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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維亞 -【解語妝(王朝風流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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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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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維亞 -【解語妝(王朝風流之二)】《全文完》
席維亞 -
解語妝
(王朝風流之二)
守護治理先人傳承的領地,風豫樂向來是不遺餘力,
地處偏遠的人民教化未開,老把他當全能神祇焚香祭拜,
他無力勸導也無暇理會,只好把供品收了,轉送饑貧百姓。
但這回他們竟弄個活生生的少女獻祭,未免也太離譜了!
他又不吃人的,這「新鮮」的燙手山芋教他往哪兒送?
而且不是他愛抱怨,要獻祭,能不能挑個溫柔聽話點的?
他把這位「祭品」帶回府邸,她明明一天說不上幾句話,
卻還是跟王府裡上上下下都合不來,也算有本事,
眼看眾怒難息,他便把她安置在書齋裡服侍自己,
這小妮子倒還一副被冒犯、挺不情願的模樣,
嘖~當她的主子可真難,不如他讓她使喚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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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6:44
1.
妖艷的火光吞噬了夜色,猛烈燃燒的火焰像要直竄天際,喧騰叫囂此起彼落,讓人膽顫心驚。
「燒死這妖女!」
「燒了她災難就不會再來了!」
有人嘶喊,有人附和,不斷往已經堆高的薪柴上添油加火,四周瀰漫瘋狂的氣息,橘紅的色彩映在眾人的臉上,一雙雙眼死命盯著那團火焰,彷彿那是生命中唯一的依靠。
被綁在薪柴上的女子表情痛苦,火焰已快燒到她,她咬著牙,強忍著不示弱。
「快呀!免得她又下咒!」迭聲的催促,顯示出他們對她的懼怕。
愚蠢的人們……女子低頭看向他們,心頭沒有怨恨,只感到憐憫。
突然,一抹從遠奔近的嬌小身影,讓她臉色一變。
「娘——」驚惶的呼喚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小語別過來,你快走,快走啊!」原本視死如歸的平靜神情龜裂,女子急喊,看到有人朝她走去,更是激烈掙扎。「要殺殺我,與她無關!」
村民突然衝進屋裡將她擄走,原本以為上山采山菜的女兒可以避開此劫,沒想到她還是找來了。
小女孩一心只想接近母親,但人越圍越多,完全阻擋了她的視線,她火了,不顧身材懸殊的差異,奮力衝向他們。
「你們幹麼抓我娘?放了她呀!」他們居然趁她不在時把娘綁走!她掄起拳頭死命擊打,只想衝出一條路。
「妖女的女兒也是妖女!」有人冒出一句,頓時,四周靜了下來,殺紅的眼盯著小女孩。
女子心驚,連火苗燒上了腳她也不顧。「我沒把法力傳給她,只要我死一切就結束了,放了她呀!小語快走!快走!別管我!」
「不要!娘,我要救你!」突破人群,看到眼前情景,小女孩傻了。堆高的火堆有她三倍高,熱燙的氣息逼得人無法接近。
娘在上面有多痛?他們居然這樣對娘!
淚流了下來,她抓起一旁的木頭,努力把火堆撥散,四竄的火星燙傷了她,她卻恍若未覺,只想把母親救下。
「別讓她破壞!」
「抓住她,把她也丟進去!」
人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把她抓住。
「放開我!」小女孩尖叫,發了瘋似地拳打腳踢。
「你們敢下手,我就詛咒這個村在十天內滅亡,天災人禍全都不得好死!」女子眥目厲喊,卷燒至腰的火苗更增添了她的可怖。「放了她,永遠都不准對她下手!」
人們嚇得臉色慘白,鬆開手。小女孩掙脫束縛,忙著弄散火堆。
「你們還不走?瘟疫就要來了,洪水、山崩,在這裡的人全都無法倖免!」女子瘋狂大笑。
「逃啊,快逃!」一聲尖嚷,驚慌的村民四處逃竄,不消多時,原本擁擠的空地已空無一人。
看到火燒上了母親的身子,小女孩淚奔得更急,她無暇去拭,也無暇去管手被灼傷的疼痛,拚命用那微小的力量和火焰抗衡。
「小語,看著娘!」
「我先把你救下來!」小女孩咬著牙,絲毫不停手。
「小語,你要是再不住手,我馬上咬舌自盡!」女子怒喝。
「娘……」她哭喊,手足無措地看著她。火燒到娘了啊,為什麼不讓她救她?
「小語,別怨他們,記住,別放棄你的能力,幫助世人,這是我們的宿命。」被火紋身的痛苦讓她扭曲了面容,她深呼吸,仍無法控制。
「我不要!」小女孩憤恨搖頭。「你幫了他們,告訴他們有山洪,要他們離開,結果他們卻說這是你引起的!」
「別恨他們,小語,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娘不能陪你了……」女子忍不住流下淚。她不怕死,她只放心不下這個女兒……
「不會的,我會救你!」聽出語裡的訣別,小語驚白了臉,奮不顧身地破壞火堆。
「小語,住手!」女子哭喊,抬頭望天。「上蒼啊,我從來沒背棄過你,求求你,幫我……」
像應驗她的祈求,突然轟隆一聲巨響,一陣激光落下,強大的衝擊將小女孩震得飛撲倒地,然後,傾盆大雨驟然降臨大地。
小女孩被摔昏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擊打身上的雨叫醒了她。
「娘……」她撐起身子,一抬頭,眼前所見景象讓她僵住,動彈不得。
她看見以往總是溫柔對著她笑的娘,被高縛在柴堆上,成了焦炭,面目難辨。
「啊——」
良久,火熄了,四周的雨停了,然而這殘忍的痛,卻永遠烙在她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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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7:03
2.
半山腰處,一座神廟矗立,廟前兩百多階的階梯,考驗參拜者的虔誠及決心。
四周林木環繞,在夜色的籠罩下,只有神廟的燈火熒熒生輝,就像它在村民心中的地位,如此祥和,值得托付。
此為幻國領土,幻國由幻王統領,再將國土分由地、水、風、火四方界王協助統馭,而這裡,屬於風王領地。
在村民的心中,他們不識高高在上的幻王,他們唯一信賴的,是守護他們的風王,祈求風調雨順,年年豐收。
他們建立了這間神廟,表達他們的感激。雖然稱不上富麗堂皇,但相較於山腳下民宅的簡陋,可清楚看出村民對這間神廟所花費的心力。
夜色中,兩名男子站在廟前。
瞥了爐中燎繞的香火一眼,風豫樂挑眉嘲諷一笑,走進廟裡。
「以為燃個線香我就聽得到嗎?要是風王這麼好當,我又何苦四處奔走探訪民情?」看到裡頭擺滿大魚大肉,他不以為然地搖頭。「自己捨不得吃這些,卻願意獻給虛無的神祇?他們甚至連我都沒見過。」
「他們見識過您的力量就足夠了。」比他略矮一些的隨從齊麟挑著兩個木箱走進,看到那些供品,臉垮了下來。「這些要怎麼帶回去啊?山下的馬車都裝滿了。」
「我該不該留個話,要他們別再準備這些了?消受不起啊!」風豫樂嘖聲道,用手指沾了香灰,猶豫著要不要顯現一下「神跡」,抬頭看到神案上那有著黝黑面容、威風凜凜的神像,不禁笑出。「這哪裡像我?若說是火王厲煬還比較有說服力。」
齊麟無暇應聲,他忙著將供品打包好放進木箱。
風豫樂見狀勾起唇角,一捋衣袖,上前幫忙。
每次來到領地裡較為偏遠的區域,他都忍不住感慨。知識不足造成了村民的誤解,只要遇到困難,就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求神祭祀,甚至將他的能力誇大,視同神祇,以為能有求必應。
他們卻不曉得,自古傳承的血脈,是要他操控風的能力來守護人民。歷代先王訂下這「詠風日」,不是為了收取他們的供品,而是在這一日,風王必須周遊領地,瞭解民情,再遠都得涉足。關心於民,聆聽他們的心聲,這才是他應做的職責。
突然,一股細微的聲響攫取了他的注意。
風豫樂停住動作,四下搜尋。「齊麟,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什麼聲音?」忙得滿身大汗的齊麟抬頭。「不可能吧,沒人敢留在這兒。」這是民間傳說中的禁忌,送上祭品後,絕不能待在廟裡打擾風王的享用。這個禁忌,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害他要還祭品也沒地方還,帶回去後還得煩惱要怎麼分配給生活較窮苦的百姓們。
「真的有聲音。」風豫樂示意他噤聲,凝神尋找,最後發現置於供品後方的麻布袋。他擰眉,走近蹲下端詳。麻布袋很大,幾乎可以裝得下一頭獸,或是……人。
此時,麻布袋突然動了起來,把好奇探頭的齊麟嚇了一跳,見風豫樂動手去拆繫繩,瞪大眼,趕緊阻止。「王,讓我來吧!」誰知道裡面裝什麼?要是傷了風王就糟了。
「沒關係。」袋口被纏成了死結,風豫樂抽出匕首,一刀割斷。
察覺到袋口被解,裡頭的物事更是激烈掙動。齊麟驚叫,退了數步。
見狀,風豫樂加快手中速度,手利落一劃,將麻布袋整個割開——
他震住了。早料到裡面藏的可能是人,但他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會是一雙燦亮的眼。
她就像頭困於陷阱的獸,眼裡交織恐懼和絕望,卻全然隱於強裝的氣勢之下,如晶石般的瞳眸閃耀怒火,死命地瞪著他,在髒污的臉上顯得異常明亮,縛口的布條被她用牙緊咬,發出警告的低咆。
她和這些供品被擺在這裡多久了?看到她手被反縛腰後,風豫樂趕緊將她扶起,她卻瘋狂掙扎,狠狠在他腹處撞了下。
風豫樂悶哼一聲,握住她的肩頭,用恰到好處的力量限制住她。「我不會傷害你,你別動好嗎?」
她的胸口急促喘息,沒再妄動,只瞪著他,眸光不曾稍瞬,即使全身被他的陰影籠罩,仍燦亮得有如天日。
齊麟不可置信地喃道:「這個祭品送得未免也太大了吧!他們是希望您吃了她嗎?」
見她眼中竄過驚惶的神色,風豫樂沉下臉。「齊麟,閉嘴。」
這些人到底無知到什麼地步?居然以為獻上活祭品可以祈得國泰民安?斂下心頭的怒意,他放緩眉目,鬆了握持,伸手解開她口中的布條。
「你叫什麼……」話都還沒說完,一閃而過的白光讓他急收回手,正好從她的嘴不及時搶救。「喂……」還來不及開口,一口森白的牙又咬了上來。
風豫樂急忙起身避開,失了他的扶持,雙手雙腳被綁的她只能摔回地上,她卻像摔不疼似的,一心只想攻擊,張大的嘴四處亂咬。
搞什麼饒是身懷武功也施展不開,風豫樂好幾次都險些被咬中,無法,只好將她壓制在地,拾起布條打算把她的嘴縛起。
察覺到他的意圖,她瘋狂甩頭,長髮披瀉而下,風豫樂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布條綁了回去。她拚命掙扎,掙得手腳都被勒出血痕,仍掙脫不開,最後,她趴伏在地,粗重喘息。
「我的媽呀……」齊麟被這驚心動魄的狀況嚇得愣站一旁。
風豫樂吁了口氣,憶起方纔的手忙腳亂,不禁苦笑。他有多久不曾被逼到這種地步了?無奈搖頭,正想揪起她先罵上一頓,在看到她的模樣時,他怔了下。
方纔被麻布袋遮蓋,他沒留意,直到此時才看清,她最多不超過二十歲,衣著骯髒殘破,手腳滿是傷痕,還留有乾涸的血漬,看得出她是被人用多激烈的手法才綁到這兒來。
怎能怪她?被人當成了活牲,以為遇到準備要大啖祭品的他,生死交關之際,難道要她什麼都不做地乖乖束手就擒嗎?
而她一名弱女子,懷著恐懼被丟在這裡那麼久,面對他,不但沒有哭哭啼啼,反而是絕命反撲,這樣的勇氣,讓他都忍不住想為她喝起采來。
風豫樂單膝點地,看到她微顫的雙肩,心軟了下來。他放輕動作,為她拂開披散的長髮,露出她的臉。
沒料到他會這麼做,美眸中有著來不及隱藏的軟弱,但她隨即用怒火武裝,毫不退讓地直視著他。
那雙眼,攫住了他的心弦,撫過她頰側的手,竟捨不得收手。看到她的衣著因猛烈掙扎而微微敞開,露出渾圓的肩頭,風豫樂喉頭一緊,似被她眼中的火焰給點燃,渾身莫名地燥熱起來。
見他沒有收手,她眼中流露出懼色,一邊低咆發出警告,一邊驚慌扭動,卻反而裸露出更多肌膚。
天!他在想什麼?風豫樂連忙抑下所有不該的想法,除下披風覆在她身上。
這突來的溫柔舉動讓她一怔,傻傻地看著他,忘了掙扎。風豫樂朝她溫和一笑,伸手在她腰間一托,輕易將她扛上了肩。
「剩下的交給你,我先帶她回去。」他朝齊麟叮嚀道。
聽到他的話,她大駭,開始拚命扭動起來。已有準備的風豫樂手臂一束,緊緊將她的雙腳壓在胸膛上,輕鬆自若地站起。
「啊?」齊麟驚喊。「把她放了吧!」他所認識的風王,不像這種會強佔民女的人。
感覺肩上的她身子一僵,彷彿在等候他的回答,風豫樂揚起了唇角。
放人只是舉手之勞,他是該這麼做。但放了她,她回得去原來的生活嗎?從她被置於所有供品之後,還有她身上的纍纍傷痕,都看得出來村民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更甚至,是希望藉由神祇的手取走她的性命。
她若回去,極有可能會被視為獻供失敗,在他們的想法裡,這將和天災人禍劃上等號,失去理智的村民會對她做出什麼,是可想而知的。與其讓她回去送死,倒不如帶回府裡,收為僕婢,也好過現在。
那雙美麗的眼,他不想就這麼毀在那些愚夫愚婦的手上。
「村民的好意,我怎能推卻?」風豫樂促狹地朝他眨了下眼,立刻感覺肩上的她又狂動了起來。活力十足,很好。
「王,您不再考慮一下?」齊麟想勸他改變主意,卻對上她的視線,那眼裡的狠勁,讓他瑟縮了下。「再不然,您先走,我用馬車載她回去好了。」
「這麼『新鮮』的祭品,我還是趕快帶回去比較好。」風豫樂笑著走出廟宇。
他會考慮的,考慮多花些時間在這些偏遠地區的百姓身上,他不能再讓這種荒誕無稽的事在他的領地裡發生。
一陣晚風拂來,帶來清爽的涼意。風豫樂將微微下滑的她又重新挪上肩,單臂扣住她的腰際,那不盈一握的纖細,讓他有種憐惜感油然而生。
「別動,待會兒掉下去我可不管。」他出聲警告。
她若是會乖乖聽話,剛剛也不會上演那場全武行了。果不其然,他的警告反而引起反效果。風豫樂挑眉,不再多說,直接以行動印證他的話。
「王、王……」齊麟在後頭喊。
原本妄動不休的她突然頓住,因為她看見追出廟宇的男子離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她在飛!
「別動,當心摔下去。」帶著調侃的笑語又傳來。
此時的她,已無暇發怒,她瞪大眼,看著樹林和村舍在底下快速掠過,轉瞬間,那座廟幾不可見,蓊鬱的山頭遠得像幅畫。她僵著身子,縛在背上的雙手絞得死緊,深恐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會摔得粉身碎骨。
她難得的乖順,讓風豫樂眼中蘊滿了笑意。可惜,要不是她那麼劍拔弩張,這段御風而行的旅程,將是一般人窮盡一生都無法求得的美好體驗。
不想她受苦太久,他加快速度,疾速往前飛行。
「早,乒乓作響的敲門聲把風豫樂從睡夢中吵醒。
他坐起,托著額,感覺頭痛欲裂。昨天詠風日的奔波累壞了他,讓他安穩地睡上一覺有那麼難嗎?
「王、王!」門外的人不停拍門叫嚷。
風豫樂歎氣,一抹臉,方醒的混沌已不復見,眼中閃耀的是精銳的目光。
「進來吧。」他起身下榻,拿起外袍穿上。
門被「砰」地推開,身材富泰的中年婦女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
「王!您帶回來的是什麼怪物啊?您瞧瞧,她把我的手傷成什麼樣子!前兒個門房撿回來的小黃狗至少還會搖尾巴,她呢?見了人就又踢又咬,枉費我還拿衣服要給她換!」連珠炮的急嚷伴隨不停逼近的肥短手臂,迫使他坐回榻沿。
糟,他低估她的能耐了。風豫樂心裡暗叫不好,揚起溫和的笑,給予安撫。「大娘,先別氣,有話好說。」
昨晚回到風王府時間已晚,加上她累到在他肩上睡得不省人事,他便找間空房把她丟著,再留了張紙條請總管崔大娘今早幫忙打理,以為她休息一晚,驚慌的情緒會比較平復,沒想到,率先平復的是她的體力。
「怎能不氣?打我長眼睛,就沒見過這麼沒禮貌的姑娘家!」崔大娘氣呼呼的。「王,您哪裡帶回來的啊?這種婢女我可管不動!」
「我曉得,你別氣,我來處理。」風豫樂不停安慰,簡單梳洗後,往昨晚扔下她的廂房走去。
遠遠地,就看見一群婢女們圍繞在廂房外,個個臉上掛綵,狼狽不堪。
「王……」一見到他,宛如見到救星,有人甚至還熱淚盈眶。
他從不知道自己如此受人歡迎。風豫樂低歎口氣,臉上滿是和藹的笑容。「都下去吧,我來處理。」
「小心點,她手上有剪子。」臨去前,她們給了他一個「好消息」。
她還真懂得要怎麼保護自己啊!風豫樂挑眉,看到地上擺著裝有早膳的木盤,彎身單手托起,在門上輕敲兩下,推門走進。
一進門,就看見一片狼藉,床幔、紗簾成了一條條碎布迎風擺動,椅子東倒西歪,花瓶、盆栽碎裂在地,房中那張需兩個大男人才抬得動的檜木桌,是唯一倖免的幸運兒,但從地上的拖痕可以看得出,它也是經過一番頑強抵抗才得以脫身。
把木盤往桌上一放,他環顧四周,找尋她的身影。察覺到後方有氣息流動,他微微一笑,連手指也不曾抬起,在她即將奪門而出的前一刻,突揚的風吹動房門,門扉應聲關上。
她嚇白了臉,握緊手上的剪子,回頭狠狠地瞪著他。
無視她的目光,風豫樂長腳勾起一把圓椅,坐下後,拿起木盤裡的饅頭掰開,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不明白他的舉動,她全身戒備,看著他一口又一口吞掉白白胖胖的饅頭,不由自主地,嚥了好大一口口水。
她早該乘機逃跑的!結果她卻睡得那麼沉,還是那個大嬸進來才把她叫醒。她撲倒她想逃離,那個大嬸卻大呼小叫招來一堆幫手,把她擋在房間裡,出都出不去!
風豫樂睨她一眼,那嘴饞又硬要強忍的模樣,讓他好笑,又覺得有點可憐。經過昨天的折騰,怎麼可能不餓?
「你想怎樣?」終於,她開口了,聲音有些嘶啞無力。
「喂胖你好把你吃掉。」見她瞪圓眼,風豫樂大笑,拿起手中饅頭晃晃。「拜託,這比你好吃多了。那些犧牲你的人如此無知,說的話又有多少可信度?你還要信他們嗎?」
有些被他的話打動,解語瞥他一眼,內心拉扯著。
昨天太暗,她又忙著抵抗,根本沒仔細看他的模樣。方纔,躲在門後,見他進房,她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大家口中能力強大的風王,竟長得如此斯文俊秀。
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不像廟裡神像那麼可怕,即使昨天被她攻擊成那樣,面對她,還笑得出來,看到房間被她搞成這慘狀,連眉也沒挑。
風豫樂把木盤推向她,而後起身,退到榻沿坐下。
「夠遠了嗎?」他雙手平舉,顯示自己毫無敵意。「不信我的話也成,不管怎樣,至少吃飽了,也比較有力氣跟我抵抗吧?」
解語又嚥了口口水,她真的餓了,自前晚被人抓住後,她就滴水未進。
確定他離得夠遠,她迅速抓起一顆饅頭,隨即退到牆角,一邊警戒地瞅著他,一邊囫圇吞嚥,三兩下就已把手上的饅頭解決,她猶豫了會兒,又上前抓了顆饅頭,還連帶把旁邊的粥端下,這次她只退了兩步,就蹲在地上吃喝起來。
那狼吞虎嚥的模樣,讓風豫樂心頭像梗了什麼,很不舒坦。他猜錯了,她絕對不只餓了昨天而已。她之前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在她把托盤裡的東西吃得差不多時,他才緩緩開口。「……你的名字?」
解語一驚,抓起剪子,退到門邊。「你想做什麼?」
「不然我要怎麼喊你?」風豫樂莞爾。「小花嗎?」
「難聽死了!」她不屑地啐了聲。
「哦?那不然是什麼好聽的名字?」他繞著圈子套話。
解語沒上當,反而一臉防備地瞪著他。「放我走!」
「來個交易吧!」無視她的敵意,風豫樂笑得燦爛。「你好好留在風王府做事,我每月給你二兩銀子,等兩年期滿,我會再給你二十兩銀子,到時,看你要去哪裡都無所謂。」
「我不要,你在騙我!」給她錢還放她走?哪有那麼好的事!
「要人沒人,要錢沒錢,我騙你做什麼?」真拗。
「你……你只想說服我,要我幫你騙更多的姑娘來讓你吃掉,增進功力,以為我不知道嗎?」意志在動搖,解語仍努力找著理由反駁。
瞧瞧,在她口中,他倒成了吃人魔。風豫樂哭笑不得。想不到他也有這種有理說不清的時候。
「我怕你還沒把人騙進來,我府裡的人就已經被你嚇得全跑光了。」風豫樂搖頭,無奈苦笑。「你把那些鄉野傳聞忘掉成不成?假的,全是假的!我對人肉一點興趣也沒有。」
到底誰說的話才是真的?解語猶豫,不知該不該相信他。大家都說要獻供,風王才會保佑他們,但他看起來和常人無異,根本就不像會吃人的樣子……
此時,身後突然傳來的敲門聲將她嚇得跳離數步。
「王,還好吧?」崔大娘在外頭擔心地喊。
瞥見他起身,解語連忙後退,隔著桌子和他繞圈。
風豫樂走到門邊,將門拉開一條縫,壓低聲響笑道:「沒事,別擔心。幫我準備衣物、清水讓她梳洗,看廚房有什麼點心,送些過來。」
「還要留她啊?王,您人就是太好了……」崔大娘忍不住叨念。
風豫樂保持微笑,門一關,翻了個白眼。和僕婢們過於親近有好有壞,好處是他們會對你死心塌地,壞處是會把你當兒子看,嘮嘮叨叨地煩死了!
回頭看見她退至榻旁,風豫樂唇角勾揚起好看的弧度,怕她不安,他就這麼站在門邊,沒再朝她接近。「別對她們動手,她們都是群弱女子,捱不住。」
那抹笑,緩和了她心裡的驚惶。解語咬唇,握著剪子的手放了又緊,緊了又放。他剛剛的話,聲雖悄,但她都聽見了。如果他真像傳聞所說的那樣,那些人為何會願意留在這裡?難道他們都不怕被他吃掉?還是……那些傳聞全是假的?
「你是什麼人?」該不會她認錯人了吧?
「風王風豫樂,這裡是風王府。」風豫樂自我介紹。「除了能掌控風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以外,其它你聽到的應該全都經過渲染。」
在那張俊容上,她只看得到輕鬆笑意,感受不到任何的危險,她已經沒有辦法再把他和傳說中的形象聯想在一起。
而且,他昨天還拿披風披在她身上……想到在他面前露出肌膚,她的臉一紅,慶幸臉上的髒污可以掩飾一切。
「為什麼不放我走?」她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你現在有地方去嗎?」明白若不說清楚,無法解開她的疑慮,風豫樂開始分析。「你身無分文,要靠什麼過活?要住哪?我讓你走,等於是害你。」
他的話,說動了她,心中鞏固的防備,開始瓦解。她不用再露宿林間,有吃有穿,還有錢可以拿。那些犧牲你的人如此無知,說的話又有多少可信度?你還要信他們嗎?憶起那些陷害她的村民,解語心一橫,決定豁出去了——就算是陷阱也罷,她的人生再也不要被那群混蛋左右!
「月俸二兩,兩年後,給我二十兩?」握著剪子的手放下,她重複確認。
聽出她的軟化,風豫樂揚笑。「沒錯,小花,擔心的話,我們可以立個契。」
小花?解語愣了下,對上他含笑的眸子,才會意過來他在叫她。
「鬼才叫小花!」她又還沒答應把自己賣在這兒,憑什麼幫她亂取名字!
「我還挺喜歡的。小花,好聽又好記。」風豫樂笑道,肯定的語氣彷彿就此定案。「小花啊,待會兒拿東西來的是崔大娘,府裡的事全由她分配……」
「解語。」她咬牙,不甘不願地從齒縫中迸出兩字。
問到名字的風豫樂笑得開心不已。「謝謝的謝嗎?」
「管那麼多做什麼?」解語怒道。
「真可惜了小花這個好名字。」無視她的怒意,風豫樂聳肩戲謔道。「待會兒崔大娘會過來,從今天起,你就安心地待在風王府吧,歡迎你,小語。」朝她溫煦一笑,他開門走出。
解語愣住。小語……已經多久沒人這樣叫過她了?一股熱潮驀地泛上眼眶,她咬唇忍住,把所有的情緒轉化為怒火。
都是他,誰准他這樣叫她!她氣惱地漲紅了臉,發現手上還握著剪子,略一躊躇,放到了桌上。
等著吧!等她待滿兩年,看他還能叫誰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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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7:20
3.
崔大娘帶來衣物讓解語略做梳洗更換後,為她安排工作。
「來,你先待在洗衣房。」崔大娘帶她走到後院。「人家怎麼教,你就怎麼學,知道嗎?」
解語沒應聲,朝院子望去,水井旁忙著洗衣的人,全停下了動作,好奇地看著她和崔大娘。
「回答啊!」沒等到回應的崔大娘抆腰怒道。「要待在風王府,就得依規矩,人家問什麼就答什麼,別悶不吭聲!」
解語瞥了她一眼,不情願地回答。「知道了。」她剛剛又沒教,凶什麼啊!
瞧瞧這態度!崔大娘直搖頭。雖然經過梳洗換衣,那清秀的模樣讓人驚訝,但這女孩眼裡的反骨和今早見識到的潑辣勁,都顯示了她不像外表那般好對付,她不管緊一點怎成?
崔大娘走下院子,朝其中一人喊道;「阿鳳,她就交給你了。」
一名女子甩著濕淋淋的手起身走來。「她……不會就是風王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吧?」視線在解語身上溜了一圈,細小的眼睛透著敵意。
「那都是誤會一場。」崔大娘笑道,趕緊當和事佬。府裡的事傳得快,她傷了不少僕婢,難免惹惱人。「還得麻煩你多數教她,快,叫鳳姐。」她在解語背後推了一把。
「……鳳姐。」謹記教導,解語有些不情願地低喚了聲。從對方鄙夷的神色看來,她知道她的日子下好過了。
「得啦,崔大娘,您忙吧,我會照顧她的。」阿鳳笑道,將崔大娘送出院子。一回頭,笑容消失無蹤,雙臂環胸斜睇著她。「能進風王府,是你前輩子不曉得燒了多少好香才得到的福分,又不是被賣到妓院,有什麼好鬧的?」
那神情,看了就有氣!解語抬起下頜,用同等鄙夷的眼神睨了回去。「我怎分得清風王府和妓院有什麼差別?」
此話一出,四周立刻響起了抽氣聲。
「要洗什麼,快說吧!」她捲起衣袖,只想趕快工作。對一個已有偏見的人,多說無益,這是她這些年學來的經驗。
阿鳳氣炸,意識到同伴們投來的下滿視線,決定來個下馬威。
「洗?以為你碰得起主子的衣服嗎?」她指著一旁半人高的大木桶說道。「你只夠格提水,沒滿不准停手。」
又不是沒做過粗活,有什麼好怕的?解語輕哼,直接走到水井邊開始提水,沒多久,她就察覺不對。只要她將水汲上,她們像說好了似的,立刻拿起水瓢瓜分一空,別說裝滿木桶,從她開始提水,木桶裡的水位根本沒增加過。
以為這樣能欺負得了她嗎?美眸閃耀著火焰,她冷板著臉,反而加快提水的速度,即使腰酸背痛、揮汗如雨,她也不停,不願在她們面前示弱。
見她沒事人樣,阿鳳更生氣了,舀水時,裝作不小心,把大半勺的水都往她身上潑去。「哎呀,對不起啊!」她一使眼色,其它的同伴立刻會意。
解語沉怒抿唇,拎起裙角絞擰苦水,還沒放下,又有一勺水從身後朝她潑來。
「閃開點吶!」綠衣女子冷哼,越過她時,還在她腰間撞了下。
解語正想罵人,但被這麼一撞,眼前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她眨了下眼,轉瞬間,又回復到原來的情景。
這能力向來讓她憎恨,但剛剛看到的景象,卻讓她有種想拍手叫好的感覺。朝那背影看了一眼,解語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不作聲,放下裙擺,繼續提水。
這麼能忍?又有一人要如法炮製,卻不小心踩到水漬,整個人打滑,正好撞上端著木盆起身的綠衣女子,綠衣女子驚喊一聲,往前撲倒,木盆裡洗好的衣服,拋了個弧度,全都撲通撲通地掉進了井裡。
「那是風王的袍子呀!」綠衣女子尖嚷,臉都嚇白了。其它人一聽,拿竹竿的拿竹竿,找繩索的找繩索,一群人圍著井七手八腳地搶救衣服。
方纔所見的影像和現實重疊,解語退到一旁,菱唇微微勾起。愛欺負人?自食惡果了吧!
「怎麼弄得啊?那麼不小心!」阿鳳氣死了,邊撈邊罵。
「是她。她伸腳絆我!」腳步打滑的人突然指著解語大喊。
有沒有搞錯?解語水眸圓瞠,好不容易抑住的怒氣,全被挑了開。
「你自己踩到水滑倒,關我什麼事?」即使人單勢孤,她也毫不畏懼,凌厲的視線一個一個瞪過她們。「要不是你們故意把水往我身上潑,地會濕嗎?人會滑倒嗎?」
「原來你是故意報復啊!」阿鳳衝到她面前,指著她叫罵。「在洗衣房幹活,衣服被弄濕是常有的事,我剛不也道歉了嗎?結果你居然用這種方式!跟我去見崔大娘,這樣的人,我這兒收不起!」她伸手拉她。
「別碰我,我自己會走!」解語用力甩開,冷戾的眼神讓她再次伸出的手就這麼頓在空中。
阿鳳訕訕地收回手,努力在眾人面前維持尊嚴。「哼!跟我來!」她一扭頭,轉身走出院子。
無視身後那一道道又怒又怨的目光,解語傲然地挺直背脊,跟著她離開。
下午,風豫樂才剛踏進門,就看見一臉驚慌的門房朝他奔來——
「王!您可回來了!」
風豫樂抬頭看了下天色。都還沒到申時呢,比起他平常回府的時間已早了許多。「怎麼了?」
「崔大娘找您吶!她要我們看到您回來時通知她,已經問了一整個早上了!」門房急道,而後朝身旁的同伴一問。「崔大娘現在在哪?」
風豫樂疑惑擰眉。崔大娘總是把府裡的大小事處理得有條不紊,鮮少拿這些事來煩他,除了今早……突然閃過的念頭,讓他頓住,眉擰得更深。不會吧?她又闖了什麼禍?
「在廚房,我立刻去請崔大娘來……」聽到同伴的回答,門房拔腿就要離開,被風豫樂阻下。
「我直接過去。」風豫樂快步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出門後他就忙著領地的事,都忘了她的存在。不是達成共識了嗎?怎會鬧到連崔大娘都束手無策的地步?
思忖間,來到廚房外,只見廚子們全都退到了外頭,看到他,立即一陣哭天搶地。「王,您可回來了!」
他怎麼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呢?風豫樂頭痛不已,給了他們一個穩定人心的笑,走進廚房。
一進門,就看到崔大娘氣呼呼地站在爐灶旁。
「大娘,你找我?」
「我管不動她啦!」崔大娘頭髮散亂,揮舞雙手尖嚷。「每到一個地方,都有人跟我抱怨,洗衣衣服掉到井裡、打掃把古董花瓶摔破,就連最簡單的廚房,都能把爐灶的火弄熄!不是跟人吵就是跟人打架,我要怎麼管?她根本就不想做事!」
看得出崔大娘已被逼到崩潰邊緣,風豫樂任她咆哮,只在她停下喘氣時,才開口問道:「她人呢?」
「問你吶,大小姐!」崔大娘沒好氣地朝他身後大吼。
風豫樂回頭,看見她抱著雙膝窩在牆角。環擋的手臂讓人看不見面容,仍然是那雙眼,閃著倔強,毫不退縮地直視著他,但那抱得死緊的僵硬姿勢明顯透露出,那些光芒全是為了掩飾不安的假象。
「王,您帶回來的人請您自己負責,別把她交給我!」崔大娘見她毫無悔意,更是心頭火起。「還不到一天就搞得雞飛狗跳,要是再讓她留著,我看連我也待不住啦!」
風豫樂斂回視線,溫和笑道:「大娘,別這麼說,全賴有你在,我才能安心在外處理領地的事,要是沒有你,我還能信任誰?」簡單幾句,將那猛烈的怒火瞬間澆熄大半。「其它人那裡,還得麻煩你多多幫忙安撫一下,請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擔待點。」
恢復理智,崔大娘也發現自己說得過頭了些,神色有些尷尬。「別這麼說,只要您一句話,大夥兒赴湯蹈火都沒問題,但她……」指著她,崔大娘不停搖頭。「王啊,讓她離開吧!」
「放心吧,我闖的禍我自己收拾。」風豫樂半開玩笑地把話題帶開,經過她面前時,微笑道:「跟我來。」隨即走出廚房。
解語猶豫了下,一咬唇,起身跟著他離開。
☆☆☆ ☆☆☆ ☆☆☆ ☆☆☆ ☆☆☆ ☆☆☆ ☆☆☆ ☆☆☆ ☆☆☆
走進書房,風豫樂先是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一早就被吵醒,直忙到剛剛才回來,這踏實緊湊的日子,累呀!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知道她乖乖跟著,他揚起了笑。
「坐吧,渴了自己倒茶喝。」他隨手往旁一指,自己則是走到書案前入座,抽了本奏章翻看。再過幾日就是初一,四方界王得進宮參與早朝及述職,他必須趕緊把奏章整理好,要不是因為這樣,他難得這麼早回來。
解語站在門邊,他異子眾人的溫和神情,讓她有點不知道要用什麼態度對他。她以為,他也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先罵她一頓再說,沒想到,他卻什麼也沒提,就像沒發生過這些事一樣。
她不是不想做事,但大夥兒對她的態度,讓她沒有辦法忍耐。從最早的洗衣房開始,一件疊著一件,像滾雪球一樣,眾人對她的觀感每況愈下,甚至到了只要崔大娘帶著她現身,當場就哀嚎四起的慘狀。
而崔大娘不問事情始末,只一味偏頗,這更是讓她氣到連話都不想講。講了反而被賴成推托,何必呢?
見她仍站在門邊,風豫樂藉由翻看奏章,不著痕跡地朝她打量。
臉上的髒污已經洗去,露出姣美白皙的面容,若不是昨天領教過她的蠻力,難以想像如此清麗的娉婷女子,發起狠來竟是那麼不顧性命。
原本身上破爛的衣服換成了崔大娘為她準備的衣物,但不知為何,上頭東黑一塊西黑一塊、滿是縐折,臉上也染著污漬,看得出她今天並不太好過。
「你不喜歡洗衣房?」他合上奏章,看向她。
想到在那裡受到的對待,隱於袖下的拳握緊,她語氣平板說道:「那裡的人不喜歡我。」
風豫樂感到歉疚,是他的錯,他沒顧慮到,早上她出場的陣仗太過盛大,很容易引起其它人的反彈,他該先讓崔大娘去做做緩頰的工夫。「打掃呢?」
先是把所有工作推給她,其它人在一旁看,然後挑剔這、挑剔那,說她粗手粗腳,掃不乾淨,最後,在她們嘲諷說要她別乘機偷東西時,她忍不住了,把抹布狠狠扔到說話者的臉上。霎時間,一陣混亂,那人尖叫絆到了椅子,椅子撞上了屏風,屏風倒向一旁三尺高的蟠龍花瓶!然後,一切全算到她頭上。
解語抿緊了唇,聲音抑得更平了。「連花瓶碎片都掃得一乾二淨怕被我偷走,要是繼續讓我幫忙打掃,大概所有的房間裡都只能擺桌椅。」
她還挺會自我解嘲的嘛!笑意湧上喉頭,風豫樂忍住,然而笑意褪去,她隱於話裡的委屈遭遇,襯上她強裝無謂的神態,讓他胸口微擰。
「那廚房呢?」他放柔了目光。
解語震了下,身子僵直。廚房裡的人算是最沒有敵意的,但……她討厭那裡,四處都是旺盛燃燒的爐火,逼她憶起她不想面對的過往。偏失了耐性的崔大娘硬拖著她進去,她忍不住,一時失控就拿水把爐火給澆熄了。
不過這一切她並不想說,這些人都只想聽到他們認定的,說再多都白搭,她沒必要把自己攤在他們面前。
「我還去過庫房、繡房,全都待不住,若要我走,直說沒關係。」她昂首看他。
那倨傲的神情,映進他的眼,有種莫名的感覺竄過心頭。該說她倔,還是傲呢?明明被人打壓,偏又強裝做一副沒事人樣,讓人有點……心疼。
這個突然而生的念頭,讓他愣了下。在想什麼啊?他搖頭,一笑置之。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將她安頓到哪兒去。
風豫樂輕托下頷沉思,須臾,薄唇揚起了弧度。
「書房待過嗎?」
解語愣住,傻傻地看著他。「這裡?」
她怔愣的可愛模樣讓他笑了。「就是這裡,我缺個小書僮。」雖然他挺不愛身邊有人跟著,但既然人是他帶回的,他就該負責。
「你不怕?」她昨天又咬又撞,今天甚至拿剪子威脅,他還敢留她在身邊?
「怕!」風豫樂拉長語調,戲謔道:「但我更怕崔大娘和其它人聯合起來說要離開風王府。」
解語望進那含笑的眸子,防備帶刺的心,像被什麼緊緊包裹。從小到大,除了娘,沒人用這麼溫言的態度對過她。為什麼他不像其它人一樣7他才是那個被她麻煩最多的人吶!
風豫樂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下了幾行字。「喏,今早承諾過你,打了契,我賴不掉的,你看一下。」裡頭的條文全對她有利,要走要留,任她決定。
被那張笑靨蠱惑,解語緩步上前,接過他遞來的紙。看了半晌,她把紙遞回給他,不明白心裡梗著的是什麼情緒。「字寫錯了。」
「哪個字?」風豫樂拿起端詳。
「這個。」她指著紙上的「謝語」兩字。
「你不是叫謝語?」難不成她用假名誆他?
「不是這個謝。」
「不然是哪個謝?」之前問她是不是謝謝的謝,她也沒反駁啊!
她的小臉閃過一抹窘色。「不是這個字就對了。」
風豫樂突然想到,提筆寫下。「這個解嗎?」見她點頭,不禁翻了個白眼。「早聽我的話叫小花不就得了?好聽又好記。」
「是你自己認錯字的!」解語惱怒地微紅了臉。
「是——」風豫樂笑著應道,沒再和她爭辯,抽了另一張紙,快速寫好契,取出印章,在契上蓋了印。「來吧,畫押。」他把紙轉了圈,推到她面前。
看著那張契,解語頓了下,才伸出手,在印泥上輕捺,把指印壓在上頭。
「完成了。」風豫樂拿起契,突然笑了。「你爹娘取的名字真好,用念的沒發現,看字才知道另有涵義。」
「哪有什麼涵義?」她不悅擰眉,以為他又拿她名字取笑。
「解除了姓之外,念解,而解語,代表的是善解人意,可以看到其它人看不到的事情。」他笑睇她一眼。「解語,這名字真比小花好多了。」
原本以為她又會怒聲反駁,不意卻看到她抿緊唇,水眸盈滿複雜的光芒,裡頭有不平、有怨懟,然而那抹最明顯的哀傷,緊緊攫住了他的心。風豫樂臉上的輕佻笑意斂去,俊眸因思忖略微瞇起。
他的話,讓解語憶起自己無法擺脫的命運。沒人跟她解釋過,她不曉得她的名字帶有這種含義,她不要!她不想當解語!
「我的名字沒其它意思,姓解,名話,就只有這樣!」她怒道,握緊拳,雙肩隱隱顫抖。
她激烈的反應,勾起風豫樂想要求解的念頭。然而,此時此刻,他體貼地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把契折起,放入一個錦囊內交給她。
「收好,要是我賴帳沒付錢,就拿著這張契去府衙告我。」對她的無禮反應故作不見,風豫樂用輕鬆笑語化解僵凝的氣氛。
解語接過,看著那個錦囊,激動的心平穩下來。這裡沒有人知道她是誰、有什麼能力,她只要把過去都隱藏起來,待滿兩年,攬夠了錢,就可以離開。
「時間晚了,我明天再交代你要做些什麼,待會兒崔大娘會安排你的住所。」風豫樂拉了一旁的喚人鈴,看到她的表情在聽到崔大娘時瞬間垮了下來,他低笑。「放心吧,我會讓她安排好相處的人和你同房。」他可不想明早好夢正酣時,又被搬救兵的人吵醒。
好相處?解語驚訝地抬頭看他。他的意思是……他並不覺得全都是她的錯嘍?
「你……」然而才一開口,她就啞了。她不知道從何問起,也怕一問出來,就像是在尋求他的認同。她在想什麼?她一點也不需要在乎他的觀感!
「怎麼了?」風豫樂挑眉,溫和一笑。
那笑容撞進她的心坎,強裝的無謂瞬時消失無蹤,心裡的干頭萬緒,更問不出口了。「沒事。」她悶道,分不清橫亙心頭的是什麼滋味。
此時,門上傳來輕敲。「王,您找我?」崔大娘站在門邊。
「大娘,要麻煩你幾件事。」風豫樂示意她走近,壓低聲響交代。
那聲音聽不真切,解語只看到崔大娘邊聽邊朝她瞟了幾眼,臉上的神態從原本的不甘願,漸漸轉為猶疑,最後歎了口氣。
「我曉得了。」崔大娘點頭,走到她身邊,揚起了笑,看著她的眼神帶著同情。她不曉得她是因為成了祭品才被帶回來的,經歷這些,也難怪會害怕成這樣。「你叫小語是吧?跟我來!」她朝風豫樂一福,轉身退出書房。
解語不敢相信這跟今天老指著她罵的,居然是同一個人。他說了什麼,讓崔大娘改變那麼大?
「快去吧!」見她愣站著,風豫樂提醒。
「哦!」她旋身要走出,憶起崔大娘離去前的動作,她頓了下,又轉回來行了個禮,這下曾做過的舉動,讓她有點手足無措,臉都紅了。
她笨拙的模樣讓風豫樂勾起唇角,不過他很好心地沒笑出聲。
「這沒問呢,你幾歲?」在她快跨出門時,他隨口一提。
解語停住腳步,沒回頭,僵直的背影像在掙扎。
「……十九。」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悶聲回應了。
這是好現象,不是嗎?風豫樂低笑,投桃報李。「我二十三。」
主子有必要跟下人說這個嗎?解語回頭,納悶地看著他。
風豫樂笑得更開心了,朝她身後一指。「快去吧,別讓崔大娘等太久,當心她又罵人。」
這人……真怪。有點想笑,解語忍住,板起臉轉身走出書房。
目送她離去,風豫樂腦海浮現的,是她聽到自己名字涵義時的激烈反應。
她為何會被人當成活祭品?家人呢?為何不阻止?還有那有如驚弓之鳥的防備態度,都不是一般年輕女子所該有的,她到底經歷了什麼?「解語、解語……」他把這兩字反覆低吟,而後挑起了淡笑。解語的她,懷著多少讓人勘不透的心思?又有誰能解她的語?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1-9-15 00:17:43
4.
艷陽高照,書房外的空地擺滿攤開的書冊,一抹纖瘦的人影蹲在那兒,戴著斗笠,逐一翻著書頁。
熱死人了!解語一邊抹汗,一邊用最快的速度把書每頁全都翻過一遍,然後跑進長廊,熱得直吐舌,拿下斗笠拚命揚涼。
「喲,佔了這個涼缺,難怪今天不鬧了。」一名婢女提著水桶走來,冷冷地嘲諷道。
解語回頭,正是昨天被她用抹布當面砸去的人。
「羨慕嗎?你也可以學我啊!」她皮笑肉不笑地頂了回去。
「我才不像你這麼厚臉皮!要是傳了出去,人家還當咱們風王府都這麼沒規矩。」對方嗤哼,轉身離開。
解語氣得在她背後大扮鬼臉。去她的涼缺!看似輕鬆的工作其實累得要命,光把書搬出來就快累垮了她,還得在大太陽底下,跪著一頁一頁翻書,想到最後要再把書搬回去,她就頭皮發麻。
不行,她該知足,只要不用和其它人打交道,再累她都願意。她吁了口氣,戴上斗笠,走到院子,開始把所有的書翻到下一頁。
「你在忙啊?」又有人在上頭喊。
廢話!不然沒事有誰喜歡跪在大太陽底下?解語不耐抬頭,看到長廊上站著一名滿臉笑容的微胖姑娘。
解語認得她,是昨晚崔大娘安排和她同房的小純,今年十六,在廚房幫忙,是個沒心眼的女孩。一等崔大娘離開,立刻迫不及待拉著她問了一堆問題。她在廚房大鬧時,小純也在場,對她好奇極了。
沒想到,就算她表現冷淡,小純也不以為忤,依然開心熱絡地跟她說著府裡的事和自己的事,像跟她是多年的好友。她怕這種人,這些年來,她一直是獨自過活,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和人相處。
年幼的她無力謀生,也沒有人會聘她做工,她只能偷摘農作物或到山上采山菜、野果,天冷就去偷人家晾在外頭的衣物和被褥,努力養活自己。村民對她的存在極為痛恨,卻又畏懼娘臨死前的威脅,拿她沒轍。
從小到大,已見慣別人的輕蔑,她知道要怎麼用防備來回應及保護自己,偏這種人讓她不曉得要怎麼應付。
「很熱哦?真辛苦。」等不到她的回答,小純又說。
剛剛還有人說是涼缺呢!「欸。」不習慣和人聊天,解語只隨口應了聲,雖然答得敷衍,但卸除了敵意的神情,其實已算是給了禮遇。
「歇一下嘛,過來過來。」小純朝她直招手,拉她在台階並肩坐下,「喏,這給你,天氣這麼熱,含著可以生津解渴。」從袖中掏出東西,遞到她嘴邊。
沒見過那種東西.也沒跟人這麼親近過,解語沒張嘴,反而微仰上身拉開了距離,腦中儘是想把她手撥開的念頭。
察覺到她的防備,小純不以為意,反而笑著拉過她的手。「我拿得手酸呢,快,接著。」她一股腦地塞進她的手中。
解語看著掌中那幾片淡褐色的東西,再看到那張和善的笑臉,猶豫了下,才挑了片放進口中,微甜帶鹹的味道在嘴裡擴散開來,像她心頭漫開的陌生感覺。
「真羨慕你,可以跟著王。」小純單手托腮,邊吃陳皮邊和她聊著。「除了齊麟大哥,王從來不曾把人留在身邊,你很幸運呢!」
那是因為他帶回她這個燙手山芋,不得不收吧!解語沒答腔,用舌尖玩弄口中的東西,甜的味道褪去後,有種隱隱的苦味取而代之,卻又帶甘。
「可惜王因為領地的事忙,老是不在府裡,不然啊,待在書房等於和王長伴左右,多棒啊!」小純突然掩了嘴笑,用肘頂頂她。「王長得很俊,對吧?一表人才,人又好,光是看著他,我的心就小鹿亂撞呢!」
很俊嗎?她印象中頂多只是斯文而已……解語擰眉,回想他的長相,腦海清晰浮現的,卻是他溫煦帶笑的眸光,她的心沒來由地撞了一下。
搞什麼?又不是沒見男人笑過!她暗斥自己,凝定心神,專心回憶他的長相,但眼前全數被那溫暖的眸光填滿,他的外表有多俊,她一點也想不起來。
「長得俊的人多的是,哪裡稀罕了?」解語冷冷嗤哼,把心思不受控制的煩躁,遷怒到他的身上。
「怎麼不稀罕?要上哪兒去找王這種能力高強又愛民如子的人啊?」小純瞪大眼,像她說了什麼駭人聽聞的話。「要知道,王分到的領地是四大界王中最大、最貧瘠的一塊,他得費上多少心思才能讓領地的百姓都豐衣足食,還得防範邊疆的外族入侵,要是換成其它三位界王,根本就做不到!」
「假如他那麼厲害,為什麼我們村子今年會因為蝗害欠收?」解語怒道。要不是如此,向來對她有所忌憚的村民怎敢動手?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能力!
「蝗害?」小純擔心低嚷。「很嚴重嗎?你是哪個村的?」
解語沉默咬唇,別過頭去。說了又能如何?改變不了過去,反而只會讓她的秘密曝光!
她憎恨那個村莊,要不是因為娘在那兒,她一刻也不想多留。她一直忍耐,沒想到,他們竟連這樣也容不下她。她沒辦法回去了,村民已經動了手,若再回去,只是讓他們再有其它下手的機會,他們不會殺她,卻會想盡辦法折磨她。
見她不語,小純沒逼她,輕輕歎了口氣:「我聽齊大哥說,有些偏遠地方的人們,生活過得並不好,那都是前幻王所造成的影響。你應該也知道,十三年前幻國不像現在這麼安穩,前幻王是個只顧自己的壞蛋,即使天災人禍、百姓沒東西吃他也不管,要不是四方界王起兵反抗,我們可能現在都還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呢!」
深埋記憶的畫面被揭開,解語置於膝上的手握緊,微微發顫。她不曉得什麼幻王,也不曉得什麼四方界王,她只知道,十三年前的事,她永遠都忘不了。雨不斷地下,村子後山的土石挾帶泥水崩落,娘警告他們了,他們不聽,當事情真的發生,又把罪全歸到娘的身上。
「後來幻王繼位,帶兵討伐,四方界王都在這場戰役中過世……」小純無限惋惜地說道。
「過世?」解語怔了下。「你是說現在風王的爹嗎?」
「是啊!那時候老風王去世的消息傳出,夫人也跟著自盡,留下王一個人。」小純點頭。「人家都說幻王等於是王的殺父仇人,王卻完全不怪幻王,忠心盡責的程度無人能及。」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經歷這些的人啊!解語很驚訝,卻又感到不解。為什麼他不恨?他的爹娘都被逼死了,他卻還沉得住氣為敵人賣命?
「因為前幻王都派老風王去做事,所以王的領地荒廢最久。加上很多都是深山野嶺的小村落,要治理更是難上加難,王接回領地七年能做到現在這種局面,已經很不簡單了。」
解語知道小純在幫他說話,但,明白十三年前的亂象不是他造成的又如何?她不是怪為什麼有天災,而是她恨人心在面對困難時,為何會變得如此脆弱,他們不願面對事實,反而是找人來當代罪羔羊。
見她神色哀傷,小純不知要怎麼安慰,又伯問了她不說,有點不知所措,最後只能把袖中剩餘的陳皮全塞了給她。「有什麼難過的事,可以跟我說。別悶在心裡,找人說會比較快活一些。」
解語看著手中的陳皮,有種溫暖的感覺在胸口流過,撫慰了她冰冷的心。她能忘了吧?隱瞞能力,安穩地待完兩年,拿著銀兩,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她的生活。只是,她再也不能陪在娘的身邊……
拾起一小片放進嘴裡,須臾,解語低聲開口:「這是什麼?」
「陳皮,用橘子皮做的。」小純笑道。「你喜歡啊?晚上我從廚房多拿一些給你。」
陳皮……她在心裡默念,把這個詞彙記下來。「你剛說的四方界王是……」她只知道風王而已,離開那個村子,她要學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你不知道?」小純驚訝低喊。
以為小純故意笑她,解語有點惱羞成怒,但看進那毫無嘲弄的清澈眼神,才發現她單純只是覺得詫異而已。
她的問題,可能真的太愚蠢了吧!解語尷尬地紅了臉,搖搖頭。
「咱們幻國由幻王掌管,將國土分為四部分,分別由風、水、地、火四方界王……」小純熱心解說,卻被背後的大喝截斷——
「你們兩個,我啥時派聊天的工作給你們啦?」
兩人一回頭,只見崔大娘氣勢洶洶地站在那兒。
「糟了。」小純吐舌,趕緊起身撒嬌賠笑,「唉喲,才做下來就被您發現了。」
「真的假的?」崔大娘哼了聲,瞥向解語。「別以為你待在書房,我就不會注意你,別偷懶,知道嗎?」
解語一臉不悅,正想回嘴,卻見小純在後頭猛比手勢,她頓了下,狂燃的怒火稍稍地抑壓下來。
「是。」語音未落,即見小純不斷點頭嘉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還有,做好你的工作,別以為待在王的身邊,就不切實際地做什麼非分之想,記住自己的身份,懂不懂?」崔大娘又道。
這次,氣都還來不及生,小純已在那裡拚命用口形加點頭暗示她,那滑稽的動作讓她有點想笑。
「是。」她吸了口氣,忍著沒笑出來。
見她都溫馴回答,崔大娘很滿意。「知道就好,別再聊天了,快去做事吧!」她轉身離開。
一見崔大娘走遠,小純立刻笑嘻嘻地對她說:「別在意,非分之想這句話,崔大娘對府裡所有的婢女都說過,因為之前真的有人爬上了王的榻,把崔大娘氣死了。」
這麼主動?解語不禁好奇追問;「結果呢?」
「王安排她到水王府去了,不然她的事大家都知道,待在這兒也沒法做人。」小純掩唇,低喊一聲。「唉呀,再說下去又沒完沒了,等晚上我再跟你說四方界王和其它的事,先走嘍!」她快步跑離,還不停地揮手跟她道別。
解語本能回應,但手才舉到一半,就僵住了,她尷尬地轉向去撥頭髮,直到不見小純的身影才放下。
她獨來獨往慣了,這種陌生的情感,她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解語歎了口氣,在身上摸索,想找東西來裝手中的陳皮,卻摸到懷中的錦囊。她拿出錦囊,望著出神。
為什麼要跟她打下這張契?連主動勾引他的人,他都能為對方留下後路,為什麼不放她走?難道真的如他所說,他是為了她著想,怕她沒地方去嗎?
幸好剛剛有小純阻止,否則她一定又跟崔大娘吵起來。不是怕被趕出這府第,而是他對她已經仁至義盡,她不能再闖禍,讓他難做人。
解語把剩餘的陳皮裝進錦囊裡,揣入懷中,扶好頭上的斗笠,走回太陽底下繼續翻頁曬書,耳邊繞的,儘是方才聽來的話。
他是真的沒把殺父之仇放在心上,還是只是沒把怨恨表現出來而已?小純對他的誇獎,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經過誇大的?
想像一揭開被褥,榻上多了個人的畫面,不自覺地,她揚起了笑。呆子,哪有人都送上門還不動手的?
崔大娘還怕她有非分之想呢,憑什麼認定所有的女人都會喜歡上他啊?就算他真的長得俊,又關她什麼事?解語皺鼻嗤哼,腦海裡卻浮現那雙蘊滿笑意的眸子,她沒來由地紅了臉,連忙用力甩頭,把那片心慌甩落。
別被影響,搞不好他沒對那個姑娘下手,只是因為長得不合他意罷了!不會有人那麼十全十美的。
解語鎮定心神,專心翻著書頁,卻沒發覺,胡思亂想的腦袋裡,依然全是關於他的事情。
夜幕低垂,風王府點上了燈,與天際的星月爭輝。
剛回府的風豫樂沿著長廊,往書房走去。
沒一回來就遇到崔大娘的哭訴,代表他做的決定是對的。將她安排在書房,自己一個人做事,要是再能招惹到誰,那可就太神通廣大了。
不過,才一踏進書房,方纔的想法立刻被推翻。不,他忘了,她還是能惹到人,唯一的一個——他自己。
原該擺滿書的書架上空無一物,書冊全散落在地上,有的堆疊得搖搖欲墜,有的已經不堪折磨,直接垮倒在地,向來整齊有序的書房,如今亂成一團。
「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他朝那個幾乎被書堆埋沒的身影問道。
忙著理書的解語抬頭,看見是他,又繼續做自己的事。「我剛把曬好的書搬進來,正在整理。」
整理?他怎麼反而覺得像是在破壞?看到她抱著一疊書起身,差點把一旁的書堆撞倒,他急忙上前扶住書。
「當心點,這些書很脆弱,有的年齡比你都還大上許多。」要是絕版書被她毀了,他鐵定哭死。看到她手上拿的書,他頓住。「中之卷呢?」不會吧?這套兵計分上、中、下三冊,要是少了中間那本,一百多年前的書,他要去哪裡生?
「什麼?」見他死盯著她手裡的書,解語一臉疑惑。
「你手上的兵計啊!」風豫樂著急翻找,直至在書堆下方找到那本遺落的中之卷,才鬆了口氣。瞄過她手上抱著的書,赫然發現,她根本就是拿了書直接往架上擺,連最簡單的排序都沒做。他頭痛撫額。「你搬書去曬時沒記下原本的位置?」老天,他今天還要趕奏章,她卻製造了這個亂象來歡迎他。
「……沒有。」解語有些心虛,又有些不悅。早上他只說要她曬書,又沒說要注意什麼,哪能怪她?
風豫樂不斷深呼吸,扯了個笑。「至少也把相同書名的放在一起,它們有兄弟姐妹,別讓任何一個落單。」他撿齊一套書一下范。「就像這樣,懂了嗎?。」
那笑容,將她體內正醞釀升起的怒火,瞬間澆熄。
她忙了一天,又餓又累,結果他一回來就像是在指責她犯錯,本來已經決定他要是再罵一句,她就翻臉,沒想到,他卻是耐心教她,雖然……笑得是有點難看。
「我曉得了。」微感歉疚,她把書找齊,一一上架。
風豫樂很想幫忙,但他必須先把奏章弄好。他繞過書堆,走到桌案前入座,開始撰寫奏章。
「動作輕一點。」他不忘叮嚀,他真的怕那些書會不堪她的摧殘,直接散開。
正用力抓起書的解語一頓,悄悄吐舌,放輕了動作。「是——」
從他的神情看得出來,他其實是很寶貝這些書的,而且壓根兒對她的方式感到不滿,但他只是教她、輕輕叮嚀一聲,這脾氣……未免也太好了吧?讓她忍不住好奇,他到底要到什麼程度才會發火?
憶起小純說的話,解語偷覷了他一眼。好啦,說實話,他是長得挺俊的,眉是眉,眼是眼,算得上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好看的一個,但光憑這樣就斷言所有的女人都會對他有非分之想,崔大娘未免也想太多了。
「可以幫我找出《山海圖評》嗎?」手邊缺了資料,風豫樂開口。
脫韁的心思瞬間拉回,解語頓了下,神情有點不自然,手在書堆裡東摸摸西摸摸,隔了一會兒才回道:「你說哪一本?可以用寫的嗎?」
「《山海圖評》。」風豫樂重複,在紙上寫下,拿給她。
接過紙條,解語四處翻找,沒多久,拿著一本書放到書案上。「給你。」
風豫樂正要拿起,書上的「山海圍論」四個字頓住他的動作。俊眸掠過一抹光芒,他不動聲色,緩聲開口:「我還需要《吏記》這本書。」
這次不用她說,他主動寫下書名,遞給她。很快的,書又來了,放在桌上的是《史詔》。
看著那本書,風豫樂往後靠向椅背,俊逸的容顏帶著懊惱與自責。難怪他之前問她姓哪個解,她答不出來,難怪她不曉得自己名字的涵義——她根本不識字!
他早該想到,卻還怪她為什麼不記下書本的擺放位置,那些字對她而言都只是無意義的圖形,她怎麼可能會知道要分類?
而她,卻倔得什麼都不說!他真不知該氣她,還是氣自己。
「怎麼了?」見他臉色不對,解語忐忑問道。她照著他寫的字去找,應該沒找錯書吧?
睇她一眼,風豫樂吁了口長氣,臉上又恢復笑容。「沒事。」他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我還是幫你一起先整理好,比較好做事。」
那一眼,像是看穿了什麼。她的心猛地震了一下,卻猜不透他的思緒。意識到他的接近,她一驚,急忙後退,不小心絆到了書,整個人失衡往後摔去。
甚至來不及喊出聲,及時伸出的手解救了她,撞進了一堵溫暖的牆。
為了保護她,風豫樂本能地將她環抱入懷,軟馥幽香讓他心神一震,他的手臂,幾乎碰觸到她的胸口……這個發現讓他的體溫全然沸騰,幾乎將他焚燒,他連忙寧定心神,鬆開了手。
他是怎麼了?居然這麼一個小小的舉動就心神蕩漾了起來?
「小心點。」即使掩飾得極佳,略帶瘖啞的嗓音仍透露出他所感受到的影響。
醇厚的低語撞進耳膜,解語的心跳得急如擂鼓。她慌忙站起,藉由放書上架的動作避開他的視線。她怎麼了啊?不就近了一點而已嘛,不就拉了她一下而已嘛,臉紅什麼?!
凰豫樂看著她的背影,那玲瓏的曲線,竟讓他有種想再抱一次的慾望。要是被她察覺,鐵定會以為他將她留在書房是心懷不軌。
不行,她的防備已經夠重了,他不能再讓這無謂的妨礙,破壞她對他的觀感。他懊惱地翻了翻眼,徐長吐息,努力將腦海中那些心猿意馬的念頭摒除。
他看向自己的手,憶起方纔那一拉,幾乎沒有重量。這麼細瘦的身子,是怎麼爆發出那些力量的?她荷得住嗎?不累嗎?所有的綺念全然逝去,遺留下來的,是對她的疼惜,讓他的胸口像梗了塊大石。
「你用過晚膳了吧?」他隨口一問,邊將依序排好的書冊堆疊一旁,準備讓她置於架上。
「可以吃晚膳?」解語停下動作。她以為一天只能吃一餐而已。
她的話讓他擰起眉。「你還沒吃?崔大娘沒跟你說幾時開飯?」
這又是用來整她的伎倆嗎?解語惱怒抿唇,把書放到架上。「算了,我不餓。」
「書放下,跟我來。」風豫樂起身走向門口。
「不用了。」知道他要帶她去吃飯,解語倨傲地別過頭。既然他們不想讓她好過,她也不想示弱,不吃就不吃,沒什麼好稀罕的。
「過來。」見她不動,風豫樂挑起一眉。「還是要我動手?被主子扛著過去,可是會更引人注目。」
「你……」怕他真的這麼做,她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隨他走出書房。
走了段路,憶起一事,風豫樂倏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你不會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吧?」
沒料到他會突然頓步,解語收勢不及,差點撞上他,愣了會兒,他的問題才聽進耳裡。
「……有、有吃一些。」昨晚小純有拿珍藏的點心分她吃,早上還把早膳端到房裡給她,只是……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風豫樂沉默不語,定定地看著她,那讀不出思緒的深湛眼眸,像筆直地望進她的心坎。解語的心跳頓時變得紊亂,卻別不開眸光,直至他斂回視線轉身繼續前行,那無形的壓迫感才解除。
為什麼這樣看她?她有說錯什麼嗎?她不斷回想,惴惴不安的跟著他身後。
走了段路,風豫樂才開口淡道:「若要傲,就別委屈自己。能讓對方無法得逞,才是贏家。」
一時間,解語以為自己聽錯。他怎會知道她在想什麼?怎會知道她遇到什麼?望著他寬闊的背影,她咬唇,心因為他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變得激動了起來。
走到偏院,可以看到屋內圍桌用餐的僕婢們正熱鬧著。
「去吧。用完膳,你今天就可以先休息了。」送她到院子口,風豫樂沒再走進去。他想幫她,但他很清楚,若介入太多,反而會讓她跟其它人更有隔閡,要如何踏出第一步,關鍵全在子她。
看著那情景,原本內心的紛亂全都煙消雲散,只餘慌亂。她可以想見,只要她出現,裡頭熱鬧的氣氛就會瞬間僵凝,就像小時候,大家玩得正高興,一看到她,立即驚慌四竄。一直是這樣,不管她去到哪裡,一直是這樣。
她好想離開!
「不進去?怕跟那些人打照面?」看出她的怯步,風豫樂故意開口。
那句話,點燃了她的勇氣。
「誰伯、怕他們?」解語挺直背脊,漫然湧起的傲氣讓她全身充滿了力量。「明天見。」丟下這三個字,她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目送她進入屋內,風豫樂揚起了笑。她的倔強,是優點,也是弱點。
一進去,解語只覺滿滿都是人,她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人發現了她,隨著交頭接耳、擠眉弄眼,很快地,原本嘈雜的屋內沒了聲息。
不該進來的……她視而不見,假裝不經意地挪步尋找空位,努力不讓心裡的懊惱顯現出來。
「小語!這裡、這裡!」突然,興奮的大喊劃破了靜默。「怎麼這麼晚?快過來,我幫你留了菜!」
解語循聲望去,看到小純朝她拚命招手,不禁怔愣。以為自己會找不到容身之處,沒想到,有人為她保留了一席之地,特地為她留的。
她面無表情地緩步走向那張桌子,強忍著不讓哽咽溢出喉頭。自娘死後,她就沒哭過了,即使被欺負得再凶,也不掉一滴淚,她怎麼也沒想到,小純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就讓她熱淚盈眶。
「為什麼要叫她來?」同桌的其它婢女抗謂。
「小語剛進來風王府,你們別這樣嘛!」好人緣的小純笑道,見解語走近,拉了她坐下。「你怎麼忙到這麼晚?」
本想沉默以對,但心裡有股聲音,催著她,要她回應。「我……書還沒弄好。」一開口,一直以來高築的心牆,開始崩塌。
「一定很累吧。」小純忙著幫她布菜。「我幫你介紹,這是娟兒、春花、阿瑤……各位,這是小語,跟我同房。」看其它人都沒反應,小純趕緊使眼色。
「你好……」大夥兒勉為其難,點頭招呼。
又有股心音,催著她示好。解語猶豫半晌,輕點了下頭。「你們好。」
「這給你。」小純塞了個小紙包到她袖子裡。「這杏桃酥是娟兒給的,跟你說,娟兒很受車伕的歡迎哦,常常會帶東西回來給她,我們都是托她的福才有好東西吃呢!」
「我哪有!」娟兒紅了臉。「阿瑤才厲害好不好,廚房的阿旺都會留好菜給她……」
「你別拖我下水……」
你一言我一語,四周的氣氛又開始熱鬧起來。解語靜靜聽著,連同小純的關懷,把碗裡的菜飯一口又一口吞進肚子裡,暖和了身體,也暖和了心。
「今天大家都還好吧?」
崔大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解語身子一僵。
「崔大娘,您有沒有跟小語說幾時用膳啊?她剛剛才來,都沒菜了。」小純故意嘟嘴埋怨道。
「我以為你會跟她說欸!」崔大娘驚喊。「你昨晚也沒帶她來這兒?」
「昨晚我吃飽飯才回房,以為你先帶她過來了!」小純也跟著驚喊,回頭看向解語。「不會吧?你都沒吃哦?」
她還來不及回答,即聽到崔大娘大嚷。
「哎呀,怎麼會這樣?我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東西,等我一下!」崔大娘扭著圓潤的身體,急忙往外奔去。
「等一下、我開玩笑的……」小純要攔已經來不及,又好氣又好笑。「桌上有菜她看不到嗎?急成這樣!」
解語怔愕地看著崔大娘離去的方向,直到都已不見人影,還反應不過來。崔大娘不是故意不讓她吃飯,而是一場……誤會?
「真是,崔大娘定是忙忘了,待會兒回來得說說她。」小純坐下,忙著幫她布菜。「你一定很餓了,快點吃。」
「你……不怕崔大娘?」剛剛小純居然還敢責怪崔大娘?
「沒做錯事幹麼怕?」小純掩了嘴笑。「雖然崔大娘罵起人來很狠,但她也很護我們這些下人的,你一定是被她罵人的樣子嚇著了。」
「沒錯、沒錯,有次我還被她罵哭了呢!」春花附和。「後來才知道她凶歸凶,但都是為了我們好。」
「是啊……」其它人聽了,也開始加入話題。
為了她們好?解語吃著東西,心裡更疑惑了。
沒多久,崔大娘回來了。
「廚子藏著好料想自己偷吃,被我發現了。」崔大娘眉開眼笑,將一碟黃色蒸豆腐放到她面前。「快吃快吃,唉,我沒想到沒人跟你說,幸好你還曉得要來這兒,以後不懂的事別悶著,要問,不然吃虧的是自己呀!」
那香氣,誘引的不僅是食慾,還有滿腔的感動。解語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低頭不停地把食物塞進嘴裡。是她的錯嗎?她怪那些欺負她的人有著先人為主的偏見,但她呢?不也誤以為這裡的人像村人一樣惡劣?
崔大娘和其它同桌的人招呼了幾句,轉到別桌去閒話家常,時時可以聽到大笑傳來。空間依然,週遭的人也依然,但那種無法融入的違和感,不知何時,消失了。她雖然仍沉默著,卻不再那麼格格下入,心,踏實了下來。
她沒發現,窗外有雙眼,靜靜看著一切。她臉上變得柔和的表情,讓那雙眼蘊滿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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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8:02
5.
一早,解語來到書房,嚇了一跳——昨天還散亂整地的書冊,如今已整齊排列架上。
是他整理的嗎?她滿臉疑惑地走進,見沒人在,她走到書架前,看著那些書,視線在那一整列的書背徐緩掠過。
上面的字,她一點也看不懂。小時候,娘曾教過她一些字,但娘走後,她連要養活自己都很難,更別說是學認字了,所有的字已經全部忘光,只剩下兩個字,那是娘一直要她記牢的——她的名字。
所以那時看到契上「語」前頭寫的不是「解」時,她知道他寫錯了字,至於契上寫了什麼,她完全不曉得,會押了印,純粹是對他的信任。
她該說她不識字的,但她沒有,因為那像是在承認自己不如人,大家對她的觀感已經夠差了,她不想讓那些輕視的眼神裡再增添鄙夷。
還有他理所當然的態度,也讓她說不出口。他應該無法想像為什麼會有人不識字,所以才會連問也沒問,就把她留在書房。
解語抿唇,麗容因自卑染上黯色,她隨即抬高下頷,換上自傲的神采。
誰叫他不問?這不是她的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尊貴,若讓他去過過她的生活,她才不相信他可以活得像她一樣好!
「早。」輕快的聲調將她的心神喚回。
幸好剛沒偷罵他!解語皺了下鼻,回頭行禮。「王。」
昨晚小純教她一堆規矩,弄得她煩死了,但不知為何,面對那張笑臉,氣也生不上來,任那叨叨唸唸的關懷,進駐了心。
看到她的改變,風豫樂勾笑,走到書案前入座。「昨晚睡得好嗎?」
原本以為他會像昨天交代完要做的事就離開,沒想到卻跟她閒話家常了起來,解語有點手足無措「呃……這、還好……」
聊個天而已,也生硬成這樣?風豫樂低笑,捋袖磨墨。「今天我不出門,你過來這兒坐。」他下頷一點,示意她坐到桌旁的圓椅。
解語走過去坐好,心裡有點不安。這不代表他要和她單獨相處一整天?
「你不是很忙嗎?」她不禁開口問道。
「其它人跟你說的?」風豫樂挑眉一笑。很好,已經有聊天的朋友了。
「嗯。」昨晚吃完飯,同桌的娟兒和阿瑤到她們房裡,一群女人吱吱喳喳的,即使她沒說話,小純仍把她拉在一旁,完全沒讓她落單。
「就因為忙,所以不能出去。」為了收拾這裡的殘局,花了他一整晚的功夫,該寫的奏章都沒動,要是今天再不留下來趕工,明天的界王會議鐵定被幻王釘得滿頭包。「來,這是你今天的工作。」他拿了一本書給她。
解語接過,臉色一變,心裡暗叫下好。慘了,不會要她念吧?
「幫我把這本書抄一遍。」風豫樂把磨好墨的硯台和紙、筆推到她面前。
抄?這下子,解語臉色更難看了。她坐下,拿起筆,緊張得直冒冷汗。完了完了……
她用拳一把握住筆桿的生疏架勢令人發噱。「這樣拿不好寫,看我。」風豫樂沒說她不對,只是用示範的方式自然引導她。
解語趕緊模仿他的舉動,學他用紙鎮把紙壓平、蘸墨,見他開始寫自己的奏章,她躊躇著,心裡叫苦不迭,提懸的筆,一直放下下去。
不管了,照畫就是了!怕再拖下去會被發現異狀,解語咬牙,直接落筆,沒想到第一筆剛下去,純白的紙上立刻染出一大團墨漬。她呆住,直覺動作就是想用手抹。
還沒碰到,打橫伸出的筆桿已輕輕佻起她的手腕,風豫樂微笑道:「沒關係,換張紙就好了。」他又給了她一張紙。「蘸了墨,記得在硯台頓一下,不然會吸太多墨。」
解語一臉挫敗,直想大吼。她寧願像昨天一樣在太陽底下曬,也不想坐在這兒寫字。她懊惱咬唇,再次提筆,依樣畫葫蘆。
睇了她一眼,風豫樂薄唇勾笑。他很想握住她的手,教她怎麼寫,卻又怕這麼做會有種趁機佔便宜的嫌疑,怕她胡思亂想,他只好讓她自行摸索。他調回視線,專注撰寫奏章。
才抄了幾個字,解語已經滿頭大汗。筆明明很輕啊,為什麼她拿到整個臂膀都僵了?「我可不可以不要待書房了?」她哀怨地抬頭看他。
「不可以,我是主子,叫你待哪就待哪。」抑下笑意,風豫樂予以回拒,伸指在她寫的字上逐一劃過。「上、下、日、月、天、地、人、一至十,才寫了這些字?繼續。」
原來,她寫的是這幾個字啊!解語恍然大悟。這些字,娘好像教過她,但她全忘了……她在心頭默念,把那些字記下,才繼續寫下去。結果寫沒多久,又開始心頭火起。
軟軟的筆毛不聽使喚,扭曲的線條在紙上蜿蜒,連不識字的她看了都覺得丑。為什麼他都不會呢?偷偷覷了風豫樂一眼,看到他筆拿得端正,她努力揣摩,學著他的姿勢。
整個書房靜悄悄的,只除了隔一段時間,風豫樂就探過頭來,把她寫的字念一遍,看到錯字時,就圈起來,叫她重寫。
寫得累了,她就停下筆,回頭去看之前寫的字,一一辨認,發現自己記的字越來越多,忍不住興奮起來。
她的表情,風豫樂全都看在眼裡,唇畔揚起了笑。讓她抄的,是他小時候的習字帖,一筆一劃,由淺入深。若直接說要教她認字,她絕對不會接受,不如當成工作,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吸收知識,依她不服輸的個性,定會學得又快又好。
「夠了,從頭到這裡再重抄一次。」見她寫了約莫百來字,風豫樂阻止她。
「為什麼?」寫得正順手被打斷,解語有點不悅。
因為多寫幾次,字才記得深刻。風豫樂揚笑,換了說法。「因為我需要多份謄本。」
「哦。」她認命地拿了張紙,重頭寫起,邊寫邊在心頭默念,努力把一筆一劃寫得整齊。
「我都忘了問,」風豫樂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俊眸卻留意著她的反應。「你家有什麼人?要不要捎一封信回去報平安?」
解語瞬間沉下臉,唇瓣緊抿,緊握的手讓筆畫變得歪扭。
「不用了,都死光了.」她用面無表情來隱藏一切,然而眼底一閃而過的哀傷,透露出她心情的波動.
這細微的變化沒逃過他的眼。她故作堅強的神情,讓他的心驀地一悸。
「發生什麼事?」他徐聲問道。
「都死了,問那麼多幹麼?」解語所有的防備都起來了。
那雙眼,又變得燦亮。風豫樂無聲喟歎,他挺愛看她耀然如星的眼,但他知道,只要她的眼閃動光芒,就是她被踩到痛腳,像刺蝟把刺全都拱起的時候。
何時她才能放下心防,因開心愉悅而點亮星眸呢?
「關心罷了。」他不著痕跡地換了話題。「你和小純相處得如何?」
她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她和我同房?」
風豫樂聞言笑了。「我請崔大娘安排的,小純是府裡個性最好的一個,又和你年紀相近,和她同房至少也有話聊。」
他不曉得她過去經歷了什麼,但他看得出來,她不是自願孤獨,而是被逼著孤獨。她被孤獨拘禁得太久,久到不知該如何卸下心防,只要一遇到攻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又刺又重地反彈回去,惡性循環,就這麼陷入棄臼。
她需要的是一個媒介,讓她明白,別人的先人為主是可以破除的,而她只要稍稍放下防備,她也是可以被人瞭解的,小純的個性熱情純真,而且人緣好,是他所能想到帶她邁出自我束縛的最佳人選。
一時之間,解語腦袋一片空白。她只知道他交代崔大娘找個好相處的人,但她沒想到小純竟是他指定的。府裡人那麼多,他怎麼可能瞭解每個人的個性?
難道……透過小純會讓她和其它人的關係變好,也在他的考慮之中?這個發現,讓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她不好嗎?」見她不語,風豫樂揶揄笑道。「還是嫌她太煩了?」
看著那飛揚的笑臉,解語突然覺得慌亂了起來。
她該感謝他的,要不是小純,她可能到現在都還跟其它人形同陌路,更不可能知道崔大娘其實沒她以為的那麼壞。
但她不知道要怎麼回應,她的心空蕩蕩的,慣有的防備不見了;她板不起臉,沒辦法用又冷又硬的態度堵回去,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好怕。
「那都與我無關。」最後,她只能用事不關己的神情來迴避他,也迴避自己無法捉摸的心思。她低下頭,寫著那些字,不再言語。
他逼太急了嗎?風豫樂淡笑,漠視心裡那難解的沉窒,把心思調回奏章上。
☆☆☆ ☆☆☆ ☆☆☆ ☆☆☆ ☆☆☆ ☆☆☆ ☆☆☆ ☆☆☆ ☆☆☆
解語坐在房中,在熒熒燭火下,看著手上的紙。
這些是她今天寫的,他說多了一份,把這給了她。回來後,她又反覆讀著,已將這些字記得滾瓜爛熟,算了算,有三百多個字。
她有瞄到他奏章上的字,龍飛鳳舞的,很漂亮,不像她的,歪七扭八,像小蟲爬。她不懂,為何要叫她抄?一拿出去,再怎麼不識字的人都看得出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咿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小語,你還不睡?」看她還坐在桌前,小純關心問道。
「要睡了。」解語趕緊把那些紙塞到一旁櫃子的抽屜裡,她不想被人看到那麼醜的字。
「今天怎麼樣?累嗎?」小純解開辮子,邊梳頭邊跟她聊著。
解語搖頭。一整天,她就抄著那些字,其它什麼事都沒做。
「聽說王今天沒出去,你跟王相處了一整天,真好!」小純滿臉羨慕。
「還好……」解語低下頭,說著違心之論。原本以為和他單獨待在書房是件很難受的事,但一整天下來,她預期的那種厭惡感,卻不曾發生。
他大多數的時間都在專心做他的事,偶爾會抬頭和她聊個幾句,即使她不答腔,也不會逼她要有什麼反應,仍然帶著淡淡的笑容,逕自說些趣事,或是她抄寫時該注意的事項。
好幾次,她都差點被逗笑。他就像春風,全身散發著一股舒服溫和的氣息,待在他身邊,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放鬆。她開始有些認同小純說的話了。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啊,一定樂到連做夢都會笑。」小純皺鼻,突然喊道:「對了,你剛沒再那麼晚到飯廳了吧?有吃飽嗎?」
解語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今天小純留在廚房善後,和他們的用餐時間錯開,即使如此,小純仍不忘交代娟兒招呼她,才一踏進飯廳,就被人喊了過去,在一陣熱絡的點名後,她又認識了好幾個人。
雖然那些和她起過正面衝突的人,見了她還是會竊竊私語,但那種剛來時孤立無援的感覺已經不存在,好像她已成為這裡的一份子。
解語想道謝,但話到了嘴邊,還是說不出口。謝謝……她只能任那兩個字,來回在心頭盤旋。
「有吃飽就好,反正飯吃得再多也不扣薪餉的,能吃就多吃點。哎呀,很晚了,快、快,快睡,明天王要進宮,你還得早起呢!」小純拉她上榻。
「王要我跟平常一樣時間進書房就好,他已經交代我工作了。」今天下午他一直吟誦一篇文章,念了好多次,聽得她都會背了,在她離去前,他拿出一本書,說他下午背的就是第一篇文,要她明天抄三十次。
「看吧,王就是這麼好。」小純開心笑道,把她推上榻,熄了燈後,鑽躺到她身邊。
他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好,還是只對她?意識到這樣的想法帶著酸味,解語微紅了臉。想什麼?那不過是主子對僕婢的關懷而已。她慌亂閉上眼,結果他那俊魅的笑臉,卻在腦海中愈發清晰。
醒醒!小純擁護他也就罷了,她跟著發什麼瘋?!解語雙手蒙眼,警告自己別再想下去。
「你在做什麼?」察覺到她在亂動,小純摸上她的臉。
「沒、沒事。」怕被發現她的臉紅得滾燙,解語任她拉下手。
突然,一個畫面竄過腦海——她看到小純在廚房切菜時,不小心切到手,血流如注。她想再細看,眼前卻回復到原本的滿室漆黑,原來小純鬆開了手,畫面隨即消失。
要緊嗎?解語一急,凝神想再看下去,卻猛然一震,被這樣的念頭嚇著。
她在幹什麼?她已下定決心不再使用這項能力,身體碰觸所看到的景象不是她能控制的,但她沒必要主動去深究啊!
小純對你這麼好,你怎麼能當作不知道?你可以不去看,只要提醒她明天別碰菜刀,她就不會受傷了?
不!過去的經驗她還學不乖嗎?沒人會相信,等到事情發生,才會把錯怪到她頭上,說她烏鴉嘴,說都是她的詛咒!反正只是被菜刀切到手,小傷罷了,不會怎樣的。
你怎麼知道是小傷?你根本沒看!小純和他們不一樣,她不會的,你必須提醒她啊!
說與不說在心頭強力拉扯,解語痛苦地閉上了眼。她不要,她再也不要回到過去的生活了,她只想做個普通人而已……
掙扎許久,她用力咬唇,硬下心,強迫自己把剛剛所見的畫面完全忘掉。不關她的事,她要將一切都視若無睹!
解語閉上眼,努力想要沉入夢鄉,然而沉重的愧疚感,依然讓她徹夜輾轉難眠。
每月初一,是四方界王聚集菩提宮參與早朝及述職的日子。
會議結束,朝臣都已退去,火王厲煬及水王喻千凌有事先行離開,風豫樂舒服隨興地靠坐椅上,方才會議中正經嚴肅的表情已不復見。
「你說厲煬和千凌的事,咱們要不要推波肋瀾一下?」風豫樂雙臂交疊腦後,朝幻王南宮旭說道。
南宮旭走下皇位,來到愛妻曲拂柳身旁坐下。「地王,你說呢?」
「不要。」曲拂柳搖頭,嫣然一笑。「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旁人說再多都只是幫倒忙而已。」
「可不是?」風豫樂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睨了南宮旭一眼。「像當初我給了一堆建言,這小子哪一句聽進去啦?」
聞言,南宮旭略顯尷尬。那時他和拂柳的事鬧得波折不斷,風豫樂是最清楚的人,事後老是被他拿來揶揄。
「光是『這小子』這個稱呼,就足夠我用大逆不道這項罪名,下令把你風王的能力收回。」南宮旭板起臉來恐嚇,充滿王者氣息的俊容不怒自威。
「得了吧,少拿幻王這名義來壓我!」風豫樂沒被嚇著,反而爆出大笑。「早在你把我們帶回菩提宮時,這招就已經不管用了。」
十三年前的叛變,讓他們全成了孤兒。所有的人都以為南宮旭將殺父仇人的遺孤帶回宮中,是為了禁錮及監視,但只有被帶回的他們知道,他從沒隱瞞事實,更不藏私地教導,讓他們自己判斷,學會寬容,學會如何治理領地和增進自己的能力。
他們不恨彼此,他們只想記取過去的教訓,絕不再重蹈覆轍。
「孽緣。」南宮旭莞爾,兩人之間深厚的情誼,盡在不言中。「別煩厲煬和千凌的事了,你自己呢?也老大不小了吧!」
「欸,別忘了當初是誰老拿我當擋箭牌,現在娶了拂柳就過河拆橋啊?還管到我這兒來了!」風豫樂抗議。
那時南宮旭為了躲避朝臣們的逼婚,還拖累他一起上演斷袖之癖的戲碼,他多犧牲啊!結果他老大成親後,解了疑慮,而倒是孤家寡人的他,還存有嫌疑。但他懶得去解釋什麼,這樣倒好,樂得清閒,省得那些多事的朝臣把鬼主意打到他身上。
「那是因為我感受到娶妻的幸福,所以希望你也能早日安定下來。」南宮旭眼中閃過一抹光。「聽說你最近收了個姑娘當書僮?」
這消息未免傳得太快了吧!風豫樂啼笑皆非。「身為一國之君,你居然只在意這種小事?」
「風王的自由隨興,眾所皆知,突然自己找了個累贅,我當然好奇。」南宮旭揚笑。「說吧,她是什麼來歷?」
明白不說清楚他不會善罷干休,風豫樂無奈翻眼,把有關解語的事說了一遍。
「……你說,除了把她留在書房,我還能怎麼安排?」風豫樂哼了聲,再平常不過的舉動,卻被說成別有居心。
「祭品?」曲拂柳低喊,驚訝掩唇。「一個活生生的人,那些人怎麼下得了手?」
風豫樂朝她微微一笑。「所以糾正他們那些錯誤的觀念,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
從以前他就發現,他對偏遠地區的百姓們做得不夠,曾想過要如何改善,但他的時間有限、能力有限,最後他只能以領地重鎮及守護邊疆為主,其餘的區域,他認為只要做到讓百姓衣食無虞就已足夠。
而解語的出現,給了他當頭棒喝。雖然他不曾正視,但問題一直存在,無知的百姓需要教導,否則像她一樣的無辜犧牲者會不斷出現。
「不先緩一下嗎?」曲拂柳擔慮擰眉。「剛剛會議上,你不是說最近要與昴族簽立和議協定,加上領地的事,你怎麼忙得過來?」
昴族是邊疆常常進犯的外族,這些年全賴風豫樂守得固若金湯,沒讓對方得逞,最近昴族族長有求和的傾向,若能歸順幻國,邊疆地區的人民就不會再因戰爭而時時提心吊膽。
「別忘了,我會飛。」風豫樂朝她眨了下眼。
他不想緩,而且他也想藉此發掘她隱藏了什麼秘密。憶起她,心思不禁飄離,唇畔揚起了淡淡的微笑。她今天應該會過得順利,不會再出什麼事了吧?
那抹笑,幾不可見,卻沒逃過南宮旭精銳的眼,他饒富興味地挑起了眉。原本只覺得他收了書僮的舉動有些不尋常,沒想到,還真的被他猜中了!
「會飛不代表不會累啊!」曲拂柳好氣又好笑,還要再說,卻被南宮旭阻下。
「豫樂知道輕重的,若不是有把握他不會下這個決定。」南宮旭頓了下,換上詭譎的笑,看向風豫樂。「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早點回去陪小書僮吧!」
怎麼又繞回來了?風豫樂想揍人,瞪向他。「成親後的男人,都會變得像你這樣婆婆媽媽嗎?」
「是不會。」南宮旭不怒反笑。「但看到有人當局者迷,適時的囉唆是有必要的。」
風豫樂翻了個白眼,轉頭朝曲拂柳說道:「麻煩你,快幫他生個胖娃娃,讓他不會無聊到拿我這個臣子來玩。」還當局者迷咧!
「風大哥……」曲拂柳羞紅了臉。
風豫樂大笑,轉身朝門口走去,凌空升起。
他離開後,曲拂柳不解地問:「你為什麼一直提那個姑娘?你甚至沒見過她,不是嗎?」
「我認識豫樂多久?」南宮旭挑眉笑道。「光從他那異於平常的處理方式,就可以窺見端倪了,他瞞得了自己,瞞不過我。」
「真的?」曲拂柳半信半疑,歎了口氣。「希望你沒看錯,我好盼望風大哥、厲大哥和千凌姐她們都能有好的歸宿。」
「不會的。」南宮旭微笑,將她攬進懷中.被他這麼一點,看風豫樂這小子還能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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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8:16
6.
離開菩提宮,風豫樂並沒有馬上回去,他一如往常去巡視領地,直到夜色籠罩了天際才回到風王府,完全沒把南宮旭的話放在心裡。
遠遠地,看到書房裡亮著燈,他沒多想,直至踏進書房,那抹出乎意料的身影讓他微微一怔——
解語正坐在書案前,專心一志地抄書。
「你怎麼還沒離開?」這時候,應該已經用完膳回房歇息了。
聽到他的聲音,解語僵了下,沒抬頭,仍一筆一劃繼續寫著。
她的沉默,讓風豫樂眉宇聚起。怎麼了?她和誰鬧得不愉快嗎?還是三十次的次數太多了,她抄不完?
「發生什麼事?」風豫樂定到她面前,見她仍固執地低垂螓首,表情沉了下來。「小語,抬頭看我。」
向來溫和的嗓音變得無比威嚴,解語躊躇了下,只好抬頭,不意映入眼簾的,卻是他微慍的表情,讓她睜圓了眼。他不是不會生氣的嗎?
她驚訝的表情,讓風豫樂意識到自己的失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想到她可能又因為被人欺負而自我虐待,就忍不住生氣。
大概是最近太忙,情緒變得有些不穩。他為自己找了個理由。
他輕吁口氣,放緩表情,倚靠桌沿,對她揚起了笑。「吃飽了嗎?」
「嗯。」解話輕點了下頭。雖然他恢復平常的笑靨,但對他方纔的發怒,她還是感到疑惑。之前他有次好像也有點生氣的樣子,他發怒的標準到底在哪兒?
「怎麼不回房休息?」
解語聞言抿緊唇,無意識玩弄筆桿的動作,透露出她彷徨的心情。
晚膳時,小純的手包紮成一團,看起來好嚴重,聽春花說,傷口切得很深。
那張天真的笑量,化為大石,重重地擊在她的心上。她不斷告訴自己,這與她無關,小純本來就該受這個傷,但強烈的自責總無法抑壓地冒出頭,譴責她。
她根本沒辦法面對小純,無處可去的她只能借口工作還沒做完,躲到這裡,她卻忘了,他是個關心下人的主子。
「我三十次還沒抄完。」她給了個相同的理由。
「這些不急,寫不完沒關係。」看出她心裡有事,風豫樂沒有直接戳破。
他要趕她回去了嗎?解語筆握得更緊,強忍著不讓慌張顯露出來。「但我不想把今天的工作拖到明天。」
明明有其它原因,為何不說?風豫樂心疼擰眉,要到何時,她才能夠卸下心防,而不是把所有的情緒都封閉在內心裡?察覺自己又開始變臉,他深吸口氣,努力維持和緩的神情。
「這個字寫錯了,達的中間有三劃。」他抽起她手中的筆,俯身補上筆劃。「如果你不覺得累的話,可以留下來繼續寫。」
他的應允,給了她容身之處,自後傳來的溫醇嗓音,拂進了她的心。奇異地,波動整晚的情緒,慢慢地平撫下來。意識到他的貼近,她不覺得被侵入了領域,反而有股衝動,想往他的體溫更加靠近,想跟他說,說她心情不好,說她的掙扎。
這個陡生的想法,讓她一驚。她瘋了不成?關於她的能力,隱瞞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不打自招?更何況就算要訴苦,再怎麼樣對象也不會是他啊!
「拿去。」風豫樂將筆遞還給她。
看著他握著筆桿的修長掌指,她的心,突然跳得好快。怕被他發現,她伸手接過,低頭悶聲道:「嗯。」臉卻無法控制地赧紅了起來。
他有沒有看錯?她臉紅?風豫樂挑眉,走到桌案前坐下,藉著磨墨的動作,覷了她一眼,那微帶嬌俏的麗容,讓他心旌動搖了起來。
她知道她只要稍微卸下防備,綻放嬌媚,就會變得多誘人嗎?發現自己的思緒變得不安分,風豫樂連忙斂回心神,咬牙定心。都怪南宮旭,說那些有的沒的,害他開始跟著胡思亂想。
他哪有做什麼?他不過是把她留在書房當書僮罷了,不過是幫她安排了好相處的人同房,不過是花了些功夫教她識字,不過是想知道她有什麼樣的過去……風豫樂一愕,突然間,他發現,他似乎為她破了太多例。
他是關心下人沒錯,但以往他都會交代崔大娘去處理,就算崔大娘應付不來,他該做的也只是把人叫來開導,而非把人留在身邊。
不是吧?難道他真的對她另眼相看?看向她姣美的側臉,風豫樂不敢相信自己以為名正言順的行為,真的都別具涵義。
不想見她強裝的無謂,不想見她用纖瘦的身子去迎擋一切,所以他為她做了這些,沒多想,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做了,彷彿再天經地義不過。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心思,競讓南宮旭看出了端倪。
不成,為了避嫌,他該盡快把她譴開,保持距離……但他卻一點也不想把她調離!他不希望她好不容易和其它人較為緩和的關係,又因這個異動起了變數,何況,他還沒教她認完足夠的字……
天!他又不由自主地想為她做什麼了!風豫樂輕嘖一聲,懊惱地扒過額發。他別有私心地把她留在身邊,這樣跟濫用權勢染指奴婢的色員外有什麼兩樣?
「怎麼了?我又寫錯字了嗎?」發現他的舉動,解語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風豫樂抬頭,望進她朗若明星的眼裡,他無法別開視線。
發現自己初生情愫的震驚褪去,殘留下來的,是一絲絲的悸動。原來想知道她的過往,不僅只是為了一探究竟,而是不捨見她眼裡的傷痛,想為她拂去。
驀地,風豫樂勾起唇角。還拂去呢,要是他敢朝她伸出手,八成會被她拿命來拚吧!
「到底怎麼樣啊?」得不到回應的解語惱聲道。他幹麼一直看著她,還笑得那麼詭異?
是那雙眼嗎?讓他不知不覺迷眩了,陷入她的光芒裡?風豫樂唇畔的笑更濃郁了。「沒事。」他指著她寫的字,逐一念過,把文章覆誦一次,加強她的記憶。「明天我不在,待會兒你寫完,我再跟你說明天要寫的部分。」
他明天又不在?解語微感失望。雖然她一直覺得和人打交道是件麻煩的事,寧可自己一個人做事,但今天,獨自待在書房裡,她卻覺得心很浮躁,定不下來,不停憶起昨天有他陪在身旁的感覺。
「你很忙嗎?」她不禁問。
她的主動關懷讓風豫樂欣喜萬分。「我平常很少待在府裡,大概都這時候回來。」
「噢。」解語輕應一聲,麗容有著難掩的失落。她還以為……他可能會為她多留在府裡一些時間的……
她在想什麼!這個想法一竄過腦海,立刻被她抹去。都怪小純她們,老是念著風王對她多好多好,害得她也被影響了。
風豫樂心裡一悸,怕是自己看錯。她眸中那抹黯色是失望嗎?因為他不常在府裡而起的嗎?這個發現,讓他的心狂跳了起來。
「如果,我要你以後在用完晚膳後,再到書房幫我一些事,會太累嗎?」他努力維持平穩的語氣,狀似隨口一問,
解語抬頭看他。「……每天嗎?」
「每天。覺得太累,你可以直接拒絕沒關係。」他故作無謂,實際上,卻因期待她的回答而緊懸了心。
每天……解語把這兩字反覆默念,不知為何,剛剛還覺得沉悶的胸口,突然變得好輕鬆。
「反正閒著也沒事。」解語點頭,沒發覺自己臉上帶著笑,而後頓了下,想了一天的念頭脫口而出:「那我白天能不能去幫別人?我不會耽誤到你交代的事的。」像今天,他要她寫的三十次早就寫完了,想到別人忙著而她待在書房發呆,她就覺得內疚。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笑,淡淡淺淺的,卻是那麼奪人魂魄。風豫樂捨不得挪開視線,只想將這抹笑容深深地印人心坎。
雖然她已逐漸融入府裡的生活,但還不夠,他衷心盼望,有朝一日,在她身上再看不到防備,而是敞開自我永遠帶著燦爛開心的笑。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看著她,別有深意地說道:「這裡是風王府,不是你之前待的村莊,沒有人會傷害你。」
他的話撞進耳裡,捲起了前塵往事一起浮上心頭。憶起小純的傷,解語自責地絞扭著手。她不怕被人傷害,她早習慣了,她只怕在做與不做之間猶疑,那種掙扎,讓她好難受。真如他說的嗎?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不會再陷入和過去一樣的情況?
她眼中再次浮現的傷痛,緊攫住他的心。強烈的不捨讓他想將她擁進懷中呵護,然而手才剛動,立刻被門口傳來的大喊頓住。
「王,小的回來了!」齊麟興沖沖地奔了進來,開心地迭聲大嚷。「這次的供品一堆,我分得好辛苦,終於回來了……赫!」瞥見一旁的解語,他倏地停口,驚問道:「你是誰?!」
風豫樂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心裡恨得牙癢癢的,又有點慶幸被齊麟打斷,他怕時機尚未成熟,他的躁進,反會將她逼得更遠。
「你見過的,解語,這是齊麟。」風豫樂為兩人介紹。
「那個祭品?怎麼差那麼多!」齊麟驚訝不已,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桌旁,眼睛瞪得更大。一般婢女怎敢坐在這兒?「王,您不會把她留在書房吧?」除了他之外,王不留人在身邊的啊!
這人說的話,宇字刺耳!解語麗容一沉,不悅地瞪著他。
「沒錯,我是把她留在書房。」忍著咆哮的慾望,風豫樂咬牙。怎麼?難道連心直口快的齊麟都看出他的心思了嗎?就他自己被蒙在鼓裡,還要別人提醒才想通,真是見鬼了!
「啊?!」齊麟怪叫。身為唯一侍從的殊榮讓他驕傲不已,沒想到才短短幾天,這項獨一無二就被破壞了。「您不是都不需要人服侍的嗎?更何況,她能幹啥啊?」
「現在需要了。小語,請你幫我找一下崔大娘,她說燉了銀耳蓮子湯給我,到現在還沒端來。」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風豫樂趕緊將她遣開。齊麟沒有惡意,偏一根腸子通到底,想什麼就說什麼,這個性,讓他常常得罪人都不自知。
「是。」解語放下筆起身,桌上的紙沒壓好,飛了下去,正好落到齊麟的腳邊。
齊麟撿起,看了哈哈大笑。「怎麼這麼醜?連我八歲大的外甥都寫得比她好看!.」
「還我!」解語氣紅了臉,上前一把奪下。她也有眼睛,字丑還需要他來提醒嗎?但她已經很努力了,至少比起她第一次寫的,這還稱得上是字,而不是鬼畫符!
「真的很醜啊!」不知死活的齊麟還在笑。「而且您要她抄這個做什麼?隨便找個人寫都比她又快又好。」
對呀,為什麼?盛怒之下的解語一怔,思考起這個問題。就連齊麟看到她的字都笑成這樣,要是他拿出去,不是反而有損他風王的顏面?
「她的進步,就是我要的。齊麟,還有疑問嗎?」風豫樂淡道,溫和的嗓音帶著不容辯駁的堅決。他太忙,沒有時間一筆一劃地教導她如何勾勒筆鋒,憑著自己揣摩能寫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簡單,他不希望她的信心被這些無心的言論擊潰。
背對著他的解語心跳漏了一拍,又瞬間狂鼓了起來,什麼疑問都被抹消,只有他的聲音不住在腦海裡迴盪——他知道她很努力,他知道……
齊麟太笨,學不會察言觀色,卻被那無形的氣勢給震住,不由自主地低喃:「……沒有了。」
風豫樂展唇一笑,又和平常一樣平易近人。見她仍怔站著,他戲謔道:「小語,我的蓮子湯呢?」
「我馬上去。」怕心會跳得更急,解語不敢回頭看他,低著頭快步走出書房。
看著她纖細的身影,直至她去得遠了,風豫樂才開口。「齊麟,你還挺得住嗎?」
「當然!您儘管說!」齊麟拍著胸脯,能為風王做事,是無上的光榮。
風豫樂微笑,從抽屜拿出一張紙交給他。「明天你就離開,依著這張行程,我要開始走訪鄉間。」
他能御風而行,領地所及都可當日來回,但其它事務上的準備,需要齊麟先出發至當地安排。
齊麟雖然老是因嘴快闖禍,但對和陌生人打交道很有一套,大剌剌的個性不管到任何民風封閉的村莊,都可輕易取得村民的信任。他就看中齊麟這項優點,才會收他當隨從,讓他在外安排事務,加上齊麟也是閒不住的人,儘管大半的時間都在外頭奔走,他也忙得很開心。
「是。」齊麟恭敬接過,開始研究。
「這次,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此話一出,立見齊麟瞪大了眼。
「但您以前不是都微服出巡嗎?」風王關心百姓,卻不愛受人擁戴,每次都是低調地深入民間,結果這次卻要他大張旗鼓地宣揚?
「此一時,彼一時。」
因為討厭繁文褥節,所以他總是掩飾身份,以便行動。然而,以往的方便,卻成了阻礙。若百姓不識得他,他要如何去糾正他們錯誤的觀念?有誰會信服他?更遑論是從他們口中探知有關解語的事了。
所以這幾天他一直隱忍著,等齊麟回來,否則他早就飛到當初那個村落去一探究竟,哪還等得到現在?
見齊麟仍呆愣著,風豫樂開口。「如果你覺得剛回來太累,直說無妨,我可以派別人去。」
「當然不是。」齊麟拚命搖頭。「只是小的駑鈍,不懂王的用意。」
風豫樂勾唇揚笑,帶著淡嘲。「我只是想讓百姓們看看,所謂的風王,不過是個吃五穀雜糧的平凡人,不然我怕其它人有樣學樣,下次送了一堆活祭品給我。」
「就是啊,要是再多來一個像她這麼嗆的,哪裡吃得消?」齊麟嘖聲道,難以苟同。「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家人都不會阻止嗎?」
他也想問。風豫樂挑眉。找出她隱於那雙燦瞳下的秘密,是他巡訪的另一個主要目的。
「時間晚了,你先去休息吧,三天後,我會去跟你會合。」第一站,就是她的村莊,讓他萬分期待。
「是。」齊麟一拱手,退出書房。
風豫樂起身,走到窗邊抬頭望天,高掛的月牙彷彿對他開心揚笑。要到何時,才能見到她這樣的笑容呢?目光轉柔,他就這麼看著月牙怔站著。
不知過了多久,細微的腳步將他的心神拉回。他斂回視線,看到她小心翼翼地端著蓮子湯走進,他微笑,走回書案前坐下。
「王,蓮子湯。」把托盤往他面前一放,解語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不見討厭的齊麟,她有些高興。
「我不愛吃甜的,你幫我喝吧!」把碗拿到她面前,風豫樂笑道。
「你剛剛才叫我去端的!」解語不悅抗議。要她啊?剛剛為了找崔大娘,她走得都快熱死了。
「不去端,崔大娘會嘮叨,但我不愛喝,總不能要我倒了它。」風豫樂早想好說辭,把調羹遞給她。「拜託,就當時幫我忙吧!」
被那雙深邃的笑眸一望,她還拒絕得了嗎?解語只好接過調羹,攪動碗裡的東西,立刻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好香,什麼味道?她張大眼,鼻子用力吸著,辨別那股香味來源。
「桂花銀耳蓮子湯,崔大娘老愛燉這個。」知道她沒吃過這種東西,風豫樂解釋。「她做的桂花釀,又濃又香,連幻王都讚不絕口。」
原來是桂花啊,她不知道桂花還可以煮成湯……解語舀起一匙,看著調羹裡半透明膠狀的東西閃動光澤,她猶豫了下,輕啜一口,濃稠甜蜜的味道立刻在嘴邊泛開。
好甜、好好吃哦!驚訝子這樣的口感,解語忍不住,又舀了一口,蓮子的鬆軟,銀耳的綿密,還有桂花的清香,讓她停不下手。
看著她難掩興奮的麗容,風豫樂只覺他的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他自嘲勾笑,笑自己的愚傻,卻一點也不想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他就是想看她這樣的表情,想讓她的眸裡只有快樂及感動。
吃到一半,解語停下了手,在身上不知找著什麼。
「怎麼了?」風豫樂問。
只見她拿出錦囊,從裡頭倒了些東西在掌心。
「喏,這給你。」她把手遞到他眼前,上頭放的是陳皮。
風豫樂沒伸出手,反而注視著她,半晌,才開口低道:「為什麼想要給我這個?」
解語被問住。哪有為什麼?她只是想到他把甜湯給了她,自己沒東西吃,覺得不好意思,沒多想,就把隨身珍藏的陳皮分一些給他。
「因為……這對身體很好,也不會很甜,你應該不會討厭……」她試著解釋,突然有點窘惱。「你到底吃不吃啊?」難得她想和他分享,還問那麼多,煩死了!
看到她微慍赧紅的小臉,風豫樂低低笑了。「吃,當然吃。」她主動對他好,還顧慮到他不愛吃甜食——雖然這只是他用來讓她喝甜湯的借口,讓他好感動。「我很喜歡,謝謝。」他拈起陳皮,放進口中。
他的指尖劃過手掌,酥麻的感覺直竄入心,解語連忙收手,握緊了拳,卻抑不住心頭的輕顫,頓時手足無措了起來。
「喜歡就好……」這陌生的感覺讓她好心慌,她只能低下頭,繼續吃著蓮子湯,含糊咕噥著。
他可以把這解讀為,她對他也有一些些的好感嗎?風豫樂噙笑望著她,眼中滿是寵溺。看來,將她擁入懷中呵護,應該不再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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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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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8:33
7.
用過晚膳,解語回到書房。
這兩天,她忙得很充實。他交代的工作做完了,就去幫幫春花和鉄兒她們,唯獨沒幫到的,是小純。
一方面是爐灶的火讓她沒辦法踏進廚房,一方面是她心裡有愧,總是避著小純。就連睡覺時,她都小心保持距離,就怕不小心碰到,又看見什麼不想看的事。
小純察覺她的疏遠,問了一次被她推說沒事後,就沒再問下去。小純還是像平常一樣,對她很好,對她的陰陽怪氣也沒有絲毫責怪,只私下請娟兒她們幫忙試探她是否在生她的氣。
這樣的體諒,讓她心頭積壓的沉鬱更深。小純怎麼會以為她生她的氣?她那麼好,什麼都沒做錯啊!
歎了口氣,解語用力搖頭,決定不要再想。就這樣吧,最好小純受不了她的冷淡,決定和她絕交,反正之前沒有任何朋友她還不是活得很好?
發現手上還捧著陳皮,解語先抽了張紙放著。剛剛小純給了她一堆陳皮,想到他也喜歡吃,她就直接帶過來了。
她記得她看過一個空的小木盒啊……解語四處翻找,卻一直找不到記憶中的容器。她走到他的座位,看到桌旁有抽屜,沒想到這樣有什麼不好,直接一把拉開。
一拉開,看到裡面滿滿都是紙,她正要關上,突然覺得不對——那些字好面熟……她反把抽屜拉得更開,抽出上面的幾張紙,看出那是他之前要她抄的東西。
怕自己看錯,她索性把裡面的紙全拿了出來,赫然發現從她第一次到昨天抄寫的東西,全都在裡頭。
解語呆住,看著那些紙發愣。他不是有需要才叫她抄的嗎?為什麼反而收在這兒?
此時門上傳來輕敲,她一慌,一股腦把紙全塞回抽屜裡。「誰?」
「是我。」門推開,娟兒探進頭來.「王還沒回來啊?」
「嗯.」解語急忙一整心思,不讓慌亂顯現臉上。
「今天的是桂花酸梅湯。」娟兒笑道,端著瓷碗走進,放到桌上。「崔大娘說王還主動要她多想幾品用桂花釀做的甜湯,高興的呢,每天都絞盡腦汁。」
他不是不愛喝甜湯?每天都把甜湯推給她,為什麼還要特地交代崔大娘?解語不解擰眉,突然竄過腦海的念頭,讓她驚訝得檀口微啟!難道,他是為了她?
從第一次喝的蓮子湯,她就愛上桂花的甜香,每晚喝到的桂花甜湯,都讓她有種人生樂事莫過於此的感覺,沒想到,這是他特地交代的……
「我先走嘍!」娟兒轉身離開。
「娟兒!」解語喊住她。「王以前喝甜湯嗎?」
鉄兒停下腳步。「喝啊,這是王的習慣,崔大娘老念說王是螞蟻轉世的,沒見過這麼愛甜食的男人,結果她還不是都順著王的意,每天熬給他喝?」
解語愣站原地,腦中紊亂不已,連娟兒離開了都不自知。
他不是討厭,而是特地留給她喝的……一思及此,她的心整個絞擰了。還有他要她抄的那些字,他是騙她的吧?他根本不需要這些謄本,他卻每天朗讀文章,要她背下,還要她重複寫著,然後糾正她的錯誤。
為何他要花這些心思?這對他沒有任何益處啊!反倒是她,藉此學到了好多字……她一怔,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她不識字嗎?所以用這種方式,教她認字?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有他溫柔的眸子益發清晰。解語狠狠咬唇,怔怔定到位置坐下,突然間,她……好想哭……
他總說得輕描淡寫,但其實他的舉動,都是別有深意。他怎麼發現的?她隱藏的事情,他都看在眼裡,還為她做了這麼多,她卻一點也不曾發覺……
她好想見他,好想見他!解語雙手緊握,等著他回來,胸臆被期待及不安填滿,只要些微的風吹草動都讓她慌得手腳冰冷,發現不是他時,強烈的失望又排山倒海而來。
想見他,卻又怕見到他,紛亂的心思不斷煎熬,她不斷朝外張望,卻等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直到燈火因燈油幾近燃盡而晃動了下,她才發覺已比平常晚上太多,都快到她回房歇息的時間了。
她起身添加燈油,努力想維持泰然自若的表情,卻掩不住眼裡的焦急及擔慮。發生什麼事?他從來沒那麼晚回來……
或許他只是因為事忙耽擱,根本沒怎麼樣,是她想太多了而已。她不斷安慰自己,然而懸浮的心完全無法安定下來。
她該嗎?該用她的能力去看他的情況嗎?心念甫動,她臉一白,立即否定。不!她絕不再預知了!但……要是他遇到什麼危險,需要人救呢?堅決的意念,馬上又被擊碎,她將臉埋入掌中,痛苦地閉上了眼。
怎麼辦?她該怎麼做……
突然,門被猛地撞開,解語抬頭,看到他俊逸的面容,心情瞬間鬆懈下來,不禁紅了眼眶。她別過頭去,咬唇強忍,怕被他看出異狀。
她討厭這樣掛著一個人的心情!
「我要回去了。」氣惱他讓她白擔心那麼多,她起身就想走。
驀地,一股溫暖朝她逼近,她還來不及會意發生什麼事,她已被他擁進懷中,緊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的力量好大,讓她推不開,她從不知道溫文儒雅的他也有這麼霸道狂肆的時候。「你、你做什麼……」解語慌了手腳,本能地掙扎,卻反被他擁得更緊。
風豫樂將額抵在她的肩窩,沉痛低喃。「別說話,求你……」
解語好慌,不知如何是好,卻發現他竟在發抖。她怔住,推著他臂膀的力量放鬆下來,任他擁著。他的胸膛緊緊貼著她,激烈的心跳伴隨炙熱的溫度,將她的心跳融合得幾乎和他一樣快。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感覺懷中的她是那麼不盈一握,風豫樂閉眼,只想將她用力地揉進身體裡,用盡所有能力去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村民的話讓他震驚得幾乎站不住!她的防備,她的自我保護,全都其來有自,要不是親耳聽到,他怎麼也猜不到她竟經歷過那些!
同樣是上天給予的能力,他被當成神祇祀奉,她和她的母親反被村民當成惡源,遭到非人的對待,她這纖細的身子怎麼熬得過來?!
風豫樂痛苦閉眼,雙臂收的更緊,因強忍的怒氣和及不捨而微微顫抖。
都過去了,現在她好端端地在他的懷裡,她不用再經歷那些了。他深深汲取她的馨香,不斷告訴自己,直至激動的情緒平穩了,才鬆開了手。
頓失他的溫暖,解語有些反應不過來,直至對上他幽邃的眸光,方纔的場景湧回腦海,她立刻嫣紅了臉,退了數步。
「你、你幹麼……」原想義正詞嚴地譴責他,一出口,卻是羞怯得無法成句。
那酡紅的嬌羞神態讓他看得癡了,風豫樂伸出手,再次將她擁入懷裡,感覺她的軟馥。「再讓我抱一會兒……」他捨不得放開她……
要是之前,她絕對會拳打腳踢把他推開,但在她發現他為了她默默做了這麼多事之後,如今的她完全無法動作。解語心裡掙扎半晌,最後閉上了眼,放肆自己感受在他懷中被保護的感覺。
如果他夠壞,就會趁此機會吻她了,甚至可以更進一步。風豫樂抑下心猿意馬,無聲地輕歎口氣。滿腔的顧慮讓他下不了手。
她對他什麼想法?會這麼溫馴讓他抱著,是被他的舉動嚇傻了,還是有一點點喜歡上他?他由衷希望是後者,但理智告訴他,前者的可能性相當高。
想寵她、想愛她,卻又怕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要是她覺得他是在趁人之危怎麼辦?怕引起她的反感,所以不敢輕易跨過那條界線,這樣擁著她已經太過,他不想自己在她眼中,成了個隨意染指奴婢的主子。
風豫樂強迫自己鬆手,懷中強烈的空虛讓他扼腕不已。他深吸口氣,抑下所有的不甘,對她揚唇一笑。「謝謝。」
解誥先是一愣,等到會意過來他在謝什麼時,臉又不爭氣地紅了。要罵也不是,說不客氣也不是,她只能咬唇,懊惱地瞅著自己的鞋尖。
「到底發生什麼事啊?」他的晚歸和他的舉動,都讓她擔心。
「……沒事,我只是累了。」風豫樂避重就輕。
他不能說出他知道她的事,這是屬於她的隱私,說與不說的決定權在於她,而且,他希望能由她親口對他說出,他一直期盼她對他敞開心懷這一日的來臨。
累了是這種樣子嗎?不滿他的說法,解語火大,但憶起他剛剛擁著她的手在發抖,心被揪扯著,怒氣反而化為柔情。她無聲輕歎口氣,端起酸梅湯遞給他。「喏,喝了就不累了。」
風豫樂接過,喝得涓滴不剩,才突然想到,在她面前,他是不愛甜食的。
「呃,好甜。」他故意咋舌,一臉嫌惡。該死的,她的好意讓他太感動,都忘了假裝這回事了。
猜測獲得了證實,解語硬板著臉,卻管不住爬上眼梢的笑意。雖然她今天沒喝甜湯,心裡仍滿足甜蜜。怕甜還會喝得精光嗎?演技真差!
「你派的工作我寫完了。」她把寫好的紙遞給他。
風豫樂接過,檢查有沒有錯字。「我看不太清楚,這什麼字?」他指著其中一個字問道。
為什麼之前她都沒發現?他不是看不懂,而是藉此確認她是否真的學會了,記全了。「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那是『敬』字。」解語抑壓著激動,緩聲回答。
「寫得很好。」見都沒錯字,風豫樂誇讚道。
「你要我寫的這些東西,都拿哪兒去了?為什麼要這麼多?」望著他,她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都拿去分給百姓,讓他們讀書認字,人手一份,數量當然要多。」風豫樂答得面不改色。這些事他有做,只不過送去的是一本本的書。
解語抿唇,須臾,忍俊不禁地微微漾起了笑。虧他說得出口,要是用她寫的來當教材,學得好才怪!之前怎會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啊?笨死了,被他騙得團團轉。
「我要回去休息了。」她走了幾步,頓了下,又回過頭來。「桌上那些陳皮給你的,聽人說對身體很好。你……別累壞自己。」這短短幾句已經超乎她所能給予的範圍,她臉一紅,轉身快步走出書房。
望著她離去的方向,風豫樂帶著淺笑,沉溺在她的關懷之中。良久,才斂回視線,憶起今日在村莊的事,心情立刻變得沉凝。
她還要自我承擔多久?他欣喜子她逐日敞開心懷的變化,但不夠,這還不夠,再多一些懈防好嗎?給他機會,讓他能進駐她的內心,與她分擔,平撫她的傷口,讓她知道,有人會守著她,呵護著她,她的能力,是一種驕傲,而不是罪愆。
看著那些陳皮,懷中還殘留著她香軟的觸感,風豫樂握緊了手,連同她的一切,一起深藏於心。
☆☆☆ ☆☆☆ ☆☆☆ ☆☆☆ ☆☆☆ ☆☆☆ ☆☆☆ ☆☆☆ ☆☆☆
書房裡燈火搖曳,在牆上拉出長長的身影。
解語悄悄看向風豫樂,本想偷看一眼就好,結果,一不留意,心就失落在他俊傲的魅力中,她就這麼怔怔望著出神,忘了收回視線。
這幾天,他還是忙,有時早回,有時晚歸,卻沒再像上次那樣緊緊抱著她。其實,她還滿喜歡被他擁在懷中的感覺,像是彷徨無依的心,有了依靠。意識到自己想偏了,解語臉微紅,連忙捉回心神,專注在練宇上。
她最近很認真,他不在時,她會自己找書來讀,不認得的字和詞就記下,等他回來時問。她不曉得,他是否知道她已察覺他發現她不識字的事,面對她的問題,他沒多問,只是詳細地回答,帶著淺笑的表情讓人讀不出思緒。她也不想問那麼多,她只想學,盡己所能地學越多越好,別辜負他對她的用心。
昨天,她在書上看到非分之想這個詞,才知道,原來這四個字是這麼寫的。她開始覺得,她有點這種傾向了。
晚上和他獨處的時間,是她最期待的快樂時光,即使沒說什麼話,光看他寫字的臉,她就覺得心很暖。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牽絆著她的心思,白天獨處時想著他,看到某個被他指正過的錯字也想著他,他晚回來,心更是緊緊掛在他的身上。
這種感覺,讓她沉迷,卻又想要抗拒。因為太在乎他,怕他遭遇到什麼災厄,她必須很努力,才能抑住想為他預知的衝動。
她不曉得,若他知道她的能力,會有什麼反應。和那些村民一樣叫她妖女?還是……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反正不會讓他知道的,多想無益。
而且對他而言,她也只不過是名婢女罷了,他對人一向都是很好,如果換成了小純或鉄兒待在書房,他也是會對她們那麼好的。
想再多,又能如何?兩年後,她就會離開了,非分之想,就只是非分之想。
「你在寫什麼?」輕揚的溫醇笑聲把她的心思拉回。
解語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反覆寫著非分之想這四個字。
天!
「我……我照著書抄的!」她趕緊把紙揉掉,湮滅證據,臉燙得幾要冒出煙來。
難得發現她對他有非分之想,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書上哪裡有這個詞?」風豫樂壞心眼地笑道,俯身朝她接近。早知道小書僮也想要他,他就不強迫自己當君子了,每晚見她待在身旁,忍著不對她動手,是種多慘絕人寰的折磨!
「有、有!」不敢承認心思,解語只能睜眼說瞎話,打死不看他。
「有?」他卻挑起她的下頷,不讓她逃避。「在哪裡?」他帶著邪魅的笑,眼眸凝睇著她,抑壓已久的火焰在此刻完全釋放。
被他熱切的視線緊鎖,解語無法思考,腦海中唯一的念頭,是他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得她只感受得到他的氣息。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指尖因期待接下來的發展而緊張發冷。
「小語!」
就在他唇瓣即將貼上她的前一刻,興奮叫喚伴隨敲門聲破壞了一切。
「王還沒回來吧?」
可惡!風豫樂停住動作。要不是小純對她的幫助太多,他很可能會氣到把她送到其它界王那裡去。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
「下次記得提醒我問你是什麼樣的非分之想。」風豫樂在她耳畔低笑,手背輕輕撫過她的臉,深深望了她一眼,才坐回原位,朝外揚聲道:「進來吧。」
雖然兩人的距離拉開,但他的觸撫,卻燙著她的肌膚,解語按著他撫過的地方,不明白體內喧騰的陌生渴望是什麼。
「王。」聽見他的聲音,一臉尷尬的小純推門進來,躬身行禮。「對不起,我不曉得您今天這麼早回來。」
「沒關係,你找小語嗎?」風豫樂揚起笑容,努力不讓咬牙切齒的猙獰顯露出來。難得早歸,居然成了破壞一切的敗筆。
「是的。」小純害羞笑道,朝解語招手。「來一下,快!」
聽到自己的名字,解語連忙捉回散亂的心神,走到小純身邊,麗容仍無法控制地發燙。「什麼事?」
「我不曉得王也在,丟臉死了!」小純壓低聲音嚷,漲紅了驗.
「沒關係。」此起她的非分之想,這根本不算什麼。一思及此,她的臉又紅了起來,趕緊轉移話題。「你找我什麼事?」
「玫瑰松子糖,給你。」小純笑嘻嘻地拉過她的手,塞了個紙包給她。「娟兒剛拿來的,很難得吃到呢!」
小純竟這麼掛著她,一拿到稀奇的東西,就急急忙忙拿來和她分享……解語心一緊,謝謝兩字就要脫口而出,眼前卻突然被炙熱的火焰遮蔽,她大駭,慌忙掙脫了小純的手,那片大火隨即消失。
火……彷彿又回到十三年前母親被綁在火堆上的那一幕,解語因為過度恐懼而愣站原地,無法動彈。哪裡失火?什麼時候會發生?小純的狀況呢?她沒看到她啊!
「王,奴婢告退。」小純的聲音傳進耳裡。
不!她不能走!「小純……」解語回神急喊,小純卻已跑出書房。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小純不會離開風王府,這場火定是發生在這裡。若大火發現得太遲,有多少人會跟著喪命?一思及此,解語整個臉慘無血色,全身的血液瞬間變得冰冷。
「小純都走了,你還不過來?」她背對著他,沒看到她表情的風豫樂笑道,見她沒有反應,覺得有異,走到她的身邊。看到她的臉色白得嚇人,他表情一變驚道:「怎麼了?」
她卻像沒聽見似的,呆若木雞地看著前方,向來靈動的眼眸失了光彩。風豫樂心一悸,握住她的肩頭疾聲喝道:「小語!你冷靜一點!」
被他的聲音拉回,解語望進他的眼裡,那難得嚴厲的表情,鎮定了她驚慌失措的心神。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這裡是風王府,不走你之前待的村莊,沒有人會傷害你。她能信吧?能相信他吧!她不想再有人因為她的隱瞞而受傷了!
「不要吵我……」她撥開他的握持,閉眼凝神,專注想著小純。
風豫樂還想追問,倏地心念一動!她在使用她的能力!這個發現讓他又驚又喜,然而她剛剛的表情,顯示了事態嚴重。她看到了什麼?他滿腔焦急,卻不敢打擾她,只能靜候一旁。
快呀……太久沒使用能力,解語無法專注,眼前畫面一直都模糊不清。上天求你!我再也不會背棄你賜予的能力了,讓我看到,求求你!她不停的默禱,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剎那間,猛烈的火勢像近在眼前,解語瑟縮了下,全身發起顫來,她用力咬唇,忍著恐懼,在火焰中穿梭,努力辨別那裡的狀況——
她看到小純趴俯在地,不停嗆咳,那是柴房,現在!
「快!柴房,快!」沒時間解釋,她用力捉住風豫樂急喊。
已有準備的風豫樂一聽到地點,直接攬過她的腰際,帶著她凌窗躍出,疾風般地朝柴房飛去。
一落地,濃煙不斷竄出的景象,讓解語全身冰涼。無暇細想,她掙脫他的環臂,衝上前去,用力把柴房的門拉開。
「小心!」突來的力量自旁將她撲倒。
解語只覺一股猛烈的熱氣從上頭轟然竄過,她甚至聞得到髮梢被燒焦的味道。霎時間,過往和現實在眼前交疊,她分不清,只看到熾烈的火舌,將一切吞噬。
那是娘,娘快被燒死了!
「不!不要!我要救她——」她掙扎著,想要衝進柴房。
「小語!」風豫樂急喊,見她已陷入半瘋狂狀態,只好將她壓制在地,隨即屏氣凝神,週遭的氣息開始流動,刮起了狂風,豆大的雨點刷地落下,滂沱的雨勢降臨整個大地。
雨……不!雷會劈中娘!解語驚駭地瞠大了眼,奮力扭動,只想將背上的壓制掙開。「放開我,讓我救她,放開我!」
他這樣根本沒辦法救人!風豫樂當機立斷,揪住她的背心往後一擲,恰好的力道讓她毫髮無傷地落在數丈之外,同時喚來一陣強風吹進柴房,在大火中開出一條路後,飛身竄進。
解語摔得頭暈目眩,她勉力爬起,踉蹌往柴房奔去,倏地,她停下腳步——她看到風豫樂抱著小純走出柴房,她怔立著,任由雨絲在她身上不斷落下。
「她沒事。」風豫樂柔和安撫的嗓音,傳進她的耳裡。
沒事……解語緩步向前,看到一臉污黑的小純咳著,她伸出手,輕觸著她的肌膚,幾已凍結的血液,又才緩緩流動起來。小純還活著,還活著……
「別……咳……別哭……」小純伸出手,碰著她的臉。
她沒哭,那是雨,從娘死後她就沒哭過了……直到淚水落下衣襟,解語才發現,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火也已經熄滅,不斷落下的,是她的淚。
拘禁了十三年的情緒在剎那間崩潰,將她全然淹沒。
「啊——」解語倏地跪坐在地,抱頭放聲痛哭,哭得全身顫抖,無法自已。
她淒厲的哭喊幾將他的心扯裂,風豫樂現在唯一想做的,是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聽到有腳步聲由遠而近,他回頭望去,正好看到一名長工衝進院子。
長工被燒燬的柴房嚇傻了,他聞到焦味前來一探究竟,沒料到竟會看到這景象。
風豫樂上前將小純交到他手上。「帶她去找崔大娘,讓崔大娘請大夫來為她診治。」長工愣愣接過,依然反應不過來。風豫樂擰眉,沉聲低喝:「還不快去!」
「……哦、是!」長工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奔出院子。
風豫樂走回解語身邊,她仍將臉埋在膝上,哭得聲音都啞了,對週遭的事置若罔聞。他單膝點地,心疼地拉下她的手,輕輕將她攬靠胸膛。
「沒事了,你救了她,沒事了……」他不停在她耳畔低喃,將她抱起,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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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8:52
8.
把她帶回到他的房中,風豫樂抽了條大棉巾,將她緊緊包裹,為她擦拭被雨淋濕的發及衣裳。
她毫不停歇的啜泣聲,狠狠抽著他的心。他自後將她緊擁入懷,靠坐榻上。
解語完全不曉得週遭發生什麼事,她只是不斷地哭著,哭得聲嘶力竭。
恍惚間,有種低吟的曲調傳來,很輕很淡,沉浸在哀傷中的解語沒留意,那歌聲卻一直不間斷地吟唱著,等她察覺到時,傷痕纍纍的心,在不知不覺間,已被那帶著磁性的溫暖歌聲,完全包覆。
那是他在她耳邊低唱……心被從無底的深淵中拉回,她終於感受得到四周的情形。他擁著她,用他的臂膀及溫暖築起一道防護的牆,他的十指與她的相扣,像怕她會走失般地緊握她的手,暖和她指尖的冰冷,縈繞耳旁的吟唱,鎮恆著她的心。
將臉埋進他的懷中,解語哭得更凶。她分不清自己為什麼而哭,只覺滿腔的情緒幾要將她衝破,他對她的好,對她的無語溫柔,已讓她無法負載。
以為她憶起剛剛的事,風豫樂收緊手臂,輕拍她的背安慰道:「沒事了,別擔心。」
那聲慰語,將她內心裡最後一絲的防備完全擊毀,她無力再背負,她的秘密、她的積壓,在這一刻,只想傾其所有向他訴說。
「……我娘……是被火燒死的……」一開口,強烈的哽咽就讓她幾乎無法開口,解語啜泣,不停拭淚,仍執意說下去。「他們說她是妖女,帶來災害。但根本不是!那時雨一直下,到處都淹水了,所以最後才會山洪暴發,那跟我娘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只是看到了,好心通知他們,卻被他們燒死了……」
風豫樂沒有打斷她,只是一邊握住她的手,一邊輕撫著她的髮絲,給予支持。在那次探訪中他已知道,那一年,為了討伐前幻王的父親失了職責,氣候倏變,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求救無門的百姓喪失理智,不敢怪罪敬若神明的守護者,反而把所有的怨氣,發洩到提出警告的人身上。傻啊,那是解救他們的人,卻反被當成了兇手。
「我不懂,為什麼要讓我們看得到未來,卻只看得到災厄!」解語激動地握緊了拳。「他們都說我們出口沒好話、烏鴉嘴,只要提醒他們,就說我們在下咒!以為我想嗎?我也想看得到吉事啊!上天卻只給我們察覺災難的能力!」
「那是因為上天希望你做的是雪中送炭,而非錦上添花。」風豫樂輕輕抹去她頰上的淚水。「是他們目光短淺,沒發現你的能力有多重要。若不是你,小純不會得救。」
「但……但我卻……救不了我娘……」解語蒙面崩潰大哭。「她被綁得好高,我救下了她,救下了她啊!」
「她知道的,她沒怪過你……」風豫樂將她攬靠懷中,不斷低喃。「不是你不救她,你那時太小了,太小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娘不怪她嗎?她做得很好嗎?解語咬唇,哭得泣不成聲。「我很……怕火……」
風豫樂心疼地抱緊她。其實,她怕的不是火,而是被困在火場裡的痛苦回憶。年幼的她救不了母親,強烈的自責讓她對火極端畏懼。
「但你卻敢為了非親非故的小純衝進火場,就像你那時一樣,不是你害怕不肯救你娘,而是你太小,力不從心。」她的奮不顧身,不僅救了小純,同時也解放了
「嗯……」解語點頭,當年的無能為力得到了救贖,積壓心頭的痛苦,隨著滑落的淚,一起釋放。
「相信我,我不會再讓天災人禍造成任何人的不幸。」風豫樂給予承諾。
「那為什麼……那時會有蝗害?」她不是想質疑他,而是她想問,為什麼?他們那種鄉下地方讓他覺得不需重視嗎?
「那時外族入侵,我忙著抵禦,等發現時已經太晚。」雖然短短兩天就已將蝗害撲滅,但傷害已經造成。他勾起她的下頷,望進她的眼裡。「你能幫我嗎?別再讓這樣的事發生?」
他不是想利用她,光憑他自己一人,雖然累了點,他依然做得到。會這樣要求她,是希望她能正視自己的能力,那不是一種罪衍,她該更傲然的展露,而非被過去那些扭曲的印象所捆綁。
「我……」深墜那片深幽的眸光裡,她的心好混亂。「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離開我們了,因為他覺得我們母女倆……很恐怖。」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到這件事,也不知道,這件事為何就這麼脫口而出。
她的心思,風豫樂卻看得透徹,她怕他也會和其它人一樣,對她預知的能力感到恐懼。他揚起淡笑,深深地凝視著她。
「我只看得到解語的你,讓人捨不得放開的你。」雙手將她的臉溫柔捧起,他吻上了她。
解語不由自主地閉起了眼,感覺唇瓣被他輕輕吮吻著,他吻得很輕很柔,卻是掠奪了她所有的理智,她腦袋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全都因他而沸騰。
今晚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她的情緒太脆弱,沒有足夠的心神去思考,他不想趁人之危……風豫樂不斷提醒自己,卻無法從她的甜美中抽離。
指腹輕輕劃過她的腮際,指下細膩的觸撫,讓他的思想開始脫韁,腦海中,他的手指已順著鎖骨而下,解開她的衣扣,吻上她的雪膚……停!發現自己的手已揪住包裹她的棉巾掙扎著該不該扯開,風豫樂一驚,趕緊離開她的唇,完全不敢再想。
解語怔怔地看著他的唇,下意識地輕觸自己的,不敢相信只是兩唇相貼,竟然會有那麼強烈的觸動,像是什麼思緒都被抽離,只有兩顆心的跳動是如此明顯。
「別這樣看我,」風豫樂呻吟一聲,將她攬靠肩頭。「我的定力沒你想像中那麼夠。」
什麼定力?解語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從他的語氣和臉上的表情,加上剛剛的吻,都讓她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不敢回頭看他,她越過他的肩頭往上看著,才發現,這房中的擺設好陌生。這是他的房間嗎?
風豫樂深吸好幾口氣,直到有足夠的意志力面對她時,才放開手。「我先送你回房更衣,然後一起去看小純的狀況。」他起身,抽了件披風披在她肩上。
「嗯。」憶起小純,她心裡立刻盈滿擔慮,拉下身上的棉巾要交給他時,才看到他直至現在全身都還濕淋淋的。「你先換衣服吧!」他居然還只記掛著要她回房換衣服!
「我不要緊,走吧!」只要她不會著涼,他才不在乎自己。
「你換好再走。」解語很堅持,還有點生氣。突然間,她有點恍然大悟,之前他為何會無緣無故生氣了——他氣她不照顧自己,像現在她氣他一樣。
這個發現,像在心裡打翻了蜜,又甜又羞。她趕緊背過身去,怕被他看到赧紅的神情。
「你在這兒我怎麼換?」知道她是為了他好,風豫樂只好接受,還不忘調侃道。「在這兒等,先別出去,知道嗎。」他將她朝外一推,隨即用最快的速度更衣。
站在外室,解語不斷用手按壓著臉,希望能把那片滾燙降溫,然而想起方纔他吻她的情景,全身血液轟然上湧,麗容反而更加紅艷。
他為什麼吻她?為什麼吻她?這個疑問不停地在腦海中盤旋,解語用力搖頭,仍甩不開,只好藉由參觀房裡的擺設來轉移心思。
高雅的字畫,珍貴的古玩,用來隔擋內室的屏風,還有內室裡那張榻——之前那個婢女是怎麼爬上去的?為什麼他揪走了她,卻反而吻了她呢?會不會有一天,爬上榻的人換成是她了?
「走吧!」自後響起的聲音,嚇了她好大一跳。
解語按撫心口,做賊心虛地以為腦海裡的想法都被他看透了。非分之想……這四個字又大剌剌地浮現腦海。
風豫樂走到門邊,見她還愣站那兒,不禁笑道:「還不來?你不擔心小純?」
「擔心、當然擔心!」所有的思緒都拋到九霄雲外,解語捉緊披風,趕緊奔出。
風豫樂微笑,將門關上,快步追向她,拉住她的手。「我有更快的方式。」
不等她問,他打橫將她抱起,飛上空中。
「啊……」解語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抱緊他的頸子。
「別怕,我不會讓你摔下去的。」他在她耳畔輕笑道,平穩地御風而行。
那溫熱的吐息引起一陣酥麻,解語羞惱咬唇,卻一點也不想推開他,她反而緊靠著他,閉起眼,感受他的環抱,和他給予的安全感。
☆☆☆ ☆☆☆ ☆☆☆ ☆☆☆ ☆☆☆ ☆☆☆ ☆☆☆ ☆☆☆ ☆☆☆
解語不知道,自己竟有那麼多的眼淚可流。
一到崔大娘臨時為小純安置的病房裡,看到小純躺在病榻上,還沒有開口,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風豫樂知道她積壓的情緒需要釋放,沒有阻止她,只把崔大娘和其它人帶出房外,一方面瞭解小純的狀況,一方面大略說明剛剛的情形,留給她們獨處的時間。
「我要是……再小心一點就……就不會發生了……還有刀傷……都是我……」解語趴俯榻邊,語無倫次地哭著。
「別……」小純才一開口,就被她用手摀住。
「你嗆傷,別說話……」看到小純手腳因輕微燙傷包裹著白布,解語淚又止不住地流。
小純苦於無法言語,只好不停地用輕撫她的頭頂來安慰她。好不容易,看到風豫樂和崔大娘推門進來,她趕緊用手勢比著解語。
「小語呀,沒事的,你別擔心,大夫說很快就會好的。」崔大娘會意,趕緊上前將解語扶起,拍著她的背脊,溫柔笑道。「大娘知道你和小純感情好,但你這樣小純也會擔心,沒法子好好養病啊!」
「嗯……」解語點頭,卻因為哭得太凶,抽噎停不下來,她沒有辦法想像自己竟也有這種哭到難以控制的時候。
風豫樂站在一旁,仰頭上望,努力下去看她哭得眼腫鼻紅的小臉,因為只要瞄上一眼,他就禁不住想為她拭淚的舉動,偏這裡還有別人在。
「時間晚了,都歇息吧,有事明天再說。」他朝崔大娘說道。
「小語你回房吧,今晚小純睡這兒,我會顧著她。」崔大娘說道,見解語正要開口,她搶先一步阻下她的話。「我不會准你留在這兒的,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覺。」
「可是……」解語還要再說。
「有什麼好可是的?」崔大娘一聲大吼,馬上截斷。「你在她旁邊哭哭啼啼的,小純能好好休息嗎?」
風豫樂聞言微笑,慶幸用不著他開口,已有人會伸張正義。
「大娘,我先走了。」他打聲招呼,走出房外。
「王,您早點睡……」崔大娘應道,又回過頭罵她。「你還想怎麼樣?其它人也都乖乖去睡了,你就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還是你信不過我?覺得我會虐待小純是吧……」
就連走到轉角,那中氣十足的吼聲都還聽得一清二楚,風豫樂無聲輕笑,停下腳步,倚著廊柱,向上看著夜空。
沒多久,房門開了,一臉沮喪的解語走出房間。
才走了兩步,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解語驚訝得張大了眼。他剛不是就走了嗎?
「我披風還在你那兒呢,跟你回房去拿。」風豫樂笑道,朝她一揚下頷,緩步前進。
解語才想到剛剛回房換了衣服,披風留在房裡沒帶出來。
有那麼急著要披風嗎?還是……又是他用來對她好的借口?覷了他背影一眼,她忍俊不禁地揚起了唇,跟在他身後往房間走去。
有一種曖昧不明的氣氛圍繞在兩人之間,一路上,他們沒有說話,各有所思,視線都在對方身上流連,卻完全沒有對上。沒多久,他送她到了房門口。
「我可以進去拿嗎?」風豫樂指指她的房內。
「嗯。」解語讓他進房,隨即尋找那件披風。
跟進房裡,風豫樂百感交集。她大概不曉得閨房是不能隨便讓男人進來的吧?像剛剛帶她回來換衣服時,她甚至沒想到要他到外面等,直接拿了衣服就躲到屏風後頭換,害他得眼觀鼻、鼻觀心,完全不敢亂想,卻還是因她脫衣服的憲章聲,忍不住閃過了幾個綺旎的畫面。
他會記得提醒她男女有別,尤其是夜晚,千萬別和男人單獨共處一室,但——絕對不是現在。
「還你。」把披風遞給他,解語心裡悶悶的,很不希望他就這麼離開,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風豫樂接過披風,突然笑道。「你還擔心小純嗎?」
「當然。」解語癟嘴,點點頭。要不是崔大娘不答應,她只想整晚守在小純身邊看顧著。
「那你何不幫她看看之後的狀況?」風豫樂在榻沿坐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過來。
解語猶豫了會兒,才走過去坐下。「我怕……會看到什麼不好的狀況……」她不安地絞扭手指。
「提早知道,我才能請來大夫隨時在楊邊顧著小純,不是嗎?」他用笑語鼓勵她。「如果沒你這能力,我們只能在一旁擔心受怕。」
是啊,她為什麼不用,卻只在這裡白擔心?解語這才發現自己的愚笨,連忙寧定心神,閉上眼,須臾,她睜開眼。
「我看不到任何景象!」這樣表示小純最近都會平順無事。「太好了!」她興奮地握住他的手,水眸中滿是靈燦愉悅的光。
「太好了。」風豫樂低道,目光無法自她臉上挪移。他見到她真誠的笑靨了,而且還是因她所痛惡的能力所生的笑靨。
感受到他炙熱的視線,解語才發覺自己竟主動去抓他的手,她臉一紅,想把手縮回,卻反被他牢牢握住。
「這樣呢?看得到關於我的事嗎?」他挪動掌指,和她十指交握。
「不用這樣也可以看到的……」她尷尬地咕噥道。哪有人握得這麼緊的……
「哦?那還有什麼方式?」那柔軟的觸感讓他完全不想放開,風豫樂沒鬆手,還微微用力把她拉得更近。
察覺他的舉動,解語抿唇忍笑,卻沒掙扎,就這麼靠著他,當作沒發現。「當我想知道對方的狀況,就會用冥想的方式,越專心,看到的事越仔細,如果我刻意封閉心思,就會看不到任何狀況。但若是有人碰到我,手或腳什麼的,只要那人最近有難,不管我願不願意,我都會看得到。」
「那我比較喜歡這方式。」風豫樂乾脆把另一隻手環過她的腰際,把她的雙手完全覆於他的雙掌之中。「有看到任何事嗎?」
「沒有。」她搖搖頭,空無一物的景象讓她安心。回過神來,發現他已完全自後將她環住,她的心,難以抑制地跳得好快。「你……你剛剛唱的是什麼歌?」慌亂問,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話題。
不是真想去測什麼吉凶,而是想藉此確認她是否真的釋懷。得到滿意的答覆,風豫樂揚笑,在她耳畔輕哼一小段。
「這是我爹小時候教我唱的,歌詞是古語,她說讓心去飛,飛過千山萬水,別被無謂的事拘綁。」
是她嗎?一直被無謂的事拘綁?解語閉眼,恨與原諒之間,仍在心頭揪扯。為什麼他的爹娘也是被人殺害,他卻能活得如此瀟灑?
「……你不恨幻王?」解語躇躊了會兒,才低聲開口問。
「為何要恨?他教了我許多,感激他都來不及了。」風豫樂玩弄她的手,著迷地看著在他的對比下,她是如此纖細柔軟。「很多事,我們都只是無能為力的旁觀者,再怎麼仇恨痛苦,都無法改變,也毫無幫助,不去重蹈覆轍,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她知道,他在回答,同時也在開導她。解語感覺眼眶發熱,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她今天已經哭夠多了,把過去十三年的眼淚都流光,她不要再哭了。
「讓我解你的語,有我在,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然而,他輕輕的幾句話,立刻讓她的淚水決堤。「所有的事,都有我和你一起分擔。」
有人會守著她,她不再是獨自一人……她任由淚水汩汩地流下,唇畔卻噙著幸福的笑。
「能再……唱給我聽嗎?那首歌……」她吸了吸鼻子,央求道。
風豫樂微微一笑,他沒回答,而是直接緩緩地開口吟唱。
柔和的旋律像股春風,將她的心溫柔環繞,解語閉起了眼,在他的撫慰下,過去的傷痛,逐漸淡去。
別怨他們,記住,別放棄你的能力,幫助世人,這是我們的宿命。
別恨他們,小語,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被仇恨掩蓋而深埋子心的記憶,變得清晰。娘從沒要她恨過人,也從沒怪過她
她的意識飛到很遠很遠的小時候,娘教著她怎麼專注去使用能力,和她開心地笑著。一直以來,被痛苦自責拘禁的心,一層層地掙脫了,只剩下純然的自己,重生的自己。
聽著她的呼吸逐漸變得低緩規律,風豫樂低頭,看到她閉眼沉睡,他淺淺勾笑,深情的眸中滿是憐惜。她累壞了,面對強悍的心魔,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力量?
而,她做到了,釋放了自己。他收緊雙臂,感受她的體溫,回憶她今天親口對他說的一切,都讓他激動不已。
怕吵到她的安眠,他徐緩吐息,直到狂肆喧騰的情緒平穩下來後,才托著她的身子,輕柔地讓她躺下,拉來被褥,為她覆上。
從明天起,他能常常看到她開心的笑臉嗎?
凝視著她安詳的睡容,風豫樂手背輕拂過她的臉,溫柔一笑,為她吹熄了燈,悄步離開。
☆☆☆ ☆☆☆ ☆☆☆ ☆☆☆ ☆☆☆ ☆☆☆ ☆☆☆ ☆☆☆ ☆☆☆
那一晚的失火,變成風王府裡無人不曉的大事。
不是被燒燬的柴房造成多大的損失,也不是失手把燈火翻倒引發大火的小純被追究什麼責任,更不是喚來大雨把火撲熄的風豫樂——這能力大家早就見怪不怪,而是當小純說出她是因解語及早發現而得救時,造成了話題。
消息一傳開,飯廳裡大夥兒都不吃飯了,全圍著解語那桌直問——
「你怎麼知道有火災?連住最近的我趕過去時,火都已經滅了。」第一個趕到的長工百思不得其解。
「就……就看見了……」解語囁嚅,不知要從何說起。
「你住的地方離柴房那麼遠,怎麼看得到?」娟兒馬上提出疑問。
「我……有時……看得到……一些東西……」解語越說越小聲。
「什麼東西?」崔大娘也加入了,在場眾人不約而同想到同一種東西,你瞧我、我瞧你的,頓時安靜下來。不會是那個……鬼吧?
「不是你們想的那個!」知道他們想歪,解語著急解釋。
怎麼他們和昨天小純聽到時的反應一樣啊?這幾天,她一直猶豫該不該說,被人發現是一回事,要自己煙三口說出有預知能力,又是另一回事。在風豫樂的鼓勵下,她鼓起勇氣,昨天告訴了小純。
原本也是想到那方面的小純一聽到正確答案,張大嘴,愣了好久好久,就在她以為她嚇壞小純正要起身離開時,小純卻突然發出驚嚷,抓住她的手直嚷好厲害,那股子興奮勁,害她忍不住擔心小純好不容易稍稍復原的嗓子又會受傷。
「不然是什麼?」崔大娘急了,拍桌子催促。
憶起小純臉崇拜的表情,解語深吸口氣,一古腦急速開口:「……我可以看得到一些還沒發生的事。」
瞬間,四週一片靜默,良久,才有人開口。
「鐵板神算?」
「仙姑?」
解語愣了下。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叫她。「我不是用算的,只是看得到而已,但要有壞事才看得到,如果平安順遂就看不到了。」
「那不成了烏鴉嘴了嗎?」和她起過衝突的人首先大笑。「有什麼用啊?」
解語還來不及說話,春花已搶先開口,狠狠瞪那人一眼。「誰說沒用啊!不然你平常算什麼命?不就是為了預先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說完,她抓住解語的袖子。「我信你,快,幫我看,最近有沒有什麼事?」
解語閉眼凝神,而後鬆了口氣,搖了搖頭。
「她哪敢說有?」洗衣房的阿鳳嗤哼。「要是沒說准了,臉不就丟大了嗎?」
「小語,幫她看!」娟兒氣不過,指著阿鳳喊道。「最好看出一堆壞事,看她還敢不敢說不信!」
解語趕緊扯下娟兒的手,怕她倆吵起來。「她不信的話就算了。」
她難以想像,自己竟忍得下氣,要是以往,她鐵定是第一個衝上去叫囂的那個人。解語微微勾起了唇,笑中帶著甜蜜。都是他,老在她耳邊說些要她寬容的話,他的溫柔和他的甜湯,害她的舉止也變得柔和甜了。
「別吵!」陡然一聲大吼,讓整個飯廳安靜下來。崔大娘來到她面前,看了眾人一眼。「我來試,誰都沒話說了吧?小語,幫我看。」
感激崔大娘為她解圍,解語閉眼,沒多久,臉色變得凝重。
「大娘,最近若要拿什麼高的東西,讓別人幫你拿,別爬高。」她張開眼,叮嚀道。
「啊?那我得小心點了。」崔大娘拍著胸脯驚道。「嚴重嗎?」
「當心點,盡量避掉,應該可以減輕傷害。」解語安慰她。
「我呢?」娟兒急問。
「你沒事。」看了之後,解語微笑道。
「也幫我看一下吧!」其它人見了,紛紛擠上前來。
「排隊、排隊啊!」崔大娘被擠得出不去,放聲大吼。
幾個對她仍有成見的人退至一旁,不屑地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解語沒看到她們的表情,就算看到,也沒空和她們生氣,因為她忙著為其它人看著他們的未來。空白一片,就為對方感到開心;看到有事發生,就提醒對方留心,隨著一個又一個,她的心,愈漸踏實。
幫助世人,這是我們的宿命。娘說的話,如今,她開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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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9:11
9.
解語提著裙擺,氣喘吁吁地跑進書房,見風豫樂已坐在桌前,輕吐下舌,趕緊快步跑到桌旁。
「對不起,我來晚了。」她開口道歉,胸膛仍因氣息紊亂而急速起伏。
看到她這模樣,風豫樂又氣又心疼。
最近,她比他這個風王還忙。
先是崔大娘踩著凳子不小心摔下,扭了腳;後來又是某個馬伕駕車外出時,輪子裂了,卻因早有準備,直接將備用的輪子換上,回來後立刻開心地大肆喧嚷;她所做的預言接二連三地實現,簡直成了人們眼中的活菩薩。
現在不只府裡的人有疑惑就纏著她問,甚至連城裡的人也得到了消息,排在後門等著見她一面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幾乎都快繞整個風王府一圈了。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職責了?」他故意板起臉。
解語瞥了他一眼,懊惱嘟嘴。「是你要我多用這能力幫助大家的啊!」只是被耽擱一點時間而已,也值得那麼生氣?
「我是說過。」風豫樂歎了口氣,驀地伸手一拉,將她拉坐大腿上。「但至少留點時間給我吧?我待在府裡的時間已經夠少了,結果回來還是看不到你。」他邊在她頸際摩挲,邊用低啞的嗓音呢喃道。
本想將他推開,但看到他那充滿魅力又可憐兮兮的模樣,就說什麼也推不下去,解語彎唇,輕靠他肩上,須臾,緩緩開口;「今天我好高興,阿鳳跑來謝謝我,她本來一直很討厭我的。」
「你幫了她什麼?」風豫樂拂開她的髮絲,唇瓣在她的耳際流連。
「她前天……來問我關……關於家裡的事……」他這樣她根本沒辦法思考……解語羞紅了臉,用手去擋他的臉。「別這樣……」結果卻反被他攫住了手指,一根一根細膩的品嚐著。
「這是你遲到的懲罰。」他邪佞一笑,不讓她縮回。「還有呢?聽說一堆人都受過你的幫助,嗯?」
「就……就……」原本環在她腰間的手,開始游移,她不安地扭動著,企圖避開因他而起的焚燒。「有話用說的,別動手動腳……」義正詞嚴的斥喝,一出口卻成了醉人的呢喃。
「好,我不動手。」風豫樂真的放了手,卻俯首吻上她紅艷的唇。
原本只想淺嘗即止,但她的甜美,讓他無法停下,他霸道地吞噬她的氣息,沉迷於她所有的反應,嬌羞的、本能的、模仿的,都被他全數掠奪,將她一起焚燒。
感覺他的唇瓣順著鎖骨往下蜿蜒,解語不想阻止,她閉上眼,專心迷醉在他的吻中,她想和他一起沉淪,想在他的帶領下體驗那些不曾感受的經歷。
是誰先動手的,沒人曉得,發亂了,衣襟敞開了,雪膚玉脂在若有似無的遮掩下更加撩人,他們急切地探索,觸撫著、吮吻著,在對方身上烙下自己的痕跡,耳邊儘是彼此粗重的呼吸,卻都是魅惑的天籟。
「叩!叩!一兩聲,驚醒了風豫樂。
又是哪個程咬金?!風豫樂大怒,低頭看到她正眨著情慾氤氳的眼,不解地看著他,體內迅速竄過一股強大的熱流,他真的想不顧一切,就這麼要了她!
「王,您在嗎?」崔大娘的聲音傳來。
這下子,解語也聽到了。
槽了!她手忙腳亂拉著衣服,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
「噓……」風豫樂一笑,在她耳畔輕輕安撫,隨即抱著她悄無聲息地飛上樑柱坐著,安穩地環住她。
才一坐定,就看到崔大娘端著甜湯,推門探進頭來。
「怪了,我去端甜湯前明明還在這兒的啊……」崔大娘叨念著,從他們底下走過。
還好沒被發現……解語吁了口氣,發覺環在胸口的手又開始不安分地妄動,她回頭嗔睨了他一眼,卻反被他輕啄了一吻。
怕被聽到,解語不敢大力掙扎,直至開門聲傳來,才敢發難——
「你就不怕崔大娘聽見!」
「所以嘍,小聲點,當心她又回來。」他笑道,視線在她衣衫不整的嬌軀掠過,眸色轉深,想要她的強烈慾望讓他發疼。
意識到他的目光,解語低頭,發現早被解開的衣物什麼都遮蔽不了,雙頰一片緋紅,正要拉整衣襟,卻被他阻下。
「我來。」他在她耳畔用低醇的聲音輕道,一一將她的衣帶解開,而後又重新繫上。
他的動作輕柔徐緩,雖然沒碰觸到她,卻帶著一種折磨人的魅力,解語看著衣帶在他修長的指節中纏繞,連帶勾起方纔他的手在她身上所造成的影響,她覺得口乾舌燥,全身酥麻得幾乎沒有力量。
「我服侍得好嗎?」
溫醇的笑語撞進耳裡,解語心一悸,全身發熱,她好想就這麼一直倚在他懷裡,不想離開。
「你才是主子,幹麼服侍人?」想諷刺回去,卻忍不住揚起了笑,變成了打情罵俏。「還不下去?」她用時往後頂他,怕崔大娘一直找不到他,會翻遍整個風王府。
「再待一會兒。」難得有這種不用擔心被人打擾的暫居之所,他才不想那麼快放開。風豫樂環住她的腰,兩人緊密相貼。「這些日子快樂嗎?」
快樂嗎?解語將這兩字反覆思忖,而後淡淡地揚起了笑。
她沒厲害到能消災解厄,她只是說出所見,讓他們有所防範,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當他們一臉慶幸及感激地來找她時,心裡的感動,是難以言喻的。
那時,被村民綁到風王廟,她以為被推入地獄,已到了她生命的終點,沒想到,她卻來到另一片天地,重又獲得新生。
有他在,是最讓她感到快樂安穩的泉源。
「嗯。」她低應一聲,往後倚靠著他。
「你光幫別人看,有沒有看過自己的?」風豫樂撫弄著她的指節。
「我看不到自己的事。」這是老天爺的故意安排吧,不讓她藉此避開苦難。
「那……」他頓了下,而後輕笑道:「你也看不到自己什麼時候嫁人嘍?」
解語一怔,心被絞擰,這什麼意思?他希望她趕快嫁人,離開風王府嗎?「看不到,我要下去了。」她咬唇倔強道,不管現在位於數丈高的橫樑,難過的她只想掙脫他的懷抱。
這小傻瓜,還不懂他的心思嗎?風豫樂低歎口氣,收緊手臂,讓她無法掙開。
「那你什麼時候嫁我?」他用最溫柔的語調,在她耳畔低喃。「別只顧著幫別人,連外頭的百姓都幫,卻忘了有最需要你的我,在這裡苦苦等著。」
嫁他?他要她嫁他?解語驚訝地回頭看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這是非分之想啊,她連想都不敢想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風王,而她只是個小婢女,她一直不敢去想他對她的想法,更不敢去求什麼名分,只想待在他身邊就好,結果,他卻說要娶她……
「對,嫁我,沒有別人。」風豫樂笑著在她唇畔輕印一吻。「好讓我能名正言順地為所欲為,管他崔大娘還是小純來,要躲的人是她們,不是我。」他受夠好事被打斷的感覺了,椎心刺骨啊!
他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麼好的嗎?是只有她嗎?他只在乎她嗎?在乎到想要娶她為妻……解語感動得熱淚盈眶,她忍著,不讓眼淚掉下。
「但我……脾氣不好,我不懂規矩……我還……不識字……」
「但我脾氣好,我不在乎規矩,我會教你識字,更何況,你還會解語,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風豫樂扳著她的手指,一項一項給她自信。「給我一些時間,等我把昴族的事情搞定,我就把你娶進門,願意嗎?」
望著他深邃的黑眸,抑不住的淚,滑下臉龐,解語咬唇,埋首他的肩窩。
「嫁不嫁啊?」明知她的心意,風豫樂還故意逗她。就算是喜極而泣,他也不想見到她的淚水,那會讓他……莫名地心疼。
他說嫁就嫁啊?解語一惱,將淚水抹在他的袍上,而後驕傲揚首。「讓我考慮。」
「為什麼?」從容的風豫樂有點著急了。剛剛不是還笑得很高興的嗎?
「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搞得定昴族,才要決定。」解語正要凝神閉眼看是否會有什麼事發生,卻被他勾過下頷吻住,不讓她想。
吻得她意亂情迷,風豫樂還在她嫣紅的頰上輕咬一口才罷休。「我說過,我不要你看我的事。」
「為什麼?」解語抗議。
「你鼓勵我幫助別人,卻不讓我幫你,我會擔心啊!」
不管她再怎麼和他肌膚相觸,她都看不見,因為只要他一碰她,她的腦袋就一片渾沌無法思考,她只能主動去預知,偏他又一再提醒,要她別去看關於他的事。
「我答應你,我會小心,別把你的能力浪費在我身上。」風豫樂輕撫她的髮絲。
雖然她只是把所見的景象告訴人們,但當看到無力挽回的事,她的心情還是會受到影響,人們避開的苦難,其實都轉換為壓力,荷在她的身上。
她已經夠累了,他只想成為她的避風港,而非再造成她的負擔。
「我不管你了,讓我下去!」解語真的生氣了,用力推著他的胸膛。她不懂,她看得到的是災難,又不是心思,對他只有益無害啊,有什麼好不讓她看的!
怕她摔下,風豫樂只好攬著她的腰,回到地面。
「吃甜湯吧!」他端起甜湯,舀了一匙遞到她唇邊。
「不、吃!」她別開臉。當她三歲小兒哄啊?哼!
風豫樂也不生氣,只是噙著淡笑,倚坐桌沿。
「接下來,我要忙昴族的事,回來的時間都會很晚,可能沒辦法再像這樣每天晚上都見到你。」他低語,垂下頭,輕輕攪拌碗裡的甜湯。
雖然他還帶著笑,但那語裡的落寞,卻讓人聽了心為之一緊。解語心一軟,內疚地走到他身旁,接過甜湯,默默喝著。他百忙中撥空陪她,她卻還鬧脾氣……
風豫樂微笑,輕撫她的髮絲。「幫助別人時,也要記得照顧自己,知道嗎?」
「嗯。」她點頭,舀了一匙遞到他唇邊。「你自己也要小心。」
風豫樂張口喝下,揚起溫柔的笑。「會的。」他低頭深深地吻住她。
桂花的香甜,在兩人之間縈繞,如同彼此的心,甜得化不開。
☆☆☆ ☆☆☆ ☆☆☆ ☆☆☆ ☆☆☆ ☆☆☆ ☆☆☆ ☆☆☆ ☆☆☆
輕暖的日陽自御書房的窗欞透進,落在坐於窗邊的風豫樂臉上,原就卓爾出眾的五宮,更加顯得神采奕奕。
「昴族族長虞良的要求,你覺得如何?」他睇向上位的南宮旭,徵詢他的意見。
南宮旭看著掛軸上的軍事地圖,凝眉尋思,須臾,他開口:「這是你的領地,你有什麼想法?」
「難得人家族長主動說要來風王府作客,要是就這麼拒絕,我想,談了兩年多的和議計劃,應該也會跟著胎死腹中。」風豫樂雙手一攤,眼中閃過精明的光。「只不過作個客而已嘛,那些人我家裡還裝得下,正好可以藉此讓虞良看看歸順幻國後會有多麼地豐衣足食,對於宣揚國威也有相當幫助。」
輕佻的笑語中,其實暗藏著深思熟慮後的剖析。南宮旭莞爾,卻又忍不住為他擔心。來者是客,他們不可能重兵鎮守以待,但他伯虞良會藉此機會侵入風王領地,要是如此,豫樂和風王府將首當其衝。
明白他的顧慮,風豫樂哈哈大笑。「攻下風王府,卻引來其它三名界王和幻王的聯合攻擊?放心吧,虞良沒那麼笨。何況,他攻得下嗎?。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區區一支昴族,他根本不放在眼裡。會任由他們在邊疆猖狂多年,是因為戰爭對百姓的傷害太大,若出兵弭平,一定會對百姓的生活造成影響。
所以對於昴族的攻掠,他向來採取防守的方式,用一定的兵力守住邊界,不主動進攻,也不乘勝追擊。他只想用和談的方式,不損傷一兵一卒,讓事件和平落幕,這才是對百姓最有幫助的方法。
「誰知道你會不會馬失前蹄?」南宮旭挑眉,故意打擊他。「何況,虞良這個提議怕別有居心,不得不防。」
「我只讓他帶十六名騎兵進城,在他們進城後,我會在邊疆加強防守,並將哨點的範圍擴大,直至虞良離開才會撤哨。」風豫樂走到地圖前,依著說明,逐一點下位置。「任他再怎麼居心叵測,也無計可施。」最後,他轉頭看向南宮旭,回以挑眉一笑。「這樣您放心了嗎,幻王?」
「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還問我?」南宮旭嗤哼,言外之意已代表默允。
「雖是我的領地,但還是歸你管呀,要是哪天你突然不爽,把勾結外敵這頂帽子扣在我頭上就糟了。」邊收地圖,風豫樂戲謔道。
「勾結虞良那種外敵,也不怕降了格調?」南宮旭低笑,突然話鋒一轉:「聽說你家的小書僮最近升格成了仙姑?」
捲著地圖的手僵住,風豫樂回頭瞪他,神情尷尬。「你到底有沒有在管國家大事啊?連這都知道?」
不理會他的譏誚,南宮旭笑得很不懷好意。「我覺得我身邊很需要這樣的人才,能讓我避凶解厄,考不考慮把她讓給我?」
風豫樂一時語塞,怒也不是,笑也不是。精通風、火、地、水各項能力的他,什麼時候在乎起預知這種小本領了?分明是在捉弄他!
「我忠誠的風王,你的回答呢?」偏偏南宮旭還在火上加油,頗以他的窘狀為樂。「嗯?」
該死的!風豫樂瞼微微發熱,他深吸口氣,神色一正,沉聲開口;「只有她,我誰都不讓。」執著的眸光,毫不退縮地望進南宮旭的眼裡,他再次緩聲重複;「除非她選擇了別人,否則,我誰都不讓。」
逼出他的真心話,南宮旭很想拍手叫好,但怕好友翻臉,只能頷首微笑。「不讓就不讓,我只要有拂柳,就再也別無所求。」
看出他臉上的調侃,風豫樂俊眸微瞇,咬牙低道;「這樣要我很好玩嗎?」對另一個男人承認愛意,彆扭死了,那些話他寧可對小語說!
是很好玩,但南宮旭不敢說。他斂了笑,正經說道:「我是想提醒你,她的能力,可能會引起有心人士的覬覦。」
風豫樂沉默,而後側首看他。「你懷疑虞良是為了她而來?」
「畢竟對一個凡人而言,能夠避災化厄,對野心的實現將有多大幫助?」
風豫樂低頭,將地圖捲起。想到有人會將她從他身邊奪走,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揪擰。他不只是不願失去她,更不希望她為此受苦。
他會保護她的,絕不讓她成為權勢野心下的犧牲品!
「我會留心的。」風豫樂回頭,臉上的沉重已被笑意掩蓋得下留痕跡。「我該走了,去準備待客事宜。」他拿起地圖,轉身走出書房。
「豫樂,改天帶她來讓我瞧瞧。」南宮旭在他身後喊道。
「能蒙幻王召見,是她的榮幸。」笑聲未落,人已凌空離去。
南宮旭微笑搖頭。從豫樂意氣風發的神情,看得出和那姑娘的感情正穩定進展,他由衷希望,與昴族和議一事,能圓滿落幕。
☆☆☆ ☆☆☆ ☆☆☆ ☆☆☆ ☆☆☆ ☆☆☆ ☆☆☆ ☆☆☆ ☆☆☆
因昴族來訪一事,讓風王府上下忙成一團。就連隸屬書房的解語也感受到那股忙碌的氣氛,幫忙打掃、整理庭院,忙得不亦樂乎.
如他之前說的,他這段時間都很忙,儘管如此,她還是會每晚在書房等著,卻已經兩天沒見到他了,想他,所以不得不用忙碌來轉移見不到他的寂寞。
今天傍晚,就是賓客預計抵達的時候,迎客宴隨即展開,為此,全府上下無不卯足了勁,將用來設宴的廳堂佈置得美輪美奐。
好忙好忙哦!解語端著果子,快步朝宴會廳走去,經過轉角,突然有股力道攫住她的腰際一帶,將她拉進一旁的角落。
解語直覺就要掙扎,卻聞到熟悉的氣息,緊繃的身子放緩下來,就這麼靠在他身上。她好懷念他的味道和體溫……
「我兩天沒見你了。」風豫樂額抵在她的肩上,啞聲喃道。
解語嘟唇嗔道:「誰叫你那麼忙?」
「等我,再給我幾天的時間。」察覺她的不悅,風豫樂輕笑,勾過她的身子,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又一吻,再一吻,對她的思念讓他停不下來。
解語羞怯地抵著他,卻因懷中抱著果盤,無法掙扎,讓他接連得逞。「會被人看見……」
風豫樂邪魅一笑,反而將她的襟口拉低,在她胸上烙上一枚殷紅。「這兒沒人看得到。」他故意扭曲她的話。
她之前怎麼會以為他是正人君子啊?解語好氣又好笑,從果盤拿了顆棗子塞到他口中。「吃果子吧你!」
風豫樂揚笑,吃著棗子,將她的襟口攏齊。「待會兒我就要到城口去迎接昴族族長,接下來幾天,會沒有時間陪你,你要有心理準備。」
心裡一陣委屈,解語咬唇,點了點頭。聽大家說,讓昴族住進府裡,其實有很多的顧慮及危險,她很想為他預知結果如何,他卻還是不肯答應。
「答應我,避開昴族的人,尤其是族長虞良,好嗎?」他不希望讓任何人有機可乘。
「為什麼?」解語不解地抬頭看他。她只是個小婢女,甚至用不著到宴會廳服侍,怎麼可能會和昴族有關聯?他又何必來特意交待這事?
「因為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你的美。」風豫樂輕笑把話題轉移。她好不容易才從過往解脫,他不想讓她知道,她的能力可能會引起另一種紛爭。
滿腔疑問頓時消散,解語嗔睨他一眼,唇畔卻忍不住漾起甜笑。
「我該走了。」風豫樂不捨地看著她,輕輕撫過她的臉,強迫自己轉身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解語的心中滿是空虛。她好希望昴族的事能盡快解決,讓他盡快回到之前的生活。
華燈初上,宴會廳裡,充斥著喧嘩大笑,原本高雅的佈置如今髒亂一片,看得在外頭觀望的崔大娘搖頭連連。
這群昴族怎會這麼沒教養?不管吃什麼都用手抓,連喝酒都是直接拿起酒瓶就灌,吃得身上汁水淋漓,還把吃剩的骨頭和果核往地上吐,一片狼藉,要不是顧慮到他們是客人,她早就衝出去罵人了。
在旁服侍的婢女都敢怒不敢言,看向依然和族長談笑風生的風豫樂,不禁佩服他高超的忍耐度。
「百聞不如一見,幻國的生活還真是快活啊!」滿臉落腮鬍的虞良狂笑,酒沫菜渣都噴了出來。「酒池肉林的,哪像我們,一年都難得吃上幾回肉。」
酒池肉林?風豫樂挑起一眉,忍著想一拳把他打飛的慾望,維持平穩的笑容。
「為了盡地主之誼,當然是竭盡所能來接待貴客,平常幻國的人民只有逢年過節才吃得這麼豐盛。」這虞良!整個席間不斷冷嘲熱諷,說幻國以勢壓人,說幻國奢靡無度,結果他和他的部下倒是吃喝得比任何人都多!
「我說風王啊,你的能力也不比幻王差啊,何苦屈居在他之下呢?」虞良瞟他一眼,那雙小眼睛配上龐大魁梧的身軀,真是說不出的惹人厭。
聞言風豫樂眸色轉深,依然噙著淡笑,俊魅的面容讓人看不出喜怒。「您沒見過幻王,會有此疑慮也是在所難免的,只要昴族歸順幻國,自會感受到幻王的能力及恩澤。」
「嘖嘖嘖,你這麼忠心,真是看不出來十三年前你老子還是被幻王逼死的呢!
虞良搖頭,卻暗中觀察他的反應。
怎麼?過去老在他身邊進讒言分化得不到效果,以為登門挑接離間就會有所不同嗎?「都過去了,上一代的事能做什麼改變呢?如何把握現在才是最要緊的吧!」輕描淡寫的回應,阻斷他的奢望。
「要改變,也是可以的。」虞良卻不死心,看了四周服侍的僕婢一眼,賊笑道:「你要不要先把這些人撤下,咱們好好談談?」
「無妨,您有話儘管說。」懶得陪他玩這些爛把戲,風豫樂立刻回答。
虞良嘿嘿笑。「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我們族裡有個傳說,若能得到預言者,就能取得天下。」說到這裡,他頓了下,看向風豫樂。「我一直以為這都是無稽之談,沒想到,預言者真的出現了。」
風豫樂眼眸微瞇,進出危險的光芒。他果真是為瞭解語而來!
「既是無稽之談,虞族長還去相信,這不是庸人自擾嗎?」他低笑,不動聲色地舉起酒杯啜飲,一併將胸口狂湧的憤怒抑壓而下。只要想到虞良居然妄想擁有她,他就有種想將他碎屍萬段的慾望!
「咱們是什麼交情,你還想瞞我?」虞良瞪大眼,重重噴氣。「風王府來了個會預測未來的女人,這不是預言者是什麼?」
「只不過是碰巧說中一些災厄罷了,算得上什麼預言者呢?」風豫樂眸中的神色愈漸沉凝。
「他媽的!你一直不肯承認,是想把她留下來獨享嗎?」逼不出答案,虞良開始惱火。「是不是,叫她出來見個面就知道啦!」
底下隨從見了,紛紛停止談笑,氣勢洶洶地盯住風豫樂。在場僕婢嚇傻了,全退到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吐。
這樣的陣仗風豫樂壓根兒沒放在眼裡,他定定地看向虞良,對底下虎視眈眈的壯漢們全都視若無睹。
「雖然待您是客,但不代表虞族長可以在風王府為所欲為。」溫和的嗓音不曾微揚,裡頭的無形氣勢,卻成功地震懾住在場眾人。
虞良一驚,冷汗冒上額頭。呿!他比他高大威猛多了,怕這斯文的小子做什麼?他腰桿一挺,反而更加理直氣壯。
「是你不夠開誠佈公!既然當我是客,幹麼什麼都不說……哦!」他突然語音一頓,然後詭異的看著他笑。「難怪,我就說嘛,哪有人那麼甘心為殺父仇人賣命,原來是挖到了寶,被你等到時機了!」
怒氣幾已衝破臨界點,風豫樂沉下臉,臉上的笑容已不復見。「虞族長,邀請您來是為了議和,您卻一直顧左右而言它,對此避而不談。」
完全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裡,以為看透他的心思,虞良越說越興奮。「別想自己獨吞吶!這麼吧,咱們來合作如何?讓她也幫我預言一下,取得幻國後咱們平分!」
見他越說越不像話,風豫樂一怒,召來強風將他高高捲起,虞良嚇得放聲大叫,臉都白了,其它部屬愣在當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教訓夠了,風豫樂才將他放下,凝視著他冷聲道:「這是最後一次,我不想再聽到任何挑撥分化的言論。」
雖然毫髮無傷,虞良雙腳仍不停發顫,想到在部下面前臉全都丟盡,惱羞成怒,管他身處敵境,全都豁出去了,放聲嘶吼:「把那女人給我,否則和議免談!」
「不可能。」風豫樂用溫和的語調,堅定地粉碎他的奢望。「你可以提出其它的條件,但絕不包括人。」
「若她不是預言者,你怎麼可能霸著不放手?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不給,就別想昴族會歸順幻國!走!」虞良手一揮,氣沖沖地帶著部下走出宴會廳。
一待他離去,風豫樂怒氣整個爆發,握拳重重擊上桌面,震得杯盤都移了位。
他不怕虞良的威脅,虞良的野心已昭然若揭,不管再怎麼和談,要他歸順已是不可能的事。他氣的是,他一直要她顯露能力,卻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反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王……」崔大娘遲疑的聲音將他喚回。
看到崔大娘一臉驚慌地站在那兒,風豫樂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放緩眉目。沒遇過這種狀況的他們,定是嚇壞了。
「我有派人暗中守著客房,別擔心,不會有事的。」他溫聲安撫。「把這裡整理一下,這兩天,辛苦大家了。」
「王您自己也小心。」崔大娘關心低道,隨即打起精神,雙手一拍。「聽到沒?大夥兒快整理整理,別讓那野人族笑咱們風王府沒規矩!」
「是!」眾人應道,開始迅速收拾。
風豫樂給了他們勉勵的笑,走出宴會廳。
一到長廊,笑容隨即褪去,他仰首望天,臉上儘是沉鬱兩難的神情。
他現在想做的,是將解語留在身邊,用全副心力守護她,但理智清楚地告訴他,他該做的,是監視虞良的一舉一動,不讓他有任何傷害風王府及百姓的機會。
風豫樂長歎口氣,忍住所有私心,御風而行,往昴族居住的客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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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19:43
10.
解語才一進房,立刻讓春花及娟兒拉了過去。
「你到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害我們擔心死了!」娟兒急得跳腳,拚命罵。
「我、我在書房啊……」解語無辜地睜圓了眼。雖然見下到他,她還是想待在那裡感受他的氣息。怪了,她們從來沒管過她去哪兒,怎會突然這麼問?難道……被她們發現她和他的事了?一思及此,解語立刻做賊心虛地紅了臉。
「什麼時候了還去書房?偷懶一下王不會怪你的!」春花直翻白眼。
「就是啊!」娟兒在旁邊附和。「總比你被那個野人撞見好啊!」
解語頭昏腦脹,卻還是完全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她一氣之下,放聲大罵:「你們在說什麼啦!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好久沒見她發威,春花和娟兒嚇了一跳,全都住口。
一旁的小純見了,趕緊解釋:「她們是因為在宴會廳聽到昴族族長的話,擔心你,才會急成這樣,你別生氣。」
憶起下午風豫樂對她說的話,解語擰眉。為何大家都要她小心昴族?昴族和她有何關聯?「那個人說了什麼?」
「他說只要得到預言者,就能得到天下,一直跟王吵著要見你。」娟兒搶先開口。「王不答應,他就大吵大鬧,說不給人他就不答應和議,在宴會上當場鬧得不歡而散,嚇死人了。」
得到天下?她?怎麼可能!解語第一個反應是直覺想笑,卻有個模糊的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她一怔,要凝神捕捉,結果什麼也抓不到。
她剛剛想到什麼?為什麼她隱隱有種很不安的感覺?他沒答應對方,不是嗎?她在怕什麼?解語安撫自己,然而心頭的忐忑卻不斷擴大。
「那人還說王是為了背叛幻王做準備,想自己取得天下,才不肯把你交出來!」春花憤憤不平的啐道。
彷彿有道雷打在腦門,解語全身一震,方才一直捉不到的念頭,如今化為驚濤駭浪在耳邊喧囂。
他留下她,是為了要她協助他取得天下嗎?難怪他會特地叮嚀她避開昴族,難怪她問原因他卻避重就輕,因為他怕她會被人奪走——
原來,這才是他把她留在身邊真正的原因!
不、不會的!解語咬唇,辯駁的心音立刻響起。他對她那麼好,為她做了那麼多,不可能會是因為這個原因的,他甚至不讓她為他預知……
或許是他覺得時機未到,怕被她預知到他的決定呢?
這個瞬間竄過的想法,讓她的臉色變得雪白。不然,他為何一直下肯讓她看他的未來?他怕被她看到他起兵反抗的成敗嗎?
沒有察覺她心裡的震撼,春花和娟兒還在喋喋不休——
「如果王要謀反,早就動手了好不好?」
「但……說真的,如果王要為老風王報仇的話,我覺得也是無可厚非。」
「……可不是?其實王的本事那麼強,如果他真有心想取得天下,我們也都很支持他的。」
「小語,若王真決定這麼做,你要幫他哦!」春花突然抓住她的手,讓解語嚇得後退數步。
她驚駭地看著她們,彷彿看到了洪水猛獸。幫?為什麼要幫他?連她們也這麼認為嗎?就只有她被蒙在鼓裡!
「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娟兒見狀驚喊。
「你們嚇到她了啦!」小純責罵她們,握住解語的手安慰道;「你別怕,我們人那麼多,昴族帶不走你的,更何況,王也會保護你,不要怕。」
解語不曉得自己應了什麼,也不曉得她們又說了什麼,等她回過神來,身旁已傳來小純熟睡的呼吸聲,不知何時,她已躺在榻上。
她望著漆黑的內室,心頭紊亂不已。
他在利用她嗎?她不想相信!那麼溫柔的笑,不可能是裝出來的!但……她又怎能確定?沒人會對弒親之仇如此淡然的,若這些年是他的隱忍,他當然也做得到對她示好。
那時發生火災時,他對她坦言的一切並無任何訝異。是否他早已知道此事?
他鼓勵她為大家預知,是否在確認她的能力?
越深刻挖掘,之前不曾發現的疑慮,全都攤在眼前,左右著她想信任他的心。
難道他之前對她的溫柔,都是假的嗎?都是用來誘她交心的手段?解語痛苦蒙眼,掙扎的心幾被撕裂。她不要!她只想愛他啊!
讓她看,看他之後會遭遇什麼困難,裡頭是否會有她——心念一動,她的思緒卻僵凝了,她狠狠咬唇。
她不敢,她伯,她怕真的看見他起兵謀反,被幻王打敗……
為什麼心會那麼痛?能不能告訴她那都不是真的?她只想當一個平凡人,什麼都不會的平凡人……
昨晚宴會的事一傳開,風王府上下一心,以保護解語為主要職責,甚至排出班表,隨時都有四個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卻完全沒想到,這樣反而突顯了目標。
這等陣仗,依她的個性,原該氣得怒聲拒絕的,但她沒有,她只是默默地讓她們跟著,因為她的心太紛雜,全被猜疑和下安塞滿,已分下出心來煩這些事。
走在長廊上,突然出現兩名壯漢擋在前方。
認出那是昴族的人,其它跟班立刻護在解語面前。「你們想做什麼?」凶悍的阿鳳抆腰昂首瞪著他們。
「走開!」來人根本沒把她們放在眼裡,一掌一個,全都給劈昏丟到一旁。「喂,快!」其中一入朝後一使眼色。
解語還來不及回頭,就被人從後方抓住雙臂,使勁的程度,讓她幾乎忍不住呻吟出聲。
「放開我!」她強忍住痛,開始拳打腳踢,弄得那人手忙腳亂。
「你乖一點!」那人被踢得火大,揚手正要朝她臉上揮下。
「唉,她是你能打的嗎?」一聲低喝,阻止了他。
「族長。」那人收手,示意其它同伴拿繩索來。
雙手被反剪,解語只能彎著身子,她抬頭,看到一個長得像熊一樣的男人朝她走來。
原來就是他!她用力地瞪住他。把滿腔的憤恨。遷怒到他身上。要不是他的出現,說不定她就會被利用得不知不覺,也好過現在!
「喲,是個美人胚子,難怪風王不肯放。」虞良雙膝微彎,和她面對面,在她下頷一挑,淫穢笑道。
解語一怒,張嘴用力朝他手指咬落,立刻痛得他哇哇大叫。直至嘗到血味,她才鬆口,怒聲斥道;「別碰我!」
「你!」虞良甩著手,指著她直發抖,卻又不敢靠她太近。「把她的嘴捂起來!」
解語抵死不肯就範,但她一人怎敵數名大漢?兩、三下就被用布蒙住了嘴。
「再咬啊!」捏著她的臉頰,虞良笑得有恃無恐。「等我把你收了當我的人,看你還能凶到哪裡去!」
解語氣炸,用盡力氣掙扎。怎麼她老是遇到這種狀況?她受夠了!
「族長,要快,不然怕風王回來。」一旁的人開口提醒。
「對哦!」虞良憶起,下顎一抬。「走!」
「放開她。」低沉的嗓音宛如來自地獄的喪鐘,看到風豫樂偉岸欣長的身影站在那兒,所有的人全都嚇傻了。
「你、你不是出去了嗎?!」虞良嚇白了臉。他派了長相和他相仿的部下帶人到街上鬧事,把他引開後,隨即來擄人,想在最快的時間將人帶離,沒想到,連大門口都還沒出去就被捉個正著!
風豫樂沈冷著臉,毫不掩飾怒意地盯著抓住她的人。看到被打暈在一旁的婢女們和解語手上被繩索磨傷的痕跡,讓他更加憤怒。
他早看出那人是假扮的,也猜到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但他不能任由他們在街上傷害百姓,只好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幾個人擺平後,即刻趕回府裡。
他以為來得及,結果還是害她受傷了。
「放開她。」他再次冷聲重複。
知道毫無勝算,虞良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揮手,命令手下鬆綁。
「恭喜你呀!」他咬牙切齒,酸溜溜地說道。「有她在,報仇之日指日可待,下次再見到你,說不定尊稱你一聲幻王了!」
解語摸著發疼的手,正要奔向他的懷裡,然而那番話,卻頓住她的腳步。
她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風豫樂擰眉,朝她伸手。「解語,過來。」
解語猶豫了下,緩緩走過去,卻沒握住他的手。她該信他嗎?他要的是她,還是她的能力?
看出她的異樣,風豫樂心全掛在她身上,但外敵未退,他沒辦法詢問,只能先把她護在身後。
「虞族長,我想,如今是您該離開的時候了。」斂下所有心思,風豫樂冷肅地看向虞良。「希望這次的造訪能讓您感到盡興。」
「你霸著預言之女,我能盡什麼興?!」反正大勢已去,虞良氣不過地大吼大叫。「你最好是上了她,讓她對你死心塌地的,誰也搶不走,否則,你永遠別想安穩!」
那些低俗的話,讓風豫樂瞇起了眸子。
他面無表情,邁步走到虞良面前,一旁的部屬見狀急忙上前護主,卻被他振袖一揮,全都倒向一旁,半晌爬下起來。虞良嚇傻了,不停後退。
緊凝著他,風豫樂揚起笑,然而笑意卻未達眼底,反增駭人的森寒,他步步進逼,逼得虞良背抵上廊柱,無路可退。
「你……你想做、做什麼?」虞良冷汗直冒,不停結巴。「來者是、是客,傷害我……有損你風王的、的威名……」
「別讓我聽到任何詆毀她的話。」風豫樂壓低嗓音輕道,然後用手背輕輕揮去他衣襟上的灰塵,冷冷一笑。「當然,我怎會讓您在幻國受到傷害?兵馬已備在府外,由我親自送您出境。」
虞良除了點頭,已說不出話來。倒地的隨從互相攙扶,好不容易才爬起來。
「請。」風豫樂一揚手,看著他們定出。
一回頭,看到她仍怔站那兒,臉色蒼白,以為她被嚇到,他神情放霽,走到她身旁,心疼地撫著她的手腕。「我必須押著他們出境,以防他們又茲生事端,大概要三天才回得來,等我。」
解語低頭,把手抽回。虞良剛才說的話,不停在她耳邊打轉,而他……沒反駁……她難過的揪緊胸口,想到之前差點把自己給了他,心就痛的無法自已。
她的沉默讓他擔憂,但想到大批人馬在外頭等著,他無法跟她多說什麼。「我不會再讓你遇到這種事了。」風豫樂將她擁進懷中。「等我回來,很快。」
解語一直低著頭,直到他走遠了,還是沒有抬起頭來。她的心好痛,她不知道他的體貼溫柔中,摻進了多少虛假……
遠遠地,聽到崔大娘的嚷聲,她掩下所有的思緒,揚聲應道:「大娘,快來,她們在這兒……」
待風豫樂趕回風王府,已是四天後的事。
他一路上押著虞良出了邊境,隨即進宮向南宮旭稟報此事,要離開時,卻接到昴族快馬送來的消息——虞良邀請他至昴族作客,並承諾簽訂和議條款。
才剛受挫返家,立刻答應和議,怎麼想,怎麼不對勁。他和南宮旭不斷沙盤推演,分析虞良的想法,都覺得他的誠意不足,詐詭居多。但若不赴約,將無法探得對方在耍什麼詭計,和議之日,也就更遙遙無期。
討論許久,仍無法定論。最後南宮旭將決定權交給他,唯一的要求是,要他遇到任何困難,一定要開口。
因為此事,害他在菩提宮中多耽擱了一天。
他等不及要見到她了!當風豫樂興沖沖地奔進書房,空無一人的情景,在他心頭狠狠澆了一盆冷水。
平常這時候,她都還待在書房的。風豫樂眉心擰起,又不便衝到下人房找人,只得捺下滿腔的焦急,拉了喚人鈴。
沒多久,崔大娘來了。「王,您回來了!」一進房,她就欣喜地喊。
「可以幫我叫小語過來嗎?我有事找她。」風豫樂勉強揚笑,見崔大娘還要再開口,他搶先打斷:「很急,麻煩你了。」
「好,我馬上去。」崔大娘一聽,趕緊跑了出去。
風豫樂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心急如焚,這四天,他的心滿滿都是她的身影。聽到細微的腳步聲,他回頭,正好看到她推門走進。
「你還好吧?」他立即上前執起她的手腕,看到上頭仍殘留紅痕,心疼捧眉。要是他再留意點,她就不會受這個傷了。
解語咬唇,被他攫住的手僵直握緊。這四天,她很不好過。她的心一直在煎熬,讓她幾乎無法成眠。
他挑起她的下頷,她憔悴的神情,擰疼他的心。虞良這件事,嚇壞了她。
「我們成親好嗎?」讓他能名正言順地守著她,下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原本以為她會開心展顏,不意卻看到晶瑩的淚水滑下臉龐。風豫樂一怔,伸手為她抹淚,卻被她揮開。
「成親?」解語譏誚笑道,淚不停滑落。「好讓我離不開你是嗎?」
「我是不希望你離開我沒錯。」風豫樂疑惑蹙眉,他不懂為何她的表情如此哀傷。「發生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娶我?」她用力抹淚,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為什麼?她居然問他為什麼?連日的心焦掛念卻遭到連番莫名的對待,再怎麼好脾氣的他,也開始火了。
「因為我要你,你會不曉得嗎?」他隱忍怒氣。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嗎?為何龔然開始跟他鬧起別一扭了?
「要我?還是我的預知能力?」解語再也忍不住,怒聲大喊。「你怕我被別人奪走,才會這麼急著想要娶我!你要的不是我,而是希望我幫你取得天下!」
「你居然信那個虞良的話?」風豫樂不敢相信,會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結論。「我曾要你幫我預知過什麼嗎?在虞良說出這些話之前,我根本沒聽過那個傳說!」
「因為你想取得我的信任,所以不讓我預知。你早就清楚我的能力,不需要知道那個傳說,也已經想到該如何利用我!」解語激動握拳。她甚至該感謝那個虞良的出現,否則,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你只看得到災厄,我要怎麼利用你取得天下?你教我啊!」風豫樂分不清該重重吻她,還是該掐死她,她居然把他的感情用「利用」這兩個字來踐踏?
「在下決定前,你只要讓我預知,看到災厄就選擇另一條路,一直下去,就可以獲得你想要的東西,這道理連我都懂,你會想不透嗎?」她好氣,氣事到如今他還想騙她。「而且,在發生火災前,你早就知道我有這能力,對吧?你卻還故作什麼都不知情!」如果不是為了取得她的信任,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
風豫樂啞然,他是探訪過此事沒錯,但在此時說出,定會造成她的誤解。他是為了撫去她內心的傷痛,根本不是在乎那該死的預知能力!
他的默認,將她的心撕成了碎片。解語狠狠咬唇,卻抑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更何況,你還會解語,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當初的甜言蜜語,如今卻成了傷人利器。他早透露了,是她太傻,是她沒發現!
「不要再用你的好來騙我了!你大可直說啊,為什麼要欺騙我……」淚水模糊視線,她轉身要奔出。
倏地,她的肩頭被一股力道拉回,身子一旋,被他用雙臂禁錮在胸膛與牆之間。她一驚,想要將他推開,反被他緊緊攫住手腕。
「在你心裡我是這樣的人?我對你所做的一切,抵不過別人幾句不實的詆毀?」他滿臉冰霜,黑眸裡卻怒焰滔天。
沒見過他這麼憤怒的模樣,解語被震懾住,完全無法動彈。
「你可以猶豫,你可以裹足不前,但你不能用懷疑來回應我!」風豫樂逼近她,激狂地在她耳邊咆哮。「我要天下做什麼?我只想看到你笑!」
他強烈的氣息在耳邊迴響,解語閉眼,雙手緊握,無法抑止地顫抖,連指甲刺入了掌肉都不自覺。她好害怕,卻完全無法辨別她伯的是他的狂肆,還是怕自己被撼動的心。
察覺到她的顫抖,風豫樂痛苦仰首,鬆開了手。他能怎麼辦?要怎麼讓她知道,他要的是她,只是她……
抑住自己的心,風豫樂後退,拉開和她的距離。
「昴族提出邀約,我本來還在評占。」他揚笑,卻滿是苦澀。「我會派人回復,前往赴約。」或許,短暫的分開,對彼此的冷靜都有好處。
那有多危險?虞良並不像他一樣是守信之人啊!解語驚慌抬頭,看到他凝望著她的神情時,心狠狠一震——
為什麼被利用的人是她,他的表情,卻像有人用刀刨出他的心一樣難受?鼻際一酸,她的眼淚,差點又掉了下來。
「我想說,我會平安回來,」他頓了下,才又續道。「但我沒辦法保證。」饒是天地無懼、反應敏捷,這一趟太險,他自己也沒有十足把握。
解語睜大了水眸,看著他。不要去……梗在喉頭的話,無法說出口,化成了淚,潸然落下。
風豫樂強迫自己硬下心腸,視而不見,否則他怕會忍不住伸手為她拭去。
「別為我看任何事物,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事。」他冷聲道,背過身去。「你回去吧,明天起,你不用再留在書房了。」
他不需要她了嗎?解語心一陣絞疼。明明是自己不想待在他身邊被他利用,但為何斷了和他的聯繫時,她卻如此難過?
看著他的背影,她咬唇,轉身快步奔出書房。
聽到腳步聲越去越遠,風豫樂頹然坐在椅上,心彷彿也被她帶離。
他不想放她走,但若她不自己想通,再怎麼強留在身邊也沒用,反而只是逼她的心離得更遠。
他閉眼,長長地歎了口氣。
☆☆☆ ☆☆☆ ☆☆☆ ☆☆☆ ☆☆☆ ☆☆☆ ☆☆☆ ☆☆☆ ☆☆☆
兩天後,風豫樂離開了。他召回齊麟,在邊界安排好六名隨從,一同前往昴族。
自他離開,已又過了三天。
解語推開書房的門,走進後將門闔上,就這麼倚門而立,環視裡頭的擺設。
自那日爭執之後,她就沒踏進這裡了。原本再熟悉不過的擺設,變得好陌生。而他,也是從那日就沒再見面。離開了書房的她,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主子,何況,他已經到昴族領地去了。她緩緩走到桌旁,拉開抽屜,她寫的紙,還收在那兒。
看著那些字,過去的情景歷歷在目,她蜷縮在他的椅上,彷彿這樣可以感受到他的溫度。
他真的生氣了,在離府前,他完全沒傳喚過她,連遠遠一面也不給她,等她知道時,他已經出發了,她連想為他預測這趟旅程是否平順都來不及。
明明是他的錯啊,他存心不良,想利用她,又有什麼資格生氣?解語咬唇,環抱雙膝,又氣又惱。但……真是如此嗎?想起他那時難過的神情,她的心,好擰。
當小純他們說著昴族人有多殘暴時,她比任何人都還擔心不安。她想去看他的未來,但只要心念一動,他冷聲說不需要她為他做這些事的話,就在耳邊迴盪。
他是真的不要她這麼做,還是故意做給她看的?她不曉得,每次想到這裡,她就逃避地什麼都不去碰,一拖再拖,儘管再怎麼擔心,還是掙扎著不去看他的狀況,好像這樣,就可以安慰自己,他不會有事。
心中總有個念頭告訴她,他的能力那麼強,用不著她的幫忙,所有的困難他都可以迎刃而解。那……既然如此,為何她還要懷疑他的真心?她將臉埋進膝間,懊喪的心情幾乎將她淹沒。
她誤會他了嗎?是她錯了嗎?所以鮮少生氣的他才會動怒了?快回來,她不會再鬼吼鬼叫了,她會聽進他的解釋,相信他的話……
外頭突然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半隨著慌亂的叫喊,彷彿將整個風王府部都顛覆過來。
解語一驚,抬起頭來。這不曾發生的情況,讓她的心一陣狂跳。
她跳下椅,奔出書房。看到有人從她面前急跑而過,她連忙一把抓住。「發生什麼事?」
那名小婢臉色慘白,慌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解語更急,用力搖晃她。「到底什麼……」她睜大眼,突然沒了聲音。
因為,她看到了一個景象!所有人圍著身受重傷的齊麟,著急掉淚。
而他,卻不見蹤影,生死未卜……
南宮旭一得知消息,立刻派火王厲煬前往風王府瞭解狀況及協助處理。
逃回的齊麟雖然傷重,但意識還算清楚,說出事發經過——
虞良簽訂和議協定後,為他們舉辦歡送宴會,卻在酒中下毒,他們在途中發作,昴族的埋伏乘機攻擊,所有的人都無力抵抗,只憑風豫樂強撐著,保護他們殺出重圍。
好不容易逃到邊界,追兵越來越多,風豫樂已無法再撐,用最後的力氣刮起強風將他們卷離,自己留下斷後。邊界的哨兵發現重傷的他們,再依他們所說的方向去尋,已找不到風豫樂的蹤跡。
聽完敘述,厲煬雖然心焦,仍然勉強沉住氣,指揮若定。他先是回報南宮旭目前狀況,同時自他的領地調來兵力,加強邊疆防守,並派人搜尋風豫樂的下落。
他很想派兵直接進攻昴族,但風豫樂目前下落不明,怕他落在對方手上,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發下命令,要求所有的人封鎖消息,以免造成百姓惶恐。
突然一名女子衝進大廳,被他的侍衛追進攔下。
「大膽!」侍衛斥喝,一左一右想將她拖出,反被她的奮勇抵抗弄得狼狽不堪。
她正是解語,氣他們的阻撓,她發了狠地掙扎。「放手!」
厲煬見狀,沉聲喝道:「這是風王府,你們在做什麼?退下!」
「是!」兩名侍衛連忙鬆手,退出廳外。
「你沒事吧?」厲煬上前特地扶起.
「讓我見幻王,我知道風王的下落!」解語還來不及站起,就攀住他的手臂急道。「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風王在哪裡?」厲煬一臉驚訝,反而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追問。
「要幻王御風而行才來得及,求求你,讓我見幻王!」解語急得快哭了。她看到他倒臥在一個山洞裡,意識昏迷,已經一天了,再拖下去他會死!
信與不信,在厲煬心頭拉扯,看進她眼裡,那強烈的慌亂不似作偽,他決定信任她。他走到一旁,提筆寫下一封信箋,拿在乎上,轉眼間,那張信箋已經燃成火球,燒成灰燼,這是他與南宮旭快速互通消息的方式。
看到那團猛烈的火,解語麗容發白,退了一步。雖然對過去已經釋懷,但她還是怕火。
「我已經通知幻王。」手一握,火焰消失,厲煬開始追問細節。「你為什麼會知道風王的事?」
「那不重要,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化魂丹?要怎麼解?」她不想浪費心力解釋自己的能力,她必須把握時間,在幻王抵達前把東西準備好。
「化魂丹?」厲煬擰眉重複。
「那是一種連身懷法力的界王都無法抵禦的強烈毒藥。」突然插入的聲音拉過兩人的注意,解語回頭,看到一名俊魅男子站在那兒。「我有解藥。」
「王。」厲煬一拱手,說明了他的身份。
南宮旭示意他平身,走到解語面前。「你看得到豫樂的情況?」精明如他,立刻猜出她就是讓風豫樂一直掛念的女子。
「嗯。」解語拚命點頭,哽咽說道;「請你快帶我去,快來不及了……」
「厲煬,這裡交給你,有消息我會盡快通知你。」南宮旭絲毫沒多問,用衣袖捲住她的手臂。「我先帶你回宮拿解藥,速度有點快,你最好閉上眼。」
「好……」語音未落,解語已感覺凌空而起,她連忙閉眼。
強勁的風勢刮得她俏臉生疼,她咬牙忍著,絲毫不喊苦。
等我,撐下去……她不住在心裡祈求。
☆☆☆ ☆☆☆ ☆☆☆ ☆☆☆ ☆☆☆ ☆☆☆ ☆☆☆ ☆☆☆ ☆☆☆
「你說豫樂人在這裡?」南宮旭站在一個山洞口,懷疑地環視四周。
這裡是位於邊界的山崖,山洞在懸崖峭壁中,離崖頂有數十丈的距離,崖壁沒有任何的憑借物,連飛鳥走獸都不會來這裡,更遑論是人。
解語無暇回答,她直接走進山洞,即使因視線不明走得跌跌撞撞,她仍踉蹌摸索一心直往前進。
南宮旭見狀,在手掌燃起火球,跟在她身後走進,照亮裡頭的情景。
解語忍住恐懼,強迫自己對那團火視若無睹,一心找尋他的蹤影,山洞不深,很快就看到倒臥在地的風豫樂。她急忙上前吃力地將他扶起,看到他昏迷慘白的模樣,忍不住哽咽。「快,解藥……」
「我來。」南宮旭接手。
怕妨礙到他救治,解語只好強抑心慌退至一旁,看著南宮旭餵他吃下解藥,運功加速藥性的發揮。
南宮旭檢查他的狀況,看到他的呼息恢復平穩後,擔慮的心終於安定下來。他身上都只是些皮肉傷,並無大礙,只要好好休息,待毒性一解,就可以恢復。
「他沒事對不對?」解語急問。雖然早已預知到只要幻王趕來,就可以救得了他,她還是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確定的答案。
睇她一眼,南宮旭收回把脈的手,沉默不語。那日豫樂出發前,曾到宮中和他辭行,他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卻不管怎麼問,豫樂這小子就是不說。其實,不說他也猜得到,向來從容瀟灑的風王會變得把事掛在心上,和她絕對脫不了關係。
「是不是?你別不說話啊!」難道是他的狀況惡化,她沒看到嗎?解語一急,跪坐風豫樂身邊,握住他的手,那不似以往溫暖的觸感,讓她更加心慌。她回頭朝南宮旭急喊:「快把他帶回去救治,快呀!別站在那兒!」
南宮旭挑起一眉,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普天之下,還沒人敢這樣指使他,這麼嗆,也難怪豫樂會搞不定了。
知道她是心急無暇顧及其它,他不以為意,反而為風豫樂感到高興。之前他和拂柳的事,豫樂幫了不少忙,現在該他來還這個人情。
「他傷太重,不適合移動,就讓他先待在這兒吧!」南宮旭起身。生死關頭會會讓人面對真心無所遁形,豫樂生命已無礙,正好利用這個機會,讓他們兩個誰也避不開,好好地談一談。
「這裡什麼都沒有,你不能把他丟在這裡!」情急之下,解語忘了他手上有讓她害怕的火,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豫樂和我情同手足,若是罔顧他的生死,我就不會跟你來了。」瞭解她的不安,南宮旭微笑安撫。「你留在這兒照顧他,我會再把需要的東西送來。」
解語這才猛然驚覺,南宮旭雖貴為一國之君,卻什麼也沒多問就隨她來這一趟,也沒去考慮這樣是否過於輕忽,全然把他的安危置於第一順位,足以看出南宮旭對他的重視。
而相對地,他對幻王是否也有同樣的情誼及重視?這個想法竄過腦海,像有人在她胸口重重一擊,痛得她無法呼吸。
這樣的他,又怎麼可能會去謀取天下?
解語緊緊握著他的手,後侮不已。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她卻因為自己的猜疑,害他差點丟了性命……
見她這樣,南宮旭唇畔的笑意更深。這也算苦肉計的一種吧?不枉豫樂在閻羅殿前走這麼一遭。
而接下來,該是虞良付出代價的時候了。眸中掠過殺意,南宮旭掩下,開口說道:「我先離開,待會兒會有點暗,你忍耐一下。」
「嗯。」解語點頭。
隨著南宮旭離開,山洞陷入黑暗,和洞口的光明,恍若兩個世界。
解語不敢移動他,卻又怕他冷,只能偎著他為他取暖,並強撐著不把重量壓在他身上。凝神看他的未來,看不到任何景象的結果,讓她欣喜落淚。
他還活著……聽著他的呼吸,懸浮的心稍稍定了下來,她數著他的呼息,一下又一下,等著他醒來。
當風豫樂恢復意識,身上的疼痛讓他擰起了眉。
該死的,怎麼會那麼痛?!他在心裡暗咒,凝神釐清腦海中凌亂不堪的思緒。
他記起來了,他中了虞良的埋伏,把齊麟他們送走後,途到崖邊的他已無力再戰,他又不想被虞良擄回當成談判的籌碼,只好賭上性命一躍而下,幸好看到這個山洞,他用殘存的法力召來風將自己捲進這個山洞,就力氣盡失,完全不省人事。
難道虞良的毒下得不夠重,沒奪走他的性命嗎?風豫樂自嘲苦笑,突然發覺身下柔軟的觸感不像地面,他一怔,狐疑地張開眼——
他看到一抹窈窕的身子背對著他,拿著根木勺,伸長手臂,攪拌著吊在火堆上的鍋中物,那戒慎畏懼的模樣,像那堆火是毒蛇猛獸。
是她,讓他朝思暮想的她!風豫樂想起身朝她接近,但才一動,身上傷口傳來的疼痛,和憶起那時她對他的指責,讓他停了動作。
聽到細微的聲響,解語回頭,看到他深湛的眸子,她又驚又喜,立刻丟下木勺,奔到他身旁——
「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喝水?」她伸手撫著他的臉,不停急問。
風豫樂心裡同樣激動,他想將她攬進懷中,說他沒事,然而他卻是沉下臉,冷冷說道;「你來做什麼?我沒要你看我的事。」這個山洞太隱密,若不是她用預知能力,根本找不到他。
沒料到他會這樣回應,解語臉上的笑僵住,手變得冰冷,緩緩地收回來。
強忍心頭的不捨,風豫樂狠下心不看她。在昏迷的前一刻,最想見的是她的身影,但當她出現眼前,滿佈心口的,卻是對她的無能為力,化為憤怒。
他氣她,把他看得如此不堪,也氣自己,中了虞良的計,必須仰賴她的能力才能得救,印證了她口中的「利用」!
解語看著他,覺得好委屈。
當他躺在那兒動也不動,她有多擔心他知道嗎?要熬粥餵他,怕火又不得不碰讓她有多害怕他知道嗎?對他說過的那些話,讓她有多懊悔自責他知道嗎?結果他一醒來,卻是罵她!
就算她錯了又怎樣?好不容易盼到他無恙醒來,給她一句「我沒事」很難嗎?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累積的不安化為憤怒,解語握緊拳,怒聲大吼。「什麼也不做地等人發現你的屍體嗎?」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風豫樂強迫自己說的冷硬。
「去你的與我無關!」她氣炸了,揪住他的領口咆哮。「氣我就氣我,幹嘛拿自己的命來玩?我只是想跟你說我錯了嘛,有必要連這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嗎?我那麼怕火,還煮粥給你喝,你不但不領情,還罵我……哇——」越說越委屈,解語放聲大哭。
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風豫樂只覺她美得讓他挪不開視線。真的嗎?他只是一覺醒來,她就想通了,不再懷疑他?
他輕撫她的髮絲,柔聲低道:「別哭了。」
「我不是故意要亂想的,讓我解釋一下不行嗎?都多少天了,你還……還那麼生氣……」她哭到抽噎,還是不停地哭訴。「如果我早幫你看,你就不會到昴族去了,也不會遇到這些事……」
「好,讓你解釋,我在聽。」哭得心碎不已的她沒發現,風豫樂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將她攬入懷中。
「因為我什麼優點都沒有,只會預知,我才會以為你只是要這項能力而已,而且我不知道你和幻王感情那麼好,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會亂想了……」解語依偎在他懷裡哭泣,眼淚完全停不下來,脆弱得讓人不忍苛責。
風豫樂收緊環抱,心疼她的自憐。他也有錯,要是他再多說一些,表明他對她的感覺,而不是一味地保護她,她也不會想偏了。
「你見過南宮旭了?」
「他帶我來的,這些東西也是他拿來的。」解語哽咽,發現自己倚在他的懷裡,睜大了眼。「你不氣我了?」
「看在你為我煮粥的分上,不氣了。」他揚笑,微彎的眸子裡滿是對她的愛意。
解語喜極而泣,緊緊地抱住他的頸項。「我……好怕……我怕你醒不來……」
「傻瓜,不是會預知嗎?」風豫樂揶揄她,帶著不捨。
「我怕這一次不准了……」解語咬唇,雙手托住他的臉,望進他深邃的眼裡。「娶我好不好?讓我留在你身邊,幫你避掉所有的災厄。」
「我會娶你,但,那是因為我愛你,懂嗎?」他輕輕拉下她的手,按壓胸口。他要說清楚,不再讓她猶疑不安了。
「嗯……」解語點頭,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別不讓我幫你好嗎?我會擔心……」
「讓你幫,幫我一起統治領地,當個稱職的風王夫人。」風豫樂勾起她的下頷,吻住她的唇。解語熱切地回吻,這段時間的分離,已讓兩人都無法拘禁情感。
「呃、唔……」正濃情密意時,平板的聲音傳來。「這個粥,焦了。」
風豫樂迅速將她護在身後,看到南宮旭拿著木勺,一臉無辜地攪著粥,氣得咬牙。「你不會晚一點再來嗎?」他只想吻她,才不在乎什麼粥!
躲在他後頭的解語雙頰紼紅,卻也有點氣被人打斷。想到他不再生她氣,臉上漾起甜蜜的笑。看在幻王救了他的分上,算了!
「總是得帶你離開山洞,還有要告訴你昴族歸順的消息。」南宮旭聳肩,對那殺人似的眼光視若無睹。「我把虞良扔給厲煬,在他手下,應該會好好受到調教吧!」
他才一帶兵出馬,虞良立刻舉雙手投降,這人詐歸詐,但也挺知死活的,明白傷了風王,若不歸順,唯有死路一條。他該慶幸風王平安無事,否則就算歸順,也彌補不了他的罪過。
風豫樂忍不住想笑。厲煬的嫉惡如仇,是出了名的。「記得叫厲煬手下留情點。」
「你自己跟他說吧,走了。」南宮旭彎身將他的臂膀搭肩扶起,伸手就要去拉解語。
「別碰我的人。」風豫樂眼一瞪,把他的手拍掉,自己緊緊捉住她。「我來就好。」
南宮旭啼笑皆非。「吃什麼乾醋?你沒想過我是怎麼帶她下來的嗎?」
「過去的事我管不著,反正有我在,就輪不到你碰她。」嗤哼一聲,風豫樂對他的調侃完全不以為意。
一旁的解語看得愣住,不知道他們鬥嘴斗慣了,連忙解釋;「他帶我來時是隔著袖子抓我,沒碰到我的手,你別擔心。」
她當真了?風豫樂和南宮旭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大笑。
「我沒擔心,你又亂想了。」風豫樂將額抵上她的,溫柔笑道。
解語窘惱低頭,靠在他懷中。她怎麼知道嘛,還以為他們因為她吵起來。
「要打情罵俏等出去了也還不遲。」南宮旭無奈道.害他想起了他的王后,這兩天忙這些事,都沒見到拂柳。他手一揮,火焰立即熄滅,山洞陷入一片黑暗。
解語握住風豫樂的手,正預備離地飛行,卻被人在唇上輕啄一下。她一怔,望進風豫樂在黑暗中閃耀光芒的眸子,心裡滿是甜意。
「抓緊我。」風豫樂在她耳邊低笑道。
「嗯。」她點頭,輕靠他肩上。
他們升起,出了山洞,緩緩迎風而行,外頭光燦的日陽,就像他們幸福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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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9-15 00:20:05
尾聲
半山腰處,一座神廟矗立,廟前有兩百多階的階梯,風豫樂沒讓解語走,直接帶她飛上山。
一落地,看見這座廟,解語站立門口,不願進去。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她不解地問。今天一早,他要她閉著眼,怎麼也不肯說目的地是哪,結果一張開眼,卻是這間廟。
她已經不恨村民了,但她還是不想見到這些會讓她想起那些悲傷往事的事物。
「當作被我騙了,好嗎?」風豫樂哄著她,在她腰間輕托。
見他堅持,解語無法,只好走進廟裡。原以為會看到當初那尊讓人膽顫心驚的神像,沒想到映進眼簾的,卻是一張熟悉的容顏——綻著慈笑的肖像置於神案上。
那是……娘!她衝到神案前,眼眶忍不住紅了,她不敢眨眼,怕這是自己的錯覺。
「像嗎?」風豫樂走到她身後。「我沒見過岳母,必須由你來評定。」
解語驚訝回頭,他的笑容確定地告訴她,這一切是真的。
「這裡不是風王廟嗎?為什麼會變成我娘的肖像?他們不是很恨我娘嗎?」她急問,滿腔的疑惑幾將她的心口衝破。
「這段時間,我一直忙著破除百姓們迷信的思想。」風豫樂望進她的眼裡,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如今的他們已經懂了,他們明白過去做了什麼樣的錯事,雖然於事無補,但他們想藉此表達歉意,並傳承後代,引以為誡。」
解語怔住,她看向供桌上的素果和繚繞的香火,再看向母親的肖像,她咬唇,紛雜的情緒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風豫樂握住她的手,帶她來到廟後,那裡有一座墳,墳前插著鮮花,看得出有人每日打掃。
「他們將岳母移到這裡。以後只要你想,我就會帶你來。」風豫樂環住她的肩頭,溫柔低道.「現在的村民隨時歡迎你回來,你可以抬頭挺胸,不用再害怕。」
連她自己都以為她已經不在乎了,結果卻被他看出,她只是在逃避,那無法改變的過往,她一直都還是在乎……解語感動閉眼,溫暖的握持給了她力量,深藏於心的梗芥,開始一點一滴地流逝。
她以為她再也不會回到這裡,沒想到,她回來了,還見到了娘。她不哭,她要讓娘知道她有多車福!
解語用力吸著鼻子,把淚水忍回去,揚起笑。
「娘,這是我相公。」她雙掌合十。「我們在去年年底成親了。
「岳母見過我。」風豫樂輕笑道。
村民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是來個一次、兩次就能化解的,每次來,他都到墳上祭拜,岳母早就對他熟透了。
「你自己偷偷來見她,都沒跟我說?」解語嗔怒。
「那時時機還不成熟,我這不是帶你來了嗎?」風豫樂趕緊解釋。
「那可以早點跟我說啊!」明白他是體貼,但還是氣惱他有事瞞著她。解語一火,開始控訴。「娘,別以為他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有男子氣概,在娶我之前,他一直跟幻王有曖昧!」
「你這麼說,岳母會誤會!」風豫樂急忙阻止。早知道在南宮旭成親時他就出來解釋了,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下場。
那時他成親的消息傳出,朝中一片嘩然,嚇得那些以為他有斷袖之癖的朝臣們全都瞠大了眼。南宮旭非但不幫忙說明,還落井下石,後來這些閒言閒語遺傳到了她耳裡。
要不是念在南宮旭協助放出已打敗預言之女的風聲,他早就殺到菩提宮去了。多虧南宮旭這一宣揚,使得有心人全大失所望,因為就算得到預言者也敵不過幻王,破除了昴族流出的傳言,讓他不用再提心吊膽會有人來搶人。
「事實啊,還怕人誤會?」見他急了,解語得逞一笑。他的喜好,她再清楚不過,但難得有把柄落在她手上,管他真的假的,只要能讓他陣腳大亂就成功了。
看到她眼中的促狹,風豫樂挑眉,開始反攻!
「我平常的『努力』還不夠嗎?這樣好了,我直接證實給岳母看。」他長臂一伸,將她攬進懷中,低頭就要往她唇上吻去。
「你幹麼啦……」解語羞紅臉,手忙腳亂地抵擋。
風豫樂只是逗她,在她頰上親了下後,立刻停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提這件事。」
解語咬唇,嗔睨他一眼,想生氣,卻還是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你愛的是我,成了吧?」
「岳母也知道,我都跟她說了。」風豫樂自後擁她入懷,對她的愛憐,盡在不言中。
倚向身後的溫暖,解語只覺此生再無所求。
曾痛恨自己的名字,而今才體會,那都是娘對她的殷切期盼。
解語,幸運如她,遇上了他,他用溫柔和耐心,解開了她纏繞的心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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