把昏迷的狴犴精馱在肩頭,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沙城。

  他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回去找李兵他們,而是挑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咬破手指在狴犴精額頭上畫了一道寂識符,施法解讀它的心靈。無數影像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周文獲悉了妖怪族最驚人的秘密。

  張瑞午逆天而行,施法立下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所有法力高強的大妖怪都封印在黃泉之下,整整一千年不見天日。

  妖怪族的進化從此停滯不前,但是它們並沒有浪費這漫長的一千年時光,當最初的恐懼和憤怒逐漸消退以後。麒麟獸召集起那些身強力壯地遠古妖獸,開始探索這塊神秘的土地。它們很快就發現黃泉分隔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邊是人間,另一邊是冥府,於是麒麟獸彙集眾多妖獸的法力,施展逼水術分開波濤,駕雲來到了黃泉的表面。試圖重新回到陽光普照的大地上。一層堅硬無比的岩石擋住了歸路,像蒼穹一樣籠罩在它們地頭頂,利爪和妖術無法在它表面留下任何痕跡。群妖嘗試了所有能夠想到的方法,包括用法術轟,用牙齒咬。用犄角頂,不顧一切地吐口水,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它們只好棲身在漆黑寒冷的黃泉下。忍受饑餓和痛苦的煎熬,不怨天尤人,耐心地等待死亡地降臨。爭分奪秒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裏,麒麟獸從來沒有放棄過努力,它殫心竭力,花費了整整一百年,循著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的指引,終於找到了通往人間的出口。群妖欣喜若狂,以為曙光就在眼前,它們以血肉之軀捨生忘死地衝擊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死傷不計其數,但依然沒什麼進展。這樣下去總不是一個辦法,麒麟獸不愧是妖怪族當之無愧地首領,在經過長時間的醞釀之後,它終於放棄了重返人間的想法。轉而制訂了一個切實可行地黃泉改造計畫。它們要把寒冷黑暗的冥府改造成為妖怪族的樂園!

  黃泉改造計畫將載入妖怪族的史冊,那是歷史的轉捩點和分水嶺。它的重要性甚至超過了許多年前應龍把開天珠改造成為普雲洞。

  麒麟獸、白虎精、帝江神、蓐收神、開明獸和飛鼠歷盡千辛萬苦,在黃泉中的波濤中出沒,總共捕殺了一百零八頭妖力強大的混沌獸,挖出它們地內丹,聚集到一處,由麒麟獸親自作法,逆轉時空,終於在冥府的中心締造出一個全新的世界!
  雖然只是一片無邊無垠的荒漠,沒有水,沒有風,沒有生命,但對於那些劫後餘生的妖怪來說,只要能夠逃脫寒冷和黑暗,那就是它們地天堂!群妖花費了整整七百年來經營這個奇跡,建造起一個規模空前的沙城,一點一滴地完善它,同時也一點一滴地改變著自己。

  一千年黃泉下地生活讓妖怪族變得更團結,更堅忍,更強大,脆弱的被淘汰掉,堅強的吞食下同伴的屍體,勇敢地活下去,積聚力量,等待著某一天突然爆發。
  時光永不停留,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在一千年後耗盡了所有的能量,群妖終於獲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重新回到白雲藍天覆蓋的土地上。它們向人類發起了一場延續的戰爭,試圖奪回失去已久的家園,但是它們沒能充分估計到戰爭的艱巨性,人類已經領先了妖怪族整整十個世紀!妖怪族為它們的魯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在鳳凰山戰役中,它們損失了大量精銳的戰士,僥倖活下來的不得不長途奔走,在人類的土地上苦苦求生,尋找發展壯大的機會。蓐收神領導的水妖族在長江爭奪戰中一敗塗地,除了雷獸和五百名水妖外,其餘的全部喪生在人類的槍炮炸彈下。

  而以麒麟獸、白虎精為首的妖怪族的大部隊被困在鳳凰山大峽谷的岩洞裏,它們不得不穿過黃泉,重新回到充滿惡夢的冥府裏,試圖尋找其他通往人間的出口。

  但是黃泉下的時空是扭曲的,失去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的指引,它們無法找到正確的出口,只能無奈地回到沙城裏,等待奇跡的發生。幸好有飛鼠鄭蔚留在外面,他沒有貿然進入冥府,而是積聚妖力施展出傳心術,跟麒麟獸架起一座心橋,引導它們穿過重重迷宮,回到了地面上。

  在經歷一番血的教訓後,妖怪族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經過整整一千年的發展和進步,人類已經不再是唾手可得的食物了。他們堅強,團結,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在這些武器面前。力量、速度、強橫的身軀、高深的妖術……這些妖怪族引以為傲的東西都已經落伍了。它們落後了一千年!於是在飛鼠鄭蔚的大力宣導下,妖怪族漸漸扭轉了陳舊地思維,開始學習人類的科技和文化,以一種異乎尋常的速度改變自身,不斷地進化。拋棄舊觀念,接受新事物,儘管這很艱難。但即使是最低級最愚笨的山精鬼怪也在努力,它們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能進步,那麼等待它們的命運就將是被淘汰。

  妖怪族的字典裏是沒有「弱者」和「憐憫」這兩個詞的。它們地教師是那個在鳳凰山戰役中俘獲的直升機駕駛員,他是個出色的上尉軍人。軍校的優等畢業生,通過了無數嚴格的訓練,是非常難得地人才。麒麟獸對他施展讀心術,獲取了大量有用的知識和資訊,並且利用這些知識和資訊著手組建一支現代化的妖怪部隊。

  與此同時。鄭蔚也提出了完全不同于開明獸的戰略。由於失去了樹妖族的掩護,人類地遠程攻擊武器將造成前所未有的威脅,所以他建議妖怪族把巢穴建在地下。越深就越安全,最好是人類的力量無法達到黃泉下。

  麒麟獸地第一反應就是位於冥府中心的沙城,它們為之奮鬥了整整七百年的地方,但是它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在冥府和人間自由來往。

  鄭蔚不愧是妖怪族的智囊,他設計了一個巧妙的辦法,完滿地解決了這個問題。首先由麒麟獸帶領一群遠古妖獸,從觀音洞的出口再次回到黃泉,獵殺了三十六頭混沌獸。摘取它們的內丹,在心橋地指引下重新回到地面上。然後妖怪族全體遷移到葫蘆口,齊心協力挖掘出一條寬闊的隧道,深深通往地底,麒麟獸沿著隧道來到地下。利用混沌獸的內丹作法,締造出第二個沙城。

  鄭蔚找到一套完整的規劃設計圖。充分借鑒人類建造城市的經驗,弄來了大量現成地建築材料,黃沙、石灰、水泥、磚瓦、鋼筋、混凝土、塑膠、玻璃……他要把第二沙城建設成一個完全不同於第一沙城的現代化都市,一個妖怪族地地下軍事基地,一扇通往冥府的門戶!

  混沌獸的內丹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足以扭轉乾坤,再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位於冥府中心的第一沙城和位於葫蘆口地下的第二沙城出自同一個源頭,彼此呼應,以一種奇妙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妖怪族從此能夠在冥府和人間自由進出,不再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制。

  一不做二不休,在群妖齊心協力建設第二沙城的同時,麒麟獸召喚出大量的土石傀儡,在地下挖掘了長長的隧道,像蛛網一樣縱橫交錯,以第二沙城為中心,通往一座座人類的城市。利用這些四通八達的地道,它們能夠神出鬼沒,充分發揮自身的機動性,在適當的時機發動突然襲擊,給予人類致命的打擊。

  這是妖怪族歷史上的一個奇跡,從此它們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真正意義上的戰爭終於拉開了序幕!

  周文緩緩收回了寂識術,若有所思地擰斷狴犴精的頭頸。這就是妖怪族最驚人的秘密,他只要能夠回到地面上,把掌握的情報告訴黃椿壽,就算圓滿地完成了這次偵察任務。

  但是怎樣才能回到G城呢?惟一的方法就是進入第一沙城,利用扭曲的時空躍遷到第二沙城,再尋找出路通往地面。

  「簡直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周文想起了那些弱小無力的人類,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李兵把乾坤表裏圖平鋪在沙地上,捏起一小撮細沙輕輕撒了上去,念動一篇冗長的咒語,乾坤表裏圖上頓時浮現出種種影像,指示群妖彙集在前方不遠處的沙城裏,麒麟獸、白虎精、開明獸和飛鼠鄭蔚正全神貫注地作法,試圖修復妖界的至寶煉妖壺。

  李兵為之動容,他認為不能再幹等下去了,必須做些什麼。

  弓中卿勸阻了幾句,但是他沒有放在心,決定帶領偵察小分隊繼續向前,接應孤身犯險的周文。

  弓中卿扁扁嘴,本想丟下他們不管,但考慮到周文的立場。於是把紫霞衣披在身上,念動咒語施展出隱身術,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

  人類的氣息在這片荒漠上顯得格外刺鼻,當他們離沙城的週邊還有二十多裏遠時,駐守在祭壇附近的妖獸就察覺到了入侵者的形跡。但是麒麟獸它們施法已經到了最關鍵地時刻,煉妖壺只剩下最後一小塊碎片就能完全復原,它們不敢疏忽大意。擅自離開信地,於是相柳只派出狼牙和蠻牛帶領一小隊山精鬼怪前去消滅敵人。
  它們興奮地湧出了沙城,筆直地向人類的偵察小分隊撲去。前方出現了幾個小黑點,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是人類,新鮮的血肉,美味的食物!狼牙嘴角流下了貪婪的口水,它咆哮著叫道:「他們是老子的口中食,誰都不准跟我搶。否則的話,別怪老子不客氣!」
  它正要一馬當先沖前上去大開殺戒,蠻牛急忙阻止它說:「別大意。他們既然能夠來到這裏,肯定不是等閒之輩!」

  狼牙怔了一下,頓時記起了當初在鳳凰山大峽谷裏慘痛地經歷,臉上的傷疤又開始隱隱作痛,它謹慎起來,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了片刻,放心地說:「是人類的法師,還有幾個持槍的戰士。周文沒有來,弓中卿也不在。咱們上吧,乾淨俐落地吃掉他們!」

  蠻牛心中還是有很多疑問,但是那些渴望新鮮血肉的山精鬼怪已經按捺不住了,它們在狼牙地率領下叫囂著沖了上去。迎接它們的是一片炒豆般密集的槍聲。群妖訓練有素。它們迅速臥倒隱蔽,舉槍還擊。它們的槍法異常精准。

  但是李兵及時祭起了乾坤表裏圖和辟邪玉麈,道門的法寶立刻顯示出強大地威力,擋住了妖怪射出的子彈。雙方在一望無垠的荒漠上展開了激戰。

  狼牙向來缺乏耐心,它仗著皮厚肉粗,駕起一團黑雲飛快地朝人類逼近。

  賀梓丹和趙臻反應極快,抬起槍口就是一通掃射,狼牙立刻按低雲頭,手臂爆長,把陳希鵬一把撈了起來,擋在胸前充當盾牌,又駕著雲退了回去。

  陳希鵬被嚇傻了,抖抖嗦嗦,像一頭受驚地綿羊,根本沒想到自己還會念咒畫符。

  賀梓丹、趙臻等人不敢胡亂射擊,擔心誤傷了同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狼牙降下雲頭,得意地大笑起來。

  狼牙的肩頭上有兩處槍傷,鮮血淋漓,不過它毫不在意,眼中露出凶光,突然一爪插進了陳希鵬的胸膛裏,挖出血淋淋的心臟,耀武揚威地向群妖展示了一圈,然後一口吞下肚去。

  那些山精鬼怪聞到血腥味,無不垂涎三尺,瘋狂地向人類的陣地發動了又一輪衝擊。

  狼牙在陳希鵬的胸腔裏抄了幾把鮮血吃,狂性大發,拽住他的兩條腿,用力一拉撕成兩半。它分了一爿給蠻牛,慷慨地說:「喏,吃吧,先解解饞,那邊還多的是,等會捉住他們再吃個飽!」

  蠻牛抵擋不住美食地誘惑,揀肥美的大腿肉吃了幾塊,剩下的都散給了身後的小嘍羅。

  激烈的戰鬥驚動了周文,他循著槍聲趕到了現場,不禁暗暗埋怨李兵太過魯莽,居然在妖怪族地地盤上跟它們打陣地戰,實在是愚不可及!要不是妖怪族四大巨頭正在全力以赴修復煉妖壺,需要大量的妖獸護法,以應付可能出現地突發情況,李兵他們根本就撐不到現在,他們會毫無還手之力,死得很慘,最終成為眾多妖怪的口中食。

  煉妖壺!周文心中突然一動,他掏出最後一塊煉妖壺的碎片——它散發出五色毫光,拼命要從他的手指間掙脫——想到了一個大膽的計畫。只要能重創妖怪族的四大巨頭,那麼天平將重新恢復平衡,戰爭再次回到起點,這不正是他苦苦尋求的好機會嗎?現在機會終於出現了!

  周文雙眸閃爍著妖異的紅光,他用吸血獠的語言念動一段古老的咒語,使出了毀天滅地焚心咒。他緩緩舒展開背上的雙翅,每一片羽毛都是一團熾熱的火焰,爭先恐後地鑽進了最後一塊煉妖壺的碎片裏。

  然後周文把手一松,碎片感應到麒麟獸的召喚,像箭一般朝沙城中心的祭壇飛去,跟已經成形地煉妖壺融為了一體。五色毫光立刻消失。

  煉妖壺通體燃燒起熾熱的火焰,麒麟獸、白虎精、開明獸和飛鼠鄭蔚猛地睜開眼睛,它們察覺到情況不妙,但是已經來不及收回法術了。

  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煉妖壺發生了劇烈的爆炸,一朵無比巨大的蘑菇雲冉冉升起,直沖雲霄。驚天動地的能量向四周圍擴散開去,衝擊波把沙城瞬息夷為平地。妖怪族的戰士死傷無數,屍體化作塵埃,什麼都沒有留下。

  位於爆炸中心地麒麟獸、白虎精、開明獸和飛鼠鄭蔚猝不及防,遭受到從未有過的重創。一個個癱倒在地上,七竅中流出了濃稠的鮮血。

  僥倖逃過一劫的相柳立刻把它們送往第二沙城,臨走時惡狠狠地命令述蕩、驕蟲和樹鳥召集起殘存的戰士,一定要把入侵者全部殲滅!

  無數傀儡妖獸蜂擁而出,爭先恐後地撲向人類地陣地。它們的速度接近於聲音,肉眼根本就無法捕捉到它們的身影。

  乾坤表裏圖和辟邪玉麈感應到傀儡妖獸散發出的妖氣,雙雙迸射出奪目的金光。但是這無濟於事,李兵心中一片冰涼,他回頭看了大家一眼,知道偵察小分隊地命運已經走到了盡頭。

  然而就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緊要關頭,異變突起,弓中卿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慢慢浮現在陣地前沿,雙手結了一個詭異地手印,渾身上下圍繞著一層濃郁的黑氣。她尖嘯一聲。眉心中間突然放射出一道雪白的毫光,傀儡妖獸立刻現出原形,像凍結一樣凝滯在半空中,迅速發黑腐爛,化作飛騰的塵埃。

  原來她一直都隱藏在附近。積聚法力揮出這石破天驚的一擊!述蕩怔了一下,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大叫一聲:「是隱身術和五毒咒,我們中了埋伏!」話音還沒落,弓中卿耗已經盡了全部法力,身體一軟,像沒骨頭一樣癱倒在沙地上。

  述蕩長長舒了口氣,立刻祭起金剛琢,帶著一串飛濺的火星,朝弓中卿的頭上狠狠砸去。它打算趁她沒有還手之力地當兒,解決掉這個危險的禍端。

  一團熾熱的空氣迎面撲來,周文張開雙翅擋在了弓中卿身前,一把抓住金剛琢,掌心頓時感到一陣灼燒的疼痛。但是他沒有放手,冷冷地注視著述蕩,骨節劈啪亂響,隨時準備給予它致命的一擊。

  述蕩挺直了胸膛毫不退縮,擺出一副決一死戰地架勢,但是驕蟲和樹鳥卻不願意跟吸血獠王硬拼,它們彼此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向後退去。

  只剩下述蕩孤伶伶地站在周文面前,其他的妖獸都開始撤退,它地氣勢不禁大減,色厲內荏地叫道:「姓周的,把金剛琢還給我,否則的話,你休想生離此地!」

  周文擔心弓中卿的安危,不想再跟它繼續糾纏,於是隨手把金剛琢丟還給它,述蕩掙回了一點面子,急忙追著驕蟲和樹鳥迅速逃離開了戰場。

  一眨眼工夫,空蕩蕩的荒漠上就只剩下人類的偵察小分隊。周文把弓中卿扶起來,發覺她呼吸正常,只是施展隱身術和五毒咒消耗了大量的法力,體力透支昏了過去,沒什麼大礙。

  眾人紛紛圍上來,李兵大致講了幾句交戰的情況,問起剛才巨大的爆炸聲是怎麼回事,周文向他們解釋了第一沙城和第二沙城的由來,以及自己炸毀煉妖壺,重創妖怪族四大巨頭的經過。

  這個好消息讓大家異常興奮,在他們看來,這是人類的偉大勝利,前途終於出現了一線曙光。但遺憾的是這個偉大勝利竟出自於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之手!

  激戰過後,繃緊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大家都覺得身心異常疲憊。他們一個個坐倒在沙地上,吃了些乾糧,痛快地灌了幾口水,商量起下一步該怎麼辦。

  副司令員黃椿壽交待的偵察任務已經圓滿地完成了,周文從狴犴精腦子裏獲取了重要的情報,並且還炸毀了煉妖壺,沉重地打擊了妖怪族——這純屬意料之外的收穫。剩下要做的就是返回人間,通知軍隊向葫蘆口發動攻擊,消滅妖怪族的有生力量。

  他們休息了片刻,一個個歸心似箭,背起鋼槍準備出發。周文抱起弓中卿。率先朝沙城大步走去,李兵猶豫了一下,緊緊跟在他後面。他心裏不禁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一切都進行得太順利了,他感到不踏實。

  周文一向都懷有自己的目地,妄圖開闢一個人妖共存的新時代,可是眼下他的舉動卻是在全心全意協助人類打擊妖怪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周文的背影顯得無比陌生,在這一刻,李兵迫切地想回到G城,回到妹子李瑾瑜的身邊,只有她才能真實地瞭解這個男人的想法。一腳深一腳淺。他們在沙漠上跋涉了將近兩個鐘頭,終於踏進了妖怪族苦心經營七百年的第一沙城。

  煉妖壺地爆炸造成了巨大的破壞,什麼都沒留下來,現場到處都是黃沙和塵埃,妖怪族已經全部撤離了這座死亡的城市。

  周文憑著記憶找到了祭台所在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弓中卿,拂去祭臺上厚厚的一層塵土,露出一圈又一圈密集地紋理。像古樹的年輪,即使是大爆炸也沒能把它們完全磨滅。

  有妖氣!乾坤表裏圖和辟邪玉麈響起了輕微的共鳴聲,但是它們沒有發出危險的警告,很顯然,這座祭台擁有著異乎尋常的力量,幾十萬年來從未出現在人間,道門地法寶對它們很陌生。

  李兵突然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他忍不住問:「這是什麼?」

  「第一沙城的中心。由一百零八顆混沌獸的內丹融合而成地祭台,蘊含著再造世界的力量!」周文用手指觸摸著祭台表面的紋理,「這是用妖怪族最古老的語言寫下的咒語,只有遠古妖獸才能識別。這段咒語能夠扭轉時空,把第一沙城和第二沙城連接起來。開闢出一條臨時的通道。我們將被傳送到妖怪族的地下基地,受到最猛烈的攻擊。大家作好準備了嗎?」

  「慢點慢點!你地意思是說我們會落入妖怪的重重包圍之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兵大吃一驚。他的腦筋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周文耐心地向他解釋說:「黃泉下的時空是扭曲的,我們無法找到正確地出口,這比大海裏撈針還要困難。我們只能從這裏前往第二沙城,將有成百上千個全副武裝的妖怪戰士把槍口對著我們,我們之中也許只有一半能夠活著出去。」

  李兵沉默了片刻,問:「沒有其他出路了嗎?」

  「這是我能找到地惟一一條道路,必須儘快出去,如果讓麒麟獸它們恢復了元氣,切斷第一沙城和第二沙城之間的聯繫,那麼我們將被永遠困在這裏!」停了停,他補充說,「就像一千年前的妖怪族一樣!」

  李兵看了眾人一眼,臉上露出了堅忍的神情,他毅然說:「那我們就出發吧!生命只不過是一種經歷,死亡遲早會來臨,能夠為了人類的命運犧牲自己,我覺得還是值得的。」

  他的話在眾人心中引起了共鳴,周扶水和陳希鵬的死激起了他們的同仇敵愾之心,每一個人都拋開了怯懦和恐懼,把目光投向周文。

  周文撫摸著祭壇上的文字,開始一字一句念動咒語,祭壇上的文字也隨著他的聲音逐一亮起,悶雷般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當最後一個音節從他的唇邊消失,大地發生一陣劇烈的顫動,祭壇的正中出現了一團黑色的氣流,呈橢圓形,像宇宙中的星雲一樣緩緩旋轉,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芒。

  周文抱起弓中卿,把紫霞衣披在她身上,低聲說:「我們走吧!」

  眾人的心一陣狂跳,緊跟著他踏進了未知的領域。

  他們的眼前一片光明,亮得睜不開眼睛,無數刺眼的聚光燈打在他們身上,周圍一片寂靜。沒有槍聲,沒有妖怪的叫囂,他們在哪里?第二沙城嗎?怎麼會如此安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好像只有幾秒鐘,又像是幾個鐘頭那樣漫長。大家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光亮,他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廣場的中央,站在一座高大的祭壇上。跟第一沙城裏的那座祭壇完全不同,它有一人多高,光芒四射,形狀像山區裏的梯田。基部深深延展到地下,堅定而穩固。周圍的景物簡直跟G城沒有什麼兩樣,花崗石鋪成的廣場,柏油馬路,鋼筋混凝土地建築,高高矮矮,像灰色的森林。
  在每一座建築物的背後。都隱蔽著無數荷槍實彈的妖怪戰士,黑洞洞的槍口瞄準著他們的要害,不遠處還一字排開三輛主戰坦克,七門加農炮,隨時都可能給予他們毀滅性的打擊。

  偵察小分隊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這並不奇怪,可是妖怪為什麼不立刻發動進攻呢?李兵心中升起了一種不祥地預感,它們一定在醞釀什麼陰謀。

  「給你們一分鐘考慮,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是誰在發號施令?麒麟獸?還是開明獸?它們不是在爆炸中受到重創了嗎?誰?到底是誰?周文的瞳孔迅速縮小,他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頭形貌古怪的妖獸正舉起擴音器向他們喊話,蟠龍般的身體,挺著難看地小肚子。

  一顆老人的頭顱,披頭散髮,下巴尖得可以當錐子使。

  「你是誰?想幹什麼?」

  「周文,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我們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你殺害了我們水妖族最尊敬的領袖,總有一天我會向你討還這個公道的!」

  它地話提醒了周文,他搜腸刮肚想了片刻,終於記起水妖族裏的確有這麼一號人物。是雷獸。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吸血獠的記憶告訴他,此人絕對不可以小覷。不過這樣一來就意味著麒麟獸它們受傷不輕,短時間裏是無法主持大局了。

  周文稍微有些放心,故意試探著說:「麒麟獸呢?叫它出來跟我說話。妖怪族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發號施令了!」

  「你們還剩下十秒鐘,九。八,七……」

  在這一刻賀梓丹和趙臻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們仿佛又回到了過去,曾經經歷過地冒險,出生入死,深入敵後,解救人質,多麼相似的場景呀!特種兵的訓練教過他們如何應付這種情況,他們相互使了一個眼色,不約而同摸出一枚特製的閃光雷。

  賀梓丹把手指套在引信上,壓低了聲音提醒大家:「我數三下,大家立刻閉上眼睛跳下祭壇,趴在地上,等五秒鐘以後,再一起向右手方向沖過去,躲進最近那座倉庫裏!」

  賀梓丹和雷獸數數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一高一低,聽起來有些怪異,當最後一個「三」字還沒消失在他的唇邊,兩枚黑黝黝的閃光雷高高地丟了出去,在半空中突然爆炸,廣場上瞬間亮起了十億個太陽,群妖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雷獸並沒有因為突發的情況慌了手腳,它沉著地一揮手——儘管這毫無意義——大叫一聲:「開火!」

  妖怪族地戰士全是神槍手,它們憑著原來的印象發動了攻擊,一片密集的槍聲立刻響起,震耳欲聾,子彈全部射向祭壇的上方,沒有一顆偏離方向。

  五秒鐘過後,閃光彈熄滅了,槍聲漸漸停息,偵察小分隊一齊向右手沖去,妖怪們還沒有恢復視覺,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雙方在倉庫前展開了一場混戰。

  李兵祭起乾坤表裏圖,化作重重疊疊的屏障,擋在眾人地正前方,康平和慧真念動咒語,在身後布下玄光通靈陣,阻擋妖怪的追擊。

  周文懷抱弓中卿,展開雙翅飛到半空中,四十九條火龍從他地身體裏鑽出來,瘋狂地飛進妖怪部隊的防線裏,掀起沖天火焰,燒得它們四處逃散,手裏的鋼槍都熔成了鐵疙瘩。

  賀梓丹、趙臻、肖克、黃贛、司馬群、劉子楓等人竭力向前衝刺,手裏的衝鋒槍「噠噠噠」嘯叫著,傾瀉出無數仇恨的子彈,熾熱的火舌把槍管燒得通紅。

  廣場上一片混亂,雷獸控制不住局面,它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大叫道:「快把聚光燈熄掉!」

  它的聲音湮沒在密集的槍聲裏,誰都沒有注意到。雷獸幾乎要氣瘋了,這麼好的機會竟然給浪費掉,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它根本就不應該給他們生還的機會,直接把祭壇炸掉,讓這些該死的人類永遠困在第一沙城裏,變成荒漠裏的乾屍!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它面臨著一個無從收拾的爛攤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0:28

  第八集 第一章 突圍

  第二沙城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雷獸的威信不足以駕馭成千上萬的妖怪部隊,眼看局勢就要失控,相柳扶著一瘸一拐的開明獸出現在廣場上。它傷得很重,九個頭顱被炸掉了四個,身軀上滿是傷痕,隱約可以看見白森森的骨頭,一條右腿軟綿綿地垂著,血肉模糊,如果沒有相柳扶持,它根本就站立不穩。

  但是開明獸沒有喪失理智,在它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憤怒痛苦之類的負面情緒,反而充滿了自信和鬥志。它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舉起了右手,示意群妖安靜下來。

  整個廣場立刻就恢復了平靜和秩序。

  「煉妖壺已經徹底炸毀了,我相信這是周文搗的鬼,但是沒有確鑿的證據。麒麟獸、白虎精和飛鼠受了重傷,不過性命沒有大礙,只要休養上三五個月就能完全康復,大夥兒不必擔心。」

  群妖一片歡呼,尊敬的領袖安然無恙,還有比這更好的消息嗎?只有麒麟獸才能帶領妖怪族走向繁榮與昌盛,這是它們從來都沒有動搖過的信念,已經滲透進它們的血液裏。

  述蕩挺身而出,咬牙切齒地大叫道:「怎樣處置那些該死的人類?下命令吧,立刻沖進去把他們全部消滅!」

  開明獸敏感地掃了它一眼,述蕩的這一舉動很不尋常,它一定是在那些人類的手裏吃了大虧,所以才急匆匆地想要扳回面子。不能輕舉妄動,先要瞭解對手的實力,於是它沉著地問道:「倉庫裏都有些什麼人?」

  「五名人類的戰士,五名人類的法師,還有……周文和弓中卿……」提起這兩個的名字,述蕩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的神情。

  周文!真地是他!開明獸臉上的肌肉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仿佛被觸到了痛處。它問述蕩:「你跟他們交手了?情況怎麼樣?」

  「我們好不容易才煉出來的傀儡妖獸。被弓中卿用隱身術和五毒咒全部消滅了,一個都沒留下來。她自身法力消耗過大,昏了過去,我本想趁機取她的性命,除掉一個禍害,但是周文跳了出來,空手就接住了我的金剛琢……我們不是他的敵手。只好退回第二沙城。」說著,它責怪地瞪了驕蟲和樹鳥一眼,意思是它們不該丟下自己獨自面對吸血獠王。

  開明獸點點頭,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得它呲牙咧嘴。它停了停又問雷獸:「後來相柳委託你指揮作戰。你是怎樣安排的?」

  雷獸羞愧地低下頭,不敢跟它地眼光相接觸,開明獸猜到了幾分,寬慰它說:「沒關係的,實話實說好了!誰又是天生就會打仗的。還不是一點一點從實戰裏學出來的!」

  雷獸嚅嚅地說:「那一干人裏有道門的法師,又有特種兵,我原本想把他們生擒活捉地。所以沒有命令部隊立刻發動進攻,這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有兩個人類的特種兵突然丟出了閃光彈,趁我們失去視覺的時候沖進了對面的倉庫裏。這完全是我地責任……也許我應該炸掉祭壇,把他們永遠困在第一沙城裏,這樣才比較穩妥。」

  「幸好你沒有這麼做,否則的話,你就成了妖怪族的千古罪人!」開明獸既像在批評它,又像在安慰它。

  「第一沙城地意義非常重大,它是另一個普雲洞,是我們妖怪族最後的基地,切斷了第一沙城和第二沙城之間的紐帶,我們就喪失了戰略上的主動。很可能會失掉這場關鍵的戰爭。」

  「……我們可以潛入黃泉獵殺混沌獸,用它們的內丹再造一座連接冥府的沙城呀……」雷獸搔搔腦袋。它有些弄不明白了。

  「當初建造第一沙城用了一百零八顆內丹,建造第二沙城只用了三十六顆,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開明獸不等雷獸回答,就繼續說了下去,「黃泉裏的混沌獸已經被我們屠殺殆盡了,沒有內丹,再也造不出第三座沙城!」

  「你地指導思想完全正確,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的……。難得有這麼多人類的精英自動送上門來,白白殺掉太可惜了,我們需要他們腦子裏的技術和知識,這是妖怪族發展並最終戰勝人類的關鍵!你做地很好,不必要內疚!」

  雷獸心中充滿了敬意,開明獸的身影突然變得無比高大,需要仰視才能看清。即使遭受到前所未有地重創,失去了四個頭顱和一條右腿,它依然保持清醒,沒有被痛苦和憤怒衝昏頭腦。麒麟獸後繼有人,開明獸是天生的領袖,眾望所歸的群妖之王,妖怪族將在它的帶領下一步步走向繁榮和昌盛,成為天地間唯一的主宰,對此雷獸堅信不疑。

  偵察小分隊且戰且退,終於平安撤進了倉庫裏。說是倉庫,其實只是混凝土牆壁圍起來的一個空殼子,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前後各有一個缺口,頂上蓋著一層暗綠色的塑膠屋頂,裏面空蕩蕩的,除了建築垃圾外什麼都沒有,看來妖怪族還沒來得及進一步完善它。

  李兵、康平和慧真立刻念動咒語,祭起法寶,及時布下了天殤陣和玄光通靈陣。他們暫時是安全的,但是這種安全又能夠維持多長時間呢?

  槍聲終於停息下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接著他們聽到了歡呼聲,尖銳的哨聲,淩亂的腳步聲和自己激烈的心跳。每一個隊員都握緊了手裏的鋼槍,掌心滲出了冷汗,等待著妖怪部隊蜂擁而入,進行殊死的搏鬥。

  但是沒有任何動靜,這座尚未完工的倉庫就像是雷區,沒有妖怪敢踏進半步,就連探頭張望一下都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大家心裏疑惑重重,不知道它們究竟在等什麼。

  司馬群從背包裏取出了軍用積體電路步談機,試圖撥通西南軍區副司令員黃椿壽的專用頻率,請求軍隊的支援,但是第二沙城位於地下極深處。遮罩效應非常強烈,他們仿佛被罩在一口巨大的鐵鍋下面,什麼信號都接收不到。

  司馬群額頭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淌了下來,他朝賀梓丹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周文冷靜地分析說:「我們已經陷入了重圍之中,它們在重新制定戰術,等我們的精神徹底崩潰。然後再一個個活捉起來。這一定是開明獸或者飛鼠鄭蔚的主意,妖怪族需要學習和進化,讀心術能夠把我們腦子裏地知識全部挖出來……如果這一次它們成功了,那麼妖怪族將組建出第一支特種部隊!」

  賀梓丹與趙臻對視了一眼,他們知道周文指的是什麼。這並非不可能發生。他們的心情異常沉重,仿佛自己即將成為整個人類的罪人。

  周文繼續冷靜地說下去:「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對於妖怪族來說,我們中間的每一個人都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不能讓它們如願以償,不能活著成為妖怪的俘虜。我建議,萬一有人落在了它們地手裏,其他人要在第一時間把他的腦袋打穿。我知道這很殘忍……不過除此以外。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

  大家的心不約而同一陣顫抖,紛紛用一種複雜的眼光注視著周文。冷靜到近乎冷酷,沒有一絲人類地感情,這種話只有身為吸血獠王的周文才說得出口。每個人都覺得有問題,但偏生無從反駁起。

  「如果弓中卿落在妖怪的手裏,我們該怎麼辦?」黃贛有些不服氣,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如果發生,我會立刻把她焚燒成灰燼!」

  倉庫之中一片寂靜。

  隔了良久。李兵苦澀地問道:「我們還有突圍的希望嗎?我是說,有多少人能夠活著重見天日?」

  「地面就在我們的頭頂上……」周文用手指了一下,「等弓中卿蘇醒過來,由她操縱紫霞衣,帶領我們向上飛。我會全力以赴施展控火術,把地殼燒熔。開出一條通往地面地通道。這是唯一的希望,但願我和她能夠支持足夠長的時間,否則地話,我們會被淹埋在堅硬的花崗岩和玄武岩當中,沒有水分,沒有空氣,最終窒息而死。」

  「幾十萬年以後,我們也許會變成珍貴的古生物化石,到時候會是誰來研究我們?人類?妖怪?還是我們根本就想像不到的其他生命?萬物有生必有死,對個體來說是這樣的,對種族來說也是這樣的。我們從出生的那刻起就一步步走向死亡,古書裏說,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冥靈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大椿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死亡無法避免,遲一點早一點而已,不同種類的生命本身沒有太大地區別!」

  周文喃喃自語著,聲音越來越輕,他突然抬頭望向天花板,大叫一聲:「它們來了!」

  「轟——」一聲巨響,暗綠色的塑膠屋頂被迫擊炮炸得粉碎,無數碎片像雪花一樣紛紛落下,成百上千的妖怪戰士奮不顧身地跳進倉庫裏,用輕型衝鋒槍指著這支人類的偵察小分隊。

  緊接著開明獸在相柳和雷獸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它用憐憫地目光注視著周文,低聲說:「遊戲結束了,你投降吧!」

  妖怪戰士在同一時間發起了猛烈的進攻,強大地火力把他們壓得抬不起頭來。
  乾坤表裏圖,辟邪玉麈,天殤陣,玄光通靈陣,這些道門最厲害的法寶和法術在密集的子彈面前顯得不堪一擊,康平和辛守一立刻被打成了馬蜂窩,嘴裏汩汩冒著血沫,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槍聲停歇,周圍一片寂靜,開明獸繼續施加壓力:「周文,你還想硬撐到什麼時候?生存還是毀滅,你想清楚了沒有?」

  周文沒有理睬它,他緊緊握住弓中卿冰涼的手掌,全心全意凝視著她的容顏。他想起了妖化,完全失去自我的意識,變成了一頭嗜血的野獸。那個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黃昏,天邊佈滿了紅色的火燒雲,金黃的夕陽灑在溪水上,泛起一片粼粼地波紋。弓中卿溫柔地陪伴在他身邊,他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她始終會陪在他身邊,無怨無悔,就像是他的影子。周文的心中充滿了感激。

  激烈的槍聲再一次響起,司馬群應聲倒在血泊中,懷裏還緊緊抱著軍用積體電路步談機。他試圖用年輕的生命為小分隊保留最後一絲希望,但是這個舉動毫無意義。

  賀梓丹熱淚盈眶,他舉槍反擊,大叫著甩出一枚手雷,還沒有落地就被妖怪神槍手一槍洞穿。在半空中炸了開來。

  李兵不禁悶哼一聲,額頭被飛濺的彈片擦傷,流下了殷紅的鮮血。

  「不到黃河不死心!」開明獸低聲嘀咕了一句,對相柳做了一個手勢。

  相柳會意,立刻操縱傀儡妖獸發動了進攻。以肉眼無法分辨地速度突入人群中,無數條胳膊撈住賀梓丹,折斷了他的四肢。像拖麻袋一樣把他拽向妖怪族的陣營。

  黃贛急忙撲上去營救,還沒站穩腳跟,腦袋上就連中三槍,鮮血和腦漿一起迸射出來,當場倒地身亡。

  賀梓丹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眼看就要成為妖怪的俘虜,他焦急地大叫道:「還不動手!趙臻,你在等什麼!」

  趙臻想起了周文地話。立刻舉槍瞄準了他的心臟,卻說什麼也狠不下心。他的雙手劇烈顫抖著,眼睛有些模糊,鼻子一陣陣酸楚,最要好的朋友。難道就這樣死在他手上?時機稍縱即逝,槍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來不及了!賀梓丹的心中一涼。他竭力挪動軟弱地手指,摸住腰間的手雷,使出渾身力氣拉開了引信。他覺得一陣輕鬆,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手雷「轟」的一聲響,把這名英勇地上尉連同十多個傀儡妖獸炸成了碎片。

  開明獸倒抽一口冷氣,它感到震驚。這就是自私、軟弱的人類嗎?跟它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它不自覺地搖了搖頭,立刻改變了原先的設想,不應該妄想活捉他們,不能留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時機,只要能把這支偵察小分隊全部消滅,就是妖怪族的巨大勝利。它強忍住傷口的劇痛,用低微的聲音下令說:「把他們全部殺死,一個都不留!」

  它地聲音太輕了,相柳和雷獸還沒來得及向妖怪戰士轉達開明獸的命令,異變忽然發生。

  只見劉子楓慢慢站起身來,眼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他竟然掙脫了九地十天鎮魔印的束縛,七竅中釋放出赤青黃白黑五色妖氣,緊緊纏繞住他的軀體,渾身骨骼像炒黃豆一樣亂響,背後隱約浮現出一頭吊睛白額地大蟲,長著八個腦袋八條尾巴,鼻孔一張一翕,無聲地咆哮著。

  開明獸深深皺起了眉頭,它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氣息,那是天吳,它沒有死,它地意識還活在眼前這個人類的身體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化血術出了什麼意外?

  開明獸猶豫不決,它不禁問相柳:「你也感覺到了嗎?」

  相柳點點頭,又驚又喜,肯定地說:「是天吳!幾萬年的老朋友了,不會弄錯的!」

  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潛伏在劉子楓體內的妖氣開始復蘇,它必須保護這具人類的身體。劉子楓覺得體內的妖力急劇膨脹,他情不自禁地大吼一聲,張嘴吐出一顆顆碧綠色的圓球,像炮彈一樣接二連三向周圍射去,「撲撲撲」爆裂開來,噴射出鋪天蓋地的毒氣。

  那是天吳肝臟裏孕育的劇毒,腐心蝕骨,能夠在一瞬間把千里綠洲變成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

  一干持槍的妖怪首當其衝,皮膚、肌肉、血管、內臟立刻腐爛,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然後「嘩啦」一聲倒在地上,化作飛揚的粉末。

  倖存的妖怪無不露出了恐懼的神情,忙不迭地向後退去。

  開明獸當機立斷,一邊劇烈咳嗽著一邊叫道:「幹……幹掉他!」

  雷獸應聲操起一枚火箭筒,調整角度瞄準劉子楓,果斷地扣動了扳機。

  李兵看得清清楚楚,他急忙祭起辟邪玉麈,麈尾迅速延長,緊緊纏在火箭筒上,用力一掙,火箭彈失去了準頭,把一旁的圍牆轟出了一個大缺口。

  「真吵!」弓中卿終於從睡夢中蘇醒過來,她睜開惺松的睡眼。似乎被光線刺到了,連忙又閉了起來。她靜靜地躺在周文懷中,感受到他熾熱的體溫,臉上流露出嬰兒才有的幸福感。

  周文輕輕拍著她的臉頰,柔聲說:「醒醒,我們該走了!」他舒展開烈焰飛騰的翅膀,熱浪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李兵知道到他即將施展驚天動地的法術,急忙祭起乾坤表裏圖,把僅存地幾名隊員團團護住。

  弓中卿伸出一根手指,體內的妖氣源源不斷地釋放出來,紫霞衣從她身上忽地飛起。化作一團不停翻滾的紫雲,托起眾人冉冉上升。

  在經歷了長時間的沉睡以後,她的道行又深了一層。

  開明獸用盡渾身力氣大叫道:「該死的!快動手!把他們全部殺死!」它太過激動,眼角竟然裂開一道口子,爆炸造成的創傷盡數迸裂。再次噴射出殷紅地鮮血,滴滴答答撒落在地上,像開了無數小花。

  相柳和雷獸聲嘶力竭地叫道:「聽見了沒有?開槍。快開槍,把他們全部殺死!」

  群妖愣了一下,立刻集中所有的火力,子彈像密集的雨點一樣朝周文射去,流線型的彈頭劃過空氣,留下無數清晰的彈道。

  周文用力扇動翅膀,純青色地火焰沖天而起,散發出無窮無盡的熱量。彈頭在離他身體還有四五尺距離時就已經化作了絲絲蒸汽,像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住。

  弓中卿操縱著紫霞衣突然向上飛去,速度快得驚人,群妖紛紛施展駕雲術,但它們誰都不敢欺近周文。他像太陽一樣耀眼,身上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雷獸張大了嘴巴。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回過頭望著開明獸,焦急地問:「現在該怎麼辦?」

  開明獸強忍住身上地痛楚,咬牙切齒地說:「這個瘟神,最好他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不行,他們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不能就這樣放過他們!雷獸,你帶領水妖部隊立刻趕到葫蘆口裏,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他們!」它覺得一陣陣無法克制的暈眩,眼冒金星,呼吸困難,整個身體像漂浮在雲端,再也支撐不住了,撲通一聲仰天摔倒在地上。

  頭頂上就是漆黑一片地地殼,厚度達到三四十公里,從上到下依次是沉積岩層、花崗岩層和玄武岩層,只有衝破它們的重重阻攔,他們才能重新回到陽光燦爛的地面上!

  周文全力以赴施展控火術,利用上萬度的高溫把地殼燒熔,開闢出一條狹窄的通道,熔化的岩石像流星雨一樣落下來,在他們的下方迅速冷卻凝固。他們就像被封存在一隻密閉的罐頭裏,如果在周文耗盡所有法力以前,紫霞衣還不能及時沖出地面,那麼他們將在一瞬間被熔融地岩石湮沒,等待著幾十萬年後變成珍貴的化石。

  李兵祭起乾坤表裏圖和辟邪玉麈,抵擋住高溫和熱力,他的心怦怦直跳,生存還是死亡,一切都在未知之數。他還能再次見到萬壽宮和三清殿嗎?還能再見到最親愛的妹妹嗎?李兵的眼前漸漸變得模糊,他看到了很多幻覺,師父,爺爺,首窮山,伏魔殿……體內地法力飛速流逝,乾坤表裏圖開始熔化,辟邪玉麈的表面也出現了裂痕,他和道門地法寶一同接近了極限,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快!再快一點!」周文焦急地催促著弓中卿,弓中卿立刻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紫霞衣上,化作一道道詭異的符咒,紫霞衣突然迸射出萬道金光,扶搖直上,開始了最後的衝刺。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聲音響得異乎尋常,仿佛尖利的山風刮過山谷,仿佛林海在風雪中呼嘯,仿佛海浪拍打著堅硬的礁石。幾乎與此同時,在他的背脊上又掙出了第二對火焰纏繞的翅膀,四十九條火龍筆直向上飛去,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岩石和土壤在一瞬間汽化,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一片光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他們終於回到了地面上。周文耗盡了所有的體力,筋疲力盡,連挪動一下手指都萬分艱難。九地十天鎮魔印再次浮現在他的額頭上,封住了殘餘的妖力,意識正在從他的身體裏逐漸抽離。

  周文掙扎著警告弓中卿:「我們必須立刻回到G城去,這裏非常危險……我知道你很累,但是……拜託了……」眼皮像抹上了膠水,再也睜不開來,他癱倒在她的懷中,像嬰兒一樣陷入沉睡之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0:42

  第二章 午後

  當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招待所的席夢思床上,整個身體沉浸在午後慵懶的陽光裏。

  弓中卿背對著他,坐在窗口靜靜注視著一汪荷塘,她的背影窈窕,就像十七八歲的青春少女。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在記憶裏似曾相識。

  周文心中充滿了平安喜樂,他慢慢閉上了眼睛,不去想曾經發生了什麼,也不去想將來會發生什麼。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安詳過。

  有人沿著荷塘邊的碎石小徑朝這裏走來,腳步很輕,他身上有純正的法力在流動,還有道門法寶的氣息。是李兵,他挺過了一劫,安然無恙。越來越近了,他把腳步放慢了,似乎有些猶豫,但很快又下定了決心,快步走到了門口。

  敲門聲,一下,兩下,然後是長時間的等待,接著又響了起來。

  弓中卿幽幽歎了口氣,仿佛不願意從夢中蘇醒,細碎的腳步聲,她起身去開門了。

  李兵輕聲問:「他醒了沒有?」

  弓中卿沒有回答,她似乎搖了搖頭,周文能夠感覺到空氣細微的流動。

  「他不會有事吧?」

  「他只是太累了。沒關係的。」

  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弓中卿總是這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不過她有權力這麼做,對於妖怪來說,人類是不值得信任的,遺棄,出賣,背叛,陰謀……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張司令和黃司令想找他瞭解一些情況……如果他醒了,請給我掛個電話,我現在搬到招待所來住了,4號樓的201房間。」

  「知道了。」弓中卿簡潔地回答了一句,聲音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溫情。

  這不好,女人就應該溫柔一點。像小拇指,討人喜歡。冰山美女如果永不融化,那也沒有什麼值得稱耀的。沒有哪個男人受得了。

  「謝謝……你一切都好吧?」

  「我很好,就是有點累了。」

  周文可以想見她嘴角微微撇了一下,皺起柳葉似的眉頭。

  弓中卿不習慣跟人類寒暄,她覺得這樣的談話毫無意義。也許換成天真活潑的小孩子會好一點,他們沒有心計。全身心,沒有保留地信賴你。在李兵的心目中,她畢竟是一個妖怪,要保持距離,提防它。不能被表像蒙蔽——她討厭這樣地感覺。

  不過話又說回來,李兵的戒心也不是毫無道理,沒有理由譴責他,有句老話怎麼說來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類和妖怪之間存在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徹底填平是不可能的,到目前為之。這兩個種族還沒有找到共同的利益,還沒有學會尊重彼此的存在。他能做的就是試圖架起一座聯繫地橋樑。這一天會到來嗎?不要緊,他擁有幾乎無限的生命,他可以等。

  李兵很知趣地告辭了,弓中卿回過身來,她看見周文睜著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她「啊」地叫了一聲,抑制不住激動的感情。撲到他懷中,淚水簌簌地流了下來,染濕了他的胸襟。

  周文聽見自己說:「怎麼了?為什麼要哭?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聲音聽起來有些陌生,非常遙遠,仿佛隔了無數時空。才傳進他地耳中。

  「還好你沒事……我以為你……我應該高興才對……」弓中卿一顆心像漂浮在雲端,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語言真是貧乏。怎樣才能表達她現在的感情呢?

  「我已經睡了多久?」「差不多有三天三夜了。」

  在這三天三夜裏,弓中卿始終陪在他身邊,癡癡地凝視著他,等待他蘇醒過來。她的眼中充滿了血絲,神情顯得異常疲倦,不過她沒有半點怨言,她願意充當周文的影子,默默地守候,就像守候心中的最後一片聖土……。

  這讓周文感動。他看見自己地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烏黑發亮,像緞子一樣滑不留手。

  「大家都平安吧?」

  「……不是所有的人。那天我們飛出了葫蘆口,雷獸帶領一幫水妖追了上來,全靠李兵和劉子楓用法術擋住它們。那個叫趙臻地人類戰士被流彈打中了太陽穴,當場喪命,其他人也不同程度受了一點傷,還好沒有致命。後來我們接近了G城,槍聲驚動駐防的軍隊,他們派出直升飛機趕來支援,雷獸看看沒什麼希望,就帶領水妖部隊撤回了葫蘆口。」

  周文慢慢閉上眼睛,他仿佛看見了,在半空中的追擊戰,水妖部隊開槍射擊,紫霞衣在密集的子彈下左躲右閃,就像玩電腦遊戲。

  李兵祭起乾坤表裏圖和辟邪玉麈,道門的法寶被子彈射中,金光四濺,劉子楓現出了妖獸的形態,從嘴裏噴出碧綠的毒氣彈,水妖一頭撞進去,身軀立刻發黑腐爛,連骨頭都沒有剩下。

  激戰中,趙臻被一顆罪惡的子彈擊中了太陽穴,他從紫霞衣上摔了下來,慢鏡頭,他被妖怪抓住,特寫,在失去意識以前,他奮力拉響了手雷,定格……

  偵察小分隊一共有十四名成員,活下來地只有周文、弓中卿、肖克、李兵、慧真和劉子楓,存活率還不到一半。

  「對了,李兵剛剛來看過你,說是張重慶和黃椿壽想找你瞭解情況。」

  「以後再說吧……」周文對這種例行公事的談話不感興趣,「天氣這麼好,我想出去走走。」

  「要不要我陪你?」

  「不,我想單獨呆一會,想些事情。」

  周文從床墊上爬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房門口。他感覺到弓中卿想上前扶他,但是又強行忍住了。憂鬱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周文推開門走了出去,湮沒在午後溫暖的陽光裏。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空氣暖洋洋地,散發出泥土和草葉的清香。大大小小地荷葉蓋滿了池塘,沒有留下一點流水的影子。岸邊疏疏朗朗地樹木,高的是白皮松和銀杏。頎長挺拔,樹枝直刺藍天,還有柳樹,垂下無數曼長的枝條,狹長的葉子像精心修飾過的眉毛,矮的的是黃楊,枝葉茂盛。綠油油泛出蠟質地光澤。

  已經是夏天了,一年中充滿生機的季節。周文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用手撫摸著粗糙的樹皮,心想:「要經歷多少歲月,吸收多少雨水和養分。它們才能長成這樣高大粗壯。它們見證了時間的流逝和人事地變遷,如果它們能開口說話,那該有多少曲折的故事呀!」

  「……榕樹神還在遙遠的南方,它和它族人暫時是安全的,但是這種安全又能持續多少時間呢?一年?兩年?十年?樹妖族是無法回避命運的。它們不是沒有意識地植物,而是妖怪族的一員……戰火遲早將蔓延到整個神州大地,一場災難。誰都無法逃避!」

  「結果會怎樣呢?新時代會到來嗎?佛經裏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如果真是這樣,個人的奮鬥還有意義嗎?」

  思想地片斷在他的腦海裏浮現,像肥皂泡一樣映著陽光,折射出五彩繽紛的光芒,然後又破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文感到失落和厭倦。沒有人感謝他,也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即使是弓中卿,她也不明白他的苦心,她只是盲目地追從。費盡心機。出生入死,到頭來也許一事無成。他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孤獨地行走。前途一片黑暗,看不到光明,也沒有盡頭……究竟什麼才是生命的意義呢?生命到底有沒有意義?

  周文沿著池塘邊的小路茫茫然向前走去,遠處有一座亭子,琉璃瓦鋪成地尖頂,在陽光裏閃閃發光。他覺得有些累,想進去休息一下,但是亭子裏已經有人了,熟悉的身影,劉子楓和趙詩芬。他們沒有說話,目光集中在兒子的身上。他在石桌旁玩耍,已經會走路了,怯生生,有些踉蹌。

  劉子楓的眼睛裏充滿了關愛,他的生命得到了延續——作為一個人類地生命。即使在將來某一天,他徹底妖化,失去了自我的意識,或者在戰鬥中犧牲生命,他都沒什麼可以遺憾地了。

  趙詩芬呢?兒子對她來說是什麼?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想忘卻永遠都忘不掉?她的眼神中沒有溫情,只有痛苦,只有迷惘。她說過什麼來著?活下來,坦然地面對劉子楓和兒子,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出現,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很了不起,他有些敬佩趙詩芬了,在她柔弱的身體裏,竟然埋藏著一個無比堅強的靈魂。

  這是他一手促成的。也許他應該退出了,G城有趙詩芬,有三十九朵金蓮花,有李兵,有劉子楓,足夠了。

  他應該和弓中卿一起消失,到牯牛山去找榕樹神,說服它,組建一支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如果說服不了,就乾脆加入它們,當一個無憂無慮的樹妖,享受陽光和雨露。戰爭來臨了怎麼辦?他們可以漂洋過海,到完全陌生的大陸去,逃避!他只是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對於人類或者妖怪族,還有什麼無法割捨的情愫呢?誰都不會相信他,也許只有弓中卿,但是他又能承諾些什麼呢?她在想什麼?他愛她嗎?娶她?像夫妻一樣共同生活?那麼趙詩芬會怎麼想?還有那個不知音訊的陳詩詩呢?

  劉子楓和趙詩芬在說話,他能夠聽得很清楚。

  「事實上我應該感激趙鵬,玉斑指並沒有給G城帶來危害,反而使我擁有了巨大的力量。你明白嗎?我終於能夠自豪地站在你身邊,跟你並肩作戰,一起面對死亡的威脅,或者毫不怯懦地正視周文,不自卑,不羨慕,不嫉妒……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常重大,為此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這是劉子楓的聲音。

  「我明白。」

  「不過,我的身體裏畢竟隱藏著一顆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爆炸。答應我,如果我有什麼不測,請你好好照顧我們的兒子。」

  「你不會有事的,九地十天鎮魔印是非常古老的法術,能有效地克制住妖氣。你只要努力保留自己的意識就行了。儘量別使用妖力,你要聽我的勸,做一個普通人,帶著兒子平平安安過日子,別去學什麼道門地法術,你會喪命的!黃司令那邊,我會替你去說。」

  「太晚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在我的身體裏,有什麼東西在呼喚我,這就是所謂的命運了,我不能逃避……再說,如果沒有你陪在身邊。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又有什麼意思?我寧可去戰鬥,像周文一樣,就算變成妖怪也在所不惜!」

  「你總該為兒子想想——他是無辜的!」

  「他是多餘的!如果他從來沒有出生,也許我們就不會這麼痛苦!他已經有了一個狠心腸地母親,再有一個狠心腸的父親又何妨!……城裏的居民已經開始撤退了。我會把他託付給保姆照應的。我決定了,你不用再管這件事!」

  趙詩芬沒有說話。她顯得很痛苦,但又無可奈何。劉子楓在說反話嗎?不大像。趙詩芬沒有意識到。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天吳留下的妖氣在悄悄地改變他地思想。它是少壯派的代表,殘忍,好殺,戰鬥的意念已經滲透進血液裏,無法磨滅。劉子楓開始向它靠近,變得跟以往不一樣了,這在預料之中。他最終會變成什麼呢?妖化的人類還是人心的妖怪?有一點是肯定地。他絕不會變成第二個周文!

  「我們有沒有可能再重新開始?你和我,就像剛認識一樣?」劉子楓的口氣平平淡淡,他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趙詩芬飛快地搖搖頭。劉子楓有些失望,不過她地反應並沒有出乎意料。他又問:「是因為周文的緣故嗎?我一直弄不明白,當初你為什麼會選中他?要知道那時候我是多麼嫉妒他呀。竟然贏得了化學系美女的青睞!他有什麼優點?」

  趙詩芬歪著頭想了一會,說:「有些人天生就是相互吸引的。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們註定要走到一起去的。」

  「那後來你為什麼跟我結婚?」

  「我不知道……也許有兩個我,一個是你的妻子,跟你一起生活,養育兒子,她已經死了,另一個就站在你面前,操縱三十九朵金蓮,等待決戰的到來,等待犧牲。我曾經想到過自殺,並且已經準備這麼做了——死亡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一點都不可怕——但是我留下了自己的生命,為了完成張天師地遺願。周文是我的一段過去,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和兒子是另一段過去,我也會永遠記在心裏。原諒我……生命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我有些明白你的想法了。這是老天在捉弄我們。」

  「是啊,讓我們的心更加堅強!」趙詩芬用異常溫柔地眼光注視著兒子,他們竟然像陌生人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已經忘了時間。她沉浸在自己地世界裏,完全忽視了他。她努力回想起懷孕,大肚子,晨吐,腳腫,胎動,剖腹產,哺乳,換尿布,牙牙學語……這是趙詩芬的身體經歷的一切,不是她的!可趙詩芬的身體不就是她的嗎?

  兒子大笑著撲到在劉子楓懷中,清楚地叫著:「爸爸抱!」

  劉子楓把他抱起來,親親他幼嫩的臉頰,惹得他咯咯直笑。

  趙詩芬有一些羨慕,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不對勁,這是她的兒子,不是別人的兒子!母性到哪里去了?最美好最真摯的感情到哪里去了?她的嘴裏一陣陣泛起苦澀,她傷心地意識到自己的心已經死了。

  周文能夠聽見他們的每一句對話,看清他們臉上最細微的表情。這樣的反應正常嗎?他們跟電影小說裏描寫的父母不一樣,缺少強烈的、發自內心的關愛,尤其是趙詩芬,兒子是母親身體裏掉出來的一塊肉,她怎麼能做到無動於衷?生物學和進化論的知識告訴他,所有的生命都是自私地,基因想使自己達到最大化——父母關愛子女,因為他們身體裏包含著他們的基因。這是天性,不利於遺傳的因素都被自然選擇淘汰掉了。

  劉子楓和趙詩芬卻是一對異類。究竟是什麼使得他們背叛了這種天性?

  「對於這個世界,我只是宇宙裏的一粒沙,灰塵中的灰塵,可是對於我自己,我就是整個世界,我是整個宇宙!失去了自我也就失去了一切!」這是周文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

  這種想法有問題嗎?自我真的那麼重要嗎?我們是不是都太自私了,所以才錯過了許多美好地事物?

  周文像在高空俯視著另一個自己,孤單地站在原地,思索著一些永遠也找不到答案的難題。他看見自己慢慢走上前去,站在亭子外面。木然地跟他們打了一個招呼。

  他的出現讓劉子楓有些不大開心,他毫不客氣地說:「你來幹什麼!」他跟趙詩芬難得有一份清靜,偏生被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給打攪了,討厭!可是話一出口,他立刻就怔住了。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劉子楓了,他沒有理由敵視周文,他意識到自己跟周文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只是本能地嫉妒,這種嫉妒已經轉化成一種深深地成見。

  只有在這一刻,劉子楓才深切地體會到自己是多麼軟弱和悲哀,什麼「毫不怯懦地正視周文,不自卑,不羨慕,不嫉妒」,這些都是自我麻醉。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周文始終是一個無法逾越的傳奇,即使在他擁有了強大的妖力以後,他也無法在心靈上跟他對抗。

  三人都沉默了。

  趙詩芬察覺到周文的情緒有些低落,很不正常。她敏感地問道:「你還好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覺得很累……我們為什麼要為別人的命運擔憂呢?」他從地上連根拔起一棵小草,掌心騰起一簇火焰。把它焚燒成灰燼,「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了,可是我們並不悲傷,也不認為這是在犯罪。為什麼?因為它是一顆草,不是我們地同類的緣故嗎?是天性,還是後天的教育使我們這樣認為地?」

  趙詩芬有些茫然,她跟不上周文的思維。

  「我能理解你想說什麼。」劉子楓瞥了趙詩芬一眼,飛快地說,「這毫無意義,我們只維護自己種族的利益,只有當其他種族的存在符合我們的利益時,我們才會採取可能的措施去保護它們。所有的種族都是自私的,周文,你要承認這一點,從來就沒有絕對地公平和公正,公平和公正只能在一個相對狹隘的範圍內實現。所有的問題歸根到底就是一種力量的對比,如果妖怪族比我們強大,那麼它們的利益就是公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地發生,我們必須變得更強大,徹底打敗它們,不給它們任何翻盤的機會。這就是目前我們能做地!」

  「你說的很對,問題在於我們該站在哪一邊?你和我,一半是人一半是妖的怪物,我們該維護哪一方的利益?」

  「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我們不一樣,我是一個完完全全的人類,有一顆人類的心。我只是偶然擁有了妖怪的力量而已。我願意承擔我的責任。我只在乎人類的存亡,妖怪族對我來說是一堆狗屎!你又在乎什麼?你只在乎自己的想法,人類將遭受多少痛苦你全不在意,沒有人願意白白犧牲,沒有人願意成為你手裏的棋子,你是在逼迫他們,把他們往深淵裏推!周文,你很殘忍,你根本就不應該存在!」這一番話埋藏在劉子楓的心裏,終於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趙詩芬沒有完全聽懂他們在談些什麼,她的思想一向比較單純,但是她感到一種強烈的震撼,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和危機感,種族,公理,正義,責任,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周文會怎樣回答呢?直覺告訴她,劉子楓是正確的,周文已經走上了歧途。他會回頭嗎?他還能回頭嗎?

  「我只在乎自己的想法!正是這樣的!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和公正,說得真是太好了,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追求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周文的頭腦漸漸清醒過來,他對自己說:「我只是走累了,感到疲倦,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奇怪的想法。這很正常,情緒總是有高峰有低谷,這證明我不是機器,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

  「我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究竟有沒有意義,就留給後人去評價吧。蓋棺才能定論,沒有結果,說什麼都是虛無的。這就好比扔骰子,如果說三個六是有意義的,其他的點數沒有意義,在骰子扔出去以前,你能猜到結果嗎?唯一重要的是去扔,去做。我既然已經確定了目標,選擇了道路,那就一直走下去吧,至少,我並不是孤身一人……」

  周文想起了弓中卿,心中頓時泛起一陣溫暖。他什麼也沒說,轉身邁開大步,離開了這座陽光下的琉璃亭子。

  劉子楓望了趙詩芬一眼,他感到困惑。他並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對周文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0:57

  第八集 第三章 意外

  「你們剛剛才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我代表G城的全體軍民表示最誠摯的感謝!本來應該讓你們多休息幾天的,可是最近發生了一些意外事件,軍方想再次得到你們的幫助,又要辛苦大家了!」

  黃椿壽話說得很客氣,但是李兵、趙詩芬、慧真、劉子楓等人都知道,他的客氣是針對周文和弓中卿的。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是大公無私的——人類的命運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這很具有諷刺的意味。

  周文微笑著說:「不用客氣,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請說!」他完全恢復了正常,不再迷茫和動搖,跟以前一樣,冷靜到近乎冷酷。

  「是這樣的……」黃椿壽頓了一頓,似乎在整理思路,「在鳳凰山戰役中,我們俘獲了一頭妖獸,名字叫做蠻蠻。它被運送到G城,關押在第一人民醫院的地下室裏,由中央特派的專家組進行研究。事實上,這個地下室是軍方斥鉅資建造的一個全封閉秘密研究中心,專門進行藥物和解毒研究,設施很完備,整個江南地區再也找不出第二所了。」

  「據專家組先前提供的報告,蠻蠻的身體結構非常複雜。它能夠自由變化出兩種形態,一種形態是類似於人類的兩足直立動物,很強壯,在不使用妖術的情況下,力量接近於大象,另一種形態是長著兩個腦袋的鳧形妖獸,翅膀寬而有力,胸部和背部的肌肉非常發達,估計它能夠以極快的速度在空中飛翔。」

  「除了妖怪,沒有任何一種已知的生物能夠如此劇烈地改變它的形態。蠻蠻的骨骼、肌肉、血管、皮膚、內臟、器官究竟是怎麼適應這樣一種變化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得出任何結論。專家組相信,如果能夠發現這個秘密的話,將有助於我們研發出具有變形功能地新型機器人。」

  「當蠻蠻處在類似於人類的形態時。它的肋骨完全粘連在一起,像一整塊平板,心肺受到肋骨的保護,能夠有效地遮罩X射線和超聲波,換句話說,現有的一切探測手段都無法取得清晰的成像。能夠觀察到的內臟器官,比如說肝、膽、胃、腸等等。總體來說跟人類差不多,但是功能要強大幾十倍,比如說,大劑量地蛇毒——足以殺死一頭大象——注射到蠻蠻的血管裏沒有任何效果,它的肝臟能夠輕而易舉把這些毒素分解掉。」

  「專家組對蠻蠻進行了很多不人道的試驗。比如說灼燒、冰凍、腐蝕、毒藥、病菌、輻射等等,希望能發現妖怪族的弱點,但是這些試驗都沒有收到理想地效果。這傢伙實在太強壯了,身體能夠進行自我修復,大概除了用槍轟掉它的腦袋外。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消滅它了。」

  黃椿壽在講到「不人道」這三個字的時候,下意識瞥了周文一眼,這是專家組的原話。他自己並不認為有必要從人道主義地立場對待蠻蠻。

  「關於蠻蠻,初步的情況就是這些,研究進展得十分緩慢,我們沒什麼頭緒。接下來你們聽到的是軍方最高級別地機密,到目前為止知道的人不超過十個。昨天深夜,蠻蠻掙脫了特製的合金鎖,從地下研究所裏逃脫了!」

  李兵大吃一驚,他立刻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當初他曾向軍方建議把蠻蠻殺死。因為寂識術的交流是雙向的,他在取得妖怪族情報的同時,蠻蠻也瞭解到很多道門的秘密,包括如何駕馭道門地法寶,如何防止法術的反噬等等。萬一這些秘密流傳進妖怪族,道門將失去原有的優勢。從此不再能跟妖怪族相抗衡。

  最可怕的事終於發生了,他陷入深深的擔憂中。

  周文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想了片刻問道:「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沒有任何發現嗎?」

  「沒有。我們已經把整座城市都監控起來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蠻蠻地行蹤。」

  「它會不會已經離開G城了?」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趙小姐,你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黃椿壽把目光投向趙詩芬,很顯然,他對道門地法術沒有信心。

  趙詩芬困惑地搖了搖頭,解釋說:「這是張天師遺下的法術,三十九朵金蓮跟G城融為一體,蠻蠻是不可能衝破金蓮的封鎖,它一定還留在城裏。」

  「如果是這樣的話,它應該還躲在地下研究所裏。」

  「有沒有人員傷亡?」

  黃椿壽歎了口氣,遺憾地說:「當時正在進行一次輻射試驗,攝像機受到了強烈的干擾,沒有留下任何記錄,等攝像機恢復正常,專家組的四名成員已經全部遇難了,現場只留下一些殘缺不全的屍骸,蠻蠻的下落不明。事後我們立刻把其他的專家撤了回來,清點人數後發現,還有幾名正在準備病菌試驗的專家和工作人員失蹤了。他們生還的可能性……應該很小……。」

  「那個地下研究所面積有多大?」

  黃椿壽按了一下遙控器,主席臺後面的白屏上出現了一張地圖投影。

  「面積大約相當於八個足球場,分上中下三層,地形很複雜,只有四個出口通往地面,現在已經全部封鎖起來了。我們對地下研究所進行了初步的搜索,暫時還沒有任何發現,不過特種兵並沒有進入所有的實驗室,蠻蠻像發瘋一樣到處破壞,很多移動式的鋼門都被卡住了,得用氧炔焰才能切割開來,暫時我們還無能為力。」

  「那麼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儘快找到蠻蠻,殺死它,把屍體帶回來進行解剖研究。」

  「不需要活捉嗎?」

  「這太冒險了,而且沒有必要。」

  周文猜度著黃椿壽的弦外之音。沒有必要是什麼意思?難道說軍方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情報,不再需要這個試驗品了?還是因為蠻蠻造成了巨大的破壞,非殺死它不足以洩憤?

  「……好吧,我只有一個請求,軍方不要派人下去。我,弓中卿,李兵,劉子楓,四個就足夠了。」他不等黃椿壽提出異議就迅速說了下去,「蠻蠻是再危險不過的妖獸,在地下研究所那種狹小的空間裏。槍支和子彈根本就起不到什麼作用,你的士兵只會礙手礙腳,白白送了性命!」

  黃椿壽皺了一下眉頭,周文的話讓他有些尷尬,不過事實證明。在這些遠古妖獸面前,人類最精銳地戰士也不堪一擊。他想了想說道:「那麼就讓何仁翱博士陪你們去吧,他也是專家組的成員之一,對地下室的情況比較熟悉。不過……你們最好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現場還保持著原樣。慘不忍睹!」

  周文點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在一隊荷槍實彈的戰士的護送下,何仁翱引領著周文、弓中卿、李兵和劉子楓四人踏進了升降機。

  「先去哪里?」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神情顯得有些緊張。

  黃椿壽是做了很多工作,費了一番口舌才說服他回到這個恐怖的地方。

  「我們先去地下二層,到輻射試驗地現場去看一看。」

  何仁翱咽了一口唾沫,他按下第二個按鈕,升降機的鐵門無聲無息地合了起來,液壓設備開始隆隆地運行,他們有一種輕微失重的感覺。

  「何博士,你是負責哪一方面研究的?」

  狹小明亮的空間讓人感到壓抑。為了消除緊張地氣氛,周文試圖跟何仁翱交談,順便瞭解一下研究所的情況。

  「輻射對人體的影響和傷害。我是來到這裏以後才知道這次的研究物件是一頭妖獸!」

  何仁翱流露出懊悔的情緒。他地聲音裏有一絲顫抖,軍方的安排讓他困惑不解。為什麼不派出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這些學生模樣地年輕人能夠消滅那個可怕的怪物嗎?他們難道有特異功能?何仁翱為自己的安危感到強烈的擔憂。

  「那些遇難的專家都是你的同事嗎?」

  「是的。住持這次試驗的江教授以前是我地導師。」

  「那你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嗎?」

  「江教授安排我在地下一層的主控室進行監控和調試,我不在輻射試驗的現場……攝像機受到了強烈的干擾。螢幕上一片雪花,什麼都看不見。我不知道下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你還是很幸運的……」

  升降機停在了地下二層。鐵門緩緩地打開,一股濃郁地血腥味撲面而來,還夾雜著一種皮肉燒焦的味道。

  何仁翱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擔心蠻蠻從角落裏突然跳出來,呵呵大叫著把他撕成碎片。

  一行人走出了升降機,進入到一間寬敞地實驗室裏。

  李兵和劉子楓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他們仿佛置身於屠宰場裏,地上,桌面上,天花板上,撒滿了斑斑血跡,殘缺不全的肢體隨處可見,一片血腥狼藉的景象。

  何仁翱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他張大了嘴巴,突然扶住牆壁狂吐起來,吐了一陣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沾滿了粘稠的鮮血。

  「頭頸的切口參差不齊,好像是被硬行扯斷的。」周文從地上揀起一隻血淋淋的人頭,仔細端詳著,「這不符合妖獸的習慣,正常情況下,它們會一口咬住頸部的大動脈,把渾身的鮮血吸幹。血液對它們來說是無上的美味,這樣做太浪費了。」

  弓中卿點點頭,指著桌面說:「是的,這很奇怪。你看,蠻蠻把內臟也剩了下來。它究竟把什麼給吃掉了?」

  李兵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清醒過來,真是太慘了,他甚至不敢移動腳步,生怕驚動了徘徊在周圍的亡魂。周文和弓中卿的交談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們仿佛是勘察現場的偵探,尋找著罪犯留下的蛛絲馬跡,鮮血和肢體司空見慣,沒有什麼慘狀能激起他們的同情心。妖怪畢竟是妖怪!

  黃椿壽提起過,總共有四名專家遇難。周文的目光在四下裏搜索著,憑藉記憶把人體的碎片逐一拼湊起來,過了片刻。他差異地說:「什麼都沒少,完整的四個人,蠻蠻什麼都沒有吃掉,它只是在簡單地殺戮!」

  他把頭轉向一臉驚恐地何仁翱,問道:「你們究竟在對蠻蠻做什麼試驗?快告訴我,這一點很重要!」

  何仁翱的身體瑟瑟發抖,神情恍惚。根本沒聽懂他在問些什麼。

  李兵歎了口氣,他卷起袖子,在他的背上畫了一道靈神符,何仁翱才漸漸安定下來,就像失去的靈魂重新回到肉體裏。

  李兵拍拍他的肩膀。柔聲安慰他說:「沒事了,你很安全,我們會保護你的,蠻蠻傷害不到你!」

  劉子楓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這麼大的一個成年人。還是博士呢,竟然被嚇得像個無助地小孩子。不就是一些血腥的場面嘛,跟電影電視裏有什麼區別!他卻沒有想到。那跟近距離看到血淋淋的肢體完全是兩碼事,普通人的精神根本就無法承受這樣強烈的刺激。

  何仁翱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更加肯定了自己地感覺,他們都不是普通人,尤其是周文,竟然拾起一顆人頭湊在眼前仔細端詳,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還在有條理地分析妖獸的習性——冷酷無情!他一定是冷血動物!他不是人!

  「我需要知道。你們對蠻蠻進行了一次什麼樣的輻射試驗?」

  何仁翱夢魘一般回答道:「我們把一根包含放射源的細針插進蠻蠻的胸口,放射源能釋放出短距輻射粒子,非常強烈地射線,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十萬倍。由於輻射干擾,那些精密的攝像機全部失效。我們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等到攝像機恢復正常。參與這次試驗地江教授和其他工作人員已經全部遇難了,蠻蠻也不知去向。軍方在第一時間搜遍了整個地下研究所,但沒有發現它的蹤影,估計它已經逃到地面上了。」

  「以前也做過類似的試驗嗎?」

  「有的,不過那是射線,劑量也只有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一萬倍,對蠻蠻造成了一些組織上的高深度放射性危害,所有症狀在休息三天后就完全消失了。由於射線對妖獸沒有效果,所以江教授又設計了這一次射線輻射試驗,沒想到……」何仁翱的神情顯得很沮喪。

  「當時蠻蠻是被關在鐵籠子裏嗎?」

  「不是,它被銬在特製的實驗椅上,一共有十二道合金鎖,額頭一道,頭頸一道,肩膀一道,腰部一道,上臂、手腕、大腿、腳踝各兩道。這些合金鎖地硬度和強度非常大,而且跟高壓電擊裝置相連接,只要有一道被掙斷,蠻蠻就會遭受到幾萬伏電流的轟擊,在一瞬間失去反抗能力。」

  「防備很周全,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才對。」

  「是的,我們都是這樣認為的,在此之前,已經進行過無數次實驗,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意外。」

  「看來問題就出在射線上……好吧,我們開始工作。」周文搓搓雙手,似乎有些興奮,「李兵,你能發現蠻蠻的位置嗎?」

  李兵從懷裏取出兩塊乾坤表裏圖,小心翼翼地拼攏在一起,平攤在血泊中。他開始念動一篇冗長地咒語,一片璀璨的火星騰空而起,乾坤表裏圖上迅速浮現出種種影像,依稀可以看出是地下研究所地三維空間示意圖,每一間實驗室都清清楚楚。

  在地下二層還閃爍著五個微小的亮點,白色的是何仁翱,人類,青色的是李兵,法師,紫色的是弓中卿,妖怪,綠色的是周文和劉子楓,擁有妖氣的人類,乾坤表裏圖把他們區分得很準確。但是他們沒有發現蠻蠻。

  何仁翱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是傳說中的法術,還是什麼特異功能?他們究竟是什麼人?他們……究竟是不是人?

  「旋轉一下,可能有什麼地方被忽略了。」

  「旋轉一下?」李兵在心裏苦笑一聲,「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你以為我是張天師呀!」

  但是周文朝他做了一個手勢,催促他快一點,李兵只好默默念動咒語,勉為其難地轉動乾坤表裏圖,原先清晰的影像受到了干擾。越來越模糊,並且迅速暗淡下去,再次化作了散落的火星。

  「在這裏,好像有幾個亮點閃了一下。」劉子楓指著地下三層的某個角落,「信號很微弱,幾乎就要消失了。」

  何仁翱猶猶豫豫地說:「那裏好像是劇毒藥品的儲藏室!」

  「好吧,我們下去看看。」

  眾人乘升降機來到了地下三層。到處都是一片狼藉。門板東倒西歪,櫥窗玻璃全部被打碎,各種藥品和器械散落一地,連插足的地方都沒有。

  何仁翱解釋說:「這一層是專門進行醫學研究的,當時研究鼠疫的專家侯行良教授和幾名助手正在準備病菌試驗。事故發生以後,他們就神秘地失蹤了,軍方認為他們生還地機會已經不大了。」

  「劇毒藥品儲藏室在哪里?」

  「我帶你們去。」

  何仁翱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靴子踩得碎玻璃吱吱作響,周文等一行人緊跟在他身後。穿過幾個空蕩蕩的門框,來到了他所說的儲藏室前。他們看到了驚心動魄的一幕。

  擋住去路的是一扇由電路控制的移動式鋼門,遭到過猛烈的攻擊。表面被抓出了無數深深地爪痕,整個門框扭曲得不成樣子,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鋼板已經被掀起了一個大角,周圍灑滿了斑斑血跡,依稀可以看見裏面的情景。

  何仁翱檢查了一下牆上的控制盒,沮喪地說:「門被卡住了,根本就打不開。」他把嘴湊近去。大聲叫道:「裏面有人嗎?」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有……」他的聲音在地下室裏回蕩著,過了很久才完全消失,但是儲藏室裏沒有任何回答。

  李兵搬來一張椅子墊在腳下,從破損地地方伸長了脖子向裏面張望,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見。他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還有一些刺鼻的藥品氣味。李兵從身邊拿出手電筒。朝裏面照了一下,失望地跳下椅子,搖著頭說:「他們大概全躺在地上了,從這個角度沒法看見。我們得想辦法把門打開才行。」

  「這扇鋼門是特製的,有十公分厚,中間嵌了兩層高強度地合金,非常堅固,軍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打開,就算用氧炔焰切割也要費上不少工夫。」

  「不用這麼麻煩。」周文低聲念動咒語,施展出吸血獠特有的控火術,手掌上突然騰起一片純青色的火焰,漸漸燒得發白。他迅速把手插進扭曲地鋼門裏,鋼鐵和合金迅速熔解汽化,破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費力地轉動手臂劃了一圈,然後收回控火術,一腳踹掉鋼板,門上頓時多出一個半人高的大洞來。

  何仁翱用力搖了搖腦袋,又狠狠咬了一下手指,以確認自己處在清醒的狀態。真疼!他眼淚都流了出來。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軍方聚集了一批具有特異功能的怪物——不,是高手——完全超出常人能夠理解的範圍,他們甚至可以跟傳說裏無所不能的神仙相媲美!

  李兵按亮手電筒,朝儲藏室裏面照去,只見地面上一片血跡,橫七豎八躺著三四個人。

  何仁翱瞪圓了眼睛,激動地大叫一聲:「是侯教授他們!他們還活著!」

  李兵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靜下來,在確認沒有危險後,他彎腰鑽了進去,把他們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搬出來。

  侯行良教授臉色蒼白,昏迷不醒,右胸有一個對穿對地血窟窿,像被電鑽鑽過一樣,血肉模糊。他失血過多,呼吸極其微弱,生命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他的兩名助手,鄧羚和梅汶,她們情況稍微好一些,傷在大腿、屁股等多肉的部位,看起來慘不忍睹,但血已經止住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何仁翱手忙腳亂,從背包裏掏出對講機,接通了地面上的醫務人員,讓他們帶上急救箱趕緊下來救人。他一個勁地強調,侯教授快不行了,需要緊急輸血,行動一定要快,時間就是生命!

  李兵沒有立即出來。而是甕聲甕氣地叫周文進去。

  周文知道他一定有所發現,彎腰鑽進了儲藏室。

  李兵曲起食指和中指,在牆壁上敲了兩下,發出了金屬沉悶地聲響。他低聲說:「這不是普通的磚牆,是特製地鋼板。你往上看!」說著,他把手電筒往上移去,周文看見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密密麻麻分佈著很多凹洞,像用鑿子鑿出來的一樣,邊緣非常鋒利,露出了銀灰色的鋼鐵斷面,裏面沾滿了粘稠地液體。正沿著牆壁緩慢地流淌著。

  「你發現沒有,那些凹洞主要集中在鋼門破損處的對面……」

  周文皺起了眉頭,猜測說,「大概是蠻蠻攻擊後留下的。奇怪,它到底用的是什麼武器?」

  「看見那些粘稠的液體了嗎?像什麼?」

  周文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玻璃。伸長手臂刮了一點下來,湊到鼻子下聞了一下,有一種熟悉的臭味。就像人的唾液風乾後留下地氣味。

  「好像是唾液。」

  「我也是這樣想的。蠻蠻很可能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模樣了,它一定改變了自身的形態,可以用舌頭進行攻擊,就像青蛙或者變色龍捕食昆蟲一樣。」

  「有可能是射線造成的變異,我需要親眼看見它才能下結論。可以肯定蠻蠻獲得了巨大地能量,它變得狂躁嗜血,非常危險,我們必須儘快找到它。如果讓它逃到地面上去的話。那會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

  周文和李兵小聲交流著看法,這時儲藏室外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喘息聲,那是軍方地醫務人員乘升降機趕到了地下三層。他們打著手電筒繼續搜索了一遍,沒有更多的發現,於是彎腰鑽出了儲藏室。

  侯行良教授已經不行了。一個三十來歲的軍醫正在作最後地努力,他捏住教授的鼻子。嘴對嘴進行人工呼吸,又雙手疊在一起壓迫他的胸部,但是這一切都是徒勞,教授已經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他在昏迷中死去,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

  鄧羚和梅汶情況良好,在經過簡單的治療後,她們先後蘇醒過來。

  周文攔住擔架組,簡潔地問道:「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

  那個軍醫不滿地打斷他說:「請你讓一讓,她們需要治療和休息!」

  周文頭也不回地說:「別妨礙我,黃副司令難道沒有強調過,在這裏你必須聽從我的命令!二位女士,我知道你們很累,不過你們還不能休息,誰能告訴我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這麼多目光的注視下,鄧羚有些不知所措。她轉動頭頸,這才注意到侯行良冰涼的屍體,兩行熱淚沿著臉頰流下來,她哽咽著說:「那個東西……它……它殺死了侯教授!」

  周文跟李兵交換了一下眼色,柔聲問:「是誰?蠻蠻嗎?」

  「我不知道……是一個怪物,腦袋像鳥,嘴很闊,身體有些像人,背上有翅膀,腋下有四對爪子……」鄧羚竭力回想著,「當時侯教授、我、梅大夫還有方玉湄正在準備一次病菌試驗……是科莫多龍唾液地提取物,劇毒……那個怪物突然跳了出來,舌頭像彈簧刀一樣竄出來,一下子就在侯教授胸口戳出一個大洞,血淌了一地。我們害怕極了,拖著教授一個勁地往儲藏室逃,才沒來得及進去,那怪物就追了上來,幸好方玉湄奮不顧身擋住它,我們才有時間關上鋼門……」

  「那個怪物在門外拼命攻擊,它力氣很大,居然把鋼板掀起了一個角,連續不斷地吐出舌頭,在牆上戳出很多窟窿……我們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後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那個怪物就走了,好像是往4號解剖室方向去的,我們又冷又怕,失血過多,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周文看她快要支撐不住了,加緊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方玉湄是誰?也是參與這次研究的工作人員嗎?」

  「不,她是侯教授特別聘請的助手。大約在三年前,她是G城的一個鼠疫患者,靠自身地免疫力就完全康復了,我們對她進行了研究,發現她……體質非常特殊……」鄧羚似乎有些猶豫,頓了頓,下定決心飛快地說下去,「她的肋骨粘連在一起,像一整塊平板,心肺受到肋骨地保護,能夠神奇地遮罩X射線和超聲波,這一點跟蠻蠻相似……內臟器官,比如說肝、膽、胃、腸等等,全部左右顛倒,消化系統異常發達,遠遠超過普通的人類……我們懷疑她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她的身體裏包含了某些……其他生物的基因……」

  「她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對病菌和毒素……怎麼說呢,有一種天生的直覺,她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分辨出不同毒素在人體內的效果,這對我們的研究工作大有幫助。方玉湄身上的特殊能力很多,我們還沒有全部發掘出來……這一次……唉,希望她平安無事。她……還活著嗎?」

  「我們暫時沒有發現她的屍體,應該還活著。」

  鄧羚長長舒了口氣,神情顯得有些委頓。她似乎對方玉湄懷有一種深切的負罪感,周文能夠從她的語氣和表情裏感受到這一點。侯行良教授也許只是把她當成是一個試驗品,研究物件,特殊的工具,很明顯,鄧羚並不是這樣想的。她有一顆柔軟而充滿關愛的心。

  醫務人員把鄧羚和梅汶搬到擔架上,從升降機回到醫院裏進行治療。

  李兵若有所思,低聲對周文說:「那個方玉湄非常可疑,她跟妖怪族一定脫不了關係,我們必須找到她,也許能發現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要看蠻蠻還保留著多少理智……現場沒有發現她的屍體,一定是蠻蠻虜走她了。它想幹什麼?或者說,它能對她幹什麼?」

  聽了他的話,李兵心裏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1:17

  第四章 地道

  軍方的醫務人員帶著侯行良的屍體撤離了地下研究所,空蕩蕩的實驗室裏又剩下了周文、弓中卿、李兵、劉子楓和何仁翱五個人。

  「好吧,我們繼續尋找蠻蠻。4號解剖室在哪里?」

  「就在前面,穿過那道門,沿著走廊一直到底就是了。」何仁翱終於下定了決心,歉意地說,「我……不跟你們一起走下去了,我要回去!」

  周文深深看了他一眼,說:「如果你就這樣回去,那麼從此以後你就再也不能參與軍方的機密研究了,你將毀了自己的前程。」

  何仁翱苦笑一聲說:「我知道,我想得很清楚,我……不夠勇敢,我沒有為科學獻身的精神。性命比前程要緊,看看江教授還有侯教授他們……我有老婆孩子,我只想過普通人的生活,我不想冒險!回去以後,我會向黃司令坦白的,我沒有勇氣面對死亡。」

  「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的,江教授還有侯教授他們把研究看得比什麼都重,我做不到……說實話,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只是謀生的手段,我用它來掙自己的一份麵包,我並不熱愛它,我更願意準時下班,多陪陪妻子和女兒……對你們說這些幹什麼,真是的,哈,總之是我自己放棄了!你們都不是普通人,好好保重!」

  「好吧,我們尊重你的決定!」周文知道這種事不能勉強,歎了口氣說,「不過你要瞭解,沒有人會陪你回去,你只能一個人走。」

  何仁翱打了一個寒顫,似乎蠻蠻正在某個地方等待著他,他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沒關係,乘升降機很安全。我有預感,蠻蠻就躲在4號解剖室裏……你們自己要小心,我猜想,射線大幅度強化了它的能力,它已經變成了一具殺人機器!」他把對講機交給李兵,向周文行了一個注目禮。轉身大步離去。

  這一刻,何仁翱有一種自豪,他是完全遵從自己的心願的。李兵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感到一絲遺憾,何仁翱最終沒能戰勝心底的恐懼。放棄了黃椿壽交給他的任務。但不管怎樣,這也是一種勇氣,有勇氣面對或者有勇氣主動放棄,至少他沒有消極地逃避。他不禁想起了首窮山伏魔殿,想起了爺爺和師父。想起了那個群妖來襲地日子……

  周文率先向何仁翱指示的方向走去,穿過一個空蕩蕩的門框,眼前出現了一條筆直的走廊。盡頭就是4號解剖室。出乎意料的是,4號解剖室居然也有一扇由電路控制的移動式鋼門,隙開一條十公分寬的縫隙,牆上地控制盒已經被拉掉了,只留下一些裸露的銅線頭。

  李兵用力推了一把,鋼門似乎被牢牢地卡住了,紋絲不動。他心裏泛起了一些疑惑,4號解剖室究竟是派什麼用途的。居然跟劇毒藥品儲藏室一樣,特地裝配了這樣一扇加固的鋼門,這裏面一定有什麼蹊蹺。他用對講機接通了黃椿壽,簡單向他彙報了何仁翱的退出,對講機那頭沉默了片刻。說何教授已經平安回到了地面上,向他解釋了自己地決定。很遺憾。李兵表示這是人之常情,沒有關係。他緊接著又問了一句:「4號解剖室有什麼特殊嗎?為什麼要安裝一扇移動式鋼門?」

  黃椿壽似乎並不瞭解這件事,他讓李兵稍等片刻,過了大約五分鐘,對講機那頭響起了他的聲音:「4號解剖室裏裝備了鐳射切割機和機械擬真手臂,屬於國內最先進的技術,目前還處在試驗階段。你們如果能進去的話,一切維持原狀,不要損壞任何儀器。要及時向我報告,我會立刻派技術人員下來的。」

  李兵關上了對講機,簡潔地向大家解釋說:「解剖室裏裝備了一些先進地儀器設備,非常昂貴。周文,你能打開它嗎?」

  對講機裏的聲音並沒有瞞過周文的耳朵,李兵竭力想隱瞞鐳射切割機和機械擬真手臂地存在,他認為沒必要讓周文知道,他對他懷有戒心。周文不易察覺地冷笑了一下,他默默地念動咒語,用手在鋼門上切割出一個半人高的大洞,眾人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進到了4號解剖室裏。

  解剖室裏一片混亂,就像刮過龍捲風一樣,鐳射切割機和機械擬真手臂遭到嚴重的破壞,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李兵從腳邊拾起半截機械手臂,輕手輕腳地擱在解剖桌上,搖搖頭說:「蠻蠻來過這裏了。地下研究所這次損失慘重,已經沒辦法用金錢來估量了!」

  周文不動聲色地盯著那一堆破爛,嘴裏喃喃自語:「蠻蠻留下的氣息很古怪,它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模樣了……」他閉上眼睛,然後又慢慢睜開,解剖室裏的儀器和裝置纖毫畢現,他的視線甚至能夠穿透金屬外殼,發現鐳射切割機地核心部件隱藏在哪里。

  弓中卿敏銳地感覺到周文在施法,他在利用陰陽眼尋找著什麼,為了掩飾他的行動,她故意上前一步,用身體擋住周文。

  李兵從身邊取出對講機,正要向黃椿壽報告,弓中卿突然指著角落裏的一口鐵皮櫥說:「看,那裏好像被移動過。」

  這句話吸引了李兵和劉子楓的注意,他們立刻湊上前去,仔細觀察了一陣,的確發現地板上有拖動地痕跡,被玻璃和資料遮蓋住了,肉眼幾乎無法察覺。

  趁著這個時機,周文開始為他的將來做準備。他地手指上騰起一串細微的火焰,像精密的手術刀,輕輕一劃就切開了堅硬的金屬外殼,取得了鐳射切割機的核心部件——N311型鐳射發射器。接著他又花費一番工夫,找到機械擬真手臂的控制晶片,如法炮製偷了出來,連同鐳射發射器一起藏進紫霞衣裏,動作隱蔽而迅速,除了弓中卿外。沒有第三個人注意到他的舉動。

  李兵用力推動牆角的那口鐵皮櫥,竟出乎意料的沉重,只挪動了幾寸就覺得手腳發軟,心跳加劇。

  劉子楓蹲下來仔細觀察了一陣,說:「好像卡住了,乾脆把它放倒算了。」他不等李兵回答,伸長了手臂。攀住鐵皮櫥的頂部,用力往下一拉,「轟隆」一聲巨響,鐵皮櫥重重砸在了地上,掀起了一地地灰塵。

  李兵還沒來得及批評他太過魯莽。突然注意到櫥後的牆壁上露出了一個的不規則的大洞,黑咕隆咚,深不見底,一股黴味直沖鼻孔,他禁不住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那是通往什麼地方的?」這個發現出乎周文的意料。他原以為弓中卿只是隨手亂指,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沒想到在鐵皮櫥地背後竟然真的有所發現。

  李兵這才記起了黃椿壽的關照。連忙用對講機向他報告了號解剖室的損失以及鐵皮櫥背後的發現,黃椿壽命令他們原地待命,暫時不要採取進一步地行動,他立刻帶領一隊特種兵和兩個專家乘升降機來到了地下三層的解剖室裏。

  周文抽空向弓中卿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收好鐳射發射器和控制晶片,千萬不能讓他們有所察覺。

  弓中卿立刻默念咒語,假裝探測蠻蠻的氣息,暗中施展法術。把周文交給她的東西嚴嚴實實包裹起來,藏在紫霞衣的夾層裏。

  那兩名專家一個叫丁建中,一個叫路凱,都是負責建造4號解剖室地技術人員。他們立刻著手檢查鐳射切割機和機械擬真手臂損壞情況,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臉色變得異常緊張。

  丁建中用顫抖聲音對黃椿壽說:「這……這是蓄意地破壞!有人偷走了鐳射發射器和機械擬真手臂的控制晶片!」

  黃椿壽心裏一緊,但他顯得很冷靜。沉著地問:「這兩樣東西有什麼用呢?」
  「如果落在什麼心懷叵測的人手裏,他們可能會把這兩項技術運用在軍事上,比如說,製造出機械手臂控制的鐳射炮……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黃椿壽皺起眉頭看了李兵一眼,後者脫口叫道:「是蠻蠻幹的!它在為妖怪族尋找更先進的武器!」

  「這很奇怪!」周文不失時機地插嘴說,「這麼複雜的設備,看得人眼花繚亂,蠻蠻怎麼知道鐳射發射器和控制晶片藏在什麼地方?它又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會不會是有……內賊?」

  丁建中被他地話嚇了一大跳,急忙反駁說:「別胡說!這怎麼可能……」

  事情變得越來越棘手了,黃椿壽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他不願意在關鍵時刻動搖軍心,於是岔開話題問周文:「有沒有發現蠻蠻究竟躲在哪里?」

  周文沒有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弓中卿,後者及時地回過頭來說:「蠻蠻就躲在這個洞穴的最深處,我能夠感覺到它的氣息,但是很微弱,沒辦法確定它的方位。」

  「這堵牆背後應該填滿了土壤和石塊,怎麼會憑空多出一個洞穴來?難道這是4號解剖室的秘密通道?」李兵努力回憶著地下研究所地地圖,他覺得很詫異。

  「當初建造4號解剖室的時候並沒有這樣一個洞穴。」路凱插嘴說,「不過據我所知,地下研究所地某些房間跟G城的防空洞靠得很近,有沒有可能是蠻蠻從這裏挖通了防空洞?」

  黃椿壽的心「撲通撲通」劇烈跳了幾下,如果路凱所說的是實情,那麼蠻蠻完全有可能通過防空洞回到地面上,重兵封鎖地下研究所的四個出口變得毫無意義了!他立刻聯繫上地下研究所的總設計師,經過簡單的交談後,黃椿壽長長松了口氣。

  情況還不算太糟糕。離4號解剖室大約十多米遠的地方的確有一段防空洞,它的歷史非常久遠,最早是城裏的富商為了躲避戰火和土匪,聯合出資修建的一條地道。由於G城地處江南水鄉,河道縱橫交錯,土質潮濕疏鬆,所以地道挖得很深,深埋在地下。而且岔路很多,四通八達,富商們往往只熟悉自家藏身的那一段,整條地道的情況誰都弄不清楚。後來在建設G城的過程中,地道被改建成為防空洞的一部分,但是隨著時間地推移,河水不斷滲進來。很多地方發生了塌方,防空洞被堵得嚴嚴實實,已經荒廢了好幾十年,從來沒有人進去過。

  這是一段死路,蠻蠻雖然逃出了地下研究所。但是它被困在了一個更大的籠子裏。

  黃椿壽立刻下定了決心,說:「這一段防空洞的地形非常複雜,而且沒有地圖,你們一定要儘快找到蠻蠻,殺死它。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就越不利,千萬不能給它機會逃到地面上去,對於G城的居民來說。那將是一個巨大的災難!周文,單槍匹馬是不行的,這是一個合作的時代,你需要我們地幫助!」他不等周文拒絕,就命令全副武裝的特種兵跟他們一起進去,並且強調一定要服從命令聽指揮。

  黃椿壽一共帶下來五名特種兵下來,都是從西南軍區挑選出來的精英戰士,為首的叫孔長林。是全軍區格鬥和槍法的雙料冠軍。他在司令員地示意下向周文和李兵打了個招呼,表示他們一定會配合他們的行動,絕不拖後腿。

  話雖然這麼說,孔長林心裏還是很不服氣的,雖然黃椿壽反復告誡過。他還是不認為眼前的三男一女能夠比他們幹得更出色。對於黃椿壽的自作主張,周文頗有些不滿。但他是西南軍區地副司令員,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周文只好搖著頭嘀咕了一句:「你儘管放心好了,會把蠻蠻的屍體帶給你的……不過,我不負責他們地人身安全!」

  他向弓中卿使了一個眼色,二人當先鑽進了鐵皮櫥後的洞穴中,黃椿壽帶來的那一隊特種兵彼此對視一眼,悶哼一聲,打著雪亮的手電筒緊隨其後。他們被周文的話氣壞了,無不憋了一肚子的氣。

  黃椿壽拍拍李兵的肩膀,欲言又止,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擔憂的神色。一切都在不言中,李兵知道他想說什麼,微微點了點頭,叫上劉子楓跟在了他們地身後。

  黃椿壽還是對周文放不下心,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必須倚靠他。他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李兵的身上。可是一個人類的法師又能做些什麼呢?他能控制住強大的吸血獠王嗎?黃椿壽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並且越陷越深,他實在沒有太多選擇地餘地。

  洞穴向斜上方延伸,開始的一段路鬆軟潮濕,深一腳淺一腳,走得非常吃力,但是只過了十多米,他們就進入到一段空曠地防空洞裏。腳底的感覺完全兩樣了,地面用石灰處理過,並且用木樁夯實,堅硬,穩固,周圍的牆壁比較平整,濕漉漉蒙著一層水蒸氣。

  空氣裏有一種發黴的氣息,一刹那周文產生了錯覺,他似乎把黴菌吸進了肺裏,它佔據了肺泡,開始繁殖,繁殖,再繁殖,最後在他的胸腔裏長出菌絲和孢子……

  周文收住了腳步,把拇指在舌頭上舔了一下,然後高高地舉起來,他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果然就如同黃椿壽所說,這是一段死路,蠻蠻闖進了一條死胡同裏。
  「蠻蠻在哪個方向?」周文扶住弓中卿的肩膀,拇指在紫霞衣上輕輕蹭了幾下,似乎只是為了把口水擦幹,但是弓中卿敏銳地感覺到他寫了一個「不」字,他不想讓李兵和劉子楓找到蠻蠻!

  「……它的氣息很微弱,我沒辦法確定。」

  周文等李兵跟了上來,故意問道:「李兵,你能找到蠻蠻在哪個方向嗎?」

  李兵閉上眼睛,竭力感應著蠻蠻的妖氣——像一縷遊絲,若隱若現,無法確定它究竟躲在哪里,他又展開乾坤表裏圖,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足夠的法力驅動這件道門異寶了。

  「蠻蠻的身體發生了很怪異的變化,連妖氣都變得跟以往完全不一樣了,也有可能是它受了重傷,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李兵猶豫了一下,皺起眉頭搖了搖頭,「我找不到它!」

  「這樣吧,我們分頭行動,把特種兵分成兩組,你和劉子楓帶領一組走左邊,我和弓中卿帶領一組走右邊,隨時保持聯繫。怎麼樣?」周文儘量用平靜的聲音建議說。

  「這……」

  周文不等他多想,又自顧自說了下去:「如果你們發現了蠻蠻的行蹤,最好不要單獨採取行動,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危險,可能的話就通知我們,由我動手比較有把握。」

  李兵猶豫了片刻,他雖然覺得分頭行動有些不妥。但在目前的階段,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他只能表示同意。

  劉子楓卻隱約感到一種不安,周文隱藏了什麼關鍵的東西,他忖度著建議說:「不如你跟李兵一組,我跟弓中卿一組。這樣實力平均一點。」

  弓中卿冷冷說了一句:「我只跟信賴的人並肩作戰。」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李兵打圓場說:「好了好了,就這樣決定吧,我們分頭行動,找到蠻蠻就立刻通知對方。誰都不要單獨採取行動,怎麼樣?」

  周文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孔長林從他們地交談裏發覺了很多東西。這四個年輕人並不是十分和睦,周文和弓中卿是一派。李兵和劉子楓是另一派,他們彼此提防,勾心鬥角,果然應驗了一句老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鬥爭,即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修道之士也不能免俗。孔長林暗暗點頭,以為自己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事實上黃椿壽根本沒有把周文和弓中卿的身份透露給他知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只說他們是修道之人,善於運用各種法術降服妖怪。如果孔長林知道這四個人中只有李兵是純粹的人類,他又會怎麼想呢?他還能服從他們地指揮,跟他們親密無間地合作嗎?

  對此黃椿壽並不抱多大的信李兵有些尷尬地朝孔長林笑了一下,徵求他的意見。孔長林略加思考。決定派出三名特種兵協助李兵他們,自己和一名叫做唐驊的戰士跟周文走右邊的地道。

  安排妥當。周文舉步向右走去,弓中卿緊緊跟在他地身後,無聲無息,就像是他的影子。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遠去,終於消失在拐角處,劉子楓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低聲對李兵說:「你不該答應他的,我有一種預感……周文十有八九是懷有異心。」

  李兵苦笑著說:「不答應他又能怎麼樣?如果他退出地話,我們根本就不是蠻蠻的對手……它已經變異了,實力遠遠超過普通的妖獸……我現在有點理解黃司令員地想法了,我們只能倚靠周文,沒有更好的選擇!」

  這是李兵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周文的猜測,沉默了片刻,劉子楓問道:「變異是射線造成的後果嗎?」

  「恐怕是這樣的,這一切都已經超出了我們原先的預計。我很擔心,萬一蠻蠻逃到地面上,那將是多麼可怕的一個災難!」李兵無奈地搖著頭,「好了,別去多想了,我們上路吧。蠻蠻隨時都有可能跳出來,我們千萬要提高警惕!」

  周文和弓中卿默不出聲地向前走著,他們沒有打手電筒,黑暗完全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視線,反而令他們感到熟悉和安全。

  孔長林和唐驊緊緊跟在他們身後,對他們地夜視能力感到非常吃驚。

  「這也是法術的一種嗎?如果特種兵能夠學會這種法術,那還要紅外線夜視儀幹什麼,又重又不方便……」作為特種兵的領隊,孔長林的思維比較活躍,但是他立刻警告自己別再想下去了,「停住,要集中精神,蠻蠻隨時都會出現,疏忽大意會送了性命的!」

  大約走了百來步,轉過一個大彎,前方出現了兩條岔路。弓中卿喃喃念動咒語,施展天人合一地法術,鎖定了那一縷若隱若現的妖氣。她在周文地掌心寫了一個「左」字,周文會意,故意猶豫了片刻,伸手在泥牆上刻出一個深深的箭頭,向左手的岔路走去。地道漸漸向下延伸,濕氣越來越重,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地上淌滿了積水,深及腳踝,汩汩朝前流淌著,似乎在為他們引路。

  「糟糕,是地下水滲進來了。」周文隨口說了一句。「路變得越來越難走了。」

  孔長林在心裏嗤笑了一聲,他們在接受特種兵訓練的時候,曾背著沉重的行囊和槍支,跋山涉水,徒步行軍,三天三夜不睡覺是家常便飯,這區區的一點積水算得了什麼。簡直就是大驚小怪!想到這裏,他頗有些優越感,腳步也輕鬆了許多。
  他們繼續向前走去,地道裏的積水越來越深,已經沒過了膝蓋。地勢起伏不平,岔路接二連三地出現。每次弓中卿都會悄悄提醒他正確的方向,周文有時候會採納她的意見,有時候會故意走錯路,帶著孔長林和唐驊繞上很大地一個圈子。

  接連走進十幾個死胡同,才回到正確的方向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孔長林和唐驊覺得異常疲倦。頭暈,呼吸困難,注意力沒法集中。他們暗暗吃驚,走路竟然會累成這個樣子,那些嚴格的軍事訓練難道是白費的?

  他們的疲態沒有瞞過周文的眼睛,他停住了腳步,建議說:「休息一會兒,喝口水吧。」

  孔長林臉漲得通紅。覺得很難為情,堂堂特種兵還比不上一個畫鬼符的法師,太丟臉了!

  他還想硬撐下去,周文解釋說:「地道裏氧氣地含量低,二氧化碳濃度高。你們可能不大習慣,加快呼吸的頻率可以稍微輕鬆一點。」

  地道裏全是積水。他們只好靠在濕漉漉的牆壁上喘著氣。唐驊取出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長長舒了口氣,好奇地問:「你們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周文掃了孔長林一眼,他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好奇心很重,豎起了耳朵等著聽原因。他於是笑笑說:「我們學過法術,能忍受各種惡劣的條件,其實你們也能做到地,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這就像高原反應一樣。」

  這時對講機發出了一連串噪音,李兵的聲音在另一段響起:「周文,你在嗎?有沒有什麼發現?」

  「沒有。這條地道長得要命,岔路又多,簡直就是一座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迷宮。形勢不容樂觀呀!」

  「我們這邊也一樣,空氣很糟糕,人特別容易累,地道裏進了水,岔路走到底才發現被堵住了,根本就過不去……我剛剛跟黃司令聯繫過了,他準備再派幾隊特種兵下地道協助我們搜索,周文,我們的人數實在太少了,時間上可能來不及……」

  「周文,你在聽嗎?黃司令也是為我們好!」

  「隨他的便吧,不過進來地人越多空氣就越不夠用。」

  「黃司令會安排幾架大功率的鼓風機連續不斷吹風的,後進來地特種兵隨身還攜帶著氧氣包。」

  「好了,就這樣,保持聯繫。」周文關掉了對講機,抬腕看看夜光手錶,從進入地下研究所到現在已經差不到有七八個鐘頭了,必須加快行動。他心中有很多疑問,黃椿壽為什麼不斷地改變主意?難道他發現自己竊取了鐳射發射器和機械擬真手臂的控制晶片?

  周文感到他們之間的裂痕在不斷擴大,他嘴裏嘗到了苦澀的味道。當年在G城的一幕會重演嗎?自己跟人類會再次決裂嗎?一切都在未知之數。

  周文看看孔長林和唐驊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朝他們做了個手勢,繼續向前走去。沒幾步他突然停了下來,伸出手指撫摸著牆上的一道刮痕,又蹲下來在積水裏摸索了半天,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是蠻蠻嗎?」

  弓中卿用身體故意擋住了孔長林和唐驊的視線,讓他們心癢難搔。

  周文一邊想一邊分析說:「是它!不過地上沒有腳印,蠻蠻很有可能是飛過去的,這是翅膀擦過時留下地痕跡,它飛得很沉重,似乎還抱著什麼東西,比如說……一個人。」

  「方玉湄嗎?它為什麼不殺死她?」

  「還記得鄧羚是怎樣描述她的嗎?」

  周文一提醒,弓中卿立刻記了起來,鄧羚是個醫生,她的敍述裏夾雜著很多醫學上的專業術語:「她的肋骨粘連在一起,像一整塊平板,心肺受到肋骨地保護,能夠神奇地遮罩X射線和超聲波,這一點跟蠻蠻相似……她的內臟器官。比如說肝、膽、胃、腸等等,全部左右顛倒,消化系統異常發達,遠遠超過普通地人類……我們懷疑她不是一個純粹地人類,她的身體裏包含了某些……其他生物的基因……」她能夠清楚地記得鄧羚說過的每一句話,她的語氣,還有她的猶豫和停頓。

  X射線、超聲波、消化系統、基因……儘管聽不懂這些人類發明的新字眼。弓中卿還是能把握到鄧羚地想法。

  方玉湄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她很可能是妖怪跟人類雜交後產下的混血兒!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麼蠻蠻特別優待她,沒有把她變成一堆沒有知覺的血肉。

  「蠻蠻想幹什麼?或者說,它能對方玉湄幹什麼?」周文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同樣的問題他也問過李兵。

  他突然想起了在洪水裏。在運沙船上,曾經發生過地一切。他重複著當年的想法:「在死亡的威脅面前,生命個體會想些什麼呢?交配,繁殖,把生存的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所有的生命都是這樣地。個體存在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種族的延續。生存,發展。繁殖,延續,這是一種本能,已經滲透進我們地血液裏,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他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弓中卿卻感到一種無法壓制的寒意。

  孔長林沒有聽懂他們的交談,他擠過去張望了幾眼,焦急地催促說:「既然已經發現了蠻蠻的行蹤。趕緊通知李兵他們吧,讓他們快些趕過來,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

  周文搖搖頭表示反對,他說了一通謊話:「沒這個必要,這條地道是相互連通的。我們需要李兵在另一頭截住蠻蠻……」他在泥牆上畫了一個三角形,兩邊各畫了一個箭頭。

  「兩面夾擊,甕中捉鼈,這樣蠻蠻才逃不掉!」

  孔長林記起了副司令員黃椿壽的關照,儘量用溫和地語氣提醒他說:「那麼總該把告訴李兵他們一聲吧。」

  周文還沒來得及回答,心中突然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幾乎與此同時,弓中卿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急促地叫了一聲:「小心!它在移動!就在我們背後!」話音未落,一條細長的黑影從唐驊的胸口戳了出來,然後又倏地縮了回去。

  唐驊慘叫一聲,急忙用雙手去堵胸口地大窟窿,但哪里堵得住,大動脈破裂,鮮血像泉水一樣噴出來,只幾秒鐘功夫,他就軟軟地倒在了污水中。在他背後的泥牆上,赫然多出一個深不見底地黑洞,像野獸的眼珠一樣,正惡狠狠地盯著他們看。

  孔長林大叫一聲,撲上去抱住唐驊,鮮血染紅了他的胸襟,還在不斷地湧出,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張著嘴巴,已經停止了呼吸。

  「那是什麼?是什麼東西?」孔長林悲憤地抬起頭來,瞪著周文惡狠狠地問道,仿佛他就是殺害了唐驊的兇手。

  「那是蠻蠻的舌頭,它最厲害的武器,就像觸手一樣,能夠輕而易舉戳穿鋼板!」周文異常冷靜,冷酷地警告他,「它就在對面的地道裏,跟我們隔著厚厚的一層泥土,它是有智慧的生命,它在伺機獵殺我們!」

  孔長林立刻操起衝鋒槍,撒腿跑到岔路口,一手緊握著軍用手電筒,一手扣在扳機上,光柱在黑黝黝的地道裏反復掃射,但是他什麼都沒有發現。

  「它躲在哪里?你們知道它躲在哪里,是不是這樣的?」孔長林記起異變發生前,弓中卿叫了一聲「小心!它在移動!就在我們背後!」他頓時疑心大作,飛快地轉過身來,把槍口對準周文,「你能感覺到那個東西,為什麼要騙我們說不知道?你們到底是誰?」

  又是那種異樣的感覺,是蠻蠻,它就躲在附近。

  周文急忙提醒他說:「小心,蠻蠻的目標是你!」

  這次連孔長林都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回過身去,依然什麼都沒有。他一顆心怦怦直跳,眼睛的餘光突然注意到頭頂上有一道黑影,飛快地沖過來,嘴一張,舌頭像箭一般插進了他的頭顱裏,穿過柔嫩的腦組織,從後腦勺突了出來。孔長林渾身的力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手一松,電筒和衝鋒槍雙雙跌落到污水裏,整個人像被抽去了脊樑骨,軟綿綿地向前撲去。

  蠻蠻倏地收回了舌頭,觀察著周文和弓中卿,突然掉頭就跑,貼著地道的頂部消失在黑暗中。它本能地感到恐懼,它在周文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1:32

  第八集 第五章 蠻蠻

  「身體變異得很完美,能飛,還能倒掛著奔跑,真了不起!」周文由衷地稱讚了一句,他的眼睛裏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弓中卿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借蠻蠻的手故意除掉他們的?」

  「你認為呢?」周文反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不過他們的確是礙手礙腳的,死了也好!」

  周文沉默了片刻,低聲說:「不,不是這樣的,我還不至於……好吧,我們追上去,時間已經不多了,要儘快找到蠻蠻!」

  弓中卿再次施展法術,牢牢鎖定住蠻蠻的氣息,它在飛快地奔跑,沿著地道的頂部和兩邊的泥牆,速度更是快得驚人。她加快腳步在前面引路,污水深及膝蓋,每一步都濺起四散的水花,嗒嗒嗒嗒,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

  沒過沒多久,她就感應到人類的氣息,在他們身後很遠的地方,正逐漸向這裏移動,那是黃椿壽派出的特種兵。

  「他們已經下來了。」

  「我知道了,不過這條地道的岔路很多,他們摸到這裏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已經足夠我們找到蠻蠻了。」

  接連轉了十幾個彎,跑過一條長長的通道,弓中卿突然收住腳步,她閉上眼睛仔細分辨了一陣,指著前方說:「好像已經到盡頭了,蠻蠻就在前面!」

  周文急忙睜開陰陽眼向裏面一看,只見一頭奇形怪狀的妖獸正伏在水中,氣喘如牛,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真的就如同鄧羚描述的那樣,蠻蠻已經變得連他都認不出來了。它肩膀上頂著一隻鳥頭,嘴很闊,像動畫片裏經過誇張和變形的卡通人物,背上有一對翅膀。腋下多出四對爪子,死死地盯住周文,似乎在守衛著什麼寶貴的東西。

  那是一個懷孕的婦女,就在它身後不遠處,赤身裸體,背靠在泥牆上,痛苦地張著嘴巴。小腹高高隆起,下半身浸沒在污水中,像打擺子一樣瑟瑟發抖。她在分娩,在生產!

  周文能夠感覺到她肚子裏的小孩,不同於人類或者妖怪。一個嶄新地種族,生命力異常旺盛。他正在子宮裏掙扎,試圖衝破阻礙,來到這個嚴酷的世界上。

  「方玉湄!」周文試探著叫了一聲,那個婦女立刻有了反應。僵硬地扭過頭來看了一眼,用沙啞的聲音叫道:「救……我……」

  蠻蠻立刻大吼一聲,嘴一張。一條腥臭的舌頭像彈簧一樣竄了出來,閃電般射向周文的心臟。但是在吸血獠王的眼裏,這個動作慢得像蝸牛爬,周文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舌頭表面的突起和粘液,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側身避讓。

  這麼噁心地東西,他不願意用身體的任何部位去接觸它。

  一擊不中,蠻蠻迅速把舌頭縮了回來。繼續盯著周文的動作,喉嚨深處發出幾聲低吼,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它本能地感到畏懼,眼前的這兩個人威脅到了它的生命。

  弓中卿從他背後探頭張看了幾眼,好奇地問:「她肚子裏地小孩是誰的?」

  「應該是蠻蠻留下的。從交配到分娩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胎兒生長發育的速度非常驚人,可能是由於射線的影響吧。」周文猶豫地口氣顯示出他也不大確定。
  「怎麼辦?要不要通知李兵他們?」

  「不。這是珍貴的第一手資料,變異了的妖獸,我想多試探一下。」說著,周文踏上了半步,蠻蠻再次發動了進攻,這一次周文沒有閃避,而是舉起手裏地對講機迎了上去,只聽見「砰」的一聲響,對講機被它的舌頭射穿,稀裏嘩啦撒了一地。

  周文回過頭對弓中卿笑笑,這樣一來,李兵就再也吵不到他們了。

  「小心!」這次蠻蠻的舌頭竟沒有縮回去,而是狡猾地彎成一道弧形,靈蛇一般反卷上來,試圖把周文牢牢綁住。

  但是它卷了一個空,周文的身影突然消失,然後又出現在方玉湄的身邊,迅速檢查了一下,發覺她的四肢都被蠻蠻折斷了,動彈不得,只能淪為它繁殖後代的工具。

  在這麼近地距離內,周文感應到她的身體裏有些許微弱的妖氣,被人類的氣息掩蓋住了,不留心的話是無法發覺地。她也許只有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妖怪族的血脈,不過這足以使她成為一個不同尋常地人類了。

  蠻蠻憤怒地跳了起來,合身猛撲上去,一條粗壯的舌頭像皮鞭,抽得「劈啪」作響,腥臭的氣味在地道裏蔓延,弓中卿不小心吸了一口,噁心欲吐。

  周文立刻回到弓中卿身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若有所思地說:「蠻蠻的進攻方式很單一,除了用舌頭攻擊外,它好像什麼都不會。它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除了野獸的本能外,什麼都不記得了。」

  弓中卿立刻想起了妖化,過度追求力量,獸性壓過了理智,沒有感情,沒有智慧,只剩下本能的殺戮和破壞。但是蠻蠻的舉動又跟一般意義上的妖化有著不小的差別,它張開手腳盤踞在方玉湄的身上,寸步不離,就像兇狠的八爪怪在守衛自己尚未出生的後代。它並不主動進攻周文,只是恐嚇他,驅逐他,要他遠遠地離開它的骨肉。它似乎退化成了一頭單純的野獸!

  「有意思!」周文若有所思,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蠻蠻是一頭變異的妖獸,方玉湄的身體裏至少有四分之一妖怪族的血脈,它們生下的後代會是什麼樣的呢?真令人期待呀!」

  弓中卿仰頭看著他略帶興奮的神情,心中不由升起一絲擔憂。周文試探著畫了一道天殤符,道門的符在空氣中扭曲舒展,閃電般印在了蠻蠻的身體上,但是出乎意料,就像一滴水融入到大海裏,掀不起絲毫波浪。

  「蠻蠻經過變異以後竟然對道門的法術免疫!」

  周文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接二連三使出了玉神符、紫幽符、青冥符和蒼靈符。結果正如同他預料的那樣,這些威力巨大的符一接觸到蠻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任何效力,連搔癢都嫌太溫柔!

  「怎麼了?」

  「很奇怪。再試試妖術吧!」周文用誰都聽不懂的語言吐出了幾個古怪地音節,雙眸變成了血紅色,額頭上的九地十天鎮魔印迅速暗淡下去,掌心騰起了一個熾熱的火球。這是吸血獠的控火術。

  正在這時。蠻蠻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它「呵呵」大叫著,額頭上滲出了黃豆大的汗水,體內的妖氣成千上萬倍增加,在地道裏縱橫決蕩。掀起了一陣風暴。

  周文暗叫不好,急忙推了弓中卿一把,叫道:「快,鎮魔印,別讓妖氣傳播出去。驚動了李兵和劉子楓!」

  弓中卿立刻念動咒語,淩空畫了一道九地十天鎮魔印,把狂暴地妖氣牢牢鎖在地道內。就像給瓶子加上了一個木塞,一滴都灑不出去。

  妖氣無處可去,在狹小的空間內不停翻滾,方玉湄低聲嘶叫著陷入了迷亂之中,她身體裏屬於妖怪族的那一部分血脈沉睡了三四十年,現在終於蘇醒過來。

  與此同時,蠻蠻的骨骼劈啪亂響,逐漸變回到原來的模樣。一頭長著兩個腦袋地鳧形妖獸。它的神志也回復了正常,驚異地打量著周圍的情形,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周文,是你嗎?」

  「是的,我在這裏。還有弓中卿。你好像恢復清醒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言難盡……我快不行了,周文。你仔細聽著,如果有可能地話,把我說的一切向麒麟獸大人轉達……儘管你是我們妖怪族的敵人,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了……」

  它地眼中散發出妖異的神采,腦子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但是周文知道,這是迴光返照,蠻蠻的生命之火已經燃燒殆盡了。

  「你說吧,我會向麒麟獸轉達的。」

  「……人類是最危險的動物,他們把我當成是試驗用的小白鼠,試圖尋找妖怪族的弱點,他們最終找到了……那天他們把一根細針戳進我的胸口,不很深,感覺就像是火焰在燃燒。妖氣在一瞬間收縮,凝聚到一點,出於龜息狀態,變得極其微弱,但是我地身體裏卻反而充滿了力量,每一塊肌肉,每一寸肌膚,完全不同於我們熟悉的妖力,狂暴,猛烈,無法控制……」

  「我變成了你剛才看見的鬼模樣,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就像換了一具陌生的身體……我頭疼得要裂開,突然失去了一切理智,用力掙脫人類加在我身上的束縛……就像被一萬個天雷打到一樣,我渾身都燒焦發黑了,疼得要命,但是我沒有失去知覺,而是沖上去把他們通通撕成了碎片,鮮血像下雨一樣,我渴望殺戮,我享受血淋在身上地感覺!」

  「享受,渴望,如果不殺戮就會瘋掉,你明白這種感覺嗎?不,你不會明白的,不親身經歷是永遠都體會不到!如果在我面前地不是那些弱小卑微的人類,而是我的族人,我的同胞,開明獸,述蕩,驕蟲,樹鳥,天吳,相柳,哪怕是麒麟獸和白虎精站在我面前,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把它們撕成碎片!那真是太可怕了!」

  蠻蠻沉默了片刻,眼神漸漸暗淡下去,它唯恐時間不夠,飛快地說下去:「殺了他們以後,我有一陣子清醒,身體也慢慢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我傷得很重,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不過妖氣再次釋放出來……我對自己施加了一點法術,稍微感覺好一些,完全康復還需要很長的時間。我知道人類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軍隊馬上就會沖下來,用槍炮把我殺死!」

  「我也不敢往上走,生怕落入他們的包圍圈裏,於是就乘升降機來到地下三層,想擒住幾個人類,把他們當成人質,跟駐守在地面上的軍隊作交易,乘機殺出一條生路……。我看見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他們正在準備什麼莫名其妙的試驗。我渾身的血液一下子燃燒起來,又變成了野獸,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舌頭穿透了他們的四肢和身體,嘗到了血腥的滋味,他們驚慌失措,一個勁地往前逃。他們跑得太慢了,眼看就要追上了。她突然勇敢地迎了上來,試圖把我擋住……」

  蠻蠻低頭看了方玉湄一眼,眼中流露出一種關愛地神情,「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沒有殺死她。我在她身上聞到了妖氣。但她不是一個純種的妖怪,她可能是某個不甘寂寞的妖怪強暴人類女子後產下的混血兒……」

  「她的同伴關緊鐵門,拋棄了她。我聽見她絕望地大叫著,叫聲反而激起了我的欲望,我立刻折斷了她的手腳。就在地上跟她進行了交配……完了以後,她地肚子明顯鼓了起來,越來越大。我們的後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成長著,一定是個怪物,不同於人類,也不同於妖怪,一個全新的種族,我能感受到他旺盛的生命力!」
  「我很累,手腳發軟,沒有力氣。也使不出法術,但是我不想放過那些卑鄙地人類,他們活著會壞了我的事。我打算撕開那道鐵門,它實在太堅固了,人類軍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只好放棄,匆匆忙忙逃到了這裏。這裏就是我的墳墓。我能感覺到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不過這又怎麼樣呢?我殺死了無數生命,他們因我而死,現在輪到我了,死亡就是這麼一回事,遲早都會來到的。有生必有死,即使是修煉了幾萬年、幾十萬年地大妖怪也有咽氣的一天,我已經在她的身體裏留下了我地後代,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它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消失在悶熱的空氣裏,一切生命的跡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屍體開始迅速潰爛,露出了白森森的骨架。在它的胸口,赫然插著一根細針,牢牢地刺在肋骨上,散發出藍幽幽的光芒。

  那就是奪取蠻蠻生命地兇器,能夠在一瞬間釋放出短距輻射粒子的放射源!生與死的交替就發生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裏,當蠻蠻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時,方玉湄突然慘叫一聲,一個鳥頭人身的怪物從她地肚子裏鑽了出來,渾身血淋淋的,翻著一雙碧綠地眼睛,警惕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方玉湄疼得臉色蒼白,驚恐之下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那是什麼?」弓中卿好奇地問了一句,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妖氣。

  「不是妖怪,也完全不同於人類。生命力很旺盛。混血兒,或者說得刻薄一點,是雜種!」周文嘴角帶著一絲冷笑,他意識到自己這麼說很殘忍,但他還是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

  那個鳥頭人身的怪物慢慢垂下了腦袋,盯著自己昏死過去的母親,張開鷹鉤似地利嘴猛地啄了上去,生生撕下一塊肉來,仰起脖子吞下肚去。

  方玉湄立刻痛醒過來,恐慌地張大了嘴巴,大聲尖叫起來。但是她的孩子沒有理睬她,眼珠裏流露出貪婪的神情,繼續一口一口用力啄下去。

  周文冷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語說:「這就是變異的結果嗎?恐怕沒有一種母性能夠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我只知道雌螳螂在交配後會吃掉雄螳螂,為了後代能夠茁壯成長,為了自己的基因能夠得到最大化,它願意奉獻出那一點點可憐的蛋白質。不過剛出生的孩子竟然吃掉自己的親生母親,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弓中卿有些不忍,拉拉他的衣袖問道:「我們要不要阻止它?」

  「不用,我們只是一個旁觀者,不要去干涉它的成長,不要違背自然的規律。這是很難得的經驗,這輩子恐怕都看不到第二遍了。方玉湄快不行了,她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不管願不願意,就讓她為自己的後代作出犧牲吧。」

  弓中卿吃驚地看著周文,就像在看一個素未見面的陌生人,他的想法竟然變得如此可怕,沒有半點惻隱之心,這讓弓中卿感到不寒而慄。她再一次深切地體會到,周文再不是以前的那個年輕人了,他變得功利,冷酷,具備一切成功者必須擁有的品質。她不禁問自己。這到底是進化的結果還是變異的結果呢?

  方玉湄在痛苦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她帶著無限的憎恨離開了這個嚴酷地世界,在她短短的一生中,並沒有感受到多少溫暖和幸福,特殊的體質讓她逃過了鼠疫的魔爪,也給她的生命畫上了一個悲慘的句號。

  但是周文並不這麼想,死對方玉湄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如果她僥倖活下來的話,那麼她該怎樣面對自己地親生骨肉?撫養它還是殺死它?他是故意沒有挽救她的。

  方玉湄產下的那個怪物繼續吞食著母親的屍體,它扒開她的腹腔,拖出腸子,貪婪地啄食著。直到小肚子吃得滾圓,再也裝不下去了才罷手。它長長地打了一個飽嗝,搖搖晃晃地爬到地道地最深處,渾身的毛孔裏突然噴出了無數粘稠的液體,一遇到空氣就迅速凝固成銀白色的絲線。把它嚴嚴實實包裹起來,就像一枚巨大的蠶繭。

  「結束了,它進入了休眠期。等到這枚繭破裂以後,我們就能看到一個完全成熟地新生命了。」

  周文走上前去,在泥牆上挖了一個大洞,把銀白色的繭埋了進去,用爛泥糊好,「不知道需要多長的時間,真想快一點看到!」

  「為什麼不把它交給軍方去研究?」

  「你沒聽見蠻蠻地控訴嗎?人類是最危險的動物!你願意它的後代成為另一頭試驗用的小白鼠?我決定留給它生存的希望,儘管這很渺茫。在黑暗中播下的種子也許永遠都不會有萌芽的一天,但是,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生命本身永遠值得我們去尊重。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嗎?」

  弓中卿茫然地搖搖頭。周文寬容地笑了一下,她儘管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了幾萬年。但是她比絕大多數人類都來得單純。他把手溫柔地放在她地肩膀上,他能夠感受到滑膩溫暖的肌膚。完美的弧線,沒有半點瑕疵。

  弓中卿的心怦怦直跳,她聽見周文在耳邊低聲叮囑:「別把這個秘密告訴人類,我們要統一口徑,是蠻蠻殺死了方玉湄,它餓了,需要食物。」

  「那麼它為什麼又死了?」

  「是射線殺死了它,輻射超出了蠻蠻能夠承受的極限,導致了變異,潰爛,最後死亡。」

  弓中卿已經聽到了特種兵急促地腳步聲,她飛快地說了一句:「好的,我瞭解了……如果他們知道你隱瞞了這麼多真相,一定會恨死你地!」

  周文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等了片刻,一條條電筒光四處亂晃,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肖克帶領的特種兵應聲出現在他們身後。在摸索了無數岔路,碰了一鼻子灰以後,他們終於找到了失蹤已久的妖獸蠻蠻。

  周文讓開一點空隙,指著蠻蠻的屍體說:「很遺憾,孔長林和唐驊都被它殺害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它已經死了,你們可以把屍體帶給黃司令驗明正身。」

  「你是指那堆骨頭嗎?蠻蠻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肖克鼻子一陣發酸,他竭力抑制住失去戰友的傷感,舉起手裏的對講機,向黃椿壽報告了目前的情況。

  接到另一端的指令後,他迅速從挎包裏掏出一隻軍用數碼照相機,把蠻蠻最後的屍骸拍了下來。在拍攝的過程中,肖克注意到蠻蠻的身後躺著一具殘缺不全的女屍,這引起了他的注意,警惕地問道:「那是誰?」

  「方玉湄,最後一名失蹤的工作人員,她被蠻蠻擄走,變成了它的食物。」

  肖克感到一陣噁心,低聲咒駡了幾句,他接連按動快門,把她的屍體一同照進了相片裏。

  周文漫不經心地問道:「黃司令是怎麼吩咐的?保持現場還是把它們的屍體帶到地面上去?」

  「一切維持原狀,什麼都不要去動它,等待專家來作進一步的處理。周文,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司令員在地下研究所等你們,趕緊過去吧,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們談談。」

  「我知道了。」周文答應了一句,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和不滿。

  司令員黃椿壽同志的最新指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希望等待他的命運不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在肖克和兩名特種兵的護送下。

  周文和弓中卿迅速穿過地道,回到了地下研究所裏。黃椿壽、李兵和劉子楓三人已經幹等了有一段時間,他們臉上流露出一種如釋重負地輕鬆,蠻蠻終於死了,有它的屍骨為證,還好,終於及時消滅了這個禍胎。沒有惹出大亂子。

  肖克見過了司令員,把拍下的數碼相片重播給他看,黃椿壽粗略看了一遍,迫不及待地問道:「周文,蠻蠻是怎麼死的?它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都是輻射試驗惹的禍!」周文整理了一下思路。儘量用晦澀的語言向他們進行解釋,「江教授對蠻蠻進行了兩次輻射試驗,第一次使用的是射線,劑量大約是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地一萬倍,結果僅僅對蠻蠻造成了一些組織上的高深度放射性危害。症狀三天以後就完全消失了。接著江教授又進行了第二次試驗,利用針狀的放射源在蠻蠻身體裏能釋放出短距輻射粒子,強烈的射線。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十萬倍,結果引發了一連串始料未及地後果。」

  黃椿壽聽得有些茫然,他不明白射線和射線有什麼區別,也不瞭解輻射對身體會造成怎樣的傷害,這正是周文想要達到的效果,利用這些晦澀的專業術語來彌補他敍述裏的破綻,讓他們繞圈子,來不及細細推敲。

  「射線徹底改變了蠻蠻地狀態。這種改變至少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它的身體發生了變異,據鄧羚的描述,它地腦袋像鳥,嘴很闊,背上有翅膀。腋下長著四對爪子,這跟它原先具備的兩種天然形態完全不同。」

  「二是它從射線裏獲得了極其強大的力量。能夠在一瞬間掙脫十二道堅硬的合金鎖,高壓電流也不能把它擊昏,我猜想即使是子彈也只能對它造成很有限的傷害。不過蠻蠻變異以後妖氣變得非常微弱,它似乎失去了使用法術的能力,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它的攻擊方式主要是利用爪子和舌頭,純粹是物理攻擊,行動也略嫌笨拙,侯教授他們能夠及時逃進儲藏室就說明了這一點。」

  「用舌頭?」黃椿壽有些弄不明白了。

  「是的,就像青蛙或者變色龍。你有沒有看過《動物世界》?舌頭飛快地彈出來,能夠輕而易舉穿透鋼板。」

  黃椿壽能夠想像出這詭異地一幕,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喃喃說:「穿透鋼板?真夠厲害的!」

  周文繼續說下去:「蠻蠻的第三個改變表現在它的精神上,波動非常大,狂躁,嗜血,渴望殺戮。正常情況下,人類的鮮血和內臟對妖獸來說是無上地美味,但是蠻蠻在殺害了江教授他們後沒有任何進食的舉動,如果把現場地肢體拼湊起來的話,我們會發現就連一片肉,一根骨頭都沒有缺少。這一切都說明,蠻蠻只是在簡單地殺戮,射線徹底改變了它的本能。」

  「那你怎麼解釋蠻蠻擄走了方玉湄,並且把她的內臟都挖空吃掉了?」

  「是的,這的確有些難以解釋。我猜想——僅僅是猜想——蠻蠻身體和精神的變異並不徹底,它偶爾也會清醒過來,恢復原先的一些習性,比如說吃人。有很多蛛絲馬跡能夠證明這一點。你看相片上的骨骼,這是它死去時所處的狀態,類似於人類的兩足直立動物,沒有翅膀和爪子,這是不是能夠說明蠻蠻在臨死前已經擺脫了變異,變回到原來的妖獸狀態?另外,鐳射發射器和機械擬真手臂的控制晶片神秘失蹤了,我認為是蠻蠻幹的,對於一頭只知道殺戮和嗜血的野獸來說,這兩件東西能有什麼用?」

  周文的話提醒了他,黃椿壽立刻拿起對講機,接通了正在地道深處檢查蠻蠻屍骸的專家組,通了一番話後,他失望地說:「我們並沒有找到鐳射發射器和控制晶片。」

  周文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它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在清醒的時候偷走了鐳射發射器和控制晶片,在糊塗的時候又把它們給弄丟了。我們不能指望它把鐳射發射器和控制晶片藏在口袋裏,還小心翼翼地拉上拉鏈!」

  他講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黃椿壽揉著眉心思考著這種可能性,過了片刻,他命令肖克帶領特種兵對地下研究所和地道進行一次徹底的檢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失蹤的鐳射發射器和控制晶片。

  肖克爽快地答應下來,他立刻把特種兵分成若干個小分隊,按部就班進行更細緻的搜索。

  這時李兵插了一句:「那麼蠻蠻到底是怎麼死的呢?你出手殺了它嗎?」

  「沒有,我找到蠻蠻時它已經死了,肌肉和內臟潰爛得不成樣子,只剩下一具骨架。這大概是射線造成的,我不大清楚,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十萬倍,我想什麼後果都是有可能的。」

  黃椿壽心中忽然一動,大劑量的射線能夠促使妖怪變異,潰爛,最終導致死亡,能不能利用這一點殲滅妖怪族呢?非常誘人的設想,儘管會對自然環境造成不可逆轉的破壞,但是能夠一舉消滅那些危險的敵人,付出一點代價還是值得的!

  黃椿壽陷入了沉思之中,反復權衡著利弊。正在這時,他手裏的對講機響了起來,是N軍區司令員張重慶同志,聲音顯得疲憊而焦慮。他參加了軍委的一個緊急會議,剛剛從N市趕回G城,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

  黃椿壽聽了片刻,騰地站起身來,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他簡潔地回答了一句:「我馬上就上來!」

  李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從來沒有看到黃椿壽如此失態過,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難道N市又遭到了妖怪族的襲擊?他忍不住問道:「黃司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黃椿壽的神情有一些恍惚,他沒有正面回答李兵的問題,而是長長歎了口氣,沉重地說:「你們四個跟我來……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G城,還有我們的軍隊,正處在極大的危機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1:45

  第六章 木馬

  G城市政府的會議室窗明幾淨,燦爛的陽光穿過百葉窗,照在光可鑒人的會議桌上,讓人覺得有些暈眩。跟悶熱潮濕的地道相比,這裏簡直就是天堂。

  會議桌的一端坐著周文、弓中卿、李兵和劉子楓,另一端坐著張重慶和黃椿壽,除了他們以外,連警衛員都被遠遠地支開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G城的最高首長們竟如此緊張?大家心裏都有些忐忑不安。

  「蠻蠻的死亡給這次突發事件畫上了一個還算完滿的句號,這是最好的結果,所有參加行動的人員都必須守口如瓶,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在非常時期,採取這樣的措施是很有必要的。」張重慶在聽取了黃椿壽和周文的報告後,用簡單的幾句話做了一個了結,他沒有對蠻蠻的死表露出任何興趣,也沒有進一步追查鐳射發射器和控制晶片的意思,這讓周文、李兵等人感到不可思議。

  一定發生了什麼意外,他們迫切等待著張重慶的作出解釋。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在座每一個人都聽得見自己緊張的心跳。

  「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軍正處在極大的危機中!」張重慶長長歎了口氣,他雙手撐著額頭緩慢地說,「從長江爭奪戰開始,軍委就對我們的指揮很不滿意,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卻沒有取得與之相當的戰果,這實在說不過去。而且,在我軍強大的攻勢下,妖怪族反而變得越來越強大,先後對麓寧城、G城和N市發動了襲擊,戰士和平民死傷慘重,這種情況如果繼續持續下去的話,我軍將陷入非常被動的境地。難以給民眾一個交待。」

  「你們從冥府帶來的情報非常重要,妖怪族的首腦受到了重創,主力部隊集中在第二沙城裏,處在群龍無首的狀態。軍委認為這是一個全殲敵軍的好機會,絕不能輕易放過,於是他們委派西陸軍事學院地教官陸一搏上校擬定了一個木馬計劃,並且在我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實施了這一計畫……你們知道特洛伊戰爭和木馬計嗎?」

  周文立刻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希臘神話和傳說。特洛伊王子帕里斯騙走了墨涅拉奧斯美貌的妻子海倫,希臘聯軍在邁錫尼的王阿伽門農的率領下圍攻特洛伊整整10年,奧德修斯足智多謀,獻木馬計裏應外合攻破特洛伊。那些優美的傳說和異域風情在他地腦海中緩緩流過,讓他加倍懷念過去沉浸在書籍裏的美好時光。

  劉子楓點點頭說:「中學的課文裏選了《伊利亞特》的片斷。當時老師向我們介紹過著名的木馬計,好像是把士兵藏在木馬地肚子裏,引誘敵人自行把木馬拉進城去。」

  李兵的神情卻有些茫然,他對特洛伊戰爭和木馬計沒有任何概念,只能尷尬地笑了一下。自我解嘲說:「我小時候讀書很不用功,沒聽說過木馬計……好像只有我不知道了……」

  「沒關係。陸一搏擬定的木馬計劃其實很簡單,就是設法把一顆加強型原子彈送進第二沙城。在適當的時候引爆,利用原子彈爆炸時產生的高溫高壓以及各種核反應產生地中子、射線、裂變碎片、衝擊波、光輻射、早期核輻射、放射性沾染、電磁脈衝徹底消滅妖怪族的有生力量。」

  張重慶手邊有一本淺紫色的備忘錄,這些拗口地專業術語是照著記錄念出來的,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他並不是十分瞭解其中的原理。

  劉子楓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搖著頭說:「這簡直太可怕了!」

  「加強型原子彈跟普通原子彈有什麼區別?」周文插了一句。

  張重慶把備忘錄掀到前一頁,用手指著念道:「加強型原子彈指的是在原子彈中添加氘或氚等熱核裝料,利用核裂變釋放的能量點燃氘或氚。發生熱核反應,而反應中所放出的高能中子,又使更多的核裝料裂變,從而使威力增大。資料上是這麼說的,我地理解加強型原子彈就是加了料的原子彈。爆炸時造成的殺傷力更強,能夠確保在一瞬間殺死所有的生命。」

  周文注意到備忘錄上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有些生僻字還特地注了近似地讀音。張重慶很認真,他一定是特地請教了相關的軍事專家,所以才能得到這樣詳盡地資料。

  「會不會對環境造成污染呢?」

  張重慶解釋說:「第二沙城建在地殼下面,從上到下依次是沉積岩層、花崗岩層和玄武岩層,厚度達到三四十公里,專家經過了嚴密的論證,他們一致認為爆炸對地表環境的影響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李兵好奇地問:「那麼這顆原子彈是怎樣送進第二沙城去的呢?」

  「這就是木馬代號的由來——事實上我軍沒有花多大的力氣,原子彈完全是妖怪自己拖進第二沙城的。這方面陸一搏非常明智,他認為要瞞過妖怪的視聽,把一顆龐然大物悄悄地送進妖怪族的地下基地,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以他設計了一個巧妙的計畫,首先集中火力對葫蘆口進行了反復的轟炸,然後派出一支精銳部隊,攜帶著最先進的鑽井設備和加強型原子彈進入葫蘆口,大張旗鼓地作業,使妖怪族形成一種錯覺,人類打算鑽一個深洞,丟顆炸彈進去把它們一舉炸飛。」

  「一開始妖怪族表現得非常謹慎,聽任鑽井設備日以繼夜地工作,當鑽頭深入到地下一千七百米深的時候遇上了堅硬的花崗岩層,進展非常緩慢。妖怪族選擇這個時刻發動了一次突然襲擊,殲滅了我軍的大部分兵力,奪走原子彈,作為戰利品帶回到了地下。」

  「這就是所謂的木馬計劃了?」周文情不自禁地搖著頭說:「太冒險了,開明獸非常狡猾,它不會輕易上當的!」

  張重慶沉默了良久才繼續說下去:「為了消除妖怪族的警惕,我軍拼死抵抗。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犧牲了將近一千多名精銳的戰士,他們被命令戰鬥到最後一刻,決不允許退後半步……他們是木馬計劃的犧牲品,是炮灰!陸一搏……實在是太殘忍了,不過,如果能夠徹底消滅妖怪族地話,付出這麼巨大的代價還是值得的!」

  「這顆加強型原子彈最終爆炸了沒有?」

  「陸一搏啟動了無線電引爆裝置。但是沒有任何反應,這原在他的預料之中,地殼的遮罩效應非常強烈,無線電信號無法傳輸到第二沙城。即使接受不到信號,按照預先的設定。原子彈也會在十二小時以後自動引爆,除非能及時輸入一串三十六位元數位的密碼,否則地話,計時器是不可能停下來的。但是……意外發生了,十二小時以後。監測站沒有接受到任何震波和輻射,妖怪族破解了密碼,原子彈並沒有爆炸。」

  「木馬計劃徹底失敗了。我們把一顆威力巨大的加強型原子彈送到了妖怪族手裏,它們可以在任一時刻發動毀滅性的打擊,G城,N市,或者是這片土地上的任意一座城市,一瞬間化為灰燼,沒有生命能夠倖存下去。如果這一切真地發生了,我們就是歷史的罪人!」

  長時間的沉默。死一樣的寂靜,李兵和劉子楓面面相覷,他們的心情異常沮喪,不約而同感到戰爭離結束還遙遙無期,人類地前景一片黑暗。

  周文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解鈴還須系鈴人,陸一搏難道沒有其他應變的方案嗎?」

  「應變的方案?」張重慶苦笑一聲。

  「陸一搏是高材生,紙上談兵頭頭是道,誰都辯不過他,但是他有許多致命地弱點……他沒有親身經歷過殘酷的戰爭,他只在電腦類比的戰場上取得過勝利,他擬定木馬計劃完全是出於主觀臆斷,他不瞭解妖怪族,不明白這個種族究竟有多麼危險……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晚了,陸一搏為他的魯莽付出了代價,不過這個代價要由已經犧牲的一千多名戰士和無數即將面臨滅頂之災的平民來承擔,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不明白軍委為什麼會同意這個計畫。」

  「他們太過相信先進的科學技術,忽視了妖怪族擁有的智慧。」

  「沒有人提出過反對意見嗎?」

  張重慶沒有說話,等了片刻,黃椿壽委婉地說:「一舉消滅妖怪族地有生力量,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誘惑很大,軍委認為冒險是值得的,更何況……陸一搏是……這裏涉及到很多微妙的關係,我們這些局外人是弄不明白的。」

  張重慶敏感地抬起頭來,阻止黃椿壽繼續說下去:「夠了,沒有根據地事不要瞎猜,先考慮眼下該怎麼辦吧。周文,你也不想看到成千上萬無辜的平民死於非命吧,說說你地想法。」他眼睛裏佈滿了血絲,深深地凹陷下去,臉上橫著深深淺淺的皺紋,整個人比以前蒼老了很多。

  周文感覺到他就像風中的殘燭,竭力燃燒著最後的生命力,他的神經就快崩潰了。

  「想要我幹什麼?重新回到第二沙城,引爆原子彈,跟妖怪族同歸於盡嗎?」周文反問了一句。

  黃椿壽看看張重慶的臉色,艱難地說:「……你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周文啞然失笑,他用嘲諷的語氣說:「從人類的角度來看,這的確是一條可行的計畫,不過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勇敢地接受犧牲?為了人類而犧牲?」

  這個問題讓張重慶和黃椿壽感到很尷尬,他們不知道該怎樣說服周文。他完全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人類的一員——事實上他也不是——試圖用捨生取義之類崇高的精神來說服他為人類犧牲寶貴的生命,這一點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張重慶和黃椿壽都是從基層部隊幹起的,跟戰士乃至各級指揮員拉家常談心,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是家常便飯,人心都是肉長的,何況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他們沒有遇到過太大的障礙。但是周文不同於他們以往接觸的對象,他是半人半妖地異類。受過高等教育,聰明過人,在很多原則性的問題上堅持自己的看法,空泛的說教和開導毫無用處,只會激起他的恥笑。

  空氣裏彌漫一種不信任的氣氛。

  緊接著,周文又提出了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監測站沒有接受到任何震波和輻射就意味著原子彈沒有爆炸?這僅僅是主觀地臆斷,我們需要更多更準確的情報。」

  張重慶頻頻掀動眉毛。周文的說法讓他心裏升起一種僥倖,也許陸一搏並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麼弱智,木馬計劃經過深思熟慮和多方論證,已經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只是他們不知道而已。他激動地說:「你地意思是第二沙城已經被原子彈徹底摧毀了。但是由於某些原因,比如說地殼層的遮罩,震波和輻射被削弱到非常微弱的水準,監測站的儀器無法接受到,是不是這樣的?」

  「有這種可能。」周文聳聳肩。模稜兩可地說了一句,他沒想到張重慶會有這樣敏感地反應。

  就像溺水的人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張重慶臉色緋紅。他的思路漸漸活躍起來,妖怪族,葫蘆口,第二沙城……需要有人下去探個究竟!他把目光投向了周文和弓中卿,眼中流露出熱切地期盼,但他沒有立即開口。張重慶在斟酌措詞,尋找誠懇有力的話語說服他們去冒險。在這一刻,他深切地體會到自己的語言是多麼貧乏。當了多年的N軍區司令員,習慣于發號施令,他已經記不起來該怎樣用懇求的語氣說話了。

  「我們來做筆交易吧,只要你能帶回準確的情報,我以西南軍區副司令員的身份作出承諾。我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提供一切便利條件——答應你地任何要求!」

  黃椿壽對周文有著更為深刻的認識,他知道怎樣才能打動他。不是利益,也不是地位、認可或者尊敬,而是妖怪族和人類共同的未來!

  周文怔了一下,心中感慨萬千,黃椿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作出鄭重的承諾,意味著他終於考慮到這個未來地可能性了,歷史的車輪開始向著他預定地方向緩緩轉動,新時代的天空出現了一縷微薄的曙光。

  「我們並不瞭解第二沙城裏究竟發生了什麼,萬一原子彈已經爆炸了,輻射將對我們的身體造成不可預料並且是無法逆轉的傷害,看看蠻蠻吧,它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周文沒有流露出興奮的情緒,反而皺起了眉頭,「如果原子彈沒有爆炸,那麼在經過上一次的危機以後,妖怪族的防備一定比以前更加嚴密,想要瞞過它們的眼睛非常困難,要冒很大的風險。」

  「我知道這很危險,不過除了你以外,我們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周文考慮了一陣,終於答應了下來:「好吧,我願意試一下,不過這次由我獨自前往第二沙城,軍方必須保證絕對不會插手,而且形勢千變萬化,我保留隨時退出的權力。」

  弓中卿聽到他要孤身犯險,獨自前往第二沙城,頓時吃了一驚,正要出言阻止他,周文擺擺手說:「我要你留在G城,哪兒都不要去。沒事,只是偵察情報而已,我會在最短的時間裏回來的。」

  「沒有問題,只要你覺得有必要,隨之都可以中止這個任務。」黃椿壽慷慨地同意了周文的條件。

  軍方的首要任務是派人潛入第二沙城,弄清楚木馬計劃到底有沒有成功,一切都在暗中進行,沒必要節外生枝。事實上,他們也沒有足夠的軍事實力對深埋在地下的目標發動進攻。

  「另外,我還想跟趙鵬談一下……我想問他借點東西。他還沒有死吧?」

  黃椿壽怔了一下,周文的這個請求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他既然答應了前往第二沙城,就沒必要去計較這些枝節問題。他很爽快地答應說:「趙鵬的問題比較棘手,我們還沒想好怎樣處置他。你要見他當然沒有問題,我會親自安排的。」

  周文意味深長地說:「好的,就這樣說定了,見過趙鵬以後,我就立即動身前往第二沙城。等這件事了結以後。你別忘了欠我一個大大的人情,作為交換條件,你必須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在場地證人很多,可不能食言!」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要不要我跟你擊掌為誓?」

  「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就算了吧,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黃椿壽點點頭。他望了張重慶一眼,心中有一絲擔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做錯。對於他的決定,張重慶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他是默許了。

  李兵憂心忡忡。他不贊同黃椿壽作出如此鄭重的承諾,屢次想要出言提醒他,卻都被劉子楓悄悄阻止住了。

  當會議結束之時,李兵再也忍不住了,他正要站起來反對。劉子楓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用極低地聲音在他耳邊說:「別亂說話,除非你能提出更好的辦法。黃司令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做出這個決定的。他有自己的打算,你想說什麼他完全知道!」

  這句話最終打消了李兵的念頭,他強忍了下來,決定事後再找黃椿壽好好談一談。

  當天晚上,黃椿壽陪同周文和弓中卿前往關押趙鵬地臨時監獄。沉重的鐵門哐啷啷拉開來,空氣裏充斥著尿屎的臊臭,還有一種異樣的氣味,那是瀕死的老人身上散發出地氣息。

  趙鵬雙臂抱膝蜷縮在角落裏。額頭磕在膝蓋上,就像一隻纏滿絲線的蛹,把自己深深禁錮無形的繭中,對外界地一切都不聞不問,就連周文放重腳步走到他身邊都沒有察覺。他仿佛睡著了。又仿佛已經死了。

  周文在他身邊靜靜站了片刻,他知道趙鵬的精神完全崩潰了。他慢慢蹲下來。拍著他的肩膀說:「趙鵬,我來看你了。還記得嗎?我是周文。」

  趙鵬沒有任何反應。

  周文拽住他頭髮,把他的頭拉起來——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他還是暗暗吃了一驚。那是怎樣的一張人臉呀,鬆弛,骯髒,呆滯,死氣沉沉,額頭上佈滿了細小的皺紋,眼睛像兩塊失去光澤的玻璃,鬍鬚稀稀拉拉,如同得不到養分的雜草。

  這短短地幾個月對趙鵬來說無比漫長,他仿佛已經度過了生命中最寶貴的三十年,如今失去一切希望,徹底絕望!

  周文心中微微一動,但是他的心腸很快就堅硬起來。他沒有時間浪費,必須立刻採取行動。在他的前進道路上,趙鵬不是第一個犧牲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周文伸出手指,在他的額頭畫下一道靈符,然後念動咒語,施展出茅山道地寂識術。他開始搜索趙鵬的思想。鄭蔚一定給趙鵬留下了退路,他作出了鄭重地承諾,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兌現,這是埋藏在妖怪族骨子裏的驕傲,它們不屑於欺騙渺小的人類。到底是什麼呢?李兵一定疏忽了什麼,他的眼睛被蘇小靈悲慘的遭遇所蒙蔽,他憤怒,哀傷,結果錯過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必須以一顆冷靜的心來審視這個世界,不能感情用事,要冷靜,冷靜到近乎冷酷……

  靈符散發出妖異的紅光,像烙鐵一樣燒進了骨髓裏,趙鵬遲鈍的臉上終於顯露出一絲活人的生氣,他張大了嘴巴想要大叫,卻只能發出一些沙啞的嘶叫。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湯山鎮,開明獸,飛鼠鄭蔚,河豚魚,蘇小靈,玉斑指,趙詩芬……記憶開始蘇醒,乾枯的血脈裏流淌著熾熱的鮮血,一顆心劇烈跳動,似乎要蹦出胸腔。寂識術是雙向的,與此同時,周文的思想也以一種壓迫性的氣勢灌進了他的腦子裏,太多太多的資訊,像激流,像瀑布,像海洋,從G城到碧蘿山,到普雲洞,到鳳凰山,到沱沱河,到麓甯城……

  趙鵬眼花繚亂,惶恐不安,腦袋幾乎要炸裂開來。他終於瞭解到周文腦子裏最真實的想法,與此同時他也看見了自己悲慘的未來,那是周文為他設計的,他沒有任何力量反抗。

  在生命最後的時刻,趙鵬回顧來時路,突然良心發現,深深為自己做過的一切懺悔。李蘭,蘇小靈,這兩個年輕善良的女性,生活還沒完全展開,他就殘忍地毀滅了她們所有的憧憬和希望。為此他將付出生命的代價!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那該有多好,他擁有選擇的權力,錯誤還沒有鑄成,一切都還來得及……

  但是他知道,從來都沒有後悔藥,也沒有救世主,犯下的錯誤就像用刀刻在石頭上,無法磨滅。他乾涸的眼睛裏不禁流下了悔恨的眼淚。

  「我知道你在找什麼,讓我來告訴你吧!」趙鵬強忍受住腦子裏的痛楚,突然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像從極深的地下傳出來,沙啞,沉悶,雖然有一些顫抖,但是充滿了勇氣和力量,「鄭蔚在臨走的時候告訴我,如果我刺殺成功,並且能夠安然逃出G城的話,就到湯山鎮去找他,在圖書館的閱覽室裏面,他會留下一些重要的訊息,他將張開雙臂歡迎我成為妖怪族的一員。如果我沒能逃脫,那也不要緊,只要破去了三十九朵金蓮,妖怪族的鐵騎將踏破G城,把我從困境中解救出來。這是他的原話。」

  周文停止了施法,好奇地問道:「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這無關緊要。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一切,來吧,殺死我!」

  在這一瞬間周文終於體會到趙鵬複雜的心情,他伸出手去叉住他的頭頸,低聲問道:「你還有什麼遺願?我會儘量替你辦到的。」

  「謝謝!我知道你想幹什麼,這很危險。」趙鵬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他含含糊糊地說,「求你,先去湯山鎮,替我找到蘇小靈,讓她的神志恢復清醒……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你一定要答應我……替我對她說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毀了她的生活……如果一切能夠重來,那該有多好,周文,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我答應你!」

  周文手上微一用力,毫不猶豫地捏斷了趙鵬的頭頸,他無力地吐出最後一口氣,頭頸軟綿綿地耷拉下來,就像睡過去一樣。

  周文輕輕歎了一口氣,低聲說:「原來真有良心發現這回事!為什麼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們才會清醒過來呢?」他回頭望了弓中卿一眼,略帶傷感地搖了搖頭。

  「你真的打定主意了嗎?」弓中卿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我要借趙鵬的身體混進第二沙城裏,探聽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原子彈真的落在妖怪族手裏,那將改變這場戰爭的進程!我必須去,否則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這很冒險,它們會認出你來的。」

  「只能賭一把了……生命對我來說只是一種經歷,死亡並不可怕,既然選擇了要走的道路,我就不能逃避命運。弓中卿,也許這一次我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在G城待不下去了,就到牯牛山去找榕樹神,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吧。」

  弓中卿眼眶裏充滿了淚水,她強裝出笑容說:「幹嗎說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我相信你的實力,妖怪族的四大巨頭已經遭到了重創,沒有誰能夠擋住你!你……能不能不去?」

  周文微笑著搖搖頭,他把趙鵬的人皮剝下來,念動咒語,施展出吸血獠的換皮術,化身成為趙鵬的模樣,平靜地走出了監獄。等待他的是張重慶和黃椿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1:58

  第八集 第七章 沙城

  周文是帶著趙鵬的記憶回到湯山鎮的。妖怪族把這座歷史悠久的江南古鎮變成了血淋淋的人間地獄,空氣裏還殘留著血腥的氣味,他仿佛聽到了無數冤魂在哭嚎徘徊,每一寸土地都浸漬著憤怒和仇恨。這就是戰爭的代價。

  周文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一千年以前,人類和妖魔在涿鹿發動了三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彼此死傷無數。那是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兩個種族都堅信自己是正義的。究竟什麼才是正義呢?

  周文獨自一人在湯山鎮上徘徊,在一片死地裏尋找著昔日的繁華和輝煌。他跨過石橋流水,路過破壞殆盡的明清建築和私家園林,找到了古鎮唯一的圖書館,踏進趙鵬所說的閱覽室裏。一排排整齊的書架,一張張破舊的閱覽桌,什麼都沒有改變。

  周文仿佛能看見湯山鎮的人們,影影綽綽,他們悠閒地走動,翻閱著中意的書籍,彼此低聲交談,生怕打破了周圍的寧靜。一忽而這些身影又變成了面目猙獰的妖怪,它們用笨拙的手爪掀起脆弱的書頁,全神貫注學習著人類的知識,竭力彌補一千年來的差距。

  周文閉上了眼睛,全身心感受著飛鼠鄭蔚留下的訊息。一定在某個地方,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裏……如果是趙鵬,他會發現些什麼呢?他信步向前走去,一些不確定的影像在他的眼前閃動,變幻莫測,就像鯰魚一樣濕滑,怎麼也抓不住。

  周文煩躁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整架舊書的跟前,從底層一直到頂層,擺得密密麻麻,給人以一種無所適從的壓迫感。他突然注意到在齊眉高的地方。有三本書並排擠在一起,書脊上印著已經褪色的書名,第一本是《蘇武牧羊》,第二本是《小城之春》,第三本是《靈與肉》。

  這就是鄭蔚留下的訊息,如果換成其他人地話,他是不會注意到這三本書的特異之處的!周文伸手把它們取下來。攤在閱覽桌上,逐一翻了一遍。他在《靈與肉》裏找到了一張黃紙,上面畫著一道詭異的符咒,還注有一行小字:「于鎮南王謝橋頭焚之。」

  周文從趙鵬的記憶裏得知,王謝橋是位於湯山鎮南面的一座單孔石橋。橋墩上刻著「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兩行十四個篆字,一半浸沒在水裏,一半露在水面上。當夕陽的餘暉從某個角度照射在水面上地時候,這十四個篆字承受波光的搖曳。有如吳帶當風,表現出異常嫵媚的風姿。

  當時正是黃昏,周文踏著夕陽來到了王謝橋頭。謹慎起見。他沒有使用法術,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火柴,點燃了鄭蔚留下的符紙。紙燒成了灰燼,散落在風中,但是符咒留了下來,它像一條有生命的靈蛇,盤旋飛舞著,一頭紮進了碧綠地河水裏。剩下要做的事就是耐心等待了。

  周文坐在冰涼的橋頭,看著夕陽一點一點沉沒到山的那頭去,像石雕的塑像一樣,紋絲不動。

  月亮漸漸升到了當空,清冷地光輝灑在周文肩頭。他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層銀霜。今天是陰曆十五嗎?為什麼月亮竟如此之圓?他情不自禁想起了魂牽夢縈的故鄉,想起了呼燈籬落。想起了月餅和桂花。回憶總是那麼美好,卻又叫人心碎。他有多久沒有懷念從前了?他有多久沒有感動過了?一顆人類的心迷失在殘酷地戰爭裏,再也找不回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河水中央泛起了一個細微的漩渦,像有生命似的越旋越大,只聽見「嘩啦」一聲巨響,突然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又等了片刻,漩渦中心的洞口已經擴展到有圓桌那麼大,一個九頭蛇身的妖獸踩著浪花跳了出來,冷冷審視著周文,眼中流露出輕蔑的神情。

  周文認識它,它是開明獸的心腹相柳。

  「你還有臉回來嗎,失敗地人類?」

  周文故意裝出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牙齒咯咯打架,低聲說:「我……我已經沒有什麼地方可去了……」

  「你白白浪費了天吳用生命換來的化血術,該死的人類,下地獄去吧!」相柳舉起手爪,打算把他的腦袋抓碎,為英勇就義地至交好友出上一口惡氣。

  「……我有蠻蠻的消息!」

  蠻蠻?在鳳凰山戰役裏失蹤地蠻蠻?它不是被人類俘虜了嗎?這一聲大叫打消了相柳的念頭,它愣了一下,收回手爪說:「什麼?你說什麼?」

  「我有蠻蠻的消息。」

  周文咽了一口唾沫,手忙腳亂地拿出一截機械手臂給相柳看,「我還給鄭蔚大人帶來了這個,最尖端的科技,能夠改造成非常厲害的武器!」

  相柳立刻對他刮目相看了,它把殘缺不全的機械手臂接到手裏,眼珠滴溜溜直轉,惡狠狠地問道:「蠻蠻怎麼樣了?」

  「這個……它被困在G城裏,出不來……這半截機械手臂就是它托我轉交給鄭蔚大人,還讓我帶個口信,儘快攻破G城把它救出來,它熬不久了……」

  周文一臉害怕的神情,慌慌張張地說了一通。相柳死死盯住他的眼眸,似乎想看穿他在不在說謊,周文臉上的肌肉頻頻抽搐著,他尷尬地笑了笑,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好吧,我帶你去見飛鼠鄭蔚。如果你在說謊的話,嘿嘿,臭小子,有什麼後果你自己清楚!」

  「沒有沒有……」周文連連擺手,「我怎麼敢騙鄭蔚大人呢!我……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向鄭蔚大人報告呢!」

  「閉上眼睛,讓你睜開時再睜開!」

  相柳冷笑一聲,一把拎起周文,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倏地鑽進了漩渦中心的大洞裏,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河水劇烈翻滾了一陣,漸漸回復了先前的平靜,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只有高掛在半空中的明月,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一片漆黑,他們進入了一個密閉的空間,周文感覺到相柳體內妖氣彌漫,它似乎在施展什麼古老的法術。無數土石傀儡蘇醒過來,忙不迭挪動它們龐大的身軀,讓開一條寬闊的通道。向下方無限延伸。

  相柳拎著他向第二沙城飛去,土石傀儡在他們身後安頓下來,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周文抖抖嗦嗦,牙齒咯咯打著架,他不敢睜開眼睛。生怕露出了破綻。他知道相柳正在觀察他,它無法揮去心頭地提防和疑惑。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周文故意讓臉色變得蒼白如紙,四肢軟綿綿地垂下來,張嘴狂吐起來。胃裏半消化的食物噴在胸口,散發出噁心的氣味。

  相柳皺起了眉頭,不過這倒打消了它的一些疑心。趙鵬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他不可能對妖怪族造成什麼威脅的。想到這裏,它適當放慢了下降地速度,心思也逐漸轉到了其他的地方。

  周文默默計算著時間,大約數了二千多下,他聽到了有節奏的轟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正在疑惑的當兒。

  相柳收起了駕雲術,在他的耳邊大喝一聲:「到了,睜開眼睛吧!」

  周文慢慢抬起頭來,眼睛稍微睜開一條線,頓時被看到地景象嚇了一跳。頭頂極高處是多孔的玄武岩層。像青灰色的蒼穹,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腳下是一座繁忙的現代化城市。

  近處,無數廠房整整齊齊排列在一起,粗大地煙囪冒著濃煙,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遠處,大大小小的妖怪巢穴散佈在一塊潮濕地土地上,四周長滿了青苔和地衣,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無數形貌古怪的妖怪四仰八叉坐在地上,臉上流露出辛勞一天后的輕鬆和愜意。在漆黑潮濕的地下有這樣一片樂土,一半是工業區,一半是居住區,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妖怪正用它們的雙手改造著自己的生活,它們應當受到人類地尊重。

  周文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相柳緩緩降落到地面上,手一松,周文順勢癱倒在地上,整個身體緊貼著冰涼的岩石,一動不動,就像被抽去了骨頭的軟皮蛇,連挪動一下手指都萬分艱難。

  相柳輕蔑地哼了一聲,伸長了手臂抓住他的衣領,拖麻袋一樣拖著他往前走去,周文地雙腳在高低不平的岩石上不斷摩擦著,鞋子很快就磨破了,腳跟滲出了鮮血,他痛苦地呻吟起來。

  「他是誰?你怎麼帶一個人類進來了?」那是妖獸狼牙地聲音,周文記得很清楚,它性情粗魯,嗜食人肉,有個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好兄弟叫蠻牛,當日在麓寧城百貨公司的地下室裏,他們曾經照過面,萬壽宮三清殿的道士陳希鵬就是死在它的爪下。

  「不認識了嗎?他就是趙鵬。」

  「哦,原來是那個人類的叛徒!」狼牙搖晃著碩大的頭顱,朝他身上輕蔑地吐了一口唾沫,叉起下巴仔細端詳了一陣,目露凶光,「好久沒吃到新鮮的人肉的,這小子倒巴巴地送上門來,嘿嘿,好像很美味的樣子……」

  周文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尖叫著說:「你們不能這麼做,鄭蔚大人答應收留我的!」

  相柳在他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罵道:「少把鄭蔚抬出來壓人!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周文眼睛一翻,立刻昏了過去……

  相柳把他從狼牙手裏搶了過來,解釋說:「這傢伙帶來了一些重要的情報,等開明獸大人問過了再定奪吧,如果真的沒什麼用,再吃了他也不遲。」

  狼牙開玩笑說:「喏,你可要記得分我一份,不能獨吞了!」

  相柳「呵呵」笑著說:「沒問題,兄弟一場,一定把最好的部位留給你……」一邊說著,一邊拎起周文的身體夾在腋下,大步朝前方走去。

  相柳穿過繁忙的工業區和花崗石鋪成的廣場,來到了一座幾十米高的大廈跟前,這裏就是第二沙城的樞紐,妖怪族的政府大樓,一切軍事行動的指揮中心。它用力搖醒了周文,冷冷地說:「我這就領你去見開明獸大人,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提供地情報有沒有價值了。」

  周文畏縮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座龐大的建築物。石塊和泥土的堆砌,表面刷了一層石灰水,凹凸不平,看來還沒有全部完工。跟人類的高樓大廈不同,它的外形極其怪異,呈八角形,頂部微微鼓起。更像是一座堅實的碉堡。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心想:「單從氣勢看還能用雄偉來形容,可是整體地形狀實在太古怪,難以想像妖怪族的首腦竟然在這種地方辦公。是了,它們沒有專業的設計師和建築工人。能蓋起來不塌掉已經很不容易了,不能用建築藝術來要求它們……」

  周文緊跟在相柳身後踏進了大廈,他立刻體會到自身的渺小。整座大廈的內部竟完全是中空地,像一棟才建好空殼子的爛尾樓,除了四周的牆壁和拱形的屋頂外。其他什麼都沒有,沒有柱子,沒有隔牆。沒有樓板,沒有房間,沒有地坪,沒有任何裝飾和擺設。周文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小螞蟻,被一隻無比巨大的盒子罩在貧瘠地土地上。真是貧瘠,腳下的土地硬邦邦的,到處都是磕腳地石塊,唯一的生命就是地衣。它們頑強地從縫隙裏探出頭來,向周圍蔓延,竭力留住僅有一些養分和水分。在缺乏陽光和雨露的地深處,喬木、灌木甚至雜草都無法生長,只有地衣才能生存繁衍。用柔弱的身體一點一滴改造著惡劣的自然環境。就像那些堅忍的妖怪族!

  開明獸站在大廈的正中央,冷靜地注視著這個名叫趙鵬的人類。它地眼神裏沒有流露出任何內心的想法,這讓周文有些猶豫。他小心翼翼瞥了它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雙腿微微顫抖,似乎有些後悔,不該離開人類的世界,來到這座妖怪族的地下城市裏。

  開明獸朝相柳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它把趙鵬帶上來,它有話要問他。

  相柳會意,輕輕推了他一把,周文踉踉蹌蹌向前沖了幾步,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他踩著軟綿綿地步履走到開明獸跟前,勉強笑了一下,問道:「你好……鄭蔚大人呢?怎麼沒看見他?」他顫抖的聲音迅速消散在空氣裏,輕得如同情人間地喃喃私語。

  「鄭蔚在養傷,你有什麼話跟我說也是一樣。」

  「……是這樣的,那天我混進了G城,沒有人懷疑我……」周文偷偷看了開明獸一眼,開始說一些半真半假的故事,「我在S大學遇到了以前的同學,周文和葛輝,他們在閒聊的時候偶然提起,守衛G城的人竟然是趙詩芬,茅山道法師李兵的妹妹。她操縱三十九朵金蓮花,施展天師張瑞午留下的法術,把整座城市變成了一個堅固的大碉堡。」

  聽到周文的名字,開明獸的眉毛不禁掀動了一下,它插嘴問道:「周文正常嗎?他的神志是不是清醒?」

  「非常清醒,跟以前一樣……不,比以前更加冷靜!站在他身邊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赤裸裸的,什麼想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這種感覺簡直是太可怕了!」

  開明獸沉吟了片刻,揮揮手說:「繼續說下去。」

  「後來我說服了周文和葛輝,在市招待所的紫燕廳召集一次同學會,尋找機會對趙詩芬下手。我就快成功了,真的!趙詩芬去上廁所,我偷偷跟在她後面,摔碎了那枚玉斑指。我看見赤青黃白黑五道……妖……仙氣,呈螺旋形緊緊纏繞在一起,向趙詩芬的胸口飛去,然後金蓮一朵一朵跳出來,金光立刻湮沒了她的身體,顏色逐漸暗淡下去。」

  「就在緊要的關頭,周文和李兵突然出現了,他們聯手把五彩仙氣壓制下去,收進了乾坤表裏圖中。這不是我的錯,是他們攪的局……我怕他們找我算帳,急急忙忙逃了出去,像喪家狗一樣東躲西藏,說什麼都不敢公開露面。」

  「又是周文!他簡直就是我們妖怪族的剋星!」開明獸無奈地搖搖頭,故意漫不經心地說:「他們用了什麼辦法壓制住五色妖氣的?」

  「我也不知道……」周文努力回憶著當初的情景,斷斷續續地說,「周文的背上長出了兩對翅膀,每一片羽毛都是一團熾熱的火焰。像天神一樣威風凜凜……李兵在念咒語,丟出了乾坤表裏圖,把五彩仙氣團團裹住……很亮,我看不清楚,當時我很害怕,急著逃出紫燕廳,根本就不敢細看。」

  「你確定是兩對翅膀?」

  「是兩對。純青色的火焰,溫度非常高,差一點就把我燒焦了!」

  周文打了一個寒顫,仿佛回想起當初的情景,還有些後怕。開明獸深深皺起了眉頭。看來周文已經從妖化狀態完全清醒過來。長出了第二對翅膀,實力更勝於從前。他到底是怎樣做到地呢?它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有一點很明顯,周文和李兵並沒有浪費天吳運用畢生精力煉化而成的妖氣,那個叫做劉子楓的青年男子接受了它,成為又一名擁有妖力的人類。

  「簡直就是為他人作嫁衣裳!」開明獸感到非常鬱悶。

  「法師團那些該死的傢伙滿世界地捉拿我。我沒處可去,只好躲進防空洞裏,那裏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區別。悶熱潮濕,日子過得非常艱苦。幸好我找到了一間儲藏香蕉的房間,那東西既擋饑又解渴,湊合著熬了一段時間,只有在夜深人靜地時候才偷偷溜出去放風。」

  開明獸打斷他問:「香蕉?」

  「香蕉,是一種水果,一串一串長在樹上,剝了皮就可以吃。很軟,沒牙的老太婆都吃得動,而且沒有核,很方便。」

  周文以為它們不知道這種水果,於是用手比劃著描述了一通。

  「我知道。不過香蕉為什麼要儲藏在防空洞裏?」

  周文解釋說:「那是水果販子幹的。熟透的香蕉很容易爛掉,賣不出好價錢。他們就到南方去收購還沒成熟的青香蕉,用鐵皮車廂運到北方地城市裏,密封儲藏在防空洞裏,放上一段時間,等它們慢慢變黃成熟了再拿出來賣,這樣可以降低成本。幾乎每個城市都有人這樣做的。」

  開明獸點點頭表示理解。人類是非常聰明的種族,小到一隻香蕉,大到電器設備,他們總能想出各種各樣的辦法來享受生活——糜爛的生活!他們擁有旺盛地創造力,但是缺乏清醒的頭腦,盲目,自私,短視,由妖怪族來統治他們再好不過了,他們可以作為奴隸和食物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後來風聲漸漸松了下來,我開始尋找機會逃出G城,但是整座城市都處在軍方的嚴密控制下,沒有通行證地話根本就不能穿過城門。我只能繼續在防空洞裏苦捱日子,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蠻蠻。」

  「蠻蠻長得什麼樣?」

  「它像一隻長著兩個腦袋的怪鳥,眼睛有銅鈴那麼大,嘴尖得像錐子,沖著我就猛撲上來,好像要把我立刻撕成碎片。當時我嚇得大叫一聲,是鄭蔚大人派我來的,它才突然刹住了車,嘴巴離我的腦袋只有三公分,只要稍微慢一步,我的腦殼上就要多出一個大窟窿了。」

  「然後我們就交談起來……」周文翻著眼睛,似乎在回想當初的情景,「我把鄭蔚大人派我混進G城摧毀三十九朵金蓮的事說了一遍,蠻蠻開始還有點似信非信,直到我提起玉斑指和五色妖氣,它才相信了我。」

  「蠻蠻也跟我說了它的經歷。它在鳳凰山落入人類地手裏,被立即運往G城,關在一個地下研究所裏,從此沒有片刻得到過安寧。它說人類是最危險的動物,他們把它當成是研究用的小白鼠,進行了很多試驗,比如說灼燒、冰凍、腐蝕、毒藥、病菌、輻射等等,想盡一切辦法尋找妖怪族的弱點。最後一次,可能是試驗出錯,他們把一根細針戳進它的胸口,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像火焰在燃燒,身體裏充滿了無窮無盡地力量,它輕而易舉就掙脫了鐵鏈和鐐銬,重新獲得了自由。」

  「它把所有參加這次試驗的人類都殺死了,但是它不敢逃到地面上去,生怕落入軍隊地包圍圈裏。於是它乘升降機來到地下三層,想生擒幾個人質,跟駐守在地面上的軍隊作交易,乘機殺出一條生路。但是地下三層連鬼影子都沒有發現半個。它沿著走廊一直走到盡頭,那裏有一間4號解剖室,裏面裝備了人類最先進的科技產品,機械擬真手臂。它撬開門沖進去拆散了機器。並且拿走了其中的一截,預備逃出G城以後交給鄭蔚大人,他大概能派上用場。」

  「軍隊已經發現了地下研究所裏地情況,他們派出特種兵試圖消滅它,於是它在牆上挖出一個大窟窿。外面是鬆軟的土壤,繼續向前,竟然挖通了防空洞。它順著防空洞往城外跑,好不容易才摸到了G城的邊緣,費了老大的工夫挖開一個口子。沒想到竟然被一道耀眼的金光擋住了,怎麼都沖不出去。G城已經跟道門的法寶三十九朵金蓮融為一體,妖怪族是沒辦法自由進出的。」

  「特種兵進入了防空洞。他們手裏地槍械子彈非常厲害,為了避免跟他們發生正面衝突,它只好到處躲藏,最後遇到了我……蠻蠻把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我是人類,那道金光對我是不起作用的……」周文小心翼翼瞥了相柳一眼,「它把我送出G城,要我帶個口信給鄭蔚大人。還要我把那半截機械手臂親手交給他,說是可以改造成厲害的武器。」

  相柳立刻踏上半步,把機械手臂交到了開明獸的手裏,開明獸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問道:「是什麼口信?」

  「儘快攻破G城。把它救出來,它是挺不了太長時間地。」

  開明獸不置可否。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它顯得有些疲倦,似乎還沒有從煉妖壺的大爆炸裏完全康復過來。

  隔了良久,它才睜開眼睛,盯著周文的雙眸,嚴厲地說:「我們妖怪族不接納失敗者,何況是一個卑微的人類。你並沒有完成任務,三十九朵金蓮依然守護著G城,按理說我完全可以不遵守當初的約定,把你撕成碎片,變成一堆沒有生命地血肉!」

  它的聲音放緩和:「不過你既然帶來了蠻蠻的消息,還有這一截機械手臂,總算沒有浪費我們地一番心血……好吧,趙鵬,鄭蔚作出的承諾依然有效,歡迎來到第二沙城,你現在已經是妖怪族的一員了。相柳,帶他去見蘇小靈,那是他應得的酬勞!」它揮揮手示意他們立刻離開。

  周文臉上流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朝開明獸深深鞠了個躬,一個勁地叨念:「謝……謝謝……太……感謝了……」

  媚顏奴骨,就連相柳都看不起他,它皺起了眉頭,在周文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說:「好了,快走吧,開明獸大人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周文一個踉蹌,幾乎被它拍散了架,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抱怨。二人離開了空蕩蕩地大廈,相柳領著周文穿過妖怪族的居住區,一路上不斷有奇形怪狀的妖獸跟它打招呼,順帶用貪婪的目光向周文行注目禮,當相柳解釋說開明獸已經收留下這個人類時,它們的臉上裏無不流露出失望地神情,就像到口的美食突然飛走了。
  沉默總不是辦法,得跟它們改善一下關係。於是周文訕訕地跟相柳攀談起來:「鄭蔚大人受傷了嗎?重不重?我是不是應該去探望它一下?」

  相柳面無表情地說:「沒這個必要,鄭蔚地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再過十幾天就可以出來走動了,到時候他如果想見你,自然會有人領你去的。」

  「蘇小靈……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嗎?有沒有恢復神志?」

  「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鄭蔚大人答應說要教我控心術的,這門法術難不難?」

  相柳重重哼了一聲,嘲笑他說:「控心術?憑你也想學控心術?做夢吧!鄭蔚是隨口糊弄你的,這種高深的法術,你就算學上一萬年也是白搭!」

  周文顯得有些失望,他低下頭專心致志地趕路,不再跟相柳搭話。眼前的土地越來越荒涼,不知不覺中,他們來到了居住區的最西面。那裏孤零零佇立著一座妖怪巢穴,一半建在地面上,形狀向一個簡陋的茅草棚,一半延伸到地下,黑黝黝像個埋葬屍體的墳墓。

  「蘇小靈就在裏面,你自己進去吧。」相柳停住了腳步,指指那間茅草棚,古怪地笑了一下,「鄭蔚安排靈貓照看她,千萬小心別惹她生氣,最近她的脾氣糟透了。」

  周文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相柳所說的「靈貓」讓他記起了闊別已久的陳詩詩。真的會是她嗎?她還好嗎?會不會認出他來?種種疑問在心頭徘徊,但是他沒有露出絲毫破綻,客氣地跟相柳道別,然後畏手畏腳地向草棚走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2:17

  第八章 舊情(第八集完)

  沒有光,周文伸出雙手在黑暗中摸索,就像瞎子一樣,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有人嗎?能不能點個火?」

  事實上,他清清楚楚看見了整個巢穴的佈局,一個長方形的大坑,擺放著幾塊石頭充當桌子和椅子,角落裏胡亂鋪著一堆稻草,一個瘦削的女子背朝外躺在上面,另一個端坐在石頭上,眼眸閃閃發光,冷靜地注視著自己。

  那是陳詩詩,周文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她的容貌一點都沒變,穿著打扮也跟三年前一模一樣。眼神澄澈如水,一頭披肩的長髮,有幾縷挑染成白色,那是當時最流行的裝扮,穿一件白色無袖高領毛衣,雪白的胳膊裸露在外面,清純的氣質裏帶著一絲嫵媚和誘惑。過去的那段美好時光再次浮現在眼前,香格里拉大酒店,小桃園,琅島,像一個褪色的夢。

  伊人就在面前,但是周文只能裝作什麼都看不見,在這危機四伏的第二沙城裏,他誰都不能相信——必須提防她,不要露出破綻,畢竟她是屬於妖怪族的。

  陳詩詩微微皺起了眉頭,她討厭趙鵬那張充滿了物欲的面孔。一個卑鄙懦弱的傢伙,為了美色竟然出賣自己的種族,投進敵人的懷抱!這就是陳詩詩對眼前這個男子的評價,她打心眼裏看不起他,她為蘇小靈感到不值。可是鄭蔚很看重他,他甚至把蘇小靈安頓在第二沙城裏,特地安排陳詩詩照看她,他深信趙鵬一定能在G城埋下一顆釘子,摧毀三十九朵金蓮,為妖怪族掃清前進路上最後的障礙。不管陳詩詩怎樣討厭他,鄭蔚吩咐下來的任務必須完成,他深得麒麟獸的信賴,很可能成為下一任的妖王。現在趙鵬終於來到了這裏。該把蘇小靈交還給他了。可憐的小姑娘,但願她就這樣昏睡下去,永遠都不會有醒來的一天。

  陳詩詩用打火機點亮了石桌上的油燈,火苗歡快地跳動著,放射出昏黃地光芒,照亮了她的臉龐。

  周文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她吸引過去了,他眼睛發直。死死盯住她的容貌,嘴角流出了貪婪的口水。陳詩詩甚至能夠看透他的內心,那些骯髒的念頭,這讓她覺得一陣噁心。

  「你……你就是靈貓?」

  「是誰告訴你地?」陳詩詩皺起了眉頭,她沒想到趙鵬竟然知道她的真身。

  「領我來的那個……那個……九個腦袋的妖獸。」

  「九個腦袋?是相柳吧!哼。它可是開明獸的心腹,居然親自帶你過來,看來不光鄭蔚,連開明獸都很看重你了!」

  「……」周文傻傻地笑了一下,臉上露出一些淺薄地得意之色。

  「開明獸是不是犯糊塗了?我聽說三十九朵金蓮並沒有給摧毀。G城安然無恙,你可是什麼都沒成功啊!」

  「是的,功虧一簣。周文和李兵壞了我的事。不過我帶來了蠻蠻的消息,還有一截機械手臂,開明獸大人很在意的。」

  聽到周文地名字,陳詩詩俏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情。過去的美好時光,日以繼夜地思念,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這個熟悉地名字像毒蛇一樣咬噬著她的心窩。她強迫自己不去想他,但是思念總是像潮水一樣,一遍又一遍沖刷著寂寞的心湖。
  她沉默了片刻,終於忍不住詢問起他的消息:「周文……他還留在G城嗎?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處在夾層中間,黃椿壽和李兵想要利用他。又不信任他,每一個人都把他當成是半人半妖的怪物。只有弓中卿陪在他身邊,就像是他的影子。」

  「就這些?」

  「我瞭解得不多,周文在G城是非常神秘的人物,軍方很少讓他露面。」

  這一點點消息在陳詩詩心裏激起了無數漣漪,她幽幽歎了口氣,覺得酸溜溜的,有些嫉妒弓中卿。如果是她陪在周文身邊,那該有多好!是周文最終選擇了弓中卿,還是僅僅她一相情願?隔了這麼長時間,隔了這麼遙遠地距離,陳詩詩原本以為自己的心情已經漸趨於平靜,沒想到趙鵬竟帶來了周文的消息,雖然只是片言隻字,但是她知道,她再也不能繼續眼下的這種生活了。她抑制不住想去G城!

  周文一開始只是偷偷打量她,漸漸他目光炯炯,變得有些肆無忌憚,這讓陳詩詩感到很不舒服。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指著角落裏那個瘦削的女子說:「她就是你一直惦記地蘇小靈,帶她走吧,離開這裏!」

  「她……真的是蘇小靈嗎?怎麼變得這麼瘦了?」周文順著她指地方向望去,不覺吃了一驚,「她還活著嗎?你們把她怎麼了?」

  這一連串問題讓陳詩詩覺得很不耐煩,冷冰冰地頂了他幾句:「哪來這麼多廢話,我又不是她的保姆!有一口氣就行,要胖幹什麼?你打算吃了她嗎?」

  周文上前去推推蘇小靈的肩膀,觸手處微有些溫暖,真瘦,就像一直沒吃過東西,除了骨頭就剩下一層皮了……。他像對待珍貴易碎的瓷器一樣,小心翼翼地把蘇小靈翻過來,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看見了她的臉,皮膚鬆弛灰暗,眼睛深深摳下去,顴骨突起,活脫脫就是四十年後老太婆的模樣。

  周文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難看,他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眼眶似乎讓淚水浸濕了,偷偷抬起手背擦了一下。這些反應讓陳詩詩對他的印象稍微有所改觀,這個卑鄙的男人還有那麼一點點良心,他並沒有把蘇小靈當成是純粹的人形玩偶。他還不是無藥可救的。她沒有催促他離開。

  隔了許久,周文才用沙啞的嗓音問道:「她一直都沒有醒過嗎?」

  「嗯。」

  「她要怎麼樣才能清醒過來?」

  「那要問鄭蔚了,他施展的法術只有他才能夠解除。」

  「她這些天不吃不喝,怎麼活下來的?」

  「我對她下了龜息咒,身體就像處在冬眠之中,消耗極少,不吃不喝問題也不大。不過……以她的體質是支撐不了多久的,你如果想要她活下去。就得儘快想辦法。」

  周文慢慢蹲下來,雙手抱住腦袋痛苦地說:「我一點用都沒有,我能有什麼辦法!」

  陳詩詩動了惻隱之心,指點他說:「開明獸不喜歡人類,去找鄭蔚吧。」

  「相柳說鄭蔚大人地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再過十幾天就可以出來走動了……他怎麼會受傷的?」

  「他們是在第一沙城裏出的岔子。那幾天鬧哄哄的,幾乎所有的妖怪都出動了。槍炮聲驚天動地,像過年放鞭炮。不過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大清楚,我一直待在這邊照料蘇小靈,沒有離開過……反正我對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也不感興趣,隨他們折騰去吧。遲早會遭報應地。」她的聲音裏透露出深深的疲倦,似乎已經對妖怪族的未來失去了信心。

  周文趁機問道:「這麼大的事情,從來沒有人再你面前提起嗎?總能聽到點風聲吧。」

  「這裏很偏僻,我地族人很少過來,而且事後開明獸就下了禁令。發生在第一沙城的事是妖怪族的忌諱,誰都不准提起,如果敢違抗命令。格殺勿論!」

  「哦?那麼你又是怎麼知道這條禁令的?」他的腦筋反應很快嘛!

  陳詩詩意外地瞥了他一眼,說:「你沒聽清嗎?我說這裏很偏僻,我地族人很少過來,並不是沒有人過來。狼牙看上了你的蘇小靈,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探望她一下,一邊流口水一邊慫恿我解除她的痛苦。禁令就是他告訴我,他還特地告誡我,千萬不要對外人提起這件事。一個字都不要提起,開明獸已經抓狂了。」

  「解除她地痛苦?」周文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啊,她生不如死,狼牙想用自己的腸胃來超度她的肉體。」

  周文沉默了片刻,又問道:「狼牙有沒有告訴你究竟發生了的什麼事?」

  「他提了幾句。好像是有敵人侵入第一沙城,刺傷了飛鼠鄭蔚。不過他的傷勢雖然重。沒有危及到性命。」

  「我在G城倒聽說了一些不一樣的情況……」周文故意猶豫了一下,等著她主動詢問。

  「是嘛。」陳詩詩已經厭倦了這樣的對話,她站起身來,再次下逐客令,「既然你已經來到這裏,那麼鄭蔚交給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蘇小靈交還給你了,你帶上她趕緊離開吧。這裏是我居住地地方,我不喜歡人類的氣味。」

  「我們能到哪里去?」

  「這不關我的事。快走吧,否則的話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周文哀求說:「人生地不熟的,讓我們暫時留在這裏吧……」

  陳詩詩打斷他說:「不行!」她張開手指,雪白地指尖上漸漸長出了玉色的利爪,滿頭長髮無風自動,眼神變得淩厲起來。

  「我還有一些關於周文地消息……你想不想知道第一沙城裏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周文!他潛入了第一沙城!」

  陳詩詩深深吸了口氣,她的臉色變幻莫測,她在猶豫,似乎在抵擋什麼誘惑。周文,周文,他究竟潛入第一沙城!妖怪族的那一次騷動肯定是因他而起的,他竟然離自己這麼近!

  「不光是鄭蔚受了重傷,麒麟獸,白虎精,還有開明獸,它們都傷得不輕!這一切都是周文幹的!」

  「好吧,告訴我,你在G城都聽說了什麼。」陳詩詩終於重新坐了下來,竭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但是她雪白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這透露出她內心深處的關切和緊張。

  「我是通過廣播瞭解到的,都是一些零零星星的片斷,黃椿壽大概是為了鼓舞士氣,授意電臺和報紙向全城進行了報導。」周文仰起頭想了一會,竭力模仿著播音員的聲調,「軍方派出了一支由特種兵和法師團組成的偵察小分隊,由周文和李兵帶領。潛入妖怪族的巢穴進行偵察……廣播裏沒有提到妖怪族地巢穴究竟在哪里,我猜想就是你剛才說的什麼第一沙城。」

  「是的,第一沙城,位於黃泉下冥府的中心,非常神秘,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裏。」

  陳詩詩的眼神有些迷離,她沒有經歷那一千年痛苦的煎熬。妖怪族有意無意把她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儘管她曾經幫助飛鼠鄭蔚、九尾狐狸精林欣婕和雪花蛇精張雪逃離了伏魔殿,但在其他妖獸的心目中,她永遠只是一個上不了臺面地小妖怪!

  「這支偵察小分隊歷盡千辛萬苦,取得了非常重要的情報,並且在第一沙城裏引發了一場大爆炸。妖怪族遭受到沉重的打擊,死傷慘重,麒麟獸、白虎精、飛鼠鄭蔚、開明獸這些首腦級的妖獸都身受重傷,妖怪族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境地。在這場人類與妖怪族地戰爭中,我軍已經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人類軍隊佔據了上風,相信勝利的曙光即將出現在G城的上空。」到最後幾句,周文故意拖著長長的調子。像是在朗誦詩歌。

  「然後呢?」陳詩詩催促他說。

  周文苦笑著說:「沒有了,只有這些。」

  「就這麼簡單?」

  「你要知道,官方地報導,一向不會有太多實質性的內容。不過這次報導的意義對人類來說非常重大,這是迄今為止,軍方地第一次正式報導,這意味著人類終於承認妖怪族的存在,它們不再是迷信和傳說中才出現的生命。它們切切實實存在,並且已經向他們的城市發動了進攻。」

  「你口口聲聲說人類人類,不要忘了,你自己就是一個人類!你難道已經不把自己當成是他們中的一員了嗎?」

  陳詩詩細心地注意到了這一個細節,趙鵬的語氣有些古怪。她心裏不禁升起了一團疑雲。

  周文意識到他剛才的神態和口吻都不像是那個卑鄙的趙鵬了,他急中生智解釋說:「開明獸說鄭蔚大人作出地承諾依然有效。歡迎我來到第二沙城,我現在是妖怪族的一員,人類跟我已經沒有半點關係了。它還說蘇小靈是我應得的酬勞……」
  陳詩詩皺起了纖細的眉梢,上下打量著周文,說:「你究竟是不是趙鵬?我很懷疑……」

  她話還沒有說完,茅棚外傳來了一片沉重的腳步聲,像地獄地鼓點,重重敲擊在周文的心頭,他不禁變了臉色,裝出一副害怕地神情問:「是……是誰來了?難道是……那個喜歡吃人肉的妖獸狼牙?」

  「猜對了!呵呵,你果然在這裏!」狼牙大笑著走了進來,看見周文和蘇小靈,不禁咕咚咽了一大口饞涎。

  陳詩詩皺起眉頭問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麼?還想打蘇小靈的主意嗎?鄭蔚可是警告過你的,傷了她的話你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狼牙大大咧咧地說:「鄭蔚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還管得了這些!不過這個小丫頭瘦得只剩下一層皮了,吃到肚子裏要發惡夢的,我才沒胃口呢!嘿嘿,這個小夥子倒是還有幾斤肉,不如我們吃了他吧……」它嘴裏說著話,兩隻渾圓的眼珠上上下下打量著周文,似乎在忖度該分多大的一塊給陳詩詩,她才會嚴守秘密不說出去。

  「他現在是妖怪族的一員了,開明獸親口答應他的,你要動他得先問一下開明獸,它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萬一惹出禍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狼牙怔了一下,搔搔腦袋說:「開明獸大人是什麼時候答應他的?我什麼都沒聽說!」

  周文戰戰兢兢地說:「就在剛才,相柳領我去見開明獸大人了,它說鄭蔚大人作出的承諾依然有效,歡迎我來到第二沙城,我已經是妖怪族的一員了。這是它的原話,你不信可以去問相柳!」

  「該死的,你這傢伙!」狼牙打錯了如意算盤,美味的血肉就在眼前,偏生碰都不能碰。它喉嚨裏搔癢難忍,惡狠狠地說:「開明獸大人為什麼會收留你?你混進G城去摧毀三十九朵金蓮,不是完全失敗了嗎?沒用的廢物!」

  「我……我帶來了蠻蠻的消息,它還被困在G城裏,脫不開身。」

  「哦?蠻蠻?他居然還活著?他現在怎麼樣了?」

  「它被關在一個地下研究所裏,人類把它當成是研究用的小白鼠,做了很多試驗,想盡一切辦法尋找妖怪族地弱點。後來它逃了出來。但是沒辦法突破三十九朵金蓮的封鎖,只好把我送出G城,到這裏來尋求支援。」

  「原來如此……怪不得開明獸大人肯放你一馬,原來還有這檔子事。嘿,G城裏面居然還有我們的族人。那些卑鄙的人類,真沒用!」狼牙若有所思,它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說的話有些不合時宜,急忙咳嗽了一聲,自言自語說:「看來的確不能吃你了……不過我很餓,嗯,吃你一條腿應該不會傷到性命吧。就算是開明獸大人也不能因為這個責備我吧!」它目露凶光,骨節裏劈啪作響,似乎立刻就打算動手。

  「不,你不能這麼做!」周文臉色大變,連連後退,腳後跟被蘇小靈的身體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給我一個不吃你地理由!」狼牙對自己的主意感到很得意,它瞥了陳詩詩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蘇小靈依舊靜靜地躺在稻草堆裏,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屍體。她什麼都不知道,任憑命運把自己推向未知的方向。

  陳詩詩為她感到悲哀,她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趙鵬會不會對狼牙說:「饒了我吧。你就吃了她吧!」他會不會犧牲這個可憐的少女,以保全自己卑鄙地性命呢?狼牙一步步逼近。它伸出血紅的舌頭舔著嘴唇,喉嚨深處無意識地發出一連串的嘶吼。

  周文垂下了眼睛,似乎因為害怕,不敢正視對方。它的身體是如此接近,他有十成的把握在一瞬間殺死它。只要探出胳膊,手掌就能從它地腋下刺入身體,一直插到心臟要害。周文似乎看到了狼牙的肋骨斷成數截,一顆碩大的心臟被自己握在手裏,還在有力地跳動,然後他五指微一用力,把它捏成了一團肉醬。但是之後呢?該怎樣收拾殘局?陳詩詩會發現他地真實身份,她會替他隱瞞嗎?在這座到處都是敵人的城市裏,他不能冒險,任何一點細小的疏忽都將葬送他的性命。怎麼辦?該怎麼辦?周文的腦子裏飛快地動著念頭。

  狼牙突然俯下腰,臉上充滿了狡猾的笑容,低聲說:「我知道你很害怕,你不想失去一條腿,從此一蹦一跳地走路。不如這樣吧,反正蘇小靈是你的,你的女人,你地玩具,把她讓給我,我就不動你一根汗毛,怎麼樣?很合算的,一個女人換一條腿,地面上女人多得是,比她年輕漂亮的,要多少有多少,你的腿可是只有兩條,切下來就再也裝不上去了……」

  原來蘇小靈才是狼牙真正的目標!剛才那一番話,它只是在恐嚇趙鵬,逼迫他自動放棄蘇小靈。跟趙鵬相比,蘇小靈只是一個微不足道地活死人,吃了她也無關緊要,只要是趙鵬親口同意的,那麼即使鄭蔚追究下來,它也可以用這一點搪塞過去。

  陳詩詩忽然想通了其中地關鍵,她不禁為狼牙的狡猾感到吃驚。狼牙嘴裏的腥臭噴到他臉上,周文瑟瑟發抖,說不出話來。他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該犧牲掉蘇小靈?反正她生不如死,早點結束這種痛苦的生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不對,這是吸血獠的想法,如果是趙鵬,他會怎樣決定呢?他會勇敢地保護蘇小靈嗎?還是用她來換取自己卑微的性命?周文記起了趙鵬在臨終前的懺悔,記起了對他的承諾——要讓蘇小靈的神志恢復清醒,對她說一聲對不起——他終於良心發現,帶著無比的悔恨離開了這個世界。既然答應了他,就一定要做到,絕不能對一個死人食言!

  可是眼下的形勢著實讓他為難,周文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他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激烈地爭辯著。不知該怎樣選擇。這不是他一貫的風格!

  「這是很合算的交易,別再猶豫了,我已經快忍不住了!」狼牙的口水滴滴答答地淌下來,它失去了耐心,咆哮著伸出尖利地爪子,一寸一寸向周文的大腿抓去。

  「好……好吧……我給你一條腿,別去碰蘇小靈。她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她!」周文勇敢地抬起頭,迎向狼牙的血紅的雙眼。他決定賭一把,就賭狼牙不敢向他動手。

  「你以為我在嚇唬你,是不是?哈。哈,我的確是在嚇唬你……」笑容在它的臉上凝固,狼牙地動作僵住了,它不停喘息著,突然憤怒地咆哮起來:「仗著鄭蔚是你的靠山嗎?不要以為我不敢吃了你!」

  它胸口劇烈起伏著。終於失去了理智,狠狠一爪朝周文的大腿插去。就在這一瞬間,周文併攏五指。一條強勁有力的胳膊從它的腋下戳進去,就像戳一塊豆腐,肋骨根根斷裂,一直插到了心臟。一切就如同周文設想地那樣,狼牙的心臟被他捏成一團爛泥,它連哼都沒有哼一聲,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鮮血像小溪一樣染紅了地面。

  陳詩詩嚇了一大跳。但立刻就冷靜下來,她連坐的姿勢都沒有改變,凝視著周文問道:「你不是趙鵬。你究竟是誰?」

  周文拔出手臂,看著一滴滴鮮血淌下來,覺得自己很殘忍。他歎了口氣。悠悠地說道:「你不記得我了嗎?陳詩詩,香格里拉大酒店。小桃園,琅島,天哭術……那些日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陳詩詩猛地站了起來,身軀搖搖欲墜。她的眼中充滿了淚水,斷斷續續地說:「你……我……是你嗎?真地是你嗎?周文……你……為什麼變成了這副模樣?」在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該欣喜還是哭泣,無數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一切,她覺得胸口堵得慌,什麼都說不下去了。

  一對舊情人就在這樣一種誰都沒有預料到的情形下再次會面了。周文並沒有像她一樣激動,他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手掌上騰起一個熾熱地火球,把狼牙的屍體焚燒成灰燼,胡亂掩埋在泥土裏,儘量不留下明顯的痕跡。

  陳詩詩望著他的一舉一動,抑制不住湧動的情愫,突然撲進他懷裏,淚水簌簌地落下來。

  周文聞著她發際的芬芳,攬住她柔軟的腰肢,過去的那些美好記憶一點一滴蘇醒過來,他心裏充滿了平安與欣喜。

  過了良久,陳詩詩才漸漸平靜下來,她緊緊抱住周文地腰,低聲問:「你還沒回答我呢,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的?我一點都不喜歡!」

  「是換皮術,我裝扮成趙鵬的樣子,混進這裏來。」

  「有什麼目的嗎?我知道你不是來找我的,你也許早就忘記我了……」

  「你永遠在我地這裏!」周文指指自己的心口,輕描淡寫地說:「這次是受人之托,想打聽點消息。」

  「什麼消息?也許我可以幫你。」

  周文托起她地滑膩的下巴,鄭重其事地說:「這件事很危險,你最好不要牽涉在內。詩詩,你要知道,我是個半人半妖的怪物,是妖怪族的仇人,你如果幫我的話就等於背叛了自己的種族!」

  陳詩詩拉住他的手掌,輕輕貼在自己滾燙的臉頰上,星眸迷離,夢魘一般喃喃說道:「還記得琅島嗎?那棵從漢朝一直活到現在,兩千多歲的大松樹。在山頂上,我對你說,兩千年過去了,它還在這裏,我們的感情能不能像它一樣堅定呢?……那時候我心裏想,我願意背叛自己的種族,跟隨你到天涯海角,只要你說一句話,只要一句話!可是你什麼都沒說。」

  「周文,我已經錯過你一次了,我不想再錯過第二次!我願意不顧一切地追隨你,做你的影子,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吃再多的苦我也願意!」陳詩詩眼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如果沒有你,漫長的生命將會是多麼苦悶……現在一切都不同了,你就在我的眼前,你要好好珍惜我,千萬不要丟下我!因為你,我的生命才有了光彩和意義!」

  周文能夠感受到懷裏女子的體溫,他有一些迷茫,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跟陳詩詩初次相見的那個夜晚。在僻靜的小公園裏,遠離都市的喧嘩,高大的香樟樹投下了重重疊疊的陰影,她柔軟的雙唇是那麼的甜蜜,可是周文卻清醒得近乎殘酷。他發現自己雖然激動,卻沒辦法投入,沒辦法陶醉。

  這時陳詩詩在他耳邊溫柔地唱道:「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

  「保護堅強的自己,奔跑!大步向前跑!要堅強,不氣餒,那延綿不斷的感覺!奔跑!」

  「在任何寂寞的時候,絕不滴下眼淚。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

  「都市的狹窄道路,一直通往故鄉去,延綿延續,我在不斷奔走。故鄉……故鄉再見!奔跑!」沒有伴奏,歌聲百囀千回,在周文的耳畔徘徊。

  隔了這麼長的時間,經歷了無數人事的變遷,他終於能夠再一次聽到這首熟悉的歌曲,周文心裏百感交集。他情不自禁緊緊抱住了陳詩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2:37

  第九集 第一章 危機

  狼牙的失蹤並沒有引起群妖的注意,在第二沙城裏,它屬於可有可無的角色,智謀和見識比不上雷獸,法術又比不上相柳,在開明獸心目中,它只是一個忠心耿耿的打手,派不上什麼大用場。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明獸變成了獨斷專行的決策者,它跟群妖不再打成一片,而是高高在上,籠罩在一層神秘的煙霧中。除了有限的幾個親信,它誰都不相信。

  最早發覺不對勁的是蠻牛,它跟狼牙一向孟不離焦焦不離孟,連著幾天沒見到它,也感應不到它的氣息,心裏著實有幾分擔心。

  蠻牛幾乎問遍了所有的妖獸,最後從相柳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它猜測狼牙是追蹤趙鵬而去的,它對人肉有一種特殊的嗜好。

  不過相柳並沒有在意狼牙的下落,它急於趕往妖怪族的政府大樓,向開明獸報告一個驚人的消息——在藥獸的悉心治療下,飛鼠鄭蔚已經康復了大半,能夠下地走動了!

  蠻牛原本想懇求相柳一同去尋找狼牙,但是看它急匆匆的模樣,滿肚子的話又憋了下去。它知道相柳是開明獸大人的親信,炙手可熱的大忙人,不該把這些枝節的小問題放在心上。它沒由來覺得心酸,妖怪族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妖怪族了。

  蠻牛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朝靈貓的巢穴走去。一路上越來越荒涼,看不到人影,靈貓的巢穴像一座孤獨的墳墓,佇立在綴滿地衣的土地上。想到靈貓,蠻牛的心情有些沉重。她性子孤僻,遠遠躲在城市的最邊緣,獨自照料那個人類的女孩,拒絕跟群妖打成一片。她在人間究竟受到了怎樣沉重的打擊?出於謹慎和禮貌。它遠遠地停住了腳步,提高聲音問道:「陳詩詩,你在嗎?」

  隔了片刻,從裏面傳出一個清脆地聲音:「哪一位?有什麼事嗎?」

  「我是蠻牛,很抱歉,打攪你了……呃,是這樣的。狼牙最近有沒有來過這裏?」

  「……前幾天來過一次,後來又走了。」

  「前幾天?是哪一天?」

  「前天。」

  「他有沒有說到哪里去了?」

  「沒有。」

  蠻牛沉默了片刻,猶猶豫豫地問:「我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呃,能進來坐坐嗎?」

  「當然可以。我沒有把狼牙藏起來,你儘管進來找好了!」

  蠻牛有些尷尬,它聽出了陳詩詩語氣裏的不悅,但事已至此,它只好硬著頭皮走進了靈貓的巢穴。它一眼就注意到那個人類的叛徒。趙鵬。他蜷縮在牆角,把臉埋在雙膝間,似乎因為害怕。不敢跟它的視線相接觸,他的左手緊握住蘇小靈瘦削地胳膊,微微發抖。

  蠻牛心中升起了一絲憐憫之情,它搖了搖頭,把臉轉向陳詩詩。

  「狼牙失蹤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沒有發現它。」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會不會是饞蟲作祟,偷偷溜到地面上吃人去了?」陳詩詩俏臉上流露出嘲諷的神情。她一向都不喜歡狼牙。

  蠻牛怔了一下,解釋說:「開明獸大人下了禁令,他不敢這樣胡鬧的。」

  「不在第二沙城,又不敢去地面,他能跑到哪里去?你還是再找找吧。說不定窩在哪個角落裏睡大覺呢!」

  「難道他去了……」蠻牛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駭然說道:「第一沙城!」

  「他去哪里幹什麼?」陳詩詩吃了一驚。

  幾乎與此同時,化身為趙鵬的周文也迅速抬起頭來,臉色微變。不過他地失態並不是由於蠻牛的想法,而是感覺到四股異乎尋常的妖氣正飛快地靠近,他能夠分辨出來,其中一個正是他最強勁的對手開明獸,而另一個略顯虛弱,似乎是重傷未愈的飛鼠鄭蔚。它們來這裏幹什麼?難道是發現了什麼?還是為了調查狼牙地下落?

  蠻牛和陳詩詩還在繼續著無聊的交談,但周文已經不放在心上了,他全神貫注辨識著越來越近的妖氣,心中地念頭此起彼伏。換皮術雖然瞞過了開明獸,能不能再僥倖騙過鄭蔚的眼睛呢?萬一被它們認了出來,該怎樣照應到陳詩詩和蘇小靈呢?周文一顆心怦怦亂跳,他突然發覺自己沒有任何把握。

  又過了片刻,連陳詩詩和蠻牛也察覺到妖氣的迫近,它們不約而同向外面望去,只見開明獸、相柳、鄭蔚和藥獸相繼出現在視野中,以極快的速度向這裏靠近。
  二人對視了一眼,神情都有些駭然。

  「他們發現了周文!」陳詩詩有一種回過頭去看周文的衝動,但她立刻強忍住了,頭頸「咯」地響了一聲,就像在靜夜裏轉動一根生銹的門軸。她心亂如麻,對自己說:「不,這不可能,連開明獸都沒有看出破綻……一定是為了狼牙而來的!鄭蔚那麼精明,我該怎樣搪塞呢?」

  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開明獸一行人已經踏進了她的巢穴,無數目光像X射線一樣四處掃視了一遍,然後不約而同落在了周文地身上。

  過了片刻,藥獸在鄭蔚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鄭蔚皺起了眉頭,然後又用力舒展開來,對蠻牛揮揮手,示意它離開這裏。

  在這一刹那,在這座黑暗簡陋的茅草棚裏,周文第一次感到了威脅,就像赤條條暴露在空氣裏一樣,什麼都不能隱瞞。這種威脅不是來自于開明獸、相柳或者鄭蔚,而是來自於初次會面的藥獸。他偷偷瞥了藥獸一眼,它形狀像一頭黑牛,並沒有幻化成人形,四目相接,周文的心不禁一陣悸動……。

  那是跟開明獸、飛鼠鄭蔚同一級別地妖獸,他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藥獸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無意中落在了陳詩詩的身上,它地目光中泛起了異樣的情愫。像觸電一樣立刻躲開。

  這一點就連相柳都察覺到了,它輕輕「哼」了一聲,心中先有幾分瞧不起。

  陳詩詩只是一個下層的妖怪,她根本就配不上尊貴地遠古妖獸!

  蠻牛猶豫了片刻,惴惴不安地說:「我是來找狼牙的……」

  「你先回去,我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那是開明獸的聲音,它似乎有些不滿。

  「狼牙失蹤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他!」蠻牛提高了聲音。它對開明獸如此忽視它們感到憤慨,這種憤慨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這一刻終於爆發出來。

  開明獸並沒有在意,揮揮手不耐煩地說:「知道了,以後再說!」

  「狼牙是大人最忠心的屬下。對他的下落,您難道一點都不關心嗎?」這簡直就是在責難開明獸了!

  相柳的臉色微變,它上前一步,瞪了蠻牛一眼,示意它不要再胡攪蠻纏下去。
  蠻牛沒有退縮。它挺直了胸膛,毫不示弱地正視著開明獸和相柳,心中充滿了悲涼。

  飛鼠鄭蔚若有所思地觀察著開明獸。它想知道這個滿肚子陰謀地傢伙會怎樣化解眼前的尷尬氣氛。從開明獸對待狼牙和蠻牛的態度可以看出它是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能不能帶領妖怪族走向繁榮和昌盛。這一點很重要。

  「好吧,是我不夠重視,我承認。」開明獸有些錯鄂,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這些天來發生地事情實在太多,我有些顧不過來。我們找趙鵬是有非常要緊的事情商量——你看。連飛鼠都抱病來到這裏——這關係到整個妖怪族的將來,關係到我們種族的繁榮和昌盛。等這裏的事情暫告段落,我會立刻安排人手尋找狼牙地下落,就算把第二沙城翻個底朝天,也要給你一個明確的結果!你看這樣好不好?」

  開明獸大人既然這麼說。蠻牛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先前鼓起的一點勇氣早洩到爪哇國去了。對領袖地崇拜和敬畏重又佔據了胸臆。它訕訕抽動著臉上的肌肉,像要笑,卻笑不出來,想要說幾句得體的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開明獸體諒到它的難處,寬容地揮揮手說:「你先回避一下,就在外面候著,最多不會超過一個鐘頭的。」

  蠻牛坐立不安,手腳都沒地方放,它突然向開明獸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飛也似地跑了出去。望著它消失的背影,鄭蔚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太精彩了,開明獸的反應完全正確,但是他知道,這不是出於它地真心。它也許是一個高明的指揮官,但它缺乏領袖的仁慈和個性魅力。麒麟獸和白虎精之後,妖怪族真是後繼乏人呀!

  開明獸的目光又落在了陳詩詩臉上,不等它開口,陳詩詩就乖巧地退出了自己的巢穴。她沒有向周文看一眼,但是她暗暗下定了決心,只要周文暴露了行蹤,那麼即使對手是開明獸和相柳,她也要堅定地站在他一邊,抗爭到底。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藥獸偷偷瞥了陳詩詩一眼,又一眼,直到她消失在門口,才戀戀不捨地掉轉頭來。它無聲地歎了口氣,茫然若失。對藥獸來說,陳詩詩仿佛是一道美麗地風景,賞心悅目,令人驚歎,不能忽視,無法忘懷。那種想念啊,甜蜜又痛苦,深深埋在心底,無數個夜晚,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輾轉反側,對著明月獨自緬懷,禁不住熱淚盈眶。第一次見到陳詩詩是在什麼時候?三年前還是四年前?那時她在麒麟獸地召喚下,趁月圓之夜陰氣大盛的時候,甘冒奇險潛入首窮山伏魔殿,掀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的一角,放出了飛鼠鄭蔚、九尾狐狸精林欣婕、雪花蛇精張雪和幾個道藏中都沒有記載的厲害妖魔,其中就包括了諸犍和諸懷兄弟,還有就是藥獸。從見到陳詩詩的第一眼起,藥獸就知道自己完了。但是它沒有勇氣表白,當時的形勢也不容許它這麼做。妖怪族處在最危急的時刻。林欣婕決定網羅住周文,她介紹陳詩詩和周文見面,安排他們兩個在小桃園朝夕廝守。林欣婕希望周文遠離G城,沉醉在溫柔鄉里。迷失了自我。結果迷失了自我的反而是陳詩詩,她情根深種,不能自拔,終於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它們之間隔了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比天涯海角還遙遠,這讓藥獸始終在痛苦中煎熬。

  藥獸常常想,如果當時它竭力反對地話。也許一切會以另外一種方式進行——但已經發生的事是不可能假設的。逝者如斯,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裏。

  鄭蔚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潮紅,他還沒有從煉妖壺的大爆炸中完全康復過來,如果沒有藥獸的悉心調理。他恐怕還處在昏迷之中,不省人事。

  周文故意渾身一震,慢慢抬起頭來,怯生生地看了鄭蔚一眼,招呼道:「鄭……大人。我……我已經跟開明獸大人都說過了……」

  鄭蔚打斷他說:「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你帶來了很多重要的情報,我會兌現當初地承諾,把控心術傳授給你。」

  周文受寵若驚,連聲說:「謝謝,謝謝!」

  「我可以教你口訣,不過你沒有學過任何法術,要學成控心術的話,難度很大……雖然不是沒有辦法。.但……」鄭蔚深深皺起了眉頭,似乎在為什麼事煩惱。
  話說到這裏,周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回頭望著蘇小靈蒼白俏麗的容貌,突然下定了決心,說:「為了她。我願意做任何事!」他清楚地知道,即使趙鵬真的處在他地位置。也會這樣決定的。那是他在生命盡頭的懺悔!

  「你有這份決心很好,的確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呵呵……你說蠻蠻還躲在G城的防空洞裏?」

  「是地,它被一道耀眼的金光擋住了,出不來。」

  「那是道門的法寶,三十九朵金蓮花,天生就克制住我們妖怪族!只有煉妖壺才能與之相抗衡,可惜……」鄭蔚感慨地歎了口氣,話鋒一轉,「我想要你再次潛入G城,給蠻蠻帶一個口信。」

  周文怔了一下,臉上露出為難地神情,連忙又隱去了,勉強笑了一下,推委說:「我現在是軍方的通緝犯,一露面就會被抓起來,關到監牢裏去。這恐怕……」
  「你儘管放心,開明獸會給你施展一種法術,讓你的容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就算你自己也認不出來。」

  「這樣啊……」鄭蔚緊接著說下去,似乎擔心他會拒絕:「只要你能完成這個任務,你就是我們妖怪族的貴賓,我可以擔保讓你學會控心術,從此和蘇小靈住在第二沙城裏,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怎麼樣,這是千年難得的機會,我們決不會向第二個人類作出這樣的許諾了!」

  「什麼口信?」這是試探還是機會?有沒有包含禍心?周文有些猶豫,他拿不定主意,決定先旁敲側擊探聽一下。

  「警告蠻蠻,讓他一定躲在防空洞地最深處,越深越好,絕對不要到地面上去。你也一樣,要跟蠻蠻待在一起,直到我們妖怪族佔領了整座G城為止。」

  周文的心怦怦直跳,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們要對G城發動進攻嗎?」

  「這是軍事秘密,你不要多問。照我的話去做,我能夠確保你的安全。」

  躲在最深處……越深越好……絕對不要到地面上去……周文心中一涼,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那顆加強型原子彈並沒有爆炸,而是成為了鄭蔚和開明獸手裏最強有力地棋子,它們想把它投在G城,一瞬間消滅人類的軍隊,打破三十九朵金蓮地封鎖,然後妖怪大軍乘機佔領這片廢墟,以五鬥鮮血為祭品,施法召喚出沉睡了億萬年的龍神!它們要一勞永逸,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不再有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不再有污染和破壞,不再有自私、短視的人類,讓一切回復到原來的狀態。就像幾千年前一樣!

  鄭蔚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可以考慮一會,但不能太久,時間不等人,必須趕快作出決斷。這關係到我們妖怪族的未來。」

  「我們在等,如果你不答應,你還是可以在第二沙城裏生活下去,陪伴著一具有體溫的屍體……如果你天資卓越。再活上幾千年,也許能學會一點控心術,不過到那時蘇小靈早就變成灰了。現在有一個千載難逢地好機會,我跟鄭蔚商量過,可以採用醍醐灌頂的法術。讓你在一夜之間學會控心術,不過這要耗費我們數百年的道行,我們也願意為你付出這些。現在就看你了,你能不能為我們帶這個口信呢?」那是開明獸在誘惑他。

  周文似乎被打動了,他試探著問:「這個口信……真的這麼重要嗎?」

  「非常重要。但是你不要多問,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了。」鄭蔚簡潔地說,「怎麼樣?做還是不做?」

  周文陷入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之中。他的手掌感覺到蘇小靈體溫和微弱地心跳。這讓他立刻下定了決心,沙啞著嗓子說:「好吧,我幹!」

  「這就對了!好好休息一下,養足精神,明天就出發。」鄭蔚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向開明獸使了一個眼色,神情顯得有些疲倦。

  四個妖獸先後離開了巢穴,留下周文和蘇小靈在黑暗中。遠處傳來了鄭蔚的聲音。他在關照陳詩詩:「把龜息咒解開。」

  「……她不吃不喝,沒有龜息咒的話會死的!」

  「這是一顆長氣丹,調在水裏給她灌下去就沒事了。」一個陌生地聲音,含糊不清,發音極不準確。就像始終改不掉土音的外鄉人。那是藥獸在說話。

  周文仿佛感應到它炙熱的目光。

  「為什麼不解開她身上的法術?」

  「她一旦清醒過來,恢復了神志。會立刻瘋掉的。想想看,在一座妖怪族地地下城市裏,黑暗,恐懼,沒有光和熱,再加上身體上的傷害……人類的精神無法承受這麼大地打擊。只有等趙鵬學會了控心術,我才能解開加在她身上的法術。」

  「是這樣……好吧。還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嗎?」

  「等趙鵬離開這裏,你繼續照顧蘇小靈,不要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知道了嗎?」

  「能不能讓別人來做?我有些厭倦了,我想到有陽光的土地上去走走。」

  「以後再說吧,有的是機會。」鄭蔚在推委,他沒有誠意。

  聲音越來越遠,漸漸變模糊。周文的心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完成了黃椿壽交給他的任務。從鄭蔚和開明獸的話裏可以推斷出那枚原子彈地下落,一定藏在某個隱秘的地方,靜靜等待著爆炸。控制器在妖怪族手裏,它們掌握著主動,人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這種危機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當務之急有兩件事,一是通知黃椿壽做好應對的準備,二是想方設法找到原子彈,讓它在安全地地方爆炸。

  周文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他被陳詩詩的腳步聲驚醒,這才慢慢抬起頭來。「他們已經走了,連同蠻牛。鄭蔚和開明獸沒有懷疑到你,真是萬幸!」陳詩詩上前去摟住他地腰,一臉的驚魂未定,「剛才我緊張死了,差點露出馬腳……」

  「它們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周文深深皺起了眉頭。

  「什麼葫蘆裏賣什麼藥?」

  周文把鄭蔚的計畫簡單解釋了幾句,陳詩詩並沒有意識到其中的玄妙,繼續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想那麼多幹什麼!依我看,你還是早點回到地面上去,待在這裏實在是太危險了,你也探聽不出什麼情報,畢竟你的身份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是趙鵬!回到地面上去,到人間去,等著我,我會想辦法跟你會合的……」

  「不行,我一定得探聽清楚,這很重要。我決心已下,你不用再多說了!」周文斷然拒絕了她的提議。他站起身來。飛快地脫去衣褲,右手食指上伸出一截烏黑發亮的利爪,從自己的頭頂一直劃到下陰,嘩啦一聲響,從趙鵬的皮囊裏鑽了出來。他身材頎長,優雅而強壯,渾身上下充滿了豹子地活力。他的頭髮很硬。眉毛也很硬,五官像用刀刻出來的一樣,線條非常硬朗,眉心中間有一道古怪的印符,鮮紅得要滴出血來。

  陳詩詩驚呼一聲。心馳神搖,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周文竟然變成了這樣一副模樣!「喜歡我的新模樣嗎?」

  陳詩詩點點頭,又搖搖頭,她伸出手去撫摸著他的眉心。低聲問:「這是什麼?」

  「九地十天鎮魔印,暫時封住吸血獠王的力量。你能感覺到嗎?我變得非常強大,遠遠超過從前。放心,我會平安地回來找你,乖乖在這裏等著,知道嗎?」

  陳詩詩乖巧地點點頭,臉上卻掩飾不住深切地擔憂。

  周文念了幾句咒語,趙鵬的人皮像打氣一樣鼓了起來,還原成一個人類的模樣。他把衣褲胡亂套在他的身上,然後擺放在蘇小靈的身邊。活靈活現,如果不說穿地話,根本就分辨不出他是一具充氣的人偶。

  周文滿意地點了點頭,朝陳詩詩打個手勢,身影突然消失在她面前。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他追蹤著鄭蔚和開明獸的氣息而去。

  整座城市裏閒散的妖怪都被發動起來。進行地毯式的搜尋,尋找狼牙地下落。這給周文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他必須隨時隱藏自己的身形,蛇行匍伏,逶迤而前,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地視線。

  周文摸到了第二沙城的腹地,他感應到飛鼠鄭蔚、開明獸、相柳、藥獸和蠻牛正在政府大樓裏商量著什麼。他躡手躡腳閃到大廈的背面,把耳朵貼在厚實的牆壁上,默念了幾句咒語,集中心神,隱約聽到了一段機密的對話。

  「聽說你的力氣很大?」那是開明獸的聲音,鏗鏘有力。

  「……是的,我能夠把合圍地大樹從土裏拔起來,把小山一樣大的石頭丟出去。」

  「一塊大石頭,大概相當於三個你那麼大,你能夠投出多遠?」

  「石頭?嗯……從一個山頭丟到另一個山頭,應該沒有問題。」

  這等於沒說,鄭蔚插嘴問了一句:「到底有多遠?一百丈?一千丈?說得具體一點,這很重要。」

  「我說不上來……」蠻牛停了片刻,似乎在尋找什麼參照物,「差不多是……嗯……從這堵牆到那堵牆,幾十個那麼遠。」

  沒有聲音,周文可以想見它們都在目測,估算著兩堵牆之間的距離。

  「當時建造的時候,我記得兩堵牆間隔五十多米,也就是說,蠻牛憑自己的力氣,至少能投出二千多米遠。真了不起,不愧是我們妖怪族地第一力士!」

  「這足夠了。只要再施展一個小小的法術,他能夠把那東西準確投向任何目標,誤差不會超過十米!」

  蠻牛似乎猜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開明獸大人,你要我丟什麼東西?」
  「一顆威力巨大地炸彈,是我們從人類軍隊的手裏繳獲的。我想要你從遠處把炸彈投向G城,只要一秒鐘,這座城市就變成了一片廢墟,什麼道門的法寶,三十九朵金蓮花,全部灰飛煙滅!」

  「這麼厲害,到底是什麼東西?」

  「人類把它稱作原子彈。」

  周文的一顆心不斷往下沉,沉到無盡的深淵裏去。最糟糕的預感終於變成了現實,陸一搏上校費盡心機擬定的木馬計劃徹底失敗了,他把一顆威力巨大的加強型原子彈拱手送給了妖怪族。一場災難即將發生。他應該被送上軍事法庭!

  周文突然感到無比的憤慨,他所熱愛的家鄉,有著數千年歷史的古城即將變成一片廢墟。不過現在還來得及,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必須採取行動!搜索狼牙的下落已經告一段落,什麼都沒有發現,它早已化作了灰燼,就算麒麟獸和白虎精在場也無能為力。

  過了片刻。無數奇形怪狀的妖獸從各個方向彙集到大廈來,向開明獸和鄭蔚報告搜索的結果,趁著一片混亂之際,周文悄悄地退開去,身形突然消失,以極快的速度回到了陳詩詩地巢穴裏。

  陳詩詩注意到他凝重的臉色,擔心地問:「怎麼了?他們發現你了嗎?」

  周文搖搖頭。他念動咒語施展換皮術。再次變成了趙鵬的模樣。

  「你的臉色不好……一定發生了什麼意外。能告訴我嗎?也許我可以出出主意。」

  「木馬計劃失敗了,原子彈被開明獸和鄭蔚得到了,它們打算用它去炸平G城,破除三十九朵金蓮花。」

  陳詩詩沉默了片刻,低聲說:「太糟糕了。」她理解G城對周文來說意味著什麼。沒有比著更壞的消息了。

  「我必須阻止它們!」

  「乾脆把原子彈引爆算了,一了百了!」

  「這很困難,它們的防備一定非常嚴密,有可能藏在黃泉下的第一沙城裏,跟麒麟獸和白虎精在一起——它們雖然受了重傷。實力絕對不能小視。而且,就算我找到了原子彈,也不知道怎樣引爆它。三十六位元數位地密碼。天知道給改成了什麼,我又不是神仙,會掐算!」

  周文顯得有些苦惱,但是他立刻就冷靜下來,「不,不能這麼做,如果在地下引爆的話,絕對是一場空前的大災難。妖怪族將面臨慘重的傷亡,這不是我的初衷,必須保持一種灰色地平衡,誰都不能占到絕對的上風!要想辦法……」

  周文陷入了沉思之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詩詩癡癡地凝視著他的容顏——近在眼前。伸手就可以撫摸到——恨自己不夠聰明,不夠強大。不能為他分擔些什麼。除了陪在他身邊,默默地注視著他,不論道路荊棘或者泥濘,心甘情願為他歌唱,當他的影子,她還能做些什麼呢?

  陳詩詩意識到自己的無能,忽然對前途充滿了恐懼。

  「別想這麼多了……」陳詩詩用溫暖地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夢魘一般喃喃說,「我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永遠廝守在一起,直到生命結束。別去管妖怪族和人類地爭端,讓他們去,打得天昏地暗也跟我們沒關係……」

  周文抬起頭來,微笑著搖了搖頭,他能夠理解陳詩詩的心情,但是他不能放棄。

  「我已經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就要堅定地走下去,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能退卻,詩詩,你要知道,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你不願意,可以離開我,我不會怪你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我願意陪你到天涯海角,吃再多的苦也不怕!」陳詩詩腦子裏「轟」的一聲響,眼淚奪眶而出,她語無倫次地辯解著,心中焦急萬分。

  周文把她摟在懷裏,在她耳邊低聲說:「我知道……謝謝你!」

  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一片安詳之中,聽得見他的心跳,感覺到他地體溫,陳詩詩漸漸平靜下來。

  周文輕輕拍著她的背心,視線落在了蘇小靈的身上,皺起眉頭問:「蘇小靈怎麼樣了?」

  「我已經解開了龜息咒,給她服下長氣丹,應該沒事的。你為什麼對她這麼看重?」

  周文聽出陳詩詩的口氣裏有幾分好奇,幾分醋意,他歎了口氣,解釋說:「這是趙鵬最後地心願,我答應過要幫他達成。」他把趙鵬的經歷簡要說了幾句,忽然觸動心事,沉吟道:「我應該充分利用趙鵬地身份,假裝答應鄭蔚,回到G城去。軍方擁有無線電引爆裝置,由於地殼的遮罩效應,信號不能傳送到第二沙城,但是開明獸和鄭蔚想轟炸G城,就一定要把原子彈運到地面上,只要掌握好時機,就能操縱原子彈在荒蕪人跡的山區爆炸,不會造成太大的傷亡,G城也就保住了!」

  周文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他開始覺得這是一個可行的方案。陳詩詩雖然聽不懂那些專業術語,但看到周文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也真心為他高興。

  「可是該怎樣把蘇小靈救出去呢?」這是一個大難題,一旦行動失敗,鄭蔚和開明獸發覺不對勁,就會把所有的氣撒在她的身上。

  陳詩詩怔了一下,猶猶豫豫地說:「這很難,鄭蔚一定會把她留下來牽制你的……而且,她只是一個普通人類,昏迷不醒,除非背在身上,帶著她飛出第二沙城。」

  「求你,先去湯山鎮,替我找到蘇小靈,讓她的神志恢復清醒……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你一定要答應我……替我對她說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毀了她的生活……如果一切能夠重來,那該有多好,周文,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周文記起了趙鵬在生命最後一刻述說的懺悔,他長長歎了口氣,低聲說:「讓她的神志恢復清醒?這未必是她真正想要的!」

  陳詩詩努力開動著腦筋,忽然靈光一閃,興奮地說道:「你儘管去做你的事,蘇小靈交給我就行了,我來想辦法!」

  周文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擰擰她可愛的下巴說:「你能有什麼好辦法?」

  「你不要總是小看我,好歹我也修煉了整整五百年。我可以暫時附著在蘇小靈的身體裏,操縱她的肉體,你用那個換皮術,把她的外貌變成妖怪的模樣,這樣不就能夠混出第二沙城了嘛!」

  周文吃驚地望著她,稱讚說:「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計畫,換皮術能夠掩蓋住她身上人類的氣息。嗯,原子彈不受控制突然爆炸,開明獸和鄭蔚一定措手不及,到時候沒人會注意到你,你混雜在妖怪部隊裏逃到地面上,伺機跟我會合,這應該沒什麼問題!」得到他的褒揚,陳詩詩心中頗有幾分得意,她溫柔地一笑,俏臉像綻放的雪蓮花,楚楚動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2:56

  第二章 激戰

  在距離G城東面一百里處有一座古鎮,當地人稱之為甘蘆鎮。跟湯山鎮不同,甘蘆鎮沒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築和江南私家園林,附近的山水風光也乏善可陳,不過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甘蘆鎮依舊保留了江南魚米之鄉的傳統,土地肥腴,漁產豐富,盛產稻穀和漁副產品,主要滿足G城和N市居民的日常生活需要。

  這一天妖怪部隊突然襲擊了這座古鎮。它們擄走了大批的稻米和漁產品,鎮上的居民幾乎被屠殺殆盡,只有四十多人僥倖逃脫了性命。他們沿著鐵路向西逃亡,最後在巡邏軍隊的護送下進入了G城。

  由於趙鵬事件的發生,軍方對這些外來的人員的態度非常謹慎,他們對甘蘆鎮的難民逐一進行隔離審查,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不過這是必要的,在戰爭時期,任何一點疏忽都將導致戰略上的被動。

  這次隔離審查的主要負責人是二團團長馬濂和副團長竇方洲,由法師團的李兵和慧真協助他們開展工作,他們將嚴格執行西南軍區副司令員黃椿壽的命令,調查每一個進入G城的難民,姓名,成分,學歷,工作,政治面貌,主要社會關係……事無巨細,一律記錄在案。

  胡家康是第十九個進入審查室的。

  當堅固的鐵門合攏起來,他長長舒了口氣,向李兵打了個手勢,用一種生硬的口氣說道:「我是周文,我要立刻見張重慶和黃椿壽。」

  李兵大吃一驚,幾乎要跳了起來,他瞪大了眼睛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男子,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五短身材,皮膚黝黑,一個典型的水鄉農民,跟周文或者趙鵬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馬濂和竇方洲立刻緊張起來,條件反射似地握住了腰間的手槍,臉上的神情有些尷尬。

  僵了片刻。

  馬濂首先恢復過來,向胡家康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說道:「你說自己是周文,有什麼證據嗎?……你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不得不謹慎。」

  「那你們不要吃驚……」胡家康把手伸到頭上,拽住頭髮用力往下一拉,整個臉皮都被撕了下來,就像脫下武俠小說裏的人皮面具一樣。露出了趙鵬的面孔。

  馬濂和竇方洲吃驚得合不攏嘴,就算是變魔術也沒這麼神奇!

  周文念動咒語,蛻下趙鵬地人皮。渾身骨骼舒展開來,高大強壯,充滿了男性的魄力。

  這次馬竇二人認了出來,的確是周文,不久前他帶領著偵察小分隊深入妖怪族的巢穴,重創敵人的首腦,帶回了許多珍貴的情報。

  副司令員黃椿壽對他非常器重。馬濂激動地說:「好的,我馬上就向司令員報告!」他接通了黃椿壽地電話。後者得知了周文的到來,命令馬團長立刻把他帶到市政府,頓了一頓,又加上一句:「還有李兵和慧真,讓他們一起過來!」

  黃椿壽的命令得到了嚴格的執行。軍用吉普車把他們載往市政府,開得像飛一樣快。一路上周文憂鬱地注視著街景。心中感慨萬千,人類能不能化解迫在眉睫的危機呢?G城能不能平安地渡過這一場劫難呢?

  李兵和慧真時不時打量著周文,滿腹疑竇,卻什麼都沒有問——每一次分別後再相聚,他們之間地隔膜就又深了一層,現在他們已經分屬於兩個種族,為各自不同的目標而奮鬥。

  吉普車開了大約三十分鐘,停在了市政府的門前。馬濂停住了腳步,一對全副武裝的警衛員把他們三人迎了進去,一直送到位於3號樓的主會議室裏。

  會議室裏除了張重慶和黃椿壽外,還有三張陌生面孔,一個是穿戴整齊地軍官,神情嚴肅,另外兩個是修道的法師,身穿不合時宜的道袍,灰發白眉,面如嬰兒,自顧自閉目養神。

  周文暗暗吃了一驚,他清楚地感應到威脅和壓迫,他們一定身懷道門地法寶,而且是跟辟邪玉麈、乾坤表裏圖、天師劍、三十九朵金蓮花同一級別的仙品!

  李兵的反應更加強烈,才踏進會議室,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就迸射出萬道金光,他大吃一驚,脫口叫道:「你們……你們是……」

  黃椿壽站起身來介紹說:「這位是西陸軍事學院的教官陸一搏上校,木馬計劃就是由他擬定的。這兩位……陸教官,你來介紹吧。」

  陸一搏四十歲不到,高高瘦瘦,軍裝筆挺,一看就是精明能幹的角色。他抬頭看了周文一眼,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輕描淡寫地介紹說:「他們是陽明派的開山祖師。這一位是楊亭,這一位是魏斯明,他們順利渡過了天劫,是道門碩果僅存前輩高人。」

  聽到他的介紹,那兩位高人雙雙睜開了眼睛,盯視著周文,雪白地眉頭緊鎖在一起,似乎深為之擔憂。

  楊亭低聲跟陸一搏交談了幾句,警告他吸血獠王非常危險,跟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而魏斯明悄悄地把手伸進口袋中,握住了一張威力巨大的符。

  陽明派?道門有這樣一個流派嗎?周文暗暗警惕,提醒自己要小心。他忍不住朝李兵望著一眼,眼中流露出詢問的神情。

  李兵微微搖了搖頭,他這個茅山道的傳人也是第一次聽說陽明派,不過從楊亭和魏斯明的相貌來看,他們地確已經達到了修道的最高境界,離飛升只剩下一步之遙。不過這一步也是最艱難、最兇險地!

  「大家都坐下來吧。周文,你在第二沙城裏探聽到什麼消息?」

  「形勢非常糟糕,木馬計劃看來是徹底失敗了!」

  聽到這句話,陸一搏雙眉一掀,似乎要反駁他,但又強忍了下來。就這麼一轉眼的工夫,他的臉色又恢復了正常,平靜地問:「何以見得呢?」

  周文把開明獸和鄭蔚的計畫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為了避免他們的懷疑。他沒有省略掉任何一個細節,從相柳帶著他進入第二沙城開始,一直到妖怪族派出一支快速部隊襲擊了甘蘆鎮,開明獸參照胡家康的模樣,施法改變他的模樣,伺機混入G城為止。這一段曲折的經歷就像驚險電影,充滿了無數巧合和戲劇性地場景。

  這個消息實在太驚人了!每一個人都在思考著周文所說的話。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麼G城正面臨著一場空前的大災難,人類的命運危在旦夕!

  陸一搏微笑著搖了搖頭,他自信滿滿地說:「我不認為妖怪能夠破解三十六位元長的密碼,這串密碼是經過雙重加密的。他們沒有那種技術和水準——這麼說吧,如果允許無限次嘗試,用世界上最先進地電腦來破解,大約需要一百年——而且,一旦連續三次輸入錯誤密碼。那麼原子彈將會立刻爆炸。」

  「你的意思是它們在虛張聲勢,擺空城計?它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周文頓時想起了張重慶對他的評價,陸一搏是高材生。紙上談兵頭頭是道,誰都辯不過他,但是他有許多致命的弱點。他沒有親身經歷過殘酷的戰爭,他只在電腦類比地戰場上取得過勝利,他擬定木馬計劃完全是出於主觀臆斷,他不瞭解妖怪族,不明白這個種族究竟有多麼危險……現在回過頭來看,這個評價是多麼的中肯。

  張重慶有知人之明。他選中黃椿壽並且委以重任,這就足夠說明他的眼光了。
  「嗤——我又不是它們肚子裏的蛔蟲!」陸一搏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儘量用委婉的口氣說道,「也許那些妖怪《三國演義》看多了,異想天開設計了什麼所謂地妙計……誰知道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張司令,黃司令。我們必須從最壞的情況來打算。」周文的提議得到了他們地認可。

  黃椿壽問道:「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樣應對?」

  陸一搏在肚子裏哼了一聲,暗想:「這不是問道於盲嘛!一個根本就不懂得軍事的外行,是不是敵人的奸細還沒有確認,黃椿壽怎麼會做出這樣幼稚的舉動!」
  周文思考了一下,鄭重其事地說:「把G城的居民全部撤往安全的後方,軍隊也要儘快撤離,集結到山區裏,這樣的話,即使原子彈在G城爆炸,毀掉的也僅僅是一座空城。我地想法是,乘妖怪把原子彈剛剛運到地面上的時候,利用無線電引爆原子彈,沒有地殼的遮罩作用,這一點應該能夠做到吧。」

  「如果我們的敵人能夠破譯密碼,那麼它們當然也有辦法修改無線電接受設備。」

  周文聳聳肩說:「那就實在太糟糕了,我們只好用最原始的辦法了,調集軍隊,沖上去,不惜一切代價把原子彈搶過來。」

  陸一搏沒有再發表自己地意見,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張重慶和黃椿壽,說道:「張司令,黃司令,下命令吧。如果有用得著的地方,我一定全力配合。」

  張重慶揉著眉心問道:「是不是再開一次會,跟幾個軍長通通氣,徵求一下意見?」

  「時間上來不及了。」黃椿壽猶豫了一下,婉轉地說,「妖怪族未必就真地控制了原子彈,不過謹慎起見,我覺得周文的看法還是有一定的道理。應該立即採取行動,把逗留在G城的居民撤到後方,軍隊向周圍的山區集結,準備迎接一場大規模的戰鬥。」

  「小陸有什麼意見?」

  「就從最壞的結果準備吧。」陸一搏頓了頓,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張司令,黃司令,我願意和陽明派的兩位高人一起到最前線去!」

  三天以後,G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真正意義上的空城。

  不過黃椿壽還是留了一手,他命令二團和趙詩芬繼續駐守在城市邊緣,遠離市中心,等候進一步的消息,隨時做好撤退的準備。

  張天師的遺法依然在起作用,這座城市對妖怪族來說依舊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以G城為中心,方圓三百里都處在軍方的嚴密監控下,他們不惜成本。在每一個制高點都安置了紅外生命探測系統,交織成一張滴水不漏的偵察網,妖怪族地任何行動都瞞不過人類的眼睛。

  R集團軍、K集團軍和M集團軍最精銳的部隊駐紮在G城附近,隨時準備向敵軍發動猛烈的進攻。

  在距離G城五十裏的河塘鎮裏,軍方設立了一個隱秘的臨時指揮所,黃椿壽、陸一搏、楊亭、魏斯明、李兵、慧真、周文、弓中卿等人彙集在一處,焦急地等待著妖怪族採取行動。

  沒有人完全相信周文的話。他們所做地一切都是為了防範可能性幾乎為零的意外。但是最微小的可能卻殘酷地變成了現實。

  這一天深夜,月黑風高,紅外生命探測系統首先捕捉到妖怪族大規模的行動。妖氣沖天,精銳傾巢而出,開明獸、鄭蔚率領著遠古妖獸和全副武裝的妖怪部隊突然出現在廢棄已久地湯山鎮裏。

  距離G城不到一百公里。它們立刻遭到了K集團軍強有力的阻擊,在湯山鎮和G城之間廣闊的土地上,雙方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拉鋸戰。

  光憑K集團軍是無法阻止妖怪大軍的進攻,黃椿壽立刻調集姚獻地R集團軍和皇甫振南的M集團軍向湯山鎮方向運動,從側翼發動進攻。

  與此同時。他命令空中偵察分隊動用一切高科技的手段,嚴密監視敵軍地動向。形勢異常緊急。

  根據偵察分隊的報告,眾多妖獸聚集在一顆銀白色的炸彈周圍。仿佛守護著十世單傳的嬰兒,以極快的速度地向G城方向推進。從形狀來看,那顆炸彈正是木馬計劃中沒有爆炸的加強型原子彈!

  「糟糕!它們離G城太近了,不到一百公里!」黃椿壽小聲嘀咕了一句,把頭轉向陸一搏,「無線引爆系統能正常工作嗎?」

  「不行,接收不到任何信號,看來它們已經成功地拆毀了引爆裝置。」陸一搏的心情異常沉重。他開始動搖,妖怪族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愚昧,難道它們之中隱藏了什麼出類拔萃地人才?如果是真的,那對於人類來說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

  果然如此!黃椿壽立刻接通了K集團軍軍長施劍平的電話,命令炮兵師和導彈部隊對敵軍進行精確打擊。

  消滅它們的有生力量,但是從電話那頭傳來地消息令他大吃一驚:「司令員……我軍後方剛剛遭到大批傀儡妖獸的偷襲。傷亡慘重,炮兵師和導彈部隊全軍覆沒,遠端火力已經落入了敵軍地控制之中!」

  黃椿壽一陣頭暈,幾乎握不穩對講機,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竭力用鎮定的聲音問道:「到底有多少敵人?」

  「上千個傀儡妖獸!生力軍!我軍腹背受敵,請求火力支援!」話音未落,「轟轟轟」幾聲巨響,妖怪族已經操縱火炮和導彈,向運動中的R集團軍和M集團軍發動了數輪攻擊。

  消息傳到指揮所,黃椿壽額頭上汗水淋漓,身體搖搖欲墜,連忙扶住了沙盤。
  陸一搏深深體會到他所承受的壓力,善意地提醒說:「是不是調動後備軍?」
  「沒有用的!」黃椿壽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如果發動大規模的空襲,那麼很有可能引發原子彈爆炸,正在浴血奮戰的三個集團軍將同歸於盡,如果繼續常規作戰,上千個傀儡妖獸就像是人命收割機,調集再多的軍隊也沒有用,只能拖延一點有限的時間!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消滅傀儡妖獸?」楊亭和魏斯明對視了一眼,搖搖頭說:「分身術是古老而陰毒的法術,製造出的傀儡妖獸速度奇快,破壞力驚人。而且據我所知,這門法術根本就沒辦法破解,即使把施法者殺死也不能消滅它們,傀儡妖獸就將失去控制,造成更大的災難。」

  黃椿壽腦子裏靈光一閃,急切地問道:「道門的法寶也不能起到什麼作用嗎?」

  楊亭猶豫了一下,說:「可以試試看,不過……未必能收到效果。」

  「你們都是精通法術的高人,現在形勢非常危急,前方有我們的戰士頂住,那些傀儡妖獸就交給你們了,一定要阻止住它們!」黃椿壽當機立斷。打出了手裏的最後一張王牌,「我會立刻通知法師團支援你們,趙詩芬也會隨後趕到的。」

  只能如此了!陸一搏自動請纓說:「我帶上一個團一起去吧,木馬計劃是我提出的,現在這種局勢,我是不能逃避責任的!」

  黃椿壽看了他一眼,飛快地點了一下頭。

  一行人乘坐軍用卡車直撲向K集團軍後方陣地。進入戰區以後,空氣裏充滿了血腥氣味,槍聲炮聲震耳欲聾,遍地都是鮮血和殘缺不全地屍體。

  周文和弓中卿表現得極其冷酷,一臉的無動於衷。而其他人無不流露出惻隱和憤慨的神情。

  李兵冷眼旁觀,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非我族類……它們畢竟是不能信賴的!」

  一隊負傷的戰士正從前線撤下來,衣衫襤褸,跌跌撞撞。連路都走不穩。他們看到軍用卡車,急忙奮不顧身地攔截下來,為首的一個少了一條左臂。血肉模糊,他勉強向陸一搏行了個軍禮,說道:「首長,我們是K集團軍A師的戰士,有幾個弟兄受了重傷,急需送往後方醫院,能不能讓車送一下,他們撐不了多久了!」

  陸一搏跳下車。看到那些腸穿肚爛,缺胳膊少腿地戰士,心中像燃起了一把火。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問道:「離前線還有多遠?」

  那戰士強忍著傷痛說:「不到五百米,敵軍的火力非常猛烈。首長還是不要再往前走了,非常危險!」

  「敵人是誰?看清楚沒有?」

  「不知道……」那戰士猶豫了一下。臉上流露出慚愧的神情,他耷拉著腦袋說,「我們看不見它們,連影子都沒發現,只能對著空氣胡亂射擊。二團碰巧打著了一個,掉在戰壕裏,怪裏怪氣的,像縮小了地侏儒。」

  「那是傀儡妖獸!」陸一搏在肚子裏嘀咕了一句,他回頭向卡車揮揮手,示意周文他們下來,大聲說:「離前線還有五百米,我們步行過去吧,把卡車讓給傷患,他們的傷勢非常嚴重!」

  眾人跳下了車,高高矮矮站在陸一搏身後,極目向前方眺望。硝煙彌漫,不時有炮彈落下,「轟——」一聲巨響,炸得泥土和石塊到處亂飛。

  那戰士再次向陸一搏敬了一個禮,苦口婆心地說:「首長,不能再往前走了!」

  「前面還有部隊嗎?」

  「K集團軍A師和B師還堅守在陣地上,不過傷亡慘重,沒有援助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那戰士眼神黯淡,似乎對戰友的命運十分悲觀。

  「你們趕緊去醫院吧,放心,我們是黃司令員派來支援你們的,那些該死地妖怪,手上沾滿了無辜的鮮血,我們要它們血債血償!」

  那戰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抬頭看看周文他們,他實在不明白,這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怎麼能抵抗神出鬼沒地妖怪部隊。不過這位神情嚴峻的上校並不是在開玩笑,這一點他看得很清楚,於是他再次行了個禮,攙扶著重傷的同伴登上卡車,關照司機把他們載往後方醫院。一路上他都在納悶,同時心裏又懷著一絲僥倖,希望奇跡能夠發生。

  陸一搏目送著卡車漸漸遠去,深深吸了口氣,他說:「戰鬥終於開始了,我們的對手是傀儡妖獸,它們就在前面等著我們。上吧!」

  周文皺起了眉頭,伸手攔住他,毫不客氣地說:「上校同志,你還是留在安全的地方吧,那些傀儡妖獸的速度超出了你的想像,你沒必要冒險——事實上即使你去了也派不上什麼用處,只會脫我們的後腿。」

  陸一搏推開了他地手臂,沉著臉說:「是嗎?我忘了告訴你了,我父親是全真道的旁支傳人,我深得他的真傳,區區傀儡妖獸,我還沒有放在眼裏。」

  大言不慚!周文聳聳肩收回了手臂,他是一片好心,既然陸一搏不領情,就讓這個所謂的全真道傳人領教一下傀儡妖獸的厲害吧。他心裏很清楚。自從那驚才豔豔地張瑞午兵解飛升以後,人類的道術和法寶已經變成了雞肋,根本不能與遠古妖獸相抗衡。唯一能對它們形成威脅地就是槍械和炮彈,可是人類在這方面地優勢也不可能保持很長時間。妖怪族在不斷學習和進化,人類的命運岌岌可危!

  越接近前線,戰況就越慘烈,傷患不斷撤下來。後備軍奮不顧身地頂上去。

  K集團軍的陣線在逐步瓦解,數千個傀儡妖獸蜂擁而上,槍聲像爆豆一樣密集,每一顆子彈都無情地奪走一條生命。人類的肉眼無法捕捉到它們的行動,但對於周文來說。傀儡妖獸的動作跟常人無異,他能夠輕易看清它們的動作,在密集地子彈之間從容穿梭,施展控火術給予毀滅性的打擊。跟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李兵等人,他們只能念動咒語。各顯神通,紛紛祭起道門的法寶和符,竭盡全力阻擊著看不見的敵人。

  弓中卿有紫霞衣護身。專心致志施展隱身術和五毒咒,雷霆一擊,消滅了十多個傀儡妖獸。

  李兵法力有限,他依仗著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傷敵不易,但自保不成問題。

  閣皂道地慧真就差勁多了,陽平治都功印已經毀在周文的手裏,他失去了防身的法寶。只能伏在壕溝裏,用靈符和咒語醫治受傷的戰士。

  至於那個嘴上不肯服軟的陸一搏,他早躲在掩體後面,拾起一把衝鋒槍,對準敵軍一陣亂掃。瞧他地舉動,根本就不像是道門的傳人。

  周文特別留意到陽明派的兩個前輩高人。楊亭手裏握著一塊五雷鎮妖牌,魏斯明祭起五行旗,這兩件法寶經過三昧真火地煆燒,威力無窮,傀儡妖獸根本就近不了身,在週邊吱吱亂叫,尋常的子彈也傷不到他們分毫。

  K集團軍漸漸穩住了陣腳,集團軍和M集團軍也及時趕到了前線,投入到激烈的戰鬥中去,妖怪主力陷入了合圍之中,到處都是奮不顧身的人類戰士,它們守護著那顆加強型的原子彈,泥足深陷,進退兩難。

  開明獸和鄭蔚騎虎難下,它們在權衡利弊之後,迅速調整了戰略,集中起最精銳的兵力,向G城方向進行突擊。

  就在K集團軍駐守的陣地上,眾多窮兇極惡的遠古妖獸發起了最猛烈地進攻,像尖刀一樣,奮不顧身插進了軍隊的腹地。

  形勢變得非常微妙。妖怪部隊強攻K集團軍,只要突破了他們的防線,就能夠順利逼近G城,投出原子彈,然後它們趁亂潛入地下,躲避輻射和衝擊波,等一切平復以後再佔領G城,著手進行下一步的行動。

  而在它們的週邊,R集團軍和M集團軍從兩個方向合圍上來,像一把巨大地鉗子,隨時都可能把妖怪族夾得粉碎,只要K集團軍能頂住它們的猛攻,殲滅敵軍地主力部隊並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從黃椿壽到施劍平、姚獻、皇甫振南都不樂觀,萬一妖怪部隊引爆了原子彈,那麼正在苦苦激戰中的三個集團軍將會在一瞬間灰飛煙滅。那才是軍方最擔心的事。

  戰鬥終於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當開明獸、飛鼠鄭蔚、相柳、述蕩、驕蟲、樹鳥等遠古妖獸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周文知道成敗在此一舉了。他選擇了最強勁的對手,煉化了翼龍大丹的開明獸。這是繼麓寧城激戰之後的第二次交手,經過了又一段時間的修煉,雙方的實力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周文額頭上的九地十天鎮魔印迅速消退,背後已經長出了第二對烈焰纏繞的翅膀,而開明獸施展出無上神通,將充沛的妖氣注入到新煉成的法寶內,一把形狀怪異的彎月匕,流光溢彩,白氣繚繞,寒意充斥天地間,黑黝黝的天空竟飄飄揚揚下起雪來。

  「你的天師劍呢?沒有找回來嗎?」

  「身外之物,丟了就丟了吧,誰還耐煩去找!」

  「真可惜,那是道門的六大法寶之一,傳說是龍神的犄角所化,威力可以跟我們妖怪族的至寶煉妖壺相媲美!」

  開明獸高高舉起了彎月匕,筆直地指向天空,罄盡全力施展出「履霜冰至」的法術。周圍的溫度急速下降到冰點,霜凍向四面八方擴散,來不及躲閃的人類戰士在一瞬間被凍成冰柱,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好厲害的寒氣!周文暗暗吃了一驚,他展開兩對翅膀,倏地飛到半空中,身上火龍盤旋。有如太陽般明亮耀眼。但是他不敢貿然欺近身去,開明獸地氣勢極盛,沒必要去捋其鋒芒。

  狂風不竟日,暴雨不終夕,周文拿定了主意。在空中不斷盤旋,靜靜等待著它耗盡法力,再發動驚天動地的一擊。

  一靜一動,形勢卻變得更加危險。人類和妖怪無不為之熱血沸騰,身不由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關注著這場關鍵性的對決。

  天地間的一切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一切都是計畫好的,鄭蔚悄悄在身後打了個手勢,相柳看到信號。立刻護送著那顆加強型原子彈向G城方向迂回前進。它小心翼翼繞過開明獸和周文,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蠻牛伏低了腰緊緊跟在它身後,渾身的肌肉像小老鼠一樣竄來竄去。它很緊張,只要再向前走一段距離,就能順利突破人類地最後一道防線了。

  城就在前方!一陣異樣的輕風迎面吹來,夾雜著誘人的香氣,相柳立刻警惕起來。操縱著傀儡妖獸猛撲上去。一道耀眼的白光隨之亮起,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傀儡妖獸如同撞上了一道無形的牆壁,吱吱亂叫著現出原形,迅速發黑腐爛。化作飛騰地塵埃。

  「隱身術!五毒咒!弓中卿!」相柳知道已經無法隱藏行蹤了,立刻大吼一聲現出了原形。竟是一頭九首蛇身的巨大妖獸,眼珠裏迸射出森森紅光,張開血噴大口,吐出一顆滴溜溜亂轉的裂風珠,風馳電掣般向弓中卿射去。

  弓中卿正處在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時刻,哪里擋得住相柳的全力一擊,周文見形勢危急,猛力扇動翅膀,掀起沖天烈焰,不顧一切向它沖去。

  幾乎與此同時,開明獸足踏祥雲,彎月匕劃過一道優美地弧線,狠狠刺向周文的腋下要害。

  「救她?還是不救她?」周文心中升起了一種蒼涼的味道,兩對碩大無朋地翅膀雙雙展開,一扇,再一扇,純青色的火焰凝聚成一條巨大的火龍,盤旋飛舞,朝開明獸猛撲過去,尾巴搖擺,堪堪擋住了相柳吐出的裂風珠。

  「砰」的一聲巨響,裂風珠在烈焰的阻擋下停頓了一下,掙脫束縛繼續向前疾飛而去,像炮彈一樣砸在弓中卿的身上,她嬌弱的身體立刻倒飛出去,在地上拖出一條驚心動魄地深溝,再也爬不起來。

  好在有火龍擋了一下,裂風珠沒有發揮出全部的威力,弓中卿又有紫霞衣護身,雖然狼狽,卻沒有生命危險。

  相柳只道她必死無疑,並沒有追擊,它念動咒語收回裂風珠,護著那顆原子彈繼續向前移動。

  陸一搏暗叫不好,操起衝鋒槍就是一梭子子彈,誰知相柳不慌不忙再次祭起裂風珠,狂風呼嘯,凝聚成無形的大手,把子彈刮得東倒西歪,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周文分心兩用,終究是擋不住開明獸的全力一擊。彎月匕穿透了火龍的大嘴,發出穿雲裂帛地聲響,把它一剖為二,寒光閃閃的利刃直插向他地心臟。

  缺少了天師劍,周文只能伸出手爪,一把握住彎月匕,寒氣頓時把他整條胳膊凍住,鮮血迸流,瞬息就凝結成鮮紅的晶體。

  開明獸大喜,悶哼一聲,雙手一齊用力,彎月匕一寸寸向前推進。

  周文竭力扇動翅膀,卻無法驅散濃得化不開的寒氣。他心中一涼,暗想:「難道我竟然會死在這裏嗎?」更令他心寒的是,楊亭和魏斯明身懷道門的法寶,卻冷冷地站在一旁觀看,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他們最希望自己跟開明獸兩敗俱傷,伺機除掉兩個心頭大患。

  人類呀,真的是不可相信的!

  李兵心中焦急萬分,一旦周文落敗,再沒有人能擋住開明獸的彎月匕,這場戰鬥人類就一敗塗地了。眼看著陽明派的兩個高人袖手旁觀,他實在按捺不住了,偷偷念動咒語,辟邪玉麈躍躍欲試,散發出耀眼的金光。

  述蕩察覺到李兵的異動,急忙祭起金剛琢,壓制住辟邪玉麈的光芒。群妖被驚動了,仿佛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一片嘈雜,向人類防線發起了最後的衝擊。雙方陷入一片混戰之中。

  彎月匕已經刺進了他的身體,火焰熄滅,溫度驟降,皮膚肌肉血液內臟逐漸凍結起來,周文的視線開始模糊,他知道開明獸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我就這樣死了嗎?一定還有什麼力量,隱藏在我的身體裏!我還能夠進化,變得更強大!……翅膀,既然能長出第二對翅膀,為什麼不能長出第三對、第四對呢?」周文把全部的意念集中到背上,渾身劇烈顫抖著。

  「出來!快出來!給我力量!」在翅膀與背肌的連接處突然迸發出一道紅光,直沖向漆黑一片的天際,像黎明的號角,像勝利的預言,緊接著第三對翅膀掙脫了重重束縛,在一團炙熱的火焰中突了出來,有力地扇動著。

  周圍的溫度急劇攀升,無數火龍從周文的身體裏鑽出來,爭先恐後撲向開明獸,但是還沒近它的身,就被森森寒氣凍僵,消失得無影無蹤。冷汗凝結成冰珠,一顆顆掛滿了額頭,開明獸感覺到巨大的壓力,體內法力飛速流逝,它有些支持不住了。

  「你為什麼還不死?為什麼還不去死!」它狠狠地吼叫了一聲,臉上肌肉不住抽搐,把胸膛壓在彎月匕的柄上,呼哧呼哧向前推,神情頗為狼狽。但是反抗的力量越來越大,熱浪迎面撲來,匕首不進反退,一分一分縮了回來。

  「呼」的一聲響,周文的背上又掙出了第四對烈焰纏繞的翅膀。

  開明獸承受不住重壓,寒氣盡數消散,大叫一聲,彎月匕斷成數截,它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一頭向大地栽去。堅硬的土地被砸出了一個大坑,塵土飛揚,深不見底。

  周文渾身充滿了力量,就連頭髮根都飽含著充沛的精力。但是這份力量並不能持久,開明獸和彎月匕造成的傷勢迅速發作,他臉色大變,翅膀接二連三收回體內,額頭上的九地十天鎮魔印再次浮現,整個身體像石頭一樣掉下去,重重摔在了弓中卿的身邊,動彈不得。

  最強的敵人終於倒下了,相柳當機立斷,號令眾多遠古妖獸發動新的一輪衝鋒,自己跳下深坑把開明獸救起。

  楊亭、魏斯明等道門的法師被傀儡妖獸纏住,脫不開身,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簇擁著原子彈向前推進。

  不一時工夫,K集團軍的防線全面崩潰。前方就是不設防的G城,整個江南的龍穴!戰況像雪花一樣傳到了臨時指揮所裏,黃椿壽收到了防線被突破的消息,呆了幾秒鐘,嘴裏異常苦澀。他命令留守在G城的二團和趙詩芬即刻向湯山鎮方向運動,進行最後的阻擊和抵抗,同時R集團軍和M集團軍急速回撤,從兩翼包抄夾擊,會合後銜尾狂追。

  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黃椿壽放下對講機,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指揮所。漆黑一片的天際,不時閃過耀眼的光亮,槍炮聲震耳欲聾,空氣裏充斥著硝煙的味道,他遙望著寂靜無聲的群山,如同在睡夢裏一樣安詳,心想:「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等待人類的將會是怎樣的命運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3:11

  第九集 第三章 變異

  楊亭竭力施展出五雷正法,半空中悶雷陣陣,恰巧將一個傀儡妖獸劈成焦炭。他稍稍松了口氣,向魏斯明望了一眼,叫道:「動手吧,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魏斯明點點頭,正要使出壓箱底的法術,陸一搏突然沖了上來,朝他們飛快地搖搖手,叫道:「情況有變,先等一等!」他目不轉睛盯著那顆漸漸遠去的原子彈,低聲自語:「真夠狡猾的!幸虧黃椿壽還留了一手……他什麼都算到了,真了不起!」敬佩之餘,他心中不由升起了「既生亮,何生瑜」的感喟。

  陸一搏立刻接通了黃椿壽,向他報告了最新的發現。

  黃椿壽沉默了良久,苦澀地說:「看來G城是逃不過這一場劫難了,要緊的是千萬阻止部隊進入G城。周文那邊……你放手去幹吧,如果他頑抗的話,不必手下留情!」

  「是!」陸一搏簡潔地答應了一聲,眼睛瞟向了癱倒在地的周文和弓中卿。最後的十幾裏路沒有遭到任何軍隊的抵抗,已經可以看見G城的輪廓了,看來剛剛突破的是人類的最後一道防線,勝利就在眼前,伸手可及。

  東方漸漸發白,前方突然爆出了一團璀璨奪目的金光,隱約可以看見三十九朵金蓮上下翻騰,朝它們瘋狂地撲來。

  太遲了!鄭蔚異常興奮,他拍拍蠻牛的肩膀,說道:「現在就看你的了,把炸彈丟過去,一定要落在G城的中心。」

  開明獸強撐起受傷的身軀,念動咒語對它施展了一個「疾風術」,蠻牛覺得渾身精力充沛,輕輕巧巧地舉起那顆巨大的原子彈。原地打了幾個轉,越轉越快,三步並作兩步向前沖去,猛然間大喝一聲,如同平地裏炸起一個驚雷,原子彈脫手飛出,準確地投向了G城。像流星掠過夜空。金蓮花鞭長莫及,趙詩芬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迅速變小,消失在影影綽綽的城市裏。

  東方的第一縷晨曦照亮了天空,G城傳來了驚天動地地聲響,一切都結束了。
  江南的龍穴終於變成了一片廢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挽救。

  趙詩芬長長歎了口氣,黯然揮別她守衛的城市,卡車載著她和二團的戰士,向安全的後方飛速駛去。

  鄭蔚臉上露出了一絲燦爛的笑容。爆炸過後。沒有蘑菇雲,沒有高溫高壓,沒有各種核反應產生的中子、射線、裂變碎片、衝擊波、光輻射、早期核輻射、放射性沾染、電磁脈衝。什麼都沒有。那根本就不是一顆加強型原子彈,連普通地重磅炸彈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枚巨大的爆竹而已。

  黃椿壽不知道,陸一搏不知道,周文也不知道,事實上木馬計劃是成功的!

  妖怪族在繳獲了原子彈後,把它運到位於冥府中心的第一沙城進行研究,十二個小時以後。原子彈爆炸,一瞬間把第一沙城摧毀,什麼都沒留下。一同被毀滅的還有麒麟獸和白虎精,它們在第一沙城裏養傷,結果成為了木馬計劃下最大地犧牲品。妖怪族的首領已經死了!但消息被封鎖起來。除了鄭蔚、開明獸、相柳等寥寥數人外,絕大多數的妖怪都被蒙在鼓裏。

  周文扮演的趙鵬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無論是開明獸還是相柳都沒能發覺他的真實身份。但是他沒能瞞過鄭蔚,他對他地行事作風實在是太熟悉了。聯想到木馬計劃,聯想到周文和陳詩詩的關係,鄭蔚從開明獸的描述猜出了他甘冒奇險,混進第二沙城探聽消息,出於某種原因殺死了狼牙。他們都非常冷靜,並沒有急於殺死他給麒麟獸和白虎精報仇——這對妖怪族沒有好處,只會帶來不必要地損失——而是決定利用周文來打破三十九朵金蓮的封鎖,順利佔領江南的龍穴。

  計畫是這樣的,鄭蔚、開明獸、相柳、藥獸和蠻牛聯手演了一出戲,使得周文誤以為原子彈落入了妖怪族手裏,它們準備把G城炸成一片廢墟,一瞬間消滅人類的軍隊,打破三十九朵金蓮的封鎖,然後以五鬥鮮血為祭品,施法召喚出沉睡了億萬年的龍神!

  周文一定會接受它們的條件,回到G城向黃椿壽報告,導致他做出了錯誤地判斷。

  在某個深夜,妖怪族發動了佯攻。它們打造了一顆冒牌的原子彈,外形上跟原來那顆差不多,不細看是分辨不出來的,但威力不可同日而語。這無關緊要。當妖怪大軍集中兵力順利突破了人類的防線,蠻牛把沉重的炸彈投向G城,黃椿壽將被迫命令趙詩芬和軍隊及時撤出來——這就是鄭蔚和開明獸苦苦等待地時機!

  飛鼠鄭蔚一聲令下,雷獸帶領著全副武裝的水妖族和無數山精鬼怪,箭一般沖向了不設防地G城。它們順利進入了這座城市。

  一座空城,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風聲嗚咽,仿佛蒼天在哭泣。雷獸感覺到一種異樣的灼熱感,像有什麼東西從四面八方撲過來,沖進身體,在心底燃燒。妖氣在一瞬間收縮,凝聚到一點,針尖那麼細小,變得極其微弱,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它的身體裏卻反而充滿了力量,每一條血管,每一塊肌肉,每一寸肌膚,狂暴,猛烈,無法控制!是大劑量的射線,強度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一千萬倍,被它們的身體完全吸收,一點都沒有剩下來!

  雷獸丟掉了手裏的槍械,痛苦地跪倒在地,它驚奇地看到,自己蟠龍般剛勁有力的身體迅速膨脹成一顆圓球,五根利爪粘連伸長,像章魚的觸手,柔韌無骨,滿頭散發變得雪白,臉上的肌肉一塊塊腐爛脫落,露出了森森白骨。最原始的欲望像潮水般湧上心頭,它渴望殺戮。渴望鮮血淋在身上,沾滿每一寸皮膚。那是多麼動人的感覺呀!

  雷獸緩緩地轉過頭,發現它的族人全都變得奇形怪狀,根本辨認不出原來的模樣,而那些山精鬼怪也一個個發生了異變,呵呵嘶吼著,臉上流露出窮兇極惡的神態。它們地感覺是想同的。它們渴望鮮血,渴望殺戮,就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氣一樣。

  雷獸終於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它揮了揮觸手,帶領一幫變異的同類向城門口爬去。恰好第二批妖怪部隊在述蕩的帶領下漸漸逼近G城。沒有任何徵兆,也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它們遭到了怪物的突然襲擊。

  惡夢變成了現實,那些怪物的身上洋溢著死亡地氣息,它們槍法異常精准。而且熟悉對手最脆弱的部位,每一顆子彈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隨著一片清脆的槍聲響過。妖怪部隊紛紛倒地。

  述蕩身受六處槍聲,它憤怒地仰天大吼著,拼盡全力祭起了金剛琢,一道白光亮起,壓過了初升的朝陽。但是出乎意料,金剛琢在雷獸地頭頂滴溜溜亂轉,似乎有所畏懼,不敢砸下去。

  雷獸飛快地伸出一條觸手。牢牢地纏住了金剛琢,用力一揮,觸手劃過一道死亡的弧線,把述蕩的腦殼砸得稀八爛。曾經叱吒天地間的遠古妖獸就這樣死在自己的法寶之下。

  眾多變異地妖怪一擁而上,展開了一場肉搏的屠殺。它們對古老的法術完全免疫。肢體更是強壯有力,比普通妖怪要強大幾十倍。在它們面前,無論是遠古妖獸還是山精鬼怪,都脆弱得像嬰兒一樣,不堪一擊。肌膚被撕開,腿腳生生擰斷,內臟掏出來,腦漿迸流,延續了數千年地生命就以一種異常慘烈的方式畫上了一個句號。鮮血流成了河,浸透了大地。

  雷獸的欲望得到了滿足,它得意地揮動著觸手,「嘎嘎」亂叫著發出一連串命令,其他的同類紛紛揀起散落在血泊中的槍支和子彈,擁護著它們的領袖朝G城而去。妖怪族的主力隨後趕到,它們在一片血海中發現了先頭部隊的殘骸。

  鄭蔚和開明獸狐疑不定,不知道敵人是何方神聖。它們再次派出了一支小分隊,由樹鳥帶領,潛入G城探聽究竟。但是出乎意料,它們同樣一去不回,沒有任何消息。

  R集團軍和M集團軍從背後包抄,距離越來越近。G城已經不再有三十九朵金蓮地封鎖,但發生的一切令鄭蔚和開明獸硬是不敢冒險,它們只好改變原先的計畫,放棄G城,率領主力部隊從側翼突圍,迂回逃往湯山鎮。

  這一路上,它們遭到了人類軍隊的猛烈攻擊,狼狽不堪,好在開明獸指揮若定,充分發揮出傀儡妖獸的機動性,從夾縫裏殺出一條血路,強攻下湯山鎮,通過地道回到了第二沙城。

  鄭蔚和開明獸始終沒有弄明白,G城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切都是騙局!

  陸一搏在最關鍵地時候認出了那顆假冒的原子彈。妖怪族真地不乏能工巧匠,竟然能把原子彈仿造得那麼逼真,所有在場的指揮員都沒有發現破綻,只有他注意到了。是編號,那顆加強型原子彈的彈殼上用紅色的染料寫著BU235CX457,按照軍方習慣,所有的字元都是由左右兩部分拼起來的,就好像正中有一條豎白線,而妖怪族簇擁的那顆原子彈卻缺少這樣一個細節。那是假冒的,真的已經在地底爆炸了!

  妖怪族的計畫終於真相大白了,周文是幫兇,是間諜,是最關鍵的一招棋子,他故意把虛假的消息帶到G城,迫使人類自毀長城,放棄三十九朵金蓮保護下的G城。人算不如天算,張天師留下的遺法並不能守衛住這座古老的城市。但是黃椿壽留了一手,作為一個高明的軍事指揮家,他擬定了兩個作戰方案。

  G城有三十九朵金蓮守護,無論從空中或者地下,妖怪族都不可能踏過雷池一步,它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來到地面上,在近距離把原子彈投向G城。

  黃椿壽把三個集團軍分佈在方圓三百里的地域裏,防禦重心放在湯山鎮、甘蘆鎮、鳳凰山和葫蘆口,他估計敵軍將在這四個地方選擇其一發動進攻,打開一條通往G城的道路。但是他不能確定,只能分散兵力構建防線。

  妖怪族選擇了湯山鎮,結果遭遇到K集團軍的頑強阻擊。戰前的總動員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儘管在局部地區的兵力優勢不大,但幾乎所有地戰士都抱著這樣一種信念浴血奮戰,那就是不惜犧牲,一定要把敵人殲滅在G城之外。

  只有極少數高層的指揮員才知道,黃椿壽已經果斷地放棄了G城——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也是在一次秘密軍事會議上達成的一致意見。這次作戰目的並不是保衛這座古老的城市,而是在局部地區打一場消耗戰。盡一切可能消滅妖怪族的有生力量。事實上黃椿壽並沒有投入所有地兵力狙擊敵軍。與其把它們逼得走投無路,在戰場上引爆原子彈,造成同歸於盡的局面,不如網開一面。

  換句話說,G城只是一個誘餌。即使它被原子彈炸成一片廢墟也沒有關係,重要的是在未來的戰鬥中,軍方能佔據主動。G城被原子彈炸一次和炸十次沒有什麼分別,黃椿壽決定在必要的時候再次動用核武器,把江南地龍穴連同妖怪族一起炸成灰燼。這樣的話。軍方不用背負起率先動用核武器的罪名,有利於輿論宣傳,內心的愧疚也可以輕很多。

  不過這一切都建立在周文帶來的情報完全準確地基礎上。如果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妖怪族根本就沒有原子彈,周文是它們的間諜,用虛假地核威脅迫使軍方放棄G城——

  黃椿壽也考慮到這一點,他擬定了一個後備的作戰方案。軍方大規模撤離G城以前,在城市中心的土壤裏埋下了大量放射性物質,釋放出短距輻射粒子,強烈的射線。經過嚴密的計算和論證,輻射的強度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一千萬倍,並且隨著距離的增加迅速減弱。輻射大致覆蓋了G城百分之九十地地域,到城市的邊緣,強度已經削弱到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百分之一。完全無害。

  事實證明這一舉措完全必要,妖怪族最終沒能順利進入G城。佔領江南的龍穴。但人算不如天算,無論是黃椿壽還是鄭蔚,或者開明獸,他們處在戰局中,都不能完全把握住全局。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情報上的時間差,G城本來是可以保住地,輻射引起的一切後果也可以避免。歷史地車輪悄悄地改變行程,朝著誰都沒有預料到的方向滾動,每一個人都在推波助瀾,直接過著間接地影響著歷史。

  黃椿壽對陸一搏最後下達的命令是:「你放手去幹吧,如果他頑抗的話,不必手下留情!」他終於決定消滅周文,不再倚靠他的力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它們最終是靠不住的!

  望著重傷倒地的周文和弓中卿,陸一搏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他對楊亭和魏斯明做了一個手勢,說:「他騙了我們,根本就沒有原子彈,他是妖怪族的間諜,動手吧!」

  楊亭在魏斯明的背上飛快地畫了一道靈符,嘴裏念念有詞,突然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了上去,整個人頓時委頓下來。魏斯明卻仿佛得到了他的法力,精神百倍,他把手伸進懷中,低聲念動咒語,輕輕往外一撒,只聽得一聲響,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彩光芒沖天而起,一座熠熠生輝的琉璃寶塔祭在了半空中。

  「什麼聲音?真吵!」弓中卿悠悠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周文的懷裏,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她感到一場安詳。

  「它們被打退了嗎?你的城市是不是完好無損?」

  「沒有,沒能擋住它們,不過還好,G城還在。」周文的聲音裏有一絲傷感,道門六大法寶之首的七寶琉璃塔懸在他頭頂,但他毫不在乎,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會面臨這樣的結局,只是沒想到,歷盡千辛萬苦,竟然還是中了鄭蔚和開明獸的圈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妖孽,鎮壓在七寶琉璃塔中,永世不得翻身!」魏斯明念完了最後一句咒語。渾身上下金光閃耀,像得道的神仙一般威風凜凜。他把手一揮,七寶琉璃塔緩緩旋轉,「嗖」的一聲把周文和弓中卿吸了進去。

  魏斯明收回法寶,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頓時感到一陣輕鬆。妖怪族收拾殘兵退回第二沙城,周文這個心腹大患也被收入了七寶琉璃塔中。

  戰鬥暫告一段落,但還有無數善後工作要做。

  K集團軍、R集團軍、M集團軍接到命令,分別在河塘鎮、湯山鎮和甘蘆鎮集結休整,等候進一步的命令。

  黃椿壽不敢輕心大意,一方面要防備妖怪族的再次進攻。另一方面要調查清楚G城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原以為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一千萬倍射線能夠輕易殺死妖怪,但事實並不那麼簡單,在城門外發現了無數妖怪族地屍體,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究竟是什麼東西殺死了它們呢?答案就隱藏在G城。

  黃椿壽派遣了一支精銳的小分隊進入G城。等了半個小時,對講機裏傳來了驚叫聲,「妖怪……異形……」聲音突然中斷。就像電視廣播被不可抗拒的外力掐斷,從此再沒有響起過。

  「是妖怪族的餘孽嗎?」

  「不像。」黃椿壽反復聽著對講機裏傳來的那一句話,深深皺起了眉頭。

  「妖怪……異形……」「妖怪……異形……」「妖怪……異形……」單調枯燥的一句話在指揮所裏回蕩著,讓人的心裏有些發毛。

  「你注意到沒有,聲音中斷得非常快,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而且,他們用了一個不常見地詞。異形……」黃椿壽似乎想到了什麼,吩咐警衛員,「幫我去找幾本電影,美國片,中文翻譯成《異形》。我記得總共有三部。」

  「司令員,你想到了什麼?」

  「我還不能確定……有一些不好的預感……對了。機載紅外生命探測系統有發現嗎?」

  「沒有。」

  「看來它們不是妖怪,或者說,不再是妖怪了……」陸一搏細細品味著黃椿壽的話,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濃了。

  「軍方曾經捕獲了一頭妖獸蠻蠻,在G城的地下研究所進行一系列地研究,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尋找妖怪族的弱點。你一定看過相關的報告吧。」

  「是的,不過後來蠻蠻好像從研究所裏逃脫了。」

  「當時正對蠻蠻進行一次輻射試驗,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十萬倍地射線,造成了非常可怕的後果。簡單地說,蠻蠻在輻射下產生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變異,獲得了極其強大地力量——在一瞬間掙脫十二道堅硬的合金鎖,高壓電流也不能把它擊昏——同時變得狂躁,嗜血,渴望殺戮。單純的殺戮,不是因為肚子餓,需要食物。」

  「你的意思是……G城……」

  「有這種可能,不過還需要進一步證實。不過這次是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一千萬倍的射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暫時還不清楚。唉,我有些後悔……」

  「當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冒險。不採取必要的行動,情況就更糟糕了!」陸一搏察覺到黃椿壽地失落,善意地安慰他。

  說話間工夫,警衛員找來了《異形》的片子,黃椿壽有些詫異,問:「這麼快,你從哪里搞來的?」

  那警衛員不好意思地說:「鎮上有一家音像店,專賣盜版的VCD,我找老闆要的。」

  「盜版地?有沒有給錢?」

  「給了,很便宜,才三十塊錢。開始老闆還不肯要,我硬塞給他的。」

  陸一搏把片子放進電腦光碟機裏,熟練地點開程式,用超級解霸開始觀看。當《異形》放到某一段落,黃椿壽指著螢幕說:「就是這裏,看到了嗎?」

  外星異形張開嘴,倏地吐出舌頭,像變色龍捕捉昆蟲一樣,穿透了一個宇航員地心臟。

  陸一搏反復播放著他指出的片斷,心裏漸漸升起一股寒意。「妖怪……異形……」他開始理解那個恐懼的聲音意味著什麼。

  「跟蠻蠻的變化一樣,它們沒有死。而是發生了變異。」黃椿壽長長歎了口氣,用手揉著眉心,繼續說下去,「周文曾經說過,大劑量的射線能夠促使妖怪變異,潰爛,最終導致死亡。看來他欺騙了我們,或者是隱瞞了部分的真相。我們對變異的後果所知很少……也許我們應該把周文和弓中卿放出來,他們親眼目睹了蠻蠻地死亡,應該能提供更多的情報。」

  「縱虎容易縛虎難!恐怕周文是永遠都不會相信我們了……」

  「是啊,你說。我們是不是……決策上有些失誤?」

  「誰又能把方方面面都計算到呢?」陸一搏的聲音透露著苦澀,「就像木馬計劃,我原本以為是完美無缺的,沒想到……還好沒有釀成大禍。」

  「過去的事情就別再想了,妥善解決眼前的危機才是最重要的。你覺得我們下一步該採取怎樣地行動?」

  「……先弄清楚敵人的情況吧。」

  「嗯……」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警衛員一頭撞了進來,大聲報告:「司令員,我軍遭到了……怪物的襲擊。」

  「怪物?是什麼怪物?」黃椿壽騰地站了起來。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像……」那警衛員一指電腦螢幕,「電影裏地異形!」

  「終於來了!沒想到它們竟然主動攻擊!」

  黃椿壽匆匆地趕出了指揮所,來到陣地前沿。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K集團軍的戰士不斷倒地身亡,預備隊奮不顧身地沖上去,不久前慘烈的一幕似乎在重演。
  黃椿壽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他從軍長施劍平的手裏接過望遠鏡,湊到眼前觀察了一陣。整個人都怔住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

  「像一團長著觸手的……軟體動物,動作非常迅速,子彈也不能造成多大的傷害……必須找到它們地要害才行。它們竟然會使用槍械,同時控制七八支槍,槍法非常精准。實在太驚人了!」陸一搏一邊觀察著敵人的行動,一邊喃喃自語。這是他作為一個軍事教官的習慣。

  黃椿壽不想聽這些冷靜的分析。他別過頭去問施劍平:「戰況怎麼樣?」

  「進攻非常猛烈,我軍的防線已經後撤了三百米……司令員,傷亡太大,恐怕是頂不住了!」

  「不行,一定要頂住,後方醫院就在我們身後,上次戰鬥裏負傷的傷患全在那裏!」

  「我知道,我會堅守到最後一兵一卒的。」施劍平的聲音裏有一種悲涼地味道。

  殺戮的本性驅使雷獸向人類發動進攻,滿足自己的欲望,但是它並沒有喪失理智,事實上,它變得比以往更加狡猾。人類兵力的分佈並不平均,K集團軍駐守在河塘鎮,R集團軍駐守在湯山鎮,M集團軍駐守在甘蘆鎮,其中K集團軍剛剛經歷了一場消耗戰,兵力損耗極其巨大,而且後方醫院就建在河塘鎮上,真正可投入戰鬥的部隊並不多。

  雷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河塘鎮,勢如破竹,K集團軍地抵抗就像薄薄的幾張紙,一捅就破。不過鮮血和殺戮並不是它們唯一地目的,它們更主要的目標是人類的後方醫院。

  「自去催一催?」施劍平看形勢越來越危急,用委婉的說法勸黃椿壽立刻離開河塘鎮。

  黃椿壽沒有直接答復他,他沉吟了片刻,對陸一搏下命令:「通知法師團,還有陽明派的兩位法師,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前線,爭取時間讓傷患撤離。」

  陸一搏答應了一聲,立刻驅車趕往後方醫院。

  在醫院旁邊的一座教堂裏,李兵、趙詩芬、慧真、楊亭、魏斯明等人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七寶琉璃塔,這件道門的法寶裏囚禁著周文和弓中卿,一個是狠天狠地的吸血獠王,一個是法術高強的遠古妖獸,該怎樣才能把它們徹底消滅呢?即使是順利渡過了天劫,道門碩果僅存的兩位前輩高人,也不知道七寶琉璃塔能夠把它們困多久。

  陸一搏放重腳步。故意咳嗽了一聲,說:「很抱歉地打斷你們,河塘鎮正受到一群妖怪的攻擊,形勢非常危急……」

  魏斯明收起七寶琉璃塔,隨口問了一句:「飛鼠和開明獸還不死心嗎?」

  「不是它們,是一群變異的妖怪。」

  「變異地妖怪?這是怎麼回事?」

  「大家先上車吧,路上再說。黃司令和施軍長正等著我們呢。」

  在一片馬達的轟鳴聲中,陸一搏把發生在G城的意外簡單地說了一遍。

  這些法師中反應最強烈的是李兵,他深深瞭解射線會給妖怪們帶來怎樣驚人的變化。黃椿壽事先並沒有跟他商量,這讓李兵覺得有些不舒服,他感到自己只是一件對付妖怪的武器。游離於決策層之外。

  當他們趕到前線時,K集團軍的防線又向後退了二百米,戰士們傷亡慘重,已經瀕臨彈盡糧絕地絕境。

  李兵倒抽一口冷氣,立刻念動咒語。祭起辟邪玉麈,向一個面目猙獰的羊頭怪物打去。金光四散,雷聲轟鳴。法寶顯現出無窮無盡的威力,誰知那羊頭怪把嘴一張,一根形同觸手的舌頭倏地竄了出來,重重砸在玉麈的柄上,「當」地一聲響,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辟邪玉麈倒飛回去,重重插在了堅實的泥土裏。直至沒柄。
  李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門六大法寶之一的辟邪玉麈竟然不能傷它們分毫,那還有什麼法術能夠制服這些變異地妖怪?

  意外!一定是意外!李兵迅速調勻了氣息,嘴裏喃喃念著咒語,使出壓箱底的法術——辟邪天殤陣。猛地圓瞪雙目,把玉麈一揮。麈尾噗地散開來,無限延伸,纖細近乎透明,織成一張縱橫交錯的大網,五彩光芒此隱彼現,暗藏殺機。

  慧真大開眼界,李兵不愧是茅山道最出色地傳人,他竟然把天殤陣和辟邪玉麈融合在一起,創出一門全新的法術,發前人所未想,實在了不起。就連陽明派那兩個心比天高的高人也不禁感歎,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今後道門復興的希望,就全看年輕一輩了。

  但是任你多出色的法術,對那些變異的妖怪來說,就像隔靴搔癢,根本收不到預期的效果。

  天雷接二連三地當頭劈下,羊頭怪竟然遲鈍得有些木訥,一步一步逼近,操縱著衝鋒槍四處掃射,每一顆子彈都準確地命中目標,奪走了年輕而充滿活力的生命。

  戰士們地反擊顯得蒼白無力,子彈命中它的身體,打出一個血窟窿,羊頭怪只是踉蹌一下,隨即站穩了,深深吸上一口氣,傷口慢慢癒合,彈片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擠出來,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這是一群會再生的怪物,我們不是它們的對手!李兵絕望地望了黃椿壽一眼,大聲說:「黃司令,不成,快撤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陸一搏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沖著魏斯明大叫:「再試試七寶琉璃塔!不能讓它們佔領後方醫院!」

  楊亭低低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說:「青蓮為鞘,金蓮為刃,金蓮現世之日,即為天下大亂之時!這是道門地大劫呀,誰都逃避不了……」他再次念動咒語,把殘餘的法力傾注到魏斯明體內,魏斯明拼盡全力,祭起了道門六寶中排名第一地七寶琉璃塔,光芒流轉,熠熠生輝,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二人法力不濟,已經不能發揮出十二成的威力。

  正在此時,趙詩芬快步趕上,雙手十指相對,輕叱一聲:「疾!」

  三十九朵金蓮花突然從她體內躍出,組成一座蓮台,把七寶琉璃塔穩穩托起,兩件法寶交相輝映,迸射出一道耀眼奪目的金光,直指向挺著個大肚子的雷獸。它是敵人的首領,只要打倒了它,群龍無首,敵軍就會一哄而散,解除河塘鎮的危機。說到底,它們只是一群沒有組織性紀律性的野獸。

  雷獸在一片金光中慢慢挺直了身體,仰天厲嘯一聲,似乎在哀怨,在發洩,它的十指以一種驚人的速度伸長著,形同深海八爪怪的觸手,表面佈滿了膿包和粘液,散發出難聞的腥臭。

  「不好!」趙詩芬急忙收回三十九朵金蓮,臉色刷地變得蒼白,而楊亭和魏斯明還沒有反應過來,雷獸就用觸手層層疊疊裹住七寶琉璃塔,一絲金光也透不出來,硬生生拉到了自己身邊。

  魏斯明急忙念動咒語,右手食指中指並在一起,接連指了好幾下,喝道:「疾!疾!」試圖收回心愛的法寶,但雷獸的力量是何等之大,七寶琉璃塔竭力掙扎,卻被它越纏躍緊。

  三番五次爭奪後,雷獸發覺了是這一小撮人類法師在作怪,把嘴一張,舌頭竄了出來,向魏斯明當胸捅去。

  慧真眼明手快,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把魏斯明撲倒在地。那條粗糙堅韌的舌頭狠狠紮進了碎石中,又倏地縮了回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還微微冒著熱氣。

  變異的妖怪仿佛受到了鼓勵,不顧槍林彈雨,全線壓進,瘋狂地屠殺著弱小的人類。

  「我們撤!」施劍平終於下達了命令,和陸一搏一左一右,架起黃椿壽就往後跑去。

  李兵等人也支撐不住,緊緊跟隨在他們身後。戰士們且戰且退,不一刻防線就全面崩潰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3:31

  第四章 半妖

  雷獸率領眾多變異的妖怪回到G城。它們這次行動的收穫著實不小,不但擊潰了K集團軍,而且從河塘鎮的後方醫院裏捋走了幾十名醫生和護士,全部是年輕健康的女性。她們被關押在趙鵬曾經待過的臨時監獄裏,囚禁在鐵柵欄後面,惴惴不安地揣測著未知的命運。她們永遠也想不到命運之神竟會對她們如此殘酷!在之後的幾天裏,她們被輪流帶出監獄,與眾多變異的妖怪交媾,直到折磨致死或者出現了明顯的妊娠現象為之,兩者必居其一。

  很明顯,這不是單純地發洩獸欲,更重要的目的是為了繁殖後代。動物的本能促使它們這樣做,沒有什麼比讓自己的基因遺傳下去更重要了。

  懷孕以後,她們受到了比較優越的待遇,有單獨的房間休息,飲食也從冷水剩飯變成了牛奶和魚肉——這些營養品都是從鄰近城鎮裏搶來的——不過它們一向生吞活剝,從來不懂得用火烹飪,這些年輕的人類母親只好自己動手,四處尋找火柴和木片,艱難地維持生命。人的求生力量非常巨大,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她們依然苦苦生存下去。

  孕期長短不一,最短的二十四個小時,最長的三個星期,平均十天左右,胎兒發育非常迅速,遠遠超過人類。她們在劇烈的陣痛中產下了無數詭異的後代,幼兒渾身上下血淋淋的,包著一層堅韌的胎衣,用鋒利的剪刀剖開來,一個個外貌千奇百怪的小生命就來到了冰冷的人間。

  沒有啼哭,沒有猶豫,用強壯的四肢站立起來,在饑餓地驅使下吃掉自己的孱弱的兄弟。甚至是自己的母親。它們不是妖怪,也完全不同於人類,殘忍,冷酷,生命力極其旺盛,它們是人類與妖怪產下的混血兒,是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雜種!就像小雞剛剛孵出來就能獨立生活一樣。

  這些混血兒,不論是雄性還是雌性,都不需要誰來教它們怎樣做,殺戮和擄掠的本能已經滲透進血脈裏,在短短地幾天內。它們就學會了一切戰鬥的技巧,懂得如何充分發揮身體上的優勢,用最簡潔的方式奪走敵人的性命。

  這是無庸置疑地,它們繼承了父母血脈中最優秀的部分,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為殘忍的戰士。變成父輩們手中最得力的武器。有了這麼多絕對忠誠地生力軍,雷獸更是如魚得水,它帶領部隊向鄰近的城鎮發動進攻。隔三岔五擄走大量的食物和女人,釀成了無數人間慘劇。在遭受了一連串地挫敗後,黃椿壽被迫採取非常措施,堅壁清野,以G城為中心,方圓三百里的範圍內形成了一個無人的真空區,用重型轟炸機和火炮把敵軍壓制在一個有限的區域內。

  但是黃椿壽始終拿不定主意,他不敢貿然轟炸G城。因為城裏有數百名無辜的人類,全部是女性。他不敢想像究竟有什麼事情發生在她們身上。有關G城的消息遭到了最嚴密的封鎖。

  雷獸立刻改變了策略,它借用以往的經驗,命令部下把食物女人槍械彈藥等資源轉移到安全地地下,躲避人類的轟炸。結果它們意外地發現了位於第一人民醫院下方的地下研究所。還有四通八達的地道和防空洞,雷獸喜出望外。它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擁有了一個完善的秘密基地。

  人類已經有了足夠地警惕,嚴密防範,加倍難以得手,在這種情況下,雷獸開始把目標轉向妖怪族。它們拋棄了自己的同類,無情地把它們遺棄在充滿輻射地人類城市裏。這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雷獸在經過精心準備後,率領部隊長途跋涉,襲擊了駐留在鳳凰山區的一個妖怪族小分隊。它們殺死了所有的膽敢反抗的妖怪,擄走補給和彈藥,押著十來個順從聽話的俘虜回到G城。頻繁的交媾和繁殖進一步為它們引入了新鮮的血液,妖怪族的,沒有經過變異的,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G城以一種奇特的方式興旺起來。群交,亂倫,雜交……那是一段非常混亂的時期,大量的混血兒呱呱墜地,以幾何級數增長,沒有人說得清自己的血脈來源,它們優勝劣汰,在短時間內發育成熟,四處殺戮擄掠,然後成為新一代的父親和母親,把自己的基因遺傳下去。

  短短的幾個月裏,G城的常駐兵力就超過了五萬,發展壯大成為一支極具破壞力、不可忽略的新興力量。就如同人類社會的發展一樣,隨之而來就出現了私有制和社會階層的分化。受到射線干擾發生變異的妖怪不再參與到燒殺擄掠之類的「粗活」中,它們盤踞在地下,擁有自己的私人部屬,享有優先挑選戰利品的權力,不勞而獲,過著舒適的生活;它們的直接或者間接的後代承擔其保衛這座城市的責任,像工蜂一樣終日忙碌,洗劫周圍的城鎮,向人類和妖怪族發動進攻,四處擄掠,把食物奴隸以及各種奢侈品搬回G城。

  一個全新的種族就這樣興旺起來,逐漸形成了具有自身鮮明特點的社會。後世的史書是這樣記載這個新興種族的由來的:人類並不是地球上唯一擁有智慧的生物。早在古猿還沒有進化成人類的洪荒時期,妖怪族一度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它們擁有強壯的身軀和高深的法術,會思考,會學習,有豐富的感情。它們雖然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卻努力與周圍的環境保持一種和諧。

  妖怪族也分很多派系,其中最神秘的要數林泉派,它們的首領是一頭法力高強的麒麟獸,也是群妖中的王者。它們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吸取日月精華,潔身自好,絕不涉足世間的紛爭。

  除了林泉派外,以終南山白虎精為首的少壯派也是群妖中勢力較大的一支。它們熱衷於修煉和較量,蒼茫大地就是它們地演武場。

  另外還有蓐收神統治下的水妖族,控制著江河湖泊,是水裏的霸主,榕樹神統治下的樹妖族,繁衍生息,遍佈整個大陸。不過說到底。妖怪族終究是一個鬆散的集體,它們從不干涉彼此的生活方式,林泉派也好,少壯派也好,水妖族也好。樹妖族也好,誰都沒有野心把妖怪族統一起來。換句話說,它們尊重彼此的存在。但是人類地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在妖怪看來,這個種族貪婪、自私、短視,就像一顆毒瘤。毀滅了森林河流草原湖泊,把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變成了廢墟和地獄。人類是不能被饒恕的,他們不配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生存下去!終於有一天。普天下所有的妖怪聯合起來,向人類發動了一場戰爭!為了生存和發展,兩個種族義無反顧在涿鹿展開了三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彼此死傷無數。江西龍虎山天師府第十九代天師張瑞午有感於道消魔長,人心不古,不惜以鮮血和生命為代價,施法立下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將所有法力高強地妖魔鬼怪封印在黃泉之下。為人類贏得了整整一千年的安寧。但是這個世界並不是為人類設計,造物主對所有的生命都是公平的。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逆天而行,困在黃泉下的妖怪遲早會逃脫出來,並且時間拖得越久災難就越大。一千年後,群妖終於掙脫了強加在身上地羈梏。衝破了一切阻礙,重新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它們再次向人類發動了一場延續的戰爭。要奪回失去已久、千瘡百孔地家園。爭奪的焦點集中在G城,那裏是江南龍穴所在的地方。對於妖怪族來說,只要佔領了G城,那就意味著人類的末日已經不遠了,而對於人類來說,他們願意用血和生命來守衛這座歷史悠久的美麗古城。雙方在G城以北的廣大區域展開了一場艱難的拉據戰。在若干次短兵相接後,妖怪族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經過整整一千年的發展和進步,人類已經不再是唾手可得地食物了,他們團結、堅強,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在這些武器面前,力量、速度、強橫的身軀、高深的法術……這些妖怪族引以為傲的東西都已經落伍了。它們落後了一千年!於是,在飛鼠鄭蔚和開明獸的大力宣導下,妖怪族漸漸扭轉了陳舊地思維,停止盲目的進攻,開始學習人類地科技和文化,以一種異乎尋常的速度進化。拋棄舊觀念,接受新事物,儘管這很艱難,但即使是最低級最愚笨的山精鬼怪也在努力,它們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能進步,那麼等待它們的命運就將是被淘汰。妖怪族的詞典上是沒有「弱者」和「憐憫」這兩個字眼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類和妖怪之間的這場戰爭漸漸演變成局部地區的常規戰。整個江南地區都被戰火席捲,發展了幾千年的物質文明毀於一旦,然後,在鋼筋和混凝土的廢墟裏,人類又頑強地著手重建自己的家園……為了把妖怪族一舉殲滅,人類秘密擬定了一個愚蠢的木馬計劃,結果在飛鼠鄭蔚和開明獸的巧妙安排下,妖怪族將計就計,分散敵軍的兵力,從湯山鎮出發,像利箭一樣直撲城。

  在一個寒冷的黎明,G城終於淪陷了。這是妖怪族的勝利!雷獸率領著水妖族最先踏上了G城的土地,接著是山精鬼怪之類法力有限的妖怪,它們在這座城市裏奔跑歡呼,嗷嗷大叫著慶祝來之不易的勝利。但是,它們全都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人類留下的最後打擊!人類撤離G城的時候,在地表淺層的土壤裏埋下了大量放射性物質,所有接觸到輻射的妖怪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異,它們變得殘忍而兇暴,喪失了理智,瘋狂地攻擊著自己的同類,鮮血浸漬了大地,殘缺的肢體散落各處。還沒來得及進入G城的妖怪察覺到異變的發生,立刻退回了茂密的森林。它們在經過猶豫和觀察後,終於放棄了佔領G城地計畫,把變異的同伴遺棄在這個人類的城市裏,拒絕再接納它們。輻射無處不在,它們的身體變得連自己都無法辨認,憤怒、痛恨、絕望的情緒四處蔓延,但是每一個妖怪都頑強地活了下來。並且變得比以往更強大。它們以G城為根據地,不分敵我瘋狂地掠奪著周圍的城鎮,把人類和妖怪變成它們的奴隸、食物和發洩欲望地物件。這些變異的妖怪就像病毒一樣拼命地交媾繁殖,大量混血兒在G城呱呱墜地,他們繼承了父母血脈中最優秀的部分。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為殘忍的戰士。

  隨著時間地推移,這個新興的種族越來越顯現出強大的破壞力,他們被統稱為半妖人,他們是人類和妖怪族共同的惡夢!

  記錄這段歷史的是一個睿智而優秀地半妖人領袖,他的名字叫做迪迪。不過迪迪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史家。出於某種原因,他沒有做到客觀地實錄。他隱沒了某些重要地角色,比如說周文。弓中卿,還有陳詩詩。那是籠罩在他心頭的一片陰影。

  周文和弓中卿的出現完全是一個意外。

  雷獸從魏斯明手裏搶到了七寶琉璃塔,它知道這是一件威力巨大的道門法寶,如果能為自己所用的話,將如虎添翼,極大增加自身的實力。但是輻射和變異給了它特殊的力量,也奪走了許多東西,雷獸體內完全感應不到妖氣的存在。它不能使用妖怪族引以為豪地法術,七寶琉璃塔對它來說毫無用處。入寶山豈有空手而回的道理,雷獸不願放棄,日以繼夜研究著這件法寶,希望能發現其中的秘密。

  琉璃鑄成的塔身。七彩光芒流轉,通體精美絕倫。一塵不染,根本就不像是凡間的物品。雷獸用三四條觸手撫摸把玩著,讚歎不已,它一忽而顛來倒去,一忽而隨意揮動,但在它手裏,七寶琉璃塔就像死物一樣,毫無聲息,跟普通地古玩沒什麼兩樣。

  雷獸歎了口氣,把它放在茶幾上,慢慢進入了夢鄉。小睡了幾個鐘頭,雷獸突然被一陣心悸驚醒,它急忙睜開眼睛,發現七寶琉璃塔籠罩在一層妖異的紅光裏——不是血地殷紅,不是胭脂的正紅,不是寶石的豔紅,也不是朱砂的赤紅,而是緋紅,像濃得化不開的霞光,明媚而刺眼。

  塔身微微顫抖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拼命掙扎,試圖擺脫束縛和囚禁。

  突然間,赤橙黃綠青藍紫七道光芒此隱彼現,流轉不定,一股浩然正氣沖天而起,又從九霄雲外倒沖下來,把來自內部的反抗強行壓了下去。

  雷獸心中一動,究竟是什麼東西被困在七寶琉璃塔里?如果能把它收服的話,倒不失為一個得力的部下。它用觸手把琉璃塔卷了起來,在特製的鋼門上用力敲了幾下,「砰砰」巨響,一直傳到很遠的地方。

  一個狗頭怪好奇地走近來,含含糊糊問了一句:「大人,有什麼事嗎?」

  「沒事,別大驚小怪,我在研究東西!」

  那狗頭怪縮了回去,繼續倒頭大睡,它決定無論有什麼動靜都不去理會,惹煩了雷獸大人是絕沒有好下場的。

  連著好幾個禮拜,雷獸歇息的房間裏都傳出「乒乒乓乓」的異響,有時一會兒就停息了,有時要持續好幾個鐘頭,大夥兒一開始覺得很煩心,漸漸就習慣了,如果在睡夢裏聽不到特別的動靜,反而輾轉反側,似乎缺少了一點什麼。

  一無所獲,雷獸終於失去了耐心,用非常粗暴的方式對待七寶琉璃塔,砸,敲,扯,擰,扭,啃,用盡全身的解數,還是不能打破它。

  被困在塔里的生命似乎感應到它的協助,猛烈掙扎著,不到筋疲力盡決不甘休。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力量越來越大,反抗越來越激烈,儘管每次都被七寶琉璃塔壓制下去,但是雷獸清楚,這樣的情形不會持續很久了。

  終於有一天,雷獸在例行公事般敲敲砸砸的時候,七寶琉璃塔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嵌在塔頂的金剛珠裂開了一道細縫,歪歪扭扭迅速往下延伸,一直到琉璃塔的基座。

  停了片刻,它突然從中裂成了兩半,一道緋紅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沖出來,兩道人影滾落在雷獸地腳下,喘息不定。似乎已經耗盡了畢生的精力。

  雷獸顧不上收拾毀壞的七寶琉璃塔,急忙低頭看去,只見兩個從未見過的妖怪癱倒在地上,連轉動一下手爪都異常困難。

  一個是身形高大的妖獸,肌肉遒勁。像生鐵鑄成,稜角分明,遍體披滿了鮮紅的甲胄,背刺從脊樑一直延伸到三角形的尾巴上,利爪似鋼刃。一雙眼眸閃爍著緋紅地光芒,裂開血噴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另一個是一頭淡紫色的兔子,眼珠像對朱紅的寶石,神情顯得有些呆滯,似乎還沒有從劇烈的震盪中恢復過來。

  那是周文和弓中卿,他們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從七寶琉璃塔中掙脫出來,重新呼吸到新鮮地空氣,讓整個身心接觸到厚實的大地。

  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不願意再想起,恍若隔世,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他們一度被困在七寶琉璃塔中,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日以繼夜忍受著地水風火地折磨。苦苦保持心底的一點意識,始終沒有放棄過抗爭——那是對自由的渴望。對命運地反抗,對未來的信心!即使是七寶琉璃塔,也不能困住一顆嚮往自由的心靈!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新的生活,新的挑戰展現在他們面前。會是怎樣的傳奇呢?

  雷獸並沒有認出他們。它只是一個下層的水妖,沒有見過吸血獠王的真身,也沒有資格進入普雲洞,結識引路神弓中卿。它好奇地望著他們,伸出一條滑膩膩地觸手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麼會被困在七寶琉璃塔中?」

  周文也沒有認出雷獸來,不過他心裏很快就有了計較,故意壓低嗓音說:「我是辟邪獸,她是紫玉兔,我們被囚禁在七寶琉璃塔中已經很久很久了。是歌酃幹的!該死的!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改變嗓音是必要的,畢竟雷獸聽過他說話,印象非常深刻,但同時這也是多餘的,經過了七寶琉璃塔中地一番磨難,他的聲音連自己都辨認不出來,沙啞刺耳,就像啤酒蓋在玻璃上刮,讓人地牙齒直發酸。

  「歌酃?」雷獸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它搜腸刮肚想了一陣,恍然大悟說,「你是說那個長著娃娃臉,永遠都笑嘻嘻的修真道人?他早就死了,他的徒子徒孫的徒子徒孫都死光了,現在已經是……差不多三千年以後的世界了!」

  「三千年以後?這麼久了?」周文似乎有些茫然,隨即又自我寬慰道,「能活下來就好,不知有多少大妖怪死在七寶琉璃塔下,我們能僥倖逃脫性命,也算是老天開眼了。你說,對不對?」他推了推弓中卿,示意她說兩句,別引起對方的懷疑。

  「沒錯,活下來就好……你又是誰?妖怪族嗎?」弓中卿流露出警惕的神色,似乎對雷獸不大信任。她的嗓音同樣沙啞而怪異,這讓她嚇了一大跳,那個曾經圓潤如珠玉的聲音到哪里去了?她在震驚之餘感到傷心。

  「我?我……以前有個名字叫雷獸,是水妖族蓐收神麾下一個小小的偏將,至於現在……嘿嘿,我也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妖怪族的一員,妖怪族會有我這種怪模樣的嗎?」雷獸把十幾條觸手逐一舒展開來,「不說這些了!總之,歡迎來到我們的城市,希望你們過得愉快——不過這幾乎是不大可能的,我們對純種的妖怪有些不大友好。」

  聽到它的話周文和弓中卿大吃一驚,他們仔細辨認了半天,也沒有從它的身上找到一絲雷獸的影子。不過他們臉上不動聲色,仿佛是第一次聽說「雷獸」這個字眼,沒有任何概念。

  「你這是什麼意思?」弓中卿瞪著它問道。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提醒你們,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城市,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那麼你們的命運會變得非常淒慘。」停了停,它又補充說,「淒慘得超出你們的想像!」

  弓中卿扁扁嘴,催促周文說:「別理這個瘋子,我們走!」她就地一滾。化作了人形,是一個容貌妖媚的女子,丹鳳眼吊梢眉,嘴角有一粒美人痣,看得雷獸雙眼一亮,觸手一陣扭動。

  周文還想說些什麼,但經不住弓中卿的不斷催促。念動咒語化作一個魁梧敦實的漢子,跟在她身後向門口走去。

  特製地鋼門擋住了去路,周文曲起中指敲了敲,「錚錚」有聲。

  「是什麼材料做的?」周文這是明知故問,「比石頭還硬。」

  「鋼鐵。你們大概從沒有聽說過,這是人類發明的材料,比石頭硬上一百倍。時代已經不同了,這個世界跟你們認識的完全不一樣。還是留下來當我的私人部屬吧,我保護你們。如果出去的話,你們會變成半妖人的奴隸,發洩欲望地工具。」
  「用不著你擔心。我們強大到足夠保護自己。」弓中卿推推周文的肩膀,示意他推門出去。

  周文把手掌按在鋼門上用力一推,卻紋絲不動,他遲疑地看了看雷獸,後者做了一個手勢,說道:「你不是力氣很大嗎?為什麼連薄薄的一扇門都推不開來?」
  周文低聲念了幾句古老的咒語,利爪散發出黃濛濛的光芒,他猛地向前一探。五指深深插進鋼門裏,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臂膀上青筋迸起,硬生生扯出一塊巴掌大小地鋼板,露出內層銀白色的合金。他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束手無策。

  雷獸慢慢伸出一條觸手,在鋼門旁邊的一個控制器上按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時代不同了,妖怪族引以為傲的法術已經落伍了,三千年的時間能夠改變一切。」

  門外是一條黑黝黝地地道,一直通往未知的世界。

  「狗罹生,把他們帶到地面上去。」

  一個狗頭怪從黑暗中躡手躡腳地摸出來,看到弓中卿的容貌,立刻兩眼發光,它滴溜溜轉動小眼珠,試探著向雷獸懇求道:「大人,我能不能要她?與其便宜了地面上地那些半妖人,不如留給我吧。」

  「你可以試試看,不過要小心,他們是純種的妖怪,在七寶琉璃塔里關了三千年,法術非常厲害!」

  「純種的妖怪?法術非常厲害?」狗罹生目不轉睛打量著弓中卿,舌頭越伸越長,口水滴滴答答,嘿嘿淫笑起來,「那玩意對我們一點用處都沒有……這個女人我要定了!」

  「辟邪,給我殺了這傢伙,聽聽它都說了些什麼!」弓中卿臉上流露出厭惡和憤怒的神情,狗罹生的話語裏充滿了挑逗的味道,這是她深惡痛絕的。

  「要動手就到地面上去動手,別毀了我們的基地。」狗罹生連忙縮回舌頭,率先向前走去,一邊招呼周文和弓中卿:「跟上來跟上來,我們到上面去,讓你見識一下世界上最偉大地城市。」

  在一片漆黑的地下,地道四通八達,織成了一張極其複雜的網,而雷獸就居住在這張網的中央,像蜘蛛一樣操縱著全局。

  狗罹生似乎是雷獸的心腹,它熟悉周圍地地形,知道每一條地道通往何方,出口在隱藏在巨石背後或者被灌木叢擋住。幸好有狗罹生引路,否則的話,憑周文和弓中卿兩個,是無論如何也摸不到出口地。

  走了大約半個鐘頭,甬道向斜上方延伸,逐漸變陡峭,一點亮光出現在遠方,越來越大。

  周文和弓中卿的心不禁怦怦跳動起來。外面是哪里呢?他們究竟置身於哪一座城市裏?半妖人是什麼樣的一個種族?無數疑問湧上心頭,他們迫不及待想要瞭解清楚,就連狗罹生的無禮舉動都暫時拋在了腦後。出口在一片寬敞的操場上,北面有沙坑和雙槓,南面是一片移植的水杉,樹梢才剛長過圍牆,操場荒廢得久了,到處都是雜草,煤屑鋪成的跑道坑坑窪窪,石灰粉留下的痕跡還隱約可見。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空氣裏有他熟悉的氣味,他心中充滿了感傷。他在G城,魂牽夢縈的故鄉,正站在S大學的操場上。一個充滿了回憶的地方!

  狗罹生卻已經等不及了,伸出瘦骨嶙峋的狗爪子,朝弓中卿地肩膀搭上去,嘿嘿笑著說:「來來來,把你的真身現出來瞅瞅吧!是不是一頭狐狸精?」

  黑影在身前一閃而過,狗罹生覺得手臂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肩頭到臂肘多出了五道深及白骨的傷痕。肌肉翻轉出來,淌出的血竟然是黑紫色的。

  它詫異地盯了弓中卿一眼,「你你你」說不出話來,突然別過頭,把嘴一張。舌頭箭一般彈出來,朝周文的咽喉戳去。

  周文立刻想起了蠻蠻,那個在射線下變異地妖獸,腥臭的舌頭像彈簧一樣竄了出來,犀利的攻擊武器。它們是何等的相似啊。不過在吸血獠王的眼中。狗罹生地動作慢如龜爬,他伸出烏黑發亮的利爪,在它的舌頭上一劃。從中一剖為二,軟綿綿地耷拉下來。舌頭連著心,狗罹生大吼一聲,疼得眼淚鼻涕齊流,頭腦一陣暈眩,幾乎要跌倒在地。它急忙把舌頭收回口腔中,卻發現末端一分為二,紫黑色的鮮血像泉水一樣湧出來。竟完全失去了知覺。

  辟邪獸的爪子有劇毒!狗罹生心中一涼,胸中地怒氣盡數爆發出來,雙乳和腋下忽地竄出四條粗壯的觸手,試圖纏住周文,把他擠成一團肉漿。臨死前的反撲。強大地力量已經遠遠超過了蠻蠻,就連吸血獠王都不敢正面對抗。他一把拉過弓中卿,倏地退到操場的邊上,冷漠地注視著狗罹生在死亡線上掙扎。

  劇毒迅速傳播到全身,它跪倒在地,劇烈顫抖著,七竅中流出了濃濁的體液,腐臭發黑,觸手像沸水中的蚯蚓,不斷扭曲撲打,掀起大塊的泥土。

  隔了片刻,它癱倒在草叢中不再動彈,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死了嗎?」

  「很難說……你有沒有覺得它跟蠻蠻很相似?」

  「你是說它的舌頭?的確很相似,真噁心!」

  「這是變異的結果。G城一定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地事……」

  正在他們低聲交談的時候,三個年輕強壯的半妖人走近來,兩男一女,為首的一個五短身材,長著一張長麻臉,下巴上的肥肉像在不停地蕩秋千,另外兩個似乎是兄妹,都是尖耳朵,鷹鉤鼻,相貌十分兇惡。

  他們看到死屍一般地狗罹生,不禁大吃一驚,說不出話來。那麻臉人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周文和弓中卿,問道:「狗罹生是你們殺害地嗎?」

  「沒有金鋼鑽,也敢攬瓷器活!這傢伙想對我們不利,結果把性命都陪上了。」弓中卿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輕蔑,似乎在提醒他們,不要想狗罹生一樣輕舉妄動,他們不是好惹的。

  「竟然敢殺害元老會的成員,你們真夠倡狂的!說吧,你們到底是誰?報個名字吧!」

  周文咳嗽了一聲,說道:「我是辟邪獸,她是紫玉兔,妖怪族的。你們就是雷獸所說的半妖人吧?」

  那三個半妖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妖怪族?雷獸?它們怎麼會扯上關係的?

  隔了片刻,那麻臉人搔著腦袋困惑地問:「雷獸……大人知道你們是妖怪族的嗎?它居然會放過你們?」

  「是啊。」周文敏感地察覺得這三個半妖人和雷獸之間似乎有什麼矛盾,麻臉人稱雷獸為「大人」非常勉強,語氣裏帶著一絲不屑,他決定實話實說,「我們被歌酃囚禁在道門的法寶七寶琉璃塔中整整三千年,不久前才剛剛逃出來,雷獸有意把我們收為部下,但是我們不願意,它就讓狗罹生把我們帶到地面上去。誰知道狗罹生不自量力,挑戰我們,結果就變成了這副德行。」

  雷獸有意把他們收為部下,狗罹生竟然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倒了,這兩個妖怪實在不簡單!

  麻臉人立刻高度評價他們的實力,他決定跟他們結交,拉攏他們,只有抱成團才能在這座混亂的城市裏更好地生存下去!他臉上流露出善意的笑容,自我介紹說:「你們好,我是麻山,他是紀鶇,她是紀檀,我們都是一夥的。」

  「一夥的?」

  「是啊,在這座城市裏生存下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隨時都有可能遭到偷襲,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有夥伴守護至少可以放心睡個安穩覺。怎麼樣,願不願意加入我們?」他不善於言辭,開門見山就提出了請求。

  「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你們半妖人是同類,為什麼還要彼此提防?」周文故意皺起了眉頭,開始套麻山的口風。

  「這話說來就長了。來,到我們住的地方去,搞點熱酒,邊吃邊聊。」

  周文和弓中卿欣然跟著他們來到了四景河邊地一棟樓房裏——那裏本是G城重建委員會設立的臨時學校,現在早已空無一人。桌子凳子堆得到處都是,髒亂不堪——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坐下來,麻山從桌肚裏摸出一瓶二鍋頭,擰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呵——」吐出滿嘴的酒氣。醺醺然顯得十分舒服。

  他把酒瓶子遞給周文,周文也不嫌髒,就著瓶口嘗了一口。高度白酒,又辣又沖,他懷疑裏面裝的是不是兌水酒精,說不定還含有致盲的甲醇。

  紀檀和弓中卿不喝酒,三個男的把酒瓶子傳來傳去,喝了大半瓶,彼此有了一些交情,麻山面紅耳赤。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半妖人地由來,從他的敍述中,周文瞭解到一些不為人知的事實。

  G城的半妖人分成兩個階層,居於上層的是以雷獸為首生活在地下地元老會,包括所有在射線下變異的妖怪。它們不勞而獲,坐享其成。擁有自己的部屬,過著舒適的生活;居於下層的是生活在地面上地半妖人,他們是元老們的後代以及後代的後代,四處擄掠,像工蜂一樣忙碌,用鮮血和生命保衛著這座城市。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整個G城類似於一個城邦國家,元老會是統治者,下層半妖人組成軍隊,他們擄掠來地人類和妖怪是受壓迫的奴隸。

  半妖人元老最大的特徵在於它們的舌頭,粗壯堅韌,佈滿了突起和粘液,比鋼鐵還堅硬,能在一瞬間穿透你的心臟,剜出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普通的半妖人根本不是它們的對手,更不用說人類和妖怪族了。

  這也就是麻山對周文吃驚地原因,他竟然殺死了狗罹生,還是從它最犀利的攻擊武器舌頭下手,這種實力就算跟雷獸相比也不遑多讓。除了舌頭以外,半妖人元老還擁有特殊的體質,它們的再生能力特別強,子彈造成的傷害眨眼間工夫就能癒合,另外,它們在身體地某些部位還能長出靈活有力的觸手,可以控制槍械,或者直接攻擊敵人。觸手越多,實力就越強,比如說狗罹生,它被半妖人稱為四手狗罹生,能從雙乳和腋下伸出四條觸手,而作為首領地雷獸卻能從十指和身體裏長出二十多條觸手,實力之強就可想而知了。而生活在地面上的半妖人就沒有這樣強勁的觸手武器了。他們全部是混血兒,只遺傳到元老們一部分的基因,一般來說,元老跟人類或者妖怪交配後直接產下的後代能力較強,隔了幾代之後就要差很多,但也有例外,比如說亢明子,他從一個妖怪父親那裏遺傳到一些特殊的能力,這使得他能夠跟元老們的直系後代平起平坐。

  至於擄掠來的人類和妖怪,他們是半妖人的奴隸,洩欲的工具,長期保鮮的食物,跟牛馬禽畜沒什麼區別。麻山對他們一帶而過,連不屑都懶得表達。

  周文並沒有感到意外和憤慨,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弱肉強食,人類既然可以殘酷地對待其他動物,那麼半妖人也能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人類。

  「這就是G城,充滿了欲望和鬥爭,只要足夠強大,不但能夠生存下去,還能夠享受到很多東西。你很強大,遠遠超過我們見過的妖怪,它們除了嘰哩呱啦念咒語祭法寶外,什麼都不會,你不一樣,竟然能夠赤手空拳殺死四手狗罹生,很了不起。加入我們吧,我們一起行動,壓過亢明子,成為最強大的團隊!」麻山的眼睛閃閃發光,充滿了狂熱和自負。

  周文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一點讓他心動不已。

  「半妖人已經成為一支不可忽略的武裝力量,這支力量還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領軍人物——雷獸算不上,它的一點雄心壯志已經被身體和精神上的變異掩埋掉了,充其量只能算是守成之奴——也許我可以控制他們,把半妖人改造成為忠於我的軍隊,在人類和妖怪族之間製造一個緩衝,把歷史的車輪引向我想要的方向……」周文的想法一點一點變清晰,他覺得機會就在眼前,「只有擁有了自己的軍隊,擁有了肥沃富饒的土地,我就能向榕樹神兌現當初的承諾,有了樹妖族的支持,人類和妖怪族和平共處就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好吧,反正我也沒什麼地方可去,留在這座城市裏也挺不錯的。唉,三千年過去了,這個世界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呢?」

  「我想一定比以前更好!」麻山一仰脖子,把剩下的二鍋頭灌進嘴裏,臉紅得像關公,大著舌頭說,「在這裏力量就代表了一切,只要你足夠強大,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美酒,美食,美女,應有盡有……活著就是為了享受!」

  「你們就三個人嗎?你是頭?」

  「不,我們有二十來個成員,我只是三號人物。我們這個團隊的首領是迪迪,極其出色的半妖人,你見過他一面就永遠都不會忘記!」

  麻山的話語裏流露出對迪迪的崇敬,那是一種心悅誠服的崇敬,這讓周文很好奇,他有一種衝動,想儘快見到麻山所說的那個「極其出色的半妖人」。

  「他在哪里?我很想見見他。」

  「現在恐怕不行……」麻山抬頭看了看天色,說,「一個禮拜前他就帶領一幫弟兄到城外去打草穀了,很遠的地方,說不準什麼時候才回來。」

  「打草穀?」

  麻山笑了起來,說:「一開始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迪迪喜歡看人類的歷史書,他說北宋的時候,契丹人到邊境上去擄掠漢人,叫做打草穀,我們半妖人現在幹的勾當,跟那時的契丹人沒什麼差別。後來打草穀的說法就傳開了,連亢明子他們都口口聲聲說打人類的草穀,打妖怪族的草穀,呵呵……」

  原來如此!周文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同時對這個素未蒙面的迪迪多了一層戒心。強大的武器把握在一個睿智的領袖手裏,迪迪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除了亢明子和迪迪,還有哪些個半妖人團隊實力比較強?」

  「很多,江川,狴炎,遄蛛蛛,大家公認最強的是亢明子,我們要排到十位開外,不過有迪迪在,誰都不敢小看我們。」

  「迪迪……擅長肉搏還是法術?」

  「呵……我們半妖人先天就不能使用法術,就連元老會都辦不到。你肉搏時速度和力量非常強,難怪狗罹生都不是你的對手,你會法術嗎?」麻山訕笑著岔開了話題。

  「會一點,說起法術,紫玉兔就很強。」

  麻山既然不願多說,周文也就不強人所難。

  「G城會法術的團隊很少,只有亢明子和江川有幾個妖怪族的成員,很神秘,很少露面。法術沒什麼大用,迪迪推測他們可能是內寵。」

  迪迪有所瞭解了,他是半妖人中的另類,熱衷於閱讀人類的書籍,尤其是歷史方面的。他不是一個容易矇騙的對手,相比之下,麻山他們要單純得多,初次見面就竭力招攬他們,一點心機都沒有。怎樣才能獲得迪迪的信任呢?周文微微皺起了眉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4:22

  第九集 第五章 迪迪

  日頭偏西,一天又過去了。

  城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像嗥叫,又像勝利的宣言。

  「迪迪他們回來了!」麻山騰地站了起來,「我們去看看吧,收穫應該不小。」紀鶇和紀檀立刻站起身,緊緊跟在他身後,就像兩個影子。

  周文被他們的舉動逗樂了,笑著說:「他們怎麼一句話都沒有,像兩根木頭。」

  「他們是啞巴,不會說話。對了,紫玉兔怎麼也不說話?她好像是你的奴僕,沒有你的允許不敢插嘴。」

  麻山無意中一語道破了天機,周文暗暗吃了一驚,大笑著說:「沒這回事,她只是不喜歡說話而已……興奮起來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耳朵都要生老繭的,是不是這樣?」

  弓中卿會意,解釋說:「辟邪大哥說得沒錯,你們講得那樣熱鬧,我也插不上嘴。」

  麻山並沒有放在心上,引著他們從新虹橋繞到北門口,迎接遠道歸來的半妖人。人聲鼎沸,數千個半妖人湧進G城,像英雄一樣受到歡呼和擁戴,他們身後跟著大大小小的車輛,滿載著打草穀的收穫,食物,俘虜,槍械,日用品和奢侈品,群情激昂,氣氛被渲染到了頂點。

  周文和弓中卿沒有加入到歡呼的隊伍中去,他們保持著一貫的冷靜。

  周圍的半妖人嗅到他們散發出的妖氣,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他們,麻山連忙用胳膊摟住周文的肩膀,指著前方說:「看,那就是迪迪!」

  他的舉動接觸了大夥的疑慮,他們再次沉浸到勝利的喜悅中去。

  周文順著麻山指的方向望去,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了迪迪。一個鳥頭人身地怪物,碧綠的眼珠像深不見底的湖水。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周文認了出來,他正是蠻蠻和方玉湄生下的後代,親口吞噬了自己的母親!他終於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發育成熟,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半妖人。

  想到這裏,周文感慨萬千,他怎麼也料想不到。當初在黑暗中播下的種子竟然影響到自己地命運!

  迪迪帶領一幫半妖人走到麻山身前,跟他打了個招呼,問道:「這兩位是誰?介紹一下。」

  麻山把周文和弓中卿的加入大致說了一遍,尤其提到了他們是妖怪族的高手,擅長法術。連狗罹生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迪迪朝他們伸出手去表示歡迎,嘴裏說道:「能夠得到你們的支持我非常高興,沒有什麼比信賴更令人感動了。請原諒我顯得很嚴肅,這是沒有辦法地事,我天生就不會笑。也不會哭,大概是臉部肌肉出了點問題——事實上你們的到來極大增強了我們團隊的實力,這真是雪中送炭。

  「發生了什麼意外嗎?」周文察覺到迪迪的心事。

  「是這樣的。這次打草穀,我們遭到了人類和妖怪族地頑強抵抗,損失了不少兵力。孫鱗和顳鱅魚死了,屍骨都沒有找回來,塗墨也受了重傷,看來是不行了。」

  「亢明子和江川他們呢?」麻山插嘴問了一句。

  「他們沒有任何傷亡。我們打頭陣,傷亡是在所難免的。」

  麻山不再說下去了,但是周文明顯感覺到。迪迪跟亢明子、江川幾個團隊之間積怨不淺。或許他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建立自己的勢力,從迪迪開始,然後逐步吞併其他地團隊。

  「人類和妖怪族?難道他們聯手合作了?」

  「嗯……沒有跡象表明這一點。」迪迪顯得很謹慎,他不願妄下判斷。

  說話間工夫,元老們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率先挑選中意的奴隸和物品,這是他們作為父輩的特權。沒有任何半妖人敢提出異議。

  周文開始試探迪迪的口風:「它們不勞而獲,你們就沒有一點意見嗎?」

  「這座城市是屬於元老的,而且我們身體裏多多少少都流淌著它們的血液,讓它們享受最好的戰利品理所當然,就像人類把最好的東西奉獻給他們地祖先和長輩一樣。我們總會老的,皮膚鬆弛,力量消退,失去戰鬥的能力,希望我們的下一代也能這樣做。」迪迪講的很平靜,但是他地話語裏還是流露出了不滿——他畢竟還年輕。

  這些都不是他的真心話,他跟麻山一樣,並不認為元老會值得尊重,它們躲藏在安全地地下,安逸舒適,還享有優先挑選戰利品的權力,這讓那些浴血奮戰的半妖人憤憤不平。

  周文暗暗點頭,他換了一個話題問:「這趟你們去哪里打草穀的?」

  「一座人類的城鎮,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很奇怪,我們的俘虜裏有一頭妖怪,喏,你瞧,在第三輛卡車上,那個纖弱的女人,她混在人群中,給一併擄來了。」

  周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吃了一驚。

  那是蘇小靈,瘦骨嶙峋,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頭了,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原本娟秀甜美的臉龐顯得異常憔悴,眼珠深深摳陷下去,沒有一絲神采。她怎麼來了?難道……難道是陳詩詩?周文全部心神都被她吸引住了。

  迪迪察覺到他的異樣,心中升起幾分疑慮,是舊相識還是所謂的一見鍾情?這個強大的妖怪有沒有隱瞞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我想要她!」

  「什麼?」迪迪吃了一驚。

  「我想要那個女孩!」周文的聲音顯得很平和,但其中包含了不達目的絕不甘休的決心。

  「這很困難……要知道妖怪是沒有權力挑選戰利品的,這是半妖人的規矩。」
  「我要她。沒有變通的辦法嗎?」

  迪迪猶豫了一下,說道:「最多只能由我們團隊出面,挑中她以後再轉送給你。不過先決條件是元老們和其他更強大的團隊對她沒有興趣。」

  沒有任何徵兆,四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嘈雜被掐斷,就像劣質收音機出了故障,突然中斷播出。

  周文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威脅。從靠南的一棟樓房裏傳出來,接著他看見了半妖人的首領雷獸,它出現在門口,邁著從容不迫地步履朝戰利品走去。

  所有的元老們都停住了動作,恭恭敬敬地向它行著注目禮。它們都有些困惑,雷獸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G城的地面上了,自從得到七寶琉璃塔以後。它似乎對其他的戰利品都失去了興趣,怎麼今天它老人家居然會勞動大駕,來看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

  雷獸路過周文和弓中卿的時候特地停了下來,上下打量著他們,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你們殺死了狗罹生?」

  「是的。它不堪一擊。」

  在場地元老和半妖人無不大吃一驚,迪迪手下的這兩個妖怪竟然殺死了四手狗罹生,他們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妖怪族的法術對狗罹生完全不起作用,難道說他們另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武器?

  「你們以為自己殺死了狗罹生?它並沒有死,在地下養傷。等到傷好了,它還會找你們算帳地!」雷獸呵呵笑了起來,解除了大家的疑惑。

  「哦?居然被它挺過來了?」周文的口氣很大。

  這引起了其他元老的不滿。

  「是的,狗罹生地生命力超出了你的想像——不過也全靠我出手救了他。」雷獸慢吞吞地教導他,就像師傅在叮囑犯錯的徒弟,「吃了一次虧,沒死,挺過來了,你爪子上地劇毒從此不再對他有效了。下一次要記住,打敗的對手要把腦袋擰下來。心臟挖出來,挫骨揚灰,不留下任何生還的機會。在這座城市裏,只有心狠手辣才能生存下去!」

  「知道了,多謝你的指教。下次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周文嘴角帶著一絲冷笑,這讓在場的半妖人不寒而慄。

  「看來你加入了迪迪。不錯的選擇,眼下他雖然不是最強大的,但發展潛力很大。看來你決定留下來了?」

  「是地,先過一陣再說,不習慣的話就到別處去。」

  「呵呵,沒有什麼地方比G城更適合你了,以你的實力,完全可以享受到元老會的待遇。怎麼樣,要不要再慎重考慮一下,當我的私人部屬吧?」

  「不,謝謝,我不習慣待在黑暗潮濕地地下,我喜歡陽光和新鮮的空氣。」

  「那真是太遺憾了,你還年輕,無法欣賞到地下地好處……」

  雷獸掉轉了頭,慢慢走到戰利品的跟前,仔細流覽了一遍,伸出一條觸手,從俘虜中挑選了一名年輕健壯的人類男子,嘴裏喃喃說:「地下太亂了,需要有人打掃一下,人類比較細心,狗罹生總把事弄得一團糟,真不該交給他……」

  周文注視著它肥碩的身軀,突然插嘴問道:「聽說半妖人的規矩,我是沒有權力挑選戰利品的?」

  雷獸停住了腳步,它沒有回過頭,淡淡地說:「規矩因人而定,也因人而廢,只要你足夠強大,這裏就沒有人敢跟你爭什麼東西。……我很好奇,你到底看中了什麼?」

  「是一個瘦骨伶仃的妖怪。我想不會有人跟我爭吧!」他的語氣裏隱約透露出自信和威脅。

  「隨你的便吧……不過你要知道,比狗罹生強大的元老多得是,別太看高了自己。」它終於不再停留,消失在前方的那棟樓房裏,沿著地道回到深邃的地下巢穴。

  雷獸離開以後,大夥兒都松了口氣,仿佛送走了瘟神,氣氛鬆弛下來。

  但是周文接下來的一句話又掀起了波瀾,他不等元老們挑選好自己中意的戰利品,率先傲慢地說:「這個女人我要了!」他的手指指向蘇小靈。

  本來應該沒人跟他爭的,瘦成一把柴的蘇小靈沒有任何吸引力,但是周文的舉動激起了眾多元老的不滿,它們相互交換著眼色,鼓勵對方挺身而出,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而那些地位低下的半妖人卻有些幸災樂禍,他們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交頭接耳,猜測著衝突地結果。經過一番目光的交流。

  一頭變異的化蛇排軒而出,用同樣傲慢的口氣說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我們面前說大話,讓我九手化蛇來教訓教訓你,在G城,你只能算是最底層的垃圾,連半妖人都不如!」

  周文眼孔一陣收縮。他知道必須揚威,在一瞬間打敗化蛇,這樣才能加深自己在半妖人心目中的印象,使他們敬畏,尊重。進而崇拜自己。這是一座弱肉強食、強者為尊地城市,他必須顯示出非同一般的實力,才能確立自身的地位。

  「錚錚錚錚錚」五聲響,他右手的指尖上彈出了烏黑發亮的利爪。

  化蛇冷笑著說:「四手狗罹生怕你爪子上地劇毒,我可不怕!」它深深吸了口氣。身體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頭頂的獨角閃閃發光,翅膀下竄出了四對觸手。迎風舞動,像極了一隻巨型黑寡婦。

  「九手化蛇,那麼還有一條觸手藏在什麼地方呢?」周文目不轉睛盯著它額頭上的那枚獨角,五根利爪倏地收了回去,嘴裏喃喃念動著咒語,開始施展一種從未使用過的法術。他不得不這樣做,為了隱瞞身份,他不能現出吸血獠王的第二形態。舒展開四對烈焰飛騰地翅膀,全力施展毀天滅地焚心咒,他也不能發揮出超過聲音的速度,用純粹的肉搏乾淨利索地擊敗它,這會引起元老地疑心。聯想到吸血獠王。他只能使出壓箱底的本事。

  「無聊的妖怪!」化蛇撲騰了一下翅膀,驕傲地說:「我讓你把咒語念完,看看你能施展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法術來!」

  話音未落,周文渾身骨骼劈啪亂響,妖氣沖天而起,籠罩了整個G城。他的指尖上再次彈出五根尖利的爪子,呈現出青赤黃白黑五種不同的光澤,象徵著厥陰風木、少陰君火、少陽相火、太陰濕土、陽明燥金、太陽寒水六氣變化,他的手臂也漸漸被一層鮮紅地鱗甲所覆蓋,密密麻麻,猙獰的肌肉一塊塊凸起,隱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化蛇有幾分怯陣,但是它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伸出觸手,朝著周文當胸刺去。

  「啊——」周文仰天長嘯,箕開手爪迎了上去,化蛇急忙收回觸手準備接戰,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爪未到,木火土金水五道不同的妖力淩空撲向化蛇,結結實實打在它龐大的身軀上。

  如中敗絮,毫無損傷,化蛇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說過,妖怪族地法術對我根本就沒用!」它放心大膽地操縱觸手,展開了一輪猛烈的進攻。

  妖力無法形成有效地傷害,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周文沒有氣餒,低聲說了一句:「讓我看看你的皮有多厚!」側身從八條觸手的縫隙裏穿過,風馳電掣般沖上前去,狠狠一爪抓向它腦殼。

  「好快的速度!」迪迪讚揚了一句。

  麻山由衷地說:「是啊,差不多能跟狴炎相媲美了!」

  迪迪搖搖頭,心想:「他還隱藏了實力,沒有全力以赴。狴炎……恐怕狴炎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化蛇嚇了一大跳,圓瞪雙目,額頭上的獨角突然化作一條粗壯的觸手,箭一般射了出去。

  周文一爪抓在粘乎乎的觸手上,只刺入三分,就遇到了極大的阻力,撕都撕不開。周文腦子裏轉著念頭:「九手化蛇果然厲害,一根獨角化成的觸手剛柔並濟,連吸血獠王的爪子都抓不透,遠非四手狗罹生能夠匹敵的。那麼擁有二十多條觸手的雷獸又會厲害到怎樣的程度呢?」

  化蛇施展渾身解數,九條觸手反卷回來,意圖把周文牢牢困住,然後吐出舌頭,刺穿他的心臟,嘗嘗這個膽大妄為的傢伙的鮮血是什麼滋味的。

  千鈞一髮之際,周文右手的五根利爪突然併攏,厥陰、少陰、少陽、太陰、陽明、太陽六種不同的力量合而為一,力量成千上萬倍地增強,把化蛇的觸手輕易撕開,劃出一道半尺長的傷口,劇毒迅速滲進它的身體,麻木的感覺朝四面八方擴散。

  化蛇大叫一聲,觸手一齊用力。但是在距離周文身體還有三寸距離時,仿佛遇到了一層無形的阻礙,不能再擠進分毫。它劈裏啪啦一通亂砸,憤怒地大叫道:「你到底是什麼怪物!」這種憤怒旋即轉變成為驚慌,它在一瞬間喪失了鬥志。

  五色光芒從周文的身上迸射出來,六氣合一發揮出巨大地威力,不但化作無形的鎧甲。護住了周文的肉身,而且極度強化了周文的爪子,在化蛇的胸口上開出一個對穿對的大窟窿。正如雷獸教誨的那樣,周文把它地心臟挖了出來,捏得粉碎。
  化蛇生機全滅。頹然摔倒在地上,屍體以極快的速度腐爛灰化,被風吹走,散落在空氣中。

  九手化蛇就這樣死在周文的手上。四周圍寂靜無聲,數千名半妖人見證了這一幕。他們胸中湧動著異樣的感喟。

  周文孤單地站在原地,沒有欣喜,沒有驕傲。臉上只有說不出的寂寞!那些微小地塵埃啊!生與死就在一瞬間……

  迪迪的心怦怦直跳,他清楚地認識到,辟邪獸的出現改變了整個半妖人的歷史!辟邪獸與九手化蛇這一戰具有重大的意義,它向所有地半妖人敲響了警鐘。是的,特殊的體質使他們天生對法術擁有免疫地能力,所以道門的符咒,妖怪族的法寶都不能傷到他們分毫,這是他們引以為傲的本錢。但是辟邪獸卻指出了危機。當那些古老神秘的法術把利爪成千上萬倍強化的時候,半妖人的皮膚就像紙一樣脆弱!人類和妖怪族遲早會發現這一點的。只要在恰當地時候使用合適的法術,半妖人並不是不可戰勝的!

  元老們相互對視了一眼,默默地帶著選中的戰利品離開,回到潮濕安全的地下巢穴裏。它們沒有跟周文爭奪蘇小靈。一個瘦骨伶仃地妖怪,沒必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這一舉動昭示著元老會默認了周文地存在。它們對他的力量表示尊重。

  迪迪上前去拍拍周文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說:「她是你的了,沒人再跟你爭了!」

  以迪迪為首的半妖人居住在原先S大學的教學樓裏,從那裏可以望見深綠色的四景河以及兩岸煙霧一般的楊柳。

  周文、弓中卿和蘇小靈被安置在最東面的一間教室裏,遠離其他的半妖人,這是迪迪刻意安排的,他留給他們足夠的空間,同時也不乏提防的意思。

  四目相對,那種熟悉的眼神,銘刻在心底,是一生一世也不會忘卻的!

  「周文,是你嗎?」蘇小靈的聲音顫抖得像琴弦,眼淚奪眶而出。

  這一句話暴露了她真實的身份,周文知道那不是蘇小靈,而是情根深種的陳詩詩。他摟住她輕飄飄的身體,低笑著說:「是我,我改變了這麼多,你還是認了出來!」看著他們親昵的樣子,弓中卿覺得心酸,又有些羨慕,她乖巧地走開幾步,倚在門口給他們望風。

  遙遠的天邊,火燒雲如火如荼,變幻出種種匪夷所思的模樣,像女孩子家的心思一樣難以琢磨。

  「我記得你,記得你的氣息,比我自己還要熟悉!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這話說來就長了,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逃出第二沙城的?為什麼會成為半妖人的俘虜?」

  「這全是鄭蔚的陰謀詭計!那天你一離開第二沙城,我就被他們軟禁起來,其實鄭蔚早就認出你了,他跟開明獸商量好了,要利用你來攻破G城!」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得詳細點。」周文隱約猜到了幾分,一顆心不禁提了起來。

  蘇小靈定了定神,繼續說下去:「人類的木馬計劃其實是成功的,那顆原子彈被送進了第一沙城,結果在冥府的中心爆炸,炸死了先前受重傷的麒麟獸和白虎精。鄭蔚和開明獸把這個消息鎖得嚴嚴實實,以免妖怪族發生動亂。後來你化身趙鵬,來到了第二沙城,開明獸沒有發覺,但是你沒有瞞過鄭蔚,他一聽說趙鵬的名字就認定另有其人,因為以趙鵬的性子,他根本就不會為了區區一個蘇小靈冒這麼大的險。深入到妖怪族的巢穴來。軍方為了打探原子彈的虛實,肯定會派出最出色的間諜,所謂的趙鵬一定是你假扮地!」

  「他們不想在第二沙城裏跟你翻臉,妖怪族再也承受不起損失了。鄭蔚靈機一動,想出了一條妙計,決定將計就計,利用你把消息傳遞給人類。原子彈並沒有爆炸,而是落入妖怪族手裏,他們有意轟炸G城,以此打破三十九朵金蓮的封鎖。」
  「真厲害呀……」周文一下子全想通了,好一個鄭蔚。好一個將計就計,他上當受騙也不為過,這是天才的腦袋想出來的妙計,直到現在他才知道整個計畫的來龍去脈。

  「是誰告訴你的?你又是怎麼逃出第二沙城的?」

  「是藥獸,當初是我從伏魔殿裏把鄭蔚他們放出來地。其中也包括了藥獸,他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裏很感激我的。你走了之後。我被軟禁了起來,開明獸的意思是立刻殺死我,以免夜長夢多,鄭蔚不置可否,只有藥獸竭力反對這麼做,他說若不是我的話,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從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脫出來,應該留給我一條活路。因為有藥獸的堅持。鄭蔚沒有贊同開明獸地意見,所以我還在原先的巢穴裏居住,照顧昏迷不醒的蘇小靈,但是周圍有很多妖獸監視,我就算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

  「後來發生了一件意外。就是雷獸的水妖部隊和山精鬼怪的叛變。他們率先進入了G城,不知道什麼原因。反過來殺戮同為妖怪族地同類,妖怪族的損失慘重,進退兩難,在人類軍隊的追擊下迂回撤退,好不容易才回到第二沙城。藥獸得到消息以後,擔心鄭蔚和開明獸遷怒於我,於是叫我附著在蘇小靈地身體裏,操縱她的肉體,混進人類的城市裏,暫時避一避風頭。」

  「他說……雷獸他們已經變成了一群截然不同的生物,四處掠奪,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族,都是他們的獵物。妖怪族對這些特殊的生命一無所知,肯定要想方設法收羅情報,他會主動向鄭蔚和開明獸請纓,和我共同承擔起這個艱巨的任務,混進G城探聽虛實,將功贖罪。可是……他還沒有來,我就意外地變成了半妖人的俘虜。」

  「能夠再見到你,這真是天意!」她微笑著,眼波流轉,神情顯得有些調皮。
  「藥獸對你很不錯,它是不是看上你了?」

  「嘻嘻,他說,只要我們齊心協力,打探到半妖人地情報,就是立了一大功勞,鄭蔚和開明獸會原諒我們,我們可以廝守在一起了,永遠都不分開。」

  「你怎麼想的?」

  「我只要你,其他什麼都不管,吃苦也好,負心也好,什麼都不管!」

  「藥獸很迷戀你喲……據說戀愛讓人糊塗,看來的確是這樣的。」

  「是啊,就像我,在你面前,什麼都不願想,腦子裏一片空白……真好!」蘇小靈把頭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聲音變得迷離,「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在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不過誰都沒有想到我也在G城。」周文喃喃說道,「誰都想不到,這真是一場意外……」

  「對了,你是怎麼到這裏來地?為什麼改變了模樣?是為人類打探情報的嗎?」

  「為人類打探情報?」周文苦笑了一聲,「我被他們出賣了!」

  陳詩詩嚇了一大跳,用手拍著胸脯說:「還好你沒事,不然地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文沉默了片刻,一個大膽的想法逐漸浮現在腦海裏。他把自己來到G城的來龍去脈簡要說了一遍,特別強調了眼下的局勢,告誡她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千萬不要露出馬腳。

  這是多麼有趣的事呀,扮演周文的奴隸,時刻陪伴在他身邊,在一座危機四伏的半妖人城市裏……陳詩詩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發自肺腑。在這一刻,她把所有的煩惱都拋在了腦後。只要能在周文身邊!

  門外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麻山大步上前,向倚在門口的弓中卿打了個招呼:「迪迪準備了一些燒烤和美酒,一起去吧。在城西的一座土山上。他有要緊的事跟你們商量。」

  他所說地土山就是位於城西松香河邊的輔山,當年周文和李瑾瑜在那裏並肩面對雪花蛇精的挑戰,他們的命運從此糾纏在一起,再也沒有分開過。

  往事如煙,物是人非,情已逝,人已遠。歷歷在目,又怎能忘懷?留給周文的只是一聲歎息。

  在輔山之上,明月之下,迪迪向周文和弓中卿介紹了生死與共的一群夥伴,除了死去的孫鱗和顳鱅魚。還有重傷地塗墨,團隊裏的其他成員都到了場,跟他們逐一見面,舉起酒瓶子彼此問候。

  周文徹底放縱了一回,他把所有的心事都拋在腦後。敞開酒量喝了一瓶又一瓶。他沒有醉,眼神依舊是那樣清澈,連弓中卿都嘖嘖稱奇。相識了這麼久,她第一次知道周文的酒量竟然是千杯不醉。麻山他們一個個都倒下來了,抱著樹幹鼾鼾地睡,磨牙的磨牙,說夢話地說夢話,沉浸在黑甜鄉里。

  迪迪望著輔山下漆黑一片的城市,低聲說了一句:「麻山一向很樂觀,他肯定跟你說起過。我們的目標是要壓過亢明子,成為最強大的團隊。」

  周文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他知道迪迪並不是隨便說說。

  「……那只是他的一相情願,亢明子。江川,狴炎。遄蛛蛛,哪一支都比我們強,就像這一次,我們遭到了人類軍隊地伏擊,損失了孫鱗和顳鱅魚,但是他們毫無損傷,輕而易舉就消滅了對手。」

  「不是因為打頭陣的緣故嗎?」周文記得迪迪是這樣跟麻山解釋的。

  「這只是部分原因,更重要地是我們團隊缺乏獨當一面的成員,孫鱗和顳鱅魚……怎麼說呢,他們都是其他團隊挑剩下來的賠錢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為什麼要收留他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有他適合做的事情,不存在絕對的廢柴。我相信孫鱗和顳鱅魚也有他們的長處,一個高明地領導者要善於發現隊員的長處,把他擺放到最適合的位置上去。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唉,可惜我不是這樣高明的領導者!」

  「麻山對你很崇拜。」

  「他很盲目。」對這個得力助手,迪迪簡潔地評價了一句,話鋒一轉,「不過你就不同了,冷靜,理智,又足夠強大,我有一種預感,你的加入會徹底改變我們團隊地前途。」

  「我能做些什麼……個體的力量再強大也是渺小地!」

  「不,不要這麼說,你不是一個人,你是我們團隊的一份子,我們生死與共,共用富貴!眼下就有一個機會,本來我是只敢想想的,現在因為有你的加入,可以付之行動了。」

  戲肉來了,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周文輕描淡寫地問:「什麼機會?」

  「這次外出打草穀,我們幾個團隊的首腦,亢明子,江川,狴炎,遄蛛蛛,還有我,舉行了一次秘密會談,會談的內容主要是怎樣對付地下的元老會。」

  「對付?」

  「是的,儘管它們是我們的父輩,我們也必須對付它們。不能再放任它們騎在我們頭上,不勞而獲,作威作福,我們所有的半妖人,都有權力享受尊重和自由!」

  「誰都不願意甘居人下,這很正常……你是這次會談的發起人嗎?」

  「不,亢明子是發起人,他說元老會全是蛀蟲,貪得無厭,半妖人必須聯合起來,推翻它們的腐朽統治,獲得新生。我們是一個全新的、獨立的種族,不同於人類,也不同於妖怪族,我們半妖人是最優秀的,完全可以在更廣闊的天地間,最肥沃的土地上生存,而不是局限在一座混亂的城市裏。」

  「你怎麼看?」周文感到震驚,他能夠想像出亢明子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說出所有半妖人的心聲,振聾發聵,充滿了朝氣和野心!

  「他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有些性急了。人類和妖怪族是我們的敵人,他們佔有了廣闊的土地,虎視眈眈。隨時都可以向G城發動毀滅性的打擊,如果在這種時候我們自亂陣腳,發動內戰,很可能是自掘墳墓。」

  「亢明子難道就沒想到這一點嗎?」

  「他對半妖人的力量很自信,也許是太自信了,他相信我們可以一舉剷除元老會,然後一致對外。打退人類和妖怪族的進攻,沖出G城,佔領整個神州大陸。」
  「想法很好,不過要實現地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周文保持著一貫的冷靜。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不過亢明子不這麼想。總之我們達成了一致的意見。目前階段團結所有地面上的半妖人,消除異己,擴展力量,為不久以後剷除元老會做準備。」

  「亢明子的想法很危險,看來G城不可避免要爆發一場內戰了。」

  「那也是亢明子打頭陣。沒人願意沖在前面跟元老會正面對抗,它們實在太強大了。對我們來說,這倒是一個發展壯大地好機會。我已經答應亢明子了。我們將對元老會的私人部屬發動進攻,削弱它們的實力。」

  「有沒有想過,觸怒那些元老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我願意冒險!只要動作快,乾淨利索,不留下線索,元老會即使想查也無從查起,對我們沒什麼損害的。」

  周文隱約把握到其中地關鍵,迪迪並不是一時衝動。頭腦發熱,他這麼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懷有自己的目的。他有野心!

  「這次行動,我們進攻的物件是十手毒蠍羅的私人部屬,以墨魚為首地一支團隊。他們盤踞在鴻運大廈裏,守護著毒蠍羅最鍾愛的東西。那是一盆花。名字叫做木須草。這次我們要完好無損地搶回來。」

  「木須草有什麼用?」

  「木須草開的花曬乾後磨成粉,經過特殊地處理能製成一種毒藥,無色無臭,殺人於無形。我想有了這種毒藥,對付元老會就多了幾分把握。」

  對付元老會?迪迪真正想對付的大概是亢明子他們吧!

  周文沒有說穿,輕描淡寫地問道:「毒蠍羅知道木須草有這種用途嗎?」

  「不,它不知道,這是一個秘密,出我的口,進你的耳,在這座城市裏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那它要木須草幹什麼?」

  「十手毒蠍羅把木須草視為禁臠,命令墨魚他們小心看護,只是因為喜歡嚼它的葉子,一天不嚼就渾身難受。嘿嘿,木須草的葉子有微弱的毒性,嚼多了會上癮,沒了木須草,看它怎麼熬得下去!」

  「毒蠍羅這麼糊塗,為什麼不把木須草收藏在地下,反而要放在鴻運大廈裏?」

  「木須草要長時間日照才能正常生長,藏在地下不出三個鐘頭就會枯萎,這是它最奇特的地方。本來毒蠍羅找到了九棵木須草,因為養護不得法,全都枯死了,就剩下鴻運大廈裏唯一地一棵了。」

  「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從古書裏看到的,很古老的線裝書。人類的書籍裏包含著很多有用地東西,前代的知識,可是他們從來不懂得分辨,不會運用。」

  周文把目光投向遠處一柱擎天地鴻運大廈,對迪迪的心機感到吃驚,蠻蠻竟然生下了這樣狡猾的後代,它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引以為傲了。

  沉默了片刻,他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這次行動的關鍵在於速度,我們團隊的實力不算強,想要在極短的時間裏殺死墨魚,難度很大。我看了你跟九手化蛇對決的經過,肉搏時速度之快,利爪上威力之強,整個G城沒有誰能跟你相匹敵。我要你一出手就幹掉墨魚,別讓他逃走,也別讓他把消息傳給十手毒蠍羅。暫時我們還不想跟它發生正面衝突。」

  「墨魚有什麼得意的本領?」

  「皮厚,油滑,小心他手裏的毒匕首,十手毒蠍羅特別為他煉製的,見血封喉,非常厲害。」

  「我瞭解了。那麼在這次行動裏,我能得到什麼好處?」周文毫不客氣地問起自己的利益。

  「我倚重你,決不會虧待。你將正式成為我們團隊的一員,大家都是好兄弟,不會再有人問你的來歷,沒有人會刻意關注你跟那個蘇小靈的關係,好處很多,是不是?」迪迪意味深長地說,「另外,等我把木須草煉成了毒藥,我會分給你一半,你可以塗在爪子上,這樣下趟四手狗罹生來找你的麻煩,你可以輕輕鬆松取它的狗命!」迪迪話裏有話,他很聰明,似乎猜到了什麼,不過他知道有些事要裝糊塗,不宜刨根問底。

  周文突然笑了起來,說:「好吧,我答應你,幹掉墨魚。不過我很好奇,作為這個團隊的首腦,你到底有什麼得意的本領?力量?速度?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你永遠也猜不到!他們敬佩我的地方在於我的腦子,知識就是力量,這一點就連亢明子也甘拜下風。」迪迪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腦殼,一臉的嚴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4:45

  第九集 第六章 混戰(第九集完)

  月黑風高,鴻運大廈像一個沉默的巨人,佇立在解放路上。當年的繁華已經成為過眼雲煙,四周圍靜悄悄的,只有影影綽綽的樹蔭,掩藏著五條詭異的身影。

  周文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大廈的入口處。裏面空蕩蕩的,看不到任何守衛,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生命的跡象。很安全。

  周文回過身,向迪迪打了個約定的手勢,迪迪會意,拍拍紀氏兄妹的肩膀,他們立刻像獵豹一樣無聲無息地靠了上去。

  紀檀從袖子裏抽出一根鐵絲,迅速彎了幾下,塞進鎖眼裏,略微調整好角度,往裏面一頂,「咯」的一聲,極其輕微,玻璃門隙開了一條細縫。

  樓頂立刻傳來了腳步聲,「嗒嗒嗒嗒」從安全樓梯下來,步子極大,一層樓只跨兩步就到底,速度更是快得驚人。

  周文不禁皺起了眉頭,他立刻推開玻璃門,側身擠了進去,腳尖一點地,整個人像紙片一樣貼在大廳的天花板上,五指深深插進混凝土裏,支撐住沉重的身體。
  紀檀立刻合上門,跟紀鶇一起退到安全的樹叢中。

  從頂樓下來的竟然是一個身高不到三尺的侏儒,手裏拿著一把銀光閃閃的手槍,走路一蹦一跳,像一隻皮球,一會兒彈在地上,一會兒彈在牆上,似乎完全不受地心引力的作用。

  他到了大廳裏,立刻收住了腳步,謹慎地在四周圍巡查著,特別是門窗上的鎖眼,察看有沒有撬過的痕跡。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嘖」了一聲,站在大廳中央,似乎有些猶豫不定。那是墨魚手下的得力幹將陳積石。他的父親是半妖人,母親是一個普通人類,還在胚胎期時,他被墨魚從母體內強行取出。浸在特殊的培養液裏繼續生長發育,結果成熟後就變成了侏儒的模樣,小手小腳,像馬戲團的小丑。雖然身材矮小,陳積石地彈跳力異常出色,所以在行動上絲毫不遜色于哪些人高馬大的半妖人同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積石遲遲沒有離開的意思。

  周文等得不耐煩了,手一松,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天花板上掉下去。

  陳積石察覺到異樣,一抬頭,眼梢瞥見一片巨大的陰影當頭壓下來。急忙就地一個驢打滾,卻已經遲了半步,肩膀上被一隻冰涼的爪子撩了一下,半個身體完全麻木。有劇毒!

  陳積石心中一涼,張開嘴想要警告墨魚。嘴唇一張一合,偏生髮不出任何聲音了。他身材矮小,劇毒以極快的擴散。已經侵入了舌頭,緊接著,連嘴唇和臉部地肌肉都麻痺了。手槍掉落在地上,陳積石拼盡全力,額頭上青筋迸出,絕望地釋放出身體裏最危險的力量,骨骼無聲無息地生長著,渾身皮膚像一層薄薄的紙。蜷曲破裂,胸口、肩膀、肋下,小腹、臀部、四肢等處鑽出了一枚枚尖利的骨頭,反轉過來,整個人變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骷髏。

  周文沒有作任何停頓。潑開雙腿沿著安全樓梯往大廈地頂部奔去,把迴光返照的陳積石留給麻山他們去對付。他轉了一個彎。避開迪迪的視線,立刻全力以赴,以超過聲音的速度向上掠去。

  墨魚的部下被打鬥聲驚動,紛紛趕往大廳支援,周文像一陣風似地經過他們身邊,劇毒地爪子在他們身上留下一排排整齊的傷痕——肌肉倒翻,深入骨髓,紫黑色的毒血淌出來,然後他們咕嚕嚕滾下了樓梯,再也沒有爬起來過。

  在鴻運大廈頂樓地旋轉西餐廳裏,他看見了墨魚,一個魚頭人身的怪物,嘴角邊飄揚著兩根肉質的鬍鬚,臉上帶著諱莫如深的笑容。但是他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辟邪獸,為什麼要向我動手?是迪迪命令你這麼做的嗎?他許給你什麼?我可以給你更優厚的條件。」對手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墨魚暗暗心驚,他把手縮在袖子裏,握緊了一把匕首,開始拖延時間,思考對策。

  「我想要地東西你是不可能給我的!天下沒有人能夠給我,只能靠我盡力去爭取!」

  「究竟是什麼東西?也許我可以給你,至少可以助一臂之力……」墨魚從他平靜的語氣裏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他一向膽大妄為,這次卻不由感到恐懼。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妖怪,已經超越了力量和速度地極限,近乎於神!

  周文微笑著搖了搖頭,低聲說:「你是不會瞭解的……」

  他地身影突然晃動了一下,墨魚猛撲上去,把毒匕首深深插進了他的胸膛內。但是擁抱他的只是周文的殘影。

  一道明亮的光芒在鴻運大廈的頂層亮起,就像千億個太陽在燃燒,緊接著,一切又重歸黑暗。

  大廳裏的爭鬥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麻山揮舞著一柄鐵錘,紀鶇和紀檀兄妹使鞭子,陳積石以一敵三,竟絲毫不落下風。他的身體已經變化成一具力大無窮骷髏,沒有內臟,沒有血肉和肌膚,吸血獠王的劇毒不能損害到他的生命,鐵錘和鞭子砸在他身上也沒有任何感覺,只能使他打一個踉蹌,不知疲倦地再次沖上來。

  迪迪隱藏在黑暗裏判斷著形勢,除了陳積石,不再有活著的半妖人趕下來,看來辟邪獸進行得非常順利,眼下他正跟墨魚對決,無論成敗,己方都占盡上風。只剩下陳積石一個對手,解決掉他,就可以算大獲全勝了。

  迪迪轉動一雙靈活的眼睛,注視著他詭異的動作,突然發現陳積石的胸口有一點微弱的紅光在閃爍,在心臟的位置,像黑暗裏的曙光。迪迪從身邊取出一把沉甸甸的手槍,旋上消音器,瞄準了陳積石的胸口,果斷地扣下扳機。

  子彈運行的軌跡仿佛是計算好的,從他的肋骨之間穿了進去,不偏不倚擊中了那點閃爍的紅光。

  「砰」的一聲響,似乎什麼東西碎了,陳積石整個人突然僵住了。所有力量都被抽走,連挪動一下指節都辦不到。

  麻山趁機重重一錘砸在他地天靈蓋上,骨架「嘩啦」碎了一地。

  周文捧著一盆木須草從安全樓梯上走下來,輕描淡寫地說:「拿到手了,我們可以走了。」

  「先等等!」迪迪對紀鶇和紀檀打了幾個複雜的手勢,他們立刻沿著樓梯走上去,輪起鞭子……。把周文殺死的半妖人分成大大小小的屍塊。那兩柄鞭子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的,抽在陳積石的身上沒什麼效果,但對於那些中毒死去的半妖人來說,就像是鋒利地切割機,一鞭子下去。連骨帶肉分成兩半,切口粗糙得像狗牙啃過。

  周文聽著劈裏啪啦的鞭聲,想起了伍子胥鞭屍的典故,他皺起眉頭問:「他們這是幹什麼?」

  「處理一下屍體,省得給你惹麻煩。」

  迪迪湊過頭來。仔細打量著盆裏的木須草,一尺來高,莖幹木質化。呈淺灰色,葉子狹長,蠟質,泛著翠綠的光澤,頂部掛著三五個花苞,離開花還有很長地一段時間。一股特殊的香味直沖腦門,迪迪連忙退後幾步,用手捂住鼻子。同時警告周文說:「香氣有微弱的毒性,聞久了會不舒服的!」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大塑膠袋,把木須草連盆套起來,用繩子紮緊,抱在懷裏。

  這時紀鶇和紀檀也回到了大廳裏。他們飛快地打著手勢,神態似乎顯得很激動。迪迪分辨了一陣。對周文:「你出手太重了吧,墨魚連屍體都沒剩下一塊,真夠狠的!」

  「沒辦法,你不是說要儘快解決掉他嗎!」

  「好吧,完成任務,我們快走吧,別驚動了地下地元老會!」

  一行人快步走出了鴻運大廈,在一片黑暗中熟門熟路地回到了大學。

  迪迪把木須草放進屋頂的暖棚裏,在塑膠袋上戳了幾個小洞透氣,一邊思索著一邊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他在想像辟邪獸沖上鴻運大廈時地情景,烏黑發亮的利爪劃開半妖人的皮膚,劇毒滲進血液,四肢僵硬,神志不清,死亡來得突然而猛烈。屍體沿著樓梯滾下來,聲響還沒消失,辟邪獸就沖到了墨魚的跟前,他詫異,用笑聲來掩飾自己的恐懼,但辟邪獸不為所動,一爪抓破了他的腦殼。墨魚連還手的時間……

  不,連還手的念頭都沒有!不對,紀鶇兄妹打手勢說墨魚連屍體都沒有剩下一塊,辟邪獸究竟使了什麼法術?是什麼法術能夠傷害到半妖人?

  迪迪苦苦思索著其中地關鍵,他突然靈光一閃,隱約抓住了什麼關鍵的東西。他研究過,不管人類還是妖怪族,他們使用法術的本質都是一樣的,以自身蘊含的「靈力」作引,利用咒語、符、法寶等手段把散佈在天地間地能量聚集起來,再透過對方體內的「靈力」來攻擊他們地精神和肉體,從而達到毀滅對手的目的。這種「靈力」是與生俱來的,在人類來說就是浩然正氣,對妖怪族來說就是邪惡的妖氣。而半妖人不同於人類,也不同於妖怪族,他們是一個全新的變異的種族,身體裏缺少靈力,所以不能施展任何法術,與此同時,常規的法術對他們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唯一能傷害到半妖人的戰術就是肉搏,直接攻擊他們的肉體要害,腦部或者心臟,一擊斃命。辟邪獸是個天才。他的速度驚人,力大無窮,爪子鋒利無比,而且淬有劇毒,足以撕開半妖人的皮膚,致他們於死地。即使是超強的再生能力也無法抵禦劇毒的侵襲,一旦腦部或者心臟壞死,生命也就結束了。但是僅僅擁有這些還不夠,十手化蛇就是最好的例子,因變異生出的觸手堅韌結實,連高速旋轉的子彈都打不穿,更不用說辟邪獸的利爪了。結果形勢逼迫辟邪獸使出了壓箱底的本領,他創造性地把法術和物理攻擊結合起來,成千上萬倍地強化利爪,輕易撕開了化蛇的觸手。輔助性的法術配合強橫有力的爪子,再加上力量、速度和劇毒,這就是辟邪獸克敵制勝的法寶!

  「必須籠絡住他!」迪迪自言自語,他仿佛看到了輝煌的前景,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有了辟邪獸,我們就能跟亢明子、江川他們好好鬥一場了!」

  墨魚團隊被全殲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城,十手毒蠍羅暴跳如雷,發誓要把兇手揪出來,剝皮割肉,生生吞下肚去。它親自到鴻運大廈地旋轉西餐廳,搜尋墨魚的屍體。試圖找到死因,發現兇手——但是它失望了,它什麼都沒找到,木須草無影無蹤,墨魚就像被憑空蒸發掉一樣。只有他那把淬毒的匕首,孤零零躺在地上。墨魚是不敢把十手毒蠍羅給他的匕首丟下的,他一定已經死了!

  毒蠍羅還不死心,瞪大了眼睛四處搜尋,地板。牆壁,天花板,每一寸地方都不放過。結果他在角落裏找到了三塊燒焦的骨頭。毒蠍羅揀起來。放在掌心裏翻來覆去地看,又湊到鼻子下嗅了半天。有似曾相識的氣味,那是墨魚地骨骸,它可以肯定。烈火焚燒過嗎?它本能地朝四周圍看了一遍,沒有任何煙薰火燎的痕跡。究竟是誰下的毒手呢?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毒蠍羅想破了腦袋也弄不明白,它決定去問雷獸。它是城的主人,半妖人的首領,元老會地精神支柱。但是它沒能見到雷獸。

  一個年輕健壯的人類男子向它傳遞了雷獸的命令,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別去打擾它,它正在研究非常重要的東西。他是雷獸新收地奴隸,代替了原來狗罹生的位置。

  毒蠍羅知道惹惱雷獸會有什麼下場。它不敢堅持,只能選擇離開。命運就是這樣變幻叵測。如果毒蠍羅堅持要見雷獸,也許它就能避開即將來臨的大難——但是它沒有。

  毒蠍羅開始坐立不安,渾身像有千萬隻螞蟻在撕咬,癢卻偏偏撓不到癢處。隨著時間地推移,反應越來越劇烈,眼淚鼻涕齊流,在地上亂翻亂滾,把脊樑扭成各種不可能的性狀,醜態百出。但是這些不能消除痛苦。它需要木須草!為了聞一聞木須草的香氣,咀嚼那蠟質的葉子,它願意做一切事,哪怕是出賣自己的生命!毒蠍羅還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它知道這最後的清醒也不可能維持很長的時間,它很快就會陷入歇斯底里的瘋狂之中,攻擊所有地下地同類,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那將是一場災難!

  毒蠍羅決定離開城,到人類或者妖怪族的城市去,把災難帶給他們。抱著這樣的信念,它搖搖晃晃地經過地道,來到了天幕籠罩下的地面上。

  黑夜,星光和月光安靜地灑在這座半妖人地城市裏。空氣在流動,帶來了隱約的香氣。

  毒蠍羅地心劇烈跳動起來,頭腦轟鳴,像有千萬隻打樁機,此起彼伏,震到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那是木須草的香氣!

  毒蠍羅的心志在一瞬間崩潰了,它仰天抬起頭,鼻翼一張一翕,竭力辨別著香氣傳來的方向,獵狗一樣呼呼有聲。那香氣來自城西的輔山之上,是黑夜裏的明燈,風暴中的航標,沙漠裏的水源!

  毒蠍羅循著香氣疾馳而去,不顧荊棘和枝條在身上劃出深深淺淺的傷痕,十條觸手一起伸出,摧枯拉朽撕開密集的林木,像炮彈一樣沖上了輔山之巔。

  在林間一片空曠的平地上,它看見了半妖人迪迪,手裏托著一顆灰褐色的藥丸,像核桃那麼大,它最愛的木須草的香氣正是從那顆藥丸上散發出來的!

  「你……是你殺死了墨魚,奪走了木須草?」十條觸手一齊揮舞,卷起無數落葉和枯枝,聲勢驚人。

  這一次,毒蠍羅是被徹底激怒了。迪迪用拇指扣住藥丸,不慌不忙地說:「這是你的命根子,從木須草的葉子裏提煉出來的,吃下去就能解除一切痛苦。不過你要冷靜一點,別輕舉妄動,我手指輕輕一彈,它就會掉進山下的河水裏——這東西遇水就化,撈都撈不起來。」

  毒蠍羅收住了腳步,眼中充滿了狂熱的神情,它「呵呵」嘶吼著說:「你這個低賤的半妖人!你想要幹什麼?快說!」

  「我要你臣服於我,當我的私人部屬,發誓永遠效忠!」

  「哈哈……」毒蠍羅連眼淚都笑了出來,這一刻它似乎忘記了深入骨髓的奇癢,「你他媽算什麼東西?竟然要我臣服?」

  「因為我有這個。我叫它木須丸。」迪迪把藥丸往空中一拋,又穩穩地接住,「只要一句話,答不答應?」

  香氣鑽進鼻孔,充滿了誘惑,毒蠍羅的目光死死盯住木須丸,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又一陣搔癢從心底湧出。擴散到全身各處,就連觸手尖都無法避免,它滿地亂滾,手爪在身上亂抓,血如泉湧。但還是放不下元老的驕傲。

  毒蠍羅惡狠狠地叫道:「你……就憑你……做夢……」

  「真遺憾!」迪迪轉身準備離開。

  「站住!」毒蠍羅和身猛撲上去,試圖奪下木須丸。

  迪迪「哼」了一聲,不避不讓,靜靜地站在原地,這讓毒蠍羅喜出望外。大嘴一張,舌頭箭一般射了出去,只取他地心臟。同時舒展開十條觸手,準備接住那顆寶貴的木須丸。

  一道身影從樹叢中閃了出來,擋住毒蠍羅和迪迪之間,一拳揮出,直奔它的面門而去。拳頭越來越大,佈滿了鮮紅的鱗甲,勁風刮得臉皮發疼,連眼睛都睜不開。毒蠍羅正要用觸手抵擋。全身突然奇癢無比,動彈不得,只能看著拳頭重重砸在自己臉上,先是鼻樑斷裂,面孔凹陷下去。接著顴骨斷裂,碎骨頭紮進肌肉裏。最後它才聽見「咯咯」清脆的響聲,感覺到劇痛。但是跟渾身的奇癢相比,這點劇痛根本算不了什麼!

  毒蠍羅的一隻眼睛腫了,什麼都看不見,它努力用另一隻眼睛搜尋著對手,心中一陣絕望,鬥志在一瞬間徹底瓦解了。那是辟邪獸,曾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了九手化蛇,自己即使在鼎盛時期,也未必是他地對手,更不用說現在了。它長長歎了口氣,難過得呻吟起來。

  「最後問你一次,是不是當我的部屬?」

  「好……吧……」毒蠍羅在奇癢的折磨下終於放棄了尊嚴,低下了它那顆高貴的頭顱。

  迪迪想了一下,把木須丸一掰為二,再一掰為四,丟了一塊在地上。

  毒蠍羅立刻像狗一樣爬了過去,一把抓起來,顧不得揀去泥土和草莖,急吼吼地塞進嘴裏,咕咚吞了下去。木須丸並沒有馬上起效,毒蠍羅在地上又滾了十多分鐘,奇癢才漸漸消退。它遍體傷痕累累,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與此同時,超強的再生能力開始起作用,傷口慢慢癒合,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四分之一顆木須丸只能維持一天地時間,我要你辦一件事,辦成了再給你剩下的。」

  「什麼事?」毒蠍羅沙啞著嗓子問,為了木須丸,它已經準備出賣自己的生命了。

  「殺死計蒙,把它的頭帶來見我!」

  「這不可能!你是故意刁難!」毒蠍羅絕望地大叫起來,「十七手計蒙,他是僅次於雷獸的元老,我根本就不是他地對手!」

  「動動腦筋!明打明對決你當然不是對手,不過偷襲呢?下毒呢?給你一天的時間,明天這個時候,我還在這裏等你,如果沒有拿到計蒙的腦袋,你趁早尋個地方自殺算了!」

  迪迪和辟邪獸消失在茂密地叢林中,只留下毒蠍羅趴在地上,它眼中充滿了怨毒的神情,但是沒有什麼比木須丸更重要的了,為了迪迪手裏的那一小塊藥丸,它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哪怕背叛整個元老會!

  「計蒙……計蒙……」毒蠍羅陰陰地算計著,仿佛算計著不共戴天的十世仇人。

  遠在地下最深處的計蒙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它用觸手搔搔頭頂,開始計算上一次打寒顫是在什麼時候。

  「毒蠍羅能殺死計蒙嗎?」

  「也許吧,不過結果並不重要,我只是想把它逼到元老會的對立面上,死心塌地為我賣命。」

  「如果它死在計蒙手上,你的一番心血不久白費了嗎?」

  「毒蠍羅是元老裏最狡猾地一個,如果它不能成功,就借這個機會除掉它!」
  周文點點頭,換了一個話題:「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雙管齊下。毒蠍羅向元老會下手,由它對付計蒙,我們要在這一天的時間裏想辦法吞併掉大砦獸,增強自己的實力。」

  「大砦獸?是敵人嗎?」

  「一根筋的榆木腦袋!他是計蒙的部屬,元老會地死忠。他新近吸收了幾個隊員,實力非同一般,趁這個機會把他們搶過來!」

  二人一邊低聲細語。一邊飛快地回到大學裏,灰僵、麻山、弓中卿、蘇小靈等一干人已經候在四景河邊的亭子裏,等待進一步地指令。

  迪迪掃視了一遍,微微皺起眉頭說:「她們去沒問題嗎?」他所指的她們是弓中卿和蘇小靈,這兩個女子是純種的妖怪。法術是她們長處,但對半妖人來說,這毫無用處。只有像周文這樣的強者才能提供有力的支援。

  「沒關係,我已經提醒過了,她們知道該做些什麼。」

  「好吧。一旦跟大砦獸發生衝突,我們可顧不上她們了。」

  周文點點頭,朝弓中卿和蘇小靈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們跟在自己身後。蘇小靈倒沒什麼,只要能陪在周文身邊,她不會有任何意見,但弓中卿聽了迪迪地話卻有些不舒服,他眼高於頂,把她們當成是礙手礙腳的拖累,她倒想領教一下這個迪迪有什麼非同一般的能耐。

  趁著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們悄悄地穿過半個城。來到了位於市中心的萬壽宮中。

  迪迪壓低了聲音說:「他們就躲在三清殿地地洞裏,那裏易守難攻,大家一定要小心,務必要按照原定的計畫行事!」說著,手一揮。紀鶇和紀檀無聲無息地竄了出去,像幽靈一樣接近三清殿。隱藏在樹影裏。

  三清殿外有兩個守衛,一個是背著硬殼的烏龜精,一個是頂著犄角的山羊精,它們是大砦獸擄來的奴隸,充當看門地狗。身處在諸多半妖人的威脅下,它們也不敢擅自逃離,只能老老實實地為大砦獸看門掃地,求得一線生機。

  紀鶇和紀檀趁它們被轉身的一瞬間,齊齊揮出了鞭子,不帶一絲風聲,迅捷無比,準確地纏住了它們地脖子,用力一勒,力量恰到好處,烏龜精和山羊精泛起白眼,雙雙昏了過去。

  紀鶇兄妹搶上幾步,把它們及時扶住,倒退著拖進花圃裏,放倒在草地上。三清殿裏已經有人注意到外面的動靜,大大咧咧地探頭出來,模樣像傳說中的夜叉,青面獠牙,滿是橫肉,甕聲甕氣地問道:「是誰?」

  迪迪暗暗叫糟,驚動了大名鼎鼎的母夜叉,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急中生智,含含糊糊地答應說:「奇怪,這裏怎麼躺了個死人?」

  「死人?」母夜叉的嘴角邊淌出了饞液,「是人類嗎?年輕的男人?新鮮嗎?」

  「嗯……」

  母夜叉頭腦簡單,也沒有多想,肩挎著雙槍大步走了出來,嘴裏還嘀咕個不休:「在哪里?在哪里?你兩個小子要是敢騙老娘,老娘非掀了你的殼,拔了你地角不可!」

  迪迪推了麻山一把,麻山會意,等母夜叉踏到還有三步遠的時候,從樹叢中暴跳出來,重重一錘砸向她的天靈蓋,勢大力沉,勇不可擋。

  母夜叉反應奇快,開槍已經是來不及了,她條件反射般抬起衝鋒槍,用槍身擋了一下,「砰」一聲響,衝鋒槍彎成一把曲尺,一端砸在她厚實的肩膀上,疼得母夜叉呲牙咧嘴,哇哇亂叫,額頭上的青筋根根迸起。

  功虧一簣!麻山收回鐵錘,正準備再次進攻,母夜叉已經舉起另一把衝鋒槍,「噠噠噠」一梭子子彈。倉促之下,她沒有瞄準,子彈全打在空地上,但槍聲已然驚動了大砦獸,他在地洞中怒吼起來,吼聲驚天動地,劃破了周遭地寧靜。

  「動手!」迪迪大喝一聲,招呼大家一起上。灰僵抬手就是一槍,子彈從母夜叉的前胸打進,後背飛出,帶著一股子熱血,濺了烏龜精一頭一臉。被鮮血一淋,它慢慢清醒過來,聽到激烈地槍聲。連忙把頭縮進硬殼裏,唯恐子彈不長眼,殃及無辜。

  那母夜叉極其彪悍,雖然要害中了一槍,卻像沒事人一樣,沖著灰僵大步沖過去。

  灰僵槍法極准,抬手又是一槍。子彈從母夜叉的左眼打進,後腦飛出,這回連腦漿都滲了出來。

  母夜叉依然不倒,叫囂著:「還有什麼手段,一起使出來!看老娘怕是不怕!」她丟掉了手裏的衝鋒槍。探出蒲扇大的手掌,對準灰僵就是一把掌,重重打在他的臉頰上。

  灰僵整個腦袋不由自主轉了兩圈,頸椎扭斷,頭顱軟綿綿地掛在胸前。眼看是活不成了。

  正在此時,弓中卿飛快地念了幾句咒語,對準母夜叉腳下一指。喝了一聲:「疾!」只見土地突然間變得極其鬆軟,就像流沙一樣,母夜叉沉重地身體立刻陷了下去,直至沒腰。她驚恐萬分,伸出手臂拼命像抓住什麼,但越是掙扎,就陷得越深,她感覺到死亡的威脅。嚎啕大哭起來。

  迪迪搖了搖頭,對準她的太陽穴連開六槍,把她的腦殼打得稀八爛,母夜叉這才無力地垂下手臂,一命嗚呼。

  大砦獸的部下紛紛從地洞裏竄出來。遭到了麻山等人的迎頭痛擊,傷亡慘重。他們立刻就學了乖,龜縮在地下不敢出來,一味叫囂著罵迪迪混蛋,同類自相殘殺,遲早是要遭報應的!

  迪迪聽了片刻,對麻山說:「動手吧,讓他們閉上嘴巴!」

  麻山獰笑著撩起衣襟,露出一排沉甸甸地手鎦彈,他一個個拉掉引線,等了幾秒鐘,狠狠地丟進地洞去。

  「轟隆隆」一連串悶響,地洞裏立刻安靜下來,等到硝煙散盡,一股血腥的氣味撲鼻而來,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了。

  麻山繼續往下面丟手鎦彈,丟到第十一個時,弓中卿念動咒語祭起紫霞衣,一團雲霧把迪迪、周文、麻山、紀鶇、紀檀等人托起,從地洞的入口往下飛速沖去。一行人踏到實地,除了殘肢斷臂外,沒有看到任何半妖人,他們已經遠遠地退回到安全的區域,埋伏起來,準備給敵人以迎頭痛擊。

  周文是熟門熟路,他沿著狹窄地通道向前快速奔去,速度之快,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大砦獸的部下正埋伏在通道的盡頭,布下天羅地網,但是周文手持兩把衝鋒槍,左右交叉,同時開火,密集的子彈立刻掃倒一大片敵人,他們連入侵者的影子都沒有看見,就一命嗚呼,成為了槍下地冤魂。

  迪迪等半妖人乘機搶了進來,佔據有力地勢,穩住陣腳發動攻擊。大砦獸見勢頭不妙,立刻跳了出來。他的模樣像一頭大猩猩,遍體長毛,虎背熊腰,足足有兩個半妖人那麼高,大吼著罵道:「迪迪,你有種就出來單挑,指使妖怪打頭陣,自己躲在後面當縮頭烏龜,辱沒了咱們半妖人的名聲!」

  周文不假思索,雙槍合攏,對準他地胸膛就是一梭子子彈,誰知大砦獸鋼筋鐵骨,一層厚皮有如防彈衣,子彈根本就打不進去。大砦獸胸口吃疼,惱羞成怒,鼻翼一張一翕,嗅到了周文的氣息,輪起手臂猛地砸了下去。

  彈匣打空了,周文隨手丟掉衝鋒槍,閃到大砦獸的身後,五根烏黑發亮的利爪狠狠抓在他的後背上。

  大砦獸深深吸了口氣,背上的肌肉像棉花一樣鬆軟無比,等爪子陷進去,又用力一屏,變得比岩石還要堅硬,周文的爪子被牢牢鎖住,進退兩難。

  「去死吧!」大砦獸奮起神勇,反手一拳砸向他的太陽穴,周文反應極快,左手一把抓住他地拳頭,用力往前推去,兩股巨力撞在一塊,你來我往,勢均力敵。
  「這趟看你還能耍出什麼花招!」大砦獸一邊把拳頭往下壓,一邊騰出手來,從腰間拔出一把截短了的雙管獵槍,頂住他的頭顱,獰笑著說,「我要把你的腦袋打成馬蜂窩!」

  弓中卿尖叫一聲,手一揮,紫霞衣化作一團雲霧,向大砦獸裹去,但這類攻擊性的法術對半妖人毫無作用,紫霞衣軟綿綿地落了下來,就像一件普通地衣裳。

  大砦獸被她的尖叫聲驚動,瞥了一眼,見她體態婀娜,容貌嫵媚,滿臉關切地神情,一時間忘了動手,用槍捅捅周文的腦袋,豔羨地說:「你小子豔服不淺呵……」

  就這片刻的分心,周文念動咒語,變身到吸血獠王的第一形態,張開血噴大口,把他手裏的雙管獵槍咬成兩截。大砦獸嚇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周文又是一口對準他的咽喉咬下去,白森森的獠牙比鋼刀還要鋒利。

  大砦獸急忙放鬆背上的肌肉,就地一滾躲開他的獠牙,他雖然皮厚如鐵,但咽喉部位除了氣管就是頸椎,一旦被他咬住,硬碰硬,會有窒息的危險。

  周文發現了他的弱點,胸有成竹。他舒展開龐大的身軀,鮮紅的鱗甲片片倒豎,仰天怒吼一聲,透過重重阻礙直插雲霄,一時間地動山搖,聲勢驚人。

  大砦獸第一次有了畏懼之意,眼看著身邊的部屬一個個倒在血泊中,而辟邪獸又牢牢擋住了去路,這叫他怎樣是好。

  迪迪不失時機地叫道:「大砦獸,大勢已去,你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投靠我,要麼去死!」

  這兩句話反而激怒了他,大砦獸厲聲呵斥道:「迪迪,你這個叛徒!殘殺同類的劊子手!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

  迪迪沒有理睬他,自顧自說下去:「我們都是下層的半妖人,充當元老會的打手和奴隸,受欺壓,受淩辱,他們放個屁,我們都不能說臭!想想吧,我們出生入死,辛辛苦苦得來的戰利品,先得盡它們挑選,這算什麼?這不公平!我們半妖人和元老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的差別!我們同樣享有自由、尊嚴和榮耀!」

  「你這是在做夢!元老是我們的父輩和祖輩,他們理所當然享有特權!」

  「有付出才有收穫,它們既然躲在深深的地下,就只能腐爛,消亡,成為歷史的渣子!我們半妖人是強盛的、充滿活力的種族,我們應當聯合起來,共同享有神州大陸上最肥沃的土地!讓這些吸血蟲自生自滅,見鬼去吧,我們沒有義務供養它們!」

  「你瘋了!」大砦獸心中最神聖最堅定的信念遭到了迪迪無情的打擊,那不啻於晴空霹靂,他看到自己的部屬若有所思,一個個停止了攻擊,不禁歇斯底里地叱駡起來,「你們這些混蛋!動手啊!殺死他們!叛徒!元老會是我們半妖人的首領,是父親和母親,我們身體裏流淌著它們的鮮血,這些鮮血即使為它們流幹了也在所不惜!」他瘋狂地沖了過去,把一個部下的腦袋砸得稀八爛。

  「瘋了!真是瘋了!」迪迪喃喃地說了一句,忽然提高聲音,「大砦獸已經瘋了,他要把我們全都出賣給地下的元老會,大家快逃過來,不要作無謂的犧牲!」
  大砦獸呵呵大叫著猛撲上去,周文趁他不防備,伸出手臂從背後扣住他的喉嚨,用力往後一收,勒得他頸椎骨咯咯直響,氣管完全堵死。空氣吸不進,也呼不出,大砦獸手腳亂揮,拼命掙扎著,卻毫無用處,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臉皮發紫,雙眼翻白,舌頭吐了出來,動作越來越弱,四肢也垂了下來。他終於陷入了昏迷之中。

  周文看了迪迪一眼,用眼神詢問他要如何處置大砦獸。迪迪猶豫了一下,翹起大拇指往下一戳,周文會意,手臂繼續用力,肌肉一塊塊鼓起,力量大得異乎尋常,只聽見「劈啪」一聲響,大砦獸的頸椎被他生生扼斷,就此死於非命。

  迪迪命令殘存的半妖人繳械投降,他們一個個顯得很順從,表示願意加入迪迪的團隊,奉他作首領,在這座弱肉強食的城市裏繼續生存下去。

  一行人迅速離開了三清殿,分兩批朝大學走去。

  天邊漸漸發白,東方出現了第一縷晨曦,昭示著半妖人的歷史又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5:06

  第十集 第一章 叛亂

  在迪迪向墨魚和大砦獸動手的同時,城風起雲湧,亢明子、江川、狴炎、遄蛛蛛等擁有強大戰鬥力的團隊,紛紛向忠於元老會的半妖人發動了襲擊,被襲擊的物件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倒戈,要麼死亡。

  叛亂的消息被嚴密封鎖起來,盤踞在地下的元老們一個禮拜後才隱約聽到了一些傳聞,據說那些卑賤的半妖人聯合起來,準備發起一場暴動,徹底殲滅元老會。
  雙拳難敵四手,它們不敢貿然到地面上打探消息,急衝衝地向雷獸討說法,但是雷獸避而不見,只讓一個人類奴隸傳話,讓它們自行解決,別打擾它。

  元老們面面相覷,只好去找僅次於雷獸的計蒙,結果它們在黑暗潮濕的地洞裏發現了計蒙的屍骸,頭顱已經被割去,從屍體的腐爛程度來看,大約有一禮拜的時間了。

  這一發現徹底激怒了元老們,與此同時,它們也感到岌岌可危。在冉遺魚的帶領下,它們再次來到了地下巢穴的中心,無論如何都要見到雷獸。

  這一次,那個人類奴隸的阻攔起到了反作用,冉遺魚伸出觸手,把他的一條胳膊生生擰了下來,用狂暴的口氣說:「去向雷獸大人傳話,我們元老會正面臨著一場暴動,我們需要他主持大局!」

  那人類奴隸疼得臉色蒼白,肩膀上血如泉湧,怎麼用手捂都止不住。他慢慢坐倒在地上,在失去知覺之前,臉上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冉遺魚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它只是怔了一下,有些擔心雷獸會遷怒於它,但形勢萬分危急,這樣的念頭隨即被拋到腦後。它率先走到鋼門前,重重敲了幾下,退後半步。「嘭嘭嘭」,沉悶的聲音在地下回蕩,但是門的另一端始終沒有動靜。

  冉遺魚心裏升起一種不祥地預感,難道說雷獸大人也跟計蒙一樣掉了腦袋?它伸出無數觸手,像擂鼓一樣砸了一通。提高聲音叫道:「雷獸大人!雷獸大人!你在裏面嗎?出大事情了!」依然沒有動靜。

  這下子冉遺魚慌了手腳,它用觸手在門邊上摸索著,沒有發現任何可以借力的縫隙,它突出堅韌的舌頭一通亂戳,戳破了鋼鐵。卻被堅不可摧的合金層擋住。冉遺魚束手無策,它拼命開動腦筋,突然想通了其中的竅門,這扇鋼門是不能強行打開的,一定存在什麼它不瞭解的機關!它重新回到那人類奴隸地屍體旁。仔細翻弄了一陣,在他的手裏發現一隻塑膠遙控器,其中一個藍色的按鈕磨得很光滑。似乎經常按動。

  冉遺魚拾起遙控器,對準了鋼門按下那只藍色的按鈕,「咯咯咯」一連串響,大門沿著軌道和滑輪移到一邊,露出一人寬的通道來。

  冉遺魚聞到了一種古怪地氣味,以前從沒有過,它並沒有在意,當先走了進去。冉遺魚心裏有些忐忑不安。一方面是擔心雷獸已經遇害,另一方面是擔心雷獸安然無恙,盛怒之下對它下毒手。但是映入眼簾的場景令它震驚不已,尊敬的雷獸大人竟四仰八叉躺倒在地上,眼皮耷拉著。嘴角流出長長的唾液,似乎陷入熟睡中。完全失去了知覺。它的手邊丟了一支暗紅色地竹竿,一尺來長,末端有一隻金屬製成的小碗,仿佛被無數手掌撫摩過,通體珠圓玉潤,像是一件古董。

  冉遺魚急忙上前去試探它的鼻息,還好,雖然微弱而急促,還能夠感覺到。它心中一塊石頭落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呼喚著雷獸,推動它碩大地身軀。但是溫柔的呼喚沒有用,雷獸非但沒有蘇醒過來,反而打起了鼾,冉遺魚實在等不及了,它讓一頭猿怪弄些冷水來,淋在雷獸的頭上,又把嘴湊到它耳邊,大聲叫喊著:「快醒醒,雷獸大人!大事不好了!」

  折騰了好一陣,雷獸終於從睡夢中蘇醒過來,它神志有些恍惚,用力搖晃著腦袋,大著舌頭問道:「冉遺魚,是你!有什麼事嗎?累了一宿,你最好不要打攪我,我會發火的……我發火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冉遺魚退後半步,恭恭敬敬地說:「雷獸大人,地面上的那些半妖人已經背棄了我們,他們打算把我們徹底消滅,成為G城唯一的主人!」

  「哦?領頭的是誰?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知道。我們所有地私人部屬都被他們殺死了,得不到任何消息,就連計蒙……也在睡夢裏掉了腦袋。雷獸大人,我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不等呆在這裏等死!」

  「計蒙嗎?」雷獸的腦筋似乎生了鏽,半天拿不出一個主意來,冉遺魚焦急地等待著,它卻眼皮打架,搖搖晃晃又打算睡去。

  「大人哪!大人!我們該怎麼辦?」

  「……那些半妖人嗎?殺死他們,一個都不要留下,沒有他們我們照樣可以生存下去!」

  冉遺魚苦笑一聲,看來雷獸根本就沒有清醒,單個的半妖人雖然不能跟元老相抗衡,但幾萬半妖人聯合起來,那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試圖把他們全部殺死,肯定會導致兩敗俱傷,讓妖怪族城外人類和妖怪族撿一個現成便宜。

  雷獸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衝動了?這不符合它的性格呀!冉遺魚還在猶豫不決,其他地元老已經哄然接受了雷獸的命令,紛紛向四下裏散去,準備到地面上教訓一下那些不知好歹地半妖人。

  冉遺魚怔了一下,它不便阻止它們,只好在雷獸耳邊低聲說:「大人,這好像有點不妥……」

  雷獸揮揮手示意它別再說下去了。它大大打了一個哈欠,從貼身取出一團黑乎乎的膏藥,拾起那根竹竿,小心翼翼地抹在金屬小碗裏,然後它一骨碌爬起身來,點燃了一盞油燈,把小碗湊到火焰上烘烤片刻。

  膏藥融化沸騰,「噗噗」冒著氣泡,散發出一股怪異的味道。雷獸就著竹竿深深吸了一口煙,臉上流露出陶醉的神情。冉遺魚終於知道那股子氣味是從哪里來的。它擔心地問道:「大人,你在吸什麼東西?」

  雷獸沒有理睬它,盡力吸了十來口,似乎過足了癮。才眯著眼睛說:「是胡佑軍從人類城市裏帶來的,叫福壽膏,吸了以後渾身舒泰,就像在天堂裏一樣。」

  「胡佑軍?」

  「嗯,就是那個人類奴隸。他很能幹,把這裏打理得井井有條……」

  冉遺魚的臉色有些尷尬,它不敢在雷獸面前提起,胡佑軍已經被它殺死了。

  「對了,胡佑軍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這個……我不大清楚。」

  雷獸皺起了眉頭。它已經習慣於睜開眼就看見胡佑軍諂媚的笑容。它鼻翼一張一翕,似乎聞到了什麼血腥味……

  「誰死在外面了?是不是胡佑軍?誰動地手?」它的語氣越來越嚴峻,近乎於憤怒的咆哮。最擔心的預感終於變成了現實。

  冉遺魚撲通跪倒在地,斷斷續續地說:「他……攔住我們不讓見您……我一個不小心……擰斷了他的手臂……失血過多……」它的牙齒咯咯直打架,顯得內心非常恐懼。

  「你殺了他!你竟然殺了他!叫我以後到哪里去弄福壽膏呢?」

  「胡佑軍也許包含禍心……那種福壽膏……興許有毒……」冉遺魚聽出了雷獸口氣裏的殺意,它慌不擇言,把髒水引到了胡佑軍身上。

  「有毒?胡說!」一語驚醒夢中人,雷獸立刻回想起胡佑軍地種種不尋常之處。遠離家鄉,遠離親人,他沒有任何怨言。死心塌地扮演一個奴隸。他是個出色的管家,把雷獸的戰利品分門別類收藏起來,在收藏的過程中,他找出一個紫檀木的盒子,恭恭敬敬地問雷獸是從哪里得來地。

  紫檀木的盒子。雕工非常精細,盒面上是遊仙圖。周圍是傳說裏的七十二洞神仙。雷獸不記得了,它沒有任何印象,大概是某次打草穀的收穫,覺得精緻有趣,隨手帶了回來,丟在角落裏,事後就忘記了,再沒有去翻看過。打開來,看看裏面是什麼東西,當時雷獸好像是這麼說的。胡佑軍摸索了半天,拉開盒子底部地暗匙,掏出一根怪模怪樣的竹竿,一盞油燈,一包黑黝黝的膏藥。他如獲至寶,神情非常興奮,問雷獸能不能把這東西送給他。雷獸問他這東西是什麼,派什麼用場地,胡佑軍回答說叫福壽槍、福壽燈和福壽膏,有提神醒腦、延年益壽的功效。他當場演示了一把,點起福壽燈,把福壽膏抹在福壽槍一端的金屬小碗裏,就著火苗烘烤了片刻,吸上幾口煙,渾身舒坦,飄飄欲仙。雷獸動心了。它活得很無聊,需要一點異樣的刺激,於是學著胡佑軍的樣試了幾口,不知不覺,它也愛上了這玩意。人類是萬物之靈,有一點道理,只有他們才能發明這樣神奇的福壽膏,只要一點點,抽上幾口煙,整個世界就變得那麼順眼,比做神仙還快活。活著為什麼?出生入死戰鬥為什麼?不就是為了這幾口煙嗎?一開始雷獸還慷慨地跟胡佑軍共用,到後來,福壽膏成為了它的禁臠,成為它生命裏最重要的一部分。整天迷迷糊糊,吞煙吐霧,什麼都不想,腦子也有些生銹了。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胡佑軍能夠源源不斷地提供福壽膏,就把一切都交托給他打理吧……

  雷獸地雙手顫抖起來,它不知不覺中了胡佑軍的圈套,這裏面一定有什麼陰謀詭計,必須拷問他,弄個清楚,可是,他已經死了,是冉遺魚殺了他!這個混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包含禍心,嘿,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什麼福壽膏,說穿了就是毒藥,人類試圖用這種東西來毒害我們,根本一點用都沒有!我們是百毒不侵的!我倒想看看他們能耍出什麼花樣來,你破壞了我全部的計畫!該死的,你給我起來!」

  冉遺魚伏在地上連連磕頭。說什麼都不敢起身。

  「你壞了我地大事!你壞了我的大事!」雷獸喃喃自語著,突然把嘴一張,舌頭像箭一樣竄了出去,從冉遺魚地天靈蓋一直深深捅到胸腔裏,攪出一個深深的血窟窿。冉遺魚地腦子和心臟同時被破壞,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軟軟地癱倒在雷獸腳下。

  它死得沒有任何痛苦。對於擁有超強再生能力的元老來說。這是一種幸福。雷獸收回了舌頭,感到有些煩躁不安,它需要福壽膏,更多的福壽膏。它翻箱倒櫃,找到了那只紫檀盒子。打開來卻發現福壽膏已經差不多用完了,只剩下拇指大的一塊。這怎麼夠!

  雷獸火上心頭,用力把盒子一砸,嘩啦碎了一地,那些神仙的頭。神仙的臉,神仙的手,指著它。在嘲笑它,笑它糊裏糊塗,墮入了人類地圈套中。哈哈哈,沒有福壽膏,看你怎麼辦!

  雷獸發瘋似地從碎片裏翻出那一小塊福壽膏,用福壽槍全部抽進肚去。吸完最後一口煙,它稍稍振作起來,大步流星走出了巢穴。沿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向前奔去。它要用暴力鎮壓半妖人的反抗,降服他們,命令他們去襲擊人類的城市,找回更多的福壽膏來!人類啊人類,你們費盡心機把胡佑軍和福壽膏送進G城。究竟想看到什麼?等著吧,這不是勝利。這將是一場前所未有地大災難!

  當雷獸來到地面上時,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場意料之外的戰爭已經全面爆發了。局勢一目了然。元老會彙集在城南,半妖人彙集在城北,雙方在貫穿整個G城的祥瑞路上展開了殊死的搏鬥。

  半妖人佔據了明顯地上風,它們分成了若干個龐大的兵團,有統一的指揮,戰術靈活多變,竭力避免跟元老們近身肉搏,通過密集地火力壓制對手,相形之下,元老會就遜色得多,它們各自為戰,如同一盤散沙,在半妖人的攻擊下顧此失彼,傷亡慘重。

  變異的妖怪擁有超強的再生能力,按理說只要用觸手護住腦子和心臟,普通子彈是無法傷害到它們的性命的,但是這一次,情況發生了變化。在半妖人的隊伍中,潛藏著相當數量的遠端狙擊手,他們使用一種特殊地子彈,對元老會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雷獸清楚地看到,一頭旋龜按捺不住急躁的情緒,揮舞起觸手,大吼大叫著沖出了掩體,向半妖人的陣地飛奔而去,然後,隨著一聲清脆的槍響,旋龜地頭頸上多了一個血窟窿,它的動作一下子變僵硬,勉強邁出幾步,就頹然倒在了地上。

  雷獸朝子彈射出地方向望去,在一座六層高的樓房上,靠東的窗戶後面,它注意到了瞄準器的反光和一雙兇狠的眼睛。

  雷獸冷哼一聲,悄悄地回到地道裏,朝那座樓房快速奔去,不多會工夫,它就從106單元的秘密出口裏探出頭來。外面是激烈的槍聲,但是房間裏看不到任何半妖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座樓房跟四通八達的地道相連接,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出口。

  雷獸從正門走出了106單元,沿著樓梯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摸到了六樓最東面的單元裏。它看見視窗匍匐著兩個半妖人狙擊手,全神貫注瞄準著祥瑞路以南的一草一木,尋找鋼筋水泥森林裏的目標。在他們的身旁,散落著一些特製的子彈,頎長的彈頭被刷成了紅色,這令它想起了辟邪獸的眼珠。自從它逃出七寶琉璃塔以後,G城發生了多少意料之外的變故呀!他到底是誰?這樣強大的妖獸,怎麼從來沒聽開明獸相柳它們提起過!

  沉重的呼吸聲驚動了那兩個半妖人,他們警覺地回過頭來,雷獸立刻伸出幾條觸手,像裹粽子一樣把他們纏得嚴嚴實實,連嘴都堵了起來。它略為思考了一下,收緊觸手,把其中一個勒暈過去,然後對另一個說:「我有話要問你,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話,就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耍花招,同樣的問題我也會問你的同伴。只要讓我發現你有半句謊話,你的小命就完了!」

  那半妖人眼珠骨碌碌直轉,似乎在忖度雷獸的話。雷獸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它把一條觸手從他地嘴巴裏抽了出來,說道:「第一個問題,你們的指揮官是誰?」
  那半妖人深深吸了口氣,突然向著窗外大叫起來。聲帶高頻振動,聲波還沒有傳出口腔,雷獸就把他的嘴塞得嚴嚴實實,一條觸手隨即刺進了他的心臟裏,血汩汩流出來。

  「原來真有不怕死的笨蛋!」它有些煩躁不安。丟下屍體,打量著另一個俘虜,「會不會有第二個頑固分子呢?如果半妖人全都不怕死,那麼元老會的前景可不大樂觀……」

  它搖醒了第二個半妖人,並且把血淋淋的屍骸指給他看。壓低了聲音威脅說:「喏,如果不老實地話,這就是你的下場。你想要跟他一樣嗎?我想我快失去耐心了。」

  那半妖人拼命搖頭,一臉的恐慌。

  「好吧,第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那半妖人咿咿嗚嗚說不出話來,雷獸這才醒悟過來,他的嘴巴還被堵得密不透風。有了先前的教訓,它小心翼翼把觸手拔出來,湊在他嘴角邊時刻提防著。

  「我叫薩貝。是一頭狽精,您……您是……」

  怕死,馴服,正是雷獸需要地物件。

  「我是雷獸。」

  「雷……雷雷雷獸大人!」薩貝吃了一驚,他從未見過這個半妖人的最高領袖。它深入簡出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只有少數幸運兒才有機會一睹它的真面目。

  薩貝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大為絕望,落在它手裏,十條命已經去了九條半。

  「第二個問題,你們的指揮官是誰?」

  「是亢明子……雷獸大人,你一共要問幾個問題才肯放了我?」薩貝壯起膽子問。

  「到我滿意為止,如果你能讓我滿意,繞你一條性命也沒什麼關係。」

  「雷獸大人,你不會騙我的,你趕快問吧!」薩貝心裏燃起了一絲希望。

  「亢明子是這次暴動地發起人嗎?」

  「不是這樣的……」薩貝有些猶豫,「名義上亢明子是最高指揮,但事實上亢明子只能指揮自己的團隊,還有其他團隊,他們……是在不同地區域裏各自為戰。」

  「都有哪些團隊?」

  「除了亢明子,還有江川,狴炎,遄蛛蛛,迪迪,主要是這五個團隊。」

  「那些紅漆子彈是幹什麼用的?」

  「狙擊彈,是亢明子親自發給我們的,數量有限,殺傷力非常強,即使是元老也抵擋不住。」

  「它為什麼能夠殺死元老?」

  「不知道,亢明子是這麼說的。」

  雷獸從地上拾起一枚狙擊彈,湊到面前仔細端詳了片刻,又嗅了幾下,什麼都沒有發現。也許沾到血液才能起效果,雷獸這樣想著,但是它不敢在自己身上做試驗,得另找個試驗品,儘快。

  「這東西是亢明子發明的嗎?」

  「不清楚……應該不是,我一直在亢明子身邊,從來沒見他發明創造過什麼東西。」

  「不是人類的武器,以前沒見過,恐怕是最近才出現的……」

  雷獸把那顆狙擊彈在薩貝的身上劃出一道血痕,薩貝雙眼一翻,立刻斷了生機。見血封喉,子彈是淬了劇毒!雷獸這才反應過來,心裏有些後悔,不該在薩貝身上做試驗,它還有很多話想問他,現在沒機會了。

  它把所有地狙擊彈都收集起來,連同兩把狙擊槍,沿著樓梯悄悄回到106單元,鑽進了漆黑一團的地道。也許是福壽膏的作用,雷獸的思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它必須承擔起義務,把元老們組織起來,捏成一支堅強的部隊,一個整體,一隻鐵地拳頭,消滅、分化、瓦解那些叛變的半妖人,重新把G城控制在自己地手裏。

  擒賊先擒王,當務之急是消滅亢明子,迫使對手陷入混亂之中。雷獸沿著地道來到了城南,召集起所有的元老,把隊伍撤退到大運河沿岸。由十五手黑寡婦指揮山精鬼怪,十四手三足龜指揮水妖,以商業區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為依託,構建起東西兩道防線。萬一形勢不利,它們還可以通過秘密出口撤回到地下,進行最後的抵抗。

  安排好一切以後,雷獸神秘地消失在運河裏。沿著地下的暗流潛入了小河浜,神不知龜不覺地摸進了鴻運大廈。

  正如它所料,亢明子沒有放棄這個制高點,對於槍法精准、視力驚人地半妖人來說,這裏俯瞰全城。是最佳的狙擊位置。為了充分利用這一有力地形,亢明子在鴻運大廈裏安排了十一名狙擊手,全是他手下最精銳的戰士。

  雷獸深深吸了口氣,身體劇烈顫抖著,伸出了二十四條粗壯堅韌的觸手。它像壁虎一樣爬上了天花板,無聲無息地向樓頂挪動,逐個消滅那些半妖人狙擊手。沒有留下任何活口。它深深知道,這是最關鍵的時刻,半妖人手裏的狙擊槍能夠射出特製的子彈,淬有一種未知地劇毒,即使是變異過的妖獸也抵擋不住,作為擁有二十四條觸手的強者,它也許不怕,但它不願意冒險。

  從鴻運大廈的大廳一直到頂層的旋轉咖啡廳。雷獸一共殺死了十一個半妖人,一擊斃命,決不拖泥帶水。在確認周圍沒有倖存者後,雷獸揮舞觸手收集起所有地狙擊槍,上好子彈。瞄準了下方的運動目標,嘴裏喃喃說道:「亢明子。你在哪里,快出來吧!」

  它的觸手仿佛擁有自主能力,不需要大腦發出指令,就能自動調整槍口,追蹤著目標緩緩移動,隨時準備射擊。從鴻運大廈的頂樓向下眺望,在街道上小心翼翼推進的半妖人就好像一隻只小螞蟻,伸個大拇指就能輕易碾碎。但是雷獸搜羅了半天,瞄準地都是一些普通戰士,沒有發現亢明子的蹤跡。這個罪魁禍首始終沒有露面!狡猾的傢伙,他深知保護自己地重要性,他一定是隱藏在暗處指揮這場戰鬥。
  雷獸終於等得不耐煩了,心念一動,十二把狙擊槍同時響起,就仿佛只響了一聲,紅色的子彈從旋轉咖啡廳向下疾射而去,十二個半妖人應聲倒地,當場喪命。
  好厲害的毒彈!雷獸瀟灑地吹去槍口的硝煙,感到非常滿意。如果有足夠多的子彈,它有信心把所有的半妖人都殺死。

  「砰砰砰砰砰砰」,半妖人開始反擊了,一連串子彈打破了旋轉咖啡廳的玻璃窗,碎玻璃稀裏嘩啦掉了一地。

  雷獸慢慢探出頭去,看到無數半妖人正舉槍仰射,但距離實在太遠,普通衝鋒槍根本就威脅不到它,雷獸哼了一聲,正要瞄準他們的要害再次射擊,突然注意到有兩道身影朝鴻運大廈迅速靠近,似乎是沖著它而來地。

  妖氣沖天而起,有若實質,那是麒麟獸、白虎精、帝江神才擁有的力量,高不可攀,近乎於神!

  雷獸心中驚疑萬分,G城哪來如此強悍的妖怪?難道是辟邪獸?它竟然修煉到這種程度?它究竟是誰?雷獸心裏隱約有的計較,它瞄準疾馳而來的對手,十二把狙擊槍同時射擊,子彈準確地射向他們地要害。

  槍聲尚未消失,其中一個突然伸出手來,像捉蚊子捉蒼蠅一樣把十二顆子彈捉在手裏,五指一松,叮叮噹當掉在了水泥地上。

  雷獸倒抽一口冷氣,它終於知道對手是誰了,除了那個狠天狠地的吸血獠王以外,還有誰能捉得住高速飛行地子彈?它上當受騙了,從七寶琉璃塔中逃出來的辟邪獸就是周文,他騙過了自己,施施然地走進了G城。

  「難怪……難怪四手狗罹生幾乎斃命,九手化蛇當場喪命,就連十七手計蒙都莫名其妙掉了腦袋……原來是吸血獠王在搗鬼!」一種似曾相識的憤慨在雷獸胸中激蕩,它漸漸記起了自己曾經是水妖族的一員,而周文巧好是水妖族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好吧,讓我們來清算一下舊賬吧!」

  雷獸丟掉了狙擊槍——這種東西對吸血獠王來說毫無用處——靜靜站立在旋轉咖啡廳的中央,等待生平最強勁的對手出現。

  在這一刻,它完全忘記了自己身為元老會領袖的責任,怒火沖昏了頭腦,它只想跟周文做一個了斷。

  迪迪和辟邪獸出現在樓梯口,在亢明子定下的計畫中,他們的任務是對付雷獸。旋轉咖啡廳裏到處都是半妖人的屍體。血腥味很濃,迪迪突然發覺,先前擬定地對策一條都不能用,雷獸的觸手能在一瞬間把他們殺死,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他的掌心滲出了汗水,一顆心惴惴不安。只有面對二十四手雷獸驚人的氣勢,他才深刻地體會到自身的軟弱和渺小。實力就代表著一切。光有一個智慧的頭腦,這還遠遠不夠!

  「何必隱瞞呢,周文,現出你地本身吧!老對手了,用不著廢話。現在的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就讓我們決一勝負吧!」

  「周文?他不是自稱辟邪獸嗎?」迪迪在腦子裏拼命回想這個名字,他好像在哪里聽說過,那絕不是碌碌無名之輩,「周文,弓中卿。開明獸,飛鼠鄭蔚……」他不禁打了個寒顫,用異樣的眼光掃了他一眼。雖然知道他不是尋常人物,但迪迪萬萬沒有料到,辟邪獸竟然是傳說裏的吸血獠王!他的出現曾經影響了人類和妖怪族地歷史!現在他就在G城,在鴻運大廈頂層的旋轉咖啡廳裏,跟二十四手雷獸對峙,這一戰將會導致怎樣的後果呢?

  那些沒有經歷過的傳奇漸漸浮上心頭,雖然只是片鱗隻字,卻滲透著血與火。壓迫和衝突,宿命和抗爭!迪迪心中升起一種見證歷史的感慨。

  「雷獸,沒想到你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是輻射造成地吧?如果不是你自己承認的話,我怎麼也認出來。」

  「輻射?你都知道些什麼?快告訴我!」雷獸怔了一下。隨即興奮起來,二十四條觸手根根倒豎。似乎要猛撲上去。

  周文毫無懼色,冷笑著說:「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真是可憐!告訴你,在這裏,就在G城的地下研究所裏,人類對妖獸蠻蠻進行了輻射試驗,強烈地射線,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十萬倍,結果蠻蠻的身體發生了變異,比如說它的舌頭,像彈簧一樣竄出來,連鋼板都能輕易戳出一個洞……」

  聽到這裏,雷獸長長歎了口氣,它知道,同樣的慘劇終於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變異不光表現在外形上,更多的是在精神上,蠻蠻變得殘暴嗜血,熱衷於單純的殺戮。它狡猾,強大,潛伏在暗處,是一個非常危險地敵人。不過蠻蠻的下場很慘,肌肉和內臟完全潰爛,只剩下一具骨架。很明顯,蠻蠻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你們在踏進G城的時候遭受到大劑量射線的照射——這是人類早就設計好地,他們試圖用同樣的方法殺死你們!」

  「可是我們到現在都活得好好地,一點事都沒有!」雷獸覺得不可思議。

  「有一點很值得注意,蠻蠻的變異是不完全的,每隔一段時間,它能夠恢復成妖獸的形態,我想這正是導致它死亡的原因。對你們來說情況就不同了,我猜想,為了在更短的時間內消滅你們,人類在G城留下了更強烈的射線,也許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一百萬倍,一千萬倍,結果弄巧成拙,促使你們發生了完全的變異,成為一個穩定的新品種。」

  「穩定的新品種?」雷獸嘿了一聲,苦澀地說,「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過來了……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我們從鳳凰山區擄掠來的妖怪沒有發生同樣的變異呢?」

  「道理很簡單,你們已經把所有的射線都吸收光了,一點都沒有剩下來,G城不再是充滿輻射的城市,我從七寶琉璃塔中出來的時候就感覺到這一點了!」

  「陰錯陽差……真是陰錯陽差……」雷獸喃喃低語著,它慢慢抬起頭來,「飛鼠鄭蔚和開明獸放棄了我們,把我們殘酷地遺棄在這座人類城市裏,我們靠自己頑強地活了下來,繁殖,壯大,成為了一個全新的種族——可是,我們的後代卻發起了暴動,要把我們連根拔起。全部消滅……」

  它把觸手指向迪迪,憤怒地問:「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迪迪本能地縮在周文身後,又慢慢走出來,挺起胸膛說:「我是不贊成在這種時候發起暴動的,不過,暴動是遲早的事!不論是半妖人還是元老會,他們都擁有同樣的權力和義務。在這座城市裏生存下去,抵抗外敵,分享戰利品,繁殖自己的後代!元老會不應該享受特權,這就是暴動不可避免的原因!」

  「原來你們要地只是公平和公正……不過你們想過沒有。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和公正,是誰給了你們生命?是誰給了你們生存的權力?你們是元老會的後代,你們的身體裏流淌著我們的血液,你們理所應當為了這座城市,為了元老會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沒有一種付出是不期待回報地。我們只想得到我們應該享有的東西,為此我們不惜付出一切代價,遇佛殺佛。遇父殺父。」

  雷獸失望地搖了搖頭,它感到一種背棄的憤慨。

  「那麼你呢,周文,你好不容易從七寶琉璃塔中逃出來,卻選擇了留在G城,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願意幫助半妖人擺脫束縛,走向獨立、平等和自由!」

  「真是偉大的想法……又有誰會相信你呢!你相信他嗎?」

  「為什麼不呢!現在阻礙我們走向獨立、平等和自由的正是你,是你們元老會。周文能夠幫助我們剷除你們,這麼強大地援助,為什麼要拒絕?何況,他已經加入了我的團隊,他是我們中生死與共的一分子!」

  雷獸嗤笑了一聲。它終於知道了自身的秘密,也懶得跟他們多費口舌了。

  「好吧。就讓實力來說話吧,周文,你有什麼壓箱底的本事,儘管使出來!迪迪,等周文死了以後,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周文若有所思地看了迪迪一眼,悶哼一聲,現出了四對翅膀烈焰纏繞地法身來。迪迪忍受不住滾滾熱浪,一步步往後退去,背心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兀自感到呼吸困難,雙目難睜。

  雷獸舒展開所有的觸手,像繩索一樣把周文纏得嚴嚴實實,它地觸手表面分泌出透明的粘液,竟然不怕烈焰的灼燒。

  周文咦了一聲,頗感意外,雷獸是如此強悍,恐怕毀天滅地焚心咒也傷不到它,他心念一動,立刻施展出六氣合一的法術。他的臂膀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鱗甲,指尖突出了利爪,呈現出青赤黃白黑諸般不同的光澤,與此同時,四對翅膀逐一收入體內,變化出一條燃燒的火龍,翻滾纏繞,把二十四條觸手硬生生攪了開來。

  吸血獠王對變異地雷獸,十根利爪對二十四條觸手,眼看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即將爆發,雷獸突然大叫一聲,觸手倏地收了回去,單膝跪地,吼聲如牛,眼淚鼻涕齊流,十分痛苦的模樣。在最關鍵的時刻,它全身乏力,昏昏欲睡,到時間了,它得抽上十口八口的福壽膏!胡佑軍,在哪里?上福壽膏!快!瞧它地模樣,跟毒蠍羅犯癮時差不多。

  周文狐疑地望了迪迪一眼,問道:「是你幹的嗎?」

  迪迪搖了搖頭,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很需要一種東西?」

  雷獸心裏燃起一絲希望:「你可以給我嗎?」

  好機會!如果能利用木須丸控制住二十四手雷獸,那麼不但可以把整個元老會控制在手裏,連亢明子他們都必須臣服於他腳下!迪迪從身邊掏出一顆木須丸,用一種誘惑地口氣說:「你要的是不是這個,木須丸?從木須草的葉子裏提煉出來的精華,吃上一顆就能消除你的癮頭!」

  雷獸雖然狼狽不堪,卻還沒有失去理智,它重重哼了一聲說:「什麼木須丸!我要的是福壽膏!你能夠給我嗎?」

  「福壽膏?」周文似乎想到了什麼,小時候看過的電視連續劇《霍元甲》浮現在腦海裏,裏面就提到過福壽膏,「我知道那玩意,是誰給你抽的?」

  「你知道?在哪里?在哪里?」雷獸迫不及待地問,周文既然說到了「抽」,那他一定知道在哪里可以弄到福壽膏。

  「你先告訴我是誰引誘你抽的?」

  「引誘……」雷獸渾身軟綿綿的,連一絲一毫的力氣都使不出來,它長長歎了口氣,「的確是引誘……還記得那個人類的奴隸嗎?他叫胡佑軍,我懷疑他是軍方派到G城來的奸細,用福壽膏來腐蝕我們的戰鬥力。福壽膏……福壽膏……抽了會上癮,不抽就難受得要命!唉,我這趟是上當了!」

  聽到「胡佑軍」這三個字,周文的心不禁撲通一跳,雷獸所說的胡佑軍就是降雲峰上他所認識的那個胡佑軍嗎?他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臉!那些慷慨激昂的話語再一次回蕩在他耳邊:「……即使是犯罪,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為了活下去,我們也只能這麼做,別無選擇!個體並不重要,尤其是在他失去生命以後——人類這個種族必須延續下去!如果所謂的人性不利於種族的延續,那麼這些東西必定會被自然淘汰掉!」他從未遇見過第二個人類能夠想得如此深刻。

  周文有些走神,停了片刻才繼續說下去:「雷獸,你不明白嗎?所謂的福壽膏就是鴉片!」

  「鴉片……我才不管那是什麼東西,我需要它!」

  「胡佑軍呢?」

  「被冉遺魚殺死了……快告訴我!」

  周文感到一陣難過,他澀然說道:「鴉片是毒品,抽了會上癮,在人類社會是嚴禁販賣的,錢再多也弄不到,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嘿嘿,黃椿壽他們也真夠挖空心思的,居然想到了用鴉片,看來他們是走對路了,你中了圈套!」

  雷獸氣喘吁吁,哈欠連天,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迪迪歎了口氣,覺得很遺憾,雷獸抽鴉片上了癮,他也沒辦法弄到,這樣危險的敵人,還是儘早除去為好。他朝周文打了一個手勢,右手握拳,拇指翹起,翻過來望下一戳。

  周文會意,正要下手,突然收住腳步,回過頭對迪迪說:「你不想試試木須草的毒性嗎?」

  這一句話提醒了迪迪,雷獸是絕好的試驗對象,白白錯過就太可惜了!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細長的吹管,熟練地往裏面填裝著什麼東西。

  雷獸徹底絕望了,它低吼著說:「不用你們動手……你們不配……」它從地上拾起一支狙擊槍,對準自己腦袋「砰」開了一槍,子彈從左邊太陽穴打進,右邊太陽穴鑽出,腦組織被開出一條通道來。

  是劇毒!雷獸幾乎可以肯定,那種鬆弛的感覺迅速傳遍全身,神經被麻痺,就像吸毒一樣。但是它比其他元老要強壯得多,毒性雖然發作,卻還挺著最後一口氣。它斷斷續續地問:「最後……一個問題……子彈上……塗了……什麼……東西?」

  「是木須草花的萃取液,劇毒,我親手調製的,怎麼樣,效果很不錯吧?」迪迪收起吹管,看來用不著動用珍貴的藥劑了。

  「那……你們……為什麼……」

  「雷獸,元老會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你安心去吧,我們會永遠懷念你的……」迪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很遙遠,就像隔了萬水千山,雷獸喉嚨口「咯咯」作響,終於吐出了最後一口濁氣。它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5:30

  第十集 第二章 元老

  黑寡婦和三足龜不足以擔當起重任,失去了雷獸的指揮,元老會迅速潰敗,淬有木須草劇毒的狙擊彈造成了巨大的傷亡,殘存者被迫通過運河,撤回到深邃的地下。

  怎樣處置這些倖存者,有兩派不同的意見。

  亢明子已經騎虎難下,他堅持認為要乘勝追擊,深入地下,把元老會連根拔起,而迪迪持謹慎的態度,他認為地下的通道縱橫交錯,地形複雜,近身肉搏,半妖人根本就不是元老的對手,更何況,從木須草花裏提取出的毒液有限,淬毒的子彈已經消耗殆盡了。

  江川和狴炎支持亢明子,遄蛛蛛支持迪迪,兩派進行了激烈的爭辯,最後亢明子力排眾議,拍板向地下的元老會發起最後的殲滅戰,他的理由是,G城之外,有人類和妖怪族虎視眈眈,攘外必先安內,如果不能把元老會徹底消滅的話,一旦外敵入侵,腹背受敵,半妖人將處在極其被動的局面,甚至面臨滅族的危險。

  迪迪也不能反駁這一點,事實上,這正是他深為之擔憂的。

  周文覺得不妥,他岔開話題,提出了一個聽起來異想天開的作戰方案。

  「我們可以用水攻,把大運河的水灌進地下巢穴……」

  亢明子嗤之以鼻,打斷他說:「胡扯,你知道些什麼,那些元老根本就不怕水淹,我親眼看見過,它們在大運河裏鳧水,比魚還輕快,沉在河底十天半個月,根本就不用換氣!」

  迪迪回過神來,介面說:「根據毒蠍羅提供的消息,元老會主要是由兩部分人員構成的,變異的水妖族和變異的山精鬼怪。如果採用水淹法的話,至少可以把後者全部殺死,省了很多工夫。」

  「嗯,你有多少把握?」亢明子怦然心動,但他還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原本打算把縱橫交錯的地道和巢穴收為己用,把運河水引進去再簡單不過。但事後再排空就難上加難了。

  「沒有太大的問題,即使失敗了對我們也沒什麼損失。」迪迪模稜兩可地說了一句。

  「毒蠍羅會不會誤導我們?」

  「不可能!」迪迪猶豫了片刻,補充說,「它受制於木須丸,已經不能自拔了。」

  「好吧。不失為一條可行之計,問題在於,水妖族出身地那些元老怎麼辦?在水裏我們可鬥不過它們!我不想時間拖得太久。」

  迪迪有些為難,周文慢吞吞地說下去:「即使水淹不死它們,也還有其他的辦法。比如說,施展某種法術,使水在短時間內結成冰。這樣的話,那些元老又能逃到哪里去?」

  迪迪雙眼發光,一拍大腿叫道:「好辦法!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怎麼想出來的?周文苦笑一聲,他想起了在麓甯城跟開明獸一場大戰,自己被封在堅冰之中動彈不得,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問題在於,誰會這種法術?」

  「據我所知。開明獸精通這種凝水成冰的法術。」

  「開明獸?你在開玩笑吧,它怎麼可能幫我們消滅元老會呢!」亢明子地語氣裏透露出一絲不滿,他認為周文在消遣他。

  「我只是提供一種設想,一種創意,你懂不懂?」周文像循循善誘的老師。面帶微笑,繼續委婉地說下去。「也許我們可以灌高溫蒸汽,灌毒氣,甚至灌熔化的鐵水——如果能夠做到的話——與其跟元老們在漆黑的地下肉搏,我寧願考慮這些看起來非常荒謬地辦法。元老會是半妖人的毒瘤,必須儘快剷除,但是我們得先衡量一下付出的代價,謀定而後動,如果傷亡超過了一定的限度,那麼隨之而來的後果……將非常嚴重。人類和妖怪族都虎視眈眈地等待著時機,亢明子,這一點你看得很清楚,我想說,我們很可能應付不過來。」

  在經歷了跟元老會地對戰後,亢明子不再像從前那樣自信滿滿了,他深深吸了口氣,毫無疑問,周文是第二個迪迪,在某些問題上,他甚至比迪迪看得更深刻。他立刻虛心接納了他的意見,誠懇地說:「好吧,必須避免跟元老會肉搏,這很不明智。那麼,怎樣才能把它們一舉消滅呢?」

  他的視線逐一掃過迪迪、周文、江川、狴炎和遄蛛蛛,期待他們能提出一個可行地方案。

  在一片沉默之中,麻山突然沖了進來,他的臉色異常難看,沖著亢明子和迪迪大聲說:「人類和妖怪族的軍隊同時出現在G城外,隨時都可能發動進攻!」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立刻改變了整個形勢,亢明子和迪迪情不自禁對視了一眼,同時感到意外和慌亂,毫無疑問,他們非但不能對元老會採取任何激烈的行動,而且處在了腹背受敵的不利局面。

  「人類和妖怪族的軍隊同時出現在G城外?」周文放慢語速,敏感地追問了一句。

  「是這樣的,他們並沒有相互攻擊,而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依我看,他們地目標是G城!」麻山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壯著膽子把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

  亢明子和迪迪等半妖人首腦立刻趕往城頭,站在古老的城牆上,他們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部隊,在千米之外,把整座城市圍得水洩不通。

  正如麻山所說,北面是妖怪族地大軍,東、西、南三面是人類的現代化軍隊,涇渭分明。一場艱巨地戰爭迫在眉睫。

  「怎麼辦?」亢明子倒抽一口冷氣,他竭力保持鎮定,但聲音裏細微的顫抖暴露了他真實的心情。沒想到敵人竟來得如此之快,根本不等他騰出手來消滅內患,大軍就已經迫在眉睫!

  「不遲也不早,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這是有預謀的!我們要立刻把主力部隊撤到地下,跟元老會協商。放棄對立,共同抵抗大敵!」迪迪焦急地說道。

  「有這個必要嗎?」亢明子有些猶豫,它對半妖人的戰鬥力非常有信心,儘管腹背受敵,他還是不肯輕易向元老會妥協,更不用說尋求它們的協作了。

  江川和狴炎也覺得迪迪有些小題大做。G城經歷了血與火的考驗,在人類和妖怪軍隊無數次進攻面前。始終屹立不倒,這一次,他們也一定能夠挫敗敵人的進攻,平安渡過危機。

  迪迪清了清嗓子,提醒他們說:「根據我對人類地認識。他們的第一輪攻擊十有八九是空中轟炸,只有躲在地道裏才能避免傷亡,以前我們就是這樣做的,這是唯一的辦法。相信我,雷獸把巢穴設在地下不是偶然的結果。它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那他們為什麼遲遲不採取行動?」

  「投鼠忌器,因為城裏還有數千名人類奴隸,他們不想背負上殘殺同類的罪名。他們在等。等妖怪族地部隊沖進G城,殺死所有倖存的人類,再進行大規模的轟炸和進攻!」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周文微微搖著頭,他不認為黃椿壽會放棄G城裏無辜的人類,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挽救他們的。他立刻想到了麓甯城,特種兵,用戰士地生命去換取人質的安全……黃椿壽是不是打算故技重施呢?如果是這樣,又怎樣解釋妖怪族的參與呢?他們之間。到底達成了怎樣的默契?周文覺得有些頭疼。
  亢明子認可了迪迪的看法,在他地心目中,人類就是這樣殘忍而虛偽的動物。他長長歎了口氣說:「形勢演變到現在的狀況,我們已經騎虎難下了,跟元老會協商。放棄對立,共同抵抗大敵……嘿嘿。說得輕巧,它們還會跟我們站在一條陣線上嗎?」

  「唇亡齒寒,黑寡婦和三足龜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我願意到地下去走一遭,說服它們跟我們合作。」

  亢明子吃了一驚,重新打量著迪迪,問道:「你打算許給它們什麼樣地條件?」

  「平等和自由!元老會是半妖人的一員,只要它們願意回到我們中間,我們會像擁抱生死與共的兄弟一樣擁抱它們!」

  「大家說怎麼樣?」亢明子拿不定主意,從壓迫者到生死與共的兄弟,他的腦筋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遄蛛蛛毫無疑義是支持迪迪的,他一向認為,在所有的半妖人中間,迪迪是最有頭腦的一個,這一點就連實力雄厚地亢明子也要甘拜下風。

  江川和狴炎卻竭力反對,他們堅持認為元老會是一切罪惡的根源,是毒瘤,必須徹底剷除,絕不能手軟!至於人類和妖怪族的軍隊,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有辦法打退他們的。

  二對二,只剩下亢明子了。亢明子從未像此刻這樣猶豫,他一向果敢決斷,但是這一回,半妖人的命運就握在了他地手裏!

  他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從江川和狴炎的臉上掃過,他們是自己忠實地追隨者,已經向自己表明了態度,決定在不久的將來加入到亢明子的團隊裏,成為G城事實上的統治集團。

  接著是迪迪和遄蛛蛛,他們是另一股較弱小的勢力,但絕對不能夠輕視,迪迪擁有超人的智謀和策略,遄蛛蛛養著一批深藏不露的暗殺高手,只有團結他們的力量,半妖人才能夠迎向一個更光明的未來。

  「我同意迪迪的看法,我們應當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抵擋外敵!」亢明子終於把寶壓在了迪迪的一邊。

  迪迪孤身一人進入了地下研究所。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那些不明就裏的元老很可能向他發動致命的攻擊,但是他必須冒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亢明子已經成為了半妖人事實上的首領,他掌握著絕對的主動,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擁有相當的實力,那麼迪迪和他的團隊遲早會被排斥在G城的權力集團之外,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如果能夠爭取到元老會的支持,那麼形勢就完全不同了,除了獲得巨大地威信外,他大可以利用元老會和亢明子之間的矛盾。為自己贏得發展壯大的契機。

  迪迪只有一半的把握說服那些固執的元老,不過他對自己的安全有十成的把握。除了周文以外,沒有人知道他地秘密,他就出生在漆黑的地道裏,這裏就是他所熟悉的家。他是妖獸蠻蠻的後代,嫡系的血脈,他並不像外表那樣無能。他還擁有一些不為人知地技能——這一點連周文都不知道。

  迪迪平安到達了地下研究所的最深一層,四周到處都是黑黝黝的洞口,一條條危機四伏的地道通往未知的領域。那些驚魂未定地元老們一定潛伏在某處,缺少雷獸的指導,它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迪迪閉上了眼睛。全心全意感受著空氣裏傳播的訊息。悶熱,潮濕,充斥著腐敗地氣味,那些變異的妖怪為什麼不喜歡陽光普照、空氣新鮮的地面上?難道說輻射改變了它們的本性?迪迪腦子裏轉著各種各樣的念頭,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敏銳的直覺——就在朝東南方向延伸的那條地道裏。有元老們的氣息,他能夠清楚地感應到,一個巨大地巢穴。臨近大運河,便於逃竄!

  迪迪慢慢趴在地上,低聲咆哮著,似乎在向元老們傳遞著什麼信號。他的身軀開始變形,形狀像一頭插翅怪獸,遍體斑紋,長著一隻兇惡的鳥頭,天靈蓋上有一顆紅色的大肉瘤。然後。他潑開四爪,朝著地道深處飛快地跑去。

  隨著速度的增加,它漸漸離開了地面,竄到了地道地頂部,頭下腳上。仿佛一隻大壁虎,消失在黑暗中。如果蠻蠻還活著的話。它一定會引以為豪地。

  元老們都聚集在運河的底部,一個巨大的巢穴裏,無數濕漉漉的石塊托住了水流,縫隙裏滴滴答答淌下水來,四周圍長滿了黴菌,一塊白一塊灰,釋放出嗆人的孢子。黑寡婦和三足龜憂心忡忡,它們不知道該怎樣應付面前的困境。地面上那些卑鄙的半妖人使用淬毒子彈,見血封喉,那不是它們強大的再生能力抵擋得住的,萬一他們冒險沖下地道,用密集的子彈開道,該如何是好呢?難道真的只有掘開頭頂的石塊,從大運河逃出G城嗎?那樣的話,水妖族固然能平安脫險,山精鬼怪卻無法逃過這一劫!

  「有人來了!」地道裏無所不在的蛛網傳遞著最細微的空氣震動,隔了片刻,黑寡婦敏銳地察覺到奔跑的腳步聲,嗒嗒嗒嗒,嗒嗒嗒嗒,越來越近。

  「半妖人嗎?有多少?」三足龜緊張起來。

  「只有一個……好像沒帶槍,我沒有嗅到鐵氣味。」黑寡婦的鼻子非常靈。

  三足龜松了口氣,嘿嘿陰笑著說:「莫非是來投靠我們的?我去把他抓進來!」它慢吞吞地挪動腳步,鑽進了漆黑一團的地道裏……。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一頭山羊怪問道。

  「不是一般的人物呀……」黑寡婦朝著三足龜的背影喊了一句:「別傷他性命,要活的!」

  三足龜答應了一聲,繼續向前爬去,它舒展開全部十四條觸手,不斷向前延伸,突然查覺到有些異樣。來人在奔跑,用四條腿,而且……是在天花板上!有這種習慣的半妖人,到底是誰呢?

  三足龜一邊思考著,一邊伸出觸手,像黑暗中的繩索,把入侵者捆得嚴嚴實實。出乎意料,他竟沒有掙扎,也沒有尖叫,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三足龜把他拖到巢穴裏,元老們立刻圍了上來,用詫異的眼光打量著這個魯莽的半妖人。他很馴服,放鬆身體,任憑三足龜擺弄著。

  黑寡婦辨認了半天,不記得有這麼一號半妖人,它阻止住三足龜的蹂躪,甕聲甕氣地問道:「你到底是誰?來這裏幹什麼?」

  迪迪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冷靜,他禮貌地說:「各位元老,能不能把我放下來?我背負著重要的使命,代表地面上所有的半妖人跟你們談判。」

  一片譁然,元老們無不義憤填膺,那些卑微可恥的叛逆,談判,他們有什麼資格!只有死亡才能洗脫他們犯下的罪孽。

  「談判?」三足龜嗤之以鼻。慢慢收緊觸手,深深勒進了他的身體裏,「你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談判!」

  出乎意料,這個頑強的半妖人竟沒有流露出痛苦地神情,反而憐憫地望著它們。

  三足龜有些惱怒,越來越用力,一點一滴壓搾著他的生命。

  黑寡婦若有所思。它做了一個手勢,好不容易才讓大家平靜下來。「三足龜,鬆開觸手,我有話要問他。」

  「跟這種叛徒有什麼好多說的!」三足龜不想放過他。

  「他既然落在我們手裏,隨時都可以碾成肉餅。不要急,先弄清楚他的來意再說。」

  三足龜想了片刻,勉強同意下來。它滿肚子不情願,鬆開了觸手,把俘虜重重甩在了地上。

  迪迪謝了一聲。渾身骨骼劈裏啪啦亂響,漸漸恢復成半妖人的形態。黑寡婦立刻認了出來,驚叫道:「你原來是迪迪!」

  「是的。我是迪迪,半妖人迪迪,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我是妖獸蠻蠻地兒子,各位元老還記得有這麼一號妖怪嗎?」

  黑寡婦微微頷首說:「是的,我知道蠻蠻,落在人類的手裏,充當實驗用的小白鼠……」

  「我的父親已經死了。它在我地頭腦裏留下了一些珍貴的記憶。我花了很多時間才完全破解。人類對它進行了一次危險的輻射實驗,強烈的射線,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的十萬倍,結果它地身體發生了變異,比如說它的舌頭。能夠像彈簧一樣竄出來,連鋼板都能輕易戳出一個洞……」迪迪的記憶力很好。他一字不漏地重複著周文地敍述,這些話在元老們的心中引起了共鳴,它們感到震撼和心寒。

  輻射實驗!射線!超過人體什麼什麼的十萬倍!原來如此!它們全都是犧牲品!

  「……後來我父親的肌肉和內臟完全潰爛,只剩下一具骨架,人類把這歸咎於輻射的作用。為了在更短的時間內消滅妖怪族,他們把G城佈置成為一個巨大的陷阱,埋下了更強烈的射線,超過人體所能承受最大輻射容許劑量地一百萬倍,一千萬倍,結果你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幸運的是,人類弄巧成拙了,高強度的射線促使你們變異完全,成為一個穩定的新品種,你們不用再重複我父親悲慘的命運了。」

  「我明白了!」黑寡婦長長舒了口氣,一直以來困惑不解地謎團終於真相大白了,它回頭逐一審視著自己的同伴,目光最後落回到迪迪地身上,「好吧,謝謝你告訴我們真相。現在可以坦白了,你冒險到這裏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G城正面臨這人類和妖怪族的威脅,大軍就在城外,蓄勢待發,我說服了亢明子,要團結元老會的力量,共同抵禦外敵,渡過難關。」

  「呵呵……原來如此!」黑寡婦忍不住笑了起來,「現在才想到我們了,是不是已經太晚了?」

  「不晚。請你們務必考慮一下我的建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是同類,我們都是半妖人,之前的紛爭已經告一段落了,沒必要再自相殘殺!」

  「你們殺死了計蒙,殺死了雷獸,還殺死了無數元老,這叫我們怎麼能相信你的話?」

  三足龜不像黑寡婦那樣冷靜,它不耐煩地叫道:「何必跟他多費口舌呢,幹掉他算了!」

  「我孤身一人,不帶任何武器,深入到地道來見你們,這就表明了我的誠意。我可以保證,只要元老會協助我們共同守衛G城,你們將重新獲得最廣泛的尊敬和愛戴!」

  「最廣泛的尊敬和愛戴?真可笑!你們現在自顧不暇,只好先用語言穩住我們,企圖利用我們的力量來打退人類和妖怪族的聯軍,等到敵人撤退以後,再騰出手來對付我們……這樣的如意算盤,只有傻瓜才會上當,你是白費心機了!」

  「事實上在我出發以前,亢明子已經擬定了殲滅元老會的全部計畫,不費一兵一卒,把你們全部消滅在地道裏!」

  「吹什麼牛皮!要是這麼簡單。我不信亢明子會放過!」三足龜惱怒地叫了起來。

  「你如果想取得我們的信任,最好把所有的事實都說出來,不要瞞瞞藏藏了。」

  「很簡單,我們可以把大運河的水灌進地道裏。」

  黑寡婦下意識看了三足龜一眼,搖著頭說:「這不夠,絕大多數元老都是水妖族出身,在水裏他們是無可爭辯的霸主。」

  「你們忽略了兩個關鍵性地人物。還記得辟邪獸和紫玉兔嗎?」

  「那兩頭妖獸嗎?辟邪獸的攻擊力的確驚人。不過僅限於單打獨鬥,至於紫玉兔,也許她的妖術非常厲害,不過對我們這些元老來說,毫無用處。」

  「辟邪獸和紫玉兔的法術非常厲害。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他們能在一瞬間把成千上萬噸水冷凍成透明的冰塊。想想吧,大運河地水灌進了地道,然後全部凝結成冰,各位元老被封在冰裏。法術不解就永遠不會融化——這就是亢明子的計畫!」

  一片寂靜,連三足龜都說不出話來,它不得不承認。即使是精通水性的水妖族,也不能從堅冰中逃出生天。對元老們來說,G城已經成為一座巨大的監獄,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了,它們將永遠留在漆黑冰冷地地下!

  黑寡婦苦澀地問:「那麼亢明子為什麼不實施呢?他可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因為人類和妖怪族的聯軍出現在G城外,半妖人處在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我說服了他,他同意讓我試一下,作為半妖人的代表。跟元老會交涉,尋求共同度過難關地契機。這就是我來到這裏的目的,各位元老覺得可以接受嗎?」一手胡蘿蔔一手大棍,亢明子和迪迪地意思再明確不過了。

  黑寡婦和三足龜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記起了吸血獠王周文和開明獸在麓寧城裏的那場大戰。驚天地泣鬼神,開明獸使出渾身解數。用極度寒氣瞬息成冰的法術,把周文封在地下。開明獸能做到的,辟邪獸和紫玉兔也能夠做到!他們既然能夠從七寶琉璃塔里逃出來,就決不是一般的妖獸!想到這裏,它們心裏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諸多元老還在猶豫中,迪迪正打算趁熱打鐵,形勢再一次發生了突變。黑寡婦率先察覺到了危險的迫近,從遙遠的地道裏傳來了人類的氣息,透過遍佈在地下地蛛網,它能夠辨認出那是一隊人類的戰士。沒有半妖人,一個都沒有,這讓它松了口氣,看來亢明子和迪迪都信守著自己的承諾,沒有玩兩面三刀的詭計。

  「是一隊人類的戰士,攜帶著槍械,正朝地下研究所而去。他們對地道並不熟悉,繞了一些彎路,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來得真及時,就像按照劇本在排演!迪迪沒有流露出任何欣喜,而是冷靜地分析說:「一定是黃椿壽採取地營救行動,G城有數千名人類奴隸,他派出特種部隊,通過地道趕來營救,只要人質到達安全的地方,軍方就能對G城實施大規模地轟炸了。」

  「亢明子沒有什麼應對措施嗎?」

  「很遺憾,雖然我們預料到這種可能性,但地下是元老會的勢力範圍,我們只能在地面上佈置兵力,進行有限的防衛。在形勢明瞭以前,我們不想跟你們發生任何衝突。」

  黑寡婦理解迪迪所指的形勢明瞭是什麼意思。它陷入了沉思之中。

  人類戰士越來越逼近地下研究所,那裏是整個地下巢穴的中心,進可攻,退可守,極具有戰略意義。

  黑寡婦必須儘快做出決斷,是跟半妖人盡釋前嫌,還是袖手旁觀,把禍水引向亢明子?

  「如果雷獸還活著的話,它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黑寡婦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但是以它的智慧,實在揣測不出首領的心思。長期以來,它習慣於衝鋒陷陣,當雷獸麾下的一名小卒,謀略決斷,負擔其整個元老會的命運,這實在不是它擅長的事。

  「大夥兒怎麼看?」

  元老們面面相覷。七嘴八舌說道:「你和三足龜是我們之中最強大的,你們拿主意吧!」

  輻射和變異使它們的身體極度強橫,但同時也削減了它們思考地能力,從某種意義上講,失去了雷獸的領導,元老會只是一盤散沙而已,根本構不成威脅!

  黑寡婦長長歎了口氣。望著三足龜問道:「你怎麼看?」

  三足龜朝它搖搖頭,說:「你拿主意吧!」

  「好吧!」黑寡婦終於下定了決心,「到地下研究所去,先把那些可惡的人類消滅掉!」

  潛伏在地下的尖兵開始行動,像黑暗中的幽靈一樣。從四面八方彙集到研究所中,隱藏在不易察覺的角落裏,靜靜等待著殺戮的時機。

  入侵者是一隊特種兵,在經驗豐富地吳安國率領下,從城外通過一個隱秘的防空洞進入到地下。依靠衛星定位系統的指引,輾轉前往地下研究所。軍方為這次秘密行動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計畫是由新任西南軍區副司令員,也就是西陸軍事學院的教官陸一搏上校親自擬定地。在黃椿壽的支持下,這個計畫很早就開始實施了。他首先挑選出幾十名支援者,經過短期的培訓,變裝易服,進入距離G城三百里的一個偏僻村莊裏,冒充那些面朝黃土被朝天的村民。之所以不選用經過嚴格軍事訓練地特種兵,就在於他們的身形和神態已經完全不同于普通村民,容易引起半妖人的疑心。在長期地接觸中。他發覺他們非常狡猾,疑心極重,在設計圈套的時候必須考慮到這一點。然後,陸一搏在附近的山區裏佈置一個團的兵力設下埋伏,放出假情報引誘半妖人前來打草穀。當亢明子他們進入埋伏圈後。突然發動進攻,擺出一副要把他們全殲的架勢。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半妖人早就識破了他們的埋伏,將計就計,從三個方向進行夾擊,一下子就擊潰了軍方的陣線。接下來地事情就簡單了,半妖人沖進村莊裏,燒殺擄掠一番,把身強力壯的「村民」帶回G城。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貌似軟弱的人類其實不異於一顆顆定時炸彈,但即使聰明如迪迪也沒有看出其中的破綻,他們同妖怪族一樣,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作為一個新興地種族,他們缺少了數千年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鬥爭經驗,要學得這些需要付出漫長地時間和血的代價。這些混雜在奴隸中的間諜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關於G城和半妖人的情報轉變成加密的無線電信號,一點一點傳到了位於N市的軍方指揮所。更令人振奮的是,陸一搏重點栽培的胡佑軍已經接近了半妖人的首領雷獸,並且引誘它服食鴉片,種種現象表明,它已經染上了癮。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加大用量,控制住它,進而製造機會殲滅所有的半妖人。

  從某種意義上講,亢明子發起的叛亂挽救了半妖人的命運。雷獸的突然死亡,元老會全面潰退,形勢的轉變出乎陸一搏的意料,他在私下裏不僅感歎人算不如天算。好在他早已做好了應變的準備,趁著G城陷入一片混亂,元老會自顧不暇之際,他派出一支精銳的特種兵部隊,在S集團軍參謀長吳安國的率領下,潛入半妖人的腹地,與城內的間諜取得聯繫,裏應外合,搭救那些淪落為奴隸的無辜人類。

  G城正在重演當年發生在麓寧城的一切!

  可是陸一搏萬萬沒有料想到,一場危機竟被迪迪幾句話輕易化解,特種兵有如飛蛾撲火,遭到了元老會的迎頭痛擊。

  吳安國把特種兵分成了前中後三個梯隊。最突前的部隊裝備了火焰發射器和特製的子彈,團長焦興龍率領兩名全副武裝的戰士在黑暗中開道,他們沒有照明,擔心驚動了潛伏在地下的敵人,而是利用高科技聲納定位裝置,把周圍的地形轉換成可見的圖像,通過頭罩內的一塊液晶顯示幕進行觀察。但是聲納定位技術只能分辨出高低起伏的地形,他們沒有察覺到粘在四壁的蜘蛛絲。

  特種兵的一舉一動完全處在黑寡婦地監控下,它向周圍的同伴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人類已經接近,聽它的指令發動突襲。一條條粗壯堅韌的觸手緊貼著地面緩緩向前蠕動。

  焦興龍突然收住了腳步,緊緊盯著螢幕上那一根根像樹根一樣的東西。那是什麼?他拍拍一個戰士的肩膀,後者立刻扣動扳機,一道筆直的火焰猛竄出去,燒得那些觸手吱吱作響。

  糟糕!被他們發現了!黑寡婦來不及多想是怎樣暴露地形跡,立刻命令所有的元老發動進攻,無數觸手蜂擁而出。把地道擠得滿滿的,瘋狂地戳向入侵者的身體。

  這景象,像極了恐怖電影的片斷,一隻打開地罐子,無數蠕動的蛆湧出來。鋪天蓋地,無處逃生。焦興龍等三人扣下扳機,同時把進氣量調節到最大,鮮紅的火焰向前疾噴,呼呼有聲。刹那間把整個地道都淹沒了。

  耳旁的對講機裏傳來了吳安國的聲音,清晰,沒有任何雜音:「怎麼了?發現敵蹤了嗎?」

  在火焰地灼燒下。那些觸手迅速發黑萎縮,軟綿綿垂了下來。焦興龍松了口氣,報告說:「有狀況,像樹根一樣的觸手,有幾十根,非常粗壯。」

  「樹根?有沒有人傷亡?火焰發射器有效嗎?」

  「沒有傷亡。它們……它們又活過來了!」焦興龍吃驚地發現,那些燒焦的觸手仿佛擁有無窮無盡地再生能力,焦黑的表皮迅速脫落。露出粉紅色的新肉,像打氣一樣膨脹起來,顏色逐漸變深,分泌出粘乎乎的液體,重又充滿了活力。他心裏閃過一絲寒意。軍方研製出了火焰發射器只能把它們暫時阻擋一下,並不能形成殺傷力!也許要直接命中它們的要害才能收到作用。他一邊繼續噴射火焰。

  一邊快步後撤,通過對講機把最新的狀況向吳安國報告。

  「我們被發現了,沒必要再隱藏行蹤了,讓戰士們放開手進攻吧,看能不能把它們消滅!」

  接到了吳安國的指示,焦興龍命令戰士們在狹窄的地道裏布下防線,等那些觸手再次逼近地時候,一聲令下,十幾把衝鋒槍一齊響起,傾瀉出上百發子彈。

  事實早已證明,人類的槍械和子彈無法對半妖人元老造成有效的傷害,但是這一次,情況有所不同,衝鋒槍射出的不是普通子彈,而是最新研製的穿透型爆炸彈。在這種特製地彈頭上,附著著一層堅硬粗糙的金剛砂,子彈命中觸手後飛速旋轉,像轉頭一樣切入皮下,突然爆炸,金剛砂鑽入血管和組織裏,有效地阻止了觸手地再生。

  硝煙散盡,遍地都是殘缺不全的觸手,幾個來不及躲避的元老痛苦地爬在地上,血流如注,呵呵嘶叫著撲了上來。

  焦興龍抬手就是一梭子子彈,正中它的額頭,「砰砰」數聲爆炸,掀去半個腦殼,露出了粘乎乎的腦漿,金剛砂鑽了進去,攪得稀巴爛。它停頓了一下,拼命搖晃著腦袋,繼續向前猛衝,腦漿滴滴答答濺了出來。焦興龍又是幾槍命中它的心臟。兩處要害遭到重創,又無法再生,它終於倒在了地上,手腳神經質地抽搐著。

  剩下的幾名元老見人類有了新型的武器,急忙拖著傷患退回到黑暗中。

  焦興龍長長歎了口氣,小小的勝利並不能使他釋懷。殺死區區一個半妖人的元老,竟要耗費這麼多穿透型爆炸彈,如此昂貴的成本不是軍方承受得起的。他立刻把戰況向吳安國報告,請求下一步的行動指示。

  吳安國沉默了片刻,覺得繼續前進勝算不多,當下命令後隊變作前隊,緩緩撤離地道,放棄這次秘密行動。

  與此同時,黑寡婦也在猶豫,是不是就放任他們離開G城,還是不惜代價,再次發動攻擊。它把目光投向了迪迪。

  「我們必須給他們一個沉重的打擊,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們!」

  「你都看見了,他們發明了特殊的武器,就像你們的淬毒子彈一樣厲害。」

  「是的,沒必要硬拼,我們要保存兵力,儘量避免無謂的傷亡。我有一個好主意……」迪迪的眼睛閃閃發光,他在黑寡婦和三足龜的耳邊嘁嘁測測嘀咕了一陣。

  三足龜不僅一捶胸膛,叫道:「好主意,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不過我們必須儘快採取行動,萬一讓他們逃出地道就來不及了!」

  「黑寡婦,你覺得怎麼樣?快拿主意吧!」三足龜興奮地搓著手爪,十四條觸手蠢蠢欲動。

  「……好吧,我們可以試試看!」

  十分鐘以後,大運河混濁的水流灌進了地道,把吳安國和他率領的特種兵部隊盡數淹死。

  幾乎與此同時,黑寡婦、三足龜帶領著倖存的元老,從地下研究所來到了陽光燦爛的地面上。它們在半妖人的注視下,接過了亢明子遞過來的橄欖枝。賭注壓對了,這不是一個圈套,迪迪沒有欺騙它們。一場突如其來的叛亂就這樣告一段落,元老會再次融入了半妖人的大家族裏,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5:47

  第十集 第三章 攻城

  G城和半妖人的崛起,無論對人類還是妖怪族來說,都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威脅。一開始,他們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和策略。

  張重慶和黃椿壽試圖用武力碾碎他們,但是他們失敗了。

  半妖人擁有驚人的戰鬥力,甚至超過了妖怪族,再加上迪迪的智慧,這個強勁的對手幾乎不可戰勝。

  在經受了一連串的挫敗後,軍委對他們失去了信任,司令員張重慶因身體緣故前往海邊療養,黃椿壽則被免去西南軍區副司令員的職務,取而代之的是陸一搏上校,他成為了西南軍區的最高首長。

  雖然登上了夢寐以求的舞臺,但經過了木馬計劃的挫折後,陸一搏成熟了許多,他深切地認識到自己的薄弱環節,毅然任命黃椿壽同志為西南軍區的總參謀長,協同他一起指揮軍隊。

  鄭蔚和開明獸走了另一條道路,它們始終認為半妖人是妖怪族的一支,所以頻頻派出使者,試圖說服他們充當攻打人類陣營的排頭兵。它們也失敗了。

  元老會痛恨它們,恨它們把自己無情地遺棄在充滿輻射的危險城市裏,這是背叛,絕對不能被原諒!

  事實上,妖怪族的優越感毫無道理,半妖人已經領先它們一步,走上了飛速發展的道路,他們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社會和價值觀,其他生命在他們眼裏只是奴隸和食物。在經歷了瘋狂的擄掠,頑強的抵抗以後,人類和妖怪族終於認識到,半妖人是一個全新的種族,他們天生就是強壯冷酷的戰士,不懼怕法術的機器,瘋狂的掠奪者。必須在半妖人繁榮強盛以前,把他們扼殺在搖籃裏!

  局勢的演變使得人類和妖怪族之間地戰爭逐漸退居到次要的地位。他們不約而同把注意力投向G城,醞釀著大規模的動作。

  終於有一天,人類和妖怪族決定向半妖人發動攻勢,兩個相互仇視的種族駐紮在G城外廣闊的土地上,保持著高度警惕,他們相互顧忌,誰都不願意率先發動進攻。

  半妖人贏得了一個短暫的喘息時機。那是暴風雨前可怕的寧靜!形勢在發生微妙地轉變。

  秘密行動失敗後。留在G城的間諜傳遞出許多重要的情報,以亢明子為首半妖人已經跟元老會握手言和,叛亂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迅速平息下來,他們全力備戰,準備保護自己的家園。迎接隨之而來地殘酷戰鬥。

  為此陸一搏和黃椿壽度過了無數個難眠之夜。

  「……讓我們回到起點,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問題的癥結就在於,我們有沒有足夠的實力和把握,在兩條陣線上同時開戰,確保殲滅妖怪族和半妖人主力?」

  陸一搏振作起精神。試圖在說服黃椿壽的同時理清自己的思路。他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在反復地討論之中往往能找到最佳方案。

  「我考慮過這個問題,集全國之力。應該能夠辦到。」黃椿壽深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西南軍區總參謀長,協助陸一搏司令員開展工作,防微杜漸,找出一切可能存在的漏洞。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地角色——不是決策者,而是輔助者。

  「是的,打一場全面戰爭,我們將取得最後的勝利。但是,這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我們的國家承受得起嗎?」

  「……恐怕承受不起,軍委也不會冒險。所以我們必須另外想辦法。」

  「如果只跟其中的一方開戰,我們能不能用較小的代價取得完全勝利呢?」

  「沒有問題。我有這個信心。」

  「妖怪族和半妖人,你認為哪一個更危險。必須首先剷除,防止他們坐大?」
  「半妖人,他們正處在上升期,前途不可限量,而妖怪族的發展已經遇到了瓶頸,處在停滯地狀態。」

  「對我們來說,最希望看到妖怪族跟半妖人打個兩敗俱傷,然後由我們來收拾殘局……不過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我們的對手非常狡猾。退而求其次,我們能不能跟其中的一方達成默契,比如說妖怪族,先聯手消滅更危險的半妖人,再作進一步地打算?」

  「從戰略上說,的確是一種可行地方案。不過這麼做是冒天下之大不違,軍委很難接受,公眾輿論也會把我們當成罪人……」

  「我是一個指揮官,我更多考慮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價換得最大的勝利。當然,要說服軍委很困難,所以我設想的是跟妖怪族達成一種默契,而不是合作,至少在我們向半妖人發動進攻的時候,它們不會扯我們的後腿。」

  「有這種可能。我們需要跟妖怪族進行溝通和對話,瞭解一下它們的想法。」黃椿壽艱難地說,跟妖怪族進行溝通和對話,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但是局勢變幻莫測,半妖人的出現使這一切變成了可能。他不得不承認,陸一搏比他更大膽,他能夠接受的極限僅僅是跟周文合作。

  「你覺得誰去走一趟必較合適?」陸一搏立刻問道。他早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並且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他不能是軍方的人,這會授人以權柄,遺留下後患。他必須擁有超然的身份,有足夠的分量代表軍方說話,讓妖怪族相信我們的誠意。」

  「你的意思是李兵?」陸一搏不易察覺地皺起了眉頭。

  「他不行,頭腦太正統,不懂得變通,而且他的分量還差了一些。」

  「那麼你覺得讓誰去必較合適?」

  「趙詩芬。」

  「呵呵……英雄所見略同!我想來想去,只有她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這件事必須瞞著法師團進行,尤其是楊亭和魏斯明,他們固執己見,對戰略一無所知,很可能會壞了我們的計畫。」

  「我知道。嗯……你讓趙詩芬馬上過來一趟。我相信她能夠完成這個任務的!」

  趙詩芬對陸一搏和黃椿壽的決定感到吃驚,無論從感情上還是理智上,她都無法接受。

  陸一搏瞭解她的感受。他明確地指出,在這個問題上,她只需要服從。隨後,他又放緩和語氣:「這是軍方的決定,我們不想勉強,你願不願意代表軍方跟妖怪族進行接觸,我只想要一個肯定的答復。」

  趙詩芬沉默了良久。終於問了一句:「你們覺得這樣做對人類有利,是不是?」

  「這一點你不用懷疑,我和黃參謀都不是妖怪變地,我們只考慮人類的利益。」陸一搏試圖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故意開了個玩笑。

  趙詩芬並不覺得有趣。她垂下眼簾。低聲說道:「好吧,我去。」她顯得很平靜,她知道,這就是戰爭,戰爭只需要結果……不需要過程。戰爭就是用最小的代價去換取最大的勝利。戰爭可以不擇手段。

  「我想提醒你,妖怪族很可能把你留下來當人質,你要想清楚。」黃椿壽補充了一句。

  「沒關係。為了人類的利益,我可以犧牲一切!」趙詩芬的目光穿過重重阻礙,她仿佛看見了G城,萬壽宮,那個傷心欲絕地女孩,雙掌緊緊合在一起,閉上眼睛,淚水滑過了光潔的臉龐。

  第二天清晨。一架軍用直升機把趙詩芬送到了G城以北妖怪族的陣地上,在地下隱蔽所裏,她見到了開明獸和飛鼠鄭蔚。無數往事又湧上心頭,她不禁感到傷懷。

  「歡迎歡迎,趙姑娘大駕光臨。真是稀客,請坐。喝杯熱茶消消渴。」一頭土鼈精端了三杯茶奉上來,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

  「妖怪變得越來越人性化了,它們開始向人類的生活靠近,學習,思考,進化,張瑞午預料到了危機的降臨,但是他沒想到妖怪族會走上這樣一條道路。我們誰都沒有料想到!」

  趙詩芬一邊思考著,一邊接過茶來,噴香地氣味撲鼻而來,那是上好的碧螺春,「它們從那里弄來的茶葉?新茶應該沒有上市才對!」

  「碧螺春是江南的名茶,以前叫做嚇煞人香,據說採茶姑娘把茶葉放在懷裏,被體溫一蒸,散發出特殊的香氣,所以民間就取了這麼個怪名字。後來文人雅士覺得嚇煞人香地說法太俗氣,就改成了碧螺春,因為茶湯色澤碧綠,茶葉捲曲如螺……」

  「謝謝,茶很好喝!」趙詩芬打斷了鄭蔚的話頭,她有要事在身,不想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上浪費口舌。

  鄭蔚沒有不悅,他微微一笑,換了個話題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趙姑娘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趙詩芬直截了當地說:「你這樣文質彬彬地兜圈子,我很不習慣。爽快一點,我想知道,你們兩個誰是妖怪族地首領,誰能夠代表妖怪族做主?」

  鄭蔚收斂起笑容,他望了開明獸一眼,故作輕鬆說:「妖怪族的首領是妖王麒麟獸……」

  「那麼就麻煩你把麒麟獸請出來,我代表軍方有重要的事跟它商量。」

  「麒麟獸大人嘛……他受傷不輕,還在休養之中,輕易不見外人,這都是周文幹的好事,你應該很清楚!」

  鄭蔚細細觀察著趙詩芬的神情,他幾乎可以肯定,軍方還不知道麒麟獸和白虎精的死訊,消息並沒有洩漏出去,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有什麼話跟我們說就可以了,麒麟獸大人把妖怪族託付給我們,我們可以替他做主的!」開明獸鏗鏘有力地補充了一句。

  它們底氣不足!趙詩芬在心中暗暗冷笑著。陸一搏特別提醒過她,如果麒麟獸始終沒有露面地話,那就意味著木馬計劃並沒有完全失敗,這個妖怪族的首領很可能成為了核爆炸的犧牲品。

  「那就好,我實話實說,現在形勢已經很明瞭了,半妖人是人類和妖怪族共同的惡夢,必須在他們羽翼豐滿以前,把他們徹底消滅。我們已經聚集起大軍,做好了一切準備,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奪回G城。但是出了一個意外。妖怪族的軍隊也出現在G城外,軍方想知道你們是什麼態度,你們地目標是什麼。」

  「這是純粹是巧合,我們並不知道人類的進攻計畫。跟你們地態度相同,我們也想把半妖人扼殺在搖籃裏,他們是一顆危險地定時炸彈,絕不能坐視不理!」

  「這麼說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在目前說來是一致的。以後就難說了。怎麼,難道說軍方有意跟我們合作,共同對付半妖人?」

  「合作是絕不可能的,人類和妖怪族是不同戴天的仇人。不過……大敵當前,我們可以把過去的恩怨暫時放下。達成一種默契,先把半妖人剷除了再說,你們覺得怎麼樣?」

  事關重大,鄭蔚不便擅自做主,他皺起眉頭向開明獸說:「你覺得怎麼樣?」
  「你地意思是由於種種原因。我們不便公開合作,但我們可以保持一種默契,不相互扯後腿。不要在兩條戰線上同時開戰,是不是這個意思?」

  趙詩芬對開明獸的智慧感到吃驚,它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關鍵,陸一搏和黃椿壽就是這樣跟她說的,連字眼都差不多相同。她猶豫了片刻,默默點了點頭。

  開明獸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嗒」敲著,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換個人來跟我們說,比如說李兵或者慧真。我們是絕不會相信地,不過你親自到這裏來,的確是很有誠意……」

  「事實上,這是軍方的決定,我本人是不贊成這麼做的。」

  「可以理解。你是茅山道的法師,張瑞午地再世傳人。怎麼可能想到跟我們妖怪族合作呢!」

  「不是合作,只是達成默契,希望你們能明確這一點!」趙詩芬立刻糾正它的說法。

  鄭蔚呵呵笑了起來:「這就是一種變相的合作,是軍方為了避免不必要地糾紛而提出的說法……不過對我們妖怪族來說也沒什麼壞處……」

  「好吧,我們可以考慮跟軍方達成你說的那種默契。」開明獸拍板定了下來,「不過光靠你一句話不行,還有什麼實質性的誠意嗎?」

  「我們可以提供重要的情報,並且在半妖人被消滅以前,絕不主動挑起爭端。」趙詩芬避實就虛,含糊地說了一句。

  「人類一向狡猾,不守信用,叫我們怎麼能相信呢?這樣吧,作為交換的條件,你們能不能提供一些的槍械子彈?」

  「這是辦不到的!」趙詩芬斬釘截鐵地回絕了開明獸地要求。

  「那麼提供糧食呢?」

  「這也辦不到!」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說什麼達成默契呢?」

  趙詩芬終於亮出了底牌:「所謂默契指的是,我們從東、西、南三面發動進攻,你們從北面發動進攻,攻入G城以後,你們可以大肆擄掠三天,帶走任何想要的武器和糧食!」

  「憑自己的力量取得戰利品,很公平,也很有誘惑力!」鄭蔚試探著問,「那我們能不能帶走俘虜或者奴隸呢?」

  「你們可以帶走G城的一切東西,除了人類。」

  開明獸和鄭蔚交換了一下眼色,點點頭說:「好吧,就這麼決定了!約定時間,我們同時進攻G城,把那些該死地半妖人雜種通通消滅掉!」

  聽到這麼粗魯的髒話,趙詩芬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隨即用力舒展開來。儘管不舒服,她總算不辱使命。「還有幾個小問題要跟你商量……」

  鄭蔚恰到好處地插了一句。「請說。」

  「我們對半妖人瞭解不多,你能不能把城裏地情況跟我們介紹一下?」

  趙詩芬早有所準備,她不假思索,把半妖人的兵力分佈以及叛亂的平息大致說了一遍,尤其提到了亢明子和迪迪兩個兵團,前者數量龐大,戰鬥力驚人,後者有元老會的支持,不能小視。

  這些情況跟鄭蔚瞭解到的差不多,趙詩芬沒有說謊,至於雷獸和計蒙被殺。叛亂的迅速平息,元老會重新回歸半妖人家族,這是他所不知道的。看來軍方在G城安插了不少間諜,跟他們相比,妖怪族在收集情報方面還做得很不夠。它們無法打入G城內部,陌生的妖氣實在太明顯了。

  不過趙詩芬還是隱瞞了一條重要地線索,那就是辟邪獸和紫玉兔的出現。她可以確定。辟邪獸就是周文,紫玉兔就是弓中卿,他們終於從七寶琉璃塔中逃出了出來,留在了G城。讓妖怪族去碰那兩個釘子吧,軍方根本就不擔心它們能在G城討到便宜。

  「黑寡婦和三足龜的實力怎麼樣?」開明獸更關心那些變異的妖怪。它們驚人的再生能力讓妖怪族很是頭疼。

  「十五手黑寡婦,十四手三足龜,在元老中算得上是佼佼者,不過跟雷獸和計蒙相比,它們還差得遠呢!」

  趙詩芬覺得是時候打出最後一張王牌了。「我們已經發明了一種特製的穿透型爆炸彈,能夠巧妙地克制它們的再生能力,等進攻開始之後。軍方會向你們限量供應這種子彈地。」

  鄭蔚臉上微微變色,隨即又充滿了笑意,說道:「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們就有十成的把握了,呵呵……另外還有一個請求,為了便於聯絡,能不能麻煩趙姑娘在我們這兒逗留幾天,等到攻佔了G城以後再回去?我們一定嚴守秘密。不會給軍方造成麻煩的!」

  這也在陸一搏和黃椿壽的預料之中,趙詩芬不假思索,慨然答應了下來。

  這一刻,她有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驕傲。

  按照事先地約定,人類和妖怪族的軍隊同時向G城發起了猛烈的進攻。槍炮聲劃破了黎明的寧靜,無數戰士像潮水一樣。奮不顧身地向前衝鋒。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半妖人把全部兵力分成四路,亢明子一路,江川和狴炎一路,遄蛛蛛一路,迪迪和元老會一路,進行了頑強而慘烈地抵抗。

  周文站在城頭上,衣衫獵獵飄揚,他看著妖怪族的大軍飛速逼近,心中充滿了感慨。多麼相似的一幕呀,他為了守衛這座古老地城市而戰鬥,用盡計謀,不惜流血。兜了一個大圈子,仿佛又回到了起點,不管敵人是誰,夥伴是誰,他始終站在這座城市的一邊。這是巧合嗎?還是他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

  「先讓元老會挫一下敵軍的銳氣,然後佯敗,把它們引進城來,關門打狗,打一場巷戰!」

  「這很冒險,萬一有個閃失,我們就只能退回到地下去了。」迪迪有些猶豫,他的想法還是把敵軍拒於城外,展開一場野戰。

  「我們的對手是妖怪族,在狹窄的地方,傀儡妖獸的速度受到限制,發揮不出全部地威力,這對我們會必較有利。」

  迪迪沒有再說話。在這一瞬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周文才是半妖人的領軍人物,而他只是一個幕僚,出謀劃策,卻頻頻被領袖指出錯誤的狗頭軍師。這決不是一個好兆頭!

  迪迪暗暗提醒著自己,周文智勇雙全,他是一柄雙刃劍,如果使用不當的話,必將危及自身!

  黑寡婦和三足龜帶領著一撥弟兄沖了上去,它們對妖怪族有一種近乎病態的輕視,對自己地實力有一種近乎盲目的自信。當妖怪族地先頭部隊出現在視線中時,它們一擁而上,呵呵大叫著,無數粗壯的觸手可以跟最靈巧的手臂媲美,操縱著各式槍械,傾瀉出熾熱的子彈。

  在密集的槍聲中,響起了一連串不和諧的音符,那是老式單發步槍在射擊,「砰砰砰砰」,單調而沉悶,子彈仿佛從虛空中射出,準確地命中了元老們的要害——那是穿透型爆炸彈,鑽透了堅韌的皮層,猛地炸裂開來,金剛砂四散迸射,抑制住肌體的再生。

  地道中驚心動魄的一幕再度上演,黑寡婦和三足龜雙雙收住了腳步,臉上狐疑不定,眼看著又一撥元老倒在了血泊中,它們終於穩不住陣腳,忙不迭地逃回了城中。

  「妖怪族果然跟人類勾搭在一起了!」迪迪臉上微微變色。

  「沒關係,還是照原來的部署,元老會雖然不能挫動敵軍的銳氣,把它們引到我們的埋伏圈裏也算完成了任務……咦,不對。那是……」

  周文突然發現了什麼異樣的情況,身影一晃沖了出去。

  空氣仿佛凝滯了,有如實體,被五道鋒利的爪子撕開,發出穿雲裂帛般清脆的聲響。鮮血從半空中突然迸流出來,像噴泉,像瀑布。像暴雨,然後分成兩半的屍體重重摔落到地上,激起滿天塵土。

  那些屍體俱是一個個人面虎形地怪獸,渾身佈滿了黃黑相間的花紋,像極了開明獸的模樣。

  迪迪這才反應過來。那是開明獸親自操縱的傀儡妖獸,裝備了特製的穿透型爆炸彈,難怪周文會如此動容,如果任它們沖進G城,元老會很可能全軍覆沒!

  開明獸怒吼一聲。從一撥妖獸中跳了出來,又是周文,他陰魂不散。始終徘徊在G城。這個危險的敵手,除了它以外,妖怪族再沒有第二個能夠與之相抗衡了。這是宿命的安排,它必須挺身而出!

  「又見面了!人類究竟許給你們什麼好處,竟然放下了彼此之間地仇怨,聯手攻打G城。真令人吃驚呀!」

  周文穩穩地站在了開明獸面前,微笑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在他的身後,老式步槍接二連三從空中落下。像一堆廢銅爛鐵,失去了操縱它們的戰士,人類研製的秘密子彈毫無用處。

  「半妖人實在太危險了,必須把他們扼殺在萌芽狀態!周文,你又何必趟這個渾水。放棄吧,半妖人不可能成為一支忠於你地軍事力量。」

  開明獸一句話就說穿了周文的心事。這是故意挑撥離間,迪迪一定會起十二分的戒心。

  半妖人一片驚呼,原來辟邪獸就是當年殘暴嗜血的吸血獠王周文,他們竟然給蒙在了鼓裏!身份終於暴露了,周文只能苦笑了一聲,他的嘴巴長在開明獸地身上,他沒有任何機會阻止他。

  「你和半妖人只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蜜月遲早會過去的,你很清楚這一點!怎麼,還要為他們賣命嗎?G城已經陷入四面重圍之中,我已經看見了半妖人的命運,他們地命運就是滅族和死亡!」

  「不要廢話了,要打的話只管動手,我們半妖人拒絕接受這樣的命運!不論是妖怪族還是人類,如果想佔領這座城市,把半妖人踩在腳下,就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我不管周文的目的是什麼,他站在我們一邊,就是我們的同伴,生死與共,絕不相疑。」那是迪迪的聲音,鏗鏘有力,似乎在消除周文地疑心。

  「真偉大……半妖人裏出了這麼一個厲害的人物,他遲早會成為你的勁敵的!」

  周文不願再浪費口舌,他深深吸了口氣,渾身的肌肉鼓脹起來,現出了吸血獠王地真身,咆哮著叫道:「來吧,我們之間是無法避免一場戰鬥的,就讓力量來說話吧,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地!」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開明獸,為了自己的威信和驕傲,它不能拒絕,只能接受。它睥睨群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好吧,決一死戰!」說罷,利爪一揮,妖怪大軍在它氣勢的鼓動下奮不顧身地湧進了G城,向一片鋼筋混凝土的森林撲去。

  周文有如中流砥柱,跟九頭虎形的開明獸相對峙。

  開明獸仰天長嘯一聲,足踏七彩雲霞,八張人臉上呈現出喜怒哀樂愁怨愛恨種種不同的表情,全力以赴施展麒麟獸傳下的遺法控心術。

  周文的眼珠赤紅如血,澄澈見底,種種幻想在他的眼前一一閃過,像風過松林、雁渡寒潭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開明獸見控心術不起作用,立刻改變策略,使出渾身解數,重重一拳砸向他的胸口,周文不避不讓,張開利爪迎了上去。

  兩股大力相交,空氣被擠壓開去,形成了一個真空區域,緊接著空氣從四面八方湧進來,「砰——」一聲巨響,他們雙雙彈了開來。勢均力敵,誰都不占上風。
  開明獸嘴裏喃喃念動著咒語,彤雲在G城的上空迅速聚集起來,鵝毛大的雪花飄飄揚揚灑下來,尚未落地,就凝結成為拳頭大的冰雹。暴風驟雨般向周文砸去。
  周文整個身軀燃成了一個大火球,四對翅膀齊齊扇動,掀起驚天動地的熱浪,冰雹如同雪獅子向火,化作氤氳蒸汽。

  冰冷和熾熱正在對峙,妖怪族和半妖人無不為之側目,以這一對敵手為中心。方圓數百米內空出了一片無人區,鋼筋混凝土堆砌起來的建築物像小孩子玩的積木,頃刻間化作一片廢墟。

  最強勁的敵人被拖住了,飛鼠鄭蔚乘機率領妖怪大軍沖進了G城,一場激烈地巷戰就此展開。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雙方各擁有一支王牌部隊,妖怪族有傀儡妖獸,速度驚人,槍法如神,而半妖人有元老會。超強的再生能力使它們幾乎是不死之身,堅韌靈活的觸手既能操縱槍械,又是最犀利的進攻武器。勝負的關鍵就在於那些穿透型爆炸彈。

  陸一搏居心叵測。他向妖怪族提供的子彈非常有限。他地理由是軍方的彈藥也不多,在特種兵部隊潛入G城的戰役中,已經消耗了大半,開明獸和鄭蔚當然知道「彈藥不多云云」只是托詞,但它們也沒理由反駁,畢竟人類已經表示出了誠意。在經過慎重考慮後,數百發特製的子彈全部交給了開明獸,由它操縱傀儡妖獸。向元老會發動出其不意的襲擊。但是它們萬萬沒有想到,趙詩芬也沒有透露,周文竟然也在G城,他一舉擊破了開明獸煉成地傀儡妖獸,逼迫它只能接受挑戰。跟這個強勁的敵手再度交手。

  元老們不再受到特製子彈的威脅,放大膽子跟傀儡妖獸相周旋。

  迪迪率領半妖人抵擋住妖怪族的常規部隊,一時間G城淹沒在一片槍林彈雨中。子彈的呼嘯聲,火炮地轟炸聲,震耳欲聾,每一寸土地上都浸漬了鮮血,殘肢斷臂和溫熱的屍骸到處都是。進進退退,反復的拉鋸戰,巷戰陷入了僵持之中。

  周文和開明獸都意識到這一戰地重要性,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是半妖人和妖怪族的靈魂人物,失敗的一方將喪盡士氣,兵敗如山倒。他們騎虎難下,只能拼盡全力放手一搏。開明獸搶先變招,從半空中落下的冰雹齊齊改變了方向,上下翻騰,漸漸凝結成一個巨大的冰球,在它的頭頂起起落落,越來越大。那將是石破天驚的一擊,周文悶哼一聲,身體內鑽出了七七四十九條火龍,融合成為拳頭大小的一個火球,在他地掌心裏飛速旋轉。

  相柳像幽靈一樣悄悄地逼近去,試圖助開明獸一臂之力,它從嘴裏吐出一顆光芒四射的裂風珠,握在手裏,開始念動一串古老而兇險的咒語。一道道肆虐的妖氣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爭先恐後鑽進了裂風珠裏,珠子漸漸變得烏黑發亮,散發出濃郁的黑氣,像火焰一樣燃燒著。

  從始至終,弓中卿一直關注著周文和開明獸,相柳鬼祟地舉動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這個狡猾卑鄙地傢伙,最擅長暗中偷襲了!她輕叱一聲,用力一抖祭起了紫霞衣,法寶見風即長,像一張鋪天蓋地的大幕,朝相柳當頭罩去。

  相柳暗叫糟糕,法術還沒有最後完成,只能提前出手了。它匆匆忙忙念了一個「疾」字,把手一撒,裂風珠騰空而起,紫霞衣遇上了對手,迸射出五彩光芒,唰地一聲把裂風珠裹得嚴嚴實實。兩件法寶你爭我奪,鬥得不亦樂乎。

  相柳惡狠狠掉過頭來,搖動身軀,現出了九首蛇身的原形。「弓中卿,上次讓你僥倖逃脫了性命,還不知道自愛,這次絕不放過你!去死吧!」它張開血噴大口,風一般撲了上去,強勁的尾巴像鞭子一樣,輪出了尖銳的風聲,攔腰掃了過去。
  弓中卿急忙把身子一縱,從相柳頭頂上跳了過去,同時念動咒語,施展出隱身術,消失在空氣中。

  相柳轉動九個腦袋,十八隻眼珠滴溜溜亂轉,四下裏尋找著對手的蹤跡。「又是隱身術,這個可惡的娘們!」它不滿地咒駡著,輪起尾巴向周圍亂掃,試圖發現蛛絲馬跡。

  黑色的火焰威力驚人,頃刻間工夫,裂風珠就鑽破了紫霞衣。黑氣蔓延,反過來將紫霞衣緊緊裹住。

  相柳獰笑著囂叫道:「收了你的法寶,看你還能使出什麼伎倆!」它招手收回了裂風珠,順便把軟搭搭的紫霞衣塞進了懷中,再次祭起了法寶。裂風珠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半月形的弧線,逡巡了片刻,有如神助一般砸向了隱身的弓中卿。

  弓中卿急忙向右一閃,還是晚了半步,一條胳膊從肩頭斷開,血淋淋飛了出去,疼得她大叫一聲。頹然倒在了血泊中。隱身術已經失去了效力,相柳步步進逼地身影變模糊。

  弓中卿把目光淒涼地投向了周文,心想:「原來我的結局竟然是這樣的……周文啊周文,你看不到我最後一眼了……」

  周文和開明獸的對決也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雙方幾乎同時把手一推,火球和冰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在了一起。迸射出萬丈光芒,整個G城都為之震抖,天地間的一切失去了生機。

  這一刻。無論是半妖人還是妖怪族,所有戰士都停止了射擊,把目光齊齊投向了光芒輝映處。出乎意料,沒有任何聲響,安靜得就像蘇醒中的黎明,他們隱約看見,從火球中鑽出了七七四十九條火龍,渾身披滿了堅冰。有氣無力地翻騰著,奄奄一息。難道是開明獸贏了?大夥兒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陣虎嘯龍吟般的吼聲從周文的胸腔裏傳出來,在G城的上空盤旋,開明獸大吃一驚,定睛看去。只見周文的眉心中間裂開了一條細縫,形狀像一隻緊閉地眼睛!從這只緊閉的眼睛裏。無窮無盡的妖氣噴湧而出,那四十九條凍僵的火龍仿佛一瞬間獲得了新生,抖擻起精神,掙脫了束縛在身軀上的堅冰,生龍活虎地向開明獸沖了上去。

  傳說中吸血獠王地第三只眼睛!一旦睜開,會招來陰曹地府的烈焰,把整個世界焚燒成灰燼!

  開明獸長長歎了口氣,它低下了驕傲的頭顱,甘拜下風。

  相柳也顧不得傷害弓中卿,緊緊跟隨在開明獸身後,遠遠地逃離戰場。士氣低落,兵敗如山倒,局勢完全落入了半妖人地掌握,飛鼠鄭蔚急忙發出了撤退的信號,妖怪族的戰士和傀儡妖獸且戰且退,脫離了激烈的巷戰現場,迅速消失在北門外。半妖人沒有追擊。他們為自己贏得了喘息的機會。

  戰鬥持續了整個白天,當夜幕降臨時,人類和妖怪族的軍隊全部撤離了G城,三方在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後,第一天的戰鬥暫告段落。

  半妖人損失了上千名堅強地戰士,他們大多是死在人類軍隊的手裏,不過人類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們的傷亡幾乎是對手的兩倍。

  深夜,亢明子、迪迪、周文、黑寡婦、三足龜、江川、狴炎、遄蛛蛛等聚集在S大學地教學樓裏,商討著下一步的對策。他們地情緒都有些低落,一個個大眼瞪小眼,拿不出一個擊退敵軍的好辦法。雖然有了吸血獠王這樣一個強援,但他只是孤身一人,怎能抵擋得住潮水一般的攻擊!

  亢明子咳嗽了一聲,努力鼓舞起大夥兒的士氣:「我們頂住了敵人的第一波進攻,他們的傷亡慘重,只要能夠堅持下去,我們半妖人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他的語言顯得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最終的勝利」。

  亢明子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我們還能夠支撐幾天?」

  「現在討論這個為時過早,先解決眼前的難題吧。地道已經被運河水淹沒了,我們的糧食補給全在下面,必須儘快把水抽幹,看看還有什麼剩下來的,這是一。」迪迪深深吸了口氣,振作起精神,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析半妖人所處的困境,「未雨綢繆,我們還需要打通一條離開G城的暗道,萬一人類軍隊不顧奴隸的性命,發動大規模的轟炸,我們將不得不撤離這座城市,另找地方安身,這是二。第三,也是最棘手的,經過這一天的戰鬥,弟兄們的傲氣完全被打掉了,士氣低落。人類比我們想像中要頑強得多,也許一個半妖人能打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戰士,但他們的數量實在太龐大了,在陣地戰中,我們占不到太多的優勢。」

  狴炎插嘴說:「糧食的問題好解決,城外的陣地上有好幾千具屍體,肚子餓了隨便吃,槍械彈藥的補充也不成問題,人類軍隊在源源不斷地向我們送來,關鍵是弟兄們的士氣,真的非常低落,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不計算妖怪族,人類大約派出了四個集團軍的兵力,輪番上陣,一天下來要換十幾個不同番號的部隊,我們呢,他奶奶的,只能硬抗著,連撒泡尿的工夫都沒有。我擔心G城是守不住太長的時間,還是儘快另找出路為好。」

  迪迪和狴炎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大夥兒沒有補充,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亢明子,等他做出決定。從最初的自信滿滿到現在的困守孤城,反差實在太大了,亢明子無法接受,他「嘿」了一聲,沉默不語。

  面對七八雙眼睛,亢明子感覺到肩頭的壓力,這種壓力使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雷獸還活著就好了,在它的主持下,多年來G城安如泰山,不論是人類或者妖怪族都不敢貿然發動進攻!難道我終究是做錯了?我根本就不能跟雷獸相比,G城和半妖人會毀在我的手裏!」

  「我有一些建議。」那是周文的聲音,在一片寂靜裏,顯得有些突兀。

  「你說!」亢明子仿佛撈到了救命稻草,這句話令他從優柔寡斷中擺脫出來。
  「抽幹地道裏的積水,這可以交給三足龜一撥元老去辦,一來它們是水妖族出身,諳熟水性,二來它們對地下的情況必較熟悉,花個三五天時間,應該能夠辦妥。到時候如果形勢不利,至少我們可以撤回到地下,尋找機會突圍,當然,這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亢明子點點頭,熱切地注視著三足龜,問道:「有問題嗎?」

  三足龜猶豫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周文繼續說下去:「G城大約有數千名男女奴隸,我們要好好利用這一點,迫使人類軍隊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這需要耍一點手腕,我想迪迪應該能勝任這個工作。」

  「你指的耍一點手腕是什麼意思?」

  「古時候異族攻城,常常驅使本地的百姓沖在最前線,我們現在守城,也可以考慮採用類似的方法。不過這裏的火候要掌握好,人類的辭典裏有不惜犧牲,大義滅親的說法。」

  「真是一個陰險狡猾的傢伙,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迪迪肚子裏轉著念頭,他突然想起了一段古文,「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半妖人會不會在養虎為患?迪迪不禁打了個寒顫,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

  「至於鼓舞士氣,有一個辦法倒可以試試看……」周文的這句話讓大家感到非常意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6:02

  第十集 第四章 轉機

  第二天的戰鬥更加激烈,一直持續到深夜,才算告一段落。

  從半妖人和元老會發生衝突的那刻起,潛伏在城裏的人類間諜就活躍起來,他們聯絡上分散在各處的奴隸,準備配合城外的軍隊,發起一場突如其來的暴動。

  但是半妖人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戰爭打響以後,他們被關押在若干個臨時監獄裏,由一隊半妖人戰士嚴密看守,食物和飲水的供應非常有限,大家擠在一起,跟牲口差不多。等待他們的將是饑餓、疾病和死亡。

  但是形勢出現了轉機。據後來僥倖逃脫性命的電氣工程師富江春描述,這天深夜,半妖人的一個小頭目來到了監獄裏,說半妖人想在城內安裝一套高音廣播系統,需要有這方面經驗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讓他們自己站出來報名。他許諾,廣播系統完工驗收合格以後,他們將被放出城去,獲得自由,重新回到人群中,但是如果有人打腫臉充胖子,一旦發覺,立刻殺死,剝去皮醃制起來,充當軍糧。

  之所以判斷他是一個小頭目,是因為那些半妖人戰士對他非常恭敬,甚至懷有一種崇拜的熱誠。

  富江春隱約聽見他被尊稱為迪迪大人。迪迪,他記住了這個名字。雖然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但直覺告訴富江春,這是一個難得好機會,不管是不是陷阱,值得試上一試。他第一個報名,聲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電氣工程師,有這方面的經驗。在他之後,又有十多個人類奴隸參與進來,他們有的是技術人員,有的是熟練的操作工。

  能夠找到這麼多合適的人選,迪迪感到非常滿意。他們被分成三隊,在半妖人的帶領下到處搜尋著可用地材料,錄音設備,高音喇叭,音頻傳輸線,擴音器。麥克風……G城就像一個巨大的垃圾場,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細細翻尋,就能夠找到一切想要和不想要的東西。

  富江春甚至從一堆廢墟裏找到了十來隻舞廳裏的彩色射燈,他覺得這可能有用,就一起帶到回去。所有的材料都被運往鴻運大廈頂層的旋轉咖啡廳。

  當迪迪看到那些射燈地時候如獲至寶,他讓富江春等人把咖啡廳佈置成為一個巨大的舞臺,射燈吊在屋頂,高音喇叭安裝在大廈的外面,無數音頻線和擴音器從這個舞臺延伸到大街小巷。他要讓聲音響遍G城的每一個角落。在城市的週邊,槍聲炮聲驚天動地,半妖人戰士跟敵人浴血奮戰。艱苦地守衛著根據地,在城市中心,另一場無聲地戰鬥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迪迪在跟時間賽跑,他必須在半妖人的士氣徹底敗落之前完成所有的工作。

  三天以後,一套簡陋的高音廣播系統終於完工了。

  「迪迪大人,這裏沒有電,我們沒辦法試音。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富江春戰戰兢兢地提醒迪迪。他有些擔心半妖人會食言。

  「沒關係,今天晚上就會有電的。」迪迪採納了周文地意見,他向駐守在城外的人類軍隊提出了交換條件,如果他們願意停戰二十四小時,並且確保G城在這段時間內用電的話。他們將釋放十七名人類奴隸,否則地話。他們將在下一輪戰鬥裏沖在最前線,充當炮灰的角色。

  這個條件讓陸一搏很為難,如果半妖人以那些無辜的人類作要脅,要求他們停止攻擊或者立刻撤軍,為了國家的利益,他可以立刻拒絕,哪怕犧牲他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但是半妖人只要求二十四小時的停戰和供電,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在醞釀什麼陰謀?

  陸一搏和黃椿壽商議了半天,不敢擅自主張,於是把這一情況向軍委作了彙報。軍委的答復很簡單,同意他們的要求。

  當天夜裏,一條又粗又長地電纜連接上G城的電網,整個城市再次亮起了燈火,稀稀拉拉,讓人覺得心酸。

  周文再次想起了多年以前,那個暴風雨的夜裏,他就站在鴻運大廈頂層的旋轉咖啡廳往外望,窗外一片漆黑,一盞盞寂寥的燈光隱約可見,漸次熄滅。多麼相似地一幕,他的鼻子有些發酸,憂從中來,不可抗拒。

  亢明子和迪迪都在場,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這套高音廣播系統。

  弓中卿依偎在周文身旁,右臂地袖子空蕩蕩的,她臉色蒼白,似乎還沒有從傷勢中完全恢復過來。

  「你覺得這麼做有用嗎?」她低聲問周文,試圖引開他懷念過去的思緒。

  「也許吧,我不知道,不過總得試試看,有希望總比絕望來得好!」他走上前去,伸手在麥克風上彈了彈,湊近嘴說:「大家別激動,這只是試音——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飯,專吃大壞蛋。」他那略帶沙啞的聲音在G城的每一個角落響起,音波回蕩,每一個半妖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忍不住裂開嘴大笑起來,享受著難得的休息和放鬆。

  周文關掉了麥克風,向亢明子和迪迪說:「效果很不錯,可以繼續下一步計畫了。」

  迪迪朝富江春打了一個手勢,後者合上了電閘,屋頂的彩色射燈全部亮起,從各個角度照向舞臺中央,不停變換著顏色。

  整個G城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除了燈火通明的鴻運大廈頂層,它像一顆璀璨的珍珠,蓋過了月光和星光,鑲嵌在黑色的天幕上。

  他們想幹什麼?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族,心中都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輪到你登場了,詩詩!」化身為蘇小靈的陳詩詩緩步登上了舞臺,在燈光的照耀下,她的臉色平靜如水,沒有絲毫緊張的神情。她仿佛經受過專業的訓練。她仿佛就是為表演而生的……在舞臺上,她找到了自身地價值所在。

  陳詩詩打開麥克風,足尖輕輕打著拍子,柔聲清唱道:「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

  「保護堅強的自己,奔跑!大步向前跑!」

  「要堅強,不氣餒,那延綿不斷的感覺!奔跑!」

  「在任何寂寞的時候,絕不滴下眼淚。」

  「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

  「都市的狹窄道路,一直通往故鄉去,延綿延續,我在不斷奔走。」

  「故鄉……故鄉再見!奔跑!」

  聲音一開始有些低微。漸漸地越來越清亮。一切語言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在場所有的人無不感到腦中一震,隨即沉浸在美妙地歌聲裏,悵然若失,熱淚盈眶。歌聲在他們的耳畔徘徊。提醒他們生存的勇氣,生命的價值。

  歌聲飛過了萬水千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縈繞回蕩。像春風一樣拂過一個個鬱悶地心靈,注入力量,使它們獲得新生和希望。無數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驕傲,憂傷,自豪,迷惘,失落。沉淪,激昂……所有的半妖人戰士都為之感染,為之沸騰,他們緊緊握住了手裏的鋼槍,隱隱感覺到自己已經融化成為G城的一部分。一塊磚,一片瓦。在他們身後。是整個種族地繁榮和昌盛!

  歌聲飄出了G城,在廣袤的土地上留戀徘徊。人類和妖怪族,誰都沒有對燈火通明的鴻運大廈發起進攻,他們靜靜地傾聽著,心中充滿了異樣地情愫。

  這就是他們的對手!這是一個種族的呐喊!生命,生存,故鄉,尊嚴!

  G城中,鴻運大廈的旋轉咖啡廳裏,周文注視著陳詩詩,眼中充滿了柔情。

  二十四小時以後,迪迪兌現了最初的承諾,富江春等十七名人類被釋放,他們在軍方的引領下回到了安全的後方,接受進一步的調查和詢問。

  出乎意料地是,那個歌聲嘹亮的夜晚過去後,G城依舊處在停戰的狀態。人類和妖怪族似乎在思考對策,不急於發動進攻。形勢逐漸變得對半妖人有利,他們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士氣高漲,地道裏的積水也全部清除乾淨了,三足龜帶領元老們挖掘出一條秘密通道,深深穿過大運河地底部,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山區裏。在這樣地形勢下,周文提出了一個看似瘋狂的想法,向遠在嶺南牯牛山的樹妖族發出友好的信號,邀請它們到G城來落腳。

  有了樹妖族的援兵,G城將成為一座無法攻克的城市。

  亢明子對此抱懷疑態度,他聽了周文的介紹後,覺得樹妖族是不可能主動介入到戰爭中來的,它們需要的是一個和平的環境,G城正被戰火所籠罩,它們不會以身犯險。

  周文回憶說:「樹妖族的首領榕樹神曾對我說過,它們迫切需要一個盟友,平等的盟友,強有力的盟友,能夠抵擋來自人類和妖怪的威脅,為它們贏得生存發展的時機,只要我能夠提供一片肥沃安全的土地,它們願意以實質性的幫助相交換。」

  「實質性的説明?說得很含糊……」迪迪仔細思考著周文的建議,「我們的確需要幫助,我們也能夠向樹妖族提供一片肥沃的土地,但是安全,這絕對說不上。」

  「死馬當成活馬醫,不妨試試看,反正我們已經有了退路。」這才是最關鍵的,亢明子一下想通了。他笑笑說:「好吧,試試就試試,你用什麼方法跟樹妖族聯繫?它們遠在嶺南牯牛山,跟G城隔了好幾千里。」有了逃生的地道,他心情很好。

  「我曾經靠翅膀飛往牯牛山,尋求樹妖族的幫助,榕樹神說這樣太引人注意了……」周文記起那一遭飛行,張開碩大無朋的熾天之翼,烈焰沖天,聲勢驚人,「於是它送給我一顆種子,說以後有事就把種子埋在土壤裏,念上一小段咒語,不管相隔多遠。它都能夠跟我聯繫上。」

  周文從懷裏掏出一顆油光鋥亮的種子,呈不規則的橢圓形,沉甸甸仿佛是鉛製成的,說它是鵝卵石也不為過。他走到室外,把種子埋在土壤中,低聲念了幾句咒語,音節非常古怪。聽起來就像是風掠過樹冠時發出的「嘩嘩」聲。

  轉眼間,一顆翠綠的樹苗從土壤裏艱難地鑽了出來,發枝開葉,茁壯成長,原本綠油油的樹幹逐漸木質化。越來越粗,枝葉像發酵一樣向四面八方舒展開去,樹冠投下地大片的陰影,遮天蔽日。到最後小小的一顆種子竟然長成為一顆十圍粗的參天大樹,佇立在S大學中。仰頭望不到樹巔,方圓百米內盡數被樹陰所覆蓋。這是樹妖族創造的奇跡!

  半妖人何曾見到過這樣神奇的法術,他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驚歎不已。

  周文朝亢明子和迪迪招招手,示意他們上前來。三人站在巨樹的跟前,無不感受到自身地渺小。周文深深吸了口氣,把手按在了粗糙的樹幹上,又念了幾句咒語,巨樹竟然顫抖起來,樹皮逐漸扭曲,顯現出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

  那是榕樹神。它用蒼涼的口氣說道:「吸血獠王周文,呼喚我有什麼事情?」
  「還記得當初的約定嗎?現在時機已經成熟了——看見這片肥沃地土地了嗎?我在G城,只要你們願意,樹妖族可以舉族遷移到這裏,和其他所有的生命和睦相處。永久地生活下去。」

  「你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土地和力量,恭喜你!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的……不過這是關係我們樹妖族命運的大事。我不願意冒險。戰爭並沒有結束,據我所知,G城正處在前所未有地危機之中,人類和妖怪族的聯軍虎視眈眈,隨時都可以把你們碾得粉碎。等一切平息下來再說吧,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積蓄力量,呵呵……」

  真是個老奸巨猾地傢伙!周文臉上不動聲色,繼續說下去:「你說得沒錯,G城正處在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所以我們才迫切需要你的幫助。只要你能站在我們這邊,不管結果怎樣,樹妖族都將獲得一片肥沃的土地,世代居住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不過在這之前,你們不能袖手旁觀,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等到我們度過了危機,樹妖族就不再是我們迫切需要的盟友,你將什麼都得不到!」

  那張老臉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良久,榕樹神說道:「好吧,我會讓樹妖族新一代的佼佼者到G城走一趟地,助你一臂之力,他叫木華,還有一撥忠心耿耿的手下。這是我能夠做出的最大承諾了,別太貪心,也不要性急,你所希望的未來總有一天會來臨的,我相信你……」它地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滿是皺紋的老臉也隨之隱沒在樹皮裏。

  任務已經完成了,那棵參天巨樹迅速枯萎腐爛,化成了灰燼。什麼都沒有留下,仿佛是一場夢。

  亢明子和迪迪用力搖了搖腦袋,確定這一切不是幻覺,自己沒有沉浸在夢鄉裏。

  「你們都聽見了,榕樹神說派木華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樹妖族地法術非常高明,我想它的到來會大大減輕我們的壓力。」

  「它什麼時候能到?」

  周文聳聳肩說:「誰知道!我無法想像,樹妖是如何千里跋涉,最終來到G城的。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多!」

  三人站在巨樹消失的地方駐足觀望,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遠處傳來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一具形貌古怪的殘屍快步趕了過來。沒有腦袋,只剩下一具軀體,右手操斧頭,左手持盾牌,雙乳為目,肚臍為口。它朝著亢明子行了個禮。

  亢明子急忙問道:「形天,發生了什麼事?」

  那稱作形天的殘屍含含糊糊說道:「妖怪族派了使者求見,正在北門外等候。」

  亢明子怔了一下,隨口問道:「是哪一個?」

  「它自稱相柳。」

  相柳!三人不禁吃了一驚,相互交換著眼色。開明獸的得力幹將,最信賴的心腹,它不顧危險到G城來幹什麼?

  亢明子多長了一個心眼,揮揮手說:「你把它帶到鴻運大廈去,讓它稍等片刻。說我們馬上就過去。嗯……你也留在那裏,如果它包藏了什麼禍心,儘管動手除掉它!」

  形天答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地趕了回去。

  「這是誰?我好像從來都沒見過。」周文感應到形天體內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妖氣,它不是半妖人,而是妖怪族的一員。

  「它叫形天,是遠古妖獸。不知觸犯了什麼尊貴的人物,被法寶鎮住,填塞在北海眼裏,不得脫身。有一趟我們出去打草穀,恰好經過。我取下法寶放出了它,它就奉我作主人,一直跟在我身邊。」亢明子簡單解釋了幾句,話語中不經意透露出自豪感,看來這形天的實力著實不可小覷。

  一行人猜測著相柳的來意。乘吉普車來到了鴻運大廈裏。果然是妖獸相柳,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神情鎮定自若。它搶先向亢明子說道:「我是受開明獸大人和飛鼠鄭蔚地委託,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相商,這關係到妖怪族和半妖人的未來。」
  「開明獸和飛鼠?妖怪族什麼時候由它們倆主持了?妖王麒麟獸,還有少壯派的白虎精呢?」

  相柳沉痛地說:「現在沒必要再隱瞞了,麒麟獸和白虎精已經壯烈犧牲了!」
  「死了!」亢明子大吃一驚,急忙追問道,「它們是怎麼死的?」

  相柳把木馬計劃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提到妖怪族自毀長城。把「繳獲」的原子彈運進了第一沙城,打算作進一步地研究,沒想到炸彈突然爆炸,把傷勢未愈的麒麟獸和白虎精炸成灰燼,妖怪族苦苦經營了數百年的第一沙城也在一瞬間夷為平地。

  「原來是這樣……」亢明子自言自語嘀咕了一句。

  長久以來的困惑終於解開了。不管半妖人如何挑釁,麒麟獸和白虎精始終沒有露面。原來它們在很早以前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幸災樂禍,肚子裏轉著念頭:「死得好,要是它們還活著,我們豈不是又多了兩個強勁的對手!」

  周文咳嗽了一聲,話裏有話地問道:「剛才你說現在沒必要再隱瞞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相柳敏感地瞥了他一眼,微笑著解釋說:「為了表達我們妖怪族對半妖人地誠意,所以不再隱瞞,另外,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妖怪族已經順利完成了權力交替,開明獸大人和飛鼠鄭蔚確立了各自的領導地位,沒有什麼能夠動搖到這一點了。」

  迪迪也笑了起來:「開誠佈公,我們很歡迎。請問閣下到這裏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相商?」

  「先前我們一直認為半妖人是妖怪族的一支,試圖說服你們回到妖怪族地懷抱——事實上我們錯了,半妖人是一個獨立的種族,絕不會成為任何人的附庸。我這次來,就是代表妖怪族跟你們進行談判,平等地交流和談判,尋找共同發展的契機。」

  「我懂你的意思,簡單地說就是謀求共同利益,是不是這樣的?」

  「是的。」相柳盯了這個叫迪迪的半妖人一眼,雖然名義上亢明子是半妖人的首領,但他跟迪迪相比似乎欠缺了一點什麼。迪迪不遜色于開明獸和鄭蔚,它意識到這一點,對自己這次肩負的任務感到不那麼樂觀。

  「你怎麼看?」在外人面前,迪迪很注意給亢明子面子。

  「你先說說看,我們之間有什麼共同地利益?」

  「我們可以聯手,齊心協力消滅人類,分享這塊肥沃的土地!」亢明子細細品味著相柳話裏的分量。

  這的確是一個重大的轉變。之前,妖怪族一直驕傲地認為,半妖人地祖先曾經是它們中的一分子,由於受到輻射地影響發生了變異,再加上不分青紅皂白地雜交和濫交,產下大量的混血兒,從此半妖人的身體裏就混進了人類的基因,失去了妖怪族高貴的血統,淪落成為一個卑賤的群體。妖怪族試圖說服他們成為攻打人類陣營地排頭兵,借人類之手消滅他們。結果它們失敗了,半妖人拒絕回到妖怪族的懷抱,他們痛恨妖怪族的優越感,通過奴役和蹂躪它們來發洩自己的憤怒。

  現在,相柳帶來了橄欖枝,妖怪族終於認識到自身的錯誤,態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它們承認半妖人是一個獨立的種族,跟妖怪族一樣,他們也有權力在這片土地生存,發展,繁榮。強盛!

  亢明子忍不住看了迪迪一眼,他怦然心動。

  「這是我們妖怪族上上下下共同地意思。」相柳補充了一句。

  「合作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你們打算怎麼辦?」亢明子對持久戰有了恐懼感,他的內心深處迫切需要一場巨大的勝利。

  「眼下就有一個好機會,人類把四個集團軍的兵力投入到這場攻打G城地戰爭中去。我們只要出其不意,消滅他們的主力,那麼整個南方就是我們的天下了。到時候。半妖人可以優先挑選你們想要的土地,剩下的由我們妖怪族掌管,雙方繼續保持合作,再向北方出兵,直到把人類徹底消滅。」

  「之後呢?」周文插了一句。

  「我們將和平共處,按照各自地方式生活……」相柳迅速岔開了話題,繼續說下去:「現在討論這些為時過早,關鍵在於。我們妖怪族有合作的誠意,你們有沒有?」

  亢明子猶豫了片刻,對迪迪說:「你覺得怎麼樣?」這是關係到半妖人前途的重大決斷,他必須先聽聽迪迪地意見。過去的事實證明,他的意見往往是正確的。
  在這種關鍵的時刻。迪迪也不敢擅自下決定,他笑著對相柳說:「你剛剛說到。合作是妖怪族上上下下共同的意思,同樣的,我們半妖人也必須統一思想,這很有必要。」

  相柳會意,點著頭說:「我們之間的誤會很深,合作一事,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決定下來地,不知道你們需要考慮多久?我不是催促你們,實在是形勢不等人,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再想殲滅人類軍隊的主力就萬分困難了!」

  「三天以後,我們會給你一個明確的答復!」

  「好,我恭候佳音!」相柳起身告辭。

  周文心中一動,挽留說:「你不留下來住幾天嗎?三天以後,得了一個准信再回去,省得來回跑,惹來人類軍隊生疑。

  「不了,開明獸大人在等我的回音,它很性急,如果我不回去的話,情況可能有變。」

  兩人地話裏都暗藏骨頭,迪迪聽出了幾分苗頭,半開玩笑地說:「相柳可是開明獸的心腹親信,一天不見就想念得緊,三天不見,嘿嘿,恐怕它會率領大軍殺進城來向我們要人!」

  「說笑了,哈哈……」相柳朝眾人行了個禮,大步朝外面走去,亢明子和迪迪跟在它身後,半是相送半是防範。

  「留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必勞師動眾。」

  相柳急忙阻止他們,又深深盯了周文一眼,「前幾天夜裏地歌會是你策劃的吧,真了不起!飛鼠鄭蔚說你就像當年的三十九朵金蓮花,把G城守衛得固若金湯!」

  周文怔了一下,腦子裏飛快地轉著念頭,隨口說:「那是陳詩詩的功勞。」

  「陳詩詩在我們眼裏只是一張可有可無的廢牌,但到了你手裏……嘖嘖,半妖人在你的領導下一定能走向繁榮和富強的,我們堅信這一點。」

  亢明子和迪迪臉色都有些不自在,他們看周文的眼色裏蘊藏著警惕。

  相柳圓滿地完成了開明獸交給它的任務。這次它來G城,一方面的確如它所說,向半妖人伸出了友好的橄欖枝,光憑妖怪族是無法消滅人類,為了收回這片生於茲長於茲的土地的,它們必須改變思路,尋求一個穩固的盟友。另一方面,周文的再次出現讓它們感到莫大的威脅,一旦讓他控制住半妖人,那麼妖怪族將陷入全面的被動之中,它必須在這一切尚未發生之前加以破壞,至少提醒半妖人注意。從這個意義上講,相柳肩負著反間的重任。

  迪迪一邊思考著。一邊邁開大步走出了G城。城門在它的身後重重合攏,它衷心地希望妖怪族和半妖人的溝通之門千萬要保持暢通。

  城市在它地身後漸漸遠去,妖怪族的營地越來越近,相柳能夠嗅到空氣裏濃稠的妖氣,這讓它感到安心。但是,只一瞬間的工夫,妖氣竟然凝滯成實質。環繞在它周圍,漸漸收縮。

  相柳感受到巨大的危險正在迫近,一顆心狂跳起來,幾乎要衝出胸腔。它大吼一聲,現出了九頭蛇身的原形。張開血噴大口吐出裂風珠,圍繞著它的頭顱滴溜溜亂轉。

  「誰?快出來!……是你嗎,周文?」一連串古老地咒語響起,用相柳所不知道的語言,仿佛近在耳畔。又仿佛遠在天邊。

  那是周文,吸血獠王,他終於動手了!相柳幾乎可以肯定。它急忙把身體盤起來。拼命念動咒語,祭起裂風珠牢牢護住要害,準備迎接周文的突然襲擊。

  空氣中慢慢浮現出周文的身影,淡得像一副水墨畫,隨風扭曲著。相柳大吃一驚,驚呼道:「元神出竅,你……你竟然修煉到這種地步!」

  妖怪族修煉的最高境界,把不滅地元神暫時抽離肉體。遠隔百里,取敵人首級如探囊取物,那些古老的傳說在它腦海裏一閃而過,有如電光石火一般。

  周文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眸,飄忽不定。他似乎在努力適應自己的存在方式,這給了相柳一線希望。它用力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裂風珠上,大喝一聲:「我以我血,換汝覺醒,疾!」話音未落,裂風珠化作一團黑影,朝周文的元神疾射而去,正對著他眉心中間地第三只眼睛。

  周文輕輕伸手一擋,裂風珠有如遇上了一層無形的阻礙,突然凝固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似乎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相柳清清楚楚看見,裂風珠地表面出現了一道道細微的裂紋,它的心猛地一沉,不顧一切嚼碎了舌頭,把滿口血肉狠狠噴了上去,裂風珠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通體燃燒起黑色的火焰,四下裏響起一片鬼哭狼嚎之聲,響徹雲霄。

  周文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在說:「米粒之珠,也放光芒!」他的神情顯得很輕蔑,心念微動,伸出的手掌立刻化作三條火龍,張牙舞爪撲向裂風珠,你來我往纏鬥在一起。

  相柳不顧一切念動咒語,時不時噴出一口口血水,全力驅動法術,但力有所不逮,體內地妖力飛速流逝,轉眼間裂風珠上的黑焰就黯淡了許多。

  周文已經失去了耐心,他的元神輕巧地繞過裂風珠,像輕風一樣拂過了相柳的身體。相柳在一瞬間失去了知覺,它低頭看見自己的皮膚被無形利爪劃開,血肉接二連三掉了下來,露出了白森森地骨骸,薄薄的一層隔膜裏,心臟在跳動,腸胃在蠕動,鮮血噴出去,卻再也流不回來。它臉上流露出無窮無盡地恐懼,顫抖著抬起手爪,用力插進自己的腦子裏。

  裂風珠「砰」的一聲炸開來,周文的元神漸漸變淡,消失在空氣裏。

  遠在幾十裏外的開明獸和鄭蔚不約而同感受到裂風珠的哀號,相柳已經罄盡全力,不惜自殘肉體,使出最厲害的法術,究竟是誰威脅到它的生命?難道又是周文?

  開明獸來不及招呼其他妖獸,把腳重重一跺,駕雲撲向妖氣肆虐之處。但是它還是晚了半步,相柳渾身上下只剩下森森白骨,一隻爪子穿透了自己的頭顱。究竟發生了什麼?開明獸倒抽一口冷氣,一顆心沉甸甸的,猶如壓上了一塊鉛。

  相柳在城外離奇地死去,死狀慘不忍睹,這消息傳回到G城,亢明子和迪迪都懷疑是周文幹的,但是他們沒有證據,周文從始至終一直跟他們呆在一起,沒有離開過半步。

  相柳的死對半妖人來說同樣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妖怪族伸出的橄欖枝被突然折斷了,從此兩個種族之間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溝壑,開明獸將滿懷仇恨,一心一意跟人類合作,拔掉眼中的這根毒刺。

  十二個小時以後,進攻再度開始,並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猛烈。

  人類和妖怪族的聯軍發起一波又一波的衝擊,古老的城牆被夷為平地,戰士們像潮水一樣湧進城,在街頭巷尾浴血奮戰,一次次被打退,一次次又沖上來。

  與此同時,困在城內的奴隸們也奮不顧身,接連發動了三次暴動。他們被殘酷地鎮壓下去,鮮血染紅了大小監獄,屍體堆在城門口,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都沒有熄滅。

  雙方都殺紅了眼睛,戰爭逐漸升級,人類軍隊動用了重型轟炸機和遠端火炮,把G城炸成了一片廢墟,妖怪族的戰士進行徹底的搜索,像篩子一樣把每一寸土地都篩了一遍。

  而半妖人躲在地下通道裏,神出鬼沒,有組織地進行著遊擊戰和拉鋸戰,不時突入敵人的腹地,在局部地區形成優勢兵力,吃掉他們的一兩個連。

  三方的傷亡急劇攀升。在這樣惡劣的局勢下,亢明子和迪迪開始考慮從地道撤離G城,大規模轉移到安全的山區去。但是它們遭受到又一個沉重的打擊,地道出口被嗅覺敏銳的妖怪族發現,它們在那裏埋伏了大批傀儡妖獸,如果不是周文警覺的話,半妖人將陷入重重包圍之中。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繼續抵抗,絕不放棄!

  迪迪表面上依然對周文信任有加,但他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濃了。他甚至開始懷疑,周文居心不軌,地道的出口就是他巧妙地透露給妖怪族知道的,目的是把半妖人困在G城,這樣他才有奪權機會。

  開明獸說過:「周文,你又何必趟這個渾水,放棄吧,半妖人不可能成為一支忠於你的軍事力量。」

  榕樹神說過:「你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土地和力量,恭喜你!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來到的……」

  相柳也說過:「半妖人在你的領導下一定能走向繁榮和富強的,我們堅信這一點。」

  這些話背後都隱藏著一個意思,周文野心勃勃,他想把半妖人變成一支完全忠於他的軍事力量,變成他手裏的一顆棋子!他究竟想幹什麼?這個問題困擾著迪迪,他始終想不出答案。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6:18

  第五章 木華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周文顯得異常疲倦,這種疲倦不僅僅表現在身體上,更多地表現在精神上。

  弓中卿和陳詩詩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她們感到害怕,周文似乎變得漠視一切生命,旺盛的鬥志開始從他的身體裏抽離。他像行屍走肉一樣本能地繼續著自己的行動。她們不敢多問,她們不能為周文分擔什麼,所以害怕知道不詳的結果。如果說周文是神,那麼他一定是西方傳說中手持鐮刀收割一切生命的死神!

  周文在思考。額頭上長出了緊閉的第三只眼睛,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帝江神曾經預言,吸血獠睜開第三只眼睛,將會招來陰曹地府的烈焰,把整個世界焚燒成灰燼。不論它說的是不是事實,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已經進化到吸血獠的終結形態,力量成百上千倍增強,能夠不動聲色地施展出元神出竅,在百裏外取敵性命。

  現在只剩下了最後一著,蛻變的結果會是什麼呢?周文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該來的總會來,多想也沒有用。周文強迫自己把思維定格在眼前。相柳被殺戮的時候,他始終跟亢明子、迪迪呆在一起,但他們還是起了疑心,尤其是迪迪,周文隱約發現,他已經在設局對付自己。

  G城的內部醞釀著重大的變動,這些變動的觸發點就是木華的到來。

  在一個硝煙漸漸散盡的黃昏,G城沉浸在一種從未有過的安詳之中,璀璨似錦的晚霞從天際飄過,南風吹來了熏熱的氣息。有一些細小的種子在風中載沉載浮,它們像張著翅膀的精靈,穿越了萬水千山,終於降臨到G城地土地上。種子一接觸到泥土,立刻生根發芽。開枝散葉,頃刻間工夫就長成了一片高大茂密的樹林。

  緊接著,一群神情呆滯的樹妖大步走了出來,為首的一個頭髮根根倒豎,纏結在一起,身高超過兩米,瘦而精幹。沖著周圍持槍警戒的半妖人說:「周文在哪里?我們要見他!」

  周文接到報告後,來不及通知亢明子和迪迪,立刻大步流星趕到了現場。那瘦高個子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朝他伸出手去,自我介紹說:「我是樹妖族的木華。奉榕樹神的命令到這裏助你一臂之力。」

  周文與它握了下手,堅硬,粗糙,就像是一塊未經加工地木頭。他親切地寒喧了幾句,說一些無意義的客氣話。然後邀請它到自己的居所去細談。

  木華欣然答應,回頭命令它的手下在樹林裏休息,不要到處亂走。周文留意到樹妖族只聽從一個聲音。那些面無表情的樹妖立刻返回到樹林裏,身影消失在茂密地枝葉間。樹木就是它們的親人和家園!

  他們在半妖人戰士的目送下徒步來到了S大學,在四景河邊的水泥亭子裏,周文憑欄眺望,目光所及之處儘是一片廢墟,但是就在這片荒涼的廢墟上,孕育著無窮地生命力。一個嶄新的時代就要從這裏誕生了!

  「榕樹神還好嗎?上次我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很衰老了。」

  「很好。你放心,我們樹妖幾乎擁有無窮地生命。」

  「有生必有滅,區別在於遲一點早一點而已,這是自然的法則。冒昧地問一句,你跟榕樹神是什麼關係?」

  「我是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是他的氣根繁衍出的生命。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就是他一部分。」

  「一個出色的接班人……」周文重新打量了他幾眼,忽然察覺到充沛的妖氣中蘊含著另一種不協調的氣息,類似於七寶琉璃塔或者三十九朵金蓮地氣息。他微微皺起眉頭,一邊思考著,一邊繼續試探它:「榕樹神百年之後,樹妖族的新領袖就是你了?」

  「是的,這次到G城來,就是一趟難得的鍛煉,我會好好珍惜的。」

  「既然是樹妖族未來地領袖,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身懷道門的法寶呢?」

  「你是說這個嗎?」木華並沒有感到意外,它把手伸進胸腔,樹皮和木質自動分開,從裏面掏出一卷破舊地繩索,通體隱約閃爍著金光,「這是我們樹妖族的寶物,很久以前從一個道門高人手中奪來的,為此不知犧牲了多少族人的性命!」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周文打量著這卷繩索,心中充滿了感慨。

  道門六大法寶,辟邪玉麈和乾坤表裏圖在李兵手裏,趙詩芬身懷三十九朵金蓮花,七寶琉璃塔已經裂成兩半,天師劍在麓寧城大戰中遺失,沒想到這最後一件法寶縛妖繩竟然落在了樹妖族手中。

  「人類法師把它叫做縛妖繩。」

  「正是縛妖繩,有了這件法寶,開明獸就休想踏進G城半步!」

  木華很明顯受到榕樹神的囑咐,不想直接跟妖怪族發生衝突,它迅速掉轉話題問:「現在形勢怎麼樣了?」

  周文把G城所面臨的困境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木華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毫不客氣地說:「榕樹神曾向我說起過,你有一個非常宏偉的設想,要創造一個前所未有的和平的未來,人類和妖怪能拋棄偏見,生活在同一片陽光下。可是到現在為止,我看不見你所設想的未來在哪里,你都幹了些什麼?夾在人類、妖怪族和半妖人之間,你是不是已經失掉了自己的理想?」

  「從來沒有失掉過,它始終在我的心裏!你還年輕……」周文瞥了它一眼,跟經歷了數十萬年滄桑的榕樹神相比,眼前的這個樹妖實在太年輕了,他必須耐心地向它解釋,「你不明白這條道路有多麼艱難,從來沒有人走過,我從始至終都在黑暗中摸索,看不見未來的曙光。」

  「最初我設想在人類和妖怪族之間維持一種灰色的平衡,促使他們打一場消耗戰。要勢均力敵,誰都不能占到絕對的上風。只有付出慘重的代價,看清楚戰爭的可怕後果,他們才會冷靜下來進行反思,試圖尋找一個共同生存、共同發展地契機。」

  「這個思路是可行的,但是局勢的發展往往超出了我的預計。我就像一個小孩,在耍弄一把千斤重的鐵錘。竭力保持平衡——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我缺乏一支強有力的、完全忠於我地武裝力量,這是致命的弱點,而且很難克服,無論是人類或者妖怪族都不可能支持我,在他們眼裏我是異類!」

  「半妖人的出現是一個意外。這給了我機會,我想,也許我可以控制他們,把他們改造成為忠於我的軍隊,在人類和妖怪族之間製造一個緩衝。把歷史的車輪引向我想要地方向……所以我選擇留在了G城,和半妖人並肩作戰,我要取得他們的信任。一步步實現最初的夢想。但是半妖人裏也不乏佼佼者,亢明子擁有強大的武力,迪迪足智多謀,並且已經對我產生了疑心,他們在半妖人裏的威信很高,光靠我一人無法實現權力地平穩交接。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當然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榕樹神選擇了你,你就是我們強有力地同盟。我希望在這之後。你能兌現當初的承諾,一片肥沃安全的土地,屬於我們樹妖族,不再有戰火的侵擾,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

  「我承諾。一定做到!」

  說話間工夫,亢明子和迪迪也趕到了S大學裏。一一見過了木華,他們對樹妖族的慷慨相助表示歡迎,並且特地為它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酒宴——G城所能提供的只有腐爛的屍體、混濁地污水和樹皮草根——不過木華它們根本就不在意,在它們心目中,陽光、雨露和一堆發酵的牛糞才是至高無上的美味。

  木華婉言謝絕了亢明子和迪迪的安排,樹妖住不慣鋼筋混凝土的廢墟,也不願意待在黑暗地地下,它們依然回到那片茂密的樹林裏,隱沒在樹幹裏歇息。在那裏,它們感到安全而恬靜。

  深夜,迪迪孤身一人來到樹林外。他注意到虯結地樹根間橫臥著一條繩索,陳舊破落,隱約閃爍著金光,似乎樹妖族布下的法寶。

  迪迪猶豫了一下,輕輕巧巧就邁了過去,進入到樹妖棲息的林地裏。

  木華意外地「咦」了一聲,感到非常吃驚,它無聲地敲了敲手指,一顆顆粗壯的樹幹上,無數雙警惕的眼睛突然睜開,緊緊盯住這個古怪的入侵者。

  迪迪來到樹林中央,仰頭看去,枝葉鋪天蓋地,遮住了清冷的月光。

  「木華,出來吧,我是迪迪,半妖人迪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有什麼事白天說不好嗎,深更半夜,偷偷摸摸,你想要幹什麼?」

  木華並沒有現身,它的聲音在樹枝間回蕩,顯得有些沉悶。

  「我是想瞞過周文,私下裏跟你交換意見,這很重要,關係到樹妖族和半妖人的未來。」

  迪迪突然覺得自己的語氣像極了相柳,他們好像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這讓他覺得好笑。

  木華思考了一會,終於從樹幹背後現出身來,它打了一個手勢,其他的樹妖立刻分散到樹林外,像哨兵一樣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你想對我說什麼?」

  「周文有沒有跟你說起G城所處的困境?」木華點點頭。

  「我們半妖人正受到人類和妖怪族聯軍的威脅,但這只是一個方面,是外患,我完全有信心帶領半妖人度過這場危機。事實上,我更擔心的是內亂。」

  「內亂?你指的是什麼?」迪迪一字一句地說道:「周文野心勃勃,他試圖取代亢明子和我,把半妖人變成一支完全忠於他的軍事力量,變成他手裏的一顆棋子。」

  「哦?有這回事?」

  「我們應當開誠佈公,坦誠相待,木華先生,你應該很清楚周文的野心,他把你召喚到這裏來的目的就是助他一臂之力,控制住半妖人的軍隊。實現他的目標。」

  木華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它木訥地搖搖頭,口不應心地說:「我不知道周文真正的目的是什麼,也不想知道,榕樹神命令我到G城來,聽從他的安排,我照做就可以了。從來不去多想。你要明白,我們樹妖族只聽從一個聲音。」

  「周文許給你們樹妖族什麼好處?」迪迪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不想放棄,而是換了一個話題。

  「一片肥沃安全的土地,屬於我們樹妖族。不再有戰火的侵擾,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能夠確保不再有戰火地侵擾?人類、妖怪族和半妖人之間的戰爭將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某一方被消滅為止……他究竟站在哪一邊?」迪迪敏感地察覺到其中的問題。

  「你並不瞭解周文,他不站在任何一邊。他抱有一個非常可笑的想法。他要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一個全新地時代,人類和妖怪能拋棄偏見,生活在同一片陽光下。當這一天真的來臨。自然就不會有什麼戰爭了。我們樹妖族之所以選擇他,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人類和妖怪?不包括我們半妖人?」

  「不包括,因為他許願的時候你們還沒有出現。我不知道他現在是怎麼想的。」

  「我卻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在他地心目中,半妖人只是他達成目標的工具,在那個全新的時代裏,是沒有我們半妖人地位置的……」迪迪喃喃自語,聲音顯得異常苦澀,「好吧。不說這些,我想知道,周文能夠提供一片肥沃安全的土地,你們樹妖族需要的僅僅是這樣一塊土地嗎?」

  這句話問到了木華的心坎上,它沉默不語。過了良久才說道:「榕樹神需要的僅僅是一塊土地,屬於我們樹妖族。肥沃,安全,能夠生存繁衍,直到永久……」
  迪迪的心裏升起了一絲希望,他加重語氣問道:「我問的不是榕樹神,而是你們整個樹妖族!」

  「樹妖族不願意成為別人地炮灰,所以退出了這場戰爭,但是退出這場戰爭並不意味著退出歷史舞臺,我深信,有一天,樹妖族將成為妖怪族中繁榮而強盛的一支,誰都不敢小覷我們!」木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情,終於袒露心聲。

  「這就對了!樹妖族的命運就掌握在你的手上!放棄周文吧,他身單力孤,不成氣候,你們應該站在我們半妖人地一邊,聯手共同奮鬥!我確信,你們得到的將不僅僅是一塊土地,更重要地是,整個神州都會為你們矚目,你們樹妖族將贏得前所未有的利益、榮譽和尊嚴!」迪迪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竭力說服木華改變初衷。
  迪迪是代表半妖人向它發出了邀請,這些話深深烙印在木華的心坎上。但它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盤算了一陣,搖搖頭說:「可是榕樹神已經選擇了周文,你不知道,我們的首領非常固執,一旦認定人選,就絕不會更改。」

  「榕樹神選擇了周文,並不代表你也必須選擇周文。」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們樹妖族只聽從一個聲音,那就是榕樹神的聲音。」
  「如果榕樹神做出的決定不能確保樹妖族的利益得到最大化呢?」

  「我不知道……你讓我好好想想……」木華終於動搖了。

  「選擇周文還是選擇半妖人,你要慎重啊!我可以透露一點內幕消息,我們不甘心成為周文手裏的棋子,他絕不可能控制我們,我們遲早會對他動手的!」

  木華心裏閃過一個念頭,立刻動手,把迪迪殺死,替周文消除這個心腹大患,但是理智又阻止它採取這樣的行動,迪迪既然敢孤身而來,肯定有恃無恐,從縛妖繩對他毫無反應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沒有把握的事它不願冒險,畢竟這是別人的地盤。

  「不用馬上做出決定,你有足夠的時間去斟酌。樹妖族的將來就維繫在你的身上。有沒有一個全新的時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高人一頭,站在金字塔地頂端,獲得最多的利益!」

  木華看著他走開,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第二天黎明。人類和妖怪族的聯軍再次發動了襲擊。

  首先是持續了半個多鐘頭的空中轟炸,接著,無數新型的主戰坦克在步兵的支援下開進了市區,展開一場地毯式的掃蕩。

  木華並沒有插手,它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旁觀者,親眼目睹迪迪指揮半妖人地軍隊牢牢守衛住G城。

  迪迪是一個高明的指揮家,他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半妖人在地道裏躲過了猛烈的轟炸。等主戰坦克出現在城市裏,再一湧而出,利用廢墟和戰壕發動反擊。對付這些鋼鐵鑄成的龐然大物,普通的槍械子彈並不能發揮多大地作用,最多留下幾個淺淺的彈痕。可擕式反坦克導彈應該是最佳的選擇,但是半妖人沒有這樣先進的武器。他們採用了更為原始但同樣有效的戰術。埋伏在廢墟裏地半妖人狙擊手首先對步兵發動了偷襲,毫不誇張地說,每一顆子彈都奪走了一條性命。緊接著,躲藏在戰壕裏的元老會對主戰坦克實施打擊。它們觸手的末端纏繞著一根根短而粗地鋼筋,貼著地面悄悄向前延伸,伺機插進坦克車的履帶裏。讓這些龐然大物變成一堆廢鐵。

  戰事不利,人類軍隊立刻調整了戰術,利用自行迫擊炮和火箭筒進行定點突破,同時派出槍法精准的狙擊手,利用穿透型爆炸彈對半妖人元老實施打擊。

  整個古城區都淹沒在戰火中,短兵相接,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唯一例外的是城北,半妖人和妖怪族相接觸的戰場。沉浸在一片死樣的沉寂中。高低起伏的廢墟上,用鮮血畫出一道巨大的符,如同一條不見頭尾地巨龍,扭曲盤旋,隱隱然與大地融為一體。

  周文靜靜地漂浮在符中央。額頭上赫然長著一隻緊閉的眼睛,背上同時展開四對烈焰騰飛的翅膀。雙手抱在胸前,釋放出無窮無盡的妖氣。在他的身後,是無數荷槍實彈地半妖人戰士。在他身前,是開明獸、飛鼠鄭蔚、驕蟲、樹鳥等遠古妖獸。巨大的符像不可摧毀地防線,橫亙在他們之間。

  開明獸死死盯著那道鮮血繪成的符,試探著向前邁出一步,鄭蔚急忙抓住它的肩膀,搖搖頭示意它不要冒險。

  吸血獠王已經進化到一個全新的階段,遠遠超越了它們這些遠古妖獸,除非麒麟獸複生,又或者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帝江神出現,除此之外,沒有第三個妖怪能夠捋他的鋒芒。

  開明獸猶豫了一下,終於退了回去,它低頭想到了一個惡毒的主意,臉上不覺露出一絲陰險的笑意。它朝著樹鳥低聲囑咐了幾句,後者悄悄地撤離了戰場。

  妖怪族不敢靠近,這達到了周文最初的目的。但是在僵持之中,他突然感到迎面撲來了一股浩然正氣,非常熟悉,那是道門法寶三十九朵金蓮的氣息,難道是趙詩芬來了?

  周文的身體輕微顫抖著,他緩緩抬起頭,看見趙詩芬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渾身上下金蓮飛舞,衣衫飄飄,恍如仙子。

  「你來了,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周文長長舒了口氣,苦澀地打了個招呼。
  趙詩芬不發一言,她打量著鮮血繪成的符,默默念動咒語,把金蓮花的威力發揮到極至,整個身體都籠罩在淡金色的光華內,足尖漸漸離開了地面,漂浮在半空中。

  「你不敢抬頭看我一眼嗎?我改變了許多,你呢?」趙詩芬沒有抬頭,她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她淩空向前邁出一步,踏進了符之中,無數血光頓時騰空而起,朝她當頭罩下去。

  一時間陰風怒號,鬼哭狼嚎,血光被金蓮花堪堪擋住,落不下去。

  「這道符叫做二十四氣陰陽符,用人類、妖怪和半妖人的鮮血描繪而成,變化無窮,你雖然身懷道門法寶三十九朵金蓮,還是保不住你的性命,退回去吧,我不會難為你的!」

  趙詩芬聽若不聞,又艱難地向前跨了一步。血光越發淩厲,把她團團困住,像一顆巨大的血珠,滴溜溜亂轉。

  僵持了片刻,無數利劍一般的金光從血珠的縫隙裏迸射出來,愈來愈盛,終於衝破束縛。直插雲霄。

  趙詩芬臉色蒼白,纖弱的身軀搖搖欲墜,她低垂著眼簾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周文渾身一震,搖著頭說:「你這是何苦!」

  趙詩芬喃喃念動咒語。七竅中流下了殷紅地鮮血,聲音清越響亮,越來越高亢。隨著她的念頌,三十九朵金蓮花漸漸彙集到一處,此隱彼現。幻化出一道道紫氣,絢爛至極,連當空的豔陽都被壓了下去。那是天師張瑞午遺留下最厲害的法術。以鮮血和生命作為祭品,激發出金蓮花全部的威力,在生機斷絕前操縱道門降妖除魔的大法力,與敵同歸於盡。趙詩芬早就抱著必死的信念!那些過去地歲月呀,周文的眼睛不禁模糊了,他清楚地知道趙詩芬為什麼要這麼做。當年在G城北門的城頭上,從高處向遠方極目眺望,瓦藍的天空廣袤無邊。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彼端,捲曲地雲彩像羽毛一樣整整齊齊排列在空中。

  周文說:「前面是河塘鎮,向北是鄯縣,再過去就是鳳凰山,這裏本來有一片茂密的森林。但是戰火毀掉了一切。我親眼目睹了這場殘酷的戰爭,人類和妖怪的鮮血浸漬了每一寸土地。李瑾瑜。如果能夠結束戰爭,如果能夠使這個世界能夠重新恢復和平和寧靜,你願不願意犧牲你自己?」

  趙詩芬回答說:「我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活下來的。周文,你要知道活下來,坦然地面對劉子楓和兒子,坦然地面對你地出現,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在她平靜的語氣裏,周文能夠感覺到戰鬥地勇氣和必死的決心。生命對趙詩芬來說只是一段經歷,一步步走向死亡,為了信念,燃耗自己,在平靜中死去,身體和靈魂化為灰燼。

  現在時間已經到了。趙詩芬選擇了死在周文手裏。她的嘴唇一張一翕,吐出了最後一個字,當聲音被吹散在風中時,三十九朵金蓮花也一同消失,無數紫氣凝成一道長虹,向周文當胸射去。

  周文始終盯著趙詩芬的俏臉,他發覺在咒語念完的一瞬間,這張熟悉的臉龐似乎變得有些陌生,隱約可以分辨出是三清殿地洞下天師張瑞午的模樣。

  紫氣東來,那是張瑞午的最得意地法術!原來他向金蓮花傾注了畢生的法力和法術,千年之後,借傳人之手剷除人類最大的敵人。可是他知道嗎,人類最大的敵人不是周文,也不是妖怪族,而是自身的貪婪和無知!

  紫氣在周文地身前遇到烈焰的阻擋,盤旋回蕩,漸次淡薄,終於消失於無形。只這數息間地停頓,趙詩芬已經完全吸收了金蓮中充沛的法力,猶如張瑞午再世,一聲清嘯,似乎在召喚什麼。

  天空驀地暗下來,濃雲密佈,遮天蓋日。一道青色的光芒從西南方疾射而來,穩穩地落在了趙詩芬的手中,光華散盡,赫然是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通體青光流轉,不停幻化出龍神的模樣。那是張瑞午的兵器天師劍!

  趙詩芬一劍在手,立刻施展出天邪虎嘯陣,體內法力轉化成無數有形的利刃,從天師劍中噴薄而出,幻化成三隻虎頭的形狀,張開血噴大口,吼聲如雷,齊齊向周文撲去。

  周文被迫使出渾身解數,全力驅動二十四氣陰陽符,血光如虹,縱橫交錯,與天邪虎嘯陣鬥了個旗鼓相當。

  趙詩芬覺得渾身肌膚幾乎要炸裂開來,強勁的法力左突右沖,找不到宣洩的缺口。她不由自主地舞動天師劍,有如神助,六陰追魂術,蓮華符,天邪虎嘯陣,僵屍追魂符,五雷正法,天地降妖訣,五行破魔咒……那些失傳已久,威力巨大的法術從她手裏一一使出來,得心應手,毫不費力。

  周文沉著應戰,二十四氣陰陽符中血光沖天,有如潑墨山水,一忽而丘壑起伏,一忽而奇峰突起。一忽而奔流直下,一忽而盤旋回腸,將門戶守得十分嚴密,任你法術變化無窮,始終不能近他的身。

  鬥到酣處,趙詩芬突然把手一撒,祭起天師劍。喝了一個「疾」字,右手食指與中指並在一起,對準周文一指,天師劍刺破重重血光,筆直地射向周文的心臟。
  周文把四對翅膀用力一扇。掌心中突然騰起一個拳頭大小的火球,穩穩對準了劍尖,天師劍受到毀天滅地焚心咒的壓制,一瞬間凝滯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似乎在夾縫中猶疑不定,不知該何去何從。

  趙詩芬連念了三個「疾」字,指尖上突然騰起了一朵金蓮花。朝天師劍電射而去,隱沒在劍身裏,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天師劍向前一寸寸逼近,漸漸現出了原形,變化為一隻龍神的犄角,迸射出五彩光華,照耀天地。

  但是周文卻清楚地感覺到。趙詩芬體內的生機不斷削弱,一旦三十九朵金蓮全部離她而去,那麼生命之火也將燃燒殆盡。

  周文把手掌向後縮了半尺,掌心上地火球一漲一縮,顏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天師劍抵禦不住上萬度的高溫。劍尖開始軟化,滴下了細小的液體。

  周文默默歎了口氣,張瑞午費盡心機,把畢生的法力和法術傾注在三十九朵金蓮裏,但這一切安排都無濟於事,他有足夠的把握堅持到最後,把天師劍和趙詩芬一同焚燒為天地間的一縷輕煙。他真的忍心這麼做嗎?第三十三朵,三十四朵……
  望著趙詩芬那滴滿汗珠地臉龐,周文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痛。衝動之下,他把肩膀左右一晃,血光拔地而起,從四面八方惡狠狠撲向天師劍,稍稍引開了它的威力,然後他用力扇動翅膀,淩空飛向趙詩芬,伸長了手臂抱住她軟綿綿的身體,拔地而起,越飛越高,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天邊。

  法術中斷了,趙詩芬拾回了一條性命,但是她並不感激周文,反而勉強抬起手掌,按在周文的心坎上,吃力地問:「你救我幹什麼?這豈不是害了自己地性命?」

  張瑞午的法力在她的掌心中吞吐盤旋,只要驅動剩下的五朵金蓮花,就能直接重創周文的心臟。

  「我要你活下去!」

  周文突然掉轉方向,朝著地面疾沖而去。一片蒼翠地山谷迎面撲來,鬱鬱蔥蔥,充滿了生機。風聲嗚咽,刮得臉面發疼,趙詩芬奮力睜開眼睛,她看見了飛流而下的瀑布,起伏的丘陵和茂密地樹林。

  「還記得嗎?那是碧蘿山!」

  趙詩芬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她淚流滿面。

  那些過去的歲月呀……周文降落到山頭的橘樹林裏,他小心翼翼地把趙詩芬放了下來,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像褪了色的舊片子,充滿了溫馨和懷念。

  「你不應該救我的!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是這具軀體……我是李瑾瑜,不是趙詩芬……」

  趙詩芬有些語無倫次,她感到傷心像潮水一樣湧過來,淹沒了她整個身心。在經歷了這一番變故以後,她終於失去了精神的支柱,整個人完全垮掉了。

  周文凝望著她地雙眸,他完全能夠理解她的心情,他們就像是同一個人,他們的心是相通的,他們能看到彼此心中最隱秘的想法,就像很久以前石塔橋旁地那個夜晚一樣。

  那一天,他們種下了情根,那一天的月光和星光照耀著他們,一直到生命地盡頭……

  周文柔聲說:「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會忘記一切痛苦的過去,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他把拇指輕輕按在她的眉心中間,嚅動嘴唇念一段冗長的咒語。

  這是他第三次對李瑾瑜施法,第一次是在石塔橋旁,施寂識術,第二次是在新虹橋上,施移魂術,這是第三次,這一次會讓她忘記所有悲傷的記憶,有勇氣重新面對人生。

  趙詩芬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她慢慢合上了眼睛,臉上充滿了安詳和寧靜。

  周文在她耳邊輕輕哼唱著他最喜愛的歌謠:「孤單一人,不畏懼活下去,就這麼下決心,隱忍寂寞。」

  「保護堅強的自己,奔跑!大步向前跑!」

  「要堅強,不氣餒,那延綿不斷的感覺!奔跑!」

  「在任何寂寞的時候,絕不滴下眼淚。」

  「自強不息,珍惜回憶,那故鄉的康莊大道!」

  「都市的狹窄道路,一直通往故鄉去,延綿延續,我在不斷奔走。」

  「故鄉……故鄉再見!奔跑!」

  趙詩芬在迷迷糊糊中,眼角淌下了一滴淚珠,她仿佛知道,這一別後,就永遠失去了最心愛的人!連回憶都不會剩下……

  周文望了她最後一眼,向過去揮手告別,然後,他振翅高飛,迎向了未知的命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1-6-11 00:36:36

  第十集 第六章 尾聲

  木華在目睹半妖人打退人類軍隊的進攻後,終於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它決定違背榕樹神的指令,放棄周文,跟半妖人迪迪合作。

  在這一刻,它有一種創造歷史的自豪感,樹妖族從此粉墨登場,它們不再是無能為力的觀眾,而是本色的演員。

  木華有信心,它能夠帶領樹妖族開創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新天地。榕樹神終有一天會理解它的!

  迪迪在得到強援後,決定立刻向亢明子發起逼宮,奪取軍隊的控制權。之所以不顧大局,在戰爭的間隙下手,一方面是擔心木華動搖,另一方面是擔心周文搶先發動政變。他必須牢牢掌握主動!

  迪迪的行動對於周文和木華來說是一個機會,他們商議下來決定借迪迪之手除去亢明子,順便削弱迪迪的勢力及其在半妖人中的威信,等待時機奪取政權。

  不過與其說是二人商議的結果,不如說是周文個人的決定,事實上木華從始至終都扮演了一個唯唯諾諾的角色,周文沒有察覺到它的心機,他以為樹妖就是這樣木頭木腦的。在這一點上,他犯了以貌取人的錯誤。

  在持續不斷高強度的戰鬥中,亢明子的威信日漸衰落,它指揮的部隊總是傷亡慘重,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迪迪總能以較小的代價取得勝利,無論是對抗人類的高科技軍隊或是妖怪族的傀儡妖獸,他始終從容不迫,表現出一個高明指揮家應具備的素質,這一點讓所有的半妖人傾倒。

  隨著時間的推移,半妖人軍隊逐漸放棄了亢明子,轉投向迪迪,他們願意在迪迪的指揮下戰鬥,他們知道迪迪能帶領他們走向勝利。這其中甚至包括了江川和狴炎。

  亢明子察覺到危機的降臨。但他能夠依恃的部隊已經不多了。又是一個火燒雲佈滿天邊的黃昏,半妖人打退了人類和妖怪族地聯軍,G城像一顆釘子,牢牢釘在了這片熾熱的土地上。

  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半妖人在廢墟裏打掃戰場,收拾起可用的槍支彈藥。修復壕溝和工事,殺死一息尚存的敵人。亢明子再次遭受到沉重的打擊,他的直系部隊在戰鬥中全軍覆沒,只有一個小隊的人馬僥倖活了下來。他地心情異常低沉,躲在城南的巢穴裏借酒消愁。試圖用酒精麻醉自己。

  江川和狴炎終於棄他而去,守在他身邊的只剩下忠心耿耿的形天,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不是他地同類,而是一個形貌古怪的妖怪。

  迪迪帶領著麻山、紀鶇、紀檀、毒蠍羅、周文、木華等人。大步流星向城南趕去,他們試圖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說服亢明子交出部隊,把名義上的指揮權平穩地轉移給迪迪。

  亢明子對他們的到來並沒有感到意外。他仰頭吞下一大口烈酒,對迪迪大笑著說:「我早就猜到你會來這一手地……不這樣才怪!你這個傢伙,看中我的位置已經不止一兩天了……來來來……決一死戰吧,讓我看看你究竟有什麼能耐……呃……」他笑得比哭還難看,打著酒嗝搖搖晃晃站起身來。

  迪迪看他的眼神有些憐憫,曾經威風一時地亢明子竟然落到了如此地步,他寧願他正視自己的失敗,竭力反撲。也勝過借著酒精撒瘋。他在外人面前丟半妖人的臉!

  「形天……形天……你在哪里,快出來,把他們全部殺死!」

  那具殘屍應聲跳了出來,右手操斧頭,左手持盾牌。擋在亢明子身前,呼呼喝喝地向迪迪他們示威。

  麻山呵呵大笑起來。操起衝鋒槍對準它就是一梭子子彈,誰知形天不慌不忙,舉起盾牌輕輕一擋,不知使了一個什麼法術,子彈竟然不約而同凝滯在半空中,突然掉轉一百八十度,齊齊向麻山射去。

  距離相隔極近,麻山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死在自己的槍下,周文突然出手,推出一團熾熱的火焰,把子彈團團裹住,瞬間熔成了銅水。

  麻山僥倖逃過一劫,額頭上冷汗淋漓,腿腳都有些發軟。

  形天並沒有急著出手,而是翻起胸膛上的一對怪眼,上下打量著周文,似乎在估量雙方的實力。

  木華趁它不防備,暗暗念動咒語,祭起道門六大法寶之一的縛妖繩,縛妖繩遭遇強敵,煥發出萬道金光,朝形天當頭落去,響若洪鐘,聲勢驚人。

  形天漫不經心地舉起斧頭,對準縛妖繩輕輕一揮,一聲巨響,縛妖繩被彈了回來,反把木華纏得結結實實,慌得它連忙念動咒語收起法寶,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初次出手就鬧了個灰頭土臉,木華臉色灰敗,異常沮喪,它甚至懷疑榕樹神傳給它地口訣有問題,否則的話,縛妖繩又怎會反噬自身!

  周文立刻阻止住迪迪,鄭重其事地說:「別輕舉妄動,它手裏拿的是非常古老的法寶,跟煉妖壺和弑神鉞齊名,威力猶在道門六大法寶之上!」

  「那是什麼?」迪迪凝神望去,只見斧頭的式樣異常古樸,非金非石,表面刻滿了彎彎曲曲地紋路,似乎是某種神秘的符咒。斧柄跟斧頭連為一體,頂部鑄有一個怪獸地腦袋,高鼻闊嘴,面目獰惡,兩頰旁有小曲折角,腮邊有兩爪,竟然是傳說中怪獸饕餮。至於那塊盾牌,更加古怪,形狀像一塊未經打磨的鐵牌,上寬下窄,左重右輕,通體籠罩在灰濛濛的一層霧氣中,散發出森森寒意。

  「斧頭是傳說中黃帝的兵器吞天饕餮斧,那塊盾牌我也不認識,好像是海外的仙家寶物。」

  「你們當然不認識了,哈哈……形天,今天就看你的了,把他們全部殺死,一個也不留!」

  但是出乎意料,形天沒有聽從他的命令立即動手,它不把迪迪等人放在眼裏,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周文。似乎他才是它最強勁的對手。

  「它交給你了。」迪迪拍拍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道,「把它引開,別在這裏礙手礙腳,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周文會意,朝形天打了一個手勢。說道:「我們到外面去打,這裏地方狹小,施展不開。」他正打算加上幾句挑釁的話,誰知形天微微頷首,當先跳了出去。

  亢明子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摸不著頭腦,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破口大駡道:「形天,你這個混蛋,枉空我從北海眼裏把你放出來。不講義氣的傢伙……」

  周文心裏覺得蹊蹺,他皺起眉頭跟迪迪打了個招呼:「這裏就交給你了。」說著,追隨著形天的氣息飛奔而去。

  周文一定會追來地。對此形天有十成的把握,它曲起膝蓋用力一跳,像炮彈一樣射向天空,幾乎變成一個肉眼無法分辨的小黑點,這才放鬆身體,任由地心引力把自己拉下。跳了兩三下後,它輕輕巧巧落到幾十裏外,靜靜等待著周文。

  周文帶著熊熊燃燒的烈焰追蹤而來。背上四對熾天之翼。額頭上緊閉的第三只眼睛,看到這一切,形天長長歎了口氣。

  「你究竟是誰?我們曾經見過面嗎?」

  「想知道就動手吧,讓我看看你全部的實力。」

  這是周文第一次聽見形天的聲音,低沉。緩慢,像從一個皮囊裏擠出來。沒有經過舌頭和嘴唇地配合。

  周文心中的疑竇越來越濃,他釋放出體內的妖氣,念動咒語,五根利爪上立刻呈現出青赤黃白黑數種不同的光澤,象徵著厥陰風木、少陰君火、少陽相火、太陰濕土、陽明燥金、太陽寒水六氣變化。不等形天舉起斧盾,他的身影倏地消失,瞬間出現在它背後,狠狠一爪朝它地肩頭抓去。

  誰知形天的動作竟然跟吸血獠王一樣迅速,它及時翻起盾牌,堪堪擋住他的手爪,「吱嘎嘎」一連串響,就像啤酒蓋劃過玻璃,讓人的牙齒發軟,同時反手舉起斧頭虛晃一下,似乎要劈向他右頸。

  周文吃了一驚,他對吞天饕餮斧頗為忌諱,急忙收回爪子,側身閃在一旁。

  「什麼盾牌?連六氣合一都撕不破?」

  「天地無極,萬法歸一!」

  形天輕叱一聲,手中的鐵牌熠熠生輝,無數銀色地光芒緩緩流轉,所到之處,顯露出一道道古老的符咒,與吞天饕餮斧遙相呼應,互為表裏。

  「先天無極牌!」周文終於認了出來,那是妖怪族的最強者應龍用海外隕鐵煉成地法寶,它曾經仗著弑神鉞和先天無極牌橫行天下,從未遇到過敵手!

  「不要再藏藏掖掖了,使出你全部的力量吧!」

  周文深深吸了口氣,把一切雜念排出腦外,渾身的骨骼劈啪亂響,四對翅膀先後收進了體內,變身到吸血獠的第一形態,渾身肌肉遒勁,披滿了鮮紅的鱗甲,背刺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三角形的尾巴上,指尖上突出五根烏黑發亮的利爪,血紅的眼眸閃閃發光,裂開一張血噴大嘴,露出雪白尖利地獠牙。

  與此同時,他的天靈蓋上「嘩啦」裂開一道細縫,元神出竅,有如實質之身,展開四對熾天之翼,烈焰沖天而起,無數火龍纏繞,天神一般威風凜凜。

  「一而二,二而一,果然了不起!」形天低低讚歎了一句,把吞天饕餮斧和先天無極牌彼此一撞,充沛的妖氣直沖雲霄,一時間狂風頓起,飛沙走石,方圓十裏內盡數夷為平地。

  這一刻,整個G城都被籠罩在一種強大的力量中,無論是道門的高人抑或是妖怪族地遠古妖獸,他們無不感受到自身的渺小!這種感受發自內心深處,與生俱來,驚心動魄!這是對自然和天地地敬畏!

  G城究竟發生了什麼?

  周文搶先動手,實體之身展開肉搏,元神施展法術,從兩個方向一齊夾攻形天,配合得天衣無縫,恍如一人。

  事實上,他們本來就是一人!才一出手,形天就被迫使出壓箱底的本事。它悶哼一聲,把吞天饕餮斧往地上重重一摔。「砰」的一聲巨響,斧柄深深插入到土中,一道黑氣氤氳而起,封印在斧頭中的怪獸饕餮跳在半空中,模樣極其古怪,除了一個碩大無朋的腦袋外,別無身體和四肢。它上下翻滾著。呵呵亂吼,似乎在慶祝來之不易的自由。

  形天飛快地念動咒語,先天無極牌散發出純銀色的光華,將它渾身牢牢護住,無論是吸血獠王的利爪還是張牙舞爪地火龍。都不能傷害到它的身體。

  又是一串古怪的咒語響起,這一次響徹雲霄,每一個音節都那麼清晰,回蕩在耳邊,但沒有人能聽懂。那是一種古老的語言。當人類還沒有出現,它已經在妖怪族中世代相傳。

  饕餮那碩大的腦袋突然停止了擺動,側耳傾聽著什麼。它的怪臉上流露出猶豫的神色,但是咒語逼迫它猛地跳到半空中,張開黑洞洞地大嘴,從上而下一口吞了下來。

  那是傳說中神秘的法術饕餮吞天!饕餮的一張嘴向四面八方無限擴大,離地尚有十多米,已經籠罩了方圓幾十裏地。形天把身體隱藏在先天無極牌下,等待著饕餮吞天術的衝擊,周文的肉身和元神卻一無阻攔。眼看就要被它一口吞下。

  說時遲那時快,周文地元神唰地展開四對烈焰纏繞的翅膀,熊熊火焰沖天而起,凝結成一個純青色的火球,明亮刺眼。冉冉升起。

  饕餮的動作一下子慢了下來,它似乎感覺到火球的熱度。大嘴不由自主往空中退了數米。吸血獠地實體沖上前來,穩穩站在饕餮的大口下,雙爪高舉過頭頂,掌心朝上,火焰由內而外,迅速蔓延到全身。

  周文的元神緩緩落下,腳尖踩在吸血獠地掌心中,身體繃得筆直,四對翅膀逐一垂下,雙手背在身後,抬起臉正對著天空,眉心中間第三只眼睛隙開了極細極細的一條縫。

  一道白光直射霄漢,火球立刻舒展開來,化作一條青色的巨龍,越來越長,越來越粗壯,仰天一陣嘶吼,朝著饕餮猛撲上去。

  藏身在先天無極牌下的形天一陣心跳,似乎被沉重的鐵錘不停敲擊,撲通,撲通,渾身血管都隨之跳動,滿腔熱血幾乎要噴出頭頸。

  吸血獠王的第三只眼睛!蘊含著毀滅世界的終極力量!它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恐懼,它深深後悔,為了滿足一時的好奇心,把周文逼到如此境地,倘若無法克制住他,那後果將無法預料!

  第三只眼睛一睜既閉,周文還不足以操縱如此巨大地力量,元神疲倦地癱軟下來,隱沒在吸血獠的天靈蓋裏。饒是如此,火龍也獲得了充沛的妖力,猶如不死之身,跟傳說中的怪獸饕餮鬥了個旗鼓相當。

  吞天法術未能全部施展出來,饕餮焦躁不安,把滿腔的怒氣都撒在火龍地身上。但是它萬萬沒有料到,周文施放出的這條火龍擁有了部分毀天滅地地力量,甫一接觸,它的身體就開始熔化,如同老房子著火,無可挽救。

  還好,周文尚未進化到最後階段!

  形天微微松了口氣,慌忙念動咒語,試圖把饕餮收回到斧中。但它還是遲了一步,饕餮在火龍的攻擊下形魂俱散,已經無法再復原了。望著符咒漸漸隱沒在斧頭裏,形天不禁發出一聲歎息,一著不慎,吞天饕餮斧毀在了它的手中,這不能不說是生平的一大憾事。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周文突然清醒過來。面對著如斯強敵,他無力再施展元神出竅,只能保留吸血獠的第一形態,嚴陣以待,看它能使出什麼花招。

  「周文啊周文,你難道認不出我來了嗎?」形天撤去了先天無極牌,把身體一晃,脅下突然生出無數條紫黑色的觸手,織成一張緊密的巨網,朝周文當頭罩去。
  紫玉藤!天地初分時昆侖山上出產的紫玉藤,水火不侵,堅硬無比,費了幾千年的工夫才煉製成一件法寶!多麼熟悉的一幕呀!

  周文觸動心事,脫口叫道:「原來你是帝江神!」

  形天呵呵大笑起來,身體劇烈顫抖著,慢慢現出了原形。一頭形貌古怪的巨大妖獸,像一堆黃色的爛肉,發出赤紅的精光,沒有頭和面目,生著六隻粗壯的腿腳。背上有兩對小得不成比例的翅膀。

  不知怎麼搞的,周文的眼睛有些濕潤,他對這個法力高強地妖獸抱有一種難以用語言解釋的親切感。

  「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怎麼會在這裏?為什麼要變成形天的模樣?」周文的心裏有很多疑問,一個接一個問題,他迫切需要合理的解釋。

  「慢慢來,慢慢來……其實我一直都在你身邊,變化成各種形態。一棵樹,一個人,一頭動物,一個妖怪,留心觀察你的一舉一動。舉個例子。還記得那頭喜歡吃魚的棕熊嗎?那就是我其中一個化身。」

  「觀察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呵呵,這是我小小地一點喜好!在漫長的生命中,我喜歡當一個歷史的見證人,並不時推上一小把,讓歷史的車輪轉得更快。你曾對我說起過。要用自己的雙手創造一個嶄新地時代,要讓人類和妖怪學會和平共處,承認彼此的存在。對此我很感興趣,我有一點小小的私心,希望這就是未來的歷史。所以我一直都在關注你,一開始你做得很好,但是從麓寧城開始,你有點太過激進,太性急了,這讓我很擔心。周文。你難道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嗎?要讓人類和妖怪共處,這需要幾代,幾十代人的努力,決不是一蹴而就地事!」

  「也許我太性急了,我承認。不過我等不了這麼久,局勢隨時都在變化。不是我能夠掌握的。」

  周文的聲音裏透露出疲倦,他真地累了,心力交瘁,他迫切需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陣。但是天地間還有他休息的地方嗎?

  「半妖人的出現是一個意外,但是換一個角度來看,也是一種必然。這個種族的出現緩解了人類和妖怪族之間的矛盾,可是你沒有好好利用這一點,反而走上了歧途。」

  「為什麼說走上了歧途?」

  「你只想把半妖人變成一支忠於自己的武裝力量,一件工具,一枚棋子,你沒有從半妖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我在亢明子身邊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瞭解它們。放棄吧,周文,你是不會成功的,半妖人不會成為任何人手裏地武器,他們嚮往自由和尊嚴,他們也一定能夠贏得自由和尊嚴!」

  「你這麼看好他們嗎?在我眼裏,他們是不能跟人類或者妖怪族相提並論的,他們甚至談不上是一個獨立的種族,他們只是妖怪族的一支。」

  「這是非常錯誤的想法……」

  「也許是錯誤地,也許是正確的,不過帝江神,我不需要你地說教。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一定要實現我的目標!」周文恢復了冷漠和自信,語氣也強硬起來。

  「我知道。」帝江神表現出少有的耐心,「但是你必須看清形勢……」

  「帝江神,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走吧,我會對迪迪說,形天已經被我殺死了!」他的口氣不容質疑。

  帝江神歎了口氣,輕輕扇動背上的兩對小翅膀,五色祥雲把它托起在半空中。
  「小心迪迪,他比你預想中要厲害得多……還有你的第三只眼睛,千萬別讓巨大的力量控制住你的心靈!」

  周文向它揮揮手,邁開大步朝城南奔去。

  「你現在只剩下了孤家寡人,怎麼樣,還要反抗嗎?」

  「你想幹什麼?」

  「亢明子,我一向很看好你的實力,加入我們吧,我會把你當成是左膀右臂的。」

  「左膀右臂?你難道會放心留我在身邊?你不怕我起黑心殺了你?別騙人了,我才不會上當呢!形天算什麼,少了它我照樣能打敗你們……來吧,別扭扭捏捏的,像一群娘們!」

  迪迪深深盯了他一眼,向毒蠍羅打了一個手勢,後者立刻伸出十條粗壯的觸手,朝亢明子淩空席捲而去。

  「自己不敢動手,竟然指派一頭變異的妖怪打頭陣,你要不要臉!毒蠍羅,好歹你也是元老會的一員,怎麼聽命於一個小小的半妖人?你的驕傲和高貴到哪里去了?」

  毒蠍羅被他幾句話觸動心事,慚愧地低下了腦袋。迪迪搖了搖頭,提醒它說:「動手吧毒蠍羅,別信他的話。元老會是半妖人的一部分,我們生死與共,共同守衛這座城市。」

  迪迪的說教蒼白無力,毒蠍羅在肚子裏想:「你拿木須草逼迫我做不願意做地事,這時候想過生死與共嗎?嘴上說得好聽,其實一肚子花花腸子,比誰都狡詐!難怪亢明子落到如此下場。他怎會是你的對手!」但把柄落在別人手裏,它不敢頂撞迪迪的命令,觸手繼續向亢明子緊逼過去。

  亢明子不避不讓,任憑觸手纏住自己的身體,嘴裏不停地罵道:「毒蠍羅。你這個沒廉恥的,不知好歹……」話音未落,一道雪亮的寒光一閃而過,毒蠍羅十條觸手盡數被削成兩截,疼得它大叫一聲。滾倒在地上。

  迪迪微微皺起了眉頭,只見亢明子瞪著兩隻佈滿血絲的眼睛,手裏握著一柄雪亮地彎刀。刀身澄澈如水,沒有沾染上一絲血跡。他記起了古書裏一段話:「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遊刃必有餘地矣。」

  亢明子的刀法已經臻於化境,據說他能夠把射出的子彈淩空削成兩半,這種速度恐怕只有周文才能夠勝過他。

  「何必浪費時間呢!」麻山再次操起衝鋒槍,對準了亢明子的前胸。

  「別衝動!小心!」迪迪急忙提醒了一句。

  亢明子突然把身一晃。幻化出十五個一模一樣的身影,朝著眾人一步步逼近去,手裏地彎刀寒光閃閃,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麻山咒駡了一句,猛地扣動扳機。朝著亢明子們一通掃射。幻影逐一消失,麻山突然覺得手上一輕。衝鋒槍被一道雪亮的刀光削斷,他知道不好,急忙就地一個驢打滾,頭皮上亮嗖嗖的,鳥巢一樣亂蓬蓬的頭髮被削了個精光。

  迪迪地心猛地一跳,看到麻山安然無恙,這才松了口氣。亢明子雖然醉醺醺的,但他是裝醉,他不糊塗!迪迪看出他故意手下留情,以他的刀法和速度,完全可以把麻山地腦袋真的砍下來。他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為自己留一條退路。亢明子放不下面子,只要自己憑真本事折服他,他一定會歸順自己的。畢竟,他也是半妖人的一員!

  毒蠍羅擁有驚人的再生能力,傷口迅速癒合,觸手再次長了出來,比先前更加靈活強壯。亢明子徹底激起了它的怒火,它吼叫著撲了上去,張開血噴大嘴,一條堅韌的舌頭倏地彈了出去,直射向他的心臟要害。

  在千鈞一髮之際,亢明子突然閉上了眼睛,又用力睜開,眼眸中放射出異樣地光芒,直挺挺瞪著毒蠍羅。四目相接,毒蠍羅的動作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你覺得很累,手都抬不起來,你該睡覺了,睡吧,睡吧……」亢明子的聲音變得有些發膩,充滿了誘惑力,毒蠍羅毫無戒心,中了他的圈套,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觸手軟綿綿垂了下來,舌頭也慢慢縮回去,趴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催眠術!這就是亢明子從他的父輩那裏遺傳到地絕技,這份特殊的能力使得他足以跟元老們地直系後代平起平坐!

  望著人事不省的毒蠍羅,亢明子得意至極,哈哈大笑起來:「看見了嗎,你們根本就奈何不了我!只要我願意,我甚至可以操縱毒蠍羅反過來攻擊你們,讓你們自相殘殺!」

  紀鶇、紀檀臉上變色,立刻踏上一步,擋在了迪迪的面前。

  「忠心耿耿,真是忠心耿耿!不過有什麼用呢,你們只是白白送死罷了!」紀鶇和紀檀對視了一眼,立刻揚起鞭子,朝亢明子狠狠抽了上去。

  亢明子不慌不忙,彎刀詭異地曲了幾曲,把他們的鞭子削成數段,就像快刀斬亂麻一樣。

  紀鶇和紀檀手裏握著不足一尺長的鞭子,神情異常尷尬,但是他們始終擋在迪迪的身前,沒有退後半步。

  木華偷偷地祭起縛妖繩,一道金光亮起,縛妖繩像靈蛇一樣纏向亢明子。

  亢明子嚇了一大跳,但繩索在離他身體還有數寸時突然垂了下來,他哈哈大笑道:「木華。我們半妖人不懼怕任何法寶和法術,你連這都不知道,真是木頭腦袋不開花!」

  迪迪推開紀鶇和紀檀,大步走上前去。亢明子再次施展催眠術,閉上眼睛又睜開,放射出催眠的光芒,但是……他看見迪迪的鼻樑上架著一副墨鏡。絲毫不受他目光的影響,在他的手裏,還握著一把截短槍管的雙筒獵槍,黑洞洞地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隨時都可以把腦袋轟爛。

  「槍裏填裝的是淬毒子彈。從木須草提煉出的劇毒,中者立死。這麼近的距離,你是躲不過的。只有一次機會,要麼投降,要麼去死。你選什麼?」

  人類的科技打敗了他!亢明子長長歎了口氣,苦澀地說:「好吧,我投降。半妖人絕不內訌!」

  「歡迎你加入我們,我說話算話,你將是我地左膀右臂!我們會一同看到半妖人走向繁榮和富強的,一定!」

  政變就這樣告一段落,迪迪成為了半妖人的最高領袖,全面指揮軍隊對抗人類和妖怪族的聯戰鬥還在繼續,並且進入了白熱化,接下來的一場激戰持續了整整七十二個小時。

  整個G城都被炮彈細細梳理了一遍,但是半妖人依舊頑強地挺了過去。他們全民皆兵,戰鬥已經成為了生活地一部分,每一個半妖人都是堅強的戰士,他們士氣高昂。牢牢守衛著自己的家園。

  大權在握,迪迪對半妖人的社會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

  首先他成立了兩個重要地機構。一是軍工廠,二是育兒堂,全部設在地下。前者進行科技研究和生產,向前線源源不斷地輸送武器彈藥,後者用來繁殖和養育下一代的半妖人,確保軍隊有足夠的兵力進行戰鬥。

  其次,他參照人類軍隊地編制,把半妖人分成了四個師和一個獨立團,亢明子、江川、狴炎、遄蛛蛛分別統領一個師的兵力,駐守在G城的四個方向,以黑寡婦和三足龜為首的元老會成立一個獨立團,直接受迪迪的領導。雖然被困在一隅,但半妖人的發展開始走上了正軌。

  迪迪是一個高明的指揮官和出色的領袖,他懂得以戰養戰,在戰爭中逐漸發展壯大,最終取得決定性地勝利。為此他在不斷努力。

  迪迪掌握了政權以後,周文被徹底架空了。他意識到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了,於是秘密召集木華商議對策。木華完全倒向了迪迪一邊,它在迪迪的授意下繼續裝出一副木頭木腦的模樣,扮演好二傳手的角色,把周文的佈置和安排一一透露給迪迪。

  形勢完全落入了迪迪地掌握,他感到周文是一顆危險的定時炸彈,遲早會給半妖人帶來毀滅性地打擊。他籌畫了很久,終於決定對周文下手。

  這一天,激烈的戰爭告一段落,G城迎來了難得的安詳和寧靜。夕陽西下,人類文明營造的廢墟沉浸在一片金光的霞光中,像被鍍上了一層虛無的金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特殊的氣味,那是血腥氣和硝煙混雜在一起,讓戰士的心時刻保持警惕。

  望著城外硝煙彌漫,死一般沉寂,周文心中感慨萬千。他想,一個沒有英雄的種族是幸福的。

  一片激烈的槍聲突然響起,就在他身後,不到一尺遠的地方。迪迪舉起沉重的速射機關槍,成千上萬發子彈一齊撲向周文的後背。

  周文才想躲避,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凝滯,連挪動一下腳步都變得異常困難。道門六大法寶之一的縛妖繩!他立刻回頭看了木華一眼,只見它掌心裏托著一根金光閃爍的繩索,將自己的雙腿緊緊縛住,深深勒到肌肉裏,截斷了經絡和血管。

  欺騙和背叛!就在這一瞬間,子彈撕開了他的肌肉和骨骼,鮮血迸射而出,前胸破成一個馬蜂窩,五臟六腑腐爛如泥。

  弓中卿和陳詩詩尖叫一聲,雙雙撲了上來,用身體擋住周文。

  迪迪退後半步,毫不手軟,子彈繼續蜂擁而出,兩具青春美好的身軀千瘡百孔,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分鐘以後,槍聲停止了,迪迪傾瀉出三萬發子彈,手臂都被震得發麻。

  弓中卿和陳詩詩早已變成了一堆爛肉,但是周文依然屹立不倒。

  一道道妖異的紅光從他的額頭上射出,直沖霄漢,徘徊于鬥牛之間,城頭朔風悲嘯,枝葉亂飛,迪迪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在周文的雙眉之間,慢慢睜開了第三只眼睛!那些古老的、聽起來荒謬的傳說響起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故老相傳,只要吸血獠睜開他的第三只眼睛,就會招來陰曹地府的烈焰,把整個世界焚燒成灰燼。」

  在生機盡斷前的一刹那,周文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艱難地伸出中指,深深摳進了自己的第三只眼睛裏!他不要這世界跟自己一同毀滅!

  四周圍一片寂靜,只聽見風聲嗚咽,似乎在為周文悲號。

  過了良久,迪迪情不自禁地曲起雙膝,跪倒在周文的屍骸前,他高高舉起了速射機關槍,直指向晚霞似錦的天空,大聲說道:「我們半妖人決不成為任何人的附庸,我們是一個自強不息的種族,我們必將走向獨立、自由和強盛!」

  夕陽把他的身影定格成為一個永恆的紀念,那一刻永遠地留在了半妖人的歷史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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