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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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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6:40
標題: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李洪元 於 2021-11-1 16:26 編輯
【
書名
】: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
作者
】:
暮寒公子
【
內容簡介
】:
穿越來到憑借卡牌戰鬥的大陸,葉爭流從覺醒卡牌的那一天起,不凡的人生便如同神話史詩。
她一招「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讓昏君人頭落地。
再一招「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便令一座城市拔地而起。
對手大叫:「我有神獸火鳳為卡,怎麼可能比不過你!」
葉爭流:「不好意思了,我的卡牌,是李白、杜甫、蘇東坡。」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7:04
卷一 浮生島 第一章 抽卡
抽卡是一門玄學。
——《女帝葉爭流‧這話我沒有說過集》
時值六月正午,毒辣的日頭把白沙的地皮都曬得滾燙。
院落裡種得一排森森古柏,吊詭的影子盡數投在堂內,在人臉上描畫出不陰不陽的形狀。
端坐在廳堂左上首的浮生島島主神情陰霾,他在看向地上垂頭跪坐的女孩時,眼神輕蔑地像是看到了一隻離群的螞蟻。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那聲怒喝如同春雷般在島主的舌尖綻開,在聽到這道疾言厲色的訓斥之時,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唯有跪坐於地的少女眉心稍微一緊。
她半垂著頭,長髮遮掩住半面嬌容,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只聽半晌過後,那少女才嗓音沙啞地嘆息一聲:「……不敢當。」
葉爭流緩緩抬起頭來,與高居上座的島主對視一眼。轉瞬之間,她把廳堂之內的佈局座次盡收眼底。
堂上六人座次分明,除了國字臉的島主居於正中以外,剩下五人右二左三,分坐兩側。島主面前設一條公案,文房四寶齊備,驚堂木一條,籤筒裡紅綠兩色的令籤滿滿地攢了一把。
視線再往上看,便見頂篷上繪有一大幅丹鶴逐日圖,白鶴身影蹁躚,意象脫俗。
這哪裡有個非法組織的樣子?升起堂來簡直比衙門裡還要正規。
本地官府能不能行,需知掃黑除惡,迫在眉睫啊。葉爭流痛心疾首地想道。
堂上的島主臉色鐵青,一字一頓地質問葉爭流:「殿主大人於你恩重如山,他願意收你為徒,更是你天大的福氣。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怎忍辜負大人一片美意?」
他要說別些的,那也就罷了。
但聽到「恩重如山」四個字時,葉爭流實在免不了眼角一抽。
要不是情況不允許,她還真想反問島主一聲——眼看她都給發配到洗腳城來了,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此事說來復雜,還要從葉爭流三年前的那場穿越說起。
她上輩子身患絕症,和病魔搏命才偷得十餘年光陰。
一朝重獲新生,葉爭流入住了一具健康的身體。
還不等她狂喜亂舞抒發興奮,她便發覺,自己上身的原主小女孩乃是個餓死鬼。
葉爭流:「……」她太難了。
要不是找到半個發餿的窩頭吃了,葉爭流可能要當場橫死第二次。
她所穿越的這個時代不甚安定,國家正處於風雨飄搖之際,亂世裡的人命,亦是輕賤如同草芥。
在這樣的情況下,葉爭流足足做了三年的流民。
直到三個月前,她在郊野裡救下了一個被打斷腿的男人。
葉爭流本是看對方衣著不凡,希望能從對方手中獲得一些酬謝的金銀。
當然,要是此人為了報答,順便給她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再登記個本地戶口,那她也不會反對啊。
男人自稱應鸞星,他出手十分大方,就是腦回路有點問題。見葉爭流救了他,他竟然一意孤行地要收葉爭流為徒,打算以此償還恩情。
葉爭流:「……」
閣下的報恩方式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要知道,古代的慣例可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啊。
為了報答恩情便給恩人當爹的這個思路,起碼她是想不到的。
但大家都是從網絡時代過來的,萬物皆可爸。反正馬雲也能爸,網易也能爸,就連下鋪姐妹幫忙帶一份麻辣燙,那也是個活命的爸爸。關係好的大學宿舍裡,少有幾個倫理關係不混亂的。
所以別說奉茶認師父了,對葉爭流來說,就是叫爹都沒什麼大不了。
所以,問題不是出在稱呼與身份上。
問題在於三觀上。
葉爭流在拜師的第二天,就通過血淋淋的事實認清:應鸞星雖然名字很鳥,但他這個人是真的狗。
請注意,此處的「血淋淋」三個字不是誇張手法,這是一句白描。
——這王八羔子為了隱匿自己的行蹤,驅使著一群殺人蜂,當著葉爭流的面屠了一個村落。
葉爭流:「!!!」
這他媽?!
放在法治社會裡,如此罪狀夠把這廝槍斃三次,子彈錢網友願意爭相眾籌。
這種反人類的變態豈能與之為謀,葉爭流臉上和他虛應故事,一雙腳腳則隨時預備著奔向自由的方向。
終於,就在前幾天,她窺得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跑路良機。
在跑路之前,葉爭流想起對方屠村時的場面,仍覺意氣難平,於是乾脆把對方裝著殺人蜂的金球泡進了滾熱的石灰水裡。
葉爭流這麼做,也算經過深思熟慮——這變態人在天外,用秘法養殖的蜜蜂又都被她給煮了,就算他真在葉爭流身上留下過什麼神奇的追蹤香料,殺人蜂一死,他也只能對著這堆蜂屍蠱病乾瞪眼睛。
等他重新把小蜜蜂養成大蜜蜂,葉爭流早就消失在天涯海角了。
葉爭流:計劃通√
只是,那個時候的葉爭流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把金球泡水的舉動,竟然捅了個貨真價實的馬蜂窩。
應鸞星在第一時間發覺了她的逃跑行動,葉爭流才跑出不到二里地,就被匆匆趕回、臉色鐵青的應殿主直接制在當場。
不但如此,他還當著葉爭流的面憑空撈出一本冊子,又從冊子裡拈起一張卡牌,最後自卡牌中放出了一群……被燙熟的死蜂子。
目睹了一切過程的葉爭流:「……」
天啊,她來到這個世界足足三年,才發現貴寶地原來是個不科學的玄幻世界!
這個狗比師父真是守口如瓶,連這等重要信息都沒和她透露過!
既然殺人蜂可以放在卡片裡,狗比師父還把它們寄養在金球中,真不知他有個球的毛病。
在她要逃離的對象面前,以這種令人無法預料的方式當場翻車,葉爭流當真是要噴出一口凌霄血。
在那個無比尷尬的時刻,她和應鸞星之間,實在說不好是誰比較慘。
葉爭流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瞬間崩塌,至於應鸞星殿主,就更是被氣得當場質壁分離。
一怒之下,他便把葉爭流丟上了這座與世隔絕的小島。
她在押送過程中,曾用隨身的銀兩和船上守衛套取過小島的消息。
守衛告知她,這座小島的主要經營業務是黑拳和大保健。
葉爭流:「……」
嘖,這種鬼地方,應鸞星把她送來的目的是什麼,真是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
幸好,他在吩咐屬下把葉爭流發配海南……不是,浮生島的時候,整個人都氣到帕金森早期,連句話都說不清,因此沒交代過要讓葉爭流從事什麼職業。
所以,葉爭流還有最後一點爭取的餘地。
她還可以爭取一下自己未來上班的地點。
對於這兩個選項,葉爭流遲疑了不到三秒鐘,就決定好要去打黑拳。
這倒不是她不自量力,而是她從守衛口中套出了一點非常重要的真相。
這個世界以卡牌為基礎,構架了一套十分不科學的戰力。
卡牌就是應鸞星那天憑空拿出來的東西,如果一個人的卡牌超過兩張,那體內就會自行形成一本卡冊。
每個人都有覺醒卡牌的可能,在大多數情況下,卡牌覺醒都需要一種特殊的礦石來進行「點靈」。
等級越高的礦石,越能提高點靈的覺醒率。
如果「點靈」之後還沒有覺醒卡牌,那就是這個人沒有這份天賦了。
而在葉爭流被發配至的這座小島上,就正好有這麼一條規矩——所有的鬥士,也就是葉爭流概念裡的黑拳手,初上島的時候都會接受一次點靈。
葉爭流心知,在這個自己命運一眼可望的小島上,這次「點靈」,應該就是她能獲取力量的最後機會。
這也是為什麼,她現在正與國字臉的島主進行著口舌之爭。
在端坐上首的浮生島島主一臉猙獰地說出:「殿主大人把你送到咱們這兒來,自然是想你千人騎萬人踏,從此生不如死了。」的時候,葉爭流便知時機到了。
她毫不顧忌地仰天大笑,一直笑到島主臉色鐵青。
「你笑什麼?」島主冷冷地質問她。
「我笑島主自取滅亡,自己卻尚不知道。」葉爭流揚起臉來,目光毫不避諱地碰上了男人的目光。
「我和殿主是一世師徒,就是師父惱我了,要罰我殺我,也輪不到外人替他做主,擅自決定我的下場。我看島主沾沾自喜,殊不知折辱我就是在折辱殿主的面子,這才發笑。」
「你住口!」島主臉上驚怒之色一閃而過,他一下子站起來,重重地甩了下袖子。
「再讓我聽見你借著殿主大人的名頭,往自己臉上貼金,就立刻拖下去打死!」
停頓一下,島主突然反應過來:「你是怕了,怕自己被發配到群玉樓,所以才故意這麼說,是不是?」
葉爭流心想,這倒不是怕不怕的問題,這是個巧克力味粑粑和粑粑味巧克力究竟吃哪個的哲學問題。
要是葉爭流有的挑,她一塊都不會吃。
可現在不是沒得選嘛。
在臉上,葉爭流依舊做出一派氣定神閒的模樣,不疾不徐道:
「島主此言差矣。我既然拜了殿主大人為師,手上當然也沒有乾淨買賣——我連節操都不要了,還管什麼貞操。我和島主說這些話,只是怕丟了師父的人,才好心勸勸島主。您若不信……」
葉爭流輕笑一聲:「那就把我拖下去吧。」
「……」
島主看著葉爭流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一時竟真被她唬住,不敢擅自做下決定。
畢竟,那可是喜怒無常的應殿主啊……
然而在滿廳堂的人前露怯,反而像是顯得自己怕了一樣,又會大跌面子。一時之間,島主真是進退兩難。
最終,還是上座裡驟然傳出一聲解圍的低笑。
「島主,我聽她說得也有道理,不如就由我來為她點靈,把她送去鬥所吧。」那人含笑請纓道。
發話這人面貌英俊,氣質翩翩,倘若放在外面想必是個少年公子,但在這樣的銷金窟裡,卻只能做個人面獸心的十足敗類。
他手中悠然搖著一柄摺扇,似乎意識到葉爭流正在看他,那柄半開半掩的摺扇忽然啪地展開,露出了花團錦簇的豔麗扇面,遮住了他似笑非笑的下半張臉。
公子繡花的鞋面踢開淡青的衣擺,不疾不徐地步下了長階。他走到葉爭流的身前,在他俯身的那一刻,葉爭流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甜香。
那是一種介乎於花香和果香之間,正好微妙地處於寡淡與煩膩之間的香氣,馥鬱卻不厚重,卻帶著無孔不入的侵略感,讓葉爭流下意識仰了仰頭。
公子不緊不慢地搖了搖自己的扇子,對著葉爭流未語先笑:「你若來群玉樓,倒正好歸我管。現在卻是咱們無緣了。」
他從袖底取出一塊棱角分明的淡金礦石,抵在葉爭流的眉心。
上首一個人見了就叫道:「一流的好礦,你不要給我也成,怎麼捨得用在這種小娘皮身上?」
公子的臉色微微落下來,目光朝著那人的方向一轉,沉聲道:「鎏金礦點靈速度最快,其他礦石,我可不耐煩等結果。連島主都沒讓我等過,你想讓我等?」
那人閉上了嘴巴,偃旗息鼓不說話了。
公子的臉色這才緩和一點,他手上的淡金礦石正慢慢融化,如一抹流動的涼意一般,緩緩的滲入葉爭流的眉心。
他對葉爭流笑了一聲:「閉上眼睛,順著你的感覺來。」
知道此時正是關鍵關頭,葉爭流不擰不強,如他所說般閉上了眼。
一種玄妙的感受順著奇經八脈,流經四肢五骸,正緩緩在葉爭流腦中成型,某種前半生從未體會過的力量,此時也彷彿要順著葉爭流的手掌噴湧出來。
葉爭流猛地睜開了眼睛,雙手平平地攤開。
在她的手上,此時正懸著一張金色的卡牌。
而卡牌上的人像,儼然正是——
一隻手突然橫下裡伸出來,一把將葉爭流的卡牌截走。男人的國字臉上陰雲密佈,正是剛剛被葉爭流牽著鼻子走的島主。
他似乎看不見卡牌上的金色光芒,只能根據卡牌內容做個簡單的推測。
此時,島主正一字一頓地把卡牌上的字讀出來:「杜牧……這人誰啊,你們聽過嗎?」
葉爭流:「!!!」
問:首抽抽到杜牧是個什麼樣的運氣?
答: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可能是在ghs(搞黃色)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7:21
卷一 浮生島 第二章 天命系統
不止圍上來的黑色會們對於這個「杜牧」很感興趣,就連葉爭流自己,想到杜牧的生平都有點方。
已知:杜牧,著名的小清新詩人,一般來講,大眾對他的印象分別是:
和歌女分手了很傷心(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所以臨走前可要好好誇歌女兩句(娉娉裊裊十三餘,荳蔻梢頭二月初);
看上了別人家的歌女,結果主人家沒給(忽發狂言驚滿座,三重粉面一時回);
以及非常容易被人歪讀的「停車坐愛楓林晚」、「玉人何處教吹簫」、「隔江猶唱後庭花」……
葉爭流:「……」
莫非這就是百分百被誤解向的flag嗎,杜牧大大,你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啊!
島主把那張「杜牧卡」捏在手裡,長久地沉吟不語。
據說除了卡主本人外,其他人拿著卡主的卡,都只能在卡面上看到個卡片名稱和卡片圖畫的基礎信息。至於卡牌的技能和更多信息,就非卡主而不能知了。
所以島主對著杜牧的卡片左看右看,半天也沒能從卡片上堪破什麼謎面。
卡面上只有「杜牧」二字,還配了個細眉挑眼,留三綹長髯的工筆頭像,要是葉爭流見了,肯定能一眼認出這張圖上過語文教科書。
半晌,島主才問道:「杜牧,你們誰聽過這個人?」
對杜牧這個名字,眾人都表示很陌生。
這張被新召喚出的卡牌,反反復復地在幾個人手中轉了一圈。
幾個男人對卡片上的名字和人物評頭論足,卻並沒有誰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一個人沉吟著開口:「杜、牧……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不過我記得杜家也沒出過什麼有名的人物,料想不足為懼。」
葉爭流隱晦地撇了撇嘴。
一聽這人就見識少,但凡聽說過杜甫、杜月笙和杜魯門(?),那他也不會說出這話來。
另有一人對杜牧的容貌很感興趣:「這畫像眉間一道風流紋路,看起來頗有豔福啊。」
幾個人人對視一眼,紛紛露出了那種「你要是現場搞黃色,那我可就不睏了」的隱晦笑意。
葉爭流:「……」
她也很想知道,杜牧大大,為什麼被看穿的總是您?
那國字臉的島主咳嗽了一聲,男人們頓時斂聲靜氣,收了笑容。
島主反復地打量了這張卡牌兩眼,最後還是一撒手把卡重新扔回葉爭流手裡。
「人物卡一百張裡有九十九張廢卡。我看這人其貌不揚,長得一副風流相,多半只是個沉湎聲色的小人物,不必在乎——派人把她帶去鬥所吧。」
島主要是評價杜牧風流,那葉爭流是沒有話講的。
但他要把杜牧歸類成「小人物」……
她看這人是缺少《阿房宮賦》的毒打,不知道什麼叫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像是沾了什麼晦氣東西似的,島主拍了拍雙手,混不在意地從葉爭流身邊走過,徑直出了大殿。
原本端坐在上首,對葉爭流命運評頭論足的那幾個人,都唯島主馬首是瞻,也依次離開了殿內。
一時之間,殿裡竟然只剩下跪坐於地的葉爭流、她背後挾著她的兩個侍衛,以及那個為葉爭流點靈的鮮衣公子。
他慢悠悠地把摺扇換到左手,這才從葉爭流掌心裡重新抽出那張卡牌,饒有興趣地拈在指間細看。
葉爭流看著他,突然意識到,剛剛那群人輪著翻動這張卡牌的時候,眼前這人別說碰碰卡片,就連手都不曾伸過一下。
「知道為什麼說這是張廢卡嗎?」公子冷不丁地開了口。
……好大的口氣。葉爭流在心裡暗暗想道。
直到現在,她還沒能好好地看自己的卡一眼。
然而出於對「杜牧」這個名字的信任,她相信這張卡片之下是不會有廢卡的。
……最多覺醒的技能比較風流多情嘛= =
華衣公子突然笑了一聲。
那張卡牌被他捏在手裡,距離他眉心只有一尺遠。然而他的目光卻繞過近在咫尺的卡牌,直直地灑落在葉爭流的臉上,沒錯過她的任何一點表情。
「應殿主是怎麼教你的,你真是一點常識都不知道?」
他不輕不重地責備了葉爭流一句,聲音略沉,彷彿自言自語,但接下來說出的內容,卻讓葉爭流恨不得伸長耳朵細聽。
「卡牌有好幾種分類方式,最簡單的一種,就是把卡分成動物、植物、器物、事物和人物五類。」
「前四種卡的功能作用一般都有跡可循,唯獨人物卡……因為人本身有千種用法,所以你反而不知道會抽到他的什麼作用。」
「你就是再不曉事,也應該清楚,人物卡風險極大。」
「你會抽到名不見經傳的小卒,也會遇到無數匪夷所思的應用方式。比如說,我曾經見過一個人,他明明抽到一個裁縫,可卡牌技能卻是吹蠟燭……這又有什麼用呢?」
「常言『一卡定終身』,這是因為你得到的第一張卡,就決定了你以後所有卡牌的使用方向。比如你第一張卡是人物卡,那往後所有卡都只會是人物卡。」
「如果第一張卡的利用方式,是可以得到人物生前的一條建議,那你以後得到再多的卡牌,也不會憑空生出驅使人物跳出卡牌作戰的本事。」
少年公子不緊不慢地講了一通,這才緩緩把卡牌重新放回葉爭流的手心,俯身下來,對她微微一笑。
「都說人物卡裡百卡九十九廢,然而剩下的最後那一張卡,卻可被稱作神卡。」
他凝視著葉爭流,身上的香氣愈發濃鬱。
氣味明明沒有實質,然而身處在這介乎花香和果香之間的空氣裡,葉爭流只覺自己形同被層層纏縛。
少年公子輕聲細語地問她:「你會是那張神卡嗎?」
「……」
沒得到葉爭流的回答,他也不惱怒,只是嘩啦一聲重新展開了扇子,遮住了自己下半張臉上的幽微笑意。
「平生只行捷徑,我是慕搖光。」少年公子半張臉掩在花團錦簇的扇後,沖著葉爭流眨了眨眼,四周登時香氛氤氳,「你這麼會借力打力,應該知道怎麼使用我的名字。」
「小心。」他腳步輕緩地行過葉爭流身邊,袍擺掀起了一陣迷幻般的暗香。
慕搖光聲音裡隱隱含著笑意,讓他的話聽起來毫無威脅,只像是個朋友間打趣的玩笑:「不要用我用得太過度,我會生氣。」
直到慕搖光的足音已經遠去,那股淡淡的香氣依舊盤旋在殿中,尚未散去。
葉爭流突然聽到重重的喘氣聲。
一開始她還以為那是她自己的呼吸,隨即她才發現,聲音是從她身後傳來的。
是那兩個用水火棍架著她的侍衛。
這兩人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對她低聲說:「要帶你去鬥場了。」,其動作的溫柔、聲音的溫順,比起之前把她扔進大殿的時候,簡直天翻地覆。
葉爭流突然意識到,剛剛那少年公子湊近自己的時候,這兩個侍衛一直屏著氣,始終都未曾敢正常呼吸。
她低下頭,只見地上啪啪落下幾粒豆大的濕痕,全是這兩個侍衛額頭上滴落的汗。
————————————
在被押送的路上,葉爭流仔細研究了一下自己的卡牌。
卡片最開始被召喚出來的時候,她使用得還十分生疏。但經過幾次的實驗,她發現不必一定要卡牌顯出實體,完全可以在自己腦海裡進行觀摩。
這張杜牧卡散發著淡淡的金光,左上角標記著一個篆體的「天」字,就更是流金溢彩。杜牧的工筆頭像照片被這一圈金光圍繞著,竟也襯托出幾分土豪之氣。
照片下則是幾行暗金的小字。
名稱:杜牧(字牧之)
技能1:牧童遙指杏花村(Lv1)
技能2: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Lv1)
技能3:十年一覺揚州夢(Lv1)
「名稱」的顏色比金光稍淺一分,技能的顏色甚至比名稱更淺。
或許這就是那些人把卡牌傳了一圈,卻依舊沒能發現它使用方法的原因——據說把別人的卡拿在手裡,除了名稱和圖像之外,無論品相、作用還是隱藏信息,都不能被非主人之外的人窺得秘密。
葉爭流看著自己的卡片,緩緩地嚥了口口水。
技能居然是卡牌生前說過的名言嗎?
假使慕搖光所言非虛,按照「一卡定終身」的說法,往後所有卡片都是如此……
等她抽中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
她要360無死角原地白天鵝式小芭蕾三十二鞭腿單腳螺旋升天了!
技能3下面還空出好大一片地方,葉爭流定睛望去,只覺其上隱隱有波紋閃過,不知道是尚待發掘,還是未被喚醒。
但即使只是現在這樣,葉爭流也非常驚喜了。
沒人給她指導卡牌到底要如何使用,葉爭流只好自己摸索。
從字面上看,「牧童」一句彷彿是個仙人指路的用法,「十年」這句相當出名,因為它後面緊跟著的那句話是「贏得青樓薄倖名」……
葉爭流:「……」
掃黃打非,從我做起,杜牧大大的卡面上只具現了前半句詩,這完全是給葉爭流面子。
至於那句「鞭笞」……
咳,雖然看起來不太正經,但葉爭流可以壓上自己的節操保證,這是一句非常正經的、昭示自己甚至想要請兵出征的抒懷詩。
眾所周知,文人們都有那麼一個武俠夢,或多或少都會做過幾首保家衛國的兵家詩。
雖然後世網友幾乎要把杜牧的詩詞玩壞了,但回望茫茫歷史,杜牧到底是那個能寫出「平生五色線,願補舜衣裳」的詩人啊。
葉爭流把這幾個技能挨個試過。
她在心裡暗暗念了一遍「牧童遙指杏花村」,在話音剛落的一刻,眼前的場面突然變得殊異。
一條淡綠色的,寬闊、環保、健康的大箭頭突然憑空生出,用最直白的方式,給葉爭流標出了前進的方向。
她悄悄窺了押送自己的兩個侍衛一眼,卻發現這兩個人對如此鮮豔奪目的箭頭毫無覺察。
眼前的箭頭蜿蜒著左拐,葉爭流低下頭,留意著這兩個侍衛的腳步。
一步、二步、三步……果然是左拐!
這就是指路的作用嗎?
那麼,這一句請纓領兵的「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又會起到什麼作用呢?
葉爭流同樣在心裡將這句詩暗念一遍,便見兩條不粗不細的箭頭從大箭頭裡分了出來,分別沿著押送她的侍衛的腳腕,在這兩人身上延伸成型。
葉爭流不動聲色地偏了下頭,打量了其中的一個侍衛一眼。
她的目光沿著箭頭的痕跡,一路從侍衛腳背提到對方脛骨,最後停留在侍衛的小腹。
在她眼神停頓的地方,總共顯示出了三個圓圈,由下到上地標明了「①、②、③」。
①是個腳印的形狀,②只有一個窄窄的腳尖,③則是兩個拳印。
至於侍衛兩側的太陽穴,則同時浮現著一對鮮紅的「④」。
葉爭流垂下眼簾琢磨了片刻,便想明白了。
這是一個襲擊順序!
要想偷襲這個侍衛,她便可猛然轉身,面對面踩他腳尖,之後飛踢此人正面脛骨,雙拳合擊男人小腹,然後雙手拆開,左右同時並擊他的太陽穴!
前一個技能是個指路神器,現在這個技能,明顯是個打架的新手教程啊!
她看出來了,杜牧是真的「有長策」,這都能手把手教了啊!
可能是因為葉爭流的目光太過露骨,那個侍衛臉上隱隱浮現出防備之意,肩頭內扣,換了一個站立的姿勢。
在他姿勢變化的同時,那幾個數字圓圈的位置和順序,竟也同步地發生了改變。
——這居然還是個實時技能。
沒什麼可說了,只能說,杜牧大大,永遠滴神。
葉爭流對著那個侍衛友善地一笑,重新乖乖轉過頭去。
在興奮心的催促之下,她又對第三個技能進行了嘗試——「十年一覺揚州夢」。
當她在心底被默念出這句話後,葉爭流驟然驚覺,時間的流速彷彿一下子就變得極長極慢,恍使所有人都跌入一個茫茫的紅塵夢境。
而在葉爭流自己的心裡,則突然地湧起了一種需要倒數五秒的感覺。
再看她身邊的兩個侍衛,就在好像一瞬間裡,時間被什麼人給刻意拖長了一樣,眼神中湧現出一股呆滯睡意,腳步也高高抬起,僵立當場,模樣十分滑稽。
然而葉爭流卻分辨出來,兩人並不是靜止不動了。
他們的腳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下落,只是因為那速度實在太慢了,所以看起來便如同被凍結了一般。
正常人要是用這種速度走路,在大街上準會被人當成行為藝術。
在兩個侍衛的時間被放緩的這一刻,葉爭流的時間流速卻依舊正常。
原來這個「十年一覺揚州夢」,竟然是一句放緩時間的大殺器。
葉爭流轉了轉頭,左右各看了兩個侍衛一眼,目光尤其在兩人腰側長劍上停留了一下,心知自己此時若想拔劍殺人,這兩個侍衛無有逃脫之理。
但最後,她還是按捺住了沒有動作。
——這裡畢竟是一處小島,四面環海,更有兵力把守,讓人難以脫身。她如今人生地不熟,不宜輕舉妄動。
轉瞬之間,減緩時間流速的五秒鐘過去,葉爭流若無其事地垂著頭走路,而押送她的兩個侍衛則迷茫狐疑地對視了一眼。
——怎麼感覺剛剛這個姑娘把頭擺得像把扇子?
——可能是昨夜睡眠不好,搞錯了吧。
——哈欠,好睏啊。
他們不會知道,就在剛剛那短短的幾秒鐘裡,自己其實已經在生死線上轉了一圈。
葉爭流專心思考著這張卡牌的使用方式。
這三個技能,任意拿出來一個都相當有用,組合起來就更是殺技。
先使用「牧童遙指杏花村」,然後再用「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最後不忘用上「十年一覺揚州夢」,對面的人就會變成一個標好了順序,反應遲鈍的活靶子!
除此之外,在某些關鍵時刻——比如逃過看守者的眼睛,或者尋找出島之路等用途上,這三個組合技也相當有用。
當然,她還需要探知這兩個技能的連用次數,冷卻時間,一次技能可以維持多久、還有技能的影響範圍。
不過在那之前……
一聲奇幻壯奇的高亢女聲,已經在葉爭流頭腦裡響起!
【檢定……已擁有一張卡牌,預設系統啟動。】
【身份綁定】
【副本模塊加載完畢……】
【商城模塊加載完畢……】
【職業模塊加載完畢……】
【工會系統加載完畢……】
【「天命」——激活!】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7:35
卷一 浮生島 第三章 新室友
只是一個眨眼的工夫,葉爭流便恍然置於某一處雕樑畫棟、飛閣流丹的宮殿之中。
她的身體似乎還保持著之前機械前行的姿態,對兩個侍衛展開了跟隨模式,然而精神卻已經脫離了軀體,可以自由地殿內行動。
葉爭流眨眨眼睛,掩去心頭突然上湧的驚駭之意,轉而審視起目前所處的環境來。
與整間富麗堂皇的宮殿格格不入的,是此時懸浮在葉爭流面前的半透明面板。
【『天命』系統已激活,歡迎您的到來。】
【檢測已擁有卡牌一張,抽卡系統已激活。】
【抽卡任務一:抽卡一次,已完成√獎勵:抽卡機會一次】
【抽卡任務二:擁有一張天級卡,已完成√獎勵:抽卡機會一次】
【溫馨提示:十連抽必出一張卡牌。抽卡有風險,謀略請謹慎。】
葉爭流:「我去?!」
她目瞪口呆,她不能言語。
什麼「抽卡任務」,什麼「天命系統」……這個東西,不就和陰○師、f○o、食○語一樣,是那種上輩子經常被游戲公司用來圈錢的卡牌游戲嗎?
今天是什麼日子?她上輩子這輩子加起來二十年的壞運氣,都是為了和今天抵消吧。
葉爭流深吸一口氣,又再深吸一口。她在大殿裡足足轉了三圈,這才勉強平復下自己的心情。
看著眼前這個火籠送暖、金獸生香,明顯與外界分割清楚的神秘空間,以及懸浮在面前的半透明面板,葉爭流的心跳得厲害。
這就是傳說中,穿越者人手必備的居家旅行殺人利器——外掛!
看著這個逼格閃閃的掛,葉爭流只覺得,自己前幾年吃餿菜團、睡秋草地,每天在臉上抹泥灰、忍飢挨餓、受傷、挖礦、洗衣服……等等所有的經歷,都算是值了。
苦盡甘來。
要是之前沒救應鸞星,沒被扔到這個危機重重的島上,那就更好了。
她觀察了自己面前的透明光屏一會兒,想了想,便試探性地點開了自己的頭像。
【姓名:葉爭流
性別:女
種族:人類(無附加天賦)
身份:鬥場奴隸(會根據當下情況修改)
卡牌數目:1
級別:Lv1】
還好,沒有什麼體力、智力、魅力之類的信息。葉爭流稍微鬆了口氣:不然這會讓她感覺自己很像是一組代碼編寫出來的數據。
這個系統看起來很像一個游戲系統,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夠和她實時溝通,也不知道會不會和游戲一樣,對她下發任務?
幾乎只是在這個念頭跳出來的第一時間,屏幕上的文字就換了內容。
【主線任務1:逃離浮生島
任務描述:因為毀壞了應鸞星的卡冊,您被送上了這個臭名昭著的小島。
盡管您巧妙利用言語的力量,暫時脫離了在洗腳城裡負責大保健的悲慘命運,然而鬥者奴隸所代表的意義,實則和前者殊途同歸。
請利用您的頭腦、天賦、戰鬥能力和卡牌,在這個殘酷的島嶼上存活下去。
這是個有秘密的島嶼,然而您無需探險、無需解密,只要能夠從此逃離便是勝利——逃離浮生島!這就是您的唯一目的!
任務獎勵:???】
「沒有寫明獎勵啊……」葉爭流在光屏上點了幾下,喃喃自語道。
一般來說,這種在獎勵欄裡打著問號的圖標代表兩種情況,一種是獎勵內容十分坑爹,另一種就是獎勵內容極其牛叉。
不知道這一次的任務獎勵會是前者還是後者。
葉爭流剛剛想到這裡,下一刻便自嘲一笑:無論這個主線任務發布什麼獎勵都好,畢竟,能夠逃離這個島嶼,本身對她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獎勵了。
葉爭流又在大殿裡轉了幾圈,並且嘗試著和這個系統進行了溝通。
可惜系統冷冰冰的,除了最開始彈出的那個彈窗以外,不給葉爭流任何回復。
這也正常,畢竟一般的抽卡游戲也只會給個新手引導,游戲模式多半都要玩家自主探索。
要是想得到有問必答的貼心待遇,那得一路氪金到vip10,才能獲得自己的專屬客服。
葉爭流:多年零氪黨,謝謝,有被針對到。
她在大殿裡探索了一陣,確認殿裡的東西都帶不出去,只是擺著好看,現實世界裡的東西也帶不進來,不知道是不是有待升級。
好吧。葉爭流失望地嘆了口氣。
她原本還想著,要是殿裡的東西能夠拿出去,那她以後遇到難纏的對手,直接一個黃銅大香爐壓過去。
這香爐又亮又閃,看著也有百二十斤,砸不蒙對手算她輸。
可惜現在看來,這條外掛之路是走不通了。
直到再無新的發現,葉爭流這才在心裡默念「退出」,離開了這個神秘的空間。
剛剛回到身體,葉爭流便發現,自己方才一直被人引著走,大概已經走過了很長的一段路。此時她和那兩個侍衛已經抵達了矮小潮濕、守衛森嚴的鬥者居所。
葉爭流被押進了值崗的班房,班房共分裡外兩間,裡間窸窸窣窣傳來馬吊聲,大概是有人正在搓麻。
至於外間,另有一高一矮兩個獄卒正在燒水煮茶。他們一看有人進來,先給兩個押送的侍衛各倒上一碗。
葉爭流背後左邊的侍衛接過茶碗,轉手遞給了葉爭流,自己則重新倒了一杯。
葉爭流早渴得嘴唇乾裂,如今遇到這盞遞到面前來的茶水,簡直不亞於久旱逢甘霖。一嘗之下發覺溫度適口,頓時噸噸噸地喝了個乾淨。
從身份上來說,她這舉動不免有點突兀。高個子看了葉爭流一眼,顯然很有幾分錯愕:「女的?女的怎麼送到這兒來了?」
侍衛悶聲悶氣道:「點靈了。她一個姑娘家,你們給她安排個方便地方吧。」
「你說得輕巧。」矮個子埋怨他,「本來所裡就快塞不下了。福船今天靠岸,一會兒又要來一批新人。你自己進去看看,哪個屋不是塞了十個八個,現在哪有空閒地方?」
侍衛道:「她是慕公子親手點的靈。」
「……慕公子啊。」矮個子的聲音一下子就低了下來,「這、她……」
高個兒接過話頭:「單間是真住不上,所裡就沒有過那玩意,這兩天新人再來,就更騰不開。就是慕公子親自駕到,我也跟這位大人這麼說。」
「但要說清淨點的地方……那還真有一個。」
高個兒腦袋不動,只用餘光飛快地掃了葉爭流一眼:「她得跟那匹『狼』住,『狼』你知道吧?」
…………
鬥所裡所有的房間都面對面相向,地上鋪著青石板,沒有牆壁,三面都是又窄又細的石頭柵欄。
葉爭流只看了第一眼,就覺得這裡還裝模作樣地叫一聲「鬥所」,實在是抬舉了,鬼地方分明和影視劇裡的牢房長一個樣。
每扇門後的柵欄孔隙裡,都有人扒在上面痴痴地盯著外面看。當葉爭流從長廊中經過的時候,此起彼伏的「女的!」、「娘們兒!」等聲音,幾乎響徹了整條走廊。
左邊、右邊、前面、後面……一雙雙蓬頭垢面下露出的猩紅眼睛,此時都不加遮掩地盯著葉爭流看。
這讓她毫不懷疑,如果獄卒此時隨便找間屋子把她往裡一丟,當天夜裡她就能被人給活活吃了。
所以在看見獄卒特意給她安排的住所時,葉爭流心裡鬆了口氣。
那是拐角旮旯處的一間屋子,因為地方不夠而相對窄小,對面也沒有空餘位置建造對應的牢房。
挺好的,最起碼上個廁所不用被對面整整一排的男人圍觀。
——是的,古代生活多年,葉爭流對於生活要求的底線,就是已經低到這種連眼罩都不剩的地步。
屋子裡鋪著稻草,牆角放著一隻恭桶,另一邊的角落放著零散的水罐、陶碗,還有幾隻漆黑得看不出本色的筷子。
除此之外,就是那個臥在房間裡、一身血腥氣,生死不知的人。
「就是這兒。」高個兒把葉爭流向房間裡一推。他看了看葉爭流還未褪去嬰兒肥的秀美臉龐,眼神閃動,似乎也升起幾分惻隱之心。
「碗筷我給你新拿一套,稻草也再抱一摞。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可以說給我聽聽。」
出乎獄卒的預料,這嬌小美麗的女孩卻並未再提出任何請求。
她靜靜地貼上柵欄,冷靜地道:「多謝,沒有其他要求了。我只想知道,『狼』是什麼人?」
「叫他『狼』,是因為他野,殺性太強。」高個兒回答道:「所裡沒有單間,但所有和他一間的人,都被他給殺了。」
葉爭流:「???」
那你們還把我安排著和他一間?這豈不就是好棒棒?
高個兒咳嗽一聲,避開葉爭流不可置信的眼神,忍不住解釋道:「他現在受傷了,活不活下去還兩說呢,這才讓你住這兒。」
葉爭流順著這個思路說:「唔,那假如他就這麼死了,那房間……」
高個兒獄卒:「……」
他不知道這個姑娘在想什麼,但聽起來就很危險的樣子。
「那樣的話,肯定要分新人來這間。」高個兒仔細聽了聽走廊裡的動靜,確認沒有人聲,這才小心地低聲道,「鬥所比群玉樓級別要高,不是所有人都買慕公子的帳的。」
「……多謝。」葉爭流明白了。
見她沒有什麼要求,獄卒提起燈籠,轉身離開了這個窄小的拐角。
葉爭流站在三步遠的地方,後背抵著柵欄,謹慎地審視著眼前的「狼」。
說是「狼」,其實也只是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
對方昏迷不醒地縮在稻草上,身下滲出大團大團的暗色血污,已經在稻草上凝結乾涸。
這少年身形也瘦,但比起葉爭流,他瘦得明顯更有力量感。
葉爭流是瘦弱,他卻是瘦削。葉爭流是單薄,他卻是清韌。少年有半個手腕露在外面,緊繃的皮膚之下,流暢的肌肉線條分明昭顯了他的危險。
他半張臉都被亂髮覆蓋,然而高挺的鼻樑卻如刀鋒般從粗硬的黑髮裡劈出形狀,露出泛白起皮的兩片薄唇。少年嘴唇緊抿,即使處在昏迷當中,也有種難掩的倔強。
「狼」的身下壓著一柄細劍,劍柄在他手邊,劍鞘扔在一旁。劍鋒開得極其銳利,讓人在看到劍的那一刻,就能幻想出這把劍刺破長空時的嗖嗖風聲。
確認了少年正處在深度昏迷當中,葉爭流這才走近少年,小心翼翼地下了他的劍。
等把那把劍扔到房間角落,葉爭流就解開了他的衣服,查看少年的傷口。
作為她目前的房卡,這少年最好是不要死。
但作為一匹殺性赫赫的『狼』,他最好也不要活。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7:47
卷一 浮生島 第四章 療傷
葉爭流揭開了少年的衣服,大致查看了一下對方的傷情。
「狼」傷得不輕,他手臂、大腿乃至胸前都橫著深深的刀傷,其中胸前那道最為凶險,兩側皮肉已經血淋淋地向外翻捲開來,隱隱露出胸口的森森白骨。
他正發著燒,額頭熱得燙手,偏偏手腳冰涼,一摸就知道失血過多。
由於身處潮濕骯髒的牢房,傷口又沒有得到過良好的處理,這人胸口那道翻捲的刀傷不但已經散發出異味,甚至還隱隱地流膿腐敗。
他現在傷口已經感染,胸前的傷口又橫過雙肺,假如因此引發敗血症的話,這個少年大概活不過一週。
葉爭流思忖了一下,從自己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油紙包。
油紙包裡裝著一小堆雪白的粉末,不是藥,是精鹽。
她身上也有上好的白藥,逃跑之前特意分做幾包,藏在身上各處,沒和金銀細軟一同放置。
應鸞星把意欲逃跑的她按在當場的時候,用劍鞘從她懷裡勾出了包袱,卻沒讓人搜她的身。
傷藥這種東西,在如今這種地方,有多少都不嫌多,葉爭流還不至於大方到給對方使用。
但給這少年割去腐肌、用有消毒作用的鹽水沖洗傷口、再拿乾淨布料包紮一番,她還做得來。
這一套流程,葉爭流早在之前照顧應鸞星時,就已經做熟了。
屋裡也有水桶和盛水的陶碗。葉爭流檢查了一下,感覺水質還算乾淨。
她之所以遲遲不動手給眼前人處理傷口,是在考慮另一件事。
——這個「狼」的免疫力到底有多強?
她在應鸞星身上見識過本地人的毅力和癒合能力。
葉爭流撿到應鸞星的時候,看他一身是血,還以為這人活不成了。等後來親手給應鸞星處理了傷口,又覺得他至少會瘸個一年半載。
結果還不到兩個月,應鸞星就已經活蹦亂跳。傷筋動骨一百天這種話,放到他身上簡直和放屁一樣,聽聽就算。
兩個月後葉爭流挑著密林小道跑路,應鸞星居然也一路分枝拂柳地追趕上來。
他身影如游龍般徑直穿過葉爭流灑出的一把石灰粉,由上而下,隔著劍鞘把葉爭流直接戳倒在地,一串動作連貫至極,出手幹練乾脆,簡直輕鬆得如同遊戲。
要是眼前這個少年的恢復力和應鸞星一樣變態,據葉爭流保守估計,雖然自己現在不用和一群男人一起住,但等少年醒來養傷,自己也不會活過一個半月。
所以呢……其實還有一種比較妥帖的處理方法,只是葉爭流猶豫著是否要用。
牢房裡現在正有一把劍,「狼」如今又昏迷不醒,任她施為。
葉爭流完全可以趁此機會,在此人的手腳筋上各切一道,只需四下,就能剝奪此人的動手能力。
創口不長,所以不會致命,但卻足以讓人失去威脅到葉爭流安全的資格。
假如讓此地獄卒聽見這少年手腳俱廢,多半會把人直接帶走當花肥處理。所以哪怕是為了他自己能多活幾天,這人應該也會裝出一副養傷的樣子,不會把真實傷勢往外說。
而且,為了防止此人魚死網破,葉爭流也不必把他的手腳筋全部割斷,可以給他留著一丁點連接的肌腱。
人類手腕腳腕上的肌腱是相當粗壯堅韌的,只要不下死力氣,隨手簡單地切上一下,很難直接把手腳筋挑斷,實施起來並無困難。
切斷大半的肌腱能讓這人忍痛保持行動,卻也能讓他因為顧忌自己的狀況,防止他的肌腱徹底崩斷,故而打消進行某些不健康的劇烈運動的念頭——比如說屠殺室友之類的。
等這人的肌腱情況好轉,那至少兩三個月都過去了。
兩個月時間,夠葉爭流適應穿越的生活、夠葉爭流救下一個應鸞星,當然也夠她瞭解此地的情況,掌握自己和這位「室友」之間的洗牌主導權。
這不算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但至少損人利己,後遺症小。
但是……
思忖之間,「狼」的兵器已經握在了葉爭流手裡。細劍是由精鋼打造,劍身極窄極韌,雙鋒開得雪亮,是一把難得的利器。
這把劍殺人時俐落,切割血肉時一定也相當順手。
所以……葉爭流為何還不動手?
葉爭流苦笑一聲,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少年的面孔,停在他挺峻的鼻樑上。
地上昏迷不醒的這人骨相鋒利,即使如今陷在昏迷之中,雙眼緊閉,嘴角深抿,氣質裡仍舊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危險之意。
然而細看之下,卻能看出這少年的五官尚且青澀,兩頰上甚至隱隱能見嬰兒肥的影子。
他絕不會超過十五歲,也許只有十四。
他還只是個少年人。
在這種生如浮萍的亂世之中,年紀其實不代表什麼。
葉爭流見過十二歲的「丐幫頭頭」毫無顧忌地把六歲孩子打折雙腿,丟到街上乞討;也見過只到她胸口高的女童捧著一塊沾著肉絲的人骨細細地啃。泥球一樣的稚兒們觀察著每個過路人,目光裡閃爍著不祥的食欲。
……可他們確實只是孩子。
就像是葉爭流眼前的這個少年,他眉眼裡甚至還藏有稚嫩的影子,然而身上大大小小、已經癒合的疤痕至少也有上百道,還未痊癒的血痕和刀傷,亦是遍佈全身。
倘若不是亂世,本不至於如此。
這些孩子們不知道他們本該過著怎樣的日子。
可葉爭流知道。
她曾親眼見過,她曾親耳聽到,她知曉一個太平盛世所具備的美好模樣,所以每逢這種時刻,她才感覺到深深的諷刺與酸楚。
這點單薄的堅持、這絲幾近於無的人性、這些許從心而發的憐憫,是葉爭流還能證明自己生而為人的僅有的東西。
倘若要做腦子裡只有生存的禽獸,她當初何必要救應鸞星?
倘若為了活著就能不擇手段,她又為何放著應殿主的高徒不做,還偏要千方百計地自他眼皮底下逃跑?
她殺過人的。
葉爭流的女兒身被別人發現過,也有人對她打著不好的盤算,最關鍵的時刻,她果斷地動了手。
而來到鬥所這種地方,面對的事情無非就是殺與被殺,所以她也做好了殺人的準備。
只是……她還是不想做無意義的犧牲。
一路走來,葉爭流見過的死屍數以千計。然而即使如此,人命在葉爭流心中,也沒有那麼輕賤。
對一個重傷在身,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出手。
不殺死他,卻挑斷他四肢的手腳筋。
過了,這太過了。
也許性命被逼到危如累卵之際,葉爭流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真的會做出這樣殘忍的舉動。可現在,少年還沒有對她造成威脅。
無論傳言裡的「狼」是如何凶狠,但至少在現在,他遍體鱗傷、昏迷不醒,沒有對葉爭流造成過任何傷害,甚至還成為了她的「房卡」。
葉爭流自嘲地一笑,緩緩地放下了那把銳利的細劍。
……還是先等人醒來,看看兩人之間有沒有商量的餘地吧。
葉爭流把少年的衣服割成布條,三五條編成一股,試過編好的布條的堅韌程度後,才緊緊地把對方的雙手雙腳都綁了起來。
不對眼前的少年下手是她的良心,但不做防範自己找死,可不是她的愛好。
她連對方的眼睛都矇住了,以此防備「狼」可能覺醒了卡牌。
假如少年第一時間不能憑視線找準目標,即使他有卡牌,想要隔空對葉爭流下手也沒那麼容易。
葉爭流調好鹽水,清潔雙手,洗濯過雪亮的劍鋒,才從自己裡衣上割下一大塊下擺,裁成寬度恰當的繃帶——逃跑時為了防止類似的情況,她特意穿了三層裡衣,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
借著牢房裡微弱的光亮,葉爭流的眼睛緊貼著少年的傷口,謹慎地割去他胸前已經紅腫流膿的腐肉。
之前拿應鸞星練過手,葉爭流的動作已經鍛煉得非常輕巧。但不管她動作多麼輕盈,刀子割肉的疼痛總是實打實存在的。
特別是處理好傷口後鹽水一澆……
昏迷之中的少年嘶啞地慘叫一聲,生生被疼痛激醒。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目前的情況,劇烈地掙扎起來:「誰?!誰?!」
「狼」的聲音沙啞淒厲,表情凶悍猙獰,即使如今重傷在身,也頗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凜凜殺性。
葉爭流立刻飛竄到牆角,防備著少年那張薛定諤的卡牌。
看著少年在草垛上憤怒地滾來滾去,滾去滾來,沒表現出其他殺傷性來,葉爭流這才咳嗽一聲,撐出一副威嚴而毋容置疑的語氣。
「老實點,別亂動。」她簡短地命令少年,口吻裡帶著滿滿的威懾性,「我在幫你療傷。」
「……」
目不能視的少年顯然是被葉爭流的語氣震懾住了。
他慢慢地安靜下來,體會著此刻自己身上那種新鮮的、有別於發炎腫脹的疼痛,繃緊的肌肉緩緩放鬆下來。
少年遲疑道:「你……」
葉爭流觀察了他一小會兒,覺得對方的危險性已經不大,這才走回少年身邊,給他裹上繃帶:「你傷口感染了,自己不知道嗎?」
她晃了晃裝著鹽水的陶碗,補充道:「如果有烈酒效用更好。現在的話……只能希望你能扛得住了。」
「……」
少年半晌沒有作聲,他安靜地感受著葉爭流替他處理傷口的動作,瘦削的身軀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片刻之後,似乎已經判斷出了葉爭流的身份,少年嘶啞而遲疑地問道:「你是不是母、母的……母人?」
多機靈啊,為了能準確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他甚至還中途改口,把形容詞換成了名詞呢。
「……」
「母人」葉爭流眼角一抽,面無表情地手起劍落,割下了對方腿上一條流膿的腐肌。
在少年吃痛,倒抽一口涼氣的背景音中,葉爭流冷冷道:「沒錯,公人,你猜對了。」
少年絲毫沒體會到葉爭流的微妙心情,他認認真真地糾正葉爭流的說法:「我不是公人,我是狼。」
「……原來是狼人啊,真是失敬了。」
葉爭流熟練地給少年腿上紮好繃帶,嘆了口氣:「狼人你好,你知道嗎,今晚月圓。」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8:01
卷一 浮生島 第五章 殺魂
對於「狼人和月圓」這個梗,少年並未能領會。
也許這世上再沒有人可以意會了。
葉爭流處理著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紅腫傷口。
在這期間,她的手掌平貼在對方身上,於是少年容易被人忽視的微弱顫抖,她都能夠一一感知。
那不是因為恐懼,只是因為疼痛。
沒有麻醉、沒有笑氣,連烈酒都不能灌上一口,就這麼直接用刀子活活割肉,少年竟然也一語不發地生生受住了。
他確實有一身鐵打的骨頭。
為了轉移少年的注意力,葉爭流和他說了幾句閒話。她先和他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又問對方是誰。
少年聞言寂靜了一下,說不好這沉默是因為疼痛還是由於思索。
片刻之後,他才啞聲道:「他們都叫我『殺魂』。」
葉爭流奇道:「那你自己怎麼自稱?」
「……」
少年沒說話,他只是朝著葉爭流的方向側了側頭。
假如眼上沒有蒙著布條,想必兩人之間會進行一次含義復雜的對視。
「我叫……」
葉爭流本來只是隨口一問,然而聽到殺魂的回答後,她卻不由手腕一顫,險些劃破對方腿根處的大動脈。
憑葉爭流的定力,殺魂回答什麼都不該至此。
要知道,出於對本世界人均識字率的瞭解,葉爭流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連這銳利耿直的小帥哥張嘴就是一句「我叫二狗蛋」都不怕。
然而答案出乎葉爭流的意料。
殺魂沒說什麼「我叫二狗蛋」的傻話。
他根本沒說人話。
少年甫一張口,發出的竟然是一聲短促高亢的逼真狼嚎!
葉爭流:「……」
猝不及防之下,葉爭流提劍的手腕一僵,當場就驚呆了。
像是已經才猜到了葉爭流的反應,也好似殺魂生命裡難得一見的體貼,他以同樣的頻率和音調,重新將那句狼嚎聲重復了一遍,淡淡道:「我就叫這個。」
這一次,從前音到尾調,葉爭流都聽得非常清楚。
多年收看《動物世界》的經驗告訴她,這不是暗號、不是其他民族的語言、不是她會錯了意。
這就是一聲狼嚎。
葉爭流:「……」
現在這種復雜的心情,該怎麼說呢……
她一直以為「狼」這個稱呼只是一種比喻,從文學手法上看沒準還是種起興。
然而現在看來,居然還是個官方親自下場蓋章認證的身份?
這他娘的怎麼是個陳述句呢!
葉爭流深吸一口氣,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生硬地轉變了話題。
幸而殺魂也對葉爭流拙劣的聊天技巧毫無意見,他甚至像是習慣了這種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方式一樣,對葉爭流的一切話題都反應良好。
葉爭流猜,這人平時一定非常擅長把別人的話給說死。
是個狼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冷場王了。
兩人一來一往地交談了幾個回合,葉爭流處理好了殺魂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同時也初步拼湊出了他的身份背景。
殺魂自認為是狼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是個狼孩。
當然,因為心裡已經明白這個世界是個不科學的玄幻世界,所以葉爭流在聽到「一群母狼輪流教給殺魂人類口語」這種事時,還是維持住了表情管理。
狼會說人話而已嘛,坐下不要慌,這是基本操作。
像誰沒聽過小紅帽的故事似的。
狼媽媽們只教會了殺魂最基礎的人類口語,就像是現代小孩學英語一樣,在接觸到人類社會之前,殺魂翻來覆去地只會講幾句「你好啊」、「吃了嗎」。
葉爭流覺得對此不能強求,一群母狼而已,能說人話就已經很不錯了。
可以讓殺魂如今這樣順暢地使用人類口語,還能和葉爭流無障礙溝通的老師,除了他的狼媽媽們,還有另一個人居功甚偉。
這個人,就是殺魂原先的一任室友。
「我沒有……都殺他們。」殺魂磕磕絆絆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他在語序上略有顛倒,但並不妨礙葉爭流的理解。
「這裡開始十個人住,教我說話的人在裡面。然後他們說對方是群戰對手,突然就打起來,死了。然後他們搶我們的東西,我砍他們,又死了。然後教我說話的人上場受傷,又死了……後來只剩下我。」
這種一年級小學生式的「然後……然後」造句法,聽得葉爭流頭疼。
不過她還是從殺魂的話語裡提煉出了重點。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室友互相鬥毆,你為了保護自己老師把他們都殺了,但你的老師後來依舊重傷身亡……」
葉爭流試探地問殺魂:「你只殺過這麼一次人,獄卒從此就讓你單獨住了嗎?」
「那不是。」殺魂的回答異常坦率,「一個人住屋子,舒服。」
葉爭流:「……」所以你這不還是屠殺室友了嗎?!看起來應該還不止屠殺了一次吧!
她在心裡表揚了殺魂的誠實,同時決定就把殺魂這麼綁著,短時間內都不要放開。
正巧葉爭流此時把殺魂小腿上最後一部分傷口處理乾淨。她走到牢房的角落裡倒水洗手,殺魂順著聲音的方向,沖她扭過了頭。
「你鬆開我吧。」殺魂冷靜地說,「我知道,你也害怕我殺你。但我從不殺母人。」
葉爭流有些驚訝地看向殺魂,為這人意料之外的敏感和敏銳。
殺魂顯然誤解了葉爭流的沉默。他定定地說:
「狼群曾和我說,『那個母人爬進簌簌木叢裡,割破自己的肚皮拽出我,用牙咬斷了我的臍帶。她流了死去那麼多的血,烏鴉和豺狗繞著她盤旋,她就拋出自己的腸子餵給它們,餵了足足有一隻小羊羔那麼多。
吃飽的烏鴉飛走了,豺狗們仍然圍著她打轉,於是那個母人對著天空大喊:祖山、密林、大地和水的源流啊,幫幫我的孩子吧。
狼群們隔著祖山、隔著密林、隔著六曲的水灣聽到了她的聲音,它們循著聲音的方向叼走了我,為我舐淨身上的血。』」
「因為她的緣故,在祖山、密林、大地和水的源流的見證之下,我絕不殺害母人。」
「……」
葉爭流沉吟半晌,走上前去,先解開了殺魂蒙眼的布條。
手掌寬的漆黑布條從少年臉上卸下,在蒙眼布之後,
葉爭流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眸光雪亮、在暗室中仍燦燦生光的眼睛。
那雙眼凶狠、冰冷、完全屬於獵食者;卻也迷濛、疑惑、帶著好奇、懵懂與不解。
成年狼類的凶性,與人類少年的單純混雜在一起,在殺魂身上醞釀出了一種矛盾的獨特氣質。
雙方對視的那一眼,於葉爭流來說,便如同目睹野獸佩劍。
不解世事的天真與不加遮掩的殺性,兩種矛盾的氣質衝突著、抵觸著,卻以一種極不合理的姿勢,混合成了一種讓人印象深刻,見之難忘的復雜滋味。
殺魂沒有著急讓葉爭流解開繩子。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葉爭流的臉,第一次從自己的視線裡,而非旁人敘述中辨認出和他母親一樣的生命的模樣。
他很小聲地問道:「母人?」
「……」葉爭流糾正他,「是女人。」
殺魂眨了眨眼,神色裡好像有一點明白:「那個……她……我是不是也該叫她女人?」
「她是女人。」葉爭流嘆了口氣,「不過對你而言,她更是母親。」
「……母親。」殺魂輕聲念叨著這個新學會的詞組,「母親、母親……」
在殺魂絮絮叨叨的時候,葉爭流無聲地鬆開了殺魂手腳上捆綁的繩子。
——————————————
成為室友的第一天,葉爭流和殺魂各自佔據房間的一個角落,兩人各靠一面青石牆壁,偶爾目光相對,倒也相安無事。
殺魂躺在稻草上。他仍然發著燒,眼睛大多數時候都是閉著的,聽鼻息聲應該睡得正沉。
他就像是一隻真正的野獸那樣,負傷時蜷成安全的姿勢,耐心地等著疼痛和虛弱從自己身上離去。
一天裡有十二個時辰,殺魂把一多半的時間都分配給睡眠,偶爾他從昏睡裡清醒過來,也不會勞煩葉爭流,只是自己掙扎著,挪到陶碗邊喝一點水。
葉爭流則趁著自己新室友無暇他顧,注意不到自己的時間,深入地研究了一下自己的卡牌。
在經過反復實驗之後,葉爭流發現,技能一「牧童遙指杏花村」、技能二「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以及技能三「十年一覺揚州夢」完全可以重疊使用。
一技能和技能二搭配起來,能夠堅持的時間很長,根據她掐脈計算,大約能維持六到七分鐘左右。葉爭流猜測,這兩個技能可能本來就是配套設置。
這兩技能都可以連續使用,葉爭流一連用了十二次,暫時沒出現力有不逮的情況。
至於三技能,開一次只能維持五秒鐘,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技能範圍足以籠罩整個牢房。由此推算,半徑最少也在三米開外。
同時,「十年一覺揚州夢」這個技能,在效果消失後無法立刻連用的,它冷卻讀條的時間大約在十四秒到十五秒秒之間。
出於長遠考慮,在「十年一覺揚州夢」效果結束,開始新一輪讀條的時候,葉爭流必須要按照一技能指出的方向移動,以免受到敵人的攻擊。
分析了自己目前的戰力情況,葉爭流覺得,自己接下來的主要追求,就是增加自己一擊必殺的可能性,以及提升自己跟上「牧童遙指杏花村」的箭頭的反應速度。
不然的話,要是給她一個應鸞星這樣的對手,假如第一次突襲沒能殺了對方,那這十五秒鐘的空檔期,已經足夠他反殺葉爭流二十遍。
葉爭流一番折騰下來,花費了將近兩個小時。殺魂已經睡完一覺,身殘志堅地朝著青石柵欄的房門方向挪動了幾步。
他要做什麼?
葉爭流疑惑地順著殺魂的視線看過去,過了半盞茶時間,走廊裡才傳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以及木頭底板拖在地面的曳拉聲。
白天見過的兩個獄卒繞過拐角,他們手裡各自拽著一個半人高的大飯桶,殺魂目不轉睛地盯著飯桶看,鼻翼輕輕翕動,顯然早就聞到了熟飯的香氣。
高個兒獄卒沒忘了他之前答應葉爭流的事。這一回來,他額外給葉爭流帶了一副新碗筷和乾淨稻草,頓時把葉爭流的生活水準提高了一個檔次。
晚飯是摻了雜糧的豆飯,殺魂和葉爭流各分到滿滿的一碗。獄卒在分飯時額外多看了葉爭流一眼,像是對她表現出來的適應感到很驚異。
葉爭流無奈一笑:當然適應了,要求高的話,她早就死了。
她剛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動作,是把自己從死人堆裡翻出來。三年的難民生活過下來,她看到蟲子的第一反應都是加菜。
現在能有片瓦遮身,還有熱豆飯吃。對這段不得已而為之的角鬥士生活,她就樂觀一點,暫且當做度假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8:16
卷一 浮生島 第六章 狼與人
送走兩個獄卒,葉爭流轉過身來,意外地發現殺魂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
他的眼神存在感太強,已經到了讓人無法忽略的地步。
葉爭流遲疑著問:「你為什麼看我?」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殺魂把自己那碗冒尖的豆飯朝著葉爭流的方向推了推:「你先吃。」
「……」葉爭流表示自己非常迷惑,「怎麼回事,你吃飯還要讓人給你試毒的?」
他一個狼孩居然活的這麼講究?不能吧,她看了百八十期人與自然,也沒聽說過狼群有這規矩啊。
殺魂沒聽懂「試毒」的意思,但從葉爭流的表情和語氣裡,也能感覺到自己和室友在理解上出了偏差。
少年定定道:「我受傷了,飯給你吃。」
「你受傷了反而把飯給我吃……」葉爭流好笑地重復了一遍,只念了半句,她便忽然頓住了。
懂了。
狼群裡又不會有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老弱病殘吃的東西,應該都是其他壯狼享用後的殘羹剩飯。
殺魂這是受了傷,所以自覺把食物上繳給「頭狼」。
葉爭流一面覺得好笑,一面把那碗豆飯推回給殺魂——獄卒在食物上沒有苛刻。所有人統一都用粗陶大碗,碗口足有壯年男子拳頭般寬。這一碗飯足夠她吃,用不著分殺魂碗裡的。
等葉爭流重新坐到牆角的時候,心裡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妙。
由己及人,由微知著。按照殺魂的邏輯,假如他受傷了,就會自覺交出自己的糧食,那要是明天換成葉爭流受傷……
葉爭流臉色古怪地和殺魂詢問了一下這個問題。
不出她所料,殺魂非常爽快地點了點頭,連一秒鐘的遲疑都沒有,十分耿直地回答她:「有一次,我每頓吃六碗。」
葉爭流:「……」
六碗……真的不撐嗎?
考慮到鬥所裡的生態環境,此地的鬥士應該不會如此自覺友好。葉爭流不免又問:「你說要,他們就直接上交給你吃嗎?」
殺魂簡潔地說:「我揍他們。」
葉爭流:「……」
受傷回來沒飯吃,而且還冷不丁挨頓胖揍。怪不得跟殺魂同宿舍的室友都死乾淨了,看看他們以前過得這都是什麼日子!
為了自己的以後著想,葉爭流覺得,還是趁著殺魂現在受傷,還比較好說話的時候,給他做一通思想教育吧。
不管有沒有用呢,死狼當做活狼醫啊。
「人類之間的規則,和狼群裡還是不一樣的。就像是見到你受傷,我便為你清理傷口,也不會搶奪你的口糧一樣。」
「你是由人類女人生下來的孩子,在狼群裡,你是狼,但在人群裡,不妨做人試試。」
聽了這番話,殺魂濃黑英挺的兩道眉毛擰在一起。他看了看葉爭流,非常直白地反駁道:
「你說的不對。狼群舔舐彼此的傷口,這裡只有你和書生才給我清理傷口。你說人不搶奪彼此的口糧,這裡只有你們兩個不搶我的飯。狼群裡頭狼給我們立規矩,這裡老大也要給我們立規矩。這裡和那裡,都是一樣的。」
想了想,殺魂又補充了一句:「這裡地方又小又潮,人也沒意思,還不如狼群。」
「……」
葉爭流一時為之語塞。
殺魂不通人情,不解人語,也不懂人間的世故和門道。
但他卻說出了當今這個如刀的世道下,最直白淺顯的真理——誰拳頭硬,誰就能活著。
環顧青石柵欄,猶如囚籠的鬥所,再想想自己過去三年裡顛沛流離的生活,葉爭流不由撫膝長嘆一聲:「你說的也沒錯……人性和狼性,餓急了也沒有大差別。」
她見過易子而食,也途經過餓殍遍地。有一次自己都差點被人捉了下到鍋裡吃。
他們這些流民聚於曠野,往往流亡百里,終於接近附近的某座城池時,迎接他們的多半不是粥棚和敞開的城門,而是利箭與堅兵。
曠野上偶爾會有馬車通行,錦緞車簾挑起,便露出一張張白裡通紅、營養充足、無憂無慮的臉龐來。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他們看著流民的眼神,亦不像是在打量同類,只像是瞥到一群甩不脫的豺狗。
不等葉爭流感慨完畢,就聽殺魂又在旁邊強調道:「你是沒搶我的飯,可是你搶我的劍……唔,狼群裡沒劍可以搶。」
葉爭流:「……」
她看著自己的室友坦然清澈的神情,一時竟拿不準他是不是在記仇。
聯想到殺魂那強大的學習能力,她總覺得,假如自己受了傷,日子過得不會太好的亞子……
——————————
人類之所以能夠勝過動物,成為萬靈之長,就是因為他們有=具備智慧。
對於殺魂這樣單純的文盲小狼,葉爭流成功把他說暈也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
從人類的起源到狼群的習性、從人類的分佈構成到狼群生活狀態的探討、再從人類的規矩到人類的宗法,殺魂最後被葉爭流忽悠得兩眼冒圈圈,只有一臉茫然,連連點頭的份。
假如他沒受傷,面對葉爭流不可抵擋的的嘴炮攻勢,大概還能用武力直接解決。
然而現在殺魂身負重傷,打也沒法打,說也說不過,只能縮在角落裡聽著,葉爭流說什麼就是什麼。
在葉爭流的引導之下,兩人和平地達成了宿舍公約。
1.無論什麼情況,都不搶對方的飯。
2.也不搶對方的兵器。
3.但因為葉爭流是新來的,目前沒有兵器,所以暫時借殺魂的劍用用。
4.不打對方、不殺對方、也不咬對方,更不能把對方啃啃就吃了。
5.不看對方上廁所。
經過一番商討以後,他們兩個暫時得出了這份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公約非常簡單直白,基本看著條約內容,就能猜出來哪一條是由誰提出的。
在談完條件後,殺魂瞬間目光放空,一臉空白呆滯,似乎是剛剛那場談判,已經把他一天的腦容量都用完了。
他風捲殘雲地吃光了自己那碗米飯,蒙頭滾進稻草堆裡,很快就以不牽扯自己傷口的姿勢睡熟了。
與之相對的,是葉爭流慢慢用過了自己的的晚餐,卻沒有急著睡覺。
她把自己的卡牌技能溫習了兩遍,又復盤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還檢查了一番自己縫在各處暗袋裡的儲備在不在遠處,這才心事重重地緩緩躺下。
其實她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那兩次抽卡機會用了。
但是那句「十連必出一張卡牌」的提示,聽起來實在不太美妙。
這就好像是在暗示她,如果單抽的話,可能會抽不到卡牌?
假如這個十連必出的「卡牌」代指的是人物,那剩下的九次抽卡,是會抽到某游戲一樣的禮裝,還是乾脆就一無所得?
根據墨菲定律,越擔心的事情就越可能發生。
所以,葉爭流決定自己暫時不要冒險,還是先攢個十連保底再說吧。
她瞭解的情況還是太少,手裡的資本也不夠多,想憑這些東西就規劃出離島的方案,實在太難。
慢慢來吧……希望她能盡早獲得角鬥的資格。這樣的話,就能出去打探地形、收集信息,沒準還能碰到幾個機會。
而在那之前,她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充足地準備,然後潛伏下去,靜靜地等。
——————————
第二天,殺魂的狀態轉好了些。
經過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一夜,比起昨天兩人初次見面的警戒、陌生與試探相比,殺魂和葉爭流之間的氣氛已經鬆弛許多。
葉爭流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發現即使自己只給他做了簡單的處理包紮,甚至都沒有動用白藥,這少年的傷勢也已經開始癒合。
只能說年輕就是好啊。
早飯又是滿滿冒尖的一大碗雜糧豆飯,另配一碟浸過濃鹽水的蔫菜葉子。葉爭流和殺魂各踞牢房一角,互不侵犯地吃完了這頓飯。
飯後殺魂又要往稻草上就地一躺,昏昏睡去,卻被葉爭流眼疾手快地阻止。
——這麼融洽的氣氛,不打探點消息豈不是可惜。
她跟殺魂瞭解了一下角鬥時的具體流程,心裡便有了一點預計。
角鬥分為單鬥和群鬥兩種。
單鬥一般是臨時決定,由獄卒突然過來提人,而群鬥則會提前通知消息。但無論是單鬥還是群鬥,只要上了角鬥場,就必須要死人。
單鬥的話要對手死,群鬥則要對手死光。
非常陰險的一點是,群鬥通常會把同一間牢房中的住客劃成兩個陣營。也就是說,比賽其實在上場前就已經開始了。
殺魂的前前前批室友,那個教他說話的書生,就是在內耗中這麼死掉的。
只要上決鬥場,就會有獄卒前來提人。據殺魂描述,角鬥場是一座很強壯的建築(葉爭流:「……」),距離牢房大概有一炷香的腳程。
聽到這裡,葉爭流難免產生了一個疑問。
殺魂手裡有劍,押送他的只有兩個獄卒……難道他就沒有趁機逃跑過嗎?
對於這個問題,殺魂誠實地給予了回答。
他跑過。
才來這裡沒多久,他就在前往鬥場的路上,一劍把兩個獄卒串成肉串,自己則提著血淋淋的細劍扭頭就跑。
浮生島面積不小,他又具備強大的隱蔽經驗和素質,因此成功地一路摸索到了島嶼邊緣。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殺魂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會游泳。」
——殺魂,一個生長在森林裡的旱鴨子狼人。
葉爭流:「……」
慚愧,她的第一反應是:既然狗天生就會游泳,那狼應該也是會的啊?
但下一刻,葉爭流恍然回神:不對,殺魂他又不是真的狼!
總之,殺魂在海裡撲騰著把自己嗆了個半死,勉強濕漉漉地掙扎上岸,開始跟島上的原住民打起了游擊。
他沒有覺醒卡牌天賦,但是他手裡有劍。殺魂在島上躲藏了三天三夜,期間和追捕他的侍衛交手多次,他受了傷,侍衛裡則死了不少人。
大概是實在看不過去自己手下接連送人頭了,第四天,終於有人出手,輕而易舉地把殺魂拿下。
殺魂回憶著比劃道:「那個人……他很花。」
「很花?」
葉爭流快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自己在大殿受審的時候,照過面的那幾個首領的形象,最後把目標鎖定在穿得花團錦簇的慕搖光身上。
她模仿著慕搖光的模樣走了幾步,還假裝搖了搖扇子:「這樣?」
「對。」
看來確實是慕搖光。
之前見島上侍衛對他畏入骨髓的模樣,葉爭流就猜到慕搖光不簡單,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強。
被擒拿以後,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殺魂並沒有受到處罰。
但他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新來的獄卒忌憚他,又厭惡他,於是故意整他,給他安排了不少難纏的室友。
然後室友們就都死了。
殺魂成了獄卒們提起,都會面露戒備之色的「狼」。
自從殺魂逃跑一事之後,所有鬥士被押往鬥場的那段路裡,都要腳戴鐐銬、身披重枷。
葉爭流慢慢地梳理著這些信息。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向殺魂問道:「對了,你上場的時候,台下有多少觀眾在看?」
「觀眾?」殺魂重復了一遍。
葉爭流原以為他是不理解「觀眾」這個詞,沒想到下一刻,殺魂就果斷地搖了搖頭。
「沒有觀眾。」
「一直都沒有觀眾。」
「從來就沒有過觀眾。」
葉爭流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還不等她往下繼續追問,獄卒的腳步聲就在走廊裡響起。過了片刻,矮個獄卒提著枷鎖繞過拐角,懶洋洋地敲了敲他們的牢門。
「那個小姑娘,你出來。」
「這場你上。」
與此同時,葉爭流眼前又亮起了系統界面。
【支線任務:贏得一次比鬥
任務描述:突如其來地,一個比鬥的名額就降臨到了您的身上,也不知道您是什麼運氣。
即使連殺魂這樣的狼人也知道,比鬥中只有生和死兩個下場。
為了您的性命、前途、您所想見到的曦光,您只有持劍向前。
請贏得比鬥的勝利!
任務獎勵:抽卡機會×1】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8:30
卷一 浮生島 第七章 比鬥
來不及再向殺魂打聽具體情況,葉爭流就這樣直接被獄卒帶走。
她年齡還小,個子也不高,腳上的腳鐐雖然沉了些,又限制能夠邁出的步幅,但她從前跨步距離也不大,因此沒有多少影響。
只是肩頭扛著的重枷……
葉爭流艱難地活動了一下肩膀,感覺這玩意至少也有三十斤了。
押送她的獄卒大概也覺得給葉爭流動用這麼鄭重的裝備不甚像話——這麼全副武裝地對付一個小女孩,實在是太可笑了:
「鬥場不遠,你走快些,到了就給你把枷卸下來。」
說這話時,獄卒忍不住偷偷地瞄著葉爭流的臉。
島上的姑娘們都在群玉樓,平時行動受限,倘若不是分配到給群玉樓送信跑腿的工作,根本看不到女的。
一年到頭,獄卒什麼時候能夠接觸到雌性,那要看他哪筷子夾到了魚籽。
他被調到島上已經數年之久,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鬥所裡住進女人。
交班之時,獄卒就被同僚提醒過葉爭流的來歷,知道這小姑娘受慕公子的照應,故而給葉爭流扣鎖戴枷時,舉動也十分規矩,沒有揩油佔她便宜。
他有心透過葉爭流給慕搖光賣好,一路上還特意提醒她。
「上鬥場可不是你們小姑娘家扮家家酒,那是真要殺人的。你這場鬥賽,不知慕公子會不會來?他要是來,你千萬早點和他哭,好好地撒個嬌。只要沒上台,臨時換人也來得及。可要是上了台,那就什麼都晚了。」
他這話說得,簡直像是慕搖光會關心葉爭流什麼時候開始第一次比鬥一樣。
獄卒的語氣有鼻子有眼,葉爭流卻不敢肯定慕搖光會不會來。
就算他真的會來,葉爭流也不覺得這人會幫自己。
上一次,慕搖光雖然用一等的礦石幫自己點了靈,但葉爭流能體會到,他的舉動更多地是出於「順手而為的玩味」而不是「好心幫忙的善意」。
當然,她不會傻到把這些話和獄卒說。
讓獄卒知道自己和慕搖光沒有關係,對她毫無好處。縣官不如現管,她還要扯著慕搖光這張虎皮做大旗呢。
葉爭流只是淡淡道:「用不著求慕公子,上個鬥場而已。你可以猜猜,看我手上有幾條人命?」
——反正活下來就是贏了,死了也不用考慮尷不尷尬的事,此時不裝逼,還待何時再裝?
獄卒頓了一下,顯然沒想到葉爭流這種美貌嬌小的女孩竟然還會和人命扯上關係。
他新奇地打量了葉爭流幾眼,不太相信地說:「我看你是哄我。」
葉爭流微微一笑:「怎麼,我看起來不像是會殺人的樣子嗎?」
說話之間,鬥場的大門已經近在咫尺。
和貴人們不一樣,鬥士走的是不是華麗堂皇的正門,而是一旁低矮的角門。這扇大門上紅漆剝落,反而顯出一種斑駁的可怖。
葉爭流抬起頭來,打量這扇決定她生死命運的門板,她深深地吸一了口氣,鹹腥的海風流淌進舒張的肺腑:「沒關係,眼見為實,你很快就要信了。」
上場之前,有人帶葉爭流去挑兵器。
為了防止意外情況,她手裡一直拿著從殺魂那裡借來的細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殺魂比較有名的緣故,一路上都有人偷偷地盯著那柄劍看。
殺魂的劍輕則輕矣,但太細太薄,葉爭流用不順手。現在既然有得挑,她就選了一柄半長的鋒利輕劍。
才挑完兵器,葉爭流便被人帶入場內。
鬥場的格局和葉爭流想像中的古羅馬式鬥獸場有所區別,比起那種圓形的階梯鬥獸場,這裡更像是個中間騰出了看台的酒樓。
二樓的迴廊裡設下數十雅間,鬥台三丈見方,四角各布下一枚獸首銅鼎,邊界處用扯直的紅綢隔開。
葉爭流彷彿不經意地打量了一眼,只見二樓那些薄紗冰鮫的垂簾之後,人影鮮明可見。各個雅間裡的客人姿態各異,不但有端坐其中的,還有打扇的、捧茶的、錘肩的……
怎麼回事,和殺魂之前說得不一樣啊,這不是有觀眾嗎,看樣子還有不少呢。
是殺魂對口語瞭解不夠嗎,他是不是把「觀眾」這個詞理解成了別的意思?
這念頭只在葉爭流心底一閃而過,下一秒,她就不得不偏過頭去,躲避著從二樓投擲下來的金珠銀錠。
大概是鬥場的客人也從來沒見過女人上台,葉爭流才一現身,便聽四座傳來叫好之聲,金銀瓜子如雨水般拋擲而下,幾枚沒躲開的金瓜子砸的人身上生疼,倒有幾分戲院裡捧名角兒的架勢。
很熱烈,很輕慢。
葉爭流眼簾微垂,握著長劍的手指略緊了緊。
葉爭流和她的對手各自站在台上一角,中間還隔著個頭髮梳得油光的長袍司儀。這司儀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甫一站定就四面作揖。
他嘴靈舌巧,簡單快速地把這次比鬥的二人都介紹了一遍,又拱著手,命台下小廝捧著托盤,去請各位廂房的貴客下注。
忽略掉那些純粹為了抬身價和押韻的溢美之詞,葉爭流從其中挑揀乾貨,總結出了這次對手的來歷。
是個普通人、沒有覺醒卡牌、出招狠辣、之前有過四次戰績……換而言之,他至少殺過四個人。
葉爭流默不作聲地打量著自己的對手:這男人身量矮小,相貌平庸,面目骯髒,體態佝僂,有些習慣性地彎腰駝背,袖口磨得油光。
他像是這個時代裡最普通的那種百姓:從小填不飽肚子,所以長得不高、沒讀過什麼書,連自己名字也不認得、而且衛生習慣也不好……
即使已經殺過四個人,男人的眼神裡已經帶上了凶性,然而那凶惡依舊是混沌的、未開化的、空蕩蕩的。
葉爭流能感覺到,司儀在說到「四場戰績」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樓上也傳來一陣會意的輕笑。
大概所有人都覺得她在害怕,所有人也希望她會害怕。
可她真的沒有什麼好怕。
這種人,葉爭流流亡路上實在見得太多了。
一旁的司儀接過清點籌碼的結果,才看了一眼就笑了。
「我們這場比鬥,可以說是毫無懸念……哈哈,諸位貴客的下注也是毫無懸念,十九比一,看來新上台的這位小娘子,運氣確實不太好。」
樓上大多數客人自持身份沒有說話,只是從籌碼裡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只有一個客人,聽聲音還年輕,隔著紗簾輕佻地沖台上喊道:「不要著急殺,活捉以後,給我就地姦了她!」
「你照本少爺說的做了,我讓他們賞你三頓白面饃饃,配整籠拳頭大的紅燒肉,哈哈哈哈……」
聽到樓上的話,男人毫不掩飾地嚥了口口水,他定定地看著葉爭流,眼中同時閃過了色慾和食慾。
迎著對手的目光,葉爭流眉心微微一跳,卻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她既不流露出驚慌,也不會表現出憤怒。
以女子之身入鬥所,葉爭流當然已經在心裡做好了各種準備。
現在的情況完全在葉爭流的預想之中,而且還不算預計裡最糟的那幾種。
對她現在遇到的這種事情,葉爭流當然也做好了應對的備案。
面對這種惡意和挑釁,最好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因為沒有反應,所以也沒有趣味。在結果塵埃落定之前,她無論是哭泣、痛罵、辯駁還是抗爭,都只會成為讓別人覺得津津有味。
那油頭司儀說畢俏皮話,示意小廝上台打掃了金銀瓜子,便謹慎地退到台下,宣佈比鬥開始。
至於勝負……也不用著他裁決。
地府連著比鬥場,閻王爺就是裁判官,生就是贏,輸就是死,在座有眼睛的都能看到結果,還需要什麼裁決勝負的判官?
司儀才做示意,角落裡的男人就唰一聲抽.出長刀,迫不及待地沖葉爭流砍來。
在他看來,像是葉爭流這種瘦弱的小娘們,應該早就被嚇呆了才是。
二樓的觀眾們顯然也如此做想,一看這男人殺氣騰騰的樣子,四座頓時湧起一片叫好之聲。
男人的動作很快,只是葉爭流比他更快。
早在司儀宣佈比賽開始之前,葉爭流就已經打開了第二技能「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
也正是因為這個有些冒險的舉動,她才確定:在使用卡牌技能時,假如技能沒有明顯的外在表現,一般人是無法確認卡牌之主是不是在使用卡牌的。
大堂裡四角都站著預備控制事態的侍衛,其中身懷卡牌者一定不少,然而卻沒有因為葉爭流發動卡牌而露出異色,更沒人衝上台把葉爭流拉下來。
——他們看不出葉爭流在用卡牌。
男人才一動作,葉爭流眼中的綠色箭頭就緊跟著他變了方向。
葉爭流耐心地等待了兩秒,直到男人離她只剩兩步遠,她才猛然開啟了第三技能「十年一覺揚州夢」。
倒計時的牌子無聲在葉爭流心頭豎起,男人的動作變得僵硬滯澀,猶如立靶一般。
現在,共有五秒鐘時間,給葉爭流用來殺人。
此時此刻,時間瞬間被拉得極長。男人混著殺意的猙獰表情都彷彿凝固在了臉上,他大步躍起的雙腳就更是停滯在半空,久不落下。
第一秒,葉爭流搶上一步,貼近了男人身側。
第二秒,葉爭流跳起來,鞭腿橫掃過男人雙膝,同時握住了對方的兩肩,狠狠向下一扯。
第三秒,男人被葉爭流拉倒放平,面孔朝地向下摔去,渾身破綻畢露無疑。
第四秒,葉爭流拔出了自己的輕劍。
這是個相當合適的姿勢,也是個非常趁手的高度,據說劊子手砍頭的時候,刑場上的囚徒就會這樣灰心意冷地袒露脖頸、任人宰割。
第五秒,寒光霎起,鮮血四濺。
動脈一破,鮮血在血壓下高高竄起近丈高的血花,葉爭流不閃不避,只把半身重量都加在那把輕劍上奮力下壓,當時就被噴濺而出的猩紅澆了滿臉。
她的瞳孔微微抖動了一下,分出手來搶過了男人的長刀當啷丟遠,不曾抹一把自己染滿了腥氣的面孔。
男人在葉爭流手下爆發了最後一波掙扎,可頸部大動脈破裂這種傷勢,即使在現代醫學裡也只敢說有一半的搶救幾率,放到如今就更是回天乏術。
葉爭流臉上順著臉頰曲線滑落的血珠還尚帶餘溫,鮮血主人的生命卻已經結束了。
短短五秒時間,即使在能放慢時間的葉爭流眼中都太快,放在旁人眼裡,就更是迅疾。
似乎只是一次眨眼的時間,僅僅用了半次呼吸的回合,去留、勝負、生死都在場上見了分曉。
台下的司儀主持過近百場比鬥,但像今天這樣,雙方差距明明如此懸殊、結果卻落定得這樣快速,輸贏這麼具有戲劇性的比賽,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司儀後知後覺地屏住了呼吸,一時之間竟然都忘了要上台宣佈勝負。
葉爭流從屍體裡拔出長劍,也不擦一擦面上的血,就這麼掛著滿臉的華彩回過頭,看向了開場前那個傳出「姦了她」的聲音方向。
未曾凝結的血珠順著葉爭流兩鬢滑下,拖出幾道猩紅的痕跡,道道都帶著殺氣凜凜的鮮明。
隔著半層樓的空間,還擋著一道薄薄的紗簾,簾後那個興奮地扶住柵欄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已經僵硬如許。
他再也沒有之前囂張大喊的喧揚跋扈,安靜地像是吞掉了自己的舌頭。
葉爭流當著他的面,慢慢地用袖子擦乾淨了劍鋒上的血。
司儀不上台,她就兼職做了下司儀的活兒。
「運氣好,贏了。」她說。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8 07:58:42
卷一 浮生島 第八章 奇怪的建築
這一次回程的時候,押解葉爭流的獄卒如臨大敵地給她戴上了鐐銬重枷。
他再也沒亮出那副彷彿憐惜,實則暗藏著瞧不起的語氣,說那些「早些和慕公子撒個嬌,把自己接回群玉樓去」之類的話。
押送途中,獄卒始終單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葉爭流瘦弱的背影,心裡連呼走眼。
他真是看錯了——能和「狼」那傢伙和平地共處一室的小娘子,本身能沒有兩把刷子嗎?
既然獄卒不主動引起話題,葉爭流便也不和這人搭話。好不容易出來透一趟風,她亦有自己的事要做。
首先,就是系統下發了任務獎勵。
【支線任務:贏得一次比鬥——已完成√
任務描述:盡管只是初試牛刀,但在您的竭盡全力之下,您不但贏回了自己的性命,而且還完成了一次血刺呼啦的亮相。
過往的比鬥已經結束,但新的戰鬥隨時可能開始,請做好迎接更多敵人的準備吧!
任務獎勵(已發放):抽卡機會×1;輕劍×1】
葉爭流:「……」
她發現了,這個系統真是非常的能取巧。
輕劍是鬥場給她下發的基本配置,這都能算做任務獎勵嗎?太敷衍了吧。
對於已完成的任務,葉爭流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便把任務面板關掉。她正集中精力,全神貫注於另一件事上。
——葉爭流正在利用自己的第一技能,探查這個島的地理分佈情況。
從鬥所到鬥場之間有一段距離,中途能遙遙望見不少建築。葉爭流在腦海裡不斷變幻著不同的目的地默念,看著地上綠色箭頭的轉向,大概把遠處建築的位置和他們的名稱對應。
群玉樓,也就是設在小島上的那座高級青樓。它距離鬥所最遠,和鬥場一東一西分踞小島兩側,葉爭流極力眯眼去看,也只能瞧見一個隱約的影子。
島主的住所在小島中心,她剛來時被押送到的那座大殿偏東,應該是處理某些重要事務、接待客人之處。廚房距離群玉樓更近,侍衛的駐所則如星羅棋子般,嚴密均勻地分佈在這座小島上。
船塢則在小島西東兩側各設一座,西側是大船塢,葉爭流之前就是被從這座船塢押解下來。
回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是葉爭流步幅比起一般男人稍小一點,也只不過要走一柱半香。
對於不少人來說,這麼幾步路還不夠飯後消食,但葉爭流卻已經在這段時間裡,簡單地在心裡勾勒出了一張浮生島的地形圖。
等回到牢房之後,她就可以和殺魂確定一下某些具體信息,畢竟他才是那個曾經差點就從島上逃脫的人。
葉爭流心底微鬆一口氣,關掉「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技能,向不遠處的鬥所徑直看去。
突然,她的腳步微微一頓。
葉爭流看了看眼前的鬥所,又猶疑著扭過頭去,看向背後鬥場的方向。
獄卒發覺她舉止有異,立刻警告性地把鞭柄在她肩頭重枷上敲了敲,葉爭流卻顧不得了。
她剛剛一直用第一技能在心裡構架小島上的地圖,卻險些忽略了一處肉眼可見的疑點。
鬥所和鬥場位於一條線上,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它們應該是島上最遠的兩所建築,以一種相當古怪的方式,完成了一種巧妙的對稱。
它們都建在小島的高地上,其地勢比起島上的普通建築來說,都至少要高上四丈。
把鬥所這種關押鬥士的地方建在高處?島上這些人真不怕有一天鬥所裡的囚徒拿到鑰匙,佔據有利高地,跟他們打攻守戰嗎?
而那所她剛剛光顧過的鬥場,不但建在高地上,而且後方還高聳出了一座石塔,從位置上看,這三所建築正好連成一條直線。
這座石塔……嗯,從形狀上判斷,雖然它的頂層是平的,但應該是石塔吧?
可惜,杜牧卡牌的一技能只能由葉爭流想著目的地指路,而不能從已知的道路上反推出目的地的名字,不然就能方便很多。
算了,人不要太過貪心。
擰眉看著不遠處的鬥所,又回身看著鬥場所在,葉爭流感到些許的詭異。
——還是那個問題,鬥場鬥所這種地方,沒事建那麼高幹什麼?
當然,這是一處海島,考慮到地質的限制,設計者總不能把建築往地下安排——萬一把島基給挖穿了呢?
所以建築建的高也沒什麼,這可能只是一種特定地理條件下蘊養出的建築風格。
只是為什麼偏偏只有鬥所和鬥場……
獄卒已經被葉爭流的停駐搞得心底發毛,又懾於慕搖光的威名,暫時不敢動她,只在葉爭流耳邊抽了個響亮的鞭花。
葉爭流回過神了,於心中暗暗地搖了搖頭,順著獄卒押送的力道往前,一步步向著那高處的鬥所走過去。
————————————
葉爭流回來的時間很巧,正好趕上中午的飯點兒。她走到牢房門口的時候,便看到殺魂早早就朝向門口盤膝而坐,鼻頭聳動,正等著那頓中午的雜豆飯配魚乾。
見葉爭流被押回來,殺魂立刻上身前傾,眼裡也綻開了兩道灼灼的精光。
那目光中的喜悅和專注,一時間讓葉爭流亦為之動容。
她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不必擔心……」
沒想到,殺魂一個狼孩居然這麼有人味兒,自己一個才搬過來一天的室友,他都這麼惦記著。
殺魂長舒一口氣:「你現在有劍了,快把我劍還我!」
葉爭流:「……」
嘖,浪費感情。
獄卒才把葉爭流身上的重枷去了,葉爭流就摘下自己腰間的細劍還給殺魂。
殺魂拿到劍也不檢查一下,彷彿只要有把劍,他心裡就安定了。
連他接下來投向葉爭流的目光裡,都多出幾分放心之意。
可能殺魂眼中的世界分外簡單。在他這裡,只要做到捕獵工具有借有還,就已經具備相當高尚的個人品質。
能給對方舔過傷,互不侵擾地吃過飯,便可以稱作同伴了。
午飯之後,葉爭流又抓著殺魂問東問西。
親自上過一次比鬥場,葉爭流對情況瞭解得更多。正因如此,某些事實才讓她更為好奇。
比如說……在殺魂嘴裡根本沒有出現過的觀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殺魂正捏著團成一團的飯丸子,反復刮著小碟裡殘留的鹹魚肉汁,聽到她的問題,他乾脆道:「就是沒有觀眾啊。」
「嗯?」
把沾著鹹魚湯的最後一口豆飯填進嘴裡,殺魂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情,放下碗碟和她比劃。
「那個檯子這——麼高,那——麼多台階,頂上就這麼一小點地方,除了我和對手就沒別人了。就是有,他們也站不下啊。」
葉爭流微微睜大了眼:「等等,比鬥的地方不是在一樓嗎?」
殺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能說是一樓,爬好多樓梯呢。」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樓梯一共有七八個你高吧。」
「……」
如果那個地方真的如同殺魂所說得那麼高,這樣的建築物在島內便如鶴立雞群,葉爭流不可能沒見過。
想想鬥場的方向,她特意回頭確定過一遍的建築物群……
莫非是那座石塔?
難道那竟不是個石塔,而是一座鬥台嗎?
葉爭流滿腹心事地躺下來,殺魂見她沒有別的話要問,痛痛快快地往稻草堆裡一紮,不一會兒就鼾聲四起,睡得又熟又香。
沒心事就是好啊,葉爭流無奈地看他一眼:這小狼人還什麼都沒感覺到呢。
他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和葉爭流去的不是一個鬥場。這種對待上的差別,應當是把他們劃分成了不同的兩個類別。
而在某些特殊的時刻,這種類別所直接致使的結果,或許就是一生一死。
葉爭流不自覺地翻了個身。她身下的這堆稻草清爽乾淨,可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如坐針氈。
她之前恐怕猜錯了,這個小島,不止是一個供豪客享樂的銷金窟。
如果只是以賺錢為目的,鬥場裡不會特意起這麼一座沒有觀眾觀看、也沒有客人下注的角鬥高台。
葉爭流隱隱有種感覺:殺魂之所以在逃跑未遂、又殺了島上數個侍衛後都能活下來,可能就是因為他上過那座高台。
那座高台特殊在哪裡?是地理位置不同,代表的意義出眾,還是被選上去的人有異?
葉爭流又翻了個身,只覺得稻草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地咯人。
無疑,浮生島上隱藏著一些秘密。
而這些秘密顯然會加大葉爭流出逃的難度,讓她逃跑的可能性再下降一個台階。
而她現在對什麼信息都不詳知,只有一件事格外地確定——
「等我出去了,非剝了應鸞星的皮不可……」葉爭流喃喃嘆氣道,「把我送到這種地方,他是真的不想讓我活啊。」
可能正是這微弱的囈語聲驚動了殺魂,不遠處的草堆上,殺魂動了動胳膊,突然朝葉爭流拋來一句:「對了,明天飯變多了。」
葉爭流還在思考著此地的詭異之處,一時之間沒能明白他的意思:「嗯……你說什麼?」
殺魂一下子睜開眼睛,猛地坐起身來:「你的飯不能吃,他們的也不可以吃嗎?」
「你究竟在說什麼?」如果說葉爭流剛才還有三分明白,那現在當真是一頭霧水。
殺魂指了指緊鄰著過道牢房的那堵石牆:「他們說,明天有新人會來——我們不搶新人的飯嗎?」
對啊,她怎麼把這事忘了。
她是隨福船一起過來的。福船上下三層,總共載了近乎兩層的男人,算算時間,他們現在也應該點靈完畢了。
也不知道有殺魂在,這間囚牢裡能分來幾個新人,都有卡牌沒有,又會被送到哪個鬥場……
葉爭流心裡一時間閃爍過數十個念頭,但在面上,她只是沉穩地點點頭。
「你要搶就搶吧,只是先別急著殺人……嗯,你這麼想啊,只要留著人就有更多的飯,你不是就能吃得更飽嗎?」
她自覺把道理講得很是淺顯明白,沒想到殺魂經過生活打磨的智慧,卻更加的通俗透徹。
「我當然不殺。」
殺魂微弓著身,那是一個隨時都蓄力待起,能給對手致命一擊的姿勢,讓他連氣質裡都摻雜了幾分狼的凶殘狡猾。
「新人沒膽子殺我,我就不殺他們,這樣新人有的就全都是我的——大家都這麼幹。」
偏頭想了想,殺魂又補充道:「你也給我幫忙,我跟你五五分。等我傷好,你搭把手就行,我給你三七——不,四六。」
他在提及新人到來時的語氣、目光和表情,承載著怎樣歡樂的豐收喜氣!
而當他談論起贓飯分成時的口吻、姿態和神色,又是多麼的流利嫻熟啊!
葉爭流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只覺自己近距離圍觀了一場令人耳目一新的、由叢林智慧和底層生態雜交而成的,獨特社會風俗。
一時之間,葉爭流嘆為觀止。
舊社會不但把人變成鬼,把狼都變成鬼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2:52
卷一 浮生島 第九章 新人
新人,或者說飯票們,當天晚飯之後就被成批成批地送進了牢房。
葉爭流也因此見識了一下殺魂的赫赫威名。
幾個獄卒押著這群新人,每間牢房裡塞上幾個,就這麼一路走到了牢房的最裡面。
最後剩下了十幾個新人,牢頭沉吟一下,轉過拐角過去看了殺魂一眼,正好和端莊坐直、膝上橫劍、滿眼期待的殺魂照了個臉對臉。
牢頭:「……」
他回過頭就沖著獄卒們喊:「勻勻人!你們再勻勻,往其他牢房再多分幾個!」
殺魂:「???」
葉爭流:「……」
葉爭流不由得扶了下額頭。
她剛剛被送到鬥所時,獄卒和侍衛的交談已經說明了,殺魂確實是不好惹。
連這麼不好惹的殺魂房裡都要分人,可見鬥所確實已經滿溢到裝不下了。
裝不下了……
葉爭流皺起眉頭,微微地往後一仰。
其實從剛剛進到鬥所開始,她心裡便有個疑問。
——為什麼要讓這群鬥士、囚徒、被豢養著用來角鬥取樂的男人們手裡有兵刃?
上場前讓他們挑選武器就算了,這裡竟然人人都能把武器帶回牢房。
比鬥的規矩是上了場就要死人。換而言之,現在鬥所裡活下來的這批人,包括她自己,按照現代的觀點來看,個個都是危險分子,即使一級警戒也絕不過分。
讓這麼一批危險分子手裡拿刀拿劍……這裡的管理者是生怕牢房裡不鬧出點什麼事來嗎?
聽到殺魂自陳逃跑過程時,葉爭流感到十分驚異:不是詫異殺魂居然會逃跑,她是詫異這麼長時間以來,居然只有殺魂試著逃跑?
殺魂前前後後至少屠殺了六個宿舍的室友,就算是這樣,她也沒見獄卒過來沒收他的劍。
而現在鬥所裡超負荷的人數,也在彰顯著情況的不正常。
政治課本都講得很明白了:產能一旦過剩,供大於求,那麼就會導致商品價格下降,通貨膨脹,經濟蕭條,最終變為供小於求。
用大白話說,那就是——牢房擠得這麼滿,一半人手裡都有刀,大家當然不可能爭做模範標兵好室友。
這樣絕對會出事的。
連殺魂都能想到「新人不聽話就全殺了」,她不信其他人想不到。
葉爭流敢擔保,除了殺魂肯定還有其他人血洗過宿舍。這種事在鬥所裡絕對不止發生過一次。
但她看到的是:迄今為止,鬥所還沒有對此作出任何有效的處理。
有些時候,不處理便是默認,默認就是縱容。
特別福船居然還在一船一船地往回拉新人——做得簡直露骨。
就好像……就好像鬥所的管理者們,是在鼓勵著這群囚徒們殺人一樣。
葉爭流心知,自己最初的推測和事實相比起來,只怕有十萬八千里之差。她現在已經能夠確定,浮生島絕對不是一個以盈利為目的的銷魂窟。
「荒島逃生難道不應該是個吃雞游戲嗎,怎麼被搞得像是解密檔案一樣……」葉爭流默默吐槽道。
另一邊,獄卒們把最後十幾個新人打散了,硬是給分到幾個已經很滿的牢房裡。
最後兩個新人是別處實在塞不下了,他們才帶到殺魂所在的拐角。
葉爭流甚至能讀懂他們眼神裡的官司:就讓這兩個新來的倒黴鬼聽天由命,管他們愛死不死吧。
從對待新人的態度上看,獄卒應該不知道鬥所的真實意圖。
甚至可能他們本身被上頭下過令,要求他們約束死亡率之類的,不然他們不會這麼盡力避免把其他新人和殺魂放在一起。
也是,角鬥取樂雖然殘忍,但還在大多數人的邏輯接受範圍內。可要是平白無故地要求「就是要多多的死人,越多越好」,誰聽了都會感覺這是個邪教組織。
葉爭流收回心神,心中嘆了口氣,轉而去打量這兩個新人。
恰巧,在她看著他們的時候,這兩人也同時在看著她。
殺魂和葉爭流各踞牢房一角,這兩個人就背靠著柵欄而坐。他們甚至看都沒多看殺魂一眼,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葉爭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女人!這裡竟然有女人!」
「我還沒看過這麼漂亮的小娘們兒,你說她被操過沒有?」
「誰知道呢,肉皮那麼嫩,破沒破身有什麼打緊?」
他們說悄悄話的聲音不小,被葉爭流聽了個正著。
聽到他們聊天的內容,她不由得眉頭一皺。
仔細看去,這兩人雙眼渾濁,神態淫邪,從見到她的那刻起,眼珠子幾乎就黏在了她的身上。
如果說有什麼是讓他們忌憚著沒撲上來的,大概就只有她手邊的那把劍。
葉爭流心知,即使自己手中有劍,武器的威懾力也絕不會存在太久。這兩個人看起來就不是有耐性,能做到自我約束的人。
來到浮生島這樣一個詭異的新環境,接連經歷過數次人生轉折,他們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別的,而是女人。像這樣的傢伙,腦容量恐怕還沒有杏仁大。
至於道德和情操……葉爭流從上島起,就沒對此地居民在這方面抱有哪怕一丁點的期望。
葉爭流默默注視著這兩個人的舉動,心裡暗猜,他們恐怕按捺不過一天。
可惜了。原本知道新人要來,她還期望過或許能有個隊友。
但現在看來,別說是隊友了,就是打前哨的先鋒炮灰,這兩個恐怕都擔當不起來。
不過為了以防事有萬一……
葉爭流沒有客氣。她沒拐彎抹角,也沒有使用敬語,對著兩人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們都有什麼卡牌?」
三年流民生活,讓她對這種心術不正的蠢蛋再熟悉不過。拐彎抹角他們是聽不懂的,態度軟和他們只當你柔弱客氣,反倒是做出直來直去的樣子,還能讓彼此交談兩句。
兩個男人被葉爭流問得一愣,更加耿直地反問道:「什麼是卡牌?」
懂了,點靈沒成功,卡牌也沒有。這倆人手無寸鐵,而且心裡一點沒數。
葉爭流含笑道:「沒什麼。」
她這一笑,竟把兩個男人看直了眼。有一個情不自禁地朝葉爭流探過半個身子,另一個一臉蠢相,不自覺地張大了嘴,只差沒滴答口水下來。
見到這一幕,葉爭流心裡默默修改了自己的預期:是她高看他們了,這兩個人恐怕今晚就要動手,絕不可能忍過一整天。
殺魂察覺他們之間氣氛有異,不由得格外地看了兩眼。
不過現在沒有飯吃,又沒有人不長眼地上來惹他,他就坐著不動,過一會兒索性躺下睡覺。
四個人分作三個團體,兩人貼著柵欄,葉爭流和殺魂則分別佔據一處牆角,一時之間,居然也相安無事。
當夜葉爭流和衣而眠,她把輕劍枕在頭底下,一手搭著劍柄,側身背對兩人,裝作熟睡,卻一直留神著他們的動靜。
才等了一個時辰,柵欄那邊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兩個男人把腳步放輕,反倒便宜了葉爭流聽清他們的舉動。
須知耳朵靈敏的人,聽小聲是不怕的,而且還能於細微處分辨某些重要細節。然而近處的聲音要是大了,反而會掩蓋過遠處的情況。
向葉爭流走過來的那個男人躡手躡腳,心懷顧忌,卻令葉爭流確定了另一個男人漸遠的腳步聲。
看來,這兩個人是要兵分兩路,分別對付她和殺魂啊。
——這和找死有什麼區別嗎?
要是兩個男人都沖著她來,葉爭流還要小心一些,不過她依舊有預備方案應對。如今只有一個對手,她發揮的餘地就更大了。
男人悄悄走到葉爭流身後,垂涎欲滴地看了看女孩雪白秀美的臉蛋,懸著手想要摸上一摸,又將將停住了。
他沒忘記自己這回要做的正事:得按照之前和同夥商量好的來,先奪下這小姑娘的那把輕劍。等小娘皮沒了武器,接下來還不是任他擺弄?
對,這小丫頭的劍……讓他找找,劍在哪兒呢……
他視線來回在地上掃了一遍,最終定格在葉爭流腦袋底下:好哇,原來是被這小姑娘枕著呢。
男人不假思索地伸手就去拔劍。
他還是頭一回做這種事,心裡不免慌亂,動作也就毛躁,一心只想拿到武器,完成任務了事。
可他卻沒注意到,那把輕劍藏在鞘內,劍尖向外,劍柄則指向牢房的牆壁,葉爭流一隻素手正虛虛搭在劍柄上。
男人手剛碰到劍鞘,葉爭流便已探身而起。從聽到聲音的那一刻起,她的「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技能便早已打開,虛席以待。
此刻,葉爭流持著劍柄,男人則自另一端握著劍鞘,葉爭流早就成竹在胸,而男人卻是驚愕之下下意識地一拔——
一時只聞唰拉一聲,葉爭流借力抽出輕劍,寒芒閃動之間,三技能「十年一覺揚州夢」順勢開啟,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僵成了個任她施為的活靶子。
其實若要論一擊斃命,斬首本來是最好的手段。只是葉爭流年紀尚小,氣力和身高都不足,一劍砍斷成年人頸骨的可能性更是幾近於無。
但沒關係,五秒鐘的時間,足夠葉爭流左右各出一劍,瞬間割斷這男人脖頸兩側的大動脈。
就在葉爭流持劍欲下的瞬間,眼前突然彈出一個對話框。
【支線任務:解決突襲的敵人
任務描述:您的新室友打算對您展開夜襲,簡直讓人出乎意料。
然而智慧的您其實早有防範!
快利用您事先的佈置解決掉您的對手吧,讓他知道什麼叫做「想在江湖上混,決不可招惹獨身的老人小孩和女人」。
請不要一時不備輸給對手啊,畢竟您早就看出來,他對你打著的,可不僅僅是殺人奪寶的主意。
任務獎勵:抽卡機會x1】
看到這個彈出的對話框,葉爭流立刻雙眼一亮:她原本還惋惜要失去兩個炮灰,沒想到他們居然還能在這方面發揮最後一點餘熱?
這個任務來得正好!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3:08
卷一 浮生島 第十章 米爾栝
葉爭流接下任務,出手如電,只用四秒時間,便正反深深抹過男人左右脖頸。一時間,男人血如泉湧,兩道由血液組成的奪命噴泉狂飆而出,似飛蝶雙翼般向兩側瘋狂噴濺。
而她則在收劍的同時一腳飛起,把這男人當胸踹翻,冷眼看他雙手在空中亂抓,做最後的垂死掙扎,卻再沾不到她半片衣角。
五秒時間轉瞬即過,葉爭流後退幾步,任那男人躺在地上,流盡鮮血後默默死去。她不再關注瀕死的對手,目光轉向了房間的另一頭。
和她一樣,殺魂的戰局也行至了末端。
這少年腳掌在地面上順勢一蹬,整個人便彈躍而起,腰間細劍幾乎瞬間出鞘,快到讓人看不清他拔劍的過程。
葉爭流定神望去,只見霜刃皎皎,殺氣迸開,細劍的劍光羚羊掛角般劃出一道半圓的銀月,比一眨眼更短的時間裡,月色驟然浸滿了鮮豔的猩紅。
好快的劍!好利的劍!好美的劍!
下一刻,男人人頭落地。他的腦袋骨碌骨碌地在地上轉了幾圈,沾滿了塵土的雙眼裡滿含著駭色,甚至都來不及閉上。
而殺魂則皺著眉頭,漫不經心地抖去了銀月上的血。
他把自己腳邊的頭顱踢遠,順勢看向葉爭流的方向,神色間帶著幾分難掩的失望:「你那個也死了啊。」
對上殺魂明晃晃寫著「人都死了,那就沒有額外的飯可以吃」的目光,葉爭流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呵呵」乾笑了一下,徑直帶開了這個話題。
「你傷口是不是扯裂了?我再給你看看吧。」
少年胸前包紮的白布已經隱隱滲出了一抹血色,大概是他方才動作太大,肌肉生生把繃了一層薄痂的傷口給撕開了。
殺魂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眼裡後知後覺地浮現出疼痛之意。
他乖乖坐回自己那堆稻草上,坦率地去了上衣,讓葉爭流檢查他的傷口。
葉爭流還是照例分出一小包精鹽,化在水裡給殺魂清洗過傷口。染透血污的舊布條卸下後就放在一旁,洗淨晾乾後還能再用。
在給殺魂包紮的過程中,葉爭流的任務獎勵也到了。
【支線任務:解決突襲的敵人——已完成√
任務描述:半夜時分不請自來,不是賊偷就是色鬼。不過人都死了,對屍體的身份就不要那麼追究啦,在此恭喜您保護了自己的財物和安危。
可想而知,隨著新人陸續前來,這種事情肯定會源源不斷。還請您每次都做好提前準備。
任務獎勵(已發放):抽卡機會x1;屍首x1】
葉爭流:「……」
謝謝,後面那個獎勵並不想要呢。
葉爭流對於系統發放獎勵的投機取巧早已習慣,她順手把對話框關掉,心裡還在想著殺魂剛剛那驚豔一劍。
按照殺魂的敘述,他從小一直生活在森林裡,直到被抓到了島上,才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類,也是第一次碰劍。
葉爭流一直以為殺魂雖然拿著劍,但劍只是對他自身沒有尖爪利齒的補充。直到方才親眼目睹,她才發覺自己之前把人看扁了。
「你怎麼會用劍的?」
關鍵是,怎麼還用得這麼好?
殺魂疑惑地看著葉爭流,不明白她的意思:「拿起來就用啊。」
葉爭流:「我是想問,有誰教了你劍法嗎?」
「又不是人話,這還要學嗎?」殺魂的神情更迷惑了,「當然是拿起來就會啊——你拿起劍來不會用嗎?」
看他誠懇的眼神,幾乎要讓人以為拿起劍來不會用是一種智障行為。
葉爭流:「……」
對不起,要不是有杜牧大大作為她的後盾,她真的不會。
就是現在,葉爭流也只能按照技能的提示劈砍斬截,劍招連一招半式都湊不出來,就更不要說成型的體繫了。
如果不是知道殺魂還沒掌握「開玩笑」這種高級的交流技能,葉爭流幾乎以為這少年是在逗自己玩。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淡笑:「——他是天生劍骨,為劍而生。像他這樣的人,哪怕只有三歲呢,只要能舉得動劍,天然便知道該怎麼用劍。」
葉爭流和殺魂同時猛地轉頭,只見慕搖光摺扇輕展,露出花團錦簇的扇面,他一手負在身後,面上悠悠含笑。
即使以殺魂那野狼般的敏銳,竟也沒發現他何時站在柵欄外面,亦不知他已經這樣看了他們多久。
葉爭流把手裡的布團撇下,猛然站起。
直到確定了慕搖光的存在,她才意識到,這人身上那種奇異而馥鬱的香氣,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然無聲無息地侵入了牢房裡的每個角落。
「怎麼是你?!」
慕搖光輕輕搖頭,下一秒驟然抽身後撤。幾乎在同一時間,殺魂已然拔劍而起,森寒冷硬的劍尖如幽靈般從青石砌作的柵欄縫隙中遞了出去。在最險的那一刻,劍氣甚至刮花了慕搖光的衣襟。
慕搖光又後退兩步,直到殺魂竭力伸長胳膊也搆不到自己了,才隨手用合攏的扇子把殺魂的劍尖向旁邊一撥。
「你看,我就說他很會用劍。」慕搖光看也不看殺魂一眼,徑自和葉爭流講道。
殺魂緊緊扒在柵欄上,喉嚨裡溢出不甘的嘶吼。今天正是下弦廿六,彎月如鉤,配著天窗裡傾斜下的碎月流光,那狼嚎聲聽起來竟分外淒厲。
葉爭流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來,殺魂和慕搖光好像是有過節來著。
當初殺魂跑路未遂,似乎正是被慕搖光抓捕回來的?
那這樑子結大了啊!
他今天過來在殺魂面前耍一套孔雀開屏,難道是特地來招人恨的嗎?
慕搖光不慌不忙,一折一折地展開扇子遮住了半張面孔。他望向葉爭流,似真似假地幽幽一嘆:「見他們把你分在這裡,我便放心了。」
「慕公子?」葉爭流疑惑地抬起了眉毛,覺得這話聽著蹊蹺,「說來,慕公子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慕搖光的目光宛如不經意般在葉爭流的臉龐上輕輕一落,很快又轉開眼神,眼睫微垂,含蓄一笑道:「聽說今天分新人進鬥所,我特意過來看看。」
這話聽起來,好像他是因為擔憂葉爭流安危,這才深夜到訪一般。
然而葉爭流自詡和這人的交情滿打滿算也不到一湯匙,萬萬擔當不起這麼深厚的情誼。
所以,他絕對是另有目的,多半是在拿自己做筏子。
對與這一點,葉爭流非常確定。
慕搖光要是執意想演,葉爭流是沒法阻止的,畢竟她就是個表演道具——不過她也不用阻止。
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在演,也不管他是想演給誰看,這番做派起碼保證了葉爭流在鬥所的地位和安全,沒準還能讓她獲得更大的自由。
兩全其美,互利互惠,所以她為何要揭穿慕搖光?
葉爭流微微一笑,把手隨意一攤:「那慕公子看到了,我雖然沒去你的群玉樓,但在這兒過得也不差。這裡樣樣都好,就是有點缺醫少藥,還要請你搭把手。」
她身上倒是藏了上好的白藥,只是在這種環境下,她理應是「缺藥」的。
見葉爭流接著自己的戲台唱下去,慕搖光神色裡也未見驚異。他伸手探向自己懷中,摸出了個油紙包來,拿在手上邀功般地輕輕一晃。
「鬥所裡的情況我也知道,藥品自然早就準備好了。」
——這人好上道!
慕搖光將手上紙包輕輕一拋,那包東西貼著青石柵欄落下,只要葉爭流一探手就能取到。
「職責不同,我不好在鬥所多耽,」慕搖光嘆息一聲,「葉姑娘日常缺些什麼,都可以吩咐獄卒。我這便走了,你切切保重。」
葉爭流拿人手短,自覺應該敬業一點,遂拿出演員的熱情來,十分慇勤道:「嗯嗯嗯!常來啊!」
慕搖光:「……」
他笑著把手上扇子一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只是他的人雖已不在,然而那股濃鬱的甜香卻仍未消去。馥鬱的香味甚至壓過了屍首的血腥氣,盤旋在牢房之中,久久不散。
葉爭流簡直要懷疑,慕搖光是不是臨走前在附近偷偷藏了一個固體清香劑。
她問殺魂:「你說這是什麼香味?」
不似花香,也更不像果香,不至於香的讓人膩味,但葉爭流聞著也不覺得舒心。
殺魂自從慕搖光平安離去後,就悶悶地抱劍坐在稻草上,聽到葉爭流的問題,他頭也不抬,「嗷~」了一嗓子權作回答。
葉爭流:「……」
殺魂的狼嗥,真是久違了。
她還以為他只會用狼嗥做自我介紹呢。
葉爭流試探著問道:「你是在說一個名詞嗎?」
殺魂皺著眉,受限於貧乏的詞匯量,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
「這是一種花……兔子、鹿、羚羊和斑牛吃它了會亂跑,夜裡不睡覺,不斷頂撞其他的兔子、鹿、羚羊和斑牛……」
聽著這個描述,再聯繫到慕搖光的職業,葉爭流瞬間秒懂:「哦,春藥。」
殺魂純潔地看著葉爭流。
葉爭流無辜地反看了回去。
「你盯著我幹什麼,難道你不是想說,他身上的香味就像那個花一樣嗎?」
身上居然會無時無刻都沾著這種香味,沒想到慕搖光這個青樓樓長、龜公頭頭,做得還挺愛崗敬業啊。
「嗯。」
見葉爭流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殺魂便安心地躺下睡了。
看起來,他已經完全忘了剛剛自己沒能刺到慕搖光的憋屈——動物可能就是這樣,同一時間裡只能惦記著一件事吧。
葉爭流好笑地搖了搖頭,伸手把那個油紙包摸了回來。
她此時還不知道,由於殺魂對於口語表達的不熟悉,她和殺魂在交流上產生了很大的偏差。
殺魂的狼嗥聲確實代表著一種花卉,那種花通體雪白,睫葉纖纖,楚楚可憐,當地人都叫它「米爾栝」。
然而「米爾栝」是沒有任何香味的。
倘若將它的名字意譯過來,最貼合的翻譯應該是「無聲息的魔鬼」。
草食動物吃下了它,確實會亂跑、不睡覺,不斷頂撞其他家畜——只是這頂撞是字面意義上的,用角、頭顱或者後腿頂撞,而不是葉爭流以為的交配。
吃下這種花的動物們,會頭也不回地走進寬闊的大河河心,直到被活活淹死;它們甚至能克服天性裡對火的恐懼,不管不顧地投身於森林的雷火之中,生生把自己燒成一具焦骨。
那當然不是發情。
那是瘋狂。
殺魂的意思是,慕搖光身上的香氣,在本質上如同純白無瑕「米爾栝」一樣。
他和那種柔弱的白花的特性十分相似,這二者都有種無言的瘋狂。
只可惜由於交流上的誤解,葉爭流沒能體會到殺魂的警惕。
這少年不算聰明,在狼群裡長大的經歷,讓他完全不曉人情。
殺魂說話磕磕絆絆,三言兩語就會被人帶進溝裡,就連逃跑這樣的大事,他也莽莽撞撞沒個計劃,直到他逃到海邊,才想起自己原來是個旱鴨子。
可旁人要用鮮血才能銘記的教訓,殺魂卻早在和慕搖光的第一個照面裡,就已經察覺。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3:24
卷一 浮生島 第十一章 第二次抽卡
葉爭流拆開那個體積不小的紙包,檢視了一遍裡面的東西。
出乎意料,慕搖光心思很細,紙包裡的東西分做數個小包,每個小包上附著墨筆標注,東西居然相當齊全。
葉爭流打開標著「藥」字的小包,便見到了兩瓶上好的白藥,還另有幾種常用的藥丸子,質量都不比當初應鸞星給她的那些差。
除此之外,慕搖光也給她準備了若干精鹽和紅糖;還有數尺長的乾淨白布裹在兩張手帕裡;葉爭流甚至在紙包裡翻到了針線和修甲用的小刀,以及兩條纏成小卷的髮帶。
這些東西體積不大,佔地不多,但無疑能把生活質量提升一個檔次。
此時此刻,就連她都不得不為這份精巧的心思佩服了。
佔據了紙包一半的,也是最顯眼的物事上,則附了「糕點」二字。
葉爭流打開,只見紫薯山藥糕、海棠酥、糯米糕、荷花酥每樣各有四塊,總共拼成一包。糕點模子都做成方方正正的麻將形狀,大約是為了方便打包攜帶。
包裹點心的人應該非常用心,包裝被扎得極厚極緊,哪怕方才受了慕搖光一拋,點心也連個邊角都沒有碰碎。
殺魂聞到食物的香氣,瞬間從秒睡轉為秒醒。葉爭流沒理會他直勾勾的眼神,她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這些點心,又湊上去聞了聞,心裡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也許是形狀相似的緣故?這幾樣糕點總給她一種異樣感,似乎是有什麼共同的特點,讓它們相似到近乎蹊蹺。
想到電視劇裡看過的某個情節,葉爭流心裡一動,把每塊糕點都小心掰碎。
——事實證明,電視劇不能當真。點心裡根本沒有字條,那股蜜香和桂花的甜意,反而把殺魂饞得夠嗆。
可能慕搖光沒想那麼多。
或許他拿來點心的初衷就是給她加餐。
葉爭流幾番搜尋無果,只得無奈地將食物和殺魂分了。
此時他們身邊有兩具橫陳的屍首,流淌在地上的鮮血早已凝固成黑紫的血泥,幽暗的牢房中還飄動著慕搖光身上的異香,殺魂吃沒個吃相,吞嚥的聲音呼嚕呼嚕響。
而她嚼著自己嘴裡久違的甜味,在這樣的場景、聲音、氣味和情境下,竟然品出一絲賀歲電影海報構圖般的喜感來。
畢竟,不管日子變得怎樣,都總是要過下去的。
也許今天還在偷襲和暗殺中苟且,明天就突然被人赦免。就像她不知道此刻嘴裡居然會出現甜甜的糕點一樣,沒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依然要過下去。
……
慕搖光輕快地走過鬥所的青石長廊。
牢房裡光線極差,腳下的某些地面還坎坷不平,他手裡沒提燈籠,步履卻依舊從容,毫無遲疑。
他的心情很好,是終於解決掉了一個大麻煩的那種好。
島上人人都知道,島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是為了報島主重恩而上島,然而叢影就是不肯相信。
這個人疑心極重,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此人晝警夕惕。可偏偏就是叢影,掌握著島上最重要的鬥所。
按理來說,他慕搖光和叢影各為其主,兩個人也都各懷鬼胎。他們懷著不同的目的而來,卻能相聚在這座詭譎的小島,也算是緣分一場。
對於這種命運的安排,難道他們不應該相視一笑,各自心照不宣嗎?
然而叢影始終都對他放心不下,他不但對慕搖光防備備至,甚至還想置他於死地。
這可真是傷透了慕搖光的心,也傷透了他的腦筋。
在慕搖光看來,叢影就像是一條受過重傷的野狗,過去的傷痕如同跗骨之蛆般交纏在他的每個噩夢裡,把這人活生生搞出了毛病來。
不拿到一個人的把柄,叢影就不能放心。
既然他始終不信恩義是慕搖光的把柄,慕搖光只好自己費力氣給他再造一個。
此前給葉爭流點靈的時候,他特意用了第一品的鎏金礦。從那時起,叢影的眼神便開始有些不對。
今夜他又命廚子做四道新鮮糕點,要求調味不能用白糖,需得全用蜂蜜;
點心要借桂花的香味,然而濾渣時不許材料裡出現哪怕一瓣桂花;
糕點模子可以做成麻將牌大小,但上面的花紋要湊夠魏紫姚黃豆綠趙粉四種,總之是牡丹最好。
廚子只以為是群玉樓裡哪個當紅的姑娘挑嘴,而他這個樓主起興慣著,不過落在叢影耳裡,這番做派的意義就要變個模樣。
見慕搖光這樣「清楚」葉爭流的喜好,他會以為葉爭流和慕搖光從前認識。
叢影本身就是為了舊識之死才上島來,所以他打心眼裡便願意相信這樣一個答案。
便如同葉爭流……
慕搖光想要個把柄,而她想要個方便。
她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又有口才又聰明,不但願意順著他的口風說話,也能把話說得很漂亮。
慕搖光喜歡和她做不必商量的合作。
當然,只給她傷藥是不夠的,點心也不過聊勝於無。
葉爭流最想要的是自由,慕搖光對此看得很清楚。
所以,如果當他又一次需要她,只要他可以給她提供逃跑的機會,這位葉姑娘就絕不會拒絕。
就像叢影不會拒絕他「自己發現」的把柄、願意相信慕搖光為他量身編織的理由一樣。
給眾人展示他們想看到的東西,人們就會盲目地相信和聽從;給眾人許諾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便會義無反顧地奔向慕搖光指出的方向。
慕搖光緩緩展開了扇子,凡他經行之處,便有暗香湧動,他的腳步聲雖然遠去,馥鬱的香氣卻縈繞在空中久久不散。
慕搖光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摺扇輕搖——
真不明白,為何他們要說人心難測呢?
人心明明是那麼簡單啊。
——————————
昨天晚上兩個新人突然夜襲,雖然沒能傷到葉爭流半根寒毛,卻也讓她警醒地看清了自己和殺魂之間的差距。
如果她的對手不是那些沒有卡牌的普通人,而是殺魂的話,葉爭流估計,以自己現在的能力,恐怕還奈何不了他。
這個想法在之後由殺魂得到了證實。
從慕搖光那裡得到藥和白布後,葉爭流便重新給殺魂裹了傷。殺魂本身癒合能力就相當強大,有了藥物幫助,傷勢自然好轉得更快。
在他活動不會牽扯到傷口的時候,葉爭流和殺魂,在這小小的牢房裡第一次做了對手。
為了避免誤傷,兩人手裡都只拿了劍鞘。
葉爭流的卡牌一共有三個技能,「牧童遙指杏花村」和「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每次都是早早打開的,但「十年一覺揚州夢」卻只有寶貴的五秒鐘,所以她不得不順時而為。
結果她和殺魂的戰鬥甫一開始,葉爭流只覺眼前一花,下一刻殺魂的劍鞘已經撲頭蓋臉、劈面而來!
葉爭流急急打開了三技能,卻只來得及先從殺魂劍鞘下逃開。她手中的劍鞘剛剛往前遞到一半,五秒時間已然轉瞬即逝,殺魂重新取回身體的主動權,毫無滯澀地又劃出一劍,鞘尖直取葉爭流心口!
這一回,葉爭流躲避不能。劍鞘撲地一聲戳在葉爭流胸前,狠狠將她向後撞退了三步。假如此時殺魂手裡拿著的是他的細劍,葉爭流想必早成了個人形的肉串。
這場比鬥,葉爭流無疑義地輸了。
吸取這場的經驗教訓,葉爭流又一連和殺魂比過四場,結果場場都輸得很慘。
哪怕是她一開場就同時打開了兩個技能,最好的戰績也只是「劃傷」殺魂的左肋。
殺魂和葉爭流應對過的每個對手都不一樣。
他有豐富的戰鬥經驗,天生劍骨的外掛又讓他的劍技十分嫻熟。他冷靜、狡猾、精準、狠厲,像一頭一擊必中的狼。
所以即便被葉爭流凝固住了時間,他的姿勢也保證了葉爭流無法輕易刺中他的要害;而當自主權重新回到殺魂身上時,他的動作甚至不會有一絲遲滯感。
二技能結束後,會有長達十餘秒的冷卻時間。這時間看起來不是很長,然而葉爭流每一次都是「死」在這段時間裡。
殺魂的動作實在太快,他的眼光又著實太毒,只要葉爭流在他周身三丈之內,就不可能躲得過他猛然爆發而出的,驟雨般的攻擊。
連輸五場後,葉爭流急忙宣告叫停。盡管每次都是十餘秒鐘的速戰速決,但這種高強度、高精力和高投入的戰鬥還是對她消耗很大。
反觀殺魂,他身上冒出些微熱氣,看臉色好像才剛把身體活動開。
葉爭流:「……」
體力這塊是真沒辦法了,她是喝西北風長大的,確實沒法和殺魂這種一直吃肉的比。
葉爭流總結了自己的戰鬥經驗,得出的結論是:她還需要更多的技能來搭配。
杜牧這張卡牌一共有三個技能,無論是「牧童遙指杏花村」,「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還是「十年一覺揚州夢」都十分有用,堪稱神技,若能繼續發揚光大,她的前景必然光明一片。
可目前來看,它們只能稱作輔助技能。
玩過手游的人應該都清楚,手游裡雖然一般會有張開局就送的輔助卡,但真想在游戲裡混得風生水起,怎麼都得培養出一張強力輸出才行。
葉爭流現在,正缺這個輸出。
她手裡目前正有四次抽卡機會,前兩次是抽到天級卡杜牧的時候系統送的、後兩次是完成任務後得到的。
說起來,天命這個系統怎麼就不送點開服大禮包什麼的?集結之禮也該有一份啊。還有怎麼不出個氪金系統,游戲系統居然不能氪金,策劃你也是個人?
葉爭流:我要是有個開服大禮包,我還會是這個吊樣?jpg.
但無論她怎麼在心裡戳那個系統,天命系統都只是躺平裝死,一點反應都不給她。
行吧。
葉爭流心裡嘆了口氣,左思右想之下,決定還是用掉一次抽卡機會試試運氣。
她當然記得抽卡系統的提示——十連抽才必保有一張卡牌。
不過就照她現在這一窮二白的樣子,即便是沒抽到卡牌,能抽到防禦的禮裝,或者增加體力的經驗包,那也很有用啊。
葉爭流當機立斷,用掉了一次抽卡機會。下一刻,一個彩色旋渦在葉爭流眼前成型,旋渦中隱隱浮動著碎金般的光點,和無數剔透的冰晶。這一幕如此美麗,幾步外的殺魂卻視而不見,只落在葉爭流眼裡,被她獨享。
旋渦憑空生成,也憑空消退,在旋渦的最中心,一張卡牌的形狀已經隱隱浮現了出來。
卡牌!是卡牌!
葉爭流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捏緊了手指。
卡牌落在葉爭流掌中,讓葉爭流心臟狂跳。她定睛一看,頓時——
葉爭流:「!!!」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4:00
卷一 浮生島 第十二章 天地玄黃
請問,首抽抽中杜牧,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大概在說抽卡不能救自己,你不如搞黃色試試。
那次抽抽中了乾隆呢?
——那只能說明,抽卡確實不能救自己了。
葉爭流忍住自己自看到「乾隆(愛新覺羅‧弘歷)」幾個字開始,就升起的吐槽欲。
她定睛往卡面上一看,頓時心中只有滿滿的凝噎之意。
她很想知道,這套抽卡系統究竟是怎麼決定卡牌庫的啊?
——乾隆的卡面技能數竟然和杜牧大大的技能數目一樣,他也足足有三個技能。
但以乾隆這個人在文學上的能力和造詣……別說有三個技能,就是有三十個,那也不頂什麼用啊。
從外觀上看,相比於杜牧大大金光閃閃、左上角標記一個篆體「天」字的牛逼卡面,乾隆的卡面看起來顯得低調無比,和他在歷史中流露的審美十分不搭。
這張卡面散發出黑曜石般的淡淡流光,顏色沉靜得讓人恍若身處星海中央。
和杜牧大大一樣,同樣也有一個篆體小字落在乾隆人物卡的左上角,但那個字不是「天」也不是「地」,只是個「玄」。
看來她的卡牌等級被分成了「天地玄黃」四品啊。
不過,從乾隆流傳下來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詩文來看,葉爭流嚴重懷疑連這個玄品評級,都是系統看在他曾經當過皇帝的面子上,偷偷給他的黑箱。
既然黑箱,怎麼沒有黑箱到底?
說實話,在看清卡牌名字是愛新覺羅‧弘歷的時候,葉爭流當真有那麼一個瞬間以為,乾隆的卡面搭配會是各種粉彩的小碎花。
平復了一下心情,葉爭流才開始閱讀卡面上的具體技能。
五秒鐘後,葉爭流頓時覺得,那些形容主人公聽聞惡耗時眼前一黑的文學描寫,當真是毫無誇張。
當看清那三個技能分別都是什麼以後,葉爭流的視線切切實實地黑了那麼一下。
這絕對是因為她受到的刺激太大,和卡面本身就是玄色沒有半分關係。
名稱:乾隆(愛新覺羅‧弘歷)
技能1:平生結習最於詩,老杜真堪作我師。
葉爭流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為了確定沒會錯意,她還特地把這行小字重新讀了一遍。
——沒錯哦,詩文大意確實是在說「我這輩子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寫詩,杜甫他真是配做我的老師啊」。
葉爭流:「……」
要知道,在乾隆長達三萬兩千多天的生命裡,他總共寫了四萬三千多首詩。就是按照平均值計算的話,他也得從呱呱落地就開始寫,每天寫一首半才行。
然而在數目如此眾多的詩詞當中……一首需要背誦的都沒有。
唯一一首大眾傳播度最高的「一片一片又一片,兩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飛入蘆花都不見。」不但經過了紀曉嵐的潤筆,而且似乎還照抄了鄭板橋的《詠雪》。
瞭解了以上前情後,再回過頭來看看這個技能一。
葉爭流驚嘆地發現,乾隆對自己的文采水平,當真是一點應有的自我認知都沒有啊?!
技能2:淒風禿樹吼斜陽。
葉爭流:「……」
要讓乾隆寫出「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水平可能有點難為他,但寫個「又是淒涼時候,在天涯」也不行嗎?
像是乾隆這種詩人,要是放到現代,那就屬於開卷考試時給了他答案,但他就是連照抄都不會抄啊。
唉,算了算了,這詩一看就是乾隆的正常發揮水平,葉爭流還能說些什麼呢。
再看最後一個技能3……
技能3……
葉爭流僵住了。
技能3非常簡單,簡單到只有一個字的地步。
葉爭流定睛瞧去,只見一個偌大的「神」字頑強地屹立在卡面中央。
而且……真的不是她的錯覺啊,這個「神」字就連字號都比其他字號要大上一倍!
葉爭流:「……」
她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快雪時晴帖上,由乾隆落款的那個大大的「神」字。以及他像是發彈幕一般,蓋上去的百枚印章。
乾隆,這個人,他真的是……
看著手上的這張乾隆卡牌,體會了一下卡牌自帶的三個技能,葉爭流頓時陷入了不可名狀的混亂之中。
從頭到尾,葉爭流的表現落在不遠處的殺魂眼中,便生出一些其他的意味。
他看見自己的室友先是滿臉期待,隨後表情一下子就垮塌下來。
下一刻,他的室友哀號一聲,聽聲音的淒厲程度似乎受了不輕的傷。
緊接著,這位母人便雙手抱頭,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肉眼可見的喪氣,頹廢到一動都不動了。
她看起來似乎病到了吃不下東西的地步。殺魂冷靜地想著,心裡甚至還有幾分雀躍的期待——難道說,自己又要有兩份飯吃了嗎?
他坦率直接地拿這個問題去問葉爭流,換來了葉爭流長久的沉默。
魯迅先生真是大文豪。葉爭流憂傷地想:人間的悲喜並不相通,我室友只覺得我吵鬧。
過了一會,葉爭流才從自己手氣奇差、抽到乾隆、以及室友每天都想吃我的飯的打擊中走出來,拉著殺魂試驗這張得到的新卡。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葉爭流剛把技能一「老杜真堪作我師」一開,心中頓時湧上一股睥睨天下,捨我其誰的自信之光。
下一秒,她的動作甚至沒經過大腦,整個人不假思索地對準著殺魂的劍尖就上了。
要不是殺魂反應極快,眨眼間便將長劍一把拋開,同時從地上一腳踢起劍鞘換握於手,他可能就要被迫把自己的第六批室友屠殺殆盡。
最有毒的是,這個技能從施展到結束,大約有五分鐘的時間。在這期間裡,葉爭流全程都莽到極點,而且絲毫沒有自己應該取消技能的意識。
等技能消失之後,葉爭流回憶起自己的一番極限操作,不由得當場窒息。
殺魂在一旁做出精準評價:「自從用了這招……你就變得非常沒數。」
他的概括真是太過精準,葉爭流感覺自己中了一箭。
「……還有呢?」
殺魂認真地說:「看到那個時候的你,就讓我非常的想揍。」
葉爭流:「……我能理解。」
她在看到這張卡牌的時候,也非常地想揍一頓乾隆。
總而言之,技能一可謂臉T的極致,自殺流的巔峰。這兩個技能一旦合體,真是傷敵零點三,自損二百五。
本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葉爭流乾脆把剩下的兩個技能都試了一遍。
技能二「淒風禿樹吼斜陽」一出,青石牢房中便洋溢著一股淒淒哀哀的陰風,聽起來簡直像是有鬼在哭。
至於詩裡描繪的「禿樹」和「斜陽」,可能是因為條件不吻合的緣故,葉爭流暫時沒有看到。
……幸好沒看到,不然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麼么蛾子呢。
至於技能三的那個「神」字……
如果說技能一是自殺專用、技能二是鬼片特派,那技能三就徹底連個水花都沒有。
作為卡主,葉爭流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技能沒有走空,已經生效。
可是她找遍了整個牢房,都沒發現一點「神」字的蹤跡。
要知道,她甚至都把自己的裡衣翻過來看了!
牢房裡別說是一個「神」字,就連一個印章、一片紙屑都找不到。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葉爭流在心裡犯起了嘀咕——她那個沒有落空的技能,究竟是用到了哪裡去呢?
……
當天晚上,浮生島島主的臥房裡,突然傳來了一聲驚怒交加的大叫。
聽到這動靜後,周邊的房間迅速點起了燈火,值夜的侍衛也紛紛聞聲而動。侍衛們在統領的安排下齊齊匯聚到內院門前,把島主的臥房守得水洩不通。
盡管在不久之後,島主就出面揮退了那些侍衛,還解釋說剛剛只是發生了個誤會,但疑慮依舊留在了許多人的心中。
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當天深夜,島主把群玉樓主慕搖光召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們面前擺放著一副潑墨的寫意山水,畫上有書法大家為其配詩一首。書畫之間上下相映,意境出塵,比單獨列為兩卷更勝三分。
慕搖光一見便知,這幅畫名為《又訪廬山圖》,乃是前朝畫聖席雲子的真跡,為畫上題詩的書法大家鄧金陵亦是名噪一時。
這兩人一書一畫,一東一西,並稱北朝雙絕。他們生在同一時代,作品間卻少有應和,所以眼前這幅同時承載了兩人書畫的畫卷,名貴程度也可想而知,說是價值連城也絕不為過。
假如這幅《廬山圖》是真跡的話,其價值必然不可估量。
島主素愛風雅,他平日就愛把玩古董抄本,慕搖光對此也略有耳聞。但他竟然暗暗收藏著這樣一幅《又訪廬山圖》,卻遠在慕搖光的意料之外。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麼一幅昂貴的山水畫上,卻不知被何人在正中間落下了一個大大的「神」字。
那個字就大大咧咧地寫在了山水畫最中央的那片留白上,墨跡濃厚淋漓,筆畫飛揚跋扈,就連字也……寫得不怎麼好看。
工整倒是工整的,只是沒有形意,過於流俗。若放在別處也算能看,然而這字落在這張《又訪廬山圖》上,當真是在暴殄天物。
慕搖光只看一眼就別過頭,像是被傷了眼睛。
連他面上都浮現了幾分真假難辨的惋惜之色,重金求來這幅名畫收藏玩賞的島主,心情自然更不必說。
慕搖光淡淡一掃,發覺島主已經面唇青白,手指打顫,眼看就要暈過去了。
慕搖光心裡暗暗一笑,面上卻仍是一派茫然,他惡趣味地和島主請教道:「島主,不知這是……」
「《又訪廬山圖》。」島主每說一個字,心裡就滴血一回。「圖」字落定,他再壓不住內心的怒火,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恨聲道:「是誰!是誰毀我的愛畫!我必然饒不過他!」
是啊。慕搖光打開扇子半遮住嘴角一點幽微笑意,漫不經心地想道:有能力潛入島主臥房,搜出這幅藏處隱蔽的畫卷,又給上面提了個醜醜的大字……會是誰呢?
……
要到很久很久以後,葉爭流才會知道,乾隆這張卡牌的第三技能就和歷史上的本人一樣,有個非常鮮明的特點。
——這個「神」字,專門挑貴的地方落腳,便宜的字畫它連看都不看。
——要是這幅《又訪廬山圖》能再名貴一些,第三技能便不止於一個「神」字了,它還會額外附帶上一百多枚紅紅的印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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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乾隆的「神」字和各種印章,大家可以搜搜快雪時晴帖……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4:17
卷一 浮生島 第十三章 「神」
落在畫上的一個「神」字,無疑激發了島主的無數猜想。
在最開始那陣對於自己心愛藏畫的心疼褪去後,島主本性裡的多疑也漸漸地浮現出來。
實際上,在一開始,他就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神」字隱隱有所猜測。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深夜將慕搖光召到自己的房中。
雖然島上級別最高的地方是鬥所,但在島主的心裡,掌管著群玉樓的慕搖光,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因為慕搖光的聰明,所以島主把他分配去執掌招待達官顯貴的群玉樓;也正因為慕搖光的聰明,所以鬥所這麼重要的場所不能交到他的手裡,以免他專權逆上。
掌管鬥所的叢影是一條充滿懷疑,整天亂咬的瘋狗,島主才放心用他來管鬥所。
這樣用人,誰都要說一聲合適,也誰都挑不出毛病,更不會有人威脅到島主的地位。
這就是權勢的平衡之道。
至於慕搖光,讓他來執掌群玉樓或許有些屈才,不過島主自詡從未薄待冷落過他。在地位上,慕搖光或許有些不及叢影的地方,但在私人待遇裡,他都依次為慕搖光補足。
島上人人都知道,島主對慕搖光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另眼相看,平日裡不但為他多予禮遇,而且對他寵信非常。
越是這樣,慕搖光就越只有做島主的心腹一條路走。
故而,島主對於慕搖光是很放心的。像是今夜這種突然發生的事情,他也只叫來慕搖光商量。
慕搖光沉吟片刻,果然緩緩開口。
「還請島主恕我直言。您的臥房乃是島上重地,若是此人能夠如此輕易地在您的愛畫上題字,只怕島上處處都去得了。」
說到這裡,他隱晦地看了島主一眼:「想必,此人即使要摘了在下的腦袋,也只如探囊取物罷了!」
島主被他這一番話說中內心隱憂,頓時臉色一片鐵青。
這人有這份本領,為什麼要去摘慕搖光一個無名小卒的腦袋?他分明是對準自己來的,要摘的是自己的腦袋!
就在他眉間隱隱露出無可排遣的煩躁鬱色之際,慕搖光又恰到好處地補上了一句。
「不過正是因為如此,屬下反而覺得,這人並沒有什麼惡意——或許還沒有什麼本事呢。」
不管這是不是一句真話,至少這是島主想要聽到的話。
島主頓時轉憂為喜:「怎樣?搖光何出此言啊?」
慕搖光一指畫卷最中央的那個「神」字,撫扇而笑:「還請島主靜觀此字,便知端倪。」
島主聞言,定睛朝那個大字看去。他把那字放在心裡反復品味過數遍,連每個筆畫都快嚼爛了,才緩緩道:「……不過如此。」
「正是。此人的手跡有形無神,不要說島主您的墨寶,恐怕連我也及不上。」說到這裡,慕搖光啪地一聲打開扇子,遮住自己半面臉孔,含蓄而意味深長地一笑:「由字觀人,此人必是養尊處優、常年受人恭維奉承,因而……」
因而自高自大,心裡有點沒數。
「由字觀人,我看他也未必本事很強,或許只是卡面特異罷了。」慕搖光把扇面一合,下了定論。
見島主的眼神中漸漸出現幾絲明悟,慕搖光心知他已經想通,於是恰到好處地功成身退:「島主才是個中行家,屬下班門弄斧了。」
「不,不,你說得很好,」島主恍然回神,猶豫片刻,還是對慕搖光說道:「搖光,你覺得,這位來人會不會是……」
「特使」兩個字他沒有吐出口,只是虛虛地做了一個口型。
慕搖光含笑看著他,只覺這個蠢物終於想到了這裡,真是不枉費自己念唱作打了一局。
但在面上,他還是擺出一臉後知後覺的驚駭,恭恭敬敬地和島主請教:「這……屬下不明白,這怎麼會是那些大人呢?」
「唉,唉,搖光你不懂,他們一個個都生而不凡,眼高於頂,受教中供奉慣了,難免……」說到這裡,島主自覺不敬,下意識便噤了聲。
他又回頭來端詳那個「神」字。之前看到自己愛畫遭此點污,島主只覺心痛如絞。然而如今跳出心疼再看,他只覺的心驚。
來者多半是特使,此舉必然是警告,不然天下間有那麼多的字,為何偏偏批了一個「神」字?想來這就是一語雙關……
慕搖光適時靠近了島主一些,他身上那種馥鬱而古怪的甜香此時香得更加隱蔽。那氣味彷彿不經意般飄入兩人鼻端,如溫柔鄉裡不動聲色的大夢一場,令島主的瞳孔不經意間渙散了一瞬。
「怎麼會是特使呢?島主多年來勤勤懇懇有目共睹,教中對島主也一直多有褒獎,哪裡會招致不滿啊?」
慕搖光站在島主背後,眼中盛著滿滿的戲謔,口裡卻說得煞有其事,還在「勤懇」和「不滿」兩個字上略微地咬了重音。
島主猛地轉身,像是終於在一團亂麻裡抓到了頭緒一般,連聲道:「是,沒錯,島上也該有些創新之舉……」
他驟然抬頭,正好迎上慕搖光善解人意的眼神,頓時下定了決心。
「搖光,之前你曾和我提過的那個想法,從鬥所裡選拔優秀鬥者,單獨組建一支精品小隊……」
慕搖光忙道:「從前是屬下考慮不周,島主莫再提了。」
「不,要提,也要去做。」島主頓時一改之前的口風:「讓叢影去做這件事不合適,只有你是最佳人選。我明日會讓叢影放權於你……搖光,我相信你必然會為我神奉上最盛大的祭品。」
慕搖光端端正正地躬身一禮:「島主重託,搖光不敢有負。」
在伸手接住島主交給他的那個小小令牌的那一刻,慕搖光的表情也依舊穩重。直到辭別島主,走出了院子,慕搖光臉上才緩緩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憑著手裡的這支令牌,他就可以自在地從鬥所裡提人了。
現在,他離此次上島的那個目的無疑更近了一步。
至於那個裝神弄鬼的特使……慕搖光倒是覺得,「特使」可能從不存在呢。
島主說特使眼高於頂,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身居高位太久了,幾乎忘記了島上此時的要事。
這批新來的男人們,可是個個都剛被送去點靈不久啊……
想到這裡,慕搖光意味深長地一笑。
不管落下那個字的人是不是特使,甚至「神」字是不是有意,慕搖光都要謝謝他給自己送來了這麼好的機會。
當然,作為謝禮嘛……
不知何時,慕搖光又展開了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
三日以內,島上新來到的那些被點靈的鬥者,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接受了一番隱形的排查。
其中有幾個人的卡牌技能與「墨」或「字」有關,這幾人本來覺醒的就不是什麼戰鬥型卡牌,第二天又按照慣例被安排了強勁的對手,直接一振出局。
……
夜深人靜的時間裡,睡夢中的葉爭流突然心裡一動,從黑甜鄉中驚醒過來。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那張乾隆卡牌的第三技能歸位了。
居然現在才歸位?她都快把這個技能給忘了。
葉爭流對著牆上的刻痕數了數日子:一、二、三……三天時間,這個「神」字技能,真是持續時間異常的長啊。
話說……它之前究竟去哪兒了?效果又是什麼?
葉爭流想得頭禿,卻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再轉念一想,這張卡牌可是乾隆,她就放平心態,隨波逐流的佛了。
乾隆卡面上的技能,想來也沒什麼用處,算了算了,不再實驗了。
對面牆角處殺魂隱約的夢囈,葉爭流側起耳朵,仔細一聽,只聽到了滿嘴的「肉」字,頓時一臉黑線。
半夜不睡覺,聽人在這裡饞肉,她真是自己閒得慌。
一邊這麼想著,葉爭流一邊在稻草堆裡翻了個身,蒙頭重新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獄卒送來早飯的時間比平時晚了小半個時辰。
牢裡都是些正值壯年的大男人,一個個早就餓得怨聲載道。但在看到了今天的早飯後,大家紛紛把嘀咕咽進了肚子裡。
今日的早飯裡,竟然每人都有一個雞蛋。
要知道,浮生島四面環海,因為便於取材的緣故,魚蝦貝蟹都不少見,鹽就更是易取之物,平日裡他們這些人也常常能夠得到一條鹹魚佐飯。
但雞蛋可不一樣,這可是個稀罕食材。
葉爭流握住那個暖呼呼的煮雞蛋時,不由升起幾分猶如隔世的恍然。
不過下一秒她就清醒過來,並且升起了不祥的預感,第一時間聯想到了斷頭飯。
……不會真的是吧。
恰好今天送飯的人是葉爭流熟悉的那個高個獄卒。她靠到柵欄邊,笑著和對方打聽這個雞蛋的來歷。
獄卒顯然也覺的這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索性直接告訴了她。
「據說是島主的一樣愛物昨夜失而復得,島主心裡甚喜,所以今天給全島所有人加餐。」
說到這裡,那獄卒忍不住露出了個回味的笑容:「我們早晨加了青菜和臘肉,據說晚上還要殺豬呢。」
哦,不是斷頭飯就好。
葉爭流裝作自己沒聽到獄卒豐富的菜單,拿著雞蛋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
嗯,她不想吃肉,她不想吃肉,她不想吃肉……
淦!果然還是很想吃肉啊!殺魂的夢話簡直就是她的心裡話嘛。
葉爭流一邊敲破雞蛋殼,一邊在心裡虔誠地祈禱道:希望那個島主的愛物,再多丟它個十回八回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4:33
卷一 浮生島 第十四章 有卡牌的對手
鬥所裡最近風波暗湧,日子也不太平。
葉爭流雖然被關在最偏僻的角落,但青石柵欄不隔音,她經常能牢裡的動靜。
牢裡總是有動靜的。一個關押著大量單身男人的地方,荷爾蒙只差沒有滿溢出來,想也知道不會非常安寧。
只要有人醒來,多半就會有些叫罵聲,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除了一群大老爺們此起彼伏的鼾聲、夢話聲、磨牙聲外,也會有教訓室友、偷襲對鋪的事情驟然發生。
還有幾次,似乎是有同一間牢房裡的兩人扭打了起來,四面都傳來叫好聲、挑撥聲、喝彩聲……
那幾次打架的結果都不太一樣。有兩次雙方鼻青臉腫就停下了,還有兩次則鬧出了人命。
不過即使見到有人橫屍餘地,大家對此也習以為常,最多罵上一聲晦氣。
等第二天獄卒來了,見到這一幕,罵罵咧咧地抽上幾鞭子,然後便把屍首拖出去,又拿一桶水來,把青石地面沖了沖。
這事隨即就翻了篇。
一條人命嘛,在場的哪位手裡是沒有人命的?
像是殺魂之流,說他手上有幾百條人命,也是低估了。
但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她總覺的,最近的鬥所凶狠得比她剛剛入住時尤甚。
按照人之常情來說,新人大量地沖入鬥所,稀釋了原本鬥所的格局和比例,此時正應該是大家按兵不動,蓄勢待發的時候。
鬥所裡的氣氛本該緊張焦灼,像個火.藥桶一樣只待一個時機便一觸即發,卻不應該……
不應該像是現在一樣,已經完全進入了戰備狀態。
這兩者之間的分別大了,打個比方的話,大概就是冷戰和二戰的區別。
搞什麼啊,葉爭流在心裡嘀咕:他們又不是社畜要衝業績,看到新人進了職場,必須得幹勁滿滿地好好表現一番。這些人最近怎麼都和吃錯藥一樣,動不動就鬧上一場?
等到下次那個高個獄卒來送飯的時候,葉爭流借機和他打聽了一下。
獄卒有些訝異葉爭流竟然不知道這件事,不過還是對她如實告知。
牢裡最近這麼躁動,是因為慕搖光。
據說島主大人給了慕搖光權限,讓他能夠從鬥所裡提人出去,另組成一支鬥者中的精英。
下意識地,在聽到精英二字的時候,葉爭流就想到了自己身邊的殺魂。
要說精英的話,首屈一指的不就應該是自己身邊的這個室友嗎?
「已經有人被提出去了嗎?」
高個兒獄卒點了點頭:「自然,已經提走兩個了,是慕公子親自下的手令。」
聽到這話時,葉爭流能夠感覺到,這個高個子的獄卒正在偷偷地看她,似乎有點疑惑為何慕搖光不把她提走。
不過直到離開,他也沒有冒昧地問出這個問題。
等獄卒離開,葉爭流一轉頭,就看到牆角的殺魂睜著鋥亮的狼眼,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你看什麼?」
莫非是殺魂突然長了心眼,想知道為什麼他沒被調走,還被剩下了?
她剛剛升起這個念頭,就聽見殺魂直接了當地說:「這回你的飯好像比較多。」
葉爭流:「……」
殺魂看起來非常介意:「他只給我盛了兩勺,給你足足打了三勺呢。」
葉爭流:「……你這麼在乎的話,我分半勺給你啊。」
一聽這話,殺魂頓時從善如流地朝葉爭流伸出了飯碗。
其速度的迅疾、動作的雷厲,簡直不像一匹狼,而像一隻金錢豹了。
葉爭流發自內心地感慨:殺魂的狼生,是多麼的簡單又多麼的開心啊。
……
每一次參與比鬥,系統就會下發給葉爭流相應的任務。靠著這些任務,到現在為止,她竟然也攢夠了九次抽卡機會。
現在,只差一次抽卡機會,她就可以湊齊十連了!
十連抽只缺一抽就能集齊,但偏偏始終就差那麼一抽。對於一個零氪黨來說,這是多麼大的折磨啊。
簡直無異於強迫症發作、圖片加載99%、打麻將三缺一等人倫慘劇了。
葉爭流現在就是後悔,十分後悔。
早知道她就不抽那發乾隆了……她這個手啊,怎麼就這麼欠呢。
在迫切心情的驅使下,葉爭流的視線頻頻光顧牢門。她現在就希望獄卒能突然出現,帶她去鬥場,或者帶來兩個新人,也給她帶來一個有獎勵的任務。
可能是她的惦記確實有那麼一點玄學的效果,當天早飯過後不久,當真有獄卒在葉爭流充滿期待的目光中走到他們牢房門口,然後……
然後他們一邊嗤笑著「今天可是個硬點子,上面特意讓我們選個最狠的出來遛遛」,一邊提走了殺魂。
全過程中,所有人——這其中包括殺魂——對同一間牢房裡的葉爭流看都沒看一眼。
葉爭流:「……」對不起,俺太弱了。
殺魂一走,牢房裡只剩下葉爭流一個人。
閒來無事,又沒有室友陪練,她只得撿了幾根稻草截斷,按照自己的記憶,開始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復盤整個海島的地形圖。
仗著杜牧的一技能,葉爭流利用自己幾次出去打比賽的空隙,已經把整個海島的地形圖復原得差不多了。
她現在不但弄清了島上幾處重要人物的寢居和辦公地點,甚至都還原出了幾個重要地點的內部細節。
對著自製的簡易地圖,葉爭流已經在做逃跑的預案了。
議事堂、大書房、群玉樓、鬥所、鬥場、侍衛所、廚房……
隨著一根根代表著位置的稻草被擺上地面,葉爭流的神色也愈發冷靜專注。
不同的可能和假設,在她腦中按順序依次展開。葉爭流慎重地把自己剛剛獲知的信息加入預案,就像是棋手在棋盤上落下棋子。
慕搖光現在獲得了從鬥所裡提人的權利,他有可能會把自己帶出去,她必須考慮到這個可能。
在這間鬥所裡,葉爭流最獨特的標籤不是「鬥者」,而是「女人」。
如果她能以此為注,用話術讓慕搖光把自己帶到群玉樓暫住。那麼,按照群玉樓的守備力量,她完全能繞過守備,獲得一定的自主行動範圍。
群玉樓是個好地方,島上消遣的豪客們大多住在群玉樓附近。如果她想在島上製造騷亂,只要在群玉樓舉一把火就行。
助燃的油類和柴火都能在廚房找到,運輸和儲備需要一點手段,這倒不難。
不過,小島四面環海,想要逃跑必須要借助船隻。若要讓騷亂大到能讓船塢發船,單是群玉樓的一把火尚且不夠。
果然要有人裡應外合,截殺獄卒,把鬥所這群亡命之徒放出來才好。
讓這群困獸脫籠而出,島上秩序便可毀於一旦。
到時候受邀前來的豪客們自然會去找島主的麻煩,而四散奔逃的鬥者自會讓島上亂成一團,她便趁機直取西側船塢……不,要取東側的。
西側船塢的船是島上公備。他們在送豪客出島的時候,一定不會忘記在開船前後仔細搜查船隻,把島上所有可能流露的秘密都扼殺在搖籃裡。
只有東側的船塢,那裡停泊的都是豪客們自帶的船隻。
這些人不知道浮生島除了銷魂窟外別有真容,慌亂之下一定只想著離開小島,不會仔細搜查船上情況。她若能躲上這樣一隻船,計劃就成功了大半。
當然,她也要考慮行動期間的突發事件。
像是島上多半會有能夠追查罪魁禍首的卡牌能力者;
如果豪客們的地位沒有她想得那重要,那島主的第一反應可能不是送走客人,而是直接封島;
而且鬥所裡的這些刺頭各懷心思,就是打開牢門也不一定往外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也點一把火把他們逼出來……
葉爭流仔細地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在頭腦裡過了一遍,她每確定一個可行的念頭,就在青石板上落下一根稻草。
對於這個方案,葉爭流在腦中給它標了一個大大的「⑥」作為標識。
這是她的第六號備案。
因為思考得太過入神,葉爭流差點沒聽到獄卒的腳步聲。
獄卒站在葉爭流的牢房門口,不爽地用鎖鏈敲了敲青石柵欄。葉爭流手忙腳亂地把稻草劃攏在一起,抬頭疑惑地看了過去:「?」
「到你了。」獄卒沉著臉說:「出去比鬥。」
什麼,輪到她了?
那她缺少的第十次抽卡機會豈不是……
系統十分適時地給她發放了任務。
【支線任務:贏得一場比鬥
任務描述:比鬥的殘酷性無需多說,您完全心裡有數。依舊是和往常一樣的慣例,比鬥中只有贏家和死者,從無平局之說。
但對於已經望穿秋水的您來講,這場比鬥,您已經翹首以待多時!
去取得比鬥的勝利吧,人生就是由一個又一個的勝利砌起的階梯。
任務獎勵:抽卡機會x1】
看著頁面上這個任務,葉爭流緩緩吐出了一口長氣。
終於來了。
她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宿命感,心裡卻並不為此感到特別輕鬆。
……
依舊是重枷纏身,被獄卒一路押送到那個熟悉的鬥場之中。
葉爭流踏上那座已經很熟悉的、由紅綢圈起的石砌方台,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自己的對手。
只是第一眼,她便發覺了自己這回的對手恐怕和往常不同。
這人的臉龐像是岩石一般的粗糙,膚色也像岩石一般黑黝黝的。
他身材寬厚,不聲不響,看起來既不貪婪凶惡,也不激進輕敵,卻如同一個隨時等待著擇人而噬的黑洞一般,整個人都流露出一種危險的氣息。
面對著這樣的對手,葉爭流整個人都警醒起來。
司儀按慣例介紹兩人的簡歷。他先重點強調了葉爭流的女人身份,隨即又指出葉爭流已經活過了六場比鬥。
聽到這個數字,樓上觀看的客人之中傳來了隱約的嘩然之聲。
然而葉爭流接下來的對手,卻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他漠然地看向葉爭流的方向,眼神中有種不為所動的陰陰死氣。
下一刻,葉爭流便聽到了對方的來路。
「比鬥經歷八十四場,覺醒事物卡一張,卡牌名稱——沼澤。」
葉爭流下意識地繃緊了自己的後背。
卡牌!
這是她第一次碰到同樣覺醒了卡牌的對手!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4:52
卷一 浮生島 第十五章 沼澤之棋
第一次遇到身懷卡牌的對手,對方就已經是個經歷過八十四場比鬥的硬茬。
聽到這個數據,葉爭流還有什麼不明白。
其他人被分到殺魂的場子時有多絕望,她現在的心理感受就有多微妙。
殺魂劍下亡魂無數,無論誰做他的對手,下場無非都是一個死字。
而這場戰鬥也是一樣。從葉爭流登上這張檯子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看著她的眼神,都像是看著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像是看著一個炮灰。
當然,根據她的身份和容貌來看,她還是個挺有特點,很能刺激觀眾眼球的特別炮灰呢。
葉爭流:「……」謝謝,並不感到安慰。
雖然不是沒做過遇到這種強悍對手的準備,但這一天竟然來得如此之早,還真是……
心裡暗罵了一聲,葉爭流提前打開了杜牧卡牌的第一技能,握著劍柄的右手無聲地收緊了一點。
沼澤啊……
卡牌是沼澤的話,戰鬥形式大概會是哪幾種?
葉爭流的目光反復在對手幾處要害流連的同時,那個岩石般的男人也無聲地盯緊了葉爭流的動靜。
幾乎在司儀宣判戰鬥開始的瞬間,男人就沖著葉爭流一抬手腕,動作大開大合,絲毫不見顧及擋在兩人中間的那個司儀。
那司儀顯然主持過不少男人的比鬥,一看對方抬手就知道厲害。
他反應倒快,形象全無地往地上一趴,連滾帶爬地從攔腰繃緊的綢緞底下逃出了檯子,引來樓上四面觀看的雅間裡發出一陣嘲笑聲。
至於葉爭流,她只見自己腳下的箭頭變幻得極其迅疾,隨著男人的動作來了個一百二十度的急轉。
看著地上的箭頭,葉爭流的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縮。
隨著對手的攻擊,技能「牧童遙指杏花村」的箭頭,竟然一改往日的淡綠,瞬間變成了尖銳鮮明的紅。
像是生怕主人發現不了自己的存在一般,那個紅色箭頭竟然還一閃一閃的,存在感極其鮮明。
多年以來過馬路看紅綠燈養成的反應,讓葉爭流在箭頭變色的瞬間,就不假思索地朝著箭頭的指向一避。
下一秒,一道暗棕色的泥線和葉爭流擦肩而過。
——【事物卡‧沼澤,技能「泥子」發動。】
泥線的末端是一大團軟趴趴的稀泥,通體散發著撲鼻的惡臭。
它沒能打中葉爭流,便直線飛了出去,在紅綢攔出的方台邊緣,「撲」地一聲撞到了一堵無形無質的空氣結界。
泥團留戀般地在看不見的氣牆上停留了片刻,直到確定了沒有什麼需要它纏縛的對象,這才順著氣牆緩緩向下滑落,中途甚至還不甘地冒出了一個髒乎乎的泡泡。
即使落地,那一團爛泥也依舊來回翻湧著泥漿,就像是一段被從生命體身上切割下的活物一般。
而對於自己背後發生的這一幕,葉爭流全然無暇顧及。
因為在第一發泥線落空的瞬間,那男人便同時抬起了雙手手腕,手掌後扳,自掌根處對葉爭流發射出了兩道新的線狀淤泥。
作為對敵人攻擊的回應,葉爭流腳下的箭頭閃得更急更快,顏色也變得更加鮮紅。
她急急忙忙跟住了箭頭的變化,腳下才剛剛站穩,新的泥線就從她身邊呼嘯著掠過。
要不是事態過於緊急,閃爍的紅色箭頭代表的意味又看起來十分不妙,葉爭流一定要問問對方——這個姿勢、這種戰鬥方式,難道你是什麼黑化版的蜘蛛俠嗎?
小小一個鬥所裡竟臥虎藏龍,既有殺魂這樣的狼孩,還有沼澤男這種後天製造的蜘蛛俠,天知道這是什麼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迷幻場面。
一邊這麼想著,葉爭流一邊連續躲過沼澤男的六七發泥線。
她尚不知被對方的泥線打中會有什麼後果,但從對方八十四勝的漂亮戰績來看,她還是一下都不要挨中的好。
此時,她已經找到了腳下箭頭的節奏,每一次都能穩穩地踩住箭頭指給她的路,可以分出心來思考對付這個對手的方法。
從戰鬥模式上看,這個沼澤男是個法師。
眾所周知,法師都是遠程的強者,近戰的菜雞,只要逼近法師身周,就可以胖揍對方一頓。
所以毆打法師的第一步,是選擇一個正確的近戰職業。
她得先拉近和對手的距離。
在葉爭流生出這種想法的瞬間,地上的箭頭就像是感應到了葉爭流的念頭一般,瞬間發生了變化。
箭頭再不侷限於簡單的躲閃騰挪,而是一步一步地朝著沼澤男逼去。
葉爭流足下穩穩地踩著箭頭,泥線一發發地從她身側打過,葉爭流耳朵中一時之間灌滿了泥彈劃破空氣的咻咻聲。
她在這樣的環境下穩穩地踩住箭頭,循序漸進地靠近著對手,一時之間竟然升起了幾分自己正在玩真人版「節奏大師」的錯覺。
隨著葉爭流和沼澤男的距離逐步拉近,對手的攻擊也越來越迅疾。
留給葉爭流的反應時間逐漸縮短,她躲避的身形也越發地捉襟見肘,險象環生。最後的七步之遙,幾乎是她完全依靠肌肉的本能反應踩出來的。
終於,葉爭流繞到了男人的側面,距離對手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
此時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葉爭流的輕劍已握在她的手中,男人的太陽穴上也在一技能下顯出了劍尖的影子。
不假思索地,葉爭流在心裡默念了一聲「十年一覺揚州夢」。她先是一個箭步靠近了僵在原處的對手,隨即一劍刺去——
當劍尖觸上男人太陽穴的瞬間,雙方的眼神中都閃過同樣的驚異。
葉爭流的劍尖確確實實地刺到了一處軟膩的物體,但那並不是人類的皮膚,而是……
男人周身上下,突然暴漲出了一大泡軟爛的淤泥。
這淤泥足有尺厚,黏黏軟爛,刺不破、砍不透,忠誠環繞在男人的周圍,成為他天然的護盾,效用甚至勝過皮製的甲冑。
——【事物卡‧沼澤,技能「淤泥之甲」發動。】
能力:在卡主受到攻擊的瞬間,卡主的渾身上下會結出一層淤泥,保護卡主的周身要害。
對手早在葉爭流開啟杜牧二技能之前,就打開了「淤泥之甲」的技能。
於是在葉爭流放緩時間的一瞬間,對手的鎧甲也同樣地成了型。
五秒的黃金時間轉瞬即過,時間流速重新恢復正常。
葉爭流咬緊牙關,強行從沼澤般黏膩的吸力中拔出了自己的輕劍,自己則同步抽身急退。
不是她不想在對方周邊遊走,靜伺時機。只是這番動作倘若稍晚一步,她就要被整個兒卷進對方寸寸暴漲的護體淤泥裡了。
葉爭流可不像對方,能在自己製造的沼澤裡依舊保持著呼吸的能力。
倘若淤泥蓋住了她的口鼻,葉爭流就只能活活窒息。
她閃電般蹬蹬倒退三步,只見沼澤男身周身的淤泥厚到幾乎漲成了一個球狀的滿弧,緊接著又盛極而衰般緩緩消退。
在這片刻的空隙裡,葉爭流用餘光看了一眼自己還在往下滴泥的長劍。
她的輕劍上,只有劍尖還帶著一絲淡紅的血線。
顯然剛剛那一劍不是沒有刺中對手,只是比起對方的防禦來,她還是慢了一拍。
錯過了這麼一個天賜良機,實在令人扼腕。
葉爭流無聲地暗嘆一句,目光卻盯緊了對手的動靜。她心知肚明,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絕對不好相與。
果不其然,沼澤男周身的泥沼剛剛褪去一半,他就毫不猶豫地對準葉爭流,發射出一線線泥丸,生生把葉爭流追成了一個滿場蹦跶的兔子。
如果不是葉爭流這段時間天天拉著殺魂給自己陪練,反應力和耐力都比往日增長了數倍,她絕對無法堅持這麼久。
沼澤男這種對手只要往那裡一站,無需移動就已經是個站樁的天然炮台。跟這種人同台競技,葉爭流只想跟官方舉報對方開掛。
她一邊等著「十年一覺揚州夢」的冷卻時間過去,一邊做好了可能會抽卡的心理準備。在必要時刻,她會單抽掉已經攢下的九次抽卡機會。
沼澤男打出一發一發的泥彈,而葉爭流則一下一下地躲。
她大約流竄了四五分鐘,期間無意間轉了一下頭,便見在空氣結界方形的邊緣處,已經被沼澤男打出的的爛泥痕跡勾勒出了一個正方。
原來她竟然在無意間,被這人的泥彈攆得滿場跑了一圈。
地上那些軟泥仍然在咕咚咕咚地冒著泡泡,像是一灘灘黏膩的活物。
出於謹慎,葉爭流不敢踩踏到地上沾著泥巴的地方,閃躲的空間便無形中縮小了很多。
正當葉爭流聚精會神地觀察著沼澤男下一彈的泥線軌跡時,對方的手腕卻明顯地偏了一偏。
新的泥線距葉爭流當前的位置足足岔開了七八十度遠,還不等碰到空氣牆的邊緣,就啪嘰一聲糊到了地上。
這道攻擊不痛不癢,連葉爭流的邊兒都沒擦到,卻讓她的心裡突然猛地一跳。
這人要幹什麼?
他看出自己不敢碰那些淤泥,所以想要把地面糊滿淤泥?
不對,如果淤泥沒有用處的話,自己只要踩一腳就能揭破這個簡單的障眼法,他也沒必要後知後覺地做戲。
假設他的淤泥打到地上也依然能用,那他本應該一開始就滿地發射淤泥,完全不用追著自己打才是。
在葉爭流思考的瞬間,男人已經飛快地向著地面打出了八枚泥彈。
先是四枚落在身周,定格一個小正方形的輪廓,又用四點填充連線,令四條邊的每條邊都由三顆泥子組成,恰好連成一個方方正正的正方形。
假如這個正方形不是出現在這麼嚴肅的場合裡,葉爭流或許會以為這是一道小學數學題。
但現在嘛……
葉爭流看著那八枚泥彈的位置,心裡突然有個念頭一閃。
這個形狀……
她抬起頭來,發覺男人果然是站在場上的最中心處。
按理來說,沼澤男這麼大一尊站樁炮台,背抵著空氣牆才能更安全啊。他會選擇這種站位,難道是因為……
這樣的話,等等,不——
葉爭流雙眼睜大,二話不說合身朝著男人的方向撲了過去。此時,她的「十年一覺揚州夢」還沒有讀完冷卻條,但她已經全然顧不及——
沼澤男冷冷地看向葉爭流,眼中仍是一片森森死氣。
望著葉爭流門戶大開,直衝自己腳下撲來的樣子,他岩石般的臉上,不由露出了上場以來第一抹嘲諷的弧度。
他有些意外,對手竟然能夠發覺這招的始末。
但即使如此,她也察覺得太晚了。
這個小丫頭名堂不少,剛剛竟然讓他的思維和動作都變得遲鈍,昏昏沉沉如同發夢,差點一頭向下栽倒。即使有「淤泥之甲」的防衛,也依舊破開了他一點皮肉。
不過她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了。
男人抬起手,掌根垂直向下,穩穩地對準了腳尖前半寸的那處地面,發出了一條泥線。
泥彈啪嗒一聲落在地面上,如同最後一顆棋子塵埃落定。
此時葉爭流距離男人還有三步遠。那一刻爛泥啪嗒砸在地上地上的聲音,好像是她的心也同時沉入谷底一般。
極其突然地,整個方台上瞬間泛起了一層咕咚咕咚冒著惡臭氣泡的黏膩沼澤,沼澤瞬間便漲到葉爭流的小腿,讓她躲無可躲。
原本應該無形無質的沼澤,此刻卻如同長出了無數雙手一般。它們吸著葉爭流的小腿,緊緊地拽著她,把她直往底下拉去。
那尺厚的沼澤迎風就長,葉爭流不過下意識掙動了一下,沼澤便已經暴漲到葉爭流的小腹。
——【事物卡‧沼澤,技能「沼澤之棋」發動。】
能力:棋有棋子,泥有泥子。用泥子圍出棋盤範圍後,將泥棋落在棋盤的八星和天元位上,便會在棋盤範圍內招出沼澤。
有這樣的可怕技能,難怪這個男人可以連贏八十四場。
平心而論,「沼澤」不算一張特別強勁的卡牌。
前期攻擊能力弱、發動時間太長、發動者前期就是個大型的輸出站樁……
但是,在這個這個由空氣結界劃出的、不允許逃跑離場的密閉環境中,它的作用幾近無敵。
能打能防能抗,而且還能有這種清圖的大招。除非對手能在一開始秒殺此人,或者能夠飛到天上,不然簡直對沼澤男無可奈何。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5:06
卷一 浮生島 第十六章 險中求勝
面對這種緊急情況,葉爭流二話不說就選擇抽卡。
此時不抽更待何時,十連抽雖好,但也要有命用啊!
沼澤上漲的速度實在太快,眨眼之間已經蔓延到了她的小腹,這效率遠遠超出的葉爭流的預計。
盡管她已經以最快速度調出了眼前的透明光屏,但在抽卡之前還需要經過幾步操作。
劃過人物記錄,打開抽卡界面,只是短短兩步操作,沼澤就已經上漲到了葉爭流的腋下。
值此千鈞一髮之刻,葉爭流已經能感覺到來自流漿的壓強,正四面八方地壓迫著自己的肺腑,讓她呼吸都變得分外吃力。
毫不猶豫地,她按下那個抽卡按鈕——成敗盡在此舉!
沼澤惡臭的泥漿依舊在迅猛上漲,在葉爭流點下抽卡按鈕的瞬間,沼澤已經蔓延過了她的肩頭,泥漿中蘊藏的特殊力量已經緊扣住她的臂膀和手腕,不容她再動彈一下。
在葉爭流近乎孤注一擲的期待中,抽卡的金光並未降臨。
光屏彈出了一個新的頁面:「請問確定抽卡一次嗎?」
葉爭流的手已經動不了,她只能高喊道:「……抽抽抽!」
光屏紋絲不動。
艸,這玩意兒不接受聲控。
葉爭流:「……」
她宣佈,從此以後,所有只能觸屏操作,不許聲紋遙控的游戲,全都該人道毀滅!
眼看沼澤已經漫過脖頸,馬上就要淹沒她的下巴,葉爭流只有盡力地仰起頭來,讓自己的口鼻位置再伸高一些,哪怕只能晚一秒種被覆蓋也好。
技能用不上、沒法抽卡、對手身經百戰,心如磐石,看起來也毫無折磨獵物的惡習……
在自己完全被泥漿吞沒以前,沼澤特有的腐臭氣味已經先一步拍上了葉爭流的臉。
她鼻腔和嘴巴裡都是滿滿的惡臭,由於肺被壓迫的原因,她還得掙扎著盡力呼吸,於是每一口腐爛的氣味就更加鮮明。刺激性的沼氣熏過她的眼睛下,令葉爭流的雙眼很快就漫上了一層薄薄的淚膜。
透過水霧模糊的雙眼,葉爭流看到自己的對手正高高地站在由泥巴所壘起的高台上,腳步來回輕踱,正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低頭望著自己。
彷彿毫無感情,也像是給予裁決的神。
……可是,他真的是神嗎?
此時,沼澤軟爛黏膩的污泥已經上升到葉爭流的耳垂,幾乎要倒灌入她的耳洞。在這生死攸關的危急關頭,一道靈光突然自她的腦海裡湧現。
她一口氣吹開嘴巴附近的淤泥,壓上自己最後一點運氣,大聲喊出了杜牧卡牌的一技能。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讓上天降下一場雨來,雨水是否把眼前的淤泥沖開?
路上行人欲斷魂,黯然魂銷的心情,又能不能令卡牌出滯澀?
按理來說,除非引用,否則詩都應該整首出現,不然文氣不通。這首連小學生都能倒背如流的《清明》……
如果連這也不能生效,那她……
咕嘟咕嘟的泥漿已經沒過了葉爭流的嘴唇,她閉緊嘴巴,用鼻子深深吸了最後的一大口氣——
活下去,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活下去。哪怕只能延長自己的生命一秒鐘,哪怕盡力奪得的時光只能延續自己的痛苦,她也不要放棄自己求生的欲望。
就和當初她一次次從病魔手中搶回自己的性命一樣,和她在搶救室裡用頑強的心率和死亡搏鬥時一樣,和無數個即將沉淪陷沒的瞬間,依舊牢牢盯緊意識中微弱的那一線光芒一樣。
她的生命來之不易,是她前世的父母執著地用昂貴的代價保下來、是那麼多醫生花費心血在手術台上搶回來,是她死了一次後,又蒙蒼天眷顧,從不可能中被奇跡般恩賜下來。
所以她絕不會不向死亡投降,永遠都要堅持自己求生的欲望。
即使窒息,即使失去光亮,即使被沼澤淹沒。
黏稠的淤泥終於沒過了葉爭流的鼻子。她撐住一口氣,不讓淤泥那麼快地灌進自己的鼻孔和耳朵,然後便決絕地閉上了雙眼。
此刻,在葉爭流的心裡,一個聲音正被她反復地念響。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清明時節雨紛紛……」
她會用這個技能一直用到她失去意識,一直用到她死。
細雨紛揚,春衫濕透,在清明獨有的寒意裡失魂落魄,這滋味你可曾體味過?
前世葉爭流的死亡,也會讓愛她的人黯然魂銷啊。
在葉爭流隔著眼皮能感受到的那些微的光線,即將被沼澤盡數遮擋以前,她一直都像是失重般的雙腳下,終於踩到了堅實的地面。
成功了嗎?
卡牌停住了?
葉爭流不敢置信地蹬了一下地面,終於確定自己不再繼續下沉。
至於下陷在淤泥裡的大半身體……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不假思索地,葉爭流在心中把杜牧第三技能裡的詩句也予以補全。
下一秒鐘,葉爭流只覺自己骨頭一輕,腳下也彷彿被什麼托了一把似的,大半個身體都從泥漿裡冒了出來。
這一回,不但能夠睜開眼睛,而且新鮮的空氣也重新灌入她的口鼻。葉爭流深深地吞了一大口空氣,目光裡終於露出了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心有餘悸。
她的肩膀露了出來,緊接著是她之前平舉的手臂。然後是腋窩、胸膛、小腹、大腿……
葉爭流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巴,心知自己現在肯定髒兮兮的,模樣狼狽的很。但看著自己對手錯愕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暢快至極的微笑。
軟爛黏膩的污泥,盡數化為堅實平整的地面,而危險又泥濘的沼澤,如今也成為踏實寬敞的空間。
葉爭流俯身,撿起自己沾滿了污泥的劍。
之前為了阻止沼澤男把最後一顆泥棋落在天元位上,她徑直朝著此人衝了過來,故而本來就與這傢伙相距不遠。
如今再助跑兩步,眨眼之間,那幾步路的距離便聊勝於無。
對手已經近在咫尺,葉爭流揮臂,抖落了劍鋒上的淤泥。
杜牧卡的第三技能,「十年一覺揚州夢」已經在剛剛隨著「楚腰纖細掌中輕」一起打開。
一共只有五秒的技能時間,如今已經過去一半。幸而葉爭流在泥沼開啟之前,已經盡力地向這沼澤男靠近,所以現在,她距離對手僅有一步之遙。
短暫的片刻當中,男人的要害不加防範地袒露在葉爭流的眼前。她沖著沼澤男的脖頸砍下一劍,這一次,對手已經失去了阻攔的護甲。
飛濺的鮮血濺入葉爭流肩上未乾的泥漿,很快就融入軟泥之間,把那一片泥土的顏色都染成鐵鏽般的暗紅。
台下的司儀已經目瞪口呆,二樓的客人們也俱都鴉雀無聲,顯然都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以弱勝強、反敗為勝、絕處逢生。
葉爭流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沼澤的惡臭終於從她的肺腑間褪去。在司儀宣佈結果之前,她的系統獎勵已經先人一步,替她肯定了自己的勝利。
【支線任務:贏得一次比鬥——已完成√
任務描述:一場艱難的惡戰,也是一場絕地反擊的死中求生。這是您第一次面對擁有卡牌的對手,毫無疑問,您從勁敵的手下奪回了自己的性命。
未來的戰鬥或許更加嚴峻,但這一戰無疑已經為您積累了寶貴的聲名和經驗。
任務獎勵(已發放):抽卡機會x1】
葉爭流看著任務獎勵那行小字上隱隱閃爍的金光,想到自己剛剛意欲抽卡,然而卻因為不能聲控而翻車的沙雕經歷,一時之間竟然哭笑不得。
行吧……這也算是陰差陽錯之下,給自己攢下了一個十連抽。
不過,果然還是不該單抽那張乾隆啊。
葉爭流用劍尖拄在地面上,自己則漫漫地吐出了一口長息,一直被迫緊繃的精神,終於在此刻緩緩鬆弛下來。
痠痛和疲憊好像在同一時間回到了她四肢百骸之間,後知後覺地,葉爭流感覺到放鬆和疲累。
司儀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職責,爬上台宣佈這一次比鬥的結果。由於太過驚愕,他甚至都說不出什麼俏皮話,宣佈葉爭流獲勝時,嘴上還打了幾次磕巴。
葉爭流累到都沒有心思聽這人說了什麼廢話。她身上的泥漿已經漸漸風乾,如今正緩緩地在她的皮膚上結成泥殼。她現在就非常地想要洗個澡,外加睡上一覺。
突然,葉爭流僵在原地。
她的鼻翼猛地抽動了兩下,不敢相信是不是因為沼氣太過熏人,而讓自己出現了幻覺。
再三確定以後,她皺著眉頭,轉過自己滿是泥巴的小臉,尋著香氣的方向轉身,然後果然……
慕搖光不知何時到了台下,此時正站在葉爭流的背後。
這人什麼時候來的?
葉爭流無奈地發現,因為沼氣太臭,把自己鼻子熏到瀕臨失靈的緣故,她竟然無法判斷那無處不在的香氣究竟從何時而起。
慕搖光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葉爭流。見葉爭流也轉頭看著自己,他打開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雙眼卻毫不掩飾地彎成月牙,對她送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
葉爭流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她皺起眉頭,敏銳地察覺這一次慕搖光看著自己的眼神,和往常俱不相同。
之前兩次見面,慕搖光的眼神裡分明都是空的。
然而這一次,慕搖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中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
啪地一下,葉爭流眼前突然落下來一小塊乾掉的泥巴,直接砸上她的鞋面。
她愣了一愣,突然意識到這是她臉上的泥巴,大約是因為她皺眉的動作掉下來的。
葉爭流:「……」
慕搖光顯然把這一幕盡收眼底,因為在此之後,他顯然笑得更開心了。
葉爭流:「……」
慕搖光把扇子「啪」地收成一束,便轉身離去。臨走前他把一個侍衛召到身邊,偏頭朝著葉爭流的方向,對那侍衛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葉爭流有點猜到他要幹什麼了。
果不其然,這一回葉爭流被帶下鬥台後,侍衛沒有直接給她戴上重枷。在被押送回鬥所之前,有人先帶她去附近的房間裡洗了個澡,還給她拿了一套換洗的女子衣物。
真是上道,真是貼心,真是夏日遞來的涼扇,冬日溫好的暖席。
真是好一個慕搖光。
在被押送回鬥所的路上,葉爭流的頭髮一路滴著水。濕乎乎的一把髮絲窩在她的肩頭,潮濕的觸感存在感鮮明,也讓她忍不住琢磨著慕搖光這個人。
她還不至於自戀到認慕搖光眼中亮起的異樣光芒代表愛慕。
那人就是審美再怎麼獨特,也不至於對葉爭流乾淨的臉蛋毫無感覺,反而對她裹著一身泥殼的脫俗模樣瞬間動心——除非慕搖光特別喜歡吃叫花雞。
那樣的話,那古怪的目光就不算愛意了,那應該叫做熾熱的食欲。
不管怎麼說,自從注意到慕搖光的眼神時,葉爭流的右眼皮就開始一跳一跳地抽緊。
緊接著,就像是為了驗證她的迷信一般,葉爭流剛剛踏入自己那間牢房,便整個人都驚呆了。
殺魂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嘴唇蒼白,看起來簡直像是死去一般。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5:21
卷一 浮生島 第十七章 一個誓言
獄卒剛剛把葉爭流的枷鎖解開,葉爭流便自己匆匆抖開了身上纏繞的鎖鏈,直接撲進了牢房裡。
殺魂躺在地上,眉頭緊鎖,生死不知。身下還壓著一攤新鮮的血。
葉爭流依次檢查過殺魂周身傷口,只見他橫過胸膛那道原本已經結痂的刀傷已經被重新扯裂,背上手臂上更是多了許多新鮮刀痕。
除此之外,他大腿上還有一個血肉模糊的深深空洞,鮮血正不要錢一般地從裡面往外淌。
見鬼,殺魂究竟是怎麼回來的?被人拖著,被侍衛扛著?
她知道殺魂多半是去了那個特殊的鬥場。但既然他贏了比鬥,一路上就沒人給他處理一下傷嗎?
葉爭流咬著牙從稻草垛裡翻出繃帶和傷藥。她先是紮緊殺魂的腿根止血,見血流漸漸停住,又不要錢般地把外傷藥給殺魂糊在那個血肉模糊的空洞上。
直到把腿上最要緊的那個致命傷處理好,葉爭流才有餘力去管殺魂的其他傷口。
她把傷藥化在水裡,將乾淨的紗布打濕,為殺魂擦洗了身上血痕。
在這過程中,葉爭流發現幾條浸滿了血的布條被草草地扔在一邊,看樣子之前殺魂就是用這東西綁住了傷口。
那後來他又怎麼把布條鬆開了?
葉爭流猜測,殺魂可能是看血暫時止住,於是就放心把布條扔在了一邊,自己則昏睡了過去。
但他只是暫時停止流血,在綁帶布條解開沒多久後,傷口就重新崩裂。要不是葉爭流回來的及時,殺魂可能就因為缺少醫學常識把自己給搞死了。
這也難怪,以她這段時間以來對殺魂的瞭解,這少年極其不喜歡被布條纏裹的感覺。通常傷口剛繃個油皮,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把繃帶扯下來。
——實際上,要不是葉爭流管著,這人大概連衣服都不想穿。
要知道,在過去的某天早晨裡,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葉爭流一睜開眼,就對上了自己室友不著寸縷的身體。
葉爭流:「……」一定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對。
她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看到的依舊是一模一樣的場景。
葉爭流:「……」好吧,不是幻覺。
葉爭流無奈地詢問自己缺少常識的室友:「你是在搞天體運動,還是平時就習慣裸睡?」
緊接著,葉爭流便看到,少年用他那雙筋骨分明的劍客之手,摩挲了他自己線條流暢的蜜色大腿一把——很好,這很色情——殺魂極其認真地回答葉爭流:「天氣回暖了,到了狼該脫毛的時候了。」
葉爭流:「……」
哦,對,夏季狼是要脫毛,不脫毛豈不是要熱死。
眼前這個人類沒有毛可脫,所以他就選擇脫衣服?
你他娘的就不會穿個半截袖嗎?
還有,你以為你直接脫光就是脫毛嗎?
不是啊大哥,你這他媽叫蛻皮啊!
後來,葉爭流磨破嘴皮,用盡一切忽悠手段,終於讓殺魂不甘不願地穿上了衣服。
當然,為了讓殺魂感覺自己有在褪毛,葉爭流幫他理了個髮,給他的頭髮做了個打薄。
事後,殺魂表示十分滿意,葉爭流無語地嘲諷呵呵。
呵,頭髮是你想要削薄就能削薄的嗎?真是年少不知頭髮貴,老來望禿空流淚。今天剪的頭髮,都是你明天腦子裡進的淚水。
對於殺魂剪下來的碎髮,葉爭流也不忘廢物利用。手工小達人如她,直接利用殺魂的頭髮做了一把刷子。
從此終於可以給牢房打掃衛生了呢。
室友公約上又多了一項值日的義務。值日表上輪流排班,她一天,殺魂一天。
……
往事洶洶如同流水一般地在葉爭流的眼前閃回,最終倒推回了葉爭流看見殺魂的第一面。
那時候她還只當殺魂是個不便攜帶的人形房卡,給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指望對方憑借自己免疫系統聽天由命。
而現在,一樣是重傷躺在地上,也一樣失血過多而任人擺布。既然上一次葉爭流沒給殺魂用藥,他都好了起來,那這一次用了傷藥,他沒道理不醒的,對不對?
葉爭流把室友的傷口盡數包紮好。
她探著殺魂尚且有力的脈動,心中翻湧著滿是對他生死的忐忑,以及一股難言的憤怒。
即使強悍如同殺魂,也在比鬥中被傷成這副模樣。她若繼續在鬥所中待下去,難道下場會比這少年更好嗎?
鬥場其實是沒有贏家的,就像賭場裡本也不存在那個傳說中的幸運兒。只有莊家通吃才是唯一的真理,如同比鬥時無論兩人打死打活,永久的勝利者都只有居高臨下的觀眾們。
之前死裡逃生的興奮感已經盡數褪去,葉爭流坐在殺魂的身邊,有關逃跑的念頭,再沒有一刻像如今這樣清晰。
——但就是逃出浮生島又能怎麼樣呢,她是能逃開兵戈大亂的天下,還是能逃出這人命如草的世道?
良久良久,她抬起頭來,目光久久地凝於一點。
葉爭流視線所及之處,是牢房低矮潮濕的天花板。
她本該能遠眺長天,如今卻被囚禁於方寸之地;她心有難平意氣,也只能受陷於囹圄之間。
如其若何,又奈若何?
——無可奈何嗎?可她偏不甘心!
葉爭流的右手緩緩捏成了拳頭,在這間窄小逼仄的牢房之中,她怒氣蓬發的心跳連成一曲特殊的鼓點,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從心裡發了狠。
世上最可怕的,無非是老實人的怨懟、溫柔者的怒氣、懦夫握住寒刃時猩紅的雙眼、以及平時最冷靜的人,不卑不亢地對著自己立下的誓言。
因為他們是來真的。
「我出去後,誰意欲擺布我的性命,我就拆了他們的骨頭;誰殺了我的朋友,我就把他的腦袋釘上城牆。我再不要服從無序的規則,從此凡見流亂就掃平,但遇不公便肅清。世道鬼蜮橫行,我偏要放一把燒通天下廟宇的人間大火,把六合四海都澄澈個乾淨。」
既然來到這個世界,那麼就是這個世界。
葉爭流再也不這個世界的過客了。
她要做它的主人。
如今的世道裡,有太多她不能接受的地方。不過沒關係,葉爭流可以一步步來。
最終,是她要親自改變這個世道,而不是這個世界困住她。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5:46
卷一 浮生島 第十八章 小鞋
可能是殺魂確實更近乎於狼而非人的的原因,他的生命力也頑強地像野草一般。
半個小時後,殺魂悠悠轉醒。他不但意識清醒,而且還能說話,只是由於失血過多而顯得有氣無力。
葉爭流驚喜交加,當下餵他喝了小半碗水,又在殺魂的指揮下,從他的稻草堆裡刨出了三個發硬的飯團。
葉爭流:「……」
她感覺看到殺魂醒來時的激動,不知何時已經轉化為滿腹將要噴湧而出的沙雕之力。
這什麼時候藏的?
不是,等等,狼有存糧的習慣嗎?
那幾個飯團都是殺魂自己捏成。他手工哪裡比得上葉爭流,三個飯團全都鬆鬆散散,形狀看起來十分笨拙。
葉爭流捧著殺魂的獨家存糧,心態復雜地看向了自己的室友。
此刻,殺魂正無力地躺在地上,蒼白、虛弱,但餓得嗷嗷叫並且能吃。
葉爭流:「……」
她這下確定了,殺魂一定能好起來。
狼吞虎嚥地把三個飯團都給吃了,殺魂終於頭一歪就深深睡去。
等到晚上獄卒例行來給犯人送飯的時候,他又在生物鐘的驅使下,十分堅強地自行爬起,甚至都沒用葉爭流扶。
葉爭流:「……」
可以的,這很殺魂。
在一碗熱氣的新鮮豆飯再配上一塊鹹魚乾下肚後,殺魂的氣色明顯就比之前好了太多。甚至可以像往常一樣回答葉爭流的問題。
比如說,他究竟是怎麼傷成這副模樣的。
畢竟,以殺魂的武力值,即使鬥所裡來了新人,也應該無人能出其右才是啊。
殺魂的回答很簡單,答案是——對手們對他實施了群毆。
葉爭流:「……」
這一次,殺魂面對的不再是一對一的比鬥,而是一對多。
他的對手足足有十五個人,而且各個都有卡牌。
其中那個和他捉對打到了最後的鬥者,不但一手雙刀用得爐火純青,而且在卡牌的加持下力大無窮。
殺魂大腿上的那個血洞,就是被他活生生地剜出來。
「他紮我的腿,我砍了他的頭。」殺魂語氣淡淡地說起這次凶險的極限一換一,「我傷了,他死了。我活下來了。」
聽到這裡,葉爭流方才吐出一口長氣。
不過殺魂的話還沒說完。
似乎是想到了葉爭流曾經格外關心過這個問題,所以停頓片刻後,他就補充道:「這一場有觀眾。」
葉爭流一個激靈:「有觀眾?誰?」
「那個很花的人。」殺魂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小白花……」
根據關鍵詞檢索,葉爭流很快就回憶起了這個稱呼的來龍去脈。
「慕搖光?最近怎麼哪兒都有他?」
她狐疑地皺起了眉頭,突然聯想到了另一件事——
等等,殺魂比鬥的時候,慕搖光是在場的。
而她比鬥的時候,慕搖光也在場。
殺魂的比鬥比她開始得要早,也結束得要早。換而言之,這個人是先看過了殺魂以少敵多的廝殺,然後才過來觀看葉爭流以弱勝強的戰鬥。
這就難怪葉爭流注意到慕搖光的存在時,發覺這人正站在自己背後。
其實當時葉爭流還升起過幾分好奇,想知道他怎麼不在二樓觀戰。
現在看來,慕搖光應該是剛從殺魂的場子回來。
一想到自己和殺魂在殘酷的殺戮中爭取存活的權利,而慕搖光卻可以高高在上地觀賞取樂,甚至還把他們求生的過程當成現場演唱會,看完這場趕那場,葉爭流心裡就升起了深深的不爽。
但這不爽並未讓她喪失理智。
葉爭流很快就意識到,慕搖光應該不是來看她的。
他大概是來看自己的對手,那個八十四勝的沼澤男。
畢竟獄卒親口驗證,慕搖光最近想要組成一支精英小隊,所以正從鬥所裡往外挑人。
從這個角度看,殺魂突然陷入並非常規的一對十五的苦戰當中,可能是因為……選拔?
那她的對手又是怎麼回事?一個大佬居然只配了她這麼一個六戰的菜雞,難道是已經內定好了結果,所以打算打假賽嗎?
要是這麼說的話,慕搖光之前看著她那奇異的神情,根本就不是什麼欣賞或者食欲。
那分明就是看到精心安排過的假賽現場,竟然會順風翻車的詫異吧?
葉爭流:「……」
想通這一點,她的臉色不由得變得古怪起來。
提問:非常努力地把原本內定的員工給鯊了,接下來會被公司穿小鞋嗎?
——那是肯定的啊,你都在想什麼?
殺魂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狀態不對,直勾勾地望向了她,眼中滿是詢問。
葉爭流肅穆地說:「首先要恭喜你,你可能很快就能離開這裡,被人帶走了。」
「……哦。」殺魂慢半拍地回答道。
他看起來還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因此只是迷茫地偏了一下頭,冷酷的眼神裡寫滿了大大的疑惑。
葉爭流嘆了口氣,同樣肅穆地說:「然後,要保佑我,因為我也很可能就離開這裡,要直接被帶走了。」
「……不一樣嗎?」
「恐怕不太一樣。」葉爭流刷拉劃開自己的系統頁面,翻開了自己抽卡的卡池。
之前一直照顧殺魂,她差點忘了自己好不容易攢齊的十連抽。
正好之前她剛剛梳洗沐浴過。按照玄學來說,現在應該是她歐氣最勝的時候。
「讓我來看看,這把能不能出點保命的小東西……」
葉爭流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指按向了光屏上的十連。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29 12:56:05
卷一 浮生島 第十九章 十連抽
一陣金光閃過,最顯呈現的便是一個方方正正的……長條彈窗框。
「請問是否選擇十連抽?」
葉爭流想到在剛剛的比鬥中,自己因為這個彈窗險些翻車的經歷,頓時小臉一綠。
抽哦,當然要抽。
這一次倒是順順當當地進入了抽卡頁面。
眨眼之間,氣勢恢宏的彩色流光自葉爭流的腳底升起,金銀光芒交錯著依次閃過,自天而降的神聖白芒落於葉爭流的掌心,緊跟著——
一團水墨色的霧氣浮現在葉爭流的掌心裡。
【卡裝‧關雎】
星級:三星
卡裝描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融融的熱戀和思念,可曾寄往愛人的心間?使用此卡裝,情感類描寫技能加成15%,如遇技能中有愛情描寫,則加成30%。
葉爭流:「……」
看著自己手心上這團毫無重量的水墨煙霧,葉爭流感覺自己此時猶如力舉千鈞。
自她看到「十連抽必出一張卡牌」時,心中便開始蒸騰的那種不祥的預感,如今終於成真。
完蛋了。葉爭流悲涼地想道:我最怕的那種情況出現了,狗策劃根本不做想人。
要知道,但凡是這種裝備和卡牌放到一個池子裡的情況,都意味著玩家即將遭遇一場氪金無底洞。
明明你只想抽到一張人物卡,哪怕不是特定的那張也沒有關係,只要有張強力能打的戰力卡就可以。但你只會抽到無窮無盡的裝備、裝備、裝備……
其他游戲來一發十連抽,有沒有SSR或者UR尚且不說,最慘也會有保底的SR卡,以及九張廢紙R卡。
但這種裝備和人物混池的游戲,一次十連多半會抽到七八個裝備,以及兩三個人物。
至於人物星級……有人物就不錯了,其他的,你簡直在想屁吃。
假如葉爭流沒有記錯的話,上一個這麼幹的國產手游,盡管開服時的宣傳鋪天蓋地、游戲劇情和畫面也堪稱優良,但如今已經糊到地心續命了。
在心裡吐了一大口血後,葉爭流抹一把臉,打起精神來,仔細閱讀了一遍卡裝的具體說明。
然後……
葉爭流:「坑爹啊!」
早閱讀了卡裝上的標注後,葉爭流真心覺得,「卡裝」之名,實在是名不副實。
葉爭流發現,在卡裝的命名上,實際存在著一個小小的陷阱。
要是給讓她來下一個準確定義的話,那還不如叫它「技能裝」。
因為它根本就不是用來裝備卡面的,它是用來武裝技能的。
舉個例子,杜牧卡有三個技能,所以杜牧卡就可以帶三個卡裝;乾隆卡也有三個技能,所以乾隆卡也可以帶三個卡裝。
這個種設置,前期可能還不覺沒有什麼,新手玩家甚至會認為十分正常,而且還高興自己抽出了這麼多卡裝,每個技能都可以武裝上。
但是杜牧一生所做的詩詞足以編成一冊文集,那麼,他的卡面上怎麼會永遠止步於三個技能?
換而言之,如果杜牧的卡面上技能達到了十個或者更多,那她就要給這張卡牌上佩戴十多個卡裝。
但凡玩過手游的人都知道,一切手游裡,抽卡只是氪金的入門。給卡牌配備一身好裝備,才是氪金的真正開始。
葉爭流:「……」
這款游戲圈錢的手段,她是十分佩服的。
可你既然是個圈錢大作,那至少你先把氪金通道開放了啊!
現在葉爭流手裡捧著幾兩金子,卻是欲氪無門,真是坑死她也!
葉爭流捂著心口閉著眼,把手上的水墨卡裝收起,繼續查看接下來的抽卡結果。
【卡裝‧鹿鳴(三星)】、【卡裝‧小宛(三星)】、【卡裝‧桃夭(三星)】……
這樣看來,三星卡裝,應該就是天命系統裡最低級的卡裝了。
這個游戲應該沒有一星或者二星卡裝。
一個又一個水墨色的卡裝落在葉爭流眼前劃過。
正因如此,當新一張卡牌帶著墨色的流光落在葉爭流掌心時,她險些就沒反應過來:原來這是張卡牌,不是個卡裝。
——玄階卡‧練子寧!
葉爭流捏起這張卡牌,覺的這個名字十分眼熟,但實在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誰。
玄階卡,這個卡牌人物應該也不是特別有名……
葉爭流翻開卡牌,只見卡面上儼然有三個技能。
唔,又是三個技能。
莫非,所有的卡牌在開場時都會有三個技能嗎?
此時,玄階卡練子寧,正在葉爭流的掌心散發著幽光。
卡牌名稱:練子寧
技能1:千載精神日月光。
技能2:空谷扣弦驚夜月,上林飛箭待秋鴻。
技能3:袖中亦有凌雲賦,願借長風到日邊。
技能一和技能三看起來都像是輔助,技能一憑目測,大概可以拿來給某個卡或者某個技能增幅,技能三可能是走位技能。
至於技能二,倒像是葉爭流期盼已久的單體攻擊……或者暗殺技。
還好,能抽出一個攻擊技能,這把十連不虧。
葉爭流暗暗鬆了口氣:發覺裝備和卡牌混在同一卡池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那就是只能抽出一張玄階人物卡,卡面上的技能又都是描述風景的詩句了。
畢竟,fg○、永恆的○日之都……反正類似裝備和人物混卡池的游戲,真是誰抽誰知道啊。
抽卡時流下的淚,都是選擇入坑時腦子裡進過的水。
對著這張卡牌,葉爭流無聲忖度。
「袖中亦有凌雲賦,願借長風到日邊」,這個技能一……看上去可以當成漂移使用,用得好就是神走位啊。
當然,要是用不好,那可能就是送人頭了。
「裝逼如風,常伴吾身」,風男亞索*的故事,葉爭流還是聽過那麼一點的。
葉爭流在心裡暗暗地琢磨了一番這張卡牌,腦內的燈泡忽然一亮。
等等,她想起來這人是誰了!
練子寧,他是明朝士大夫啊。
就是那個朱棣謀反時,在大殿上痛罵朱棣,即使被當場割去舌頭,仍然沾著自己的血寫出「成王安在」的練子寧!
說來慚愧,在她的記憶裡,練子寧是個名臣,她一直都沒把他往詩人這個分類裡想過。
想到老先生的這段過往,葉爭流再看技能一那句「千載精神日月光」,頓覺肅然。
自古以來,能寫出堂皇文字的人是不少的,但真正能能對自己的志向從一而終的人卻不多。
也難怪這句詩詞會成為這張卡牌的技能一,想必這個技能除了流傳度以外,也有著對他一片丹心的寫照吧。
葉爭流鄭重地把這張卡收起,繼續把頁面往左邊劃動,依次查看自己的抽卡結果。
卡裝、卡裝、卡裝……
銀色的光芒突然從天而降,把她的手心都映照到幾乎有幾分透明。葉爭流心裡猛地一喜:金光是天級卡,黑光是玄級卡,那銀光豈不就應該是地級卡?
像是為了印證葉爭流的猜測,系統的透明框又一次在葉爭流眼前浮現。
【卡裝任務一:擁有一個五星卡裝,已完成√,獎勵抽卡機會一次。】
好吧,不是卡牌,這回還是卡裝。
葉爭流在心裡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她剛把彈出來的對話框關掉,將頁面重新向右滑動,同時在心裡默默祈禱,這次一定要是一張卡牌——
金光!
葉爭流猛地張大了眼睛。
上一次的金光,她抽出了天階卡杜牧,那麼這一次的金光……
如碎星般的點點金光,在葉爭流的手心中化為實質。
葉爭流拿著那張卡牌,覺得自己簡直是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證明了自己滿滿的歐氣。
在翻過這張卡牌的瞬間,只看到一個字,葉爭流便覺自己心跳聲有如擂鼓。
李……
李什麼,會是她所想的那一位嗎?
如果真是那位詩仙,那她這次的運氣可不止是歐皇二字可以說明的,那簡直就是捅了歐皇窩啊。
在卡面翻開的那個關鍵時刻,葉爭流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看清那兩個字以後,葉爭流吐出一口氣,說不好究竟是惆悵還是早有預料地沉下了肩膀。
不是詩仙。
是詩鬼。
天階卡——李賀!
不是李白,是李賀也行啊!
面對這個結果,葉爭流只短短地吐出一口氣,就鬥志昂揚起來。
有杜牧大大作為擔保,葉爭流相信,只要能位列天階卡的行列,那麼這些卡牌一定都會有一手絕活。
而且在私心裡,李賀也是葉爭流相當喜歡的一位詩人。
如果說李白為詩仙,飄逸瀟灑,氣勢奔逸,那李賀身為詩鬼,風格就吊詭豔峻,奇麗怪誕。
李白的浪漫,後世的文人騷客偶得妙筆,或許能夠仿出兩三分神似。
但李賀的神經刀……真的不是常人能夠學得來。
葉爭流拿著手裡的李賀卡,一樣是心滿意足。
她把目光再往下滑,落到卡牌的技能上,目光下意識地一凝。
就在剛剛,葉爭流還在私心裡猜測,三個技能是否是每張卡牌的標配。
但現在,李賀卡用自己的存在,斬釘截鐵地打破了這個定律。
在李賀的卡面上,只有一個技能。
技能一: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Lv1)
好一個煎字,幾乎讓人看了斷然寒毛倒悚!
綺豔詭幻,鬼氣森森,這就是李賀。
葉爭流:李賀的詩,讀著讀著就讓人想騎驢(不是)。
作為卡主,葉爭流隱隱能夠感覺到,李賀的這個技能,如非必要,自己絕對不能亂用。
她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用卡牌的經驗,能夠察覺的自己的技能是否落空,也能無需掐秒,就計算出技能的冷卻時間。
盡管還沒有嘗試用過李賀卡,但葉爭流的心裡,就是如此奇妙地有著這樣一個感覺——李賀卡的技能,冷卻時間是非常非常長的。
而他的冷卻時間之所以會這樣長,就是因為這個技能殺傷力極大,又極其危險。
而這,正是當前的葉爭流所需要的。
現在,她的手中既有普通攻擊,也有大招了。
手握練子寧和李賀兩張卡牌,葉爭流瞬間精神抖擻。現在,她只差最後一次抽卡結果沒有查看。
但既然已經有了李賀,葉爭流覺得,這一次無論是什麼結果,十連都值了!
伴隨著淡黃色的氤氳霧氣,卡牌在葉爭流手心成型,那個獎勵頁面再次彈出。
【抽卡任務四:擁有一張黃級卡,已完成√,獎勵抽卡機會一次。】
葉爭流見此不由一愣。
等等,抽出黃級卡也算是一個抽卡任務嗎?
要是連黃級卡都算,那玄級卡為什麼會不算?莫非黃級卡竟然比玄級卡更難抽嗎?
說起來,上次抽出乾隆,發現此人居然是玄階卡的時候,葉爭流心裡就感覺十分魔幻,覺得這個抽卡系統簡直是在搞黑箱操作。
但倘若黃階卡代表的是一類特殊卡牌,玄階卡才是卡牌戰力的最底層,那乾隆被分到玄階,也就沒有什麼稀奇的了。
帶著疑惑的心情,葉爭流盯住了最後這張黃階卡。
細看之下,這張卡牌確實有幾分不一樣的地方。
卡牌背後鐫刻著一道淡黃色的星芒,它並不是高飽和到刺眼的檸檬黃,反而看起來更沉穩,更暖和。假如仔細打量,還能發覺其中似乎摻雜著淡淡的黃土色澤,讓人聯想起孕育生命的大地。
葉爭流捏住這張黃級卡的邊緣,緩緩將其翻轉過來。
此時,她的十連機會已經用完,目前為止收獲了六個三星卡裝、一個五星卡裝,以及一天一玄一黃的三張卡,也可以算作手氣驚人了。
那張黃階卡靜靜躺在葉爭流的手心,她定睛一看,目光掃過卡面上的內容。
隨即,葉爭流:「……」
葉爭流揉了揉眼睛,覺得要麼是自己的眼睛,要麼是這個抽卡系統,反正兩者之中肯定有一樣有病病。
【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
可使用次數:3/3】
相當簡單的一行字,上面甚至沒有記載作者的姓名,只是標注了殘餘的使用次數。
但體會一下卡牌內容……
葉爭流心想:她這下算是知道,黃階卡究竟特殊在什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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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男亞索,游戲《英雄聯盟》裡面的角色。他的技能基本就是飛來飛去,操作好可以當刺客用,操作不好就是自己送到對手的刀口底下,給人家送人頭。
但飛起來真的很快樂。
所以大家一般不希望自己的隊友是亞索,因為亞索快樂了,基本上全隊就不會快樂。
台詞本來是「死亡如風,常伴吾身」,也被玩家們戲稱為「裝逼如風,常伴吾身」。
*關於李賀。
文裡受情節限制,只引了他的一句詩詞。
但一句詩詞,完全不足以概括李賀的風格。為了大家的閱讀體驗,現把全詩放上。
《苦晝短》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食熊則肥,食蛙則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為服黃金、吞白玉?
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
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29:25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章 叢影
「大炮開兮轟他娘」,據傳是狗肉將軍張宗昌的代表作……之一。*
除了這一句外,這位詩人還有「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裡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昨天一孩叫俺爹,不知他娘是哪個?」、「遠看泰山黑糊糊,上頭細來下頭粗。」等膾炙人口的名句。
真是詩詞界的泥石流,瞬間令人眼前一黑。
葉爭流拿卡的手,微微顫抖。
如果說,黃階卡是專門收錄這種具備黑色幽默的詩句,那她會不會哪天在黃階卡裡,抽到「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掃帚的使掃帚,使鍬的使鍬。」的打油詩?
就是抽到個「篩石灰啊篩石灰」,那也相當於乾隆卡級別的暴擊好嗎。
像是感應到了葉爭流此時的心情一般,她身邊沉沉熟睡的殺魂,竟然也同時睜開了眼睛。
他移動手臂,輕輕一扯葉爭流的褲腳。
葉爭流感覺到殺魂的動作,不由心中一驚。她先是停下動作,緊盯著自己的室友問道:「你能看到?」
殺魂迷茫地看著她,不解的眼神可以回答一切問題。
呼,嚇她一跳,還以為殺魂突然能夠看到她的系統彈窗了。
葉爭流肩膀緩緩放鬆:「你怎麼突然拉我?」
殺魂因傷勢而渙散的目光也緩緩地釘成一束,集中在葉爭流的臉上。他嘴唇翕動,吐出幾個虛弱的氣聲:「你聽不到?」
對於殺魂的經驗,葉爭流從來不敢忽視,因此聽他這樣一說,她心中便是一緊。
她緩緩挪動腳步,輕悄悄地背靠上冰冷的青石牢牆。五個數後,被殺魂特意指出的那股聲音愈發清晰——那是幾道重重的腳步聲,雜而不亂,遙遙地從甬道中傳來,聲音十分清晰。
不是獄卒,獄卒不穿這種高底的粉漆靴子,腳步聲也沒有領頭人那麼颯沓而無遲疑。
葉爭流皺起眉頭,側耳聽著那群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轉過長廊的拐角……
見鬼,他們是沖著自己這間牢房來的?
不等葉爭流判斷出這群人來意為何,對方已經站在了她這間牢房的門口。
領頭的男人高高瘦瘦,枯乾的像個子夜時分淒厲的影子,他身披一件玄色披風,衣物純黑渾無暗繡,不由令他看起來更似個剛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般。
至於他身後的四名隨從衣著相同,盡數右側佩刀,剛到牢門口就整齊劃一地低下頭去,一望之下便知調教得當。
眼見來者不善,葉爭流的心臟不由得漏跳一拍。
幾乎在照面的第一時間,葉爭流就猜到了這人的身份。
領頭的這個男人,他應該就是鬥所名義上的掌管者,也是慕搖光上島以來的第一政敵,叢影。
黑衣首領叢影,冷冷地掃視過這間牢房,甚至沒有朝葉爭流或者殺魂多看上一眼。
這一刻,他的神色漠然到,彷彿葉爭流和殺魂不是兩個大活人,而是兩個擺好的棺材。
片刻之後,叢影露出一個純然惡質的笑容:「鬥所陽氣聚頂之處,留著女子與母牝雞司晨無異,不吉。島主必是色令智昏,這才同意她來鬥所,如今還是讓叢某撥亂反正為好。」
「把這妖女拖出來殺了,劃爛臉頰,亂刀砍死。」
四個隨從立刻應諾領命,當下一人開鎖,兩人站在牢房門口,對葉爭流拔出了刀,剩下一人護衛在這首領的身側。
這一串動作訓練有素,極為流暢,中間甚至沒給葉爭流半秒鐘插話的空閒。
瞧著那兩人持刀逼近葉爭流的場面,牢房外的黑衣首領甚至笑得十分痛快。
看著他那暢快的微笑,葉爭流恍然大悟。
這人故意的!
他根本不想聽見葉爭流和他辯駁周旋,因為他親臨此地的目的,就是想讓葉爭流死!
此時此刻,葉爭流心裡有一套來自祖安的問候,想要送給眼前這個黑衣首領的全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杜牧卡的「手把手教你打架」技能已經悄然打開。
同一時間,「十年一覺揚州夢」幾個字也已經蓄在葉爭流舌尖,只待一觸即發的那個時機。
葉爭流握緊自己腰側長劍,想著自己剛剛到手的那幾張卡牌。
李賀卡不用想了,這張卡的讀條時間特別長。就葉爭流自己的感覺判斷,它現在讀條才讀了不到四分之一,一時半會兒是指不上的。
倒是練子寧和「大炮開兮轟他娘」,比較適合於現在的這種情況。
只可惜,時間緊急,葉爭流還沒有來得及試過練子寧的技能。
不過,在這種危急時刻,硬頂著頭皮也要上了。
葉爭流現場練兵,先下手為強。
練子寧的普通攻擊技能,「空谷扣弦驚夜月,上林飛箭待秋鴻」瞬間發出。
這是她獲得的第一個普通攻擊技能,據葉爭流自己感覺,這個技能的冷卻時間也不算長,平均每二十秒鐘就可以打出一發。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葉爭流手中的第一發飛箭,毫無疑問地射向了首領叢影。
剎那之間,葉爭流手中無箭,空中卻響起一道驚弦之音。白羽的箭尾在葉爭流的指縫中一閃而過,甚至還用不到一次眨眼的時間,白鐵的飛鳧便已經閃著寒銳的冷光,儼然直指叢影眉心。
叢影突然抬起了手。
昏暗的牢房中,以葉爭流的目力,只能看清在徒手抓住箭尖的一刻,叢影掌心漆黑,渾然不是人類皮膚的肉色。
而她剛剛打出的那根箭矢,便無聲息地被捲進了叢影掌心的那片暗色之中。
「……機栝?」
叢影自言自語地看了葉爭流一眼,他的目光掃過葉爭流的臉,那感覺宛如肌膚上滑溜溜地扭過一條冷血的蛇。
嚓一聲,木桿短箭在叢影手中斷為兩截。
「去殺了她。」叢影又一次陰森吩咐:「不用在乎她的箭——綿軟無力,婦人之仁。躲過第一下就行,她沒法連發。」
此時此刻,大門上掛著的鎖頭,已經 噠一聲被一個屬下擰開。
兩個拔刀出鞘的黑衣人,正依次走入青石牢房。
葉爭流手握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緩緩地抿緊了嘴唇。
毫無疑問,「大炮開兮轟他娘」肯定是個特別強勁的攻擊技能。
所以,現在唯一能讓葉爭流感到顧慮的,只有兩點。
第一點,他們現在正處在狹窄的室內,葉爭流怕自己一炮下去四面開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第二點,從乾隆技能的使用經驗上看,她有點怕這個技能太過實心眼。
比如說,詩句描述上是「轟他娘」,於是她一個技能發出,就真的有一炮從天而降的炮彈,筆直筆直地落到眼前首領的親媽身上了……
那,葉爭流可就……
而在旁人眼中,葉爭流這幅縮在角落、一語不發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全無戰鬥經驗,已經被嚇呆了一般。
——畢竟沒人能想到,這嬌小玲瓏的女孩心裡,琢磨的居然是要不要一炮炸了對方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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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大炮開兮轟他娘」。
在大眾認知裡,這句詩的作者是張宗昌。
但是經考證,張宗昌應該不是這些詩的原作者,大多都是文人後來給他編的梗。
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搜搜大象公會關於張宗昌的考據。
本文為了情節戲劇性,沒在文裡指出這一點,現於作話補全。
另外,雖然這些泥石流詩句不是出自張宗昌筆下,但由當時百姓編寫的,涉及到張宗昌的打油詩,也很有意思。比如下面這首。
又有蔥,又有薑,
鍋裡做的張宗昌。
又有蔥,又有蒜,
鍋裡做的張督辦。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29:54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一章 大人,時代變了!
猶豫就會敗北,但,果斷就會白給。
葉爭流決定,在這種大敵當前的當口,自己還是先莽一發再說。
管她會不會一炮砸中眼前這個首領的親娘呢,先打一發不就知道了嗎?
就是考慮到炮彈在密閉空間裡的殺傷力,她得先給自己和殺魂找兩個掩體。
唔……掩體……
青石牢房窮的鳥不拉屎,連耗子的存糧都要比這些鬥者多。
牢房裡更是陰森冷峭,空蕩蕩的房間裡,除了兩堆稻草,幾副碗筷,以及牆角的水桶恭桶外,就再別無他物。
要想在裡面找到什麼有用的掩體,那是在做夢。
不過……
葉爭流的眼神,緩緩地落在兩個進入牢房的隨從身上。
俗話說得好,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黑衣首領這種從不親力親為,指使手下動手的裝逼習慣,真是方便了此時此刻的葉爭流。
還找什麼掩體啊,眼前的隨從不就是現成的嘛。最妙的是……他們正好有兩個,她和殺魂一人一個,夠分。
葉爭流的嘴角,突然湧上了一絲詭奇的笑意。
此時此刻,牢房燈影稀疏,黑暗的角落裡,傷者的喘息斷續而陰沉。花蕾一樣美麗的少女用後背緊貼著青石牆面,面對著閃著寒光的刀鋒,她的腰肢纖細得彷彿一折即斷。
偏偏就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少女露出了一個於此地、此時、在場諸人都格格不入的微笑。
見到這一幕,被葉爭流直直用目光盯著的兩個隨從,不知為何感覺後頸一寒,心裡突然有點毛毛的感覺。
——當然會發毛了,畢竟他們在被人覬覦肉體,而且還是字面意義上的肉體。
要是能有榮幸見漢尼拔一回,這兩個隨從一定能說出來,自己心頭湧起的寒意究竟從何而來。
隨著兩個佩刀的隨從步步逼近,葉爭流面朝著他們,身體微斜,大半個後背蹭著牆面,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去。
對於她這種看似懦弱躲避的行為,兩個隨從均報以一個不屑的笑容。
他們按下了之前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對眼前的女孩下意識泛起了幾分輕視。
三人保持著一種奇妙的韻律,葉爭流一直倒退,而兩個隨從時時緊逼。終於,伴隨著噠的一聲輕響,是連續後退的葉爭流,用腳跟碰上了殺魂的劍鞘。
變故起於電光石火之間。
葉爭流突然開口,用氣音對身後的殺魂道:「找個掩體!」
她聲音極低,就是近在咫尺的兩個隨從都不一定能夠聽清。但是殺魂無論目力、嗅覺還是耳力,都是一等一的敏銳,足以把葉爭流的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掩體」這個詞,對於殺魂這個人類語四級都考不過的狼人來說,難度不小。不過葉爭流相信,以殺魂對於危險的反應速度,應該能成功執行正確操作。
剎那之間,杜牧「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的功效,被葉爭流發揮到最大,她手腕一抬,白羽的鐵矢便穩穩沿著代打技能的綠色箭頭方向,分毫不差地射向一個隨從的咽喉。
飛箭剛剛彈出,葉爭流便順勢沿著那股後作用力,猛然向旁邊一撲。
此時此刻,她和兩個隨從之間的距離不過三步之遙。
被她用箭指著的那個隨從剛剛得了叢影叮囑,一直在防備著葉爭流的暗箭。眼見一道白羽竄過,不假思索地揮刀就斬。哢噠一聲,木質的箭桿從中折斷,只劃傷了那個隨從的肩膀。
與此同時,另一個佩刀的隨從不屑地笑了一聲,拔刀就沖著葉爭流劈面砍去。
像是在鼓勵葉爭流反擊一樣,標注了順序的綠色的圓圈,迅速在隨從身上要害處顯出形狀。葉爭流幾乎就要用出「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時間靜止技能,但在那之前,還有一個人比她更快,更迅疾!
原本臥在稻草上奄奄一息的殺魂忽然一躍而起!他不知何時已經抽出枕下細劍,劍光如星如鉤,一瞬間照亮了牢房內外所有人的眼睛。
銀線般的劍影以後,飆出的就是豔豔血光。
紅色的鮮血像是噴泉一般濺射上牢房低矮的天花板,對著葉爭流怒目而向的隨從頓時仰面而倒。直到死去,他的眼中也不曾映出拿走自己性命之人的影子。
從殺魂自他背後出手,到這人轟然倒地,期間他甚至沒來得及回一下頭。
殺魂按住自己胸口破裂的舊傷,咳出一口淡粉色的血沫來。他剛剛驟然發力,對肌肉的負擔實在太大。如今一擊得手,傷腿頓時支撐不住,一個趔趄半跪於地。
細劍依舊緊握在他的手中。
殺魂的目光無聲飄向葉爭流,在那雙如灰狼般幽暗的眸子裡,傷獸垂死的凶性已經畢露無疑。
他嘴唇已經白到近乎透明,在致命瀕死的傷勢間,幾乎顯出幾分灰暗來。然而他沖葉爭流吐出的氣音,卻依舊是殺氣騰騰的。
「別愣著,」殺魂低啞地說:「咬死他們。」
按理來說,葉爭流此時應該嗷一嗓子作為回答。
不過,她的答案卻比一聲狼嚎要簡短有力的多。
幾乎是擠在殺魂的話縫當中,葉爭流挺身直上,抓住另一個隨從愣在當場的短短一秒鐘間隙,自己閃身上前,直接把人一劍砍翻。
這下子「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也不必用了,殘血的敵人移動不便,就是個活靶子,她只要補個刀就行。
唰唰兩下,葉爭流把這個隨從當場捅死,隨即跨過敵人屍體,一個箭步躍到了殺魂面前。
殺魂被她捍衛般擋在背後,他抬起頭來,只能看到少女纖細的背影,以及一截正在滴血的雪亮劍尖。
那截劍尖乾脆俐落地朝著地上另一具屍體一點。葉爭流疾聲道:「你的。」
而她自己,也緩緩地矮下身來,躲到了自己剛剛剁掉的隨從背後。
很好,這就有百分之八十的事前準備了。
此時,青石牢門之外,叢影正緩緩地眯起了眼睛。
他偶像包袱太重,尚未察覺自己和自己親媽可能面對的危機,只是輕輕地擺手示意。
其餘的兩個隨從看到他的手勢,便拔刀出鞘,學著兩個翹辮子的前輩之前的樣子,一步一步向著牢門的方向逼近過來。
見了這一幕,葉爭流不由在心裡感慨一聲:浮生島裡中高層領導的作風問題,明顯需要得到加強改善啊。
看看眼前這個黑衣首領吧,才把兩個手下推過來送死,現在又讓兩個手下進到牢房裡填菜。至於他自己,非要最後壓軸出場,做人群中最閃亮的那顆星。
她看叢影這人明顯是缺少童年,大概一直沒聽說過葫蘆娃救爺爺的故事。
要是換了葉爭流自己,此時此刻還要什麼臉啊,肯定抄起刀就親自上了。反派死於話多,boss亡於裝逼,自古以來,這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已經在葉爭流掌心裡蓄勢待發。她按照綠色箭頭的指示,主動拖著那具掩護的屍體朝外走了兩步,佔據了整個牢房裡最好的發射地點。
因為移動,葉爭流和殺魂錯開了一個身位,正因如此,她才發現一個剛剛被她忽視的事實。
黑衣首領的目光根本沒有看著她,他一直都緊盯著殺魂。
原來如此,難怪叢影沒有親自上陣來解決葉爭流。
這都是因為,在叢影心中,即使殺魂已經重傷,也依舊比葉爭流更難對付。
這簡直——是對她的侮辱!
葉爭流:請再多多地侮辱我一點,千萬不要上來就三打一,那樣我應付不過來。提前謝謝您的配合了,我在這兒給您拜個早年!
而拜早年的必備要素就是——
紅!紅!火!火!
【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
可使用次數:3/3】
機不可失,葉爭流毫不猶豫地對準首領,發動了這張卡牌。
頓時一聲轟然巨響如同雷鳴一般爆發在這狹小的空間之內,重炮炮彈挾裹著火與鋼鐵的力量,筆直地直沖這黑衣首領而去。
熱風把牢房裡原有的陰冷和潮濕撕成無數碎片,炮彈也毫無顧忌、橫衝直撞地打碎了葉爭流牢房裡的青石柵欄。
在隆然響起的爆炸聲裡,葉爭流暢快地大笑起來:「大人,時代變了!」
有熱武器在手,誰他媽要跟你冷兵器對線哦。
變態食我大炮彈啦!
叢影只是傲慢,不是愚蠢。
他身經百戰,如今能夠執掌鬥所,完全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腳下不知道踩著多少人的骨頭。
正因如此,他對危險的覺察,遠比一般人要敏銳得多。
在聞到油脂和硝煙前調的第一時間,叢影就驀地做出了反應。他腳下的影子猶如凝膠一樣延伸拉長,化為實質,觸手一般地扯住了他剛剛派遣出去的兩個屬下的腿。
剎那之間,兩個屬下幾乎被倒提起來,近乎倉促地擋在了叢影面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生生為自己的上司擋下了這顆炮彈的衝擊。
彈藥殘片在牢房裡飛濺開花,濃煙滾滾,硝和硫磺的刺鼻氣味爆炸般在走廊裡逸散開。葉爭流推開掩護在自己身上,已經破破爛爛的隨從屍體,半眯著眼,咳嗽著扇開眼前的濃煙。
叢影……他死了嗎?
幾乎只在她生出這個心思的下一秒鐘,一道如靈蛇般狂甩的黑影貼地而來,猛然拽住了葉爭流的腳底板!
葉爭流短促地驚叫了一聲!
忽然,在尚未彌散開的煙霧裡,有一道雪也似的劍光刺破了重重迷塵。
成年男人負傷時的喘息和低吟只在霾色裡洩露出半個音節。與此同時,那已經開始拖拽葉爭流的黑影像是被火燒了一般,忙不迭地驟然撤開。
少年單薄而有力的手掌落在葉爭流肩頭。他淺淺地用掌心按了一下,發覺葉爭流還支撐得住,殺魂就毫不客氣地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葉爭流的肩膀上。
誰也看不見的濃煙裡,殺魂不出聲地齜牙咧嘴,顯然是剛剛驟然響起的巨響、火光、以及如今刺鼻的味道,都讓他敏銳的五感十分痛苦。
濃而嗆人的煙塵終於緩緩散去,淡到至少可以看出人影。
殺魂單腳站立,一手壓在葉爭流肩頭,臉色已經紙樣蒼白,劍尖卻依舊筆直地點向黑衣首領的方向,劍鋒絲毫不顫。
而叢影臉色陰沉地站在兩人不遠處,他束髮的髮帶已然崩斷,頭髮披在肩上,衣衫襤褸又沾滿煙塵,嘴角的血跡化開,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匆匆擦去。
左肩窩裡,一處新鮮的劍傷還在流血,剛剛要不是他閃身避開半尺,那殺魂的輕劍刺中的就是他的心口。
在叢影的腳下,還扔著兩具筋斷骨折、血肉模糊的屍體,正是剛剛被他拉來擋炮的手下。
除了那兩具屍體以外,地上的影子也像是開花一樣,以叢影為中心,四面揮舞著七八條扭動的黑色觸角。不知情的人看了,可能還要以為他長出了尾巴。
這位黑衣首領死死地盯住了殺魂和葉爭流,就好像他們兩個是他不世的仇人。
「你這是什麼妖術?」
葉爭流一邊在腦海裡感受了一下「大炮開兮轟他娘」的冷卻時間還剩多少,一邊憐憫地沖他搖了搖頭。
「瞎說什麼呢,不是妖術,這是科學的力量啊。」
「科學?」叢影把這個詞放在舌尖上品嘗了一番,只嚼出了一通不知所云的滋味。當下他便斷定,葉爭流一定是在胡說八道。
「好,很好。」一抹冷冷的笑意浮上叢影嘴角,他眼中爆開一陣精芒,就像是拿準了葉爭流的命脈:「科學確實不同凡響。只是不知道……你這個科學,還有第二個嗎?」
葉爭流:「噗。」
炮彈她剩的不多,只有兩發了。但是提起科學嘛,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兩個?你要一萬個也有。」
叢影撇她一眼,眉眼裡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傲慢,顯然是認定了葉爭流正在虛張聲勢。
在兩個人交談的間隙裡,地上的影子不知何時分出細細一縷,貼著牆角的陰影,帶著無聲的威脅,緩緩地朝著葉爭流腳下延伸。
只是,還不等那道鞭子一樣的影子繞上葉爭流的小腿,殺魂便神色一凜。他劍鋒上的劍氣猛然漲高,罡氣足足向前暴竄半尺,帶起的風聲割斷了叢影頸側的一根頭髮。
一時之間,青石牢房喑啞無聲,局面完全僵持住了。
「果真是個蠱惑人心的小狐狸精。」叢影偷襲失敗,惡狠狠地喘著粗氣,眼神從葉爭流的臉上,移到殺魂的身上。
「能讓男人紛紛為你出生入死,連毛頭小子都不肯放過,你也真是天賦秉異、水性楊花。島主沒能把你投進群玉樓,還真是可惜。」
葉爭流:「???」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智者見智,淫者見淫,你心裡有什麼,自己就會看到什麼嗎?
她和殺魂為什麼聯合在一起打變態,這位叢大統領真是一點數沒有啊。
看著眼前的男人像是毒蛇吐液一般地朝她拋出辱罵,葉爭流不覺得憤怒,只是內心裡感到好笑。
叢影這麼說話,是把她當成什麼人呢,莫非他還以為,輕飄飄的幾個成語就能讓她羞憤欲死不成?
這人上島管鬥所之前,別是專門負責刻牌坊的吧。
眼看著叢影的呼吸由深到淺緩緩平復,原本如炸毛一般揮舞的影子也漸漸不再四處亂顫,葉爭流心知肚明,他是在拖延時間。
巧了,葉爭流也有這個打算。
現在己方隊友殺魂已經是強弩之末,撐在葉爭流肩膀上的重量越來越重。而她的「大炮開兮轟他娘」技能還在讀冷卻條。
等這個條讀完,她不信叢影再有那樣好的運氣能夠避開。
心如電轉,片刻後,葉爭流直接了當地發問道:「我從見面起就想說了,你是不是離開成語就不會說話?」
叢影微微一愣:「什麼?」
葉爭流心想畢竟此人文科出眾,那麼理科上弱一點也能理解,於是好心替他數了一遍數。
「牝雞司晨、色令智昏、撥亂反正、蠱惑人心、出生入死……你一共說了不到八句話,卻展現出了如此豐厚的成語儲備量,真是讓人佩服佩服。」
黑衣首領這才意識到自己受到了嘲諷,頓時臉色一青:「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你若落在我手上,我便活活拔了你的舌頭。」
他說這話時,聲調反而陰柔起來,整句話再無咬牙切齒的音階阻塞,聽起來簡直像什麼滑溜溜的冷血動物自咽喉掠過。
叢影低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除了妖言惑眾以外,究竟還有什麼……」
只可惜,這話剛說一半,叢影就不得不閃身躲開。
原來是葉爭流在交談的間隙裡,抽冷子打了一發暗箭出來,差點就讓她偷襲成功。
葉爭流有些遺憾地搖頭笑道:「你躲什麼,站著把逼裝完啊。」
自從執掌鬥所以來,叢影就再沒有受過如此挑釁,如今氣到牙齒都在微微地打著哆嗦:「很好——」
那聲音極逼真地發著抖,只要讓人聽到了,就斷然會相信他已經被氣得發瘋。
然而,偏偏就是在這近乎發狂的聲調裡,說出的話是假意,準備好的攻擊卻是真心。
地上散亂的影子猛然擰成一束,如刀似刃般向著葉爭流重重砍落。
恰好,也正是在同一時間,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冷卻讀條的倒數已然結束!
「你再躲啊!」葉爭流猛然抬起了手:「我他娘的這就讓你看看二營長的義大利炮!」
誰也沒想過會這麼巧,誰也沒想到時間趕得這麼寸。在短短的千分之一秒裡,鋪天蓋地的噬人黑影,正正對上驚雷一般的巨響和火光。
轟的一聲,是遮天蔽日的可怖陰影,被炮彈出膛的光亮裡撕個粉碎。
這一炮簡直打出了葉爭流上島以來的所有鬱氣。
這個動不動拖人出去上比鬥台,不殺人都不讓走的鬼地方,葉爭流真是受夠了。
眼前這個姓叢的居然還不知死活,擺出一副拽的二五八萬的樣子,見面連一句話都不說,就想讓人殺她,一看就知道缺少科技的毒打。
看你左一個「撥亂反正」,右一個「妖言惑眾」,成語說得賊溜,聽起來像個文化人兒?
那就再讓你見識一下知識的力量!
科技兩個大字,今天葉爭流要寫在他的臉上!
事實證明,即使跨越異世,知識改變命運的俗諺也不是一句空話。
叢影護身的影子全被熾熱的飛火撕碎,這一下簡直堪稱臉接炮彈,叢影連聲也沒能吭出來一下地,就被天降正義的一炮深深懟進了牆裡,剎那之間,連水磨的青石牆磚都被砸出蛛網般的細密裂紋。
叢影當即口吐鮮血,破碎的榴彈碎片深深扎進他的肺腑之間,最柔軟的腹部完全成為了炮彈爆炸的緩衝,巨大的衝擊波實在太過強勁,一時讓這位鬥所的執掌者連話都說不出來。
而在同一個時刻,挾裹著熱浪的衝擊波撲面而來。葉爭流立刻抱住腦袋蜷成一團,一手拽著已經四肢打顫的殺魂往角落裡一扔,順勢被強大的氣浪掀得打了個滾。
撲通一聲,葉爭流摔在地上,手肘和大腿各擦破一片皮肉,傷口火辣辣的疼。
密閉空間使用炮彈其實是一件大忌。也幸好從這個榴彈的形式來看,應該只是早年的那種土炮。要是真換成了現代科技,一炮下來,葉爭流只怕要跟這個對手一起上天。
像是現在,首領直接被懟進牆裡,那四個隨從的屍體也被炸飛到一邊,葉爭流卻只受了個皮肉傷,可謂是傷敵一千八,自損零點……
不對,她還有個室友嗷!
在充滿硫磺味道的硝煙氣息裡,葉爭流匆匆扇開眼前的濃煙。她定睛一看,只見不遠處的牢房角落裡躺著一個身影,便連滾帶爬地湊了上去。
殺魂本來就失血過多,除此之外還有點骨裂,之前站都站不直的時候,依然勉強和叢影對了一會兒陣。他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可千萬別被自己一炮給轟死了!
葉爭流伸手搭上那個伏在地上的身體,頓時心中一沉:完了,涼的。
她真把自己的隊友給幹掉了。
她心裡升起一股荒謬之意,心想去他媽的,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黑色幽默。理智又提醒她不要現在就放棄希望,殺魂或許還有救。
葉爭流一咬牙根,決定死狼當活狼醫,先把人翻過來做一套心肺復甦。
就在她的手碰到此人被鮮血浸濕的後背衣料時,葉爭流突然警醒過來:不對,背後有穿刺的劍傷,他不是殺魂。
這是剛剛死在牢房裡的隨從之一。
葉爭流將這具已經僵硬的屍體推開,心裡很是鬆了一口氣。恰好,牢房裡濃厚的灰煙正緩緩散去,她左右巡視一番,終於確定了新的目標。
牆角處有兩個人正躺在一起,其中一人正是少年身量,這回總是殺魂沒錯了。
……沒錯吧?不會再鬧出什麼烏龍吧?
她上前把兩人都翻了個面,果不其然,殺魂就藏在那具屍體下面。
殺魂的直覺和嗅覺都勝過葉爭流數倍。早在炮彈打出的那一刻,他便嗅到了熟悉的硫磺氣味,頓時心生警惕,當機立斷地躲在離自己最近的屍體之下。
有了這兩次刻骨銘心的經歷,這回他可算知道,掩體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了。
但即使如此,在被葉爭流從屍體底下扒出來的一刻,殺魂也依舊吐了口鮮血。
他平躺在地上,肺如風箱般艱難地喘息,過了良久,他才順過一口氣來,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
由於近在咫尺的爆炸造成的巨大的聲響,葉爭流現在雙耳之間嗡嗡一片,什麼聲音都聽不清楚。她只能從殺魂的口型中分辨出,那兩個字大約是……
「斷了。」
那根堅強的、連對上十五個對手,都只是變成骨裂的肋骨,實在沒能頂得住葉爭流短時間內連發的兩炮,勉強撐過了第一炮,卻在二炮之下直接被轟斷了。
葉爭流:「……真是對不住啊。」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痛擊我的隊友」……
葉爭流心虛地飄開了眼神。
殺魂又吐出一口血沫,他眼神霧濛濛的,帶著重傷後特有的失神。
望著殺魂迷茫痛苦的眼神,葉爭流意識到,剛剛的巨響對於五感靈敏的殺魂來說,無異於是一記暴擊。
可能、大概、或許、沒准……殺魂在那十五個人手底下受的傷,也真的沒有葉爭流一記炮彈餘波重吧。
葉爭流又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看殺魂一直回不過神,葉爭流覺得還是下一劑猛藥為妙。
只猶豫了一小下,她便問殺魂:「你……你還想不想逃跑?」說這話時,她特意附上了便於理解的手勢。
叢影是執掌鬥所的首領,之前此處的獄卒曾經告訴過葉爭流,鬥所的級別比群玉樓都要高。
換而言之,叢影在島上身份不低,眼下他身受重傷,那此事必然不能善了。
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把人幹掉,然後啟用葉爭流的備用計劃,趁機逃出小島。
雖然對於葉爭流來說,事態的發展確實堪稱猝不及防,但是毫無疑問,這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如果行動足夠順利,順利到能有老天保佑,或許明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這個鬼地方了。
一聽「逃跑」二字,殺魂原本都有些失去焦距的目光,不但猛地一下變得極為有神,而且還blingbling地散發著光亮。
這下子,無需回答,葉爭流也看懂了殺魂的答案。
葉爭流:「……」
殺魂的血條究竟有多長,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她替殺魂撿起了他因爆炸而脫手的細劍,又翻出了他的劍鞘,讓他自己當成拐棍拄著。
既然要帶上不識水性又身負重傷的殺魂,她就必須要蹭艘船了。
一邊計量著自己幾個緊急預案的利弊,葉爭流一邊沖著貼在牆上的叢影走去。
叢影如今的模樣也極為慘厲,原本就有些破爛的衣服,現在已經變成了一把碎布,鋒利的碎彈片刺蝟一般地紮了他一肚子,把他深深地懟進了牆裡,簡直摳都摳不出來。
見葉爭流靠近,首領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她。他眼中銘刻著刻骨的仇恨,看起來似乎恨不得在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他這輩子大約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悶虧,終日打雁,今日終於被雁兒啄了眼。
葉爭流完全能由叢影的眼神裡看出,假如他能活下來,想必要生吞葉爭流的肉,活剝葉爭流的皮,還要用她的心肝來佐酒。
既然如此……那葉爭流自然更不可能讓他活命了。
她提起劍來,一句廢話也不講,直接朝著這個首領的喉嚨刺去。
她的劍鋒高高揚起,凝結著乾涸鮮血的劍鋒寒芒一閃,映出葉爭流的一片凜凜殺心。
反派一向死於話多,所以葉爭流殺人的時候,一向一句廢話也不說。
她乾脆利索,手起劍落。劍鋒只差一絲就能捱上叢影頸側,葉爭流的手腕卻猛然被人握住。
「!!!」
怎麼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是誰?
葉爭流驚愕地轉過頭去。
穩穩抓住她手腕的男人一身華服,眼中總是隱約帶著幾分不動聲色的笑意,彷彿時時刻刻都在作壁上觀,赫然正是慕搖光無疑。
葉爭流:「!!!」
他又雙叒叕是什麼時候來的?!
這一回,葉爭流真是忍不住要叫出來了。她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最終還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怎麼哪兒都有你……」
這姓慕的其實是個鬼吧?不然這麼會如此的陰魂不散啊!
陰魂不散的慕搖光握著葉爭流持劍的手腕。
他看看葉爭流,又看看被懟進牆裡的那個黑衣頭領,目光中明顯有驚異閃過。
片刻以後,他幅度輕微地沖著葉爭流搖了搖頭。
「你雖是一片好心,但用劍可是剜不出叢統領的。」慕搖光笑意晏晏地鬆開了手,向葉爭流彬彬有禮地點頭示意:「久見了,葉姑娘。」
葉爭流:「啊哈?」
嗯?她剜這黑衣首領?
她看上去很像是腦子有坑的模樣嗎?
雖然能感覺到到,慕搖光是在給她圓場,不過……
對著叢影現在這幅樣子,他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來……知道他慕搖光不要臉了,但他總不能指望其他人都和他一樣不要臉啊。
眼神在慕搖光和叢影之間游移了片刻,葉爭流心知,今天估計是殺不了叢影了。
行吧,既然慕搖光已經給她遞了個梯子,那自然是不下白不下。
反正這梯子是對方兜著的,翻不翻車也和她沒什麼關係。
「是了,多謝慕樓主教我。」
葉爭流微微一笑。她半垂睫毛,貝齒在下唇上細細地抵出一片齒痕,姿態楚楚可憐到極致,也白蓮到了極致。
「原來人被砸進牆裡後不能用劍剜呀,幸好您提醒的及時,要不然,一個不小心傷到了這位統領大人,我心裡怎能過意的去呢,連夜裡都要睡不著了呢。」
這話說得葉爭流自己都反胃,再反觀面前的叢統領,更是聽得滿臉都寫著幾欲作嘔。
很好,看到這個裝逼犯露出這副模樣,葉爭流就舒服了。
慕搖光毫不遮掩地笑了一下,顯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很有意思。
他慢悠悠地踱到叢影的面前,假惺惺地沖他問候了一聲。
只是,慕搖光雖然和風細雨、溫文爾雅,但叢影看他的目光簡直能殺人,眼神刀片一般地嗖嗖往慕搖光身上剮。
慕搖光對此一點也不忌憚,他一格一格地展開了扇子,笑著問叢影道:「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叢統領一時失察,倒也不用太過自責,更不用廣而告之——叢兄你說呢?」
叢影不言不語地看著他,即使已經被嵌在牆裡,葉爭流都能看見他胸脯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想必是在深吸氣。
「好,依你。」最後,叢影啞聲說道。
慕搖光笑容便更燦爛了些。他「啪」地一聲收了扇子,上前兩步伸出手來:「我扶叢兄。」
「不必。」叢影冷聲冷氣地拒絕了慕搖光的幫忙。
下一刻,他額頭迸出幾根青筋,周身同時爆出一大叢凝膠般的黑影。黑影圍在他身邊張牙舞爪,讓他借力掙扎著掙脫了牆面。
雙腳落地的第一時間,一根黑影舞動如鞭,劈面沖著葉爭流抽來,快到讓人幾乎分辨不清形狀。
還是慕搖光眼疾手快,將其一把用扇子截住。葉爭流這才看清那根黑影邊緣處冷銳鋒利,想必能夠輕鬆割斷人的脖子。
見到這一幕,葉爭流心裡才算泛起幾分後怕。
是她估量錯了,沒想到這姓叢的以血肉之軀硬接兩枚炮彈,都能保留著最後一招殺手鐧。
這種非人類的身體素質,去拍個手撕鬼子都沒問題。
還好她剛剛沒有一劍刺下,而是被慕搖光中途截住,不然被叢影抽冷子捅上兩刀,現在真是不知道被料理的是誰。
我從此一定吸取教訓。葉爭流在心裡暗暗忖度道:下次一炮轟完,我馬上就去砍對手的腦袋。趁著他懵逼的時候,正好把人一波帶走,絕不留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要是彈藥充足,她一定火力洗地,反正在這個有卡牌的玄幻世界,再怎麼慎重都沒毛病。
——倘若叢影能察覺到葉爭流的這番心理活動,想必要氣得當場吐血。
但即使不曉得葉爭流在想什麼,他如今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只是難為慕搖光,面對著這樣一張黑臉,他的笑意依舊絲毫不減。他故作不知地詢問叢影:「叢兄,你這是要做什麼啊。」
叢影腹部傷口仍在滴血,他氣力正虛,聲音聽起來如同響尾蛇在嘶嘶滑動:「讓開。」
「若要我讓開,叢兄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為好——畢竟島主命我來給叢兄你搭把手,」慕搖光話音微微一頓:「我可不能眼見著叢兄私自處置。」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之後,有傷在身的叢影先退了一步。
「好,我今日可以手下留情,不殺這小賤人……但我要把他們兩個圈做下一次群鬥的物件,你姓慕的還無權質問吧。」
群鬥?
一旁的葉爭流悚然一驚——這個叢統領好陰毒的心思!
她還記得殺魂曾經說過,群鬥會把一間牢房裡的鬥者平均劃為兩個陣營,一場群鬥只允許有一個陣營活下來。
他說這話,和讓葉爭流與殺魂彼此殘殺有什麼區別?
慕搖光顯然也知道這條規則。聽聞這話,他臉上的笑意頓時緩緩收斂,疊起的摺扇一下下地輕敲著手心:「叢兄,慕某可不是在求你。」
「你搞清楚,今日的問題,不是你要不要殺葉姑娘,而是我要不要趁機殺你。」
叢影猛地抬起頭來。
此時燈影如豆,從他背後灑下稀稀的幾縷光來,只夠照亮對面之人的下半張臉龐。慕搖光雙眼藏在陰影中,在炮彈以後的濃濃硝煙氣息裡,叢影隱約嗅到一絲荼蘼而危險的暗香。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0:15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二章 小白花
兩個人,四隻眼,在微弱的燈影之下,無聲地交鋒了一個回合。
片刻之後,還是叢影率先冷哼一聲,偏過頭去。他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來:「好……叢某,記住了!」
微笑不知何時又回到了慕搖光的臉上。
他笑著伸出手,不容拒絕地攙扶住了叢影,語氣親切地說:「叢兄別這麼見外,有事使喚小弟就是。」不由分說地,慕搖光傳喚身後的隨從:「茹娘。」
拐角處便走出一個青衣女子,她解下隨身攜帶的藥囊,不待叢影點頭,便直接為他看起診來。
叢影剛要說些什麼,慕搖光握著他手臂的力道便是一緊。
「若是叢兄這麼走出去,叫旁人看了你身上有傷……豈不是平增誤會嗎?」
「……」
叢影神色一繃,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咬牙默許了那青衣女子的動作。
葉爭流在一旁冷眼旁觀,只覺慕搖光果然是有備而來。
他帶來的那個青衣女子此時半跪於地,專注地翻檢著叢影腹部傷口處的彈片。她的動作又快又準,可見是一名外傷好手。
至於另一個跟在他身後的勁裝男人,也沒有閒著。這男人走到一名隨從屍體之前,掌心裡浮現出一片微酸的煙氣。那股酸煙碰到人體就滋滋作響,化血銷骨,煙霧所過之處,堪稱乾淨俐落,不留痕跡。
「那是他的卡牌天賦,只對死人有效。」慕搖光不知何時踱到了葉爭流身側,注意到她的視線,便對她輕聲解釋。
葉爭流沒有接這句話茬。
她的目光在慕搖光帶來的兩人身上來回挪動,意味深長地說:「慕公子真是兩手準備、莊家通吃啊。」
他來得這麼巧合,當然不可能是恰好路過。
只怕連她和叢影的戰鬥都是慕搖光一手挑起的,不然解釋不了為什麼葉爭流和對手打得兩敗俱傷了,他才跑出來摘果子。
而且再看看他帶的這兩個屬下……
一個擅長醫治救助,一個擅長處理屍體。
要是剛剛他和叢影沒有談攏,現在負責對接叢影的員工,大概就是那個收屍的男人了吧。
慕搖光並不出言分辯,那把花哨的扇子在他手上轉了個漂亮的扇花,他沉吟道:「葉姑娘是氣恨我來遲了?」
聽聞此言,葉爭流頓時變成一張假笑女孩jpg.表情包。
「哪裡哪裡,再沒人能比慕公子來得更正好的了。」
他若早來一步,葉爭流和叢影還沒有分出勝負,慕搖光就得旗幟鮮明地站個隊;他若晚來一步呢,那葉爭流就把叢影給殺了,他便一點竹槓也敲不到。
所以說,慕搖光出場的那個時間,才真是金光萬丈、瑞光千條、正正好好呢。
對於葉爭流話裡隱含的諷刺,慕搖光只是矜持地笑著,彷彿自己短暫地失去了聽覺。
一旁的茹娘已經為叢影清理過傷口,做了初步的包紮和醫治。叢影頑強地扶著牆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甩開茹娘的纖纖素手,步履蹣跚地往外走去。
在路過慕搖光時,雖然臉上看不出來,但叢影的肩背一時之間繃得極緊。
慕搖光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扇面上花團錦簇的牡丹正對著叢影的方向,彷彿是某種無聲又得體的威脅。
「叢兄,」慕搖光彬彬有禮地提醒他:「我看中的人,這便提走了。」
叢影陰沉道:「有島主特許在手,你要帶走什麼人,何時還需要我的同意了?」
「話雖如此,但既然叢兄在此,還是和主人家說一聲比較禮貌。」
慕搖光漫不經心地一笑,把扇骨輕輕在叢影肩上一磕,不管叢影幾乎拔刀的一個激靈,以目示意道:「走了。」
兩個手下依次站到慕搖光身後,慕搖光沉吟片刻,反而對著葉爭流伸出了手。
他對著葉爭流輕輕眨了眨眼:「不知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能請葉姑娘去寒舍做客呢?」
葉爭流不假思索地伸手對著殺魂一指:「行,我幫你帶上他吧?」
慕搖光神色裡流露出幾分意外。他和一臉平靜的葉爭流對視三秒,突然微笑起來:「這是自然,葉姑娘請。」
葉爭流把還在狀況之外的殺魂費力地擔上自己的肩膀,一馬當先地走在了前面。
隨著這一行人的腳步聲於甬道中漸行漸遠,叢影終於支撐不住,抬手扶住了身側的牆壁。
他剛剛被慕搖光敲過的那邊肩膀,已經脫臼一般的耷拉了下去。
至於他本人,亦沒有好到哪裡去。等他再抬起頭來時,面容也變成了近乎透明的死白。
「慕搖光……」他喃喃地念出這個名字。
在叢影的眼底,比黑暗更陰沉的影子正在無聲地集結。
————————
他們這一行人不但氣質不搭,而且氣氛古怪。在走出那條昏暗青石長廊的時候,葉爭流感受著身後慕搖光的注視,只覺自己有如芒刺在背。
慕搖光不聲不響,他的兩個屬下就更是木頭人一般。只有殺魂全程都在狀況外,哪怕身受重傷也活潑的很。
葉爭流踉踉蹌蹌地架著殺魂,在最前方開道,而殺魂居然還有閒心,跟兩邊籠子裡的牢友們依次呲牙。
葉爭流:「……」
殺魂給自己的標籤真的是狼,而不是哈士奇什麼的嗎?
就這個智力水平,雪橇三傻頂天了吧?
兩人搭著伴走出鬥所,新鮮的海風便撲面而來。葉爭流長長舒了一口氣,眉眼緩緩展平。
這還是她來此以後,第一次能不戴重枷地站到天光之下。
……雖然肩上架著的殺魂死沉死沉,比重枷沉多了。
殺魂自幼在森林裡長大,顯然對微鹹的海風很不適應。他失血過度,本來就體虛易冷,如今被晚風一吹,當即就朝葉爭流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葉爭流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自己半邊臉猛地一涼。
葉爭流:「……」
一股悲憤之意頓時湧上她的心頭:老天爺啊,為什麼。
她今天才剛洗過澡啊。
身後的慕搖光顯然把這一幕盡收眼底,他沒能掩住一聲不大不小的悶笑。
迎著葉爭流控訴的眼神,慕搖光揚起眉毛,抖開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葉姑娘莫非怪我?唉,我先前已經提醒過了,可是姑娘執意要帶上此人,我也是沒辦法啊。」
葉爭流:「慕公子何時提醒過我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方才分明用眼神問過姑娘,也是姑娘寧願惹我生氣,亦要把他帶走。」
慕搖光的扇子「啪」地在他掌心一合:「怎麼,姑娘這就不認賬了嗎?」
葉爭流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樓主本來想帶走的不是殺魂啊,殺魂比我強太多,人人都想帶他走,導致我還以為自己只是一台沒有感情的搬運機器呢——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會錯意了。」
慕搖光側頭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不論葉姑娘你信或不信,我這一次……只是專程為你而來的。」
聽到這話,葉爭流意外地看了慕搖光一眼,不想正撞進對方一雙幽幽剪剪的漆黑眼瞳。
此時正值夜濃,天上的月影皎皎如盤,漫漫向人間灑落幾許淺銀的流光。海浪聲隱隱綽綽地乘風傳進人的耳朵,像是一支情人會面時被唱起的短歌。
而慕搖光的眸子卻比夜色更深沉。
他的神色無比專注,只淺淺地倒映著一汪皎白如霧的月光,以及夜色下葉爭流俏麗的臉龐。
面對著這樣用心的眼神,葉爭流一時之間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輕了。
在目不轉睛地和慕搖光對視了五秒以後,葉爭流決定,對這話信上三分。
——她其實原本信六分的。
但看看慕搖光居然都開始折節出賣色相了。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這小子心虛啊!
按照葉爭流原有的猜測,慕搖光這次前來,應該就是為了把她和殺魂一起帶走。
畢竟,他要是不想帶殺魂走,那葉爭流別說玩弄話術了,她給慕搖光現場做個手術都不一定能改變他的主意。
這孫子分明就是想提殺魂走,但他偏不說,就對著葉爭流在這兒裝,在這兒拿喬。
但現在看了慕搖光欲蓋彌彰的表現,葉爭流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懷疑:要不是自己把叢影給嵌成了一張年畫,表現出了自己的實力,這王八羔子本來誰都不想帶走的!他甚至可能打過痛下殺手清場滅口的主意!
葉爭流:「……」
你大爺的,慕搖光,我也記住你了。
為了防止自己的眼神記仇得太過露骨,葉爭流佯裝害羞地一低頭。
對著葉爭流做出的這副小兒女態,慕搖光很是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睛。
不過,不管他如何猜測,慕搖光都決計想不到,在短短的幾秒鐘裡,自己的身份就由「小子」降輩分到「孫子」,緊接著更是被開除人籍,變成了一隻「王八羔子」。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不遠處,群玉樓的燈火已經隱隱可見,葉爭流因擔著殺魂而冒出的汗水,也已經浸濕了衣裳。
慕搖光終於大發慈悲地快走兩步。他靠近葉爭流,對殺魂伸出了手:「葉姑娘何須如此辛苦,還是我來吧。」
然而,就在慕搖光剛剛跨近殺魂身側三尺之際,負傷的灰狼便亮出了染血的獠牙。
霎那之間,凝結著淡褐血痂的劍尖自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平平遞出。那一劍無聲無息,甚至沒有分毫殺氣。慕搖光若是沒有發覺,再進一步,登時就要被串個透心涼。
殺魂默不作聲地站直,收回自己壓在葉爭流身上的大半體重,又不動聲色地把她往旁邊一推。
大約是受傷的緣故,殺魂這回沒有主動出擊,只是眼珠微轉,偏給葉爭流半縷眼風:「他,小白花,怎麼還在這兒?」
葉爭流:「……」
慕搖光:「……」
慕搖光和藹可親地問道:「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是聽錯了。這匹小狼,他剛剛叫我什麼?」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0:31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三章 交鋒
殺魂為什麼會管慕搖光叫「小白花」?
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因為在殺魂的記憶裡,就是有那麼一種和慕搖光很像的、有毒的小白花。
但葉爭流總不能跟慕搖光說「他這麼叫你是覺得你和小白花一樣有毒,平時穿得又很花」。
所以,面對慕搖光的問題,她只能勉強給自己室友圓場:「咳,他人類語學得不太好。」
「是嗎?」慕搖光笑了笑,明顯是不信這個解釋,但沒有深究。
殺魂不理睬慕搖光的質問,他警惕地看著慕搖光,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疑惑:「我們不是逃跑嗎,怎麼他還在這兒?」
葉爭流:「……」
傻孩子,逃跑兩個字不用說得那麼大聲。
慕搖光笑了笑,相當善解人意地轉過身去。
見他裝聾作啞,葉爭流立刻抓緊時間,簡單地給殺魂區分了一下「越獄」和「保外就醫」的區別。
殺魂沉吟著消化了這些語句,隨後緩緩點了點頭。
葉爭流雙眼一亮:「你理解了?」
「嗯。」殺魂斬釘截鐵地說:「意思就是和他走吧?那我不幹。」
葉爭流:「……」
好的,談崩了。
葉爭流深深呼吸,心中默念「孩子不能打,要教育,何況打你也打不過」。
連續三次以後,她的心率終於趨於穩定,可以和顏悅色地和殺魂講道理。
「牢裡陰暗潮濕、缺醫少藥、不利養傷。剛剛的黑衣首領對你我動了殺心,看你我不順眼,你留在那裡,必定會受牽連。」
又一次地,殺魂頑固地搖了搖頭。
自葉爭流認識殺魂起,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這位夥伴如此堅決。他神色剛硬如鐵,吐出來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不能和他走。」殺魂防備又忌憚地看著慕搖光:「他,不行。」
葉爭流:「這話別和外人說啊。千萬不能隨便評判男人行不行,何況……他行不行你是怎麼知道的?」
支起耳朵聽戲的慕搖光:「……」
這個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竟然一下子噎住了。
聽著背後慕搖光方向傳來的窸窣岔氣聲,葉爭流默默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慕搖光當然不是個很好的靠山,像他這種人,就是長途旅行裡當個鄰座,葉爭流都不放心呢。
但這不是沒得選嘛。
殺魂這說的是什麼話?孩子話。
就像是小朋友心疼自己的父母,撒嬌說「爸爸媽媽工作好辛苦,我們換個不辛苦的工作吧」,父母當然只能苦笑著糊弄過去。
工作難道是想換就換的,領導難道是想炒就能炒的,日子難道是能說不過就不過的?
不和慕搖光見招拆招,難道真要回到鬥所被叢影弄死?
慕搖光雖然人比較陰,一看就是打著不知道什麼算盤的模樣,但他至少比那個上來就動手的虐殺狂叢影要臉。
至於他真有什麼算計,那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了。
雖然慕搖光那邊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不過葉爭流對他也沒有善意就是了。
別看葉爭流現在是借慕搖光的面子才離開鬥所,但只要給她窺到一個空子,她保證眼都不眨一下地把這人的老窩給掏了。
殺魂的世界太過簡單,他眼裡只有生和死,勝與負,一個選擇和另一個選擇。他還沒意識到中間存在著可以虛與委蛇的灰色地帶,視角純淨到近乎黑白分明。
所以,他才能非常堅持地搖頭:「我不走。」
葉爭流牙疼地嘶了一聲。
她總不能當著慕搖光的面告訴殺魂,說你放心,咱們就是蹭蹭不進去。
咳,不是,咱們就是過去佔一把慕搖光的便宜。
……話說這是什麼渣男發言。
值此讓人左右為難的關鍵時刻,慕搖光終於輕笑一聲,緩緩轉過了身。
「我可早就提醒過葉姑娘你了,可你還是堅持把他帶出來。」慕搖光笑著說。
他的話雖然幸災樂禍,但動作卻乾脆俐落。
下一秒,毫無預兆地,兩個男人同時亮出了兵刃。
暗紅的劍光和粉簇的扇影交織而過,恍然如彗星之光穿過一叢棲息的蝴蝶。眨眼之間,慕搖光與殺魂肩頭相擦,帶起的勁風揚起了葉爭流一縷頭髮。
殺魂和慕搖光背向站著,誰都沒有回頭。
片刻之後,一片緞金的布料才似蹁躚蝶翼般飄飄墜落。
與之相對的,則是殺魂雙眼緊閉著向後倒去,轟然如同玉山將傾。
葉爭流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卻見慕搖光把扇子換到左手,右手則從裂了一截的袖口裡探出來,又穩又準地拎住了殺魂的領子。
「葉姑娘纖纖弱質,怎麼背得動這匹小狼?」慕搖光不留痕跡地側身一讓,招呼了身後的下屬一聲:「阿北,你怎麼沒一點眼色?」
勁裝男子默默地背起了殺魂。
葉爭流的目光下意識地隨著殺魂移動,直到確定了他胸口仍在一起一伏的呼吸,這才放下心來。
等她轉過頭來時,便正對上慕搖光洞悉一切般的瞭然微笑。
「……多謝慕樓主。」
雖然從外表上看,慕搖光實在不像是一言不發就動手的那種人。但毫無疑問,他打暈殺魂的舉動,真是給葉爭流省下了不少心。
對殺魂這種性格的人,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能動手就別bb。
至於葉爭流每次為什麼對殺魂展開bb,不,文諫……
那還不是因為她打不過嗎= =
——————————
半路上,殺魂和葉爭流分做兩路,葉爭流住進群玉樓,而殺魂由「阿北」貼身照顧,住進精英小隊現在的居所。
慕搖光給出的理由非常堂皇。
殺魂身為男子,住在群玉樓很不方便。
相應的,把葉爭流扔進鬥所裡篩選出的強壯男人堆裡,無疑也是在給她製造麻煩。
從情理上看,這個安排非常妥帖。
所以葉爭流並未對此多說什麼。
住進群玉樓本來就是她的眾多預案之一。她要是能在慕搖光的老窩裡點把火,逃跑計劃就成功一半了。
現在慕搖光主動請葉爭流去住,她豈有不應的道理。
群玉樓裡,夜夜笙歌。
在走進群玉樓後,慕搖光的神色便鬆弛下來。
「鬥所畢竟條件簡陋,不是我的地盤,我也不好隨便伸手,群玉樓就不一樣。葉姑娘在這裡住著,有什麼需要,只管和茹娘說。」
慕搖光踱步走到圓桌前,他伸手探了探茶壺陶壁的溫度,提起壺來倒了半杯清茶,大大方方地遞給了葉爭流。
如果說,慕搖光在外時還有幾分故作姿態的違和感,如今回了群玉樓,那份偽裝的矯飾便被純然的放鬆所取代。
他甚至都不再來回擺弄那把花團錦簇的扇子,舉止之間也多了幾分隨性。
從這點上看,群玉樓確實是他的地盤無疑。
葉爭流把茶杯捧在手裡,端詳起小樓內部的情況來。
群玉樓雖然名號是「樓」,但其實指代了一整片建築群。所有建築一律採用飛簷鬥角的風格。
樓子從外表上看方方正正,入內才發覺二樓以上乃是環形建築,一樓大堂十分寬敞,中央曠空。
和鬥場一樣,群玉樓的大堂裡也設有一座方台,卻佈置得精緻華美,勝過鬥場百倍,料來是做表演之用。
整座小樓都是木質結構,此處又是青樓歡場,為了凸顯情趣,二樓多結紗簾,巧設垂幔,其間隱約可見人影綽綽。
嘖嘖嘖,一看就很好燒啊。
甚至不用往上潑油,只要用蠟燭燒著一張紗幔,一小會兒時間,這些垂繫相連的彩帶絲綢就能著成一片。
除此以外,姑娘們的房門前也都掛著一個彩色的紙燈籠。更別提還有木質的長廊、樓梯、雕花的扶手……
這也太方便下手了吧,葉爭流簡直不忍心往下看了。
要是放在現代,都不用祭出掃黃打非的終極武器,只要熱心市民打個消防電話舉報,群玉樓就非得歇業整改不可。
留神細看,葉爭流又發現,姑娘們房前懸掛的紙燈似與別處不同。
她端詳幾眼,便瞧出其中的把戲。
燈籠若是亮著,便是房中無客的意思,歡客們只管進去取樂;燈籠要是被取下,那便代表已經有人捷足先登,客官明日請早。
對於樓子裡的情況,葉爭流只來得及掌握到這裡。
因為一旁的慕搖光此時已經喝光了杯中茶水,自覺盡足了主人家的客套。他看天色已晚,遂命茹娘帶葉爭流前去安置。
葉爭流自然沒有二話。
那少言寡語的青衣女子茹娘引著葉爭流,兩人一層一層地沿木頭台階步上樓去。
茹娘把葉爭流領到四樓角落裡的一間廂房,替她取下門前掛著的彩色紙燈。
大約是生性內斂的緣故,她這一路都不言不語,直到把葉爭流送到了臥房門口,才張口和葉爭流說了第一句話。
「姑娘若是有事,白天直接來找我。」茹娘指了指四樓不遠處的另一間廂房,「我住那裡。」
葉爭流目送著茹娘轉身,見這沉默寡言的青裙女子走到廂房前,推門直入,並不叩門。看來,她確實住在那裡。
收回視線,葉爭流正打算進屋歇息,便發覺茹娘的房門又被打開。
她定睛一看,卻是茹娘右手持一根紅燭,左手拎著一個小板凳。
咦,她要幹什麼?
在葉爭流探尋的目光之下,茹娘自顧自地踩上了板凳,隨即便用手中的紅蠟點亮了……
她點亮了自己門前懸掛的鵝黃色紙燈?!
在葉爭流震驚的目光中,茹娘面無表情地吹熄了自己手中蠟燭。這一回,她走進自己房裡,那扇雕花的房門整晚都不曾再洞開過。
……
習慣了鬥所的環境,如今的群玉樓標間對於葉爭流來說,簡直就是天堂。
她把自己一字攤開在雕花大床上,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已經昏昏欲睡,但葉爭流卻還強撐著自己打開了天命系統。
她還有一張五星的卡裝沒來得及看呢!
睡覺之前不給卡片配上合適的卡裝,葉爭流心裡是不會舒服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0:49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四章 技能升級
葉爭流果斷地打開了系統裡的卡裝頁面。
在數團水墨色的普通卡裝裡,那張閃耀著銀光的五星卡裝是那樣的特殊。
葉爭流在點擊卡裝之前,特意停頓了一會兒,前後左右地欣賞了一下五星卡裝非同凡響的高端的銀芒。
看,那典雅高貴的銀光、看,那鉑金一般時刻閃閃發亮的形狀、看,那優美流暢的漢字和標注……
【卡裝‧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星級:五星
卡裝描述:奔流而去的河水是這樣匆忙,逝去的時間也同流水一樣。這是一張關於光陰的卡裝,你能為它尋配到一個合適的技能嗎?
使用此卡裝,技能威力全面加成50%,如卡主性情和該卡裝相宜,則技能威力全面加成60%。
葉爭流一下子就坐直了,她的雙眼簡直閃閃發亮。
天啊,關於時間的卡裝!
還是孔子的名言!
這樣一張關於時光流逝的卡裝,難道不就是為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所量身定做的嗎?
只是不知道,那個「如卡主性情和該卡裝相宜」要怎麼理解?
唔,古代的讀書人,性情應該都和孔聖人相宜吧。畢竟,要是性情不相宜的話,那他們一個個都拿什麼考公務員啊= =
葉爭流當機立斷,決定把這張寶裝請到了杜牧卡上——配了這個卡裝,「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時長,就能從五秒鐘延到八秒了。
三秒鐘時間,夠她多做很多事了。
在葉爭流迫不及待地翻出杜牧卡的下一秒,確定了卡面上的文字準確無誤後,她便緩緩地睜大了眼睛。
卡還是那張卡,但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名稱:杜牧
技能1: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Lv2)
技能2: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Lv1)
技能3: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Lv2)
葉爭流雙手顫抖地捧著杜牧卡牌,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好。
她沒看錯吧,是杜牧的卡牌技能確實就多出了長長一截,並且還自我升了個級吧?
這個驚喜,可完全在葉爭流的意料之外。
當然,說級不說吧的好傳統,還是應該保持一下。
對於杜牧卡牌發生變化的原因,葉爭流心裡有個猜測。
她在之前和那個泥娃娃,啊不是,和那個沼澤男戰鬥的時候,為了擺脫泥沼,葉爭流曾經把《清明》和《遣懷》的全詩默誦出來。
沒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這兩個技能互相搭配,竟然真的幫助葉爭流脫困而出。
葉爭流當時並未多想,這一天裡發生的波折實在太多了。從誅殺沼澤男,到給殺魂療傷,再到踏著夜色,來者不善的叢影和慕搖光……
這幾件糟心事連在一起,簡直讓葉爭流心力憔悴,以至於她竟然現在才有時間審視杜牧卡的變化。
作為杜牧卡的卡主,葉爭流能夠感覺到:在杜牧卡的技能一和技能三變為一整首詩後,每一句話就都可以單獨拆解使用了。
她可以單獨使用「牧童遙指杏花村」來給自己引路,也同樣能夠只用「路上行人欲斷魂」這句話,來給對手加上一層精神方面的負面狀態。
可以說,雖然現在在杜牧卡的卡面上,依舊只有三個技能。但要是葉爭流把它們分開使用,《清明》和《遣懷》兩首詩,完全可以當做八個技能看啊。
八個!
此時此刻,葉爭流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她要抽到白居易的卡!她要升級《長恨歌》!
或者抽一個蔡文姬也行啊,那樣她就有《胡笳十八拍》可以用了。
過了一小會,葉爭流自抱自泣地拍拍自己,心想暫時還是不要做夢了,快起來搬磚吧。
理想是豐滿的,但對於這種卡裝和人物混在一起的狗卡池,想要抽到白居易,那得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不過,杜牧卡的變化,顯然給了葉爭流更多的啟發。
因為她念了杜牧的全詩,所以《清明》這首詩就「無中生有」地變了出來。
那,她要是隨便唸一唸杜牧的其他詩,卡面上會不會再多出幾個技能呢?
想到就做,葉爭流毫不猶豫地把杜牧的名句脫口而出。
「停車坐愛楓林晚!」
「玉人何處教吹簫!」
「隔江猶唱後庭花!」
……呃,似乎有哪裡不對的樣子。
杜牧卡安安靜靜地躺在葉爭流的手心,對於她的嘗試,卡牌沒有給出一絲一毫的反應。
是因為詩句不夠完整的原因嗎?還是因為只能在原有的詩句上補全一整首?
葉爭流正了正神色,又把《秋夕》這首詩從頭到尾地念了一遍。除此之外,她還拿出了李賀的卡牌,背了一遍《苦晝短》的全文。
十秒鐘過去了。
三十秒過去了。
一分鐘過去了。
無論是杜牧卡,還是李賀卡,都依舊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幾乎讓人沒法聯想到卡面上發生的變化。
葉爭流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覺得這樣的表現也在意料之中。
技能變化可能有某些先提條件,比如說,需要葉爭流碰到可以發揮技能的特殊事件,像是她之前遇到那個沼澤男一樣。
畢竟,考慮到黃階卡可是單句成卡的特殊卡牌,唸唸詩就能加一個技能,顯然是很不合理的事。
不然的話,那葉爭流豈不是眨眨眼,就能造出十張二十「大炮開兮轟他娘」的黃階卡來?
倘若真是那樣,葉爭流還在這裡和慕搖光虛與委蛇什麼啊。她直接一通炮火掃射,教教這群人什麼叫「東風快遞,使命必達」,又有什麼叫做「射程以內,全是真理」。
再不濟她變出一張「救救孩子!」的黃階卡來……要知道,這話可是魯迅先生說的呢。
緩緩吐出一口氣來,葉爭流收回紛亂的思緒,回歸這一次拿出杜牧卡的正題。
她把「逝者如斯夫」的卡裝,配在了「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上。
卡裝剛剛安好,葉爭流才打量一眼,頓時眼淚就嘩嘩地淌下來了。
狗策劃真是從未想過要做個人啊。
逝者如斯夫的卡裝範圍,居然就正正好好地只把「十年一覺揚州夢」籠罩在裡面。對於「楚腰纖細掌中輕」這句相鄰的詩句,它是一點都不管!
換而言之,倘若要武裝《遣懷》整首詩,那葉爭流需要配四個卡裝才行。
果然,相比於天地玄黃的卡牌,一個合適的卡裝,才是填不滿的無底洞啊。
————————————
即使睡到了久違的床榻,葉爭流早晨也沒有貪眠。
雄雞叫過第三遍,更漏滴到五更時,她便已經無聲地睜開了眼睛。
此時,這座夜夜笙歌,歡歌曼舞的群玉樓,似乎也漸漸地在從沉眠裡甦醒過來。如今這個時候,天色還沒有全亮,大部分人還流連在夢鄉之中。然而葉爭流已經能聽到走廊裡拖沓的腳步聲、男人和女人的推拉聲、一來一回的調情聲……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何況是這麼多不三不四的人酣睡。
葉爭流在心裡嘆了口氣,默默翻身下床,把雕花的木窗推開一道縫隙。
那些在這裡過了一夜的「恩客」正在陸續離開,從群玉樓的四樓往下看,「恩客們」的衣飾和排場、來送別的女人,以及路過時侍女和樓裡姑娘們對他的態度,都能盡收葉爭流的眼底。
剛剛走過去的那頭肥豬在島上應該算不得什麼重要人物、另一個大鬍子倒是可能有點份量、面白微鬚的中年男人說話應該會很管用……
葉爭流只是默默看著,並不說話。在一呼一吸之間,群玉樓裡百態眾生,便一樣不落地被她記入心底。
直到天光大亮,樓裡的男人都快散盡了,葉爭流才把窗戶關上。
她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一聲。
也不知道群玉樓的早飯究竟是在哪兒吃,往常到了這個時候,鬥所裡的獄卒就會來給牢裡的諸位分飯了。
大門突然被人大力推了兩下,只是葉爭流昨晚鎖了門閘,所以來者沒能推開。
這個時間點,是來送飯的嗎?
葉爭流眉毛一挑,提起自己的輕劍,又把「臣實有長策」打開,帶著幾分戒備地拉開了門。
雖然群玉樓裡住著的都是些姑娘們,應該並不危險,不過鑑於慕搖光這個人就比較邪門兒,他的地盤最好還是多長幾個心眼。
門剛剛打開,一聲尖利的嬌叱就撲面而來。
「大白天你鎖什麼門……啊!」
身著粉裳的女子剛剛向前一步,就被葉爭流手裡出鞘的寶劍嚇得倒退回來。
她震驚地看著葉爭流,目光裡閃爍著近乎嫉恨的復雜意味:「樓主對你那樣好,你竟然在樓中佩劍?」
一聽這話,葉爭流登時就笑了:「劍履上殿還需要特許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的金鑾殿。你們群玉樓怎麼規矩也這麼多?劍是肯定不能摘的,打死也不摘,你看我脫個鞋怎麼樣?」
聽到葉爭流的這番話,粉裳女子的臉龐簡直要氣到變形。
「你……你……不要臉!」
葉爭流面帶微笑地看著這個只差沒在臉上寫上「飛揚跋扈」四個大字的粉裳女子,心底漸漸浮現出豐收的喜悅。
要知道,葉爭流是昨天趁夜來到群玉樓的,當時群玉樓的姑娘們都在忙著攬業務,一路上也沒碰到過什麼人。
所以知道這消息的人絕不會很多,應該都是慕搖光的心腹,或者和他心腹相關的人。
而眼前這個粉裳女子……請恕葉爭流不客氣,她一看就是智商很低的亞子。
連一把劍都能把她嚇得驚叫起來,可見也沒有武力值。
地位高√
智商低√
容易打√
這不是渾然天成的一個最佳套話人選嗎。
葉爭流的笑意漸漸趨於慈祥:「看把你急的。沒事兒,我不關門,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說,肯定連邊邊角角都能說到!」
粉裳女子:「……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1:07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五章 傳銷與成功學
面對這麼一個充滿愛心,特意來給她提供情報的好心人,葉爭流當下就把她請到屋裡,還反手合上了門。
在三言兩語的交談以後,葉爭流便發現了,這個粉裳女子,真的是個特別好用的工具人。
比如,只要葉爭流說一句:「呵呵,慕公子怎麼會生我的氣呢,我連茹娘姐姐都見了,她說有事只管找她就行了。」
粉衣女子立刻橫眉豎目:「你、你這個小賤人……你以為樓主向著你,你就能得意了是嗎?茹姐只不過是脾氣好罷了,換了蘭姐和繡姐,難道會理你一下嗎?」
葉爭流:哦,原來心腹層裡還有蘭姐和繡姐,知道了。
她微笑著繼續往下撒餌,這回用的是激將法:「那你就應該知道,你很快就要多一個葉姐了。我是你們慕公子親自請來做客的,你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一回,不顧葉爭流手上的輕劍,粉衣女子當場發瘋。
「公子怎麼會被你這個勾男人的下賤胚子迷惑?你真以為自己有多特殊嗎?別在這裡和我充大,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
葉爭流:果不其然,慕搖光應該是看中了自己的某種特質,要把自己當屬下用。
她一邊笑眯眯地繼續往下套話,一邊覺得這個粉衣女子真是太可敬了。她簡直是個篩子,只要嘩啦啦地搖一搖,情報就 裡啪啦地往下漏。
對於粉裳女子固定的「你這個xxx,情報一blabla;你祖墳xxx,情報二blabla;你祖宗八代xxx,情報三blabla」的句式,葉爭流簡直歎為觀止。
太整齊了,這簡直是一個狗屁不通文學生成器啊。
愉快地過濾掉粉裳女子的垃圾話,葉爭流汲取一切可汲取的情報,並且把這些新的信息在心裡裝訂一番。
至於這個粉裳女子罵她的話,葉爭流倒是不怎麼在意。
只要把這個嘴臭女人和情報npc畫個等號,葉爭流就可以心態放平地看待對方的一切舉動。
——多玩幾個遊戲就知道了,npc裡什麼莫名其妙的類型都有。上輩子葉爭流玩個消消樂遊戲,還要給禿頭管家養貓養狗收拾爛攤子,豈不是比這窩火多了*。
從粉衣女子的話縫兒中,葉爭流陸續知道了:
樓裡的女人都沒有覺醒過卡牌,即使是昨晚看到的那個青衣茹娘也沒有。
慕搖光有時候會親自教一些女人調香,其中就包括眼前這個粉裳女人。
這些女人之間似乎有個特殊的聚會……
正當她想對那個「聚會」細細打聽下去的時候,大門突然被一把推開。
青衣女子茹娘正站在門外,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劇烈的神色波動。她看著房間裡「交談正歡」的葉爭流和粉裳女子,瞳孔鎖緊,厲聲道:「豔娘!」
已經快被葉爭流把身體都掏空的粉裳女子,終於不甘不願的停止了自己的內奸行為。
「茹姐。」
「你現在就離開。」茹娘繃著臉喝令道:「葉姑娘是樓主的貴客,你不得驚擾她!」
「……是。」
葉爭流遺憾地目送豔娘悻悻離去。
如果不是不想把自己的意圖暴露的太明顯,她還真想補充一句「常過來玩兒啊」。
茹娘緊抿著嘴唇看著葉爭流,她眼中閃爍著一種相當複雜的意味,宛如發條人終於有了感情。
有那麼一個瞬間,葉爭流幾乎錯以為她會衝上來。
片刻以後,茹娘突然開口道:「豔娘她是個婊子。」
葉爭流驚訝地抬起眼睛。
「……所以您可以責罵她。您是樓主親自請來的貴客,稍後我為您捧來一條鞭子,如果豔娘犯了錯,您也可以重重地鞭笞她。」
茹娘死死地盯緊了葉爭流,像是要深深地望進她的內心深處:「但是,還請您不要引導豔娘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因為那真的會要了她的命的!」
「……」
或許是因為茹娘此時的氣勢,或許是因為她話裡的內容,葉爭流輕輕地震了一震。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茹娘,想聽聽對方還能說出什麼更驚人的話來。
然而,在說完上面那番話後,茹娘便對著葉爭流深深地蹲福下去:「我失禮了。您用過早飯了嗎?請隨我來。」
「……」
葉爭流沒有難為她,只是在茹娘轉身的時候皺緊了眉頭。
群玉樓的水,比她想像中還要深啊。
被茹娘強勢打斷的那個「聚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
在吃過早飯(終於有肉了!)以後,葉爭流便打算把自己的行動範圍往外擴張一些。
要知道,對於從未有過的新事物,規則都是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形成的。作為第一個「樓主貴客」,葉爭流敢賭,在一些細節上,茹娘還拿不準要怎麼待她。
正因如此,才要在一開始就爭取到自由出門的權利。
要是葉爭流在樓裡滯留兩天,給群玉樓裡的人養成「葉爭流也不能出門走動」的慣性思維以後,她再想出去就很困難了。
所以,葉爭流此時的腔調相當理直氣壯:「殺魂在哪兒?我過去看看他。」
茹娘平靜的表情開始龜裂,大概是從沒見過葉爭流這樣的人。
葉爭流笑了笑,還想繼續攻心,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不緊不慢的問候。
「早啊,葉姑娘,不知你想去哪兒?」
與此同時,還有唰啦一聲響起,那是扇子被完全展開的配音。
葉爭流:「……」
說真的,她很早就想問了,每次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人背後出現,難道是慕搖光的固有屬性嗎?
她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殺魂。」
「哦,那匹小狼。」出乎意料的,慕搖光竟然很爽快地同意了:「可以,讓茹娘帶你過去。」
葉爭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蹬鼻子上臉是葉爭流的種族天賦,既然慕搖光現在這麼好說話,她當然要抓緊機會。
「慕樓主留步,我能問個問題嗎——不知我室友為何對你反應這麼大?」
如果僅僅是被抓回來,殺魂可能會記仇,但不該對慕搖光這樣防備。
從殺魂昨天的表現來看,他對慕搖光的忌憚幾乎是病態的了。
「嗯……讓我想想,」慕搖光今天可能真的很好說話。他若有所思地把半開的扇子一折一折地收好,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奉命追捕脫逃鬥者的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狼皮大氅?」
「……」
迎著葉爭流僵住的表情,慕搖光很是客氣地笑了笑。
「見笑了,我自幼體弱,平時就好有個風吹腦熱的毛病,因此於衣著上便格外講究一些……不過聽葉姑娘這麼一提醒,我感覺此事確實做得不妥,不如稍後就把那條大氅轉贈給姑娘好了。」
葉爭流瞪著他,只覺得自己無fuck說。
她發現自己對慕搖光的預估裡明顯少了很重要的一項。
那就是,慕搖光是個變態。
這個小島是很明顯的溫帶海洋性氣候,從冬到夏氣溫變化都不大,溫度更是常年浮動在20°到30°之間。
在這種前提條件之下,慕搖光硬是不怕熱死地裹了張狼皮,他不是故意的才怪。
難怪現在殺魂一看他就炸毛。
葉爭流捫心自問,將心比心——要是她朋友誠懇地邀請她到漢尼拔的別墅暫住,她他媽的也不會同意啊。
這都不是一般的階級矛盾,這是生物鏈的天敵矛盾了!
慕搖光看著葉爭流幽幽變幻的神情,相當溫和地彎了彎眼睛。
「既然葉姑娘問了我一個問題,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姑娘。」
他雖然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但葉爭流卻感覺自己敏銳地嗅到了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
多年來飽閱恐怖片的經歷,讓《人皮客棧》、《電鋸驚魂》等名字紛紛在葉爭流腦海中閃過。
她看著眼前的慕搖光,非常謹慎地斟酌著自己的口吻:「如果你是要說,你也同樣有一件人皮大氅……」
慕搖光:「……」
笑容緩緩從他的臉上消失,有那麼三秒鐘的時間裡,慕搖光差點忘記自己想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葉姑娘的思路,當真是不同流俗。」
「我想問姑娘,『杜牧』到底是什麼人?」
慕搖光唇角的笑意逐漸加深:「我看姑娘把這張卡牌用得得心應手,對於這個問題,想必你不會不知道吧。」
哦,杜牧是誰。
他要是問這個問題,葉爭流當然會非常爽快地就告訴他啦。
「杜牧嘛,杜牧就是弘文館校書郎啊。」
慕搖光:「……」
他看著葉爭流真摯的表情,當真沒有找出半分摻假的痕跡。
「還有呢?」他試探著問。
「還是比部員外郎。」葉爭流非常坦蕩地回答道。
要是慕搖光再問,她還可以告訴他,此外杜牧還是監察御史裡行、江西觀察使幕、國史館修撰、黃州刺史……
反正古代有名氣的文人,一般頭銜都一大堆,葉爭流一點都不虛的。
她這麼誠實的人,當然不會說假話啦。
不過,慕搖光還是有幾分頭腦的,一見葉爭流擺出這副態度,他當即就收口不問了。
他溫柔地說:「很好,我知道了。葉姑娘不是要去看那匹小狼?茹娘,你給葉姑娘引路。」
對著慕搖光的背影,葉爭流輕輕挑了挑眉。
嘖,確實穿得很花啊。
————————
被慕搖光親手挑出來的鬥所精英們,住得離群玉樓並不遠。
葉爭流走到院落門口的之後,只聽到裡面有人正在慷慨激昂地說著些什麼。
她定睛一看,只見有個男人踩著桌子,喊得自己臉龐漲紅、聲嘶力竭。
「我從前不過是個他媽的泥腿子,為了吃口飯,把自己賣了,就給送到這地方來。如果不是這樣,我可能一輩子看不到這狗娘養的大海長什麼樣,大船又是什麼樣。但我們要因為這個感激他們嗎?不!我他娘的能有今天,是因為我自己拿命在賭……」
小小院落裡,在那個高聲演講的男人周圍,已經圍了一群全神貫注聽他說話的鬥者,每每聽到群情激昂處,他們還紛紛高聲叫好。
葉爭流貼著邊兒溜進院落裡,四下左右看了看,發現殺魂正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的一張長凳上。
葉爭流悄悄挪過去,在殺魂身邊坐下,又聽了一會兒那個男人的演說,漸漸咂摸出一點滋味——這不就是最初級的傳銷嗎?
不,說傳銷可能不太確切,這個男人正在演說的,大概是某種爛大街的成功學模板。
大意就是,他能有今天就是因為他自己摸索了一套變強的方法,他又非常的擅長自我管理。想變厲害,是兄弟就跟我來……
葉爭流:「……」
可以的,你這通賣力演說我給零分。
不過,對於鬥所裡大多數連書都沒讀過的鬥者來說,前所未有的雞湯已經足夠把他們灌得暈暈乎乎了。
話說,自己親手挑選的精英小隊裡居然出了這種事,慕搖光知道嗎?
或者說……這是他默許,甚至就是他示意的呢?
葉爭流把眼神轉向一邊的殺魂:「你怎麼也湊這個熱鬧?」
以殺魂目前掌握的人類口語,這個男的究竟在說什麼,他能聽懂嗎?
殺魂指指桌子上激情開麥的那個男人,對著葉爭流一亮手心,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他們說只要我坐下聽,這個雞蛋就給我吃。」
葉爭流:「……」
她看著殺魂手心裡躺著的那個已經剝殼的白水煮蛋,久久地沉默了。
草(一種植物),這不是很多超市或者藥店,騙老頭老太太們排隊的套路嗎?
老頭老太太一般還要半斤雞蛋才上鉤,殺魂年輕力壯,難道只值一個雞蛋嗎?
葉爭流搖搖頭,感覺自己真是替殺魂不平。
她順手拿過殺魂掌心裡的雞蛋,在他不滿的眼神裡掰了半個送進嘴裡——很好,早飯她就感覺哪裡不對,現在吃上雞蛋,人生終於圓滿了。
「你這個觀眾的出場費也太便宜了吧,」葉爭流痛心疾首地教導道:
「那男的一看就囉嗦,你可能得在這兒坐一上午呢。有這份時間成本,至少也得兩個雞蛋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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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消消樂游戲是一個系列的,前作夢幻家園,後作夢幻花園。消消樂本身很好玩,家園花園都很好看,只是劇情會讓你感覺到你不是莊園的主人,你只是在給禿頭管家打工hhhh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1:22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六章 雞蛋
葉爭流和殺魂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院子最角落裡的長凳上,非常均勻地把那個煮雞蛋給分著吃了。
在此期間,葉爭流一直留意觀察著殺魂的身體狀態。
畢竟,昨天殺魂是被慕搖光直接出手襲暈。出於對慕搖光人性的不信任感,葉爭流實在很懷疑,他是不是對殺魂暗自下了黑手。
在反復對殺魂提問,確認他頭也不暈、眼也不花、四肢不痠痛,此時身輕如燕,感覺自己能上天……反正就是沒有其他後遺症,也沒有中毒以後,葉爭流這才鬆了一口氣。
還行吧,看來這次慕搖光還比較老實。
葉爭流拿出茹娘給她的傷藥,按著殺魂又換了一遍新鮮的藥粉。
在小院的最中心,那個慷慨陳詞的男人當真氣脈悠長。葉爭流和殺魂窩在角落裡扯了半天的閒天、繃帶都扯了一地,這男人站在桌子上,竟然一直都沒停過嘴。
等葉爭流和殺魂都交換完近況信息了,那個男人依舊在說些「我自己努力過,所以我知道回報是什麼。你們大家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我就決不能辜負你們」之類的廢話。
殺魂的目光飄到男人臉上,真心實意地肯定了葉爭流的觀點。
「你說得對。」
這廝實在太過囉嗦,要價一個雞蛋,實在是很虧。
趁著大多數人還沉迷在成功學現場販售會裡,不可自拔的時候,葉爭流一路貼著牆邊離開小院。她動作靜悄悄的,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在場一共有二三十個男人,個個都是殺人放火的犯罪分子,被他們盯上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葉爭流對此很有自知之明。
殺魂昨天對戰十五個對手,就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熊樣。
她若想對抗這個小院裡的全部男人,估計得變身綠巨人才行。
……
葉爭流走後,殺魂反反復復地思索她的建議,覺得她說的話真是非常有道理。
於是,不等演講結束,殺魂就徑直走向人群,從裡面拽出了一個揮著拳頭大聲叫好的男人。
那個男人臉上還殘留著高聲呼喊的紅暈,然而在脫離人群的那一刻,激動和顫抖便如潮水般從他身上褪去。
他皺緊眉頭看著殺魂,眼神裡帶著幾分昭然若揭的防備和不耐。
「怎麼了?」
殺魂的要求非常直白:「雞蛋。」
男人猛然一愣:「早晨不是都給過你了嗎?」
殺魂理直氣壯:「還要。」
那個雞蛋他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被葉爭流給吃了!
男人不耐煩地擺擺手:「沒有了,明天再給你。」
「哦。」殺魂當機立斷地扭頭就走,看他的面部朝向,顯然是不打算再回牆角的凳子上坐著的。
「……誒,你等等。」
男人意欲拉住殺魂,他才剛剛碰到這少年衣角,便覺眼前一花,下一刻,他脖頸上寒毛根根聳起,卻是一柄吹毛立斷的輕劍壓在了自己的鎖骨上。
「……」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白。
殺魂看著這男人,一字一頓道:「我不看了。」
說罷,他猛地撤回長劍,轉身欲走。
「等等,要雞蛋是吧,我給你。」那男人說話時的腔調近乎磨牙,「你在這裡坐著,一場都不許落。」
殺魂想了想,覺得這個條件還可以接受,於是欣然轉身。
男人恨恨地從自己的袖子裡掏出一個雞蛋放進殺魂手心。見殺魂果然收下那個雞蛋,男人才鬆了口氣。
他本以為這就代表交易成立。沒想到,下一眨眼,殺魂居然又對他亮出了一隻空空如也的手。
「你幹什麼?」男人愕然地問道。
殺魂的態度十分剛硬:「還要。」
葉爭流還說讓他要兩個雞蛋?
哼哼,兩個雞蛋可太少了。在這方面,葉爭流還是不如他有經驗。
在牢裡的時候,一般不等挨揍,就主動向他上繳飯菜、而且還上繳得特別痛快的,都是偷偷藏了食物的人。所以遇到這種人,得再揍一頓,榨乾才行。
眼前這男人給雞蛋給得這麼痛快,他肯定還有存貨!
殺魂非常機智地想道:什麼時候要到這人快哭了,什麼時候就差不多了。
男人很堅強,男人沒有哭,男人只是氣得想要罵娘。
從他的表情上來看,男人是一個雞蛋都不想給殺魂了,他只想直接掏殺魂的蛋!
不過,在權衡了一番利弊以後,男人還是忍氣吞聲地上繳了雞蛋,只求殺魂不要搞什麼么蛾子。
在第三個雞蛋落入殺魂掌中的時候,男人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似的,殺魂眼都不眨地,又一次對他伸出了魔掌。
男人:「……」
操啊。
慕公子的人吩咐,讓他觀察這匹小狼和那個女人接觸過後,會產生什麼變化。
這他娘的能有什麼變化?一下變成了飯桶算變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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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群玉樓的路上,葉爭流的一雙小腳腳又犯了老毛病,隨時都想奔向自由的方向。
這可苦了茹娘。
「葉姑娘,您走錯了,那裡是廚房。」
「葉姑娘,請往這邊來,剛剛那裡是船塢。」
「葉姑娘!您不要再亂竄了,那裡是島主寢居!」
她一個沒有卡牌的弱女子,葉爭流本來也不用顧及她的意見。只是茹娘手指間夾了一枚信號彈,只要葉爭流行動稍有踰矩,她就隨時準備著往地上一摔。
盯梢盯得倒是很緊啊。
葉爭流停住腳步,眼也不眨地看著茹娘,唇角突然勾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茹娘,你對浮生島的地理環境可真熟悉。」
茹娘面無表情,只有手指無聲扣緊了自己的藥囊:「樓主出門時,我時常在他身邊隨侍。昨晚葉姑娘見過。」
「哦,也是。」葉爭流點了點頭,在即將轉身的那一秒鐘抽冷子問道:「剛剛那個方向不過是廚房,你攔我幹什麼?」
茹娘仍然是那一副八風不動的冷淡面孔:「樓主只讓我帶葉姑娘去探望朋友,沒有許可姑娘亂走。」
比起豔娘,茹娘可太不好套話了。
葉爭流在心底嘆息一聲,轉身朝著群玉樓的方向走去。
剛剛在鬥者小隊看到的那一幕,實在是很有意思。
假如那個慷慨激昂的演講是慕搖光默許的,那他的意圖可就太引人深思了。
島上的獄卒都猜,慕搖光弄出這個鬥者精英小隊,是為了和執掌鬥所的叢影打擂台。葉爭流一開始也這麼想過,但現在已經完全改了想法。
昨晚叢影脆皮得一劍就能捅死,慕搖光卻不著急拿他的人頭,說明他的目標很可能不在叢影身上。
他若想和叢影打擂台,只需把這批精英鬥者培養成他的一把快刀就好了,怎麼還縱容他們在裡面搞傳銷呢?
世上一切傳銷的內核,都是上層吃得滿腦肥腸,下層被騙錢騙色。
葉爭流回憶了一下,覺得小院裡那群赤膊大漢顯然是毫無任何顏色可談、窮得只差光腚了。
要說他們真有什麼值得一取,可能就只有一條命了吧。
……嘖,慕搖光,這小王八可真不做人啊。
——————————
回到群玉樓後,葉爭流依舊沒有像茹娘期待的那樣回房休息。
反正回房是不可能的,休息是不可以的,不蹦躂是不存在的,只有多多的搞事才能維持得了生活這個樣子。
既然群玉樓外不能亂跑,那她在群玉樓內活動,總不會有人提出什麼異議了吧。
畢竟是目前落腳的地方,葉爭流還是把這裡的環境熟悉一下為好。
茹娘冷眼看葉爭流樓上樓下的亂竄,下巴的弧度緩緩繃緊。
她不知道葉爭流在找什麼。
但無論葉爭流在找什麼,都會讓她感覺神經緊張。
……
葉爭流在找的,當然是那個「聚會」的地點。
群玉樓的姑娘們總共上百人,她們沒有卡牌、出不了樓,所以聚會的地點絕不可能在樓內。
那麼,葉爭流要找的,就是一個地方空曠到足以容納這麼多人的地方。
葉爭流從一樓走到五樓,又從五樓走下一樓。
鑑於慕搖光不會那麼好心,給這群姑娘們特批一個活動大廳出來。
整座群玉樓裡,能容得下這些姑娘的地方,果然就只有那裡了。
——五樓,有一間足夠寬敞的屋子,那裡是群玉樓所有姑娘們的舞蹈練功房。
白天的時候,不獨葉爭流一個,群玉樓裡的所有姑娘都可以在樓子裡自由活動。
葉爭流大大方方地走進了練舞室,裡面有四五個姑娘正在壓腿練功。
她環視四周。這間屋子空曠敞亮、平平無奇,牆角堆著不少跳舞時要用到的道具和雜物。要說有什麼地方最引人注目,當然就是在牆壁一端垂下的一段粉色紗簾。
在輕紗的遮蔽之間,有道人影於紗簾後隱隱綽綽,還有兩人交談的細細聲響,像是有一根絲線牽著一樣,細細地從邊緣縫隙裡露出來。
葉爭流眉毛一動,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直接掀開了那道半遮半掩的簾帳。
——嘩啦!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1:37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七章 應鸞星
上輩子的時候,葉爭流曾經聽過一個十分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小朋友在櫃子裡翻到一盒氣球,高興地把它們都吹了。氣球泡泡吹得滿屋子都是,等家長回來一看,臉都綠了。
因為那根本不是氣球,而是一盒套套。
葉爭流覺得,自己此時的境況,簡直和那個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本來以為簾子後面會藏著什麼隱秘:或許是一場私下裡的對話,或者是一個做過特殊處理的暗格,再或者,她可能撞見了一個罪惡的交易現場。
最最不濟,紗簾之後是個更衣間,葉爭流最多在驚叫聲裡被罵一句「女流氓」。
……結果都沒有,簾子後面的人是慕搖光。
葉爭流:「……」
這尼瑪是個鬼故事吧!
慕搖光手裡捧著一杯清茶,面向著葉爭流的方向。而在兩人之間,一個女人端正跪坐,似乎正按照慕搖光的指點學習合香。
現在,兩個人四隻眼齊齊地看向葉爭流,葉爭流低頭一看,發現那個跪坐的女人竟然是豔娘。
意識到拉開簾子的人是葉爭流後,豔娘那張美豔的臉孔都開始隱隱扭曲。
葉爭流二話不說就要拉上簾子:「……對不起打擾了。」
莫非這就是「打架去練舞室裡打」的升級版,「調香去更衣間裡調」?
不好意思,是她落伍了。
「葉姑娘。」慕搖光含著笑和她打了聲招呼,手中一把不離身的扇子已經平平展開,對她比了請的手勢:「坐下用茶吧。」
葉爭流:「呵呵,不用吧,我就不打擾你們兩個了。」
慕搖光微笑道:「沒關係,不打擾。」
豔娘已經識趣地默默退下,和葉爭流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不甘心地把嘴唇咬到幾欲滴血。
品味了一下慕搖光柔裡帶剛的態度,葉爭流還是和他面對面地坐下了。
慕搖光含著笑,主動替葉爭流倒了一杯茶。碧黃水線細細注入天青色的瓷杯,配上慕搖光那隻骨節如玉的白皙手背,這一幕當真是如詩如畫。
人是美人,茶是好茶。
只是一想這茶是慕搖光給倒的,葉爭流就恨不得先把茶送到食品檢測局過一遍篩子。
一個連隨身熏香都是春藥的男人,倒出來的茶能是什麼正經茶?
葉爭流意思意思地聞了一下,覺得這夠給慕搖光面子了。
慕搖光溫柔道:「葉姑娘怎麼不用茶?」
葉爭流嘆了口氣,非常坦白:「慕公子的茶,實在不敢隨便喝啊。」
要是拿話帶過去,倒像是她平白矮了慕搖光一頭。葉爭流這麼直截了當地說了實話,倒是讓慕搖光一時之間不好接口了。
「……葉姑娘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有一點,不太多。」葉爭流回頭看了看自己背後的粉色紗簾,發現從這個角度看,這東西特別透光,只要有人影經過,連那人面上的神色都能看個一清二楚。
「慕公子的愛好可真是奇特。」
「你對我似乎有所誤會。」慕搖光端起茶水來啜飲一口,「此處本來就是茶室香室,專供樓中女子休息之用,我也常在此處教人調香。屏風之後還有設有鼓凳、軟塌若干,姑娘不信,不妨一觀。」
說罷,慕搖光朝著自己左側的屏風示意了一下。
這麼容易證實的事,葉爭流不用看都知道,慕搖光不會騙人。
她又在此地坐了一會兒,有好幾回起身欲走,都被慕搖光用話留下。慕搖光數次勸葉爭流喝他一口他精心炮製的茶。
他越這麼說,葉爭流就越不能喝了。
如此來回數次,慕搖光像是終於消磨了自己的打算一樣,起身同葉爭流告辭。
目送著他的身影掀開紗簾,葉爭流這才鬆了口氣。她繞到屏風後面蒐集線索,在看到幾張軟塌的時候,突然一陣睏意襲來。
唔……就睡一小會兒、一小會兒……
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在午後的短暫小憩裡,葉爭流夢到了她那個便宜師傅,應鸞星。
……
在剛剛救下重傷昏迷的應鸞星時,葉爭流只想從他那裡掏一筆感謝費而已。
——應鸞星氣宇軒昂、衣著不凡,連腰上的配飾都很值錢。
葉爭流在幾隻野狗的虎視眈眈下,硬是用細瘦如麻桿的胳膊,將此人放在木板上拖行了三里多地,未嘗沒抱著想賭一把,好從現在這種生活裡脫離的意思。
應鸞星因為顛簸醒來的時候,那三隻野狗的口涎都饞得要滴下來了。
要是野狗當真撲上來,葉爭流只能拋下應鸞星跑路。這個世界畢竟沒有狂犬疫苗可打,被咬一口絕不是鬧著玩的事。
然而,重傷的應鸞星擲出腰刀,竟然輕易將兩隻野狗斬殺當場。
那是葉爭流第一次接觸到此地的不科學因素,虧她當時還以為是古代的武藝比較高明。
遇到應鸞星的時候,葉爭流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年有餘,自認對這個世界的情況還算瞭解。
但當時的葉爭流算天算地,也實在算不到,這個世界裡竟然是玄幻背景。
這沒辦法,在經歷過華國五千年歷史熏陶後,葉爭流早習慣了太陽底下無新事。
聽到「玄袍司的大人們,嗜殺如煞神。從前有兩個人在茶樓裡亂講玄袍大人的閒話,其中一個只是言語稍稍不恭敬了些。突然之間窗外就飛來一柄小刀,一下子割裂了那個人的整個下頜……」這種說書故事,正常人都只會聯想到東西二廠和血滴子,沒有人會覺得這是惡人谷或者唐門吧。
很不幸,葉爭流也是這麼覺得的。
鑑於給應鸞星療傷的過程中,對方的流血量很科學、失血過多而導致的發冷很科學、重傷後半死不活的反應依舊很科學……
故而,葉爭流的思路一點都沒往「這是個玄幻世界」上想。
當應鸞星拿出那顆精巧鏤空的金球,當著她的面驅使漆黑的毒蜂時,葉爭流倒隱隱感覺了幾分驚異。
可現代也有養蜂人,她最多以為古代養蜂的手法更奇特些。
應鸞星又沒當著她的面拿出那本卡冊,也沒有當著她的面把那群毒蜂收進卡冊裡。
沒有親眼所見,也沒聽過切實靠譜的案例,應鸞星這個便宜師父更是一點常識都沒教,葉爭流怎麼會知道這個世界不科學!
於是,在應鸞星用殺人蜂屠村的時候,葉爭流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從這個苗疆蠱人身邊逃走。
——沒錯,她那時還傻乎乎地以為應鸞星是苗人。
苗人風評受害,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啊。
葉爭流表現得非常馴服,這反應讓應鸞星對她放下了心。
對於自己的這位救命恩人,應鸞星其實也有迴護的意思,他把那枚裝著毒蜂的金球給了葉爭流,讓她仔細照料。
後來,知道卡牌意味著什麼的葉爭流,終於能夠意識到,那是一個表達相信、寄託重任的證明。
但對當時的葉爭流來說,她只想讓死變態吃屎啦你?
特別是,應鸞星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交託金球的時候對葉爭流說這樣一番話。
他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奉球蠱女,可以侍奉在我身側了。」
——這是個什麼狗屁不通的封號!這個姓應的怎麼還沒被國家當成邪教封殺!
奉他大爺的球,蠱他二大爺的女,侍奉你三大爺一腦袋大傻包。
這種變態誰愛侍奉誰侍奉去。
葉爭流就是沒吃過豬肉,至少也看過豬跑啊。
什麼「大師受數百女弟子『侍奉』,美其名曰明妃」,「邪教頭目為女信眾批量『開光』,稱其升格為『龍女』」的事,放到上輩子是要上法制專欄的。
葉爭流再不逃跑,難道還等著厄運降臨到她頭上來嗎?
……之後的事,就不必詳述了。
反正葉爭流把那一金球的毒蜂盡數泡水,蜂子熟得十里飄香。不知道這個世界居然有卡牌這個設定的葉爭流,翻車翻得相當慘烈。
葉爭流毫不懷疑,當時應鸞星低下頭陰狠看著自己的那一刻,可能是真的想殺了自己的。
但不知為什麼,他的那些手段並未對葉爭流付諸實踐……可能下手的前一秒,他突然想起葉爭流對他也算有救命之恩。
或者就像浮生島島主所說的一樣,應鸞星不甘心葉爭流就這麼痛快地死了,非要葉爭流死得無比痛苦才能解恨。
所以他才把葉爭流打包搞到這個鬼地方來。
直到被五花大綁送上船的時候,葉爭流才通過應鸞星和屬下的交談,知道了一個令人悲傷的事實——
「奉球蠱女」這個稱號,純粹是因為應鸞星所在的組織風格比較中二。比如說應鸞星本人,他的稱號就是「冥路殿主」。
簡而言之,這是一場文盲所引發的慘案。
葉爭流:「……」
和應鸞星共同度過的那段時光,除了吃飽穿暖外,就再沒什麼值得回憶。
葉爭流實在是想不到,自己怎麼還能夢到此人。
特別是在慕搖光的地盤夢到……
等等,慕搖光?!
她是失心瘋嗎,怎麼會在慕搖光的地盤沉沉睡去?
想到這裡,葉爭流心裡猛然一提。
此時,她的意識正處於稍有一分清醒,卻又如墜雲裡霧裡的微妙間隙。正當葉爭流和本能反復抗爭之際,慕搖光柔和的聲音便如同在天邊響起。
「很好。就這樣,回憶……不斷的回憶……都回想起來了嗎?來,現在,你來告訴我,應鸞星的卡冊上究竟有幾張牌?」
葉爭流就見過一張牌!
那張牌還被她給燙死了!
「……」
「是幾?」慕搖光低聲重復道:「想起來就回答我,是幾?」
是你二大爺!
用盡渾身的力氣,葉爭流終於沖破了眼皮上那層沉沉睡意所施加的禁錮,她猛地睜開眼睛,對一張大臉已經離自己湊得很近的慕搖光怒目而視。
以為她沒看過哈利波特是嗎?這不就是奪魂咒嗎?!
看到葉爭流竟然睜開眼睛,慕搖光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異。
下一秒,他若無其事地和葉爭流拉開距離,笑著說道:「葉姑娘太累了,竟然在茶室就睡著了,我叫你也叫不醒。」
葉爭流抑制著自己的洪荒之力,才沒給慕搖光一頓當頭臭罵。
「……你剛剛在幹什麼?」
慕搖光狀若遺憾地嘆了口氣:「葉姑娘放心,你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沒想到你對應殿主竟是一片忠心,一聽我要打探他的消息,登時就醒了。這可實在出乎慕某意料啊。」
葉爭流:「……」
她能醒,是因為她讀過《哈利波特》。
葉爭流環視四周,發現自己竟然還坐在茶室蒲團上,連衣角的褶皺都沒有變化一下。之前那段走到屏風後上榻小憩的記憶,彷彿是她的大腦自動編造出來的一樣。
「……你是怎麼辦到的?」
慕搖光嘆了口氣,這回是真的遺憾:「葉姑娘,我的茶真的是可以隨便喝的。」
茶是可以隨便喝的,有問題的是他的香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2:03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八章 天階卡‧屈原
自從慕搖光施法奪魂咒(?)失敗以後,有好幾天葉爭流在樓裡都繞著他走。
沒辦法,她能做到不喝慕搖光的茶,不碰慕搖光遞給她的東西,不看慕搖光那把花團錦簇的扇子,但她不能做到始終不呼吸啊。
既然不能,那在找到對抗慕搖光的手段之前,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健康。
說起來,世上有沒有可以讓人失去嗅覺的詩句?
唔,「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算嗎?
如果真有這張卡牌的話,那應該會是一張黃階的特殊卡吧。
總之,這一次經歷也讓葉爭流隱隱有了一點明悟——慕搖光身上的香料,可能不是什麼春藥,她大概是把殺魂的意思理解錯了。
這幾天來,葉爭流一直想再跟殺魂見一面,這一回,她一定要問清楚「小白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而機會的契機,出現的就很突然。
事情要從一頓飯說起。
除了第一天和樓裡的這些姑娘們一起用了頓早飯以外,這些日子來,葉爭流的一日三餐,都是由茹娘親手為她送到房中。
第一頓早飯固然有菜有肉,但是想想吃那頓飯時的感覺,葉爭流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如果她們嫉恨葉爭流、對葉爭流感到好奇、或者自詡有種看透紅塵,所以對葉爭流先天帶著一點碰上黃毛丫頭時居高臨下的輕蔑,葉爭流都可以理解。
可那些姑娘們看著葉爭流的眼神,帶著絲絲的詭異和排斥,就像是在審視著羊群裡的黑羊,或者是獨眼族突然在自己的種群裡發現居然有長了兩個眼睛的人。
她們的表情遠不如鬥所裡的男人們露骨,但幾十個人的神情如出一轍的場面,還是讓葉爭流背後發毛。
從那天起,茹娘就開始給葉爭流送飯。
她是個相當嚴謹的性格,臉色淡、嘴巴嚴、眼睛低。見到葉爭流行上一禮,放下托盤就走,這一頓飯的托盤下一頓飯時會再來收。
但是今天,來送早飯的人卻不是茹娘,是蘭娘。
她也是當初豔娘嘴快抖摟出的重點人物之一,所以葉爭流一直對她相當關注。
如今一看是蘭娘送飯,她立刻問道:「茹娘呢?」
蘭娘巧笑嫣兮地回道:「茹娘姐姐今天有事。姑娘想她做什麼,是我伺候不好姑娘嗎?」
葉爭流:「……」
不是吧,姐妹,女的你都撩啊。
既然小姐姐都這麼賣力了,葉爭流當然就像個善解人意的好人兒那樣,不再追問下去。
但在她心裡,拿定的就是另外一個主意了。
——正因為茹娘有事,葉爭流才要去看她;倘使茹娘沒有要緊事,就是請葉爭流,葉爭流也未必來呢。
她敲響茹娘的房門,不等她回應便直接推門而入。茹娘正坐在圓凳上背對房門,即使匆匆扯了外衣披上,也沒能完全遮住全部肌膚。
而在她披衣的瞬間,葉爭流清清楚楚地看清楚她背上橫縱交錯、鮮血淋漓的傷。
……是鞭痕,而且是相當新鮮的鞭痕。
那一刻,不知怎地,葉爭流眼前第一時間閃現過茹娘點亮門前燈籠時的畫面。
茹娘只穿著一件肚兜,她披著衣裳,緩緩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葉爭流,淡漠得幾乎沒有一絲人氣:「不知葉姑娘有何事吩咐?」
「……」
葉爭流的視線下意識地在她鎖骨上停了一刻。
茹娘的鎖骨肌白如玉,但此時此刻,那裡正橫著幾個梅花般的粉色圓點,邊緣微焦,血肉生生裸,露出來,一看就是用簇香燙的。
即使在流民生涯中,葉爭流已經見過無數比這要殘酷百倍的事,但如今碰上,她還是覺得過分。
茹娘順著葉爭流的視線掩上衣襟,冷冷道:「葉姑娘不必奇怪,婊子賣笑,常有的事。」
那麼,是昨晚……?
怪不得鞭傷都是新鮮的。
葉爭流的語氣也不自覺地帶上幾絲火氣:「這種事,你們慕公子都不管的嗎?」
茹娘平平道:「我們是樓裡的人,是島上的人,唯獨不是公子的人。他要敢說我們是他的人,那才是真正不知死活。別說公子了,就是姑娘看了,又能替我做些什麼?幫我把昨夜的客人殺了嗎?」
這話語犀利見骨,自嘲中又透出十分的無奈,像是大冬天裡,簷下劈啪跌碎了一地的冰掛兒。
葉爭流下意識道:「我……唉,你有藥沒有?」
這話說完,她才覺出一分可笑:茹娘自己就是個藥師,身上常備一隻青囊,她怎麼會問茹娘缺不缺藥。
倒是茹娘,聽了葉爭流這傻乎乎的問題,表情稍微緩和了些。
「姑娘找我,還是想問探望朋友的事嗎?」
出乎意料地,她對著葉爭流點一點頭:「那您就去吧。」
這些天裡葉爭流被她拒絕的次數簡直數不清,如今一聽到這個反常的答案,簡直有點驚了:「嗯?又可以了?」
之前不是一直咬死了只要樓主不同意,就不能放葉爭流踏出房門一步嗎?
「是啊,姑娘想去就去吧,不過就只有今天。」茹娘平靜地朝自己身上示意了一下:「我這個樣子,也隨侍不了姑娘,您若想去,就自己去吧。」
「……」
「姑娘還不走,是看我好看嗎?」
「……」
葉爭流訕笑一下,歉意地掩上茹娘的房門。
在大門剛剛關緊的一瞬,葉爭流的表情便緩緩地繃緊了。
不對勁兒。
突然放她自由活動,而且還僅限今天。這要不是有什麼陷阱,就是茹娘想要支開她。
為什麼支開她,而且還給她這麼大的自由?就算茹娘受傷,但樓裡連一個能隨身看著葉爭流的姑娘都找不出了嗎?
……等等。
還有一種情況,可能讓樓裡真的找不出能看著葉爭流的姑娘。
葉爭流突然想起,自己雖然踩好了點,但她始終都沒有瞭解過,那個「聚會」究竟是什麼情況。
按現在的情況來看,那個相聚的時間,應該就在今天吧。
—————————
葉爭流這個人,從骨子裡就不是那麼守規矩的存在。
茹娘示意她去看殺魂,出樓子,反正就是不要干涉她們的事。可葉爭流偏偏要去看看。
她當著蘭娘和豔娘的面晃出了門,又自小樓背後一個幽僻的二樓窗戶重新翻進樓子裡。
「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技能幫葉爭流避開和樓裡的姑娘碰面,她悄悄地折回自己的屋子,屏息躲在床下。
如此按捺了將近一個時辰,果然有人開了她的屋門檢查。
一見屋內空空如也,豔娘立刻脫口而出:「茹姐,我都說過了,我和蘭姐眼看著那個小賤人出去的,她現在不可能還在樓子裡。」
說著說著,豔娘便來了精神:「快走吧茹姐,聚會還要我們主持,咱們要是晚到了,那怎麼能行?」
茹娘虛弱道:「噤聲,你要嚷得天下皆知嗎?」
豔娘不服氣地閉上嘴巴,小聲咕嘟著類似「反正也沒有外人」之類的話。
那兩個人的足音緩緩遠去,葉爭流又耐心地等了半刻鐘,直到再沒人上門,她才翻身從床下爬了出來。
樓裡的姑娘彼此認識,葉爭流想要大大咧咧地混進那間練舞室,恐怕不行。
葉爭流需得從五樓的窗沿翻進休息的靜室,然後便可在那間調香的茶室內,窺得練舞間裡的動靜。
有點冒險,但值得一試。
葉爭流在隔壁琴房脫下鞋襪,光腳踩在短短的窗沿上。她單手緊緊抓住窗櫺,又把髮簪從縫隙裡伸進去,撥開緊鎖的窗閘。
這還是她在流民生涯裡學會的小伎倆,沒想到這時恰好用到。
窗戶被葉爭流一寸一寸地打開,她矮身翻入,悄然落地,腳掌踏著冰涼的青石水磨地面,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
接下來只要繞過屏風……
等等,屏風後面有人!
葉爭流俯身藏在一條矮榻之後,眉心稍稍一跳。
屋子的格局其實很簡單:舞蹈室和休息的後台相連,後台裡又用屏風隔出一個獨立空間來,屏風的這一半是休息的床榻,靠窗;屏風的另一半是偶爾用來調香的茶室,有一扇直通練舞房的門。
葉爭流現在的位置,就在休息的後台裡,和茶室裡的人僅靠一扇屏風隔著。
她屏氣凝神聽了好一會兒,茶室裡的人影似乎沒有發現她,只有單調的篤篤聲響反復回蕩。
沉下心來,葉爭流冒險向屏風靠近。
她把眼睛貼在屏風的空隙上,順著空當望去,只見茹娘、蘭娘和繡娘盡數拜伏於地。茶室的紗簾放下來,門外的練舞房裡沒有一絲聲響。
而最吸引眼球的,則是位於茶室正中,被茹娘三人以三個方向參拜的的豔娘。
或者說,她們參拜的不是豔娘。
她們參拜的,是豔娘手下正在雕刻的神像。
此時此刻,葉爭流終於知道,豔娘這樣衝動無腦的性格,為何會躋身於群玉樓的「特殊人物」當中。
眼下,豔娘一手持錘,一手握鑿子,地上以一個相當整齊的方式,在她手邊排列著兩行鋸子、扁斧、錐子、胚刀。豔娘雙手上下翻飛舞動,不斷在地上的工具裡更換持握之物,動作快到令人眼花繚亂,幾次手臂擺動得快出殘影,竟彷彿生就三頭六臂一般。
葉爭流看得目瞪口呆,實在想不到豔娘竟然有這般本領。
她的動作實在是太快、太穩、太準了。
如果不是見到了她的臉,葉爭流真不敢認她是那個會被長劍嚇得驚叫一聲的豔娘。
假使要葉爭流給豔娘現在的狀態一個最準確的形容……草,這是森林醫生啄木鳥吧。
神像在豔娘手下緩緩成型,茹娘等人額頭抵地,手心、膝蓋盡數緊貼地板,是禮節裡最為肅穆的「五體投地」之姿。她們口中唸唸有詞,吟哦不止,牆角的香爐裡,緩緩地透出莊重的香氣。
伴隨著豔娘手下的神像逐漸顯出輪廓,茶室內三人的吟誦聲漸漸揚高,一簾之隔的練舞房裡,便也傳來參差歌聲。
那歌聲上下錯落,一個人的句首緊壓著另一人的句中,句中的唱段又重疊著其他人的句尾,聽來簡直群魔亂舞一般,說是十餘重唱也是少的。這犬牙差互的歌聲因為太不整齊,先天就自帶著一股癲狂的味道,聽得葉爭流腦仁都疼。
趁著無人發現她的蹤跡,葉爭流悄悄地按原路折回,然後像模像樣地去精英鬥者的小院裡找了殺魂。
她之前一直搞不懂,在都這裡搞傳銷是為了什麼。
但今天茹娘的聚會卻啟發了葉爭流。
如果,被傳銷包裹著的內核是一個宗教呢?
……
殺魂見到葉爭流,第一反應就是警惕地摀住自己的袖袋。
他緩緩地掏出一個雞蛋遞給葉爭流,當成見者有份的小費。對於自己今天獲得了幾個雞蛋,殺魂隻字未提,只是非常雞賊地說:「這個給你。」
葉爭流現在沒有心情管雞蛋的事。
她隨手收下,追問殺魂:「你最近怎麼樣?」
殺魂想了想:「還那樣。」
「給你雞蛋的人,只讓你聽他們說話嗎?有沒有讓你們背一些你背不下來的話?有沒有教你們唱歌?有沒有推出一個奇奇怪怪的木塊讓你們對著磕頭?」
殺魂三連搖頭。
見此,葉爭流稍稍鬆了口氣。
殺魂想了想,又說道:「……不過,他教給我們一個手勢。」
他當即把那個手勢做給葉爭流看。
手勢非常簡單,葉爭流只看了一遍就滿頭黑線。
等下,這個……要是她沒認錯的話。
這不是結印嗎?
搞什麼啊,之前慕搖光施展奪魂咒,還算是哈利波特的設定,怎麼今天一下子就變成結印,跳到火影忍者裡了?
到底是綜漫還是綜英美,世界觀你清醒一點啊!
若有所思地把手裡的雞蛋還給殺魂,對上殺魂驟然變得高興起來的臉,葉爭流卻憂心忡忡。
她叮囑殺魂:「這個手勢,你不要再做了。」
有組織的參拜、成型的神像和祈禱手勢……果然是宗教啊。
等等!
葉爭流向外走出兩步,又猛地站直,腦海裡的念頭突然有力的一震。
——這個世界,既然連卡牌這種玄幻設定都有了,那會不會也有……真正的神呢?
————————————
這次冒險之後,葉爭流暫時老實了兩天,留意著樓裡的動靜。
茹娘和豔娘見面時都一如往日,一個毫無表情,一個沖葉爭流直丟白眼,想必是沒有發現葉爭流那天的偷窺。
第三天的早晨,葉爭流的系統有了動靜。
她開啟天命系統的彈窗一看,很驚訝地看到了一副白底墨字的海報——
【公告】端午節特別活動:香草美人‧屈原
【活動1‧粽香濃情。
屈原卡池掉率up,百抽必得天階卡屈原!】
【活動2‧汨羅予你。
玩家可試用屈原卡一天,試用期間,屈原卡效果為原卡的60%】
【活動3‧龍舟大賽。
特價禮包限時購買,龍舟禮包(內含十次抽卡機會、一張四星卡裝)僅價值2666詩文箋,購買次數0/10】
葉爭流:「!!!」
游戲活動!
這個世界沒有屈原和汨羅江,當然也就不會有粽子和端午節。如今再看到這三個字,葉爭流覺得簡直恍若隔世。
她沿著幾個活動內容一路看下來。
活動一那個百抽保底,是各大游戲的常用手段,葉爭流對此毫不意外。
這個活動對她來說基本等同於不存在……畢竟她不可能搞到百抽。來了群玉樓這麼久,她連一個任務都沒有觸發成功。
在看到屈原卡本日可以試用的時候,葉爭流登時眼睛一亮。
但再向下看去,意識到活動三的本質是催氪的時候……
葉爭流:「……」
啊,這熟悉的肝疼感覺、這突然而起的脫髮預感,莫非這就是每個玩家的宿命嗎?怎麼連穿越到了異界也無法避免啊。
不過,這個催氪公告同時也意味著一個好訊息。
那就是,至少這個游戲可以氪。
至今為止,天命系統展現了一項對於玩家來說相當友好的優點,那就是:只要肯氪,就會變強。
各色卡牌等於實力,不同的卡裝能夠給技能增幅,在這樣的世界裡,實力就是性命的保障。
就這一點來說,天命這個系統,實在是比葉爭流上輩子玩過的很多游戲都要良心了。
畢竟有些游戲,充值也不會讓你變強。氪金只會讓你從一隻弱雞,變成一隻穿得花花綠綠的弱雞= =
發覺游戲能夠氪金以後,葉爭流立刻拿出自己私藏的幾塊純金,意欲給游戲充值。
三秒以後,游戲系統紋絲不動。
……誒,金子不收嗎?
葉爭流環顧四周,又抄起了桌子上一個銀製的茶壺,意圖塞到充值介面裡。
充值介面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連本世界的官方貨幣——銀子也不收?
嘖,你們游戲行不行啊,金子和銀子這種硬通貨都不收,這是想要掙錢的態度嗎?
策劃太弱了吧,你可是黑心肝的官方!
連怎麼撈錢都不會,難道還需要玩家手把手教你嗎?
……總不會只能預設充值軟妹幣吧。
葉爭流一通查詢,終於發覺充值頁面有一個小小的幫助按鈕。她點開彈窗看了一會兒,終於罵出了一句髒話。
好生高風亮節的系統,它竟然不收錢!
它收「成就點」。
而葉爭流,現在的成就點數目為——0。
葉爭流:「……」
其實葉爭流覺得,她能在地獄模式裡一路活到今天,已經值得很多成就了。
按照游戲裡的兌換比率,1點成就點能夠兌換10詩文箋。這個詩文箋就相當於大眾游戲裡的元寶系統,是「天命」當中的代幣體系。
正常情況下,300詩文箋可以換一次抽卡機會。
換而言之,如果沒有禮包的打折活動,不買月卡之類的氪金小件,3000詩文箋可以十連一次。
瞭解這些,對如今的葉爭流一點用都沒有,畢竟她現在連個價值300詩文箋的月卡都買不起。
不過,能夠氪金這件事,還是給她在心理上帶來了極大安慰。
而可以試用的屈原卡,則把葉爭流無法購買禮包的所有鬱結都盡數撫平。
一陣金光閃過,屈原的卡牌落在葉爭流手裡。大約因為試用裝的緣故,比起她之前擁有的杜牧卡和李賀卡,屈原卡的顏色處於半虛半幻之間,寫意勾勒的線條也有些模糊。
和李賀卡一樣,屈原的卡面上,也只有一個技能。
【技能1: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lv1)】
葉爭流試著使用了一下,沒有在現實生活裡看到效果,但卻感覺自己身上隱隱套了一層什麼東西。
懂了,屈原卡的作用是加buff(增益狀態)啊。
套著這層buff,葉爭流晃悠悠地出了房門。
要是條件允許,她打算去殺魂的小院裡隨機挑選一個幸運的鬥者暴打一頓。一來檢驗屈原卡的buff內容,二來看看能不能觸發隨機戰鬥的任務。
只是,她還不等走下一樓,就先在大堂裡碰上了慕搖光。
慕搖光笑吟吟地沖著她打了個招呼:「許久不見葉姑娘,你近日是在躲著我嗎?」
葉爭流第一反應就是繞著他走。
但轉念一想,屈原的一技能,可叫做「眾人皆醉我獨醒」啊。
這個「醒」字,就很靈性了。
心中一動,葉爭流拉開椅子在慕搖光面前坐了:「我也可以不躲著慕公子。」
慕搖光搖晃的扇子微微一頓,顯然對她這番表現很是意外。
下一秒,他便反將一軍,就手把桌上一杯清茶推給葉爭流:「那,姑娘既然不躲我,不知你這一次還敢不敢喝在下的茶?」
葉爭流非常厚顏無恥地回答道:「不是我不想喝啊。慕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早已對天發誓,別人敬的茶,這輩子我只喝一種,那就是我兒子的媳婦兒茶。」
慕搖光:「……」
這一次,不僅是他的扇子頓住,連他的笑容也隨之停滯了。
「呵呵,葉姑娘果然是個妙人。」
他扇風的速度又快了些,身上隱隱襲來一陣馥鬱典雅的暗香。葉爭流和慕搖光面對面坐著,幾乎只在嗅到慕搖光扇底香風的瞬間,她身上也有一股若秋蘭、似白芷、競杜衡的香氣悠悠散開。
慕搖光的臉色瞬間變化,他當場便要抽身急退,卻雙肩一鬆,軟軟地靠在了椅背上。
與此同時,葉爭流心裡驀然感受到了一個時長三分鐘的技能效果。
葉爭流:「!!!」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原來這就是護身buff的作用!
屈原大大,永遠滴神!
在兩片眼皮即將沉重耷下的前一刻,慕搖光苦笑道:「是我走眼了……這香氣……為什麼?」
為什麼?論香草美人的意向,你早生八輩子也拍馬及不上屈原啊。
屈原大大可是端午節的起源,全國中小學生和上班族都因為他多出來三天假呢!
換你你行嗎?
葉爭流對他報以同情的一笑:「因為我這個香比你那個香厲害,我的是雄香,你那個是雌香。你那個香碰上我這個就不靈了。」
慕搖光艱難地按住桌邊,神志已經處在半夢半醒之間,喃喃帶出了半句真實的心聲:「葉姑娘……你什麼時候能著調一回……」
隨著腦殼撞擊椅背的悶響,慕搖光徹底昏睡過去,他仰著頭,腦袋靠在椅背上,露出自己白玉一樣的下頜曲線,要害之處如同羔羊一樣不設防。
葉爭流試探性地用自己的手在他脖子上比了比,沒能激起慕搖光的任何反應。
很好,看來是真被放倒了。
想想上次慕搖光對自己做的事,葉爭流試探性地問道:「你能說話嗎?」
慕搖光渾渾噩噩道:「……可。」
「樓裡姑娘的聚會,你知道嗎?」
「知道。」
「她們要幹什麼?你又要幹什麼?」
「她們……」僅僅吐出這兩個字,慕搖光的身體便輕輕顫動,他臉上原本安詳的表情浮現出掙扎和痛苦,眼皮劇烈地跳動起來,看樣子馬上就要醒來。
葉爭流立刻道:「等等,我不問了!」
她自己親身體驗過,那種「奪魂咒」的狀態,完全是可以憑意志力掙脫出來的。
即使現在有屈原的buff加成,葉爭流也不敢保證慕搖光會不會就此清醒過來。
慕搖光掙動了一會兒,面容又恢復了平靜。
葉爭流想了想,換了一個話題:「『葉爭流』有什麼特殊之處,讓你要招攬她?」
「葉爭流?」慕搖光的回答彷彿自語:「她的卡牌能力……太奇怪了……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物卡……她究竟有幾張卡?應鸞星……」
唸到應鸞星這個名字的時候,慕搖光又渾身一震,有些要醒的趨勢!
葉爭流:「……」
怎麼搞的,慕搖光難道是營銷號成精嗎,怎麼渾身都是敏感點啊。
眼看三分鐘倒數的時間快要到了,葉爭流乾脆拿「催眠狀態」裡的慕搖光做了一個實驗。
葉爭流語重心長地對慕搖光說:「做個人吧。」
看了看手上的卡面,葉爭流又補充道:「做個和屈原大大一樣的好人不行嗎?」
話音落下不久,慕搖光就掙扎著醒來。這一次,他竟然一句打圓場的話也不跟葉爭流講,連那把彷彿本體的扇子連張開都沒張開一次。
把身上的香氣緩緩收斂後,他就像是一朵將謝的花。
慕搖光漠然地低頭看了葉爭流一眼,眼神近乎空明。他自顧自地往門外走去,把他悉心經營數載的群玉樓完全拋在腦後。
葉爭流心下疑惑,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
慕搖光不理不睬,一步一步,毅然而堅決地走出了群玉樓。
葉爭流:「???」
過了一會兒,遠方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
「不好啦!快來人啊!慕公子投海啦!」
葉爭流:「……」
葉爭流:「!!!」
葉爭流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屈原大大,您就是神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2:14
卷一 浮生島 第二十九章 卡牌定律
慕搖光從海裡搖搖晃晃地爬了出來,頭髮上沾滿海草。
身邊的屬下剛想伸手扶他,就看到這位大人猛地低頭,嘔出了一大口海水。
屬下立刻把眼神轉開,不敢盯著慕搖光的狼狽模樣看。
咳嗽聲斷斷續續地響起了一會兒,慕搖光又恢復了平時的那副模樣。
啪地一聲,是慕搖光展開了自己的扇子。
也不知那把扇子究竟有何特殊,明明是工筆畫就的扇面,竟然沾水不濕,畫面上團簇的大朵鮮花,被海水洗禮一番後,看起來更加栩栩如生。
而在扇子之後,慕搖光渾身濕漉漉地,豔麗得像一個想要尋找替身的水鬼。他笑容可掬地問道:「剛剛,是誰說我跳海尋短的?」
「……」
———————————
趁著慕搖光跳海,葉爭流大大方方地走出了群玉樓。
她依舊去找殺魂。
葉爭流能夠猜到,自己因為具有抽卡系統,所以卡牌模式和其他人不一樣。
但看慕搖光的表現,她的卡牌恐怕和其他人相當不一樣。
對於這個世界的卡牌基本知識,應鸞星從來沒和她說過。
慕搖光大概不介意同她說說,但真假就不敢保證了。而且有些關鍵信息,可能就在一問一答中露底。
所以還是問殺魂吧。
……
顯然,比起慕搖光,殺魂是非常可信、非常可靠、非常可愛的。
他只有一個小小的缺點。
他和葉爭流一樣,不瞭解卡牌界的基本常識。
畢竟,他根本就沒有覺醒卡牌。
葉爭流:「……」
但殺魂的可靠之處就在於,盡管他不知道這些知識,但他很相信自己能夠搞到這些知識。
「你等著。」他簡單地和葉爭流說道,回身折向小院。
不到半分鐘,殺魂去而復返,手裡還拎著一個男人。
葉爭流裝作沒看見男人震驚而悲憤的神色:「這是你的新朋友?」
「不是,他是每天給我雞蛋的人。」
殺魂的思路非常簡單——這人特別慫,只要打一打就能交出許多雞蛋。現在葉爭流既然有問題要問,那當然第一個就找這個男人,他要是不肯回答問題,那打一打就是了。
他用小朋友分享冰激凌的口氣和葉爭流分享:「如果他不肯說,你就揍他。打肚子,肚子比較好打。」
葉爭流:「……好的,我會的。」
男人已經開始用眼神刨殺魂和葉爭流的祖墳。
葉爭流嘆了口氣,蹲下來,非常惡人地拍了拍男人的臉。
「朋友,你知道什麼關於卡牌的事,這就趕緊交代吧。看到那個拿劍的狼人了沒有?他比狠人還多一點,萬一生氣,我可兜不住你啊。」
男人:「……」
識時務者為俊傑,男人老老實實地跟葉爭流吐口了許多東西。
第一,很多人的卡牌不止一張。卡牌如果超過兩張,體內就會自動形成一本卡冊。
第二,除了最開始覺醒卡牌需要點靈,接下來卡牌的覺醒都要靠機遇、靠寶物、或是靠自身的突破。一般來說,在覺醒了首張卡牌以後,往往要過一到兩年,才會覺醒第二張卡牌。
第三,卡牌具有卡牌聯合定律。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人的第一張卡牌,和他之後的若干張卡牌,一定在某種關係上存在的聯繫。
第四,技能之間往往會互相趨近,但這個規則不絕對。大部分人卡牌上的技能會有重疊部分,比如說葉爭流之前打過的那個沼澤男,他的三個技能就都是以「泥」為基礎。
在說這些的時候,男人一直偷偷打量著葉爭流,似乎很好奇她為什麼不知道這些卡牌界的常識。
葉爭流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所以,在確認這個嘍囉男人只知道這點常識,已經被榨到一滴也沒有的時候,葉爭流對殺魂使了個眼色。
「我不想他把今天的談話說出去。」
她的本意,其實是想讓殺魂嚇一嚇這個男人。
沒想到,殺魂居然比她預料得還要乾脆。
「這個簡單。」
說完這話以後,殺魂當即凶狠地一劍柄把男人撂倒,接下來就開始梆梆地敲擊男人的腦袋。
葉爭流:「……」
葉爭流不可思議地問道:「等一等,你在幹什麼?」
殺魂沉著地點了點頭:「沒事,我有經驗。只要這麼敲幾下,他醒來時就什麼都會忘了。」
葉爭流:「……」
神他媽什麼都忘了。
照殺魂這個力度敲幾下,這個男人直接腦震蕩,醒來後連喝口水都會吐,想一想事都會暈,這效果真是和忘了差不多啊。
摸著自己隱隱作痛的良心,葉爭流搖頭道:「但腦震蕩畢竟只是一時,暴力反而可能激起逆反心理。」
殺魂非常可靠地保證:「那就再敲。」
沒有敲幾下頭忘不掉的事。
如果有,那就再敲一遍。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9-30 06:32:43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章 神像
來個夠勁兒的。葉爭流在心裡暗暗地想道。
此時是凌晨三點半,晚上前來尋歡的客人多半都已經陷入了安眠。整座群玉樓燈火未歇,卻已經陷入了一天裡最為安靜睏倦的時刻。
月黑風高,很適合用來尋找東西。
比如說,那一尊在之前聚會裡被豔娘雕刻的神像。
葉爭流事後去練舞房裡找過,尾巴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已經沒有了神像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但那尊神像個頭不小,總不會憑空消失,所以多半是被藏在了樓裡的什麼地方。
葉爭流選擇出來找找線索。
她找了半天,一無所獲。也正是這時,葉爭流心裡升起了一個想法。
如果「牧童遙指杏花村」能用來指出目的地的話,那不知它還能不能更進一步,找出某個東西,比如說被藏起來的神像呢?
不如試試。
葉爭流在心裡想著神像二字,默默地打開了杜牧卡「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技能。
然後……
然後便是試試就逝世……
葉爭流的眼神落在自己腳下,瞳孔因為驚駭微微顫抖。
在她的視野裡,密密麻麻、交縱錯雜,細如頭髮絲粗細的箭頭,一根根以她為圓心,從葉爭流的腳下延伸出去,形成了一張蛛網般密羅緊布的綠色大網。
站在那些箭頭的最中心,葉爭流幾乎有一種自己生為蠅蟲,被這張「蛛網」死死黏住般的詭異錯覺。
深更半夜的,這個場景,實在是有夠嚇人。
葉爭流捫心發誓,自己在開發「牧童遙指杏花村」這個技能的尋物能力之前,絕對沒有想到,樓子裡竟然會藏了這麼多尊神像。
而她之前竟然一點端倪都沒發現?她是瞎了,還是傻了?
或者是,有什麼東西遮住了她的眼睛,讓她一直沒有留意到呢?
葉爭流定了定神,沿著自己視野裡最粗的一根箭頭一路找去。她一共下了兩層樓梯,最後還是在樓子背面樓梯的小隔間裡,掀開無處不在的紗簾,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尊神女像盤膝坐在暗格之中,她手中拈花,面帶微笑,面前供奉著香爐果盤。除了輕易不見天日以外,與正常大殿上的神明再無不同。
只是……
葉爭流的瞳孔開始今天第二次的劇烈震顫。
這尼瑪,神女像的這個尊容,也實在是太讓人掉san值了吧,簡直像是恐怖片裡的邪神標配啊。
這不是說這個神女她好不好看的問題,她真的是那種很特別……手臂特別多、大腿特別多、乳房也特別多的……
葉爭流的嘴角抽了抽,下意識地一鬆手,讓那片豔麗的紗簾又重新蓋回神像的身上。
千手千眼、融合多種動物形態、或者為人像添加某種特定的的飾品等等,這些都是宗教裡的常見特徵。
如果這尊神像只限於此,葉爭流是完全能夠接受的。
但要是除了蜘蛛一樣密密麻麻的手臂和大腿以外,這女人的軀體上,還從上到下陳列了十來個乳房呢?
這他媽口味也太重,太獵奇了吧!
母豬都沒有她能長啊!
那七八對乳房,真的是整整齊齊地沿著脖子排列下來。要不是葉爭流仔細,第一眼還以為是大衣的雙排扣啊!
葉爭流:「……」
不行,這個真的不行。
喘了口氣平定了一下自己心裡的震撼,葉爭流又重新把紗簾挑開。
神明的模樣往往與信徒的期冀相關。
如果說,多手多足是為了強調神明的異化感和力量,那麼,多乳是為了什麼?強調她的生育能力?
神龕上的女人豔麗帶笑,嘴唇鮮紅如血。配上那一身的零碎,周身上下透出一種渾然不似人類的妖異和美麗,讓人只要見過一眼,便止不住的驚心動魄。
這神女明明造型已經極盡怪異,但最吸引人的,竟然不是她多出來的那些肢體,而是那雙眼睛。
葉爭流無意中和這神像對視一眼,便覺神女像的眼神幽深裡染著一絲瘋狂,它像是要把葉爭流的靈魂也吸進去似的,讓她的心臟一時之間跳若擂鼓,感受十分邪異。
想到自己此前做出的,關於這個世界的猜測,葉爭流一時不敢再看。
她剛剛鬆開自己挽著紗簾的手,她肋下便有一支扇子斜斜伸出,在半空處架住了那捧輕煙般散落的薄紗。
慕搖光的聲音如雪似霧,呵氣般在葉爭流背後散開:「唉,葉姑娘……」
葉爭流已經被他在類似的場景下驚嚇多次,此時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她迅速轉身,面向慕搖光打了個招呼:「呵呵,慕樓主,好巧啊,你還沒有睡?」
慕搖光口中淡淡地應了一聲。
對著這尊有些邪異的神女像,慕搖光不叩不拜,只是自神龕上的香盤裡挑出三根線香點燃,整齊地供奉進香爐裡。
「葉姑娘小的時候,家裡大人沒有教過你,『見廟則叩,遇觀則拜,清香三柱,不厄不災』的道理嗎?」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遮掩的原因,慕搖光的聲音聽起來竟然隱隱地有些嚴厲。
葉爭流微微一愣:「有這個說法?我沒聽過。」
慕搖光緩緩地放下手裡的紗簾。比起葉爭流,他的動作就極其輕柔,溫柔得彷彿正在給美人覆上面紗一般。
「舉凡見到神明妖鬼大仙諸類,先放敬重些總不會有錯。」
慕搖光緩緩搖頭,他踱離了那神龕幾步,這才啪地一聲展開了扇子:「不管你信是不信,既然不會花你的銀子,見到旁邊有香,就先上一柱再說。順便許個願,萬一真的靈呢?」
葉爭流心想,你要是見過各大旅遊景點的撈錢手段,那就不會這麼說了。
不過,慕搖光的這個許願法還挺實用主義的,非常符合古代人民樸素實用的價值觀了。
「慕公子知道這尊神像?」
慕搖光無奈一笑,臉上第一次浮現出幾許尷尬的神色。他用扇子遮住半張臉孔,隱晦地看了葉爭流一眼,才緩緩道:
「不怪你沒有聽過,這是歡場裡經常供奉的極樂神女,據說能庇佑女子修得名器。傳聞她有千手千乳,修煉得一對至銷魂瞳,或入男子夢攜手而游,助人早享極樂。倘若女子供奉……咳。」
慕搖光再說不下去,他看著面上隱隱浮現出幾分怪異的葉爭流苦笑道:「葉姑娘,你那是什麼表情?。」
葉爭流一言難盡地看了神龕一眼,匪夷所思地問道:「就這樣……你們都能下得去手?」
雖然在上輩子的社會新聞裡,她已經見識過了,某些精蟲上腦的男人連麵包車排氣管都可以日一日的操作,但是剛剛的那尊神女像……
葉爭流:「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慕搖光:「……」
有些時候,他真是不知道這位葉姑娘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他隱晦道:「這一尊,算是極樂神女的完全體……那個什麼,咳,她一般也不長這樣。」
葉爭流恍然大悟:懂了,所以是簡化以後再日。
「這個神像,」葉爭流指了指神龕的方向,「你手下的姑娘們在拜,你知道嗎?」
「我知道。」慕搖光不忍般轉開眼睛,嘆息著說:「是我默許,沒有阻攔。她們心裡苦,倘若覺得拜神有用,那就給她們拜吧。」
葉爭流回憶了一下自己那天在屏風後窺得的場景,覺得那絕不是隨便拜拜的架勢。樓裡的這批女人,可能已經形成了一個成型的、樹立起規則的宗教團體。
她懷疑道:「你只是知道而已嗎?」
「葉姑娘,我知道很多事。」慕搖光臉上難得沒有笑意。他面無表情地一折一折合起扇子,回身拂去神龕上的一道塵埃:「我知道她們在幹什麼,我知道葉姑娘你想要什麼,我還知道——天助自助者。」
「已經很晚了,樓裡的賓客很快就會醒來,葉姑娘若是不想遇到人,就快快回房吧。」
——————————
如慕搖光所言,葉爭流回房了。
在回去的路上,葉爭流發現,原來這個「極樂天女」像的影子,居然一直都遍佈樓宇,而她竟然一直沒有注意到。
扶手上的雕花到處鑿刻著這個身著華麗長裙的豔麗女人身影——備註:簡化版。
牆壁上也時時能看到紅唇和兩隻酥手的影子——再備註:兩隻手都是右手。她本來以為簡化版已經很過分了,沒想到這尼瑪還帶碎屍的。
一想到自己之前是怎麼一無所知地生活在這個環境中,簡直宛如深夜恐怖片裡被蚰蜒、蜘蛛、蜈蚣和毛毛蟲包圍的女主角,葉爭流頓時心律不齊,陷入自閉。
幸好她的屋子被收拾得很乾淨,裡面沒有什麼類似的擺件,不然的話,葉爭流真是要原地升天了。
她發誓,自己以後每天都要檢查一下自己的臥房,千萬不能被人塞進來什麼奇奇怪怪的小東西。
不過,還沒有等到第二天,慕搖光就出事了。
時值清晨,群玉樓才送走了樓裡的客人,姑娘們多半臉上帶著慵懶的睏意。一個個髮釵蓬鬆、半披裙裳,有些人腳下還趿拉著鞋子,只等著用過早點就去睡一個美美的回籠覺。
就在這種睏意四散,而又不失忙亂的時刻,叢影突然帶人闖了進來。
他一進入群玉樓,鷹隼一般的眼睛就鎖定了正在下樓的葉爭流。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眼,叢影唇角微擰,露出了一個純然惡意的微笑。
慕搖光不知何時出現在樓梯之上,他緩緩越過了葉爭流和一眾僵立的姑娘,很是和善地同叢影打了個招呼。
「叢兄今日來得甚早啊。」
叢影冷笑兩下,根本不接他這個茬。
「你既然來了就好——來人,給我抄。」
「慢著。」慕搖光緩緩地抬起一隻手來,「叢兄,你要找什麼,何妨同我說呢。若是我有,又怎麼能麻煩到叢兄動手?」
叢影的嘴角跳動兩下,終於神經質地緩緩咧開:「你問我找什麼?慕搖光,你私藏了什麼,難道沒有數嗎?島主信任你,連鬥所的權柄都分你一半,你怎敢勾結外敵,和島主做對?」
一連三句反問,如連珠炮一般,不容人喘息。
即使是心中無愧的正常人,被這麼拿話一問,也是要停頓一下的。
「我勾結外敵?」慕搖光手裡摺扇猛然展開,花團錦簇的一面翩翩向外。他笑得前仰後合,像是聽到了什麼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竟然是叢兄對我說出這話,實在是讓我覺得精妙絕倫啊。」
「要抄樓子嗎?不知叢兄要自何處抄起啊?」
叢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覺得慕搖光的態度十分不知死活。
「島主仁善,只命我檢查你的臥室書房。樓裡的姑娘們都是島上財產,暫不驚動——你們怎麼還在這裡站著?還不速速回房?莫非都是些叛逆,想要嘗嘗我的手段嗎?」
最後那句話,是對群玉樓裡眾多鶯鶯燕燕說的。
姑娘們被叢影一嚇,登時臉色慘白,鳥雀四散。
葉爭流本來打算混在人堆裡回屋的。
誰知道她有心避開,叢影還偏偏不讓她走。
她剛一轉身,便聽身後風聲呼嘯。葉爭流心知不妙,猛然向前一撲,叢影腳下影子拉長加細,如鞭子一般橫掃而來,恰好擦著葉爭流的頭皮飛過。
那黑影一擊落空,連停頓都沒有,便洶洶再來。葉爭流恨恨咬牙,把一發練子寧的袖箭技能扣在手中。
噹啷一聲,金鐵相撞的聲音錚然作響,是慕搖光亮出扇子,架住了叢影鞭來的黑影。
「叢兄,這可不行。」慕搖光緩緩地收斂了臉上笑意,漠然地一字一頓道:「葉姑娘可是我親自請來的客人。」
他口裡說著,另一手卻背在身後動作,示意葉爭流快快離開。
誰知葉爭流翻身爬起,看都不看陷入對峙中的慕搖光一眼,當即一溜煙竄回樓上,倒讓慕搖光一個俏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慕搖光:「……」
這個……也行吧。
他聽著葉爭流的足音一口氣響到樓梯拐角,腳步稍稍一頓,像是往樓下的方向瞥了一下。
很好,看起來還有點良心。
只是慕搖光不知道,葉爭流那不是在查看他的情況。
葉爭流是往叢影身上,試探性地砸了一個技能。
她停留了三秒,見四面房門依舊緊閉,那技能絲毫沒有水花,便當機立斷地繼續往樓上跑。
葉爭流一口氣爬上四樓,回到自己房裡,緊閉屋門。
《紅樓夢》已經教導過現代人,抄家這個殺器一出,再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緊接著都要涼涼完蛋。
葉爭流開始計畫,倘若慕搖光倒台了,那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
鬥所肯定是不能回的,叢影這個小肚雞腸的牌坊精,落到他手上就是一個死。
慕搖光死前不拖所有人下水就不錯了,葉爭流對這人的良心沒什麼指望。
思來想去,怎麼著都是一個「跑」字為最上策。
……
慕搖光背以雕欄,神色莫測,他的位置正好處於兩個門口中間,眼睜睜地看著叢影帶來的人把他的書房和臥室翻得一塌糊塗。
「怎麼樣,叢兄,可找出證據來了嗎?」
叢影恨恨地看了慕搖光一眼。
此時,屋裡的玩器擺件都已經被叢影的屬下砸爛。屋裡屋外如同被洗劫過一般,入目之處一片狼藉,讓人見了便覺心驚膽顫。
慕搖光摺扇輕搖,笑得很放鬆。
如果島主當真知道了點什麼,就不可能只來檢查他的寢居和書房。
即使沒有親眼所見,慕搖光也足以猜到,現在的這個架勢,分明是那個蠢貨,捕風捉影聽了什麼動靜,便派叢影來打壓自己的氣焰。
島主那個人,半輩子只會玩弄權術,是個自詡風雅的廢物點心。只要不耽誤最要緊的一樁正事,他便恨不得手下人掐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才好。
所以,他才派出叢影來檢查自己的的臥室書房。
島主素愛裝相,一點面子不留可不是他的風格。
現在會把面子撕破得如此過激,只能是叢影在公報私仇、自作主張了。
不過,這都沒關係。
秋後的螞蚱,儘管讓他蹦躂出氣。
慕搖光面露微笑,氣定神閒地又問了一遍:「怎麼樣,叢兄,找沒找出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
對於自己此行的目的,叢影大概也是心知肚明。
他冷哼一聲,抬手示意收隊。
叢影陰惻惻道:「不必得意,今日沒有,不代表明日沒有,更不代表永遠沒有。姓慕的,我會一直盯著你,你可別被我抓到把柄。」
「是,自然,還要謝謝叢兄賜教了。」慕搖光含笑應道。
叢影氣勢洶洶地帶領下屬轉身而去,他在島上惡名顯赫,一路上碰到他的侍衛雜役,無不埋首行禮。
這威風一直耍到島主的書房前為止。
在書房門口,叢影揮退一眾手下,收斂了身上氣勢,垂頭進入:「拜見島主。」
島主面前攤開一副字畫,正是那幅差點毀在一個「神「字手裡的《又訪廬山圖》。
如今一見叢影,他也不急著問剛剛緊急檢查的結果,只是怡然自得地衝著他招了招手。
島主笑容滿面地說:「來,子影你看,桌子上的這些,都是我十年來派屬下暗中保護你,令他們給你收集的嫖妓路線圖*。」
這話一出口,兩個人就都覺得不對,分明地愣了一下。
叢影:「???」
島主:「???」
怎麼肥事?怎麼就是嫖妓路線圖了?
這麼大的一幅畫擺在面前,島主又不是瞎。
島主抬起頭來,用一種嶄新的詭異目光打量著自己的這個下屬。
「子影,真是沒想到,你竟是個花中老手,如此的精通風流啊。」
叢影:「???」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他怎麼就花中老手,怎麼就精通風流了?他還是個處男好嗎?!
正話反話不全都是島主說的嗎?!
叢影:「……」
他現在就是壓力很大,非常大……
感覺有什麼人拖了一口鍋過來,然後咣噹一聲,就這麼不由分說地扣在了他的腦袋頂上了……
而群玉樓裡的葉爭流感覺到什麼,突然抬起頭來。
謔,真沒想到,「贏得青樓薄倖名」這個技能,居然還真能用啊?
她很好奇啊,這個技能是怎麼用的,都有什麼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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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主和叢影的反應化用了杜牧身上的一個典故。
據說當年杜牧給牛增孺當文書的時候,特別風流,經常去花樓。牛增孺擔心他出事,就每晚都派人保護杜牧。
等到後來調職的時候,牛增孺把杜牧叫來,倒出來一箱子紙條給他看,告訴他,這些都是為了保護你留下的嫖妓記錄。
杜牧一看,每張紙條上都寫著「x年x月x日,杜大人xx地留宿」……
杜牧:「……」
就,這種死亡時刻,只要保持微笑就好。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1 16:52:57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一章 人牲
葉爭流簡單地收拾了一個小包,貼身存放,裡面都是些火摺子、傷藥之類的必備品。
雖然慕搖光應該不會這麼倒台,但是政治上的風雲變化,一向迅疾而出人意料。
倘若「抄家」抄著抄著就變成了「殺人放火」,葉爭流也不會太奇怪。
葉爭流倒提輕劍,只在房裡靜候了一會兒,便聽見門外長廊裡,有毫不遮掩的腳步聲響起。
那腳步如同催命鼓點一般,一步一停,片刻之後,便長久地駐足在葉爭流的門外,宛如催促,也彷彿沉思。
葉爭流的臉色緩緩變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前,緩緩地把劍鋒插入兩扇門板間的縫隙當中。
幾乎是在同時,大門被叩響,慕搖光帶著些許笑意的聲音清晰地透過門板傳來。
「葉姑娘,是我。」
一聽這個聲音,葉爭流毫不猶豫地一劍刺了出去!
慕搖光:「……」
他飛快地閃身躲過,下一秒鐘,大門就從裡面被拉開。
葉爭流面帶微笑地沖他打了個招呼,那柄寒光閃閃的寶劍的劍尖依舊筆直向前,還保持著和慕搖光擦肩而過的姿勢。
「冒犯了。如果是慕公子,就絕不會躲不開這一刺——我是這麼想的。」
慕搖光貌若傷心地用扇子遮了遮臉。
「若我不小心沒躲開呢?」
那就只能拿你的人頭,去叢影那邊投誠試試了。
葉爭流禮節性微笑:「慕公子說笑了,你神通廣大,怎麼可能躲不開呢。我素來是相信慕公子無所不能的。」
兩個人隔著一道門檻,互相露出心懷鬼胎的客氣笑容。一時之間,空氣中飄散著虛假的氣息,滿是成年人的塑料味道。
葉爭流把慕搖光請進臥房,給他象徵性地倒了杯茶意思意思。
會送到她房中的茶葉一向品質上佳,碧綠的茶湯映在甜白的杯中,清香彌遠,白霧氤氳。
茶面上漂浮著一片漏網之葉,在熱水裡緩慢地打著旋,一寸一寸地墜入杯底。
慕搖光持握茶杯,緩緩地啜飲一口。他的手指潔白修長,質感比起白瓷更加近似玉雕,一縷如煙墨髮垂在桌上,當真像個不染紅塵的濁世佳公子。
茶湯入口時,慕搖光抬起眼來,對葉爭流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此時情景與幾日之前互相映照,葉爭流不敢喝他的茶,他卻不怕喝葉爭流的。
「我有一事,幾番思忖,還是覺得該告知姑娘。」
「客氣了,慕公子你說。」
慕搖光並起手指,在自己雙眼前虛虛拂過:「樓裡有一條向外的密道,機簧隱秘,只能開啟一次,用後即毀。當極樂神女的尊像雙眼泣血時,這條密道便會打開。」
葉爭流若有所悟:「是『那一尊』?」
慕搖光含笑點頭:「是那一尊。」
葉爭流歡快喝茶:「好的好的,那就謝謝慕公子了。」
她心知肚明,慕搖光擺出這個架勢,分明就是留了個鉤子,等著自己往下追問。
但她偏不問。
不但不問,還要看慕搖光能不能忍住不說。
慕搖光:「……」
慕搖光忍不住。他雙眼微闔,算是認了栽。
「葉姑娘爭勝心未免太重——若我和你說,這一樁事同那匹小狼有關,姑娘也已經不問嗎?」
話音剛落,葉爭流眉目不動,手中茶杯卻是一晃。登時清波皺碎,濺玉有聲。
「慕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姑娘知道,島上七日之後會挑選九十九鬥者,舉辦一場大祭的事嗎?」
葉爭流剛開始有點懵逼:妲己?什麼妲己,慕搖光說話怎麼還帶一股西洋口音?
但極快地,她就反應了過來。
不是妲己,是大祭。
祭祀是一件神聖的事,本不該和鬥者這樣的階下囚扯上關係。
如果牽扯上了,那必然不是什麼好事。
想想看吧,如果是好事的話,為什麼會需要九十九個平時就很刺頭的鬥者,而不是九十九個訓練有素的侍衛呢。
考慮到祭祀的本質都是獻祭,真相便已經掛到葉爭流的嘴邊。
「你們祭祀用人牲?」
慕搖光靜靜地看著葉爭流,連胸前的摺扇都停止搖擺。他目光中隱隱藏著一絲憐憫,似乎是可憐葉爭流還沒有看出其間的貓膩。
「葉姑娘,從來都是人牲啊。」
葉爭流眉毛一挑,心想我才上島幾個月,你和我說什麼「從來」……
等等!
葉爭流:「!!!」
剎那之間,思維的石火如電閃一般,從數億萬光年般遙遠的地方擊透了葉爭流的大腦。她慢慢瞪大眼睛,終於把上島以來的所有不對頭之處都串聯在了一起。
——為什麼竟然會有兩個鬥場、規則怎麼會是硬性要求一個殺死另一個、殺魂所去的鬥場何以沒有觀眾、鬥場怎麼會建在全島最高的地方?
天可憐見,原來那不是一座鬥場,而是一所祭台!
他們不是在比鬥,他們是在獻祭。
本是奉獻給神明的祭品,又何須凡人來做觀眾?
是葉爭流先入為主,以為島上開了個黑拳館,又立了一座洗腳城,多半就是個海上的自在銷金窟。
誰知道,非法組織不愧是非法組織。人家不但把吃喝嫖賭都湊齊了,而且還他媽創建了一門需要人祭的邪教來!
要是島上再添一項飛葉子的娛樂項目,那半本《刑法》都能被他們給觸犯完了。
此時此刻,連言語都顯得分外蒼白無力。
葉爭流艱澀道:「這個小島……想必最初就是為了祭祀而建的吧。」
相比之下,角鬥觀賞和青樓接客,反而是不那麼重要的業餘項目。
怪不得鬥所的級別要高於群玉樓,因為祭祀的目的是取悅神明,聽起來就是更高大上,就是比拉攏富豪客戶更重要啊。
慕搖光緩緩嘆出一口氣來,嘴角卻輕輕上翹:「看來你是想通了。」
「所以你挑選鬥者精英小隊,實際上只是在挑選最優良的祭品?」說出這話時,葉爭流只覺得自己的思路無比清晰。
慕搖光笑了笑,委婉地默認道:「於我心裡,從不曾把葉姑娘當做祭品。」
「這些日子,葉姑娘還是在群玉樓安心住下,不要亂跑了。」
慕搖光站起身來,由於剛剛把一大樁愁事砸給葉爭流的緣故,他的神態裡只有一派悠閒。
像是猜透了葉爭流的心思一樣,他搶在葉爭流開口前的半秒說道:「殺魂是早就被敲定的人選,因為他實在是太優秀了。」
「……」
這可真是一種令人感到諷刺的優秀。
但這也能夠解釋,為何逃跑的殺魂沒有受到任何處罰。即使他獨自成了鬥所一霸,獄卒也不敢招惹他。
因為他是早早就被預定下的,「獻給神的人」。
慕搖光漂亮修長的的手掌,在葉爭流眼前的桌子上安撫性地一按。那一刻他身上的氣息凝滯,眉眼間的神色竟然近乎溫情。
「自保為上,葉姑娘節哀吧。」
就在他的背影馬上就要跨過門檻的前一瞬,葉爭流突然開口將他叫住。
「等一下。」
「你們祭祀的這個神,究竟是什麼神?」
慕搖光淡淡道:「神執掌殺戮,聖地的眼目之下,不可直呼神的名。」
————————————
幽靜的茶室之中,香氣如絲如縷,無聲無息地彌漫了整個房間。
豔娘跪坐在案幾之前,面前放著一個掐金鎏縷的獸首香爐。在她身後不遠處,慕搖光背對著豔娘,用摺扇挑起那道淡粉色的紗簾,漫不經心地教授道:
「檀香一兩、麝香一兩、龍腦半兩,還需再研一分米爾栝。」
在他落音的每個頓挫裡,豔娘規規矩矩地按照慕搖光的香方研好香末。
「樓主,我做好了。」
摺扇挑起的輕紗如流水般緩緩滑落,遮住茶室內的煦光。
慕搖光沒有回頭,他淡淡道:「香味不對,你多加了一兩合歡。」
「……是的。」
香氣從清雅轉向濃鬱,乳白的輕煙絲絲縷縷地拉長,在狹小的茶室內都抖動盤旋,慕搖光和豔娘仍然背向,然而劇烈的心跳聲,卻在茶室裡催生出一股獨特的氣氛。
鳳紋的銀燭台上,搖曳的燭光似水波一般,在神女像豔麗的眉眼間上下起伏,把神女的面容映得時明時暗。
豔娘的嗓子不知何時染上一分啞意。
「樓主教我合香,教茹娘用藥,教繡娘手談,也教蘭娘畫得一手工筆。」
慕搖光打開摺扇,像是怕驚動什麼一樣,這動作竟然沒發出絲毫聲響。
「不錯。」
豔娘明媚的眉眼間已經顯出半分猙獰,她喃喃道:「樓主,我從未違背過你的命令,處處都合乎你的心意,你也說過,我才是你挑中的那個人……可你為何還要寵信她們呢?」
慕搖光的摺扇急促地搖動起來。
「茹娘沉穩,能醫擅藥,倚仗她在身側,我覺得心安。」
豔娘禁不住抖動了一下,像是秋日裡寒蟬的翅膀。因為這一時的失態,香灰灑上了她的衣袖。
「那,蘭娘呢?」
「蘭娘自在,善解妙語。」
「……繡娘又怎樣呢?」
「繡娘溫柔,人間少有。她們三個都是難得的姝麗,莫非我不該對她們好嗎?」
不知不覺間,青筋已經一根根地爬上豔娘牛脂一般的額頭。
她眼中不知何時浮起半抹紅潮,一字一頓地問道:「那麼,新來的葉姑娘,又妙在何處?」
「葉姑娘……」慕搖光的扇子搖得更快,他嘆息道:「葉姑娘冰雪聰明,冰清玉潔,又怎麼能不讓人喜歡呢?」
幾乎在他話音剛剛落下的瞬間,豔娘便猛地抬起頭來!
此時,屋裡的香氣已經濃到嗆人的地步。薄薄的粉色紗簾卻如同禁錮,不曾向外洩露半絲香氛。
搖曳不止的燭光重重一跳,竟然停止晃動,近乎凝固當場。
抬起頭來的豔娘,恰與半步之遠的神女像四目相對。
片刻之後,似乎被這尊她親手雕刻而成的神像所攝,她明麗的眉眼間,竟然一寸一寸地染上了與神女像如出一轍的綺麗瘋狂。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1 16:53:10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二章 密道
葉爭流整晚都在思考如何營救殺魂。
雖然按照慕搖光言外之意,他如今能夠保住葉爭流都是勉強,她最好還是乖乖在樓裡待著,沒事不要亂跑,最好連門都不要出。
但葉爭流怎麼可能由著慕搖光安排。
若是她事事都依著慕搖光,那早就被慕搖光用迷魂煙霧挖個底兒掉。
不管怎樣,葉爭流總不能眼看著殺魂就這麼沒命。
想到他竟然會以「人牲」的身份死去,葉爭流就覺得,這也實在太過諷刺,太過可笑了。
殺魂生於狼群,長於狼群。
生活在密林的時候,妖獸們都把他當成同類,不因他的人形而排斥他。殺魂喝著九曲的河水長大,會在深夜裡仰頭嘯月,山神的祖靈養育他又庇護他。
反而是等殺魂回到了人類中間後,他的同族要把他綁上祭台,讓他以「牲畜」的名義死去,以此去取悅一位邪神。
所以說來說起,到底誰是人,誰又是畜生?葉爭流還真是分不清了。
海島四面環海,這是最讓葉爭流頭疼的地方。倘若沒有身陷這種困鎖愁城的極端環境,別說殺魂了,葉爭流自己一天都能逃跑七八次。
但現在,她若要帶殺魂逃跑,就需要準備船隻、準備淡水、準備羅盤。
除此之外,葉爭流還得創造一個機會,好讓島上生亂,顧不得派人出海追殺自己和殺魂。
至於怎麼讓島上生亂……
不如讓慕搖光和叢影咬起來?
……
只是,還不等葉爭流設法挑撥叢影和慕搖光之間的關係,慕搖光就先出事了。
當天夜裡,葉爭流歇下的很晚。
她這一覺睡得不大穩當,寅時剛過,葉爭流驟然驚醒,只聽得樓裡一片亂聲。
從門縫往外張望,便見群玉樓裡亂成一片,叢影手下的黑衣人滿樓都是。隔壁有客人意圖離開,反被黑衣人客客氣氣地堵回了屋裡。
見到這一幕,葉爭流的心裡不免咯噔一聲。
很顯然,群玉樓落入了叢影手裡。
她昨晚通宵做的計劃表多半白寫了。
這感覺簡直像是社畜連夜趕出了要交給甲方爸爸的策劃,誰知道甲方爸爸趕著投胎,早晨法院剛一開門,他就去申請破產了!
葉爭流:「……」
唉,慕搖光啊慕搖光,你母親可真是生了一個龜兒子。
一直等到巳時左右,樓裡的防備才鬆懈下來。
叢影的屬下做事和他一脈相承的陰損,他們似乎有些人手不足,索性撤了守衛,把群玉樓的大門反鎖,將客人和姑娘一起,統統鎖在了樓子裡。
葉爭流溜出去打聽,只聽到了慕搖光被叢影親自押走的消息。
樓裡的姑娘們愁雲慘淡,豔娘茹娘始終不曾露面。被鎖在樓裡的客人顯然心情躁鬱難解,便扯著樓裡的姑娘打罵出氣。
就連那些客人們帶來的小廝,都在這場橫空而來的劫難中生出了趁火打劫的歪心,姑娘們紛紛緊閉房門,卻仍被小廝結眾撞開。
勒索和暴力的場景處處可見。女人的求饒和掙扎像是標本一樣,被生硬地釘進隱秘的拐角;彩色的花燈翻在地上,竹骨被人一腳踏爛,慘叫並著淡淡的血腥氣從門縫裡細細的飄出,彷彿沒有窮盡。
或許是極端的條件塑造極端的人性,短短幾個時辰過去,高級銷魂窟竟然也變成煉獄一般的地方。
見到此情此景,葉爭流實在是難忍作嘔之意。
她還記得慕搖光曾經告訴過自己一條密道,便打開了「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技能,沿著人少的地方一路找了過去。
偶爾撞見施暴的客人和小廝,她就用練子寧的二技能,從袖裡打一發「上林飛箭」,直接把人放倒。
大多數姑娘都明白事體,見客人脖子上插著羽箭倒下,全都很識趣地不說話逃進房間。
只有少數姑娘忍不住驚叫,被葉爭流用襲自殺魂的劍鞘失憶法砸暈,統統塞到就近房間的床底。
葉爭流一路上殺得凶性畢露,在抵達極樂神女的神像前時,她身上已經沾了四五個男人的血。
紗簾被葉爭流一把撕下,袖口的血腥氣幾乎撲到極樂神女的臉上。神女依舊含著豔麗的笑容,高坐神龕,不悲不喜,不為所動。
葉爭流喘了口氣,這時才算平靜一點。
慕搖光交代她,開啟神像的方法是令神像雙目流血。
葉爭流猜,這多半是要取血抹在神像眼上的意思。
但鑑於這個世界真有神明存在,葉爭流只要沒瘋,就不會給一個長了十二隻乳房的人像用人血投餵。
所以,早有準備的葉爭流掏出了一塊鴨血。
葉爭流唰唰把鴨血塗在神像眼睛上,態度不可謂不敷衍。她才對神像的兩顆眼珠上手一碰,便領悟到了其中的玄機。
也不知工匠當初是如何雕來,極樂神女的雙眼看起來彷彿死物,實則不然。
只有在涂血時親手觸摸,葉爭流才發現,原來那兩顆木質的眼珠,竟是可以活動的!
一發現這一點,葉爭流當即不假思索地幫神女像翻了個白眼。
在神女像的兩個眼珠都翻過去後,葉爭流腳下的樓板便輕輕震動起來,細碎的機簧之聲在木質的樓體之間窸窣響過。葉爭流等待了三秒,距離她半步之遠,正對著神女像的位置,如今正在緩緩洞開。
豁開的洞口一尺見方,目光所及之處漆黑一片,湊近了還能聽到流水的聲音。葉爭流單手撐地,很小心地把自己擠了進去,這期間,她一直感覺自己像是被機器製作的肉腸。
怪不得慕搖光肯把這個密道告訴她,原來是修得太窄了,他那個身板進不去!
腳下一空,葉爭流下意識地使用了「楚腰纖細掌中輕」的技能,整個人如一片羽毛一般輕巧落地。不得不說,這個技能簡直是跳樓神器。
擦亮懷中火摺子,葉爭流環視四周。
她現在所在的位置很低,大概和群玉樓的地窖在一個水平面上。此處空氣潮濕,她腳下亂石嶙峋,還有水波一股一股地漲上來,打濕葉爭流的鞋面。
說是密道,其實只是在亂礁間收拾出來了一條勉強能過人的路,葉爭流腳下踩著凹凸不平的亂石往前走。
估量著這條密道通往的方向,葉爭流心裡隱隱有個預感。
在從密道的盡頭爬出來後,葉爭流便確定了自己內心的猜想。
這條密道從群玉樓直抵殺魂他們那些「鬥者精英」居住的小院。
只是現在,小院裡杳無人跡,堂屋裡的擺設都被翻得殘破不堪。幾扇大門被暴力損毀,地上打翻的瓶罐都留著深深劍痕,鮮血還潑灑在淡青色的院牆上。
一看這狂風過境的樣子,就知道小院裡必然發生了一場惡鬥。
葉爭流對此早有預料,因此只是微微收緊了下巴。
叢影既然把慕搖光都帶走了,自然不會再容許這支鬥者小隊的存在。放著幾十個刺頭在島上好吃好喝,這種賠本之事可不是叢影的風格。
恰在此時,葉爭流耳朵一動,突然聽到身後的些許雜音。
鬥所裡培養出來的戰鬥本能,讓葉爭流轉身瞬間,就同時打開了「十年一覺揚州夢」技能。
這反應完全出乎她背後那個黑衣人的預料,那人正雙手高擎著一把厚背開山刀悄悄向葉爭流逼近,忽然就被葉爭流的技能幾乎定在當場。
兩個人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之下,面對面地打了個照眼。
黑衣人:「???」動不了?
葉爭流:「!!!」臥槽好險!
趁著黑衣人空門大開之際,葉爭流毫不猶豫地一劍刺進他的胸膛。這一下準是傷到了黑衣人的肺泡,他嘴角吐出半口淡粉色的泡沫,急促地吸著氣,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肺腑受刺時,因為體內壓力的失衡,確實讓人很難吐出聲音。
葉爭流猛然抽劍,一腳踹在膝彎把人放倒,大半個染血的長劍從身後冷冰冰地壓上他的脖頸:「你回來做什麼?」
黑衣人稍有猶豫,葉爭流便奪地一劍釘在他的後腰。
「答話!」
「我的東西……落在……」
葉爭流掐著他的聲帶抽出長劍,被她壓在腿下的黑衣人一陣反射性地抽搐,卻叫喊不出。
片刻以後,葉爭流的手掌微鬆,緊貼著他的耳朵問了第二個問題。
「院子裡的人呢?都被你們領到哪裡去了?」
「鬥所……帶回去……」
聽到這個回答,葉爭流的心裡稍稍一鬆。
她最怕的就是殺魂被直接壓到祭台上砍了,要是鬥所的話,情況雖然很糟,但還沒糟到最壞的地步。
「慕搖光呢?他還活著嗎?」
黑衣人緩緩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葉爭流一劍抹在他的脖頸,乾脆俐落地給了他個痛快。
把黑衣人的屍體拖到角落用雜物蓋住,葉爭流稍一思索,便朝著廚房走去。
既然沒法挑撥慕搖光和叢影鷸蚌相爭,那就只能給島上添點亂子。
葉爭流以前做過此類情況的預案,群玉樓是個絕佳的動手地點。倘若要讓人人都知道浮生島出了問題,最方便的莫過於在島心的建築群裡點一把火。
她得去廚房,提上幾壇易燃的油。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1 16:53:30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三章 復仇
還在鬥所的時候,葉爭流就已經做出好幾套備案的計劃。
無論哪一套計劃,核心精神都是把島上的格局打亂,她和殺魂好能趁亂逃走。
其中之一,也是和眼下的情景最吻合的那個預案,一共分為兩個步驟。
第一步,點火燒了群玉樓。
第二步,在島上派人趕去救火的時候,設法把鬥所裡那群亡命徒放出來。
殺魂現在還留在牢裡,他要是有幾分機靈,能夠未卜先知、裡應外合地把鬥所的水攪渾,那他們的成功率就更高了一些。
不過,葉爭流還是不對殺魂的智力抱有太多希望。
葉爭流一路摸進廚房,打暈一個在廚房打雜的小廝,扒了他的外衣換上。抓了把沙土把自己的臉色抹髒,葉爭流埋著頭混進了後廚。
她找到一個掌廚的大娘,隨口編了個謊,就說叢影要吃油炸餅子,還要葷油拌飯。那婆子果真二話不說翻出腰間的鑰匙,帶她去開櫥櫃,結果櫃子一開,葉爭流當時就傻眼了。
「油只剩這麼多了?」
偌大的油桶裡,只剩下一個油底,要是倒出來量一量,大概只有前世兩桶大豆油那麼多。葷油剩得也不太多,只有白白的兩塊放在櫃子裡,磚頭大小,用乾淨的油紙包著。
鬥士的飲食不用放油,群玉樓的姑娘們也吃得清淡。剩下這點油倒是夠人吃的,不過也只夠人吃而已。
「上個月送來的油確實不多了。」婆子奇怪地看了葉爭流一眼:「慕公子搞那個小隊,白白廢了好多油和肉。嗨呀,左右大船再過兩三天就要回來,總不可能短了你們的吃食。」
葉爭流:「……」
倒是不會短了她的吃食,只是眼看著要短她的活路!
葉爭流從背後打暈這個婆子,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很有心得的打暈專業戶。
她把那兩塊葷油磚斂一斂收在腰間,又把剩下的所有油倒進一個提水的木桶。
看了看桶裡少得可憐的油脂,葉爭流只能苦笑:這點油要燒一把潑天大火實在不夠,大概也就只能點著群玉樓的一層。
事到臨頭,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葉爭流拎著油桶出去,半路上碰到個總管打扮的人物。她垂眉斂目地行了個禮,卻在和此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聞到了總管身上的淡淡酒氣。
……酒?
對了,濃度高過三十度左右的白酒,也是可以燒的。
正好,眼見總管朝著婆子暈倒的小屋走去。葉爭流在心裡笑了一下,也暗暗跟上。
總管推開屋門時,身上猶帶幾分微醺之意。他搖搖晃晃地往裡走了幾步,眯了眯眼睛才適應了屋裡昏暗的光線。
懶洋洋地叫了劉婆子幾句都沒音回音,總管罵罵咧咧地呸了一口,正要離開,動作卻忽然頓住。
下一刻,他的視線像是被什麼牽引住了一樣,僵硬地轉過脖子,看向房間角落裡那個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形黑影。
剎那之間,總管半身酒意都被嚇個乾淨,他半個時辰前喝下去的燒刀子,此時全都化作冰涼的冷汗掛在他肥胖的背上。總管戰戰兢兢地喚出自己的卡牌——他的卡牌是個鍋鏟——防備般地四下打量。
無聲無息地,小屋裡突然一暗,是有人踩上了門檻,遮住了大半照進來的太陽光。
來者身穿島上最普通的小廝服飾,臉蛋也被塵土抹過,但是仍然難掩五官的端正秀美。
一旦發現這「神秘的對手」是個女人,總管的勇氣便恢復了不少,神智也緩緩回爐。
他厲聲喝道:「你幹什麼?是哪個客人的手下,怎麼這麼沒有規矩?」
少女凝神打量著他,視線在他手裡的鍋鏟上停留了一會兒,眼瞳中浮現出幾分端詳。片刻以後,她突然輕啟紅唇,對總管說了一句相當奇怪的話。
她說:「借問酒家何處有?」
總管:「???」
什麼玩意?這種關鍵時候和他說什麼酒?
誒?誒誒誒?!
總管愕然地發覺,自己肥胖的軀體竟然一甩一甩地自己動起來。
那並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在聽到那句奇怪的問候以後,他的動作就突然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想拿鍋鏟砸一砸少女的腦袋,可他的手卻只是服服貼貼地垂在身體兩側。一路上遇到廚房裡做雜事的小廝,他也想讓人攔住這少女,可不知道為何,每當他想要做什麼事的時候,腦子裡都只剩下一個字——酒!
總管憂傷地感受到,他不但一路小跑,顛著自己身上的肥肉,親自帶著那古怪少女來到了由他掌管鑰匙的高級酒窖,而且還屁顛屁顛地交上了自己腰間的鑰匙!
總管:「……」
他有一句罵人的髒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直到和這少女一起進了酒窖,總管才找回對自己肢體的控制力。
只是,還不等他張口呼喊出來,少女便已經抽出長劍,壓在他肥厚的後頸肉上。
銀白的劍鋒稍微往下壓了一絲,鮮血就掙破油汪汪的後頸皮流了出來,像是一串珊瑚珠子似地地開始冒頭。幾秒之後,淺黃的組織液也湧出來,將劍上的殷紅顏色沖淡幾分。
「饒、饒命啊……」
這下子,總管真是一點歪心都沒有了,就怕劍不長眼睛,一不小心割錯了地方。
他覺醒卡牌之前是個廚子,見過屠戶殺豬,還挑過屠戶家的肉不新鮮。
那屠戶殺豬時和這少女一個模樣,把殺豬刀在脖子上比一比,噗一聲,白刀子就捅進去了。肥豬嚎上幾聲,叫得比人還傷心。等那豬蹬腿動不了了,屠戶把刀子打著橫劃拉個口子拔出來,上面的的東西就血淋淋地往下淌。
「聽我的話,我就不殺你。」葉爭流低聲問道:「你庫房裡的烈酒呢,都給我挑出來——我只要最烈的,不烈不要。」
總管一句話廢話都不說,一個動作一個指令地開始給葉爭流挑酒。在此期間,葉爭流於酒窖中巡迴一圈,很滿意地看到了牆角處堆起來的一疊酒囊。
很好,這個比酒壇子輕,也比酒壇子方便帶。
她很滿意。
一刻鐘後,葉爭流穿著一身小廝衣服,歡快地推著一個運菜的小破車,車上晃晃蕩蕩地拉著半桶油和幾十個灌滿了烈酒的酒囊。
地窖裡,總管腦袋上鼓起了一個大大大包,躺在一地的酒氣裡睡得正香。
——————————
群玉樓前,大部分守衛都被撤走,只留了兩個黑衣人看門。
群玉樓朱紅色的大門上,一把黃澄澄的黃銅大鎖格外惹人眼目,把姑娘們和一群暴躁的男人鎖在裡面,形成一個人為的密室,斷了他們意圖逃離的心思。
葉爭流繞開群玉樓的正門,隨機挑選了一個不遠處沒人住的幸運房間,在空院子裡燒了幾片房子裡扯下來的帳幔和門簾。
一看到附近起煙,兩個黑衣人果然中計。其中一個跑過來查看情況,被埋伏在此的葉爭流一劍砍了。
殺完人後,她把屍體拖到草叢,又往那個呼呼冒煙的破火盆裡添了兩件外衣。
火盆裡的火越燒越旺,濃煙也越來越大,另一個看守的黑衣人見同伴久久不回,自己也耐不住了。
失火是個大罪名,他實在承擔不起,沒過一會兒也上了葉爭流的當。
葉爭流一劍一個小朋友,直接摘了他們腰間的鑰匙。
那個火盆被她一腳踹翻,其中幾件正在燃燒的衣物也被葉爭流一一踩滅,杜絕了其他人路過時,提前上門的可能性。
攥著鑰匙跑到群玉樓門口時,哪怕隔著兩扇厚重的木頭門板,葉爭流也隱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哀嚎。
她心裡猛然一緊,咬著牙跟開了銅鎖,打算一進門就給那群喪盡天良的畜生兩劍。
那時候的葉爭流萬萬不會想到,自己推開門扉時,竟然會看到如此驚人的一幕。
門開了。
沒有葉爭流想像中的人間煉獄,也沒有她以為的、哭喊著向外逃命的女人。
只有一身青裙的茹娘鎮定自若地從門裡走出。她仔細打量了一番葉爭流此時的裝扮,又探頭看了看葉爭流背後裝著酒囊的小車,慵懶地道了一聲:「多謝了。」
「……」
這場面實在過於令人意外,葉爭流一時之間不由失聲。
茹娘自顧自地越過葉爭流,從小車上取了一袋烈酒。路過葉爭流時,她調情一般地用指尖勾起葉爭流胸前的半縷頭髮,很是頑皮地在指尖繞了兩圈。
感受到葉爭流渾身僵硬,意圖躲閃,茹娘咯咯笑了一聲,不由分說地將她一把抱住。
她把腦袋虛虛抵在葉爭流的肩膀上蹭了一蹭,這才嬌嗔地推開了葉爭流,身姿娉裊地走回樓裡,炫耀般地把自己手上的酒囊高高舉起。
群玉樓的一二樓上下,當場就被歡呼嬌叫的女子柔聲所包圍。
此時正值午時,陽光最烈,幾乎要把人烤到脫油。群玉樓裡滿是沁人的陰涼,更有姑娘們袖間髮裡香風陣陣,簡直是個勾人樂不思蜀的天堂。
葉爭流卻始終有些僵硬地站在離群玉樓門檻一尺遠的地方。
群玉樓一樓的桌椅已經被人為地清到四角。那個用來表演的高台上,此時正躺著幾個被捆紮得像粽子一般的男人。
剩下的男人們蠶蛹一般,被布帛、麻繩等東西牢牢捆了,橫七豎八地丟在地上。
有些男人連面孔都被白帛捆住,身上扎著的層層白麻裡透出觸目驚心地血色來。只有在聽到這群女人們歡呼的時候,他才猛地動彈一下,像是恐懼到了極點時的垂死掙扎。
而樓裡的所有姑娘們,要麼在一樓大廳站著,臉上的表情冷漠得像是在圍觀菜市口殺頭。要麼在二樓挑空的長廊上憑欄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滿地男人們蟲繭般的醜陋模樣,垂下一張張好奇的臉。
她們眉心上都豎著一道淡淡的硃砂色痕跡,色澤極其豔麗。
茹娘快步跳上高台,把手裡的酒囊倒了個個兒,烈酒盡數被她澆在其中一個男人臉上身上。那個男人似乎意識到她要做什麼,突然大聲地哀求起來。
「我錯了,茹娘,我不該打你……求求你,求求你饒了我……我錯了……」
「……」
整座群玉樓突然安靜如死,只有那個男人還在大聲地求著饒。
所有的姑娘在一瞬間都收住了笑聲。她們片刻前高聲嬌笑的餘音尚且在樓子裡回蕩,然而女人們的臉上卻收斂了全部的笑意。
那動作太整齊也太詭異,像是發條走盡後停滯的玩偶。姑娘們各個面容如雪,眉點硃砂,上百隻眼睛齊齊轉向男人的方向,瞧起來簡直像是一排同時出窯的人俑。
茹娘擦亮了手裡的火摺子。
男人淒厲的叫喊聲在那一刻達到最大,下一秒,溫暖熱烈的橘色火光在男人身上熊熊燃起。他大聲慘叫,拚命地翻動打滾,期間還狼狽地把火苗沾上了台上躺著的另外一個男人。
台上的男人們都開始拚命滾動,意欲遠離那個渾身著火的男人。有幾個滾到了高台邊上,下餃子一般地撲通撲通從一米高的檯子上直接摔下來,也全然顧不上。
太慌亂了,太滑稽了,太有趣了。姑娘們用手指著高台上一鍋粥般的亂象,甩著手帕笑得花枝亂顫。
她們的笑聲高高低低地在樓裡回蕩,找到的樂子絲毫也不比來這裡嫖妓的男人們少。
不知道是誰先起了個頭,女人們便齊齊地唱了起來。
那是一支姑娘接客時常唱的小曲兒,裡面很有些葷味兒,所以經常有客人指明要聽。葉爭流在群玉樓裡住了這些天,反復也聽過十來次。
「六月呀麼大暑天,
月兒汪汪亮眼前。
香玉哩個白身兒少把汗(漢)啊,
光腳丫丫把燭(火)兒點。
……」
台上的男人哀嚎聲漸漸低落下去,像是已經生生痛昏。他身上的衣服毛髮全被燒去,皮膚皸裂如炭,在黑糊的焦氣下隱隱裂出幾道乾粉的嫩肉,像是已被烤盡了血。
姑娘們手挽著手,腰肢多情地款款擺動,少了男人的淒淒哀叫做背景,她們的歌聲愈發地無束縛。
「……
月兒圓呀麼在中天,
問一聲奴的手好不好牽,
郎誇一聲小白菜心兒最緊,
多情還比抱火眠。
奴是火來郎做炭啊,
夜裡成對個再登銷魂殿。」
一支南地的儂軟小調,唱起來時切口甚至沒有濁音,又輕又軟。用羽毛在心上搔弄著撒著嬌似的,被姑娘們反反復復地唱過幾百遍,唱得滾瓜爛熟,情意綿綿。
她們臉上俱都帶著生動的微笑,像是嗅不到皮肉的焦味幾乎要壓過樓裡日夜燃燒的香。
此時此刻,明明還站在灼人的太陽底下,可葉爭流只感覺到一陣凍結肺腑的寒意。
那股冷意從腳底板一路滲上天靈,比她之前聽到這群姑娘們哀哀慘叫時還要心驚。
茹娘不知何時跨出了群玉樓的門檻,她眉心的硃砂色紅得驚人。
「葉姑娘臉色不好,要不要進去喝杯茶水?」
「你……」葉爭流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她有千言萬語想問,最後都在脫口前的關頭被她生生困死在喉嚨裡面。
盯著茹娘眉心血紅的豔痕,葉爭流一句危險的話題也沒有碰。
她沒問你們崇拜的那個神是誰,你們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是怎麼把這些男人都捆起來,當然就更沒有問茹娘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葉爭流只是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有點奇怪的語氣問:「他……他死了嗎?」
茹娘便又咯咯地嬌笑起來:「姑娘說哪裡話呢,婊子命賤,大爺命硬,怎麼會說死就死呢。」
「葉姑娘放心吧,一時半刻之間,我們不會讓他們死的。」
茹娘眉眼帶煞,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自己飽滿的兩片菱唇,她對著葉爭流緩緩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天真豔美,還夾著不容忽視的壓抑和瘋狂。
「我們保證,他們還能活很久……很久很久。」
葉爭流的後背過電般地竄過一道寒流。
她懷著一種極其復雜的心情喃喃道:「我這次來,本是想把群玉樓燒了的。」
本來,在她的計劃裡,讓這些女人避出群玉樓,應該是最簡單的一環。
沒想到,從現在的情況看來,最簡單的一環才最難。
「燒了?」茹娘頓時眼睛一亮:「不錯,葉姑娘當真冰雪聰明。」
她越過葉爭流,握起了那個推車的扶把,招呼著樓裡的姐妹們幫一把手,將烈酒和油都抬過群玉樓高高的門檻。
茹娘站在門檻裡面,扶著門檻扭身看向葉爭流。此時此刻,她臉上笑容消隱,看起來還是往日裡的茹娘模樣。
少了笑容和熱情的口吻,她的語氣又變得冷冰冰,簡直像個兩面三刀的勢利眼。
可葉爭流卻覺得,這樣的茹娘才更讓人習慣一些。
「這裡我們會燒,葉姑娘沒事就離開吧。」說到這裡,她微微地抬起下巴:「葉姑娘,我們不是一路人。」
「……」
她說得相當對。
所以葉爭流二話不說就走了。
在「巧笑嫣然的茹娘」和「冷若霜雪的茹娘」這兩種表現之間,她還是比較信任第二種表現。
笑著的茹娘請她進去喝茶水,不笑的茹娘下逐客令讓她快走。
葉爭流當然選擇走。
她一開始都沒想過,自己居然能夠兵不血刃地燒掉群玉樓。
現在明明是設想裡的最好結果。
只是,想到樓裡那些人俑般整齊的姑娘,再想到她們眉間的血色留痕,葉爭流喉頭不知怎地就感覺堵了一塊。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用力地交握一下,強行讓自己回神。
她還要去鬥所釋放人犯,這活兒可不比劫天牢來得簡單。
……
葉爭流潛伏在鬥所附近。
只要群玉樓煙氣一起,值班的牢頭有人跑出來看熱鬧,她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劫走一個,從他手裡拿到鑰匙。
對於這套釣魚執法的活計,葉爭流如今已經逐漸趨於熟練工種。
如果不是有人在她身後輕輕一拍,這套計劃本來能夠完美完成。
但是現在嘛……
葉爭流迅速沿著自己肩膀上的扇子轉過頭來,看著沖自己露出微笑的慕搖光,已經無心對他的出場方式表示驚訝。
反正她都已經習慣了,慕搖光這個人,似乎天生就適合從人背後冒出來。
「我還以為你被抓走了。」
慕搖光緩緩笑道:「我是被抓走了。」
葉爭流漠然地點了點頭,又把頭轉回原來的方向。她不關心慕搖光究竟是逃出來還是被放出來,在看到那群姑娘們狀若瘋狂的表現後,葉爭流心裡空得難受。
她不想理慕搖光,慕搖光還偏要來惹她。這人緩緩地在葉爭流旁邊並排蹲下,只用了一句話,葉爭流就再次轉過了頭。
「群玉樓的事還要謝謝姑娘,若不是你送了烈酒上門,我一個逃犯在島上大張旗鼓地運油運酒,也實在不好看。」
葉爭流:「!!!」
一瞬間,葉爭流突然意識到他在說些什麼。
「群玉樓……你早知道……果然是你故意安排的?!」
她第一次住進群玉樓的時候,就覺得這地方簡直是個大型消防不合格建築群。樓裡四處遍佈的紗幔、帷帳和裝飾的彩帶,都實在太好燒了。
等慕搖光被抓走以後,葉爭流也考慮過,他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了訊息,所以才特意告訴自己那個密道的所在。
只是人都去蹲局子了,這事當然就再無對證。
她實在想不到,慕搖光竟然就這麼坦坦蕩蕩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還拍著胸脯大模大樣地表示,對,沒錯,這些事都是我做噠!
葉爭流:「……」
葉爭流心裡那塊塌陷下去的旋渦,一下子就找到了噴湧而出的出口。
「既然如此,她們會變成現在這樣,你也一定是知道的了?」
慕搖光微微垂下眼睛,似乎不悅於葉爭流的質問,他連身上的香氣都隱隱淡了幾分。
「不然呢?」
「……什麼不然?」
「不然葉姑娘告訴我,還能怎麼救她們?所謂天助自助者——當初的賣身契,是她們的爹媽一個人一個血手印按的、極樂神女像,是她們自願拜的、這條路是她們自己選的,點在客人身上的火也是她們自己燒著的——哦,對了,助燃的烈酒是葉姑娘你給她們帶過去的。」
慕搖光緩緩地收斂了自己臉上的所有笑容,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葉爭流,語氣是見面以來從未有過的尖刻。
卻也是從未有過的真實。
他垂著眼睛看向葉爭流,一字一頓地冷笑問道:
「我引她們拜我神,救她們出苦海,讓她們從此由被宰割的羔羊變成了持刀人。葉姑娘,我倒要問你,我慕搖光何錯之有?」
葉爭流瞳孔微顫,一時竟然說不出話。
這件事哪裡錯了?
當然是從源頭就錯了。
父母本不該有這種販賣孩子的權利,妓女也不能成為一種公然的職業。
但在這個世界談論人權和公理,未免過於可笑。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該引援另一位邪神。
慕搖光質問她,她還想問慕搖光呢:你以為用邪神對抗邪神是什麼正義之舉嗎?這他媽又不是成龍歷險記,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那些姑娘們哪算是從羔羊變成持刀人呢。
只看她們與以前截然不同的詭異舉止就明白了,她們只不過是從一者手裡的羔羊,變成了另一者手裡的羔羊。
主人備宴的時候,她們照樣是要挨宰的,現在只是給了她們屠宰其他主人羔羊的權利罷了。
然而,回想起片刻之前,響徹在群玉樓裡放肆張狂的笑聲,那葉爭流從來沒在這些姑娘們嘴裡聽過的大笑,葉爭流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一個邪神未必會比另一個邪神更仁慈,就像是所有資本家的核心都是剝削一樣,葉爭流不相信有誰會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可是,姑娘們就和前世的社畜一樣,對於自己跳入了怎樣的一個坑裡,她們或許是知道的。
她們只是沒有選擇。
眼前是一條死路,慕搖光給出了另一條路,她們不想死得那麼輕易,就只好走走看。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殘酷,不是誰都擁有權力,也不是誰都能自主選擇。
葉爭流滿眼諷刺地搖了搖頭,她冷冷道:「慕公子,你來浮生島的目的是什麼?我想,總不能是專門為了『點化』群玉樓裡的姑娘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1 16:53:43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四章 喜喪
聽到葉爭流的問題,慕搖光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他曼聲問道:「葉姑娘覺得,神會有鬥爭嗎?」
葉爭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神有鬥爭,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前世她看多了希臘神話,奧林匹斯山的諸神因為花心、不平、憤怒,包括恐懼自己被殺等各種理由,瘋狂搞事,變牛變鷹變月桂,什麼神奇操作都出現過。
以及那個最為著名的海倫特洛伊木馬事件,放在華國神話裡,三個女神為了比美,居然能讓一個國家滅國,這事你敢信?
再追溯到埃及神話,居然還能出現「讓自己的精子從敵對神頭頂冉冉升起」的絕世操作,真是令葉爭流大開眼界。
有前世各種奇葩傳說故事打底,葉爭流只覺得,神有鬥爭怎麼了,神有鬥爭簡直再正常不過了嘛。
人家沒和你宣傳一下偉大的天主克蘇魯,都算是法外開恩了。
聽到葉爭流的回答,慕搖光若有所思地將扇子一折折收起,扇骨有節奏地輕敲在他的掌心,形成一種獨特的韻律。
「葉姑娘如此篤定,倒是令我意外了。那依你的見解,神是因何而存在,又是因何而爭執呢?」
建國以後不能成精的梗,上輩子都快玩爛了。
故而,葉爭流想都不想地直接回道:「是信仰吧。」
啪地一聲,慕搖光的扇骨在掌心裡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驚嘆地看著葉爭流,語氣頗為讚許:「不錯,正是信仰。」
慕搖光唇角含笑,溫聲介紹道:「執掌這座島嶼的神明以殺戮為本,而我所侍奉的神祇則主掌瘋狂。我是吾神派來此地的神使,她的意志降臨這片大地,殺戮之神也要為之易轍改弦。」
「葉姑娘想知道我為何而來嗎?這就是我前來的根由了。」
即使早有預料,在聽到慕搖光的敘述時,葉爭流仍覺眼前一黑。
很好,兩個邪神在小島上做道場,她和殺魂都是捲進神明對線裡的炮灰。最可怕的是,聽慕搖光的語氣,這個世界裡的邪神大概不止殺戮和瘋狂兩位。
1級小號勇闖40級副本,她竟然有幸活到今天,葉爭流自己都佩服自己。
東風送來了燃燒與毀滅的氣息,慕搖光轉頭遠眺,只見浮生島最中心的那座精美小築已變了模樣。曾經被鶯聲燕語充斥的銷魂之所,如今只剩一把滾滾的濃煙,在熱辣的日頭下蒸騰而上。
群玉樓最後的殘骸並著灰色的煙塵一起,大片大片裡落在葉爭流和慕搖光的肩上髮上,仿若一場戰爭的前哨。
慕搖光嘆息著撣去自己肩頭的飛灰,輕聲道:「島主不會放過我的……啊,他們來了。」
「葉姑娘,這便是……」慕搖光悵然轉身,話題只開了個頭,就被生生卡在嗓子裡。
剛剛還站在他身邊的葉爭流,一見群玉樓起火,立刻如同收到信號一般竄了出去。現在,慕搖光的身邊哪還有人?
慕搖光:「……」
他喃喃自語道:「她是如何離開的?」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倘若葉爭流就在現場,她一定可以告訴慕搖光,這就是「楚腰纖細掌中輕」的一百零一個小妙招啦。
……
玄階卡練子寧一共有三個技能。
第一個技能是個正面狀態增幅,也就是所謂的buff,葉爭流目前還沒找到它的用法。
第二個技能叫做「空谷扣弦驚夜月,上林飛箭待秋鴻」,每次使用能夠憑空打出一發暗箭,葉爭流一向把它當成普通攻擊用。
第三個技能則是「袖中亦有凌雲賦,願借長風到日邊」,葉爭流每次一用這個技能,她的袖子就會自動鼓起,身輕如燕,飄飄如飛。
當練子寧的三技能疊加上「楚腰纖細掌中輕」時,閃躲和趕路效果簡直拔群。
葉爭流足尖只需稍稍點地,人就能借力飄開丈許。練習以後,葉爭流乾脆把它們兩個當成復合嵌套式輕功來用。
嗨,誰小時候還沒個武俠夢呢。
葉爭流一路飄進鬥所前的侍衛居所,發現裡面竟然空無一人。
她微微一愣,想到無端出現在此處的慕搖光,懷疑自己又和他撞了計劃。
在葉爭流原本的打算裡,火燒群玉樓後,第二件要緊事就是劫了鬥所。
既然慕搖光也想讓浮生島大亂,那他可能也做了相同的安排。
思忖片刻,葉爭流決定稍作等待。果不其然,只等了一盞茶功夫,便見鬥所裡大門洞開,一群鬥者如脫韁之馬般洶洶而出。
為首的十數人同時平舉雙手,在胸口結了一個極其復雜的手印,葉爭流只瞧了一眼,就覺得他們的十指竟然根根都如活物一般,在自己視野裡上下蠕動。
再把視線移到他們的面孔上,果不其然,男人們的臉上也浮現著和群玉樓的姑娘們一樣的恍惚神色。
……這哪是什麼「傳銷」,說是「傳染病」更恰當吧。
難怪慕搖光在鬥者小隊裡散佈各種雞湯成功學,原來他早在誘人的糖餌裡包裹下一顆毒藥,只等鬥者小隊的這些鬥士被押回鬥所,就完成了最後的一步傳播。
已經半失神志的鬥者隊伍魚貫而出,殺魂墜在隊尾,沒同那些了無理智的鬥者混跡一處。他手握輕劍,目光警惕地來回閃動,臉上卻分明地露著一抹茫然,顯然還不知事態何以至此。
葉爭流的衣袍一揚,殺魂的眼神就定在她的身上。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裡,殺魂戒備眼神中的浮躁之意終於緩緩沉澱下來,他不假思索直奔朝葉爭流而來,在她身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米爾栝,全是米爾栝。」殺魂面無表情,手腕輕顫,顯然被危險的氣息逼得神經繃緊。他喃喃重復道:「四處都是米爾栝……」
葉爭流從藏身之處探出頭來,只見遠處島主衣衫獵獵,身後半步就是一臉陰沉的叢影。群玉樓的大火越燒越旺,在劈啪作響的風燒之音裡,鬥士們如同蠻牛一般,殺氣騰騰地直沖島主一行人而去。
鷸蚌相爭,就是此時了。
真是天賜良機啊。
葉爭流一把抓住殺魂的手腕:「咱們跑!」
她和殺魂不會駕船,海上路遠,危險諸多,需得搭一艘順風船才是。
東側船塢專門停泊島上豪客的船隻,如今島上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那群豪客一定也急著逃命。
像是感知到了葉爭流的急迫心情,「楚腰纖細掌中輕」和「願借長風到日邊」的技能範圍也延展到了殺魂身上。
在發現自己只需輕輕一躍,就能跳出三丈遠的時候,殺魂驚訝地把眼睛睜得圓溜溜。
「我飛了?我飛了!」
他甚至連緊張無處不在的米爾栝都忘了,舌頭打結地看著葉爭流:「原來你不是女人,你是鳥人!」
葉爭流:「……」
我不是真的鳥,但你是真的哈士奇。
按照這個邏輯,如果葉爭流是鳥人,難道殺魂是頭鳥狼嗎?
也就是沒抽出蘇軾大神,不然葉爭流今天就能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西北望,射天狼。
鬥所在小島最南,船塢在小島最東,葉爭流和殺魂必須穿過此時如火如荼、殺得難解難分的雙方戰場。
幸好兩方人馬都沉浸於殺意和瘋狂之中,他們二人如同飛鳥一般地從人群裡穿過,沒有碰到什麼對手。
在不絕於耳的衝殺聲中,葉爭流突然聽到慕搖光亢聲朗笑。
「叢兄,你我各自心懷鬼胎堅持到今日,如今也算是緣分一場。島主要你拿我呢,你聽也不聽?」
叢影隱隱說了一句什麼,他嗓音低沉,混在嘈雜的戰場裡讓人聽不分明。
那無疑是個偏向慕搖光的答案,因為下一秒鐘,慕搖光又一次大笑起來。
「島主何必如此驚怒呢?不如你問問叢兄,問問他是因為什麼上島的可好?」
在他禮貌的做派裡,暗藏著躊躇滿志的得意,只是聽著聲音,葉爭流便能想像到慕搖光此時的表情。
不過,那與她全沒有關係了。
葉爭流握著殺魂的手稍稍一鬆——此時,他們兩個距離東邊船塢已經不足百丈,只要再向前疾衝數步,就能脫離這片混亂的戰場。
只要沒了人群阻攔,只消一時片刻,他們就能抵達東側船塢。
但凡見到豪客意欲乘船而去,憑借他們兩個,是「說服」也好,是搶劫也罷,都能蹭個順風船的方便,抓住那一線自由的曙光。
葉爭流的心跳聲激烈地敲打著她的胸扉,一跳是三丈遠,再一跳又是三丈,接下來只要——
國字臉的島主突然冷哼一聲:「你看他叛得了嗎?」
他說話的語調極為奇異,吞音吐字之間,帶著種引得地脈搖晃的劇烈震感,葉爭流只聽了半句,便覺肺腑俱動,內臟作癢。
已經抽身離開的叢影,腳步忽然僵直。
與此同時,慕搖光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自己的扇面上。
鮮血灑在花團錦簇之中,好似在百花園裡新添得紅梅點點,一時之間,馥鬱而厚重的香氣竟然壓過戰場上的血氣。
血肉橫飛的戰場之上,慕搖光嘴唇殷紅,竟然比血色更豔。他手裡的扇子猛地反轉扇面,大笑之中露出一截尚帶著新鮮牙印的模糊舌尖。
那笑聲落在葉爭流耳中,簡直不亞於一記驟然而起的天雷。
慕搖光笑道:「叢兄,你是恨我更多些,還是恨葉姑娘更多些?」
那一刻的直覺快過理智,葉爭流和殺魂猛然鬆開對方,雙雙抱頭滾向兩個不同的方向。
幾乎在躲閃的千分之一秒內,龐大凌厲、邊緣鋒銳的黑影同時與二人擦肩而過。
葉爭流就地一滾卸了力道,灰頭土臉地才一抬頭,就看到叢影雙目血紅,滿臉盡是嗜殺之意。在他身後,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如亂藤一般分出數股,直向葉爭流襲來。
若是這時還不知道自己是替慕搖光做了禍水東引的替罪羊,葉爭流不如給他當爹算了。
在離自由僅距一步之遙的時候被生生截下,這滋味簡直令人無法可想。
一口怒氣在葉爭流心間來回亂竄。她破口大罵道:「慕搖光!你媽今天喜喪貴子!」
恰好於同一個時間中,島主在空中做了一個抓取的手勢,他厚重的雙掌掌心裂成喇叭形狀,滾滾音波從兩個「肉喇叭」裡噴吐而出。
……非常巧合的是,他抓到的那個聲音,似乎就是葉爭流的那句叫罵。
一時之間,整座小島上都回蕩著巨大的、高亢的、令人不能忽視的「慕搖光光光光——你媽媽媽媽媽——今天喜喪喪喪喪——貴子子子子子——」的聲響。
慕搖光:「……」
葉爭流:「……」
很好,慕夫人死了個兒子的消息,現在全島都知道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1 16:53:55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五章 擊殺叢影
島主這一道音波下來,不但聲音傳遍四島,而且連大地也為之振動。
戰場之上,交手的雙方站立不穩,東搖西晃,時不時能見幾個鬥者和侍衛跌坐一團,在地上打著滾地拿刀子紮對方。
葉爭流亦在猝不及防之下踉蹌幾步,恰好躲過了叢影迎面拍來的一道黑影。
那黑影重重砸在地上,當場拍得沙土飛揚,碎石四濺。一擊落空,叢影仍然不肯罷手,那邊緣鋒銳的黑影軟劍般輕抖一下,不容半秒鐘的緩衝機會,便窮追猛打地朝葉爭流的腳腕纏去。
葉爭流就地翻滾幾下,疾聲道:「殺魂!」
島主這一喇叭嗡鳴造成的結果不亞於一場地震,古代迷信,一般都把地震稱呼為地龍翻身。殺魂是個野生野長的自然派,在這種「天地之威」的威懾下,乾脆捂著腦袋原地抱頭蹲下,幸而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懷中一直抱著那把長劍。
聽到葉爭流呼喚自己的名字,他總算是抬起頭來,一眼就看見葉爭流此時的危局。
當機立斷,殺魂先是擲出懷中輕劍,再把自己也扔了過去。
冰冷的劍鋒劃過空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殺魂一劍劈開了風。
感知到背後呼嘯而來的殺氣,叢影再顧不得追擊葉爭流,只能自己閃身避開。那柄輕劍僅憑劍氣就割破叢影背心衣料,奪地一聲紮在地上,劍柄兀自擺動震顫。
下一秒鐘殺魂趕到,重新抄起輕劍在手,劍柄抵在他掌心的瞬間,就已經橫護在殺魂的胸前。他和葉爭流一前一後,圍著中心的叢影,做起了勻速旋轉的天體運動。
叢影腳下,幾道形狀扭曲詭異的影子正蠢蠢欲動,六道黑影只能貼在地上蜿蜒,還有三道已經化作實體,像是藤蔓一般地在叢影身側,隨著他的舉止來回擺動。
偶爾,在護體影子交織的縫隙間,叢影露出半張臉來。在他陰沉的眉宇之下,一雙眼睛已經染成混沌一般的紅。
葉爭流冷眼看著,覺得這貨簡直是個九尾黃鼠狼。
「還會躲劍,應該沒蠢到家啊。」葉爭流自言自語道:「咱們之間的樑子也沒結到那個地步吧,至少應該比不上你和慕搖光之間的過節啊?」
她和叢影見面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數出來,他們倆之間的那點破事,不就是叢影先想殺了她和殺魂,然後差點被她兩炮送走嗎?生死之仇,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好吧,這樑子是結得挺大的。
鑑於叢影此人腦子裡裝了個貞節牌坊,被慕搖光拿香一熏又掉了智商,仇女情懷發作,似乎邏輯也挺通順。
你看他就不去懟殺魂,只盯著葉爭流一個人揍。
……
在叢影和葉爭流的戰鬥如火如荼之際,另一邊的島主和慕搖光也正在拼個你死我活。
島主掌心的「肉喇叭」已經暴漲到成年男子的小臂粗細,音波如水浪般噴湧而出,卻都是人類無法聽到的音調。
反觀慕搖光,他的衣衫已經有些凌亂,手腕一翻一覆間,灑金的錦扇突然迎風暴漲了寸長。
扇面猛地展開,擋住了一記兇猛的音波,也擋住了慕搖光嘴角溢出的血。
也不知道是他咬破舌尖的傷口還未收攏,還是在剛剛的戰鬥裡受了傷。
令人奇異的是,此時此刻,慕搖光的聲音裡竟然還能帶著隱隱的笑意。
「島主,咱們誰也奈何不得誰,兩敗俱傷又有什麼意思?島主知道,我不愛殺人,不如你我都各自收手,放我走罷。」
島主冷哼了一聲。
下一秒鐘,像是被慕搖光的那句「不愛殺人」提醒,他單掌忽然反手一揮,竟然當場把一個身著侍衛服的近衛震得身軀四裂!
島主驀然仰天長笑。每笑一聲,他掌心裡的喇叭就震動一下,隨著音波攻擊範圍的擴大,戰場上的諸人腳步都歪歪趔趔起來,喇叭一動,就必定有人口吐血沫,直接倒下。
「殺戮!唯有殺戮!」
島主眼裡溢出近乎狂熱的光,他喃喃自語道:「吾神啊,請您收下我的祭品。吾神啊,請您恩賜您的信徒!」
隨著島主的喃喃念誦,他掌心的「肉喇叭」威力愈發強勁。
這裡是被殺戮之神意志籠罩的小島,島主每向殺戮之神奉上一份祭品,籠罩於他身上的的神恩便多一分。
這場神明之間的戰爭,殺戮之神雖然不能真身降臨,卻向島主施與了神恩。
這一幕盡數映進慕搖光深不見底的漆黑瞳孔,慕搖光閃身避開一道音波,緩緩地抿緊了嘴角。
……
葉爭流的目光無聲鎖緊了叢影的胸腹要害,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的念頭已經蓄勢待發。
她攻擊技能本來就不多,能稱殺器的,大概也就是這張大炮卡,以及李賀卡的「來煎人壽」。
雖然黃階卡只剩一次使用機會,但鑑於慕搖光和叢影都曾見過「大炮開兮轟他娘」的威力,葉爭流更願意把從未露面的李賀卡作為壓箱底的底牌。
高手過招,全都講究氣機。
葉爭流心思稍稍一動,腳下的步伐便顯遲緩。叢影身經百戰,眼光何其毒辣,在葉爭流身形微滯的那一瞬間,映在地面的六道影子,便無聲暴漲,互相交纏著朝著葉爭流的腳腕去了。
葉爭流猛地一低頭,發現那六道影子擰成兩股麻花辮,已經快要順路爬到自己腳底板!
葉爭流:「嗷!」
隨著她一聲猛嚎,不但殺魂愣愣站住,就連一旁和島主打得難解難分的慕搖光都忍不住分給葉爭流一道餘光。
他太想知道了,究竟是遇到什麼事,才能把這位葉姑娘逼得如此體面?
只是一眼,慕搖光便譏誚地彎起了嘴角。
這是一個敢拿鴨血給神女像抹眼珠子的人,他不該小覷葉爭流的膽子。
在鬼哭狼嚎的同一時刻,葉爭流掌心裡暴起了一種硝煙氣十足的、明亮而暴烈的、叢影非常熟悉的光。
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個東西,就像是這個世上除了他之外,再沒有人先後用臉接過三發炮彈。
借著這一炮打出的巨大後坐力,葉爭流腳腕上的兩道黑影登時崩斷。她當場飛了出去,時間只夠葉爭流護住自己的腦袋。
此時此刻,叢影正正好好站在射程範圍之內,而殺魂——他早在葉爭流嚎叫的時候就已經往旁邊閃開。
葉爭流不是被被嚇得大喊,那聲短促的嚎叫,是狼語中的「閃開」。
她是在提醒叢影背後的殺魂快快躲開,不然一炮下去,這哥倆直接穿成串了。
由此可見,掌握一門外語,是多麼的重要啊。
橫衝直撞的炮彈迎面產生了巨大的光和熱,所有影子在火光之下土崩瓦解,被強行撕成不足指甲蓋大小的碎片,又緩緩地在世上消融。炮彈徑直穿過了叢影的身體,彈片迸濺的力量落如戰場中,把兩方人馬都炸飛了一片……
等等,穿過叢影的身體?
這不對啊!
子彈穿胸而過還可以理解,你什麼時候聽說過炮彈還能穿胸而過的?炮彈穿胸,這場面像話嗎?
葉爭流懵逼了一下。
下一秒鐘,她的直覺嗡然作響。
葉爭流下意識朝旁邊一撲,卻已然來不及了。一道從地底鑽出的黑影層層繞繞地扣緊她的小腿,葉爭流整個人被大頭朝下地倒提起來,渾身的血一下子湧到了臉上。
叢影從葉爭流的影子裡「長」了出來。
已經吃過葉爭流炮彈的大虧,他這次怎麼可能不忌憚葉爭流這一手?
之前毫無防備地被葉爭流一炮穿透胸口,是他在騙葉爭流的技能。
——【無限暗影‧影為身】
當卡主使用此技能時,能以黑影捏出卡主的形象,李代桃僵。期間,卡主可操縱影子使用卡牌。
——【基礎影卡‧瞬身潛行】
當卡主使用此技能時,能將自己的位置轉移進人類的影子中,也能在人類的影子中潛伏。
叢影一言不發地看著葉爭流,他的神色依舊壓抑陰沉,只有臉色顯得稍白一些。
他顯然不打算再和葉爭流多說廢話,漆黑而鋒銳的影刃當頭就要朝葉爭流砍下。
下一秒鐘,影刃突然懸停在半空。
不是叢影突然發了善心,而是葉爭流不等他把刀落下,就直接動用了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
裝備了卡裝以後,時間停滯的技能可以保持八秒。
兩秒鐘,葉爭流一劍砍斷自己小腿上的黑影。
四秒鐘,葉爭流像個傻狍子一樣,全然不顧儀態,連滾帶爬地閃到一邊,一邊閃一邊疾呼「殺魂」。
「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範圍僅僅把叢影圈在了裡面,不遠處的殺魂還行動如常。
特別巧,葉爭流就喜歡趁人病要人命。
至於為什麼她自己不衝上去刺殺……
她拉滿了叢影的仇恨值,但殺魂身上沒有仇恨值啊!
葉爭流一個武力值沒點滿,法力值也只有半管的召喚師,為什麼要和叢影這種影魔級別的大法師硬槓。
這時候就應該直接請出我方劍聖救場好嗎?
殺魂除了吃飯的時候以外,其他時間都很靠譜。
六秒,他已經站到叢影的背後。
八秒,殺魂劍出如電,短短的兩秒鐘裡連捅了叢影六下,劍劍透胸而出,葉爭流在一旁簡直都要看傻了。
「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時間結束,叢影的嘴角突然湧出大量鮮血。
他艱難地低下頭,只見殺魂還在鍥而不捨、敬崗敬業地捅他,劍尖一下下地從他被紮個稀爛的胸膛裡透出又縮回,簡直像是在玩他娘的打地鼠。
叢影:「……」
他的手掌緩緩抬起,這一回,只抬到一半便顫抖著不能動作。
叢影的手指不甘心地在空中虛虛抓了一下,像是還留戀著塵世的什麼。下一刻,男人的瞳孔緩緩散開,身軀僵直著跪倒在地,又整個拍向地面。他的面孔砸在地上,激起了一抔飛塵。
葉爭流緩緩地鬆了口氣。
殺魂走到她身邊,把葉爭流從地上扶起。
「跑吧?」
「嗯。」
葉爭流點頭又搖頭:「等一下,我試試。」
試什麼呢,葉爭流沒有說。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朝著慕搖光的方向,直接丟了一個乾隆卡的「老杜真堪作我師」技能。
對,就是用完以後會瘋狂送人頭,心裡非常沒數的那個技能。
——葉爭流突然想通了,沒人說這個技能只能用在自己身上對不對?
萬一它就能用在對手身上呢?
這不就是現成的混淆咒嗎?
下一秒鐘,葉爭流又驚又喜地發現,技能居然成功著床。
島主對面,慕搖光突然把扇面一合,如同蠻牛般直接朝著島主衝了過去,身法就……就像沒寫好的書法一樣破綻百出?
島主懷疑有詐,急忙閃身躲開。
緊接著,他聽得慕搖光狂笑道:「我是十全老人,我有十全武功!」
島主:「???」
什麼玩意?
因為過於訝異,島主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要朝慕搖光痛下殺手。
——他就說嘛,瘋狂之神這種逆神不能隨便亂信。看看眼前這位,平時也是人模狗樣的,但是信著信著,說不定哪一下子就瘋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1 16:54:10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六章 神降
葉爭流拽著殺魂撒腿就跑,整個過程中完全沒朝慕搖光的方向看上一眼。
「十全老人」的餘音隱隱落在葉爭流的耳朵裡,她便知道,乾隆卡的那個技能施放成功了。
將「楚腰纖細掌中輕」的技能範圍重新籠罩在自己和殺魂的身上,葉爭流拉著殺魂一路飛奔。
二十丈,只要抵達小島東側的船塢……
十丈……
五丈……
緊緊抓著殺魂的手腕,葉爭流帶著他一氣衝進了船塢裡。
幾十條豪客的行船都停留在此處,其中廣船沙船各佔一半,前者破浪,後者揚帆。
廣船前後頭尾偏尖,形狀如梭,堅固結實。沙船則扁而寬大,下盤穩定。
殺魂一看到這些船隻,當即歡呼一聲,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當初被運上島來的經歷。
他一躍而起,翻身落上其中的一隻沙船,催促地看著葉爭流,意欲一劍把固定著船隻的繩索斬斷。
「上來。」他短促地對葉爭流說道:「上來啊。」
葉爭流沒有接住殺魂遞給自己的那隻手,站在幾十隻船舶之中,她的臉色反而慢慢地落了下來。
「……等一下,這不對勁兒。」葉爭流喃喃道:「為什麼除了我們之外,這麼大的船塢竟然再沒有別人?」
殺魂意識不到周圍的一切有什麼不對,因為他對人類社會的結構不熟悉。
俗語有言,「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連夫妻之情都靠不住,就更不要說這種邪教和豪客投資人之間虛假而塑料的金錢情誼了。
通常來說,看到群玉樓起的那把大火後,豪客們就會心懷警惕了。
而在起火之後,鬥所和島上侍衛戰成一團,刀兵交戰之聲儼然沖天。特別是,島主之前還用擴音器喊了一句「慕搖光你媽喜喪貴子」,聽到這般亂象,不出意外的話,那些惜命的豪客們,早應該計劃著逃跑了才是。
殺魂迷惑地眨著眼睛。
在聽了葉爭流言簡意賅的解釋後,他提出了了一個想法。
殺魂說話很慢,像是在回憶一些自己並不熟悉的詞匯一般:
「他們要帶東西,帶吃的、喝的、皮毛灰白的人、族裡的幼崽。」他又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幼崽,幼崽要帶著。」
聽起來,這比較像是狼群的遷徙經驗。
「……人類一般不會把自己的幼崽帶上這種地方。」葉爭流喃喃地回答道:「這裡只是個聚會點,不是瑪利亞兒科婦產醫院。」
按照殺魂的思路,他覺得那些人是在收拾行李。
但葉爭流並不這麼想。
狼群遷徙的時候,會傾向於集體行動。但人類在遷徙的時候,他們喜歡使喚下人。
按照常理來說,如果那些豪客真的打算離開,他們會先讓小廝家丁,把收拾好的箱籠先抬上船才是。碼頭上本該有人,而不是現在這副空蕩蕩的模樣。
葉爭流暗暗咬了咬牙: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島上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事。
「不等他們了,我們走!」
心下一橫,葉爭流乾脆做出了決定:「你翻翻船上有沒有食物淡水,如有淡水,就多備一點。只要有夠咱們兩個三四天吃的口糧,咱們直接就走!」
反正沙船的特點就是底平、帆高、不容易翻。
她剛剛看了,殺魂跳上的這隻沙船比較小巧,兩側各配了三隻木槳,大不了她和殺魂一人搖一個,最多劃船劃的慢點,或者不會劃,讓船原地打圈圈。
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這個技能指路,他們也不怕在海上迷失方向。
儲藏艙裡備有淡水和食物,還挺容易找。
葉爭流嘗了嘗水桶裡淡水,覺得水質還算新鮮。又從幾艘船上翻出了兩包硬得能砸死人的乾糧,覺得這就差不多了。
殺魂問葉爭流:「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葉爭流果斷地回答:「只要學會劃船,我們馬上就走。」
不用殺魂動手,她先一劍砍斷了繫著船隻的繩子,又和殺魂各自把住一隻船槳,開始一二一二地搖起槳來。
然後……
五分鐘過去了,沙船在摩擦、倒退、來回搖擺之外,還平緩地在水面上轉了個圈。
葉爭流:「……」
殺魂還在問她:「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葉爭流:「咳,那什麼,再培訓一下試試。要是培訓不成功,我就試著去抓幾個水手過來……」
———————————
在葉爭流看不到的地方,也是衝突最為嚴重的戰場中心,島主和慕搖光正彼此怒目相對。
由於剛剛突然發起一波自殺性衝鋒的緣故,慕搖光如今的模樣堪稱狼狽。
他的髮冠原先整齊到每一絲頭髮都要束起,如今卻已經亂了,一縷墨髮垂在慕搖光的肩頭,令這位大家公子一般的人物也憑空生出幾分落難千金似的狼狽。
慕搖光的袖口襤褸地掛成了一條一條,光潔如玉的臉頰上更是擦開了一道血口。剛剛那道攻擊若是稍偏半分,被割開的就會是他的脖子。
「你還有其他的招數嗎?」他端著嘴角的一絲笑容,聲音在尾調高高揚起,近乎於挑釁。
聽到這話,島主不由緩緩地眯起了眼睛。
「滑溜得像條泥鰍,也像條踩不死的蛆。你和你所信奉的逆神,還真是一模一樣的討厭。」
在他們兩人的身邊,已經再沒有多少還能站立的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百具屍首,還有哀哀痛叫著的淒慘傷員。
島上的侍衛逮到鬥者,當即砍向他們的要害。而鬥者這方雖然受慣了一擊斃命的訓練,卻偏偏不肯殺人,只是折斷那些人的手腳,或者把對手的身軀摔打得破破爛爛。
島主垂下視線,用看待死人般的目光,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
下一秒鐘,無聲的音波驟然以島主為圓心,向四面散開。
在被音波觸及的一剎那,所有一息尚存的人類,幾乎同時出聲慘叫起來。他們用殘肢抱住自己的腦袋來回翻滾,卻依舊無法阻止蛇一般的殺音朝他們的耳朵裡面鑽。
諸人的耳朵裡紛紛流下兩行鮮血,更有甚者口鼻溢出白沫,連眼珠都在眼皮下發出類似爆裂的聲音。就連依舊沒有生命的屍體,都毫無尊嚴地在地上彈了一彈。
慕搖光的摺扇發出金光,把他籠罩在內,算是替他擋了一劫,但卻救不得地上的人。
這一招發出以後,島主已經湊齊了自己需要的獻祭數目,在他的背後,一個高大、威武、漆黑、手持利戟的巨大虛影,正在慢慢成型。
那是神明的影子,此時正附在島主的背後。他的一舉一動,都得到了神明之力的加持。
隨著殺戮之神現出虛影,一股龐大的、足以令人心跳停止的巨大壓力在島上飛快鋪開。照面的一瞬間裡,慕搖光的兩鬢便被冷汗濕透,兩股輕微戰慄,彷彿隨時都會在神明之威下跪拜成五體投地的模樣。
島主不屑地朝叛徒投去兩道輕蔑的目光。
然而,就是這麼一眼的時間裡,他驚愕地發現,慕搖光竟然在笑。
那是一種……憐憫的、同情的、像是預示著他的目的終於達成的笑容,任何人見了這種笑,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是不是搞砸了什麼事情。
慕搖光輕輕嘆息一聲,那神態並非落敗者的遺言,渾然是勝利者的輕佻。
「背著神的影子,島主不累嗎?」
「……」
這話聽起來沒有任何營養,細品之下卻彷彿藏著無盡的玄機。
下一秒鐘,就在慕搖光話音剛落的一瞬間裡,島主毫無預兆地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
那尖叫聲驚恐至極,不含任何攻擊力,唯獨聽起來有點吵罷了。
島主死死地看著慕搖光的方向,在慕搖光的身後,同樣有個人影現身。
那道人影不高大、不威武、她白皙而柔軟,手裡空蕩蕩的,什麼武器也沒有拿。
甚至,她都沒有附著在慕搖光的背後,而是撥開碧綠的矮樹叢,用自己一雙纖細的赤腳,一步一步踏在雪白的沙灘上。
豔娘的臉上帶著千嬌百媚的笑容,她的一雙眼睛脈脈欲語,美得令人心醉,只要被她看上一眼,就令人飄飄欲仙,感覺自己要被勾魂攝魄一般。
在她迷人的勾魂眼下,兩行血淚正源源不斷地流淌下來。殷紅的淚水豔如夕陽,濃似硃砂,倘若讓女子用尾指蘸了,抹在眉心一點,必能成就舉世也尋不到第二種的風流顏色。
小巧玲瓏的玉足每在沙灘上落下一步,整座小島就輕輕地震上一震。
島主已經無法自控地渾身戰慄起來,臉色青白得像一隻水鬼。他的齒列上下碰撞,咯噔作響,殺戮之神威嚴的虛影懸在他的身後,而島主選擇後退一步。
一步一步朝著他走來的那個女子笑靨如花,豔如桃李,是男人夢中最願意與之共赴極樂鄉的那種女人。
除了絕世的容貌以外,她還長了八條胳膊,每條胳膊都酥酪一般地細膩雪白、纖細柔軟。她生就三對乳房,每對乳兒都渾圓飽滿,彷彿下一刻就要脫兔一般地撐裂薄薄的春衫。
啪地一聲,如驚雷般在島主的耳畔響起,島主將自己驚恐之下全然渙散的目光聚攏,才發現是慕搖光正對自己投以惻隱的眼神。
「你盡力了,你讓神明的意志隔空瞥在你的身上。」
「——而我,則請來了真正的神。」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1 16:54:28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七章 逃離浮生島
豔娘一步步地向島主和慕搖光的方向走來。
她臉上的笑意嫵媚而混亂,眼神狂躁又勾魂,像是個在人世間迷路的邪神。
然而,當她把視線轉向慕搖光的時候,那流淌而下的血淚就乾涸了,豔美的眉眼間也多增添了一份茫然和天真。
豔娘小聲呼喚慕搖光,她的聲音裡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懵懂:「……樓主?」
慕搖光含著笑,不閃不避地直視豔娘邪異的軀體。
「我在。」
一見到慕搖光的笑容,豔娘便恍然想起一隻撲火的飛蛾。她低吟著捧起自己的腦袋,八隻手從各個方向探來,密密麻麻地按住自己的前額、天靈和後顱。
「我頭痛……樓主,這究竟是……」
慕搖光柔聲對她說:「還記得我對你們承諾過什麼嗎?」
承諾?
豔娘當然記得。不止她記得,群玉樓裡的每個姑娘都記得。
——在慕搖光接任樓主之位前,群玉樓裡的姑娘換得很快,一個月一小換,三個月一大換,往往到了一年的年梢末尾,去年來到樓子裡的女人們還不足三十。
上了島的姑娘,沒有贖身這一說。什麼時候死了,什麼時候一生的罪就遭到頭,方是個解脫。
前一任的樓主暴虐嗜殺,他在群玉樓裡上下走動的時候,手上常常纏著一條絞了銀絲的沉重鞭子。
樓子裡的女人都知道,倘若在哪個夜晚,前任樓主突然點了三四個姑娘進他的房間服侍,第二天從他屋門裡抬出來的女人裡,最多只會剩下一個尚未斷氣。
反正每次大船靠岸的時候,便會送來柴米油鹽、送來肉和雞蛋,同時也送來大量的男人女人。浮萍一樣的亂世裡,人命是最為廉價的消耗品,能換粟、能換鹽,也能換別人家的小孩子。
無論客人們和前任樓主玩死過多少姑娘,島上從來都不缺人。
豔娘怕前任樓主,樓裡的姑娘都怕他。怕他那肥厚肉白的手掌,怕他赤紅的寬臉上隱約浮現的皮笑肉不笑,怕他手臂上那根不肯離身的銀絲鞭子,只要抬手一抽,她們就會皮開肉綻,在翻湧出來的鮮血之下,隱隱都能看到姑娘們細弱森白的骨頭。
那一天早晨,前任樓主離開前點了豔娘和另外的三個姑娘。
而在晚上的時候,前任樓主沒能回來。
姑娘們都說,他是死在了新任樓主的手下。傳言說,新任樓主厲害得很,才一抬抬手,那頭肥豬就跌在了地上。她們還說豔娘你真是好命,要不是新任樓主把那人殺了,今晚要死的可就是你了呢。
新任樓主在傍晚踏入小樓,豔娘便趴在二樓的柵欄縫上偷偷看他。她想過許多回這個無意間搭救自己性命的新樓主會是什麼模樣,但她萬萬沒有想到,跨入門檻裡的,竟然會是一個這樣俊美溫文的少年郎。
持扇的公子抬起頭來,目光溫柔地掃過二樓長廊上藏人的角落,對著明裡暗裡觀察他的大家微微一笑。
白玉一樣的梨花不知何時染上他的髮鬢,而春風則穿過群玉樓的正堂。
那一刻,豔娘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豔娘。
……
慕搖光公子,是群玉樓最好的一任樓主。
他不戀慕美色,當然也不會在晚上讓樓裡的姑娘服侍。他不再通融客人們把姑娘們帶走,只允許客人在群玉樓留宿。他也不剋扣女人們的吃穿用度,有時候甚至還會坐在前堂,當眾調出一味脂粉香。
慕樓主對她們說,天助自助者。
他又說,如果蒼天不肯施以援手,那麼她們可以借助神明的力量。
在群玉樓所有的女人裡,他獨獨地挑中了豔娘。
豔娘代表茹姐,代表蘭姐,代表群玉樓所有姑娘去問他。
她問,我們以後可以不接客嗎,慕公子說,可以。她再問,不接客的話,還能有吃的和穿的嗎?慕公子依舊點頭,沒有問題。
他回答豔娘的時候,語氣是那樣的溫柔,絲絲縷縷地纏進身旁博山爐裡飄出的白煙,和空氣中裊裊的香氛幾乎融為一體。
香氣不動聲色地滲進豔娘的髮絲裡,一如慕搖光的話潺潺流淌進豔娘的心中。當天夜裡,豔娘在自己身上嗅到一股剔透的暖香。
樓主脾氣太隨和,對著這樣的公子,豔娘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忍不住多問道:「那些欺負過我們的客人,我們可以打他一下嗎?」
剛剛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令豔娘沒有想到的是,慕樓主大笑著展開扇子。他一字一頓地許諾道:「可以,完全可以——一群酒囊飯袋罷了,你們以後大可以殺著他們玩。」
果然,從慕公子口裡說出的話,從來都不摻假。
她們膜拜神女像,神女便為她們賜下力量。
今天上午,姑娘們把群玉樓裡那些張狂的男人們盡數拿下。就在剛剛,茹姐和蘭姐又扶著她,她們一起去了那些客人的小院。
豔娘的臉上露出一個喜悅的神色,記憶的片段被她抵在舌尖反復品味——那些客人們在見到自己後,突然變化的表情是多麼讓人開心啊!有一個竟然硬生生嚇死了,他的舌頭耷拉到下巴,就和以前樓裡一個被勒死的姐姐舌頭一樣長。
豔娘大笑,茹娘也在笑,在姑娘們一片花枝亂顫的笑聲中,豔娘突然又聞到了那一夜的奇異暖香。
那是慕公子在叫她了,豔娘就是知道。
她循香而來,見到慕公子,就和當初藏在二樓柵欄後,偷偷瞥見他的容顏時一樣。
豔娘神色恍惚,八隻手上下如海浪般擺動,她一會兒看看失魂落魄的島主,面孔邪異冷漠,一會兒又放暖了神情,再望望近在咫尺的慕搖光。
「樓主……」
慕搖光把扇子合攏,朝著島主的方向輕輕一點。
「去吧,豔娘,你不是想把所有欺負過你們的人都殺了,不是想再也不用過從前那種生活嗎?」他柔聲道:「你只需要朝著他走過去,什麼也不用想。」
「……走過去?」豔娘的神色,迷茫得像是夢中似的:「我要走過去……」
「是啊,走過去。「慕搖光含笑道:」以後會有專人來島上給你們供給衣食,你們會受到最好的照料,從前的一切再也不復存在——去呀,吾神。」
島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色已經青白僵硬得像是埋下去三天又被掘出來的死人。他連呼吸都是冰涼的,只有牙齒間細碎的碰撞聲,還能證明他有一口活氣。
豔娘緩緩地朝島主轉過了頭。
那一刻,一個嬌媚裡混合著瘋狂的純粹笑容在島主的視野裡撲面而來,迅速放大。與此同時,兩行鮮紅的血淚,自女人臉頰杳然而下。
————————————
如非必要,葉爭流不願意再回島上。
在訓練幾分鐘後,她和殺魂終於掌握了搖櫓的技巧——原來問題出在兩個人動作不能同步上。
既然如此,那就乾脆讓殺魂先搖船,她等一會兒再接班。
沙船搖搖晃晃地駛離了船塢,浮生島在他們眼中越來越遠。
葉爭流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卸去身上緊繃的力道,一屁股跌坐在船上,換得沙船船身一晃,令殺魂不滿地對她呲了呲牙。
「繼續劃,就照著我之前指給你的那個方向。」葉爭流把自己在船上攤成一張手腳大開的人形貼餅,連語氣都不自覺地快活了許多。
她還記得,自己當初被押上樓船的時候,大船足足行駛了兩天三夜才抵達浮生島。
她和殺魂劃船的速度慢,卻不拘目的地,只要能就近靠岸就行。如今船上有足夠五六天的糧食和水源,足夠他們撐到最近的城鎮。
葉爭流趴在船舷上朝著浮生島的方向遠遠眺望,隨著他們的沙船遠去,浮生島的輪廓也在海霧中緩緩地隱沒了形狀。殺魂一口氣足足劃出了一海浬多,島上卻始終沒有發兵追捕,看來不是島主和慕搖光兩敗俱傷,就是浮生島自顧不暇了。
「你往後看什麼?」殺魂非常耿直地問道。
「我看看有沒有人追……嘶!快劃,快劃!」
在確認視野裡的對象無誤後,葉爭流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她從甲板上一躍而起,第一時間握起了一桿船槳。
就在她剛剛眺望的方向上,薄薄的海霧被一道橫下裡出現的人影撕裂。那影子離葉爭流二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的腳下並無船隻舢板,衣著顏色即使經過霧氣的中和,也依舊顯得光鮮亮麗。
隨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葉爭流看到了來者手裡那把標志性的扇子。
葉爭流緊咬牙關,一字一頓道:「……做好動手準備,慕搖光來了。」
殺魂猛然回過頭來,同一時間,他已經拔劍在手!
慕搖光終於追上了葉爭流和殺魂的船。
直到他和葉爭流之間的距離近到不足一尺,葉爭流才看清,原來慕搖光之所以能在水面上猶如行雲一般,是因為他腳下踏著一片魚群。
一‧片‧魚‧群。
葉爭流:「……」
慕搖光明顯生不逢時,他要是再晚生五百年,動保組織能夠罰到他傾家蕩產。
大概是之前那一仗打得太狼狽,頭髮都被扯亂了的緣故,慕搖光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摘了自己的髮冠,一頭青絲柔順地披在背上。他對著葉爭流微微一笑,聲口溫柔,笑意也恰到好處,友善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久見了,葉姑娘。」
他在魚背上一踏借力,很不外道地躍上了這隻扁扁的沙船。當慕搖光在甲板上站定的瞬間裡,船上的海腥味便被慕搖光身上的淡香掩過。
慕搖光把摺扇攏在胸前,對葉爭流微微一禮,這舉動不緩不急,卻正好躲過殺魂橫下裡刺來的致命一劍。下一刻,他的摺扇花瓣一樣地展開,鐺然擋住殺魂隨之而來的第二劍。
他遊刃有餘地笑道:「恕我直言,二位,如此待客之禮,實在不夠周全。」
葉爭流想了想,叫停了還想伸手刺下第三劍的殺魂。她問慕搖光道:「你追上來要幹什麼?」
慕搖光搖搖頭,攜葉爭流一起,在船上唯一的一張矮桌前坐下:「連聲慕公子都不叫了?果然,葉姑娘只是想利用我逃出浮生島而已。」
「你也只是想招攬我做你的下屬,順便從我這裡打聽到應鸞星的事而已。」葉爭流冷冷地說道。
至於慕搖光懷疑她卡牌有蹊蹺的事,葉爭流還沒傻到給慕搖光提醒。
慕搖光隨意地晃了晃摺扇,很真摯地說道:「我只是想搭一程你們的順風船,給自己省一點事罷了……葉姑娘不知道嗎,你們開走的這艘,可是島上唯一的一艘靈船啊。」
葉爭流聞言微微一愣:「什麼靈船?」
慕搖光笑了一下,隨手在船舷上撥了一撥,下一秒鐘,沙船行駛的速度突然比之前加快了數倍。明明此時已經沒人劃船,但是它卻沿著船頭既定的方向,筆直地向前行去。
「由靈礦驅使的器物,則為靈器——以靈礦為動力的船隻,當然就叫做靈船。」
「至於靈礦……」
慕搖光的左手緩緩地展開自己的扇子,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那副扇子似乎在剛剛的一場激鬥中褪色了許多,像是被驟雨擊打得敗落的花枝一樣,隱隱露出一種早秋的憔悴來。
用這樣一把失卻顏色的扇子遮住下半張臉,慕搖光披著頭髮,沖身邊的葉爭流垂眼一笑,笑容中竟然也透出了幾分的可憐勁兒。
「靈礦,就是那天我在堂上為葉姑娘點靈時用的東西了。」
聽到慕搖光提醒,葉爭流才恍然想起這一節來——是了,她能覺醒卡牌,還是慕搖光親手替她點的靈,而且用去的似乎還是一塊金色的、看起來就很貴的,據旁人說是第一流的好礦?
即使知道慕搖光是在有意提醒往事,但葉爭流確實沒法繼續沖他橫眉冷對。
船上的氣氛一時之間便緩和了下來。
「有了這艘靈船,不到一天的時間,我們便可靠岸了。到時候,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倘若再見,那是萍水有緣。」慕搖光合上扇子,說話的語氣無比真摯。
對他來說,離開浮生島似乎也是一件快事。
至少就現在為止,慕搖光卸了髮冠,坐姿慵懶,也再沒對葉爭流有意無意地擺出那個「慕公子」的譜。
他這個人,一向善於察言觀色。倘若他想要討好什麼人,必然能做的不落痕跡。
從第一面見到葉爭流開始,慕搖光就知道,葉爭流只怕沒在卡牌一道上受到過多少正經的教導。
所以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有意投葉爭流所好,把話題往卡牌方向上引。
「葉姑娘可知,卡牌分類方式都是什麼嗎?」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慕搖光和葉爭流說過這件事,她對此記得很清楚。
「按照『器物、事物、動物、人物、植物』分為五類,對吧?」
慕搖光輕輕頷首:「不錯,但這只是分類裡最基礎的一種,而且有時不太全面。」
葉爭流追問道:「怎麼個不全面法?」
「有些卡片,你想把它劃進事物卡裡是很勉強的。比如說,我就曾經見過一張叫做『驚奇』的卡牌,你覺得它應該怎麼分類?」
這個問題嘛……
葉爭流覺得,它似乎也只能分進「事物」卡裡。
但確實如慕搖光所說,這張卡分進事物卡裡,總感覺有點不合時宜。
「所以,除了這種分類方式外,卡牌還有其他的分類方式。」
「比如說,它們可以按照技能模式,分為『控制、輔助、防禦、攻擊、生活』五種,按照獲得方式,分為『先天、後天』兩類,按照卡牌本身的性質,分為『死卡、活卡』兩種……」
這一段話可謂滔滔不絕,乍一聽還不太好消化,但葉爭流把它們盡數聽進心裡。
第二種「控制、輔助、防禦、攻擊、生活」的分類方式她能明白,想來與前世游戲裡「法師、戰士、奶媽、生活玩家」等職業選擇差不多。
只是不知第三種「先天後天」和第四種「死卡活卡」又是怎麼一回事?
一聽葉爭流發問,慕搖光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一些,卻當真一字一句地給她解釋起來。
原來所謂先天,就是卡主在點靈成功後,所有自主覺醒的卡牌,就叫「先天卡牌」。
至於後天卡牌……便是拿了別人的卡牌來用。
「有的人的卡技特殊,可以剝奪別人的卡牌。還有些時候,世家大族中會用秘技儲存卡牌,以相同的血脈為前提,令強大的卡牌可以代代流傳。極偶爾的時候,卡主可以在死亡前讓渡卡牌……此外,還有一些特殊方式可以後天授予卡牌,只是那些方法,通常都是壓箱底的不傳之秘了。」
關於死卡和活卡嘛,這個區分方式就更簡單。
「如果你的卡牌可以解鎖新的技能,那麼這就是一張『活卡』。有的卡牌一生只會有一種技能,那麼這就是『死卡』。」
說到這裡,慕搖光充滿感嘆地搖了搖頭:「活卡未必強大,死卡也未必弱小。在你我卡者的世界裡,勝負高低,不能全憑卡面而論,有些時候,某些卡牌也能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不是嗎,葉姑娘?」
他彷彿說者無意,但葉爭流卻聽者有心,她下意識聯想到自己用乾隆技能卡陰了慕搖光一把的事,不自覺地咳嗽了一聲。
慕搖光渾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把摺扇擱在桌上,伸手拿起茶壺,給自己和葉爭流各自倒了一杯水。
海上的這些粗人,哪裡懂得品鑑茶葉,壺嘴裡倒出來的連粗茶都不是,只有清凌凌的白開水。慕搖光沒料到這個,看著杯中白水的神色明顯有些錯愕。
片刻之後,他終於開懷而笑,一邊搖頭一邊把茶杯推給了葉爭流。
「倘若靠岸以後,葉姑娘還願意和我共路一程,到時候再請姑娘去茶樓喝茶吧。」
一個隨和而真實的慕搖光,遠比島上裝腔作勢的慕搖光容易相處的多。
葉爭流對他改觀了少許,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對著慕搖光比了一個敬酒的手勢。
慕搖光當下也端起茶杯回敬。
就在葉爭流即將把杯子湊近唇邊的時候,殺魂突然以劍鞘重重地擊打了葉爭流的左肩。
這一下實在太重,葉爭流倒吸一口冷氣,感覺半面胳膊都痛得失去了知覺。她有些忿怒地回頭看向殺魂:「你幹什麼?」
殺魂站在不遠處,手中長劍鋒芒畢露。
他在自己的胳膊上劃開了好幾道口子,手中的劍刃上正往下淌著一串淋漓不斷的血珠子。
殺魂嘴唇微捲,露出一口森白而鋒利的虎牙來。少年的長劍筆直地指向慕搖光的鼻尖:「他是你挑選的交.配物件嗎?」
葉爭流一愣,不可置信地問:「你在說什麼啊?」
「如果你不想和他交配。」殺魂一字一頓地問道:「為什麼從他上船開始,你就一直握著他的手?」
這話簡直比三九天的冰凌還要刺骨幾分,瞬間讓葉爭流從頭皮麻到腳後跟。
葉爭流瞬間如夢初醒,而且還是從最深的那種噩夢中驚醒。
殺魂說什麼?
她一直都……握著慕搖光的手?
直到此時此刻,葉爭流才意識到,自己的左手掌似乎始終躺在慕搖光的右手心裡,而慕搖光剛剛是用左手倒茶……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來,同時抽走自己留在慕搖光掌心裡的手。
所有的變故,都發生在那短短的一瞬間。
指尖離開慕搖光掌心的一剎那,葉爭流突然聽到慕搖光發出一聲遺憾的低嘆。
那一刻,殺魂的長劍突然遞入葉爭流和慕搖光之間。但早在之前的千分之一秒裡,濃烈到刺鼻的香氣已然撲面而來,葉爭流突然吐出了一口鮮血,摀住了自己的胸口。
慕搖光的左手不知何時抄起桌上的摺扇,以他剛剛上船時映像般的姿態,擋住了殺魂刺來的這一劍。
與此同時,一柄短刃幾乎不帶殺氣地從慕搖光的右袖口裡滑出,和葉爭流收回的左手一起,深深扎進了她的臟腑。
「葉姑娘,我本來無意傷你。」慕搖光站起身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葉爭流,目光裡飽含悲憫,就和剛剛為島主送終時一模一樣:
「早在鬥所的時候,我就勸過你,不要帶上這匹小狼。」
「……」
慕搖光扶住葉爭流的後背,他的態度顧惜而溫柔,十分仔細地扶著葉爭流,把她緩緩平放在甲板上,順勢藉著這動作低頭,躲過殺魂擦著他頭皮削過的一劍。
在同一時間裡,慕搖光左腕一翻,扇風一劃,以和右手渾然不同的果決冷酷,在殺魂胸前空門處重重割開幾道皮肉撕裂的血痕。
殺魂為了躲避扇罡抽身急退,一路後撤到船舷之上。
而葉爭流則在第一時間用出了「十年一覺揚州夢」,想要像剛剛幹掉叢影那樣,和殺魂打一個配合戰。
然而,就在技能生效的下一秒鐘,渾身僵直,定在當場的人,竟然不是離她最近的慕搖光,而是退到船頭上的殺魂。
「多謝葉姑娘,謝你祝我一臂之力。」慕搖光微笑著對葉爭流曼聲細語:「忘了告訴姑娘,凡是我見過的卡牌技能,就不會對我起作用了。」
他撇下葉爭流,緩步踱到船頭僵直的殺魂面前,有些不忍地搖了搖頭。
「或許你們不信,但我是真的不喜歡殺人。」
下一秒鐘,慕搖光把手抵在殺魂胸膛上輕輕一按,把這隻渾身僵直的旱鴨子,徑直推進了大海的洶湧波濤之中。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2 16:13:36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八章 反制慕搖光
靈船沿著既定的方向一路前行。
機械操縱的沙船沒有遲疑也沒有停留,當然不會為船客的落海戀棧流連。按照這個速度行駛下去,很快,它就能把落海的殺魂遠遠地甩在身後。
不行……那樣的話,殺魂會淹死……
葉爭流單手按在胸前的傷口處,勉強止住血流,然而黏膩溫熱的鮮血,還是斷斷續續地從她胸前的傷口裡流淌出來,染濕葉爭流的每一道手指縫,啪嗒啪嗒地打濕甲板和下裳。
她勉強支撐起半個身體,掙扎著把自己的重量都壓在船舷上。葉爭流的肺腑剛剛遭受了慕搖光的一記重刺,坐起來的那刻疼得眼前發黑,就是呼吸之間,都會扯得傷口生疼。
但即使如此,有些話也必須要說。
殺魂不善水性,上次他意欲出逃,就是被大海的天塹阻攔住了腳步,結果才被慕搖光親手捉拿歸案。
「放鬆身體,躺著不要動!」葉爭流趴在船舷上,斷斷續續地,把告誡一個字一個字地從自己的齒縫裡擠出來。
她說話的聲音只要稍微大聲一點,肺腑發力,便會牽動胸前的傷口。葉爭流每吐出一個音節,刀傷便立刻湧出一股鮮血,水龍頭一般地澆在葉爭流的手掌之上。
她的血明明是熱的,卻無法溫暖自己按在胸前的手。
眼前的視野已經開始發花,葉爭流緩緩閉上眼睛:「你會飄起來……放鬆四肢,堅持住,堅持住……」
「說得不錯,堅持住,葉姑娘。」
慕搖光從船尾走回船艙,合攏的摺扇從容地壓在葉爭流的肩上,一寸一寸地把她重新按倒在甲板上。
「不要坐起來,躺著的話,血流速度會慢上一些。」慕搖光在葉爭流身邊蹲下,低頭對她友善一笑:
「姑娘堅持住,我這就為你處理身上的傷。」
葉爭流沒有力氣和他打嘴仗,聞言只是露出了一絲冷笑。慕搖光從她臉上的表情看出了什麼,再開口時聲音裡便飽含裡幾分歉意。
「你們二人合力意欲圍攻於我,我就只能先制住姑娘。慚愧,令你受傷本不是我所願。葉姑娘若要怨恨我的話……」
這一番道歉聽來情真意切,然而臨到末尾時,慕搖光的話音竟然詭異地一轉:
「……姑娘若是為了這點小事就怨恨慕某,那我又該何等地怨恨姑娘呢?」
慕搖光扯開葉爭流捂著心口的手,一邊閒聊一邊壓住了葉爭流的肩窩附近的血管。他醫術竟然極佳,一按之下,湧流的鮮血立刻止住。
如今,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葉爭流和慕搖光的面孔相隔咫尺,只要她睜開眼睛,視野裡便必然是慕搖光撩起肩頭披散的髮絲,儼然含笑的模樣。
「說起來,葉姑娘一直都欲殺我而後快吧。」這不是一個問句,因為慕搖光根本沒用疑問的語氣。他緩緩感慨道:「你看慕某就沒有你這樣狠心……」
話音剛落,兩人之間驟然傳來一種利器入肉的獨特聲響。
葉爭流的身體猛然一顫。
那一刻的所有掙動,都在眨眼之間被慕搖光單手按下。葉爭流齒縫裡絲毫沒有洩出多餘的聲響,不肯給眼前之人看到半分笑話,只是一臉猙獰地咬緊了牙關。
慕搖光搖頭,神色裡全是遺憾之意。
他信手撥了撥釘進葉爭流左肩的長箭箭尾,望著葉爭流額頭大顆大顆滾落的新鮮冷汗,表情裡也沒什麼高興的意味。
這突如其來的一箭,來自玄級練子寧的技能,「上林飛箭待秋鴻」。
自從抽到這張卡以後,葉爭流就一直把它當成普通攻擊使用。這還是第一次,一箭發出不但沒有沾到敵人的衣角,而且生生地釘透了她自己的肩膀。
「姑娘忘記了嗎,我和你說過的……凡是我見過的招數,對我就不會有用了。」
慕搖光的笑聲隱約散落在葉爭流的頭頂:「不過我也知道,姑娘當然不會信我,就像我不信姑娘真的能抵抗住我的香。」
慕搖光削斷箭桿,單手托住葉爭流的後腦,很是溫柔地讓她枕在自己膝上。
他從葉爭流後背和船板間的縫隙裡探入一隻手,替葉爭流從背後拔出了那根長箭,動作乾脆俐落,沒讓葉爭流遭多餘的罪。
「你看慕某就沒有你這樣狠心,即使明知道姑娘要殺我,還是要替你治傷。」
手裡托著染血的半根箭頭,慕搖光垂著眼睛拈了拈,感受到黏膩的鮮血沾上自己的指縫,他的眉頭不經意地一皺,回手把箭頭丟進了海裡。
慕搖光想像不到,在葉爭流心裡,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但是無論怎樣,他可不會輕敵小瞧這位葉姑娘。
從慕搖光獲得第一張卡牌開始,他在葉爭流手裡吃過的虧,論次數簡直能超過慕搖光前半生的總和。
第一次,是他想用普通的迷魂香盜取情報。
只是慕搖光沒能料到,葉爭流的意志極強,竟然生生從技能中掙脫出來。
於是第二次,他對葉爭流用了最高等級的那道香。
——結果卻被葉爭流另外用了一抹奇香反制。
足足三天三夜,慕搖光在腦海裡反復回憶起整件事的每個細節,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要知道,他的香技來源乃是瘋狂之神的賜予,神明之力即使經過削減,也不是凡人能夠輕易及得上。
葉爭流究竟個是什麼來歷?她要效忠於何人座下,身懷怎樣的利器,才能使用出更加厲害的香?
慕搖光捏著葉爭流這枚燙手山芋,竟然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若說葉爭流是個心機深沉之輩,偏偏她還很有幾分不該有的良心。假如說她是世家大族出身,可葉爭流分明對卡牌知識一無所知。
她奇怪得彷彿是一個……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什麼東西,偏偏她自己卻對此習以為常。
就像是海裡的水母並無什麼特殊之處,漁民在沙灘上看到都懶得撿起。可若是把它運入內陸,便成為街頭巷尾,萬人爭看的奇珍。
慕搖光拿著葉爭流實在燙手,於是只好把她打發給瘋狂之神。
既然葉爭流除了出島別無所求,而且也不想求到慕搖光的頭上,慕搖光就只好給她創造需求。
關於如何從一位瘋神的印記下逃脫,這種事她只能來求助慕搖光。
那天半夜,他們兩人在神龕前相見,慕搖光本來想以氣氛引誘葉爭流拜見神女,讓她成為瘋狂之神標記的信徒。
只是,不知是出於自身的謹慎,還是因為全無對神明的敬畏,葉爭流從來沒有拜過那尊神像。
事已至此,慕搖光唯有再進一步。
他把葉爭流逼到進退不得的境地,然後給她指出唯一的一條路,告訴她用血可以打開樓裡唯一的密道。
——無論葉爭流是用自己的血,還是旁人的血,人血都會使那尊神女像瞬間發狂。
然而,令慕搖光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葉爭流她……他媽的葉爭流拿了一塊煮熟的鴨血,直接給神女像的眼珠子抹上了!
慕搖光:「……」
神女像確實發狂了,神女像是沖著慕搖光發的狂!
他這個神使護衛不利,竟然使得神像遭到如此玷污。瘋狂之神這種一等一的瘋子,當然不肯輕易放過慕搖光。
即使是以慕搖光的本事,哄好那尊神像都很僥幸勉強。
至於剛剛和島主交戰時,一個交戰關頭迷惑心神的技能,簡直不算什麼事——葉爭流只不過是要他死而已,她想弄死自己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倘若上次惹怒了瘋神,後果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慕搖光活到現在這麼大,唯獨在葉爭流的手裡吃過這樣多的虧。
不過沒關係,為了現在的這一刻,為了他此時捕獲的獵物,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葉爭流此人,就像是一片平靜的潛海。只有親手一探,才能觸及到海面之下神秘的渦流,以及致命的一片暗礁。
就在剛剛,慕搖光把叢影甩給葉爭流對付。
在那樣致命的條件之下,葉爭流用盡了渾身解數,也只用出了動作停滯、一發飛箭,以及暴烈的炮火這三個攻擊技能。
據慕搖光觀察,她手上應該沒有新的卡牌技能了。
在葉爭流的所有技能當中,最讓慕搖光忌憚的,就是那記橫衝直撞、足以炸平一切阻礙的炮火。
他第二防範的,才是那個突然令人心神失守、熱血上頭,簡直讓人把腦子扔了的技能效果。
要殺葉爭流容易,想留她才難。
若不是剛剛覺醒了一個新的技能,慕搖光還真不敢斷言,自己能在海面之上,活生生地捉住這位手段百出的葉姑娘。
他片刻前對葉爭流說,凡是他見到的招數,對自己便不再有用,這話只有一半是真的。
慕搖光確實可以控制自己見過的技能效果,卻並不是毫無限制。
現在的慕搖光,其實已經耗盡新技能的所有卡力,只是模樣如常,讓對手看了心頭惴惴,以為他還藏有數不盡的底牌。
慕搖光故意表現得舉重若輕,彷彿無論面對什麼,都能輕鬆地四兩撥千斤一樣。
他這一番唱念做打,實則是為了唬住葉爭流。
果不其然,經過剛剛那一箭的佐證,葉爭流真的被他唬住。
實際上,以慕搖光目前的實力,還不能完全駕馭這個剛剛覺醒的技能。
方才對付那匹小狼,他不過轉移了葉爭流的一個動作停滯的技能,就幾乎流失了大半的卡力。
幸好葉爭流的性格足夠謹慎。
即使她意欲證實慕搖光沒有說謊,也只會用飛箭打前哨,而不是用大炮直接轟。
說實話,以那個大炮的威力,慕搖光只怕要透支自己、元氣大傷,才能命其轉向。
不過,葉爭流不會用大炮的。
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也完全在慕搖光的預料之中。
——現實就是這樣,一切條件都具備正反兩面,只看人會不會用,能不能把那些俯拾皆是的細節和條件串聯上。
葉姑娘若不是如此謹慎,當初也不會用鴨血塗抹神女的眼睛。但也正因為她如此謹慎,才不會在一開始就用出大炮那樣的殺招。
她是個很喜歡給自己留餘地、總想多準備幾條後路的人。
慕搖光拿捏的就是她這個心思。
神明之力能使天塌地陷,卻只配成為慕搖光的磨刀石。葉爭流身上總有秘密百種,技能千萬,最終也要為他所用。
卡牌之力,縱然能夠移山平海又如何呢?哪裡敵得過人心的莫測。
凡世的皇帝威加四海,依舊要在相權之下讓步,將軍即使手握十萬兵符,也會被一句輕飄飄的言語束縛。
慕搖光面帶微笑,緩緩地展開扇子。他俯身看向躺在甲板上的葉爭流,語氣溫柔而堅決。
「現在,葉姑娘,我們終於能面對面地好好說一會兒話了。」
「我有一個問題,你……」
話音未落,慕搖光手腕猛然一顫!
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力滲透了慕搖光的四肢百骸,慕搖光要全力忍住,才能不為此痛叫出聲。
剛剛的一番激鬥中,慕搖光明明毫髮無傷,然而此時此刻,卻彷彿有人從他的每個毛孔的空隙裡伸進去一隻手。
他渾身有三萬六千根毫毛,於是此時便有人自他皮膚孔隙裡,插入三萬六千隻手。每隻「手」都一言不發地翻攪著慕搖光的血肉,他幾乎疑心自己被生生地扯斷了全身的骨頭。
瘋狂之神嗎?還是……
慕搖光搖搖晃晃地跌跪在地上,視線已經因為急劇的疼痛而變得斑斕不清。
在一片模糊的視野裡,他看到自己光滑的手背已經變得雞皮聳立,肩頭垂下的髮絲,也變得斑白乾枯。
原本躺在甲板上的葉爭流,如今正撐起半個身子,冷冷地朝他望來。
在短短的一瞬間裡,慕搖光瞬間想通了所有的關節。
是葉爭流撥快了自己的時間。
卡牌聯合定律、技能趨近定律在慕搖光的心頭一一閃過。
……啊,原來那個幾乎抽空自己大半卡力才能轉移的第一技能,本質不是讓動作停滯,而是讓時間停滯。
她竟然還有一個新技能,究竟是什麼時候……
慕搖光仰起頭,在他灰濛蒙的瞳孔裡,倒映出一輪熔爐般的太陽。
葉爭流則喘息著爬起來,她的手指在甲板上摸索了幾下,最終握住了慕搖光剛剛捅進自己胸口的那柄短匕。
慕搖光不是能防住所有他見過的技能嗎?
巧了,她葉爭流別的沒有,就是卡多。
李賀卡唯一技能——「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2 16:13:51
卷一 浮生島 第三十九章 離去
李賀不愧是詩鬼,卡牌威力不容小覷。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在自己使用「來煎人壽」技能後,不過短短的一呼一吸之間,慕搖光的模樣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在他身上,時間流速足足放快了幾十數百倍。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慕搖光少年公子般的輪廓便褪去所有青澀,長成一個更加挺拔的成年男人。
而在下一秒種,皺紋又無聲無息地攀爬上慕搖光的眼尾額頭。他那滿頭潑墨似的青絲,斑斑點點地被霜白浸染,手背的皮膚也逐漸變得斑駁而鬆弛。
時光何等地無情冷漠,一次眨眼就是數載的光陰流過。
紅日東升西落,碧海潮來潮去,只有人間的朝代幾經更迭,新人與舊人輪回交替,城外的黃土堆上,不知何時多添了幾抔。
明明日暖月寒,然而此時此刻,在烈日的照映之下,葉爭流心裡卻有些心驚,也有些發冷。
好一個「煎」字,何其生動地消磨了人壽!
要知道,李賀卡的這個技能,於葉爭流心裡,不過是十五秒的倒數而已。然而當它切實地發生在三步遠的慕搖光的身上,則是生生剝奪了他幾十年的壽元。
慕搖光淌出來的冷汗浸透重衫,在船板上打濕了一個人形的印子,他抬起頭來勉強看了葉爭流一眼,雙眼微眯,竟然帶著幾分老年人找不準焦距時的茫然。
九分的可怕,配以一分的可憐。
此時的慕搖光可謂鶴髮雞皮、牙落齒搖,配上他原本穿著的一身華服,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滑稽之意。
不知這算不算是「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了?葉爭流在心裡很有幾分諷刺精神地想道。
慕搖光委頓於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啪嗒啪嗒地打在甲板上,洇出一片深色的圓痕。這場景,竟然和片刻以前,葉爭流傷口裡淌下的血極其諷刺地相似。
葉爭流握緊了自己手裡的短匕,不顧自己胸前的傷口,打算趁著慕搖光疲弱不堪的時候,給他補上致命的一刀。
才挪一步,葉爭流胸前剛剛止血的傷口便重新掙裂,才繃起薄薄血痂的刀口因葉爭流的動作被再撕開一回。然而正值如此緊要關頭,對自己身上的傷勢,葉爭流全然不顧。
在此之前,葉爭流從來沒對老人動過手。
她殺過壯年男人,鬥所裡也解決過身負卡牌的對手。
說實話,以華夏民族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來看,要對老人動手,葉爭流還挺過意不去的。
但只要想想這個老人在一分鐘前,還是慕搖光這種「只要你不弄死他,他就弄死你」的劇毒小白花,葉爭流頓時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了。
一步、兩步,三步。
慕搖光已經和葉爭流近在咫尺,她不假思索,抬臂就刺。
一匕刺下,血花飛濺,慕搖光悶哼一聲,嘴角緩緩溢出一線血痕。
即使他此時已經垂垂老矣,連手掌都和老人一樣輕顫發抖,他的力道竟然依舊拿捏的十分準,也十分穩,一出手就重重擊在葉爭流的傷口上。
在那短短的一秒鐘裡,葉爭流和慕搖光一樣,兩個人都因劇烈的疼痛而雙眼發黑,真可算是一種絕妙的殊途同歸了。
論到近身搏擊,慕搖光本是不輸於殺魂的厲害人物。
如今葉爭流要害帶傷,慕搖光壽命折減,身體素質算是半斤八兩。
而慕搖光卡力耗盡,正受著葉爭流技能的影響,葉爭流又顧忌著慕搖光那個「只要他見過,技能就沒用」的bug卡牌,選擇了肉搏這種最穩妥的方式,算是把兩人強行拉到了同一水平線上。
慕搖光不欲和葉爭流纏鬥,此刻的他已經喪失了所有有利條件,心裡只想盡快逃走。
面對葉爭流的攻勢,慕搖光冷靜地抬起手臂抵擋。
此時,葉爭流已經打開杜牧卡的「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技能。
然而受胸前傷口的牽扯,她動作難免慢上半分,一連揮出三次匕首,竟然次次都砍在慕搖光用作遮擋的胳膊上。
慕搖光拼著吃了三記刀子,且擋且退,後腳跟終於磕在了船舷之上。
心念電轉,慕搖光咬緊牙關,用自己新得的一把老胳膊老腿彎腰後仰。他把身子硬生生折了一個鐵板橋,將重心移出沙舟。下一秒鐘,只聽撲通一聲,慕搖光決絕地翻入水中,赴了殺魂的後塵。
葉爭流一把撲到船舷之上,只看見慕搖光整個人直直地往海面下墜去,海水被慕搖光的傷口染成暗紅,過了好一小會兒,都沒有人影冒頭。
對於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靈船全都不為所動。
它和先前遺失了殺魂時一樣,筆直地朝著自己被預設的方向駛去。無論船上的乘客之間發生了怎樣一場動人心魄的爭鬥,它都只是木然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和義務。
葉爭流捂著自己又開始流血不止的傷口,按照自己此前的記憶,搖搖晃晃地摸到了慕搖光之前用來控制動力的船舷機關。
她一連扳動幾次,才大概摸索出這艘沙船的試驗規律,讓沙船在海面上劃了個半圓,掉轉船頭,回程去接殺魂。
技能用時方恨少。
直到此時此刻,葉爭流才發現,「牧童遙指杏花村」這個技能只能引路,不能找人。
把葉爭流急得要死,簡直恨不得方圓五海浬內貼滿尋狼啟事。
現在,她心裡只能暗暗著急,希望殺魂已經按照她交代的飄在海上,沒有淹死、沒有引來大型的食肉魚類、也沒有順著風向飄得太遠。
至於墜入水裡就再沒冒頭的慕搖光……
葉爭流傷勢在身,不便下水追擊,唯有真誠地祈禱上天有好生之德,已經讓他死了乾淨。
靈船沿著之前駛出的方向一路找去,期間,葉爭流摸出繃帶,用一個很別扭的姿勢,給自己裹了個傷。
終於,在半刻鐘後,葉爭流在海面上發現了殺魂攤成個大字的身影。
她急忙驅船靠近,把已經飄得渾身僵硬的小狼打撈上來,剝光衣服,放在船上翻面晾乾。
殺魂明顯有點沮喪。就在剛剛,他為了不沉到水裡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嗝兒,殺魂被迫鬆手,放開了他的劍。
在爬上船以後,殺魂第一句話就是:「小白花呢?」
葉爭流想了想,還是拿不準此人的生死:「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出現了,你就當成他死了吧。」
殺魂迷茫地看了看葉爭流。
時至今日,他依舊無法參透人類說話的藝術,不能理解這個「就當成某人怎樣怎樣」的虛擬語氣。
「那你呢?」殺魂有些驚奇地看著葉爭流:「你現在白得像羊羔一樣!」
他生活在森林裡的時候,動物們一般都臉上長毛,看不出狀態。只有人類,人類臉上毛少,女人臉上甚至沒有毛,狀態一看一個准,可清晰了。
葉爭流:「……」
大哥,我這是失血過多,現在冷得都快掛了。
你淌這麼多血的時候,你看著也可白可白了,看著就和上了三層美顏濾鏡似的。
心知自己撐不了多久,葉爭流苦笑一聲,用盡最後一點精力調整了沙船的行駛方向。她學著剛剛慕搖光的手法,有些生疏地按住了肩窩止血的血管。
「接下來……咱們就聽天由命吧。」
內臟受傷、失血、止血,之後又連番戰鬥。幾次折騰之下,葉爭流終於再也無法壓制自己的疲累和睏意。
她的後背抵著船舷,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緩緩地沿著船板滑落,意識混沌地昏迷過去。
昏迷之前,她口齒不清地對殺魂喃喃交代道:
「倘若我死以後,船隻靠岸……你不要和人說話,不要隨意殺人,把自己裝成啞巴。等知道森林在哪裡後……你便……回去罷。」
說完這句話,葉爭流便睏得睜不開眼睛,在發冷和疲憊中昏迷過去了。
殺魂跪坐在葉爭流身邊,張著眼睛看了她片刻,才有些無措地伸手探了探葉爭流頸側的溫度。
狼群裡一般沒有這樣弱小的狼,就算是有,它們也活不過降生後的第一個冬天。
要是殺魂自己受了和葉爭流一樣的傷,他確認自己不但能打,而且還能再打好幾碗飯的量。
殺魂也能保證,換了小白花來,在一樣的狀態下,他也能肯定能夠撐住。
可是葉爭流……人類,或者說女人……她好像和狼的情況不太一樣。
她胸前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目前還有體溫和呼吸,睡眠明明是用來抵禦傷勢的方法,可她身上卻莫名環繞著一股垂死的氣息。
就和狼群裡那些暮年的老狼一樣。
要給她舔舐毛髮嗎?還是要學著她的樣子,扯一塊布繞在傷口上?
殺魂瞪著一雙眼睛,近乎迷茫地跪坐在原地半晌,這才挑了一個他最熟悉的領域入手。
——他從自己的袖袋裡一個一個往外掏雞蛋,全是他這些日子偷偷攢下沒告訴葉爭流的存糧。雞蛋們被一字擺開,很規則地放在葉爭流身邊的甲板上。
摸摸自己已經變得癟癟的袖袋,殺魂想了想,依依不捨地掏出最後一個雞蛋,在葉爭流身邊擺上。
有地方躺著養傷,有這麼多食物吃,還有他在一旁看守,保證不會有天敵和小白花來打擾,什麼傷都能好起來吧?
一定能好起來吧?
———————————
慕搖光一路墜進海裡。
他的身軀從魚群之間穿過,凡是碰到他袍角的魚群,瞬間化為枯骨。
有鯊魚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循著食物的味道趕來,卻在接近慕搖光一丈以內的時候,霹裡啪啦地掉光了所有的牙齒,隨即連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魚群大批衰老橫死,而慕搖光的容顏卻越來越年輕。
無聲無息地,慕搖光的眼睛在鹹澀的海水裡張開,他默不作聲地向上望去,確定自己水草般瑟瑟抖動的頭髮已經恢復了先前的漆黑。
終於,慕搖光鬆開了手裡的摺扇。
他和摺扇分道揚鑣,各行其路。
那把花團錦簇的扇子一路沉往漆黑無光的海底,而慕搖光則借著浮力上漂起來,隨著四肢的劃動,終於嘩啦一聲沖開了平靜的海面。
慕搖光從水面上冒出頭來,吐出一口海水,並著自己肺腑中的鮮血。
他臉色慘白,剛剛吐過血的嘴唇卻鮮紅。一頭鴉羽般的青絲吸飽了水,貼在慕搖光的兩頰之上。如此濃烈的色彩對比,讓慕搖光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像是一隻索命的豔鬼。
——當然,如果葉爭流在,她會誇慕搖光的色調比較像白雪公主,要是剪個短頭髮就更像了。
慕搖光吃力地抬起手來,剛剛使用技能轉移吃下的那一擊,幾乎透支了他身體裡的所有潛能。如果不是還有一點意志力撐著,他此時早該昏迷不醒了才對。
一張卡牌緩緩地在慕搖光的手心裡成型。
他看著自己掌心的卡牌,目光森冷而幽深。
——卡牌名為「欺騙」。
技能1:粉墨登場
技能2:人盡可欺
技能3:偷天換日
在技能3的下方,還殘餘著一個尚未完全消失的灰色小鎖圖案,那是慕搖光為瞭解鎖卡牌的第三技能,必須達到的前提條件。
就是用這個新解鎖的技能,他才能數次欺騙葉爭流的卡牌之力,轉移葉爭流原本的攻擊對象。
和小鎖一樣,書寫著前提條件的淡灰字跡已經斑駁不清,褪色到快要消失的地步,但是倘若有人肯用心去看,還能從隱約的筆畫中,湊齊那句話的內容。
假使有人能把那短短的幾個字摘錄下來,傳播出去,那必然攪得人心惶惶,諸神震驚。
因為,慕搖光技能三的解鎖條件乃是——
騙過一位神明!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2 16:14:03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章 升級
傍晚的時候,由於過度的飢餓和寒冷,葉爭流終於從昏迷中緩緩甦醒。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視野裡第一眼出現的,是殺魂靠近放大的一張大臉。
一見葉爭流醒來,殺魂當即露出驚喜過望的表情。此時,他嘴裡還含著什麼東西,說話也嗚嗚地說不出,只好一通狂嚼亂咽。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殺魂的腮邊鼓起一塊,緊接著,他的嘴裡就發出咯吱咯吱的滲人聲響。
葉爭流:「!!!」
朋友,你嘴裡正在嚼的,是個什麼東西?
這聲音聽起來,怎麼那麼像是一塊粗壯的骨頭呢?
各種靈異恐怖片的結尾迅速在葉爭流腦海裡閃過,同時配以《走近科學》和《法治在線》欄目的男性畫外音,以及關鍵情節的緊促bgm——
「少女以為,既然她已經離開了浮生島,從此以後,她便可以脫離組織殘酷的控制。」
「然而,事實會那麼簡單嗎?」
「命運沒有眷顧於她,僅僅在一天以後的深夜,她的室友便突然換出一副截然不同的嘴臉。」
「她才睜開眼,就看到……」
死死盯住了殺魂鼓鼓囊囊的腮幫子,葉爭流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在吃什麼。」
殺魂張開嘴。
在說出「雞蛋」二字的同時,他非常淡定地噴出了兩三片沾著蛋黃的雞蛋殼。
葉爭流:「……」
好的,破案了,咯吱咯吱響的是雞蛋殼。
食譜範圍這麼廣泛,殺魂肯定不缺鈣。
葉爭流勉強支撐著自己綿軟無力、痠痛沉重的身體坐起來。
胸前的刀傷被扯動,朝她的神經中樞傳遞了一段令人惱火的隱痛。葉爭流無聲地皺起眉頭:依照她豐富的流民經驗,這種感覺,多半是傷口發炎了。
伸手一探額頭——果不其然,她在發燒,而且是高燒。
明明都已經逃出了浮生島,結果卻被慕搖光暗算補刀。
這個癟犢子如果沒死,那他最好這輩子別給葉爭流看見。下次看到慕搖光,她絕對學著殺魂的模樣,直接開幹就對了。
只可惜「牧童遙指杏花村」技能無法精準尋人。要是能找到本人的話,她現在帶著殺魂過去補刀都來得及啊。葉爭流痛心疾首地想道。
收回紛亂的思緒,葉爭流揉了揉滾燙的額角,不知不覺之間,目光便朝自己身旁的方向偏了偏。
嗯?怎麼回事?
誰能給她解釋一下,為什麼在她的身邊,竟然整整齊齊地排列了一個方陣的煮雞蛋?
看起來還挺有儀式感。
就是這場面……怎麼總感覺缺點兒什麼東西呢。
葉爭流試著在心裡復盤了一下:按照她剛剛那個安詳的沉睡方式,這些雞蛋儼然就和貢品一般,要說缺點兒什麼東西……
草(一種植物),有遺體,有貢品,如此場面,就缺一副「永垂不朽」的挽聯啊。
不客氣地伸手拿了一個雞蛋磕破吃了,葉爭流表揚殺魂:「你家大狼把你教得可真好啊。」
殺魂聽不出這話裡的玩笑意味,當即就驕傲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葉爭流:「……」
葉爭流一邊嘴裡嚼嚼嚼,一邊點開天命系統,盤點自己的卡牌情況。
和慕搖光的這場短兵相接,沒讓葉爭流的卡牌發生變化。
目前為止,她手裡有四張卡牌,分別是:杜牧卡、練子寧卡、乾隆卡以及李賀卡。
杜牧卡的三個技能中,有兩個技能的級別都是Lv2。這三個技能分別是:整首的《清明》、《遣懷》,以及單句的「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
其餘三張卡片,都未經過任何升級。
乾隆卡的「神」字不知道有什麼用,暫時不管它。倒是「平生結習最於詩,老杜真堪作我師」這個技能,簡直堪稱讓對手喪失自我認知的神兵利器。
連慕搖光都能降智,絕對是有口皆碑的好用。
練子寧卡都是普通攻擊,沒什麼好說的。
普普通通的輕功,我們普普通通的飛。普普通通的長箭攻擊,普普通通的往上堆。普普通通地射中自己,普普通通的一聲呸。
摸了摸自己右肩那個被釘透的傷口,葉爭流眼中閃過一絲心有餘悸。
慕搖光的卡牌到底是什麼?他那種可以把旁人對他的攻擊禍水東引的技能,簡直邪了門了。
最後的一張李賀卡,可以說是壓箱底的殺器。它除了讀條時間太長,每次都要十天半個月起步之外,再沒有其他缺點。
葉爭流把李賀卡拿出來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這個技能,又陷入了漫長的冷卻期。
至於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一共只有三次使用機會。
作為被隨機抽取的幸運對手,叢影成為了吃全三發意大利炮的第一人。如此特殊的待遇,想必他就是站在閻王殿裡,也該含笑九泉了。
在三次使用次數都用光以後,這張卡片自動分解,如今已經不在葉爭流的卡冊中了。
查看過自己的卡牌以後,葉爭流把卡冊妥帖地收好。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還有一個名為「逃離浮生島」的系統主線任務。
葉爭流點開系統,果不其然,在她眼前彈出的第一個頁面,赫然就是任務完成的告示。
【主線任務:逃離浮生島——已完成√
任務描述:毫無疑問,您顯然經過了一次慘戰。
雖然最終目的只是逃離,不過,您在探索浮生島的過程中,無意之間被捲入兩個神明的戰鬥,同時也觸及到了島嶼裡最深的秘密。
神祇的鬥爭之中,個人的力量便如螢火一樣渺小。但您卻利用自己的天賦、頭腦、卡牌以及心計,成功地帶著自己的室友從島嶼上逃離。
當然,您受的最重的兩道傷口,竟然是在已經逃離島嶼以後留下的,這真是不知道讓人該怎麼說你。
總而言之,在經歷了叢影背刺、慕搖光面刺以及技能自刺後,您終於重新將自由掌握於您的手裡。籠中鳥的經歷,必能令您更加深刻地思考關於人生和世界的真諦。
願您朝著您意欲前進的方向一路挺進吧,在抵達最終的結果之前,請勿忘記自己許諾的誓言。
——世界和星辰,今夜一同鋪開在您的眼前。
任務獎勵(已發放):詩文箋×2500、技能提升寶石×1、銅幣×200000、沙船×1、殺魂×1】
葉爭流:「???」
在看清任務獎勵的那一刻,迷茫的問號漸漸地浮上了葉爭流的腦門。
這個系統在發放獎勵時慣於投機取巧,葉爭流對此是早有體會的。
但即使如此,它也不能如此敷衍吧。
……在那一長串的任務獎勵裡,是不是混進來了一個什麼奇怪的東西?
葉爭流無語地抬起頭來:不遠處,身為任務獎勵之一的殺魂此時正蹲在船頭,一臉苦大仇深地和堅硬的乾餅做著鬥爭。
他用牙齒撕扯乾餅的模樣十分凶狠,臉上的肌肉都暴起出猙獰的紋路,看起來還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葉爭流:「……」
啊,頭痛,眼睛疼,好想失憶,好想換一個新的任務獎勵。
除了沙船和殺魂之外,其他的三樣任務獎勵,倒是值得斟酌一番。
天命系統中,300詩文箋可以換得一次抽卡機會。她現在有2500的詩文箋,也就是說,葉爭流只要再湊夠500詩文箋,就夠她再抽一個十連。
至於技能提升寶石……
即使不看物品說明也能猜出來,它的作用應該是給技能升級。
葉爭流盯著物品欄裡的技能提升寶石看了幾眼,欣慰的淚水頓時從嘴角流了出來。
要知道,「牧童遙指杏花村」這個技能從Lv1升級到Lv2,可用的技能範圍直接擴展到了全詩。
倘若葉爭流以後抽到了白居易卡、屈原卡、蔡文姬卡,這些人物卡裡再有幾句長恨歌、離騷或者胡笳十八拍的詩句作為技能……
到時候,她只要給卡牌拿這個技能寶石升一下級,上百句詩詞任她選用,那感覺,豈不是美滋滋?
這個任務獎勵,她就直接笑納啦!
至於另一項獎勵,銅幣200000。葉爭流毫不意外地發現,這是一種只能在天命系統裡使用的虛擬貨幣。
對於這一點,葉爭流心裡是很理解的。
畢竟,每個抽卡游戲後期的貨幣體系都崩得不成樣子。一個玩家手裡掌握著幾百萬、幾千萬的代幣,都是很正常的事。
倘若銅幣能夠拿到現實中來,葉爭流只要在游戲系統裡攢一攢錢,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沖垮一個國家的經濟。
……或者再離譜些,有了這麼多錢,葉爭流還需要什麼技能啊。
守規矩一點,誰得罪葉爭流,她就買凶殺人。不守規矩一點,誰得罪葉爭流,她就直接把游戲幣兌換到現實裡——幾百萬的銅幣,砸能也把人砸死了吧!
這種使用方式足以移山填海,可謂要素過多。天命系統顯然是不會允許這麼bug的行為出現的。
關閉了獎勵頁面後,葉爭流便發現,頁面左上角的玩家頭像,正在一閃一閃地冒著紅光。
葉爭流點開自己頭像看了一眼。
【姓名:葉爭流
性別:女
種族:人類(無附加天賦)
身份:自由的黑戶
卡牌數目:4
級別:Lv15
狀態:虛弱(發燒debuff)(中毒debuff)】
葉爭流:「???」
等等,自己在發燒,她心裡還是有數的。但是除此之外,她居然還中了毒?
什麼時候?在島上嗎,還是慕搖光捅自己的那一刀?
腦海裡迅速閃過一個念頭,葉爭流讓殺魂背過身去,自己解開胸口的繃帶一看:果不其然,胸前的傷口已經開始隱隱發黑。
葉爭流:「……」
她‧殺‧慕‧搖‧光。
就在葉爭流思考自己身上的這個毒應該怎麼解決的時候,系統又一次通報了一條消息。
【恭喜謀主級別突破10級,商城系統開啟!】
【恭喜謀主級別突破15級,公會系統開啟!】
【支線任務:解決身上的遺毒
任務描述:一言以概之,慕搖光今天死了沒?
任務提示:對於如何給自己解毒,我們為什麼不看看神奇的公會系統呢?
任務獎勵:詩文箋×50】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2 16:14:19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一章 解鳳惜
接收到了任務提示後,葉爭流便按照彈窗上面的指引,點開了面板上突然出現的公會系統。
工會界面的顏色比系統界面要更深一些,暗金色的花紋也更為古樸。
作為一個僅有一人的公會,葉爭流的名字毫無異議地掛在「會長」的職稱之下。
【新手引導-公會篇:恭喜謀主開啟了屬於自己的公會,接下來,請您為自己的公會起一個好聽的名字吧!】
【支線任務:為自己的公會起名
任務描述: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一個美好的明天,就從一個美好的名字開始!請為自己的公會起一個動聽的名字,對公會的建設貢獻出第一份珍貴的力量!
p.s:口口、**、██等詞匯會被和諧,請在命名時注意社會影響。
任務獎勵:銅幣×5000】
葉爭流早就不是會為了一個網名糾結半天的菜鳥了。基本上,她在各大游戲裡所有的ID,都是利用系統的自動起名系統隨機出來的。
所以,對於給公會命名的任務,她相當敷衍地在文字框裡輸入了「未名」兩個字。
【——您的公會名稱為「未名公會」,請問是否確定?】
葉爭流點擊「確定」。
【新手引導-公會篇:公會命名成功!已為您下發任務獎勵。】
【您已經建立了未名公會,這是一個光明的開始。作為一級公會,您的公會裡可以容納包含您在內的十名會員。作為一個合格的會長,請您努力招納會員,壯大您的公會!】
【支線任務:招納一名公會會員
任務描述:世上沒有一個人的國度,當然也不能有一個人的工會。招納一個會員,不但讓您不必做一個光桿會長,還可以支使會員去替你打下手,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任務獎勵:銅幣×5000】
葉爭流把任務面板上彈出的任務內容閱讀完畢,不做聲地沉默了一秒。
她發現了,這個系統有些時候特別愛說實話,嘖,這個品質不好、很不好……
在招攬欄上,已經給葉爭流預備了兩個小小的人物頭像,每個頭像的腦袋後面,都帶著一個代表性的「+」號。
雖然頭像只是簡筆畫,卻也相當準確地抓住了人物臉孔的精髓。
至少葉爭流一眼就看出,第一個頭像是呲著牙的殺魂,至於第二個頭像,看起來是一個溫柔的小姐姐,名叫白露。
小姐姐的模樣軟綿綿,白生生的,像是一顆羞澀的棉花糖。葉爭流應該從來沒見過她,不然不會對這麼可愛的妹子沒有印象。
葉爭流想了想,試探性地點了一下殺魂腦後的「+」號。
她想檢驗一下,這個公會系統究竟是怎麼運作的。
【您已向殺魂提交公會申請!】
葉爭流不做聲響,卻全程用餘光瞟著船頭的殺魂背影,想看看他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
殺魂原本懶洋洋地臥在月光之下,他伸直胳膊,把下巴擱在一邊肩膀上,用一種灰狼假寐的姿勢休息,看神色簡直要愜意地搖尾巴。
但,就在葉爭流發出公會申請的下一秒,他的雙耳突然警醒地一動。
接下來,殺魂朝著葉爭流的方向迷茫地看了一眼。他很快就站起來,走到葉爭流身邊,學著她之前照顧自己的模樣,動作有些笨拙地探了探葉爭流的額頭。
【殺魂已同意您的公會申請!】
葉爭流好奇地問他:「你過來幹什麼,剛剛有人在你心裡說話嗎?」
殺魂的表情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只是感覺自己需要往這個方向來一趟。」
他回憶了一下剛剛那個有些奇妙的感受,十分擔心地看著葉爭流:
「你怎麼樣了?」是不是要死了?
有時候,狼群裡的老狼要死去之前,他們其他的狼都會隱隱有些感覺。
他在白天的時候,眼睜睜地看見過葉爭流衰弱的模樣。
「我挺好的,沒問題。」
葉爭流不知道殺魂心裡的擔心,她隨手塞給了殺魂一個雞蛋,把他重新打發回船頭看月亮。
按照殺魂描述,招攬入會不會出現「心靈溝通」這種bug技能,這就好辦了。
從殺魂的描述來推斷,達成入會條件的前提,應該是需要會員親身來看她一眼。
嘿,要是這個推測成功,那名為「白露」的可招攬對象,多半是個溫柔的醫師小姐姐啊。
想到自己終於能見到奶媽了,葉爭流簡直要熱淚盈眶。她二話不說,點擊了白露腦袋後面的「+」號,期待著小姐姐腳踏祥雲,從天而降,對自己展開救援。
在研究公會系統的的時候,葉爭流無意中發現,原來點擊殺魂和白露的頭像,就可以查看他們的資料。
出於新鮮感,葉爭流挨個點擊了一遍。
旁人的資料只有寥寥數語,比葉爭流自己的資料簡略多了。但是,這還是不妨礙葉爭流從中放下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說白露的資料就是這樣的:
【姓名:白露
性別:女
職業:醫師】
居然還真是個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
葉爭流眨眨眼,想通了為什麼解毒任務的提醒,是讓自己來看工會。
突然之間,葉爭流的腦海裡電光石火地劃過了一個念頭。
——如果加入工會的前提條件,是在會員心裡產生一種來探望自己的感覺。
那麼,她能不能把這個條件反向利用一下呢?
比如說……用在現在不知道死沒死成的慕搖光身上?
說辦就辦,葉爭流陰笑幾聲,在會員搜索欄裡,敲下了慕搖光的名字。
很快,她就在人物欄裡,看到了慕搖光那個熟悉的、花裡胡哨的頭像。
葉爭流冷笑著點下了慕搖光腦後的「+」號。
系統迅速地處理了葉爭流的入會邀請。
【提示:您與人物之間的仇恨值超過70,您無法邀請仇恨對象加入工會。】
葉爭流:「……」
咳,仇恨值太過外露,被檢測出來了嗎?
葉爭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十分誠懇地在心裡默念:我不恨慕搖光、我不恨慕搖光、我不恨慕搖光……
如此反復數遍以後,葉爭流面帶微笑,頭頂金光,大慈大悲,大徹大悟,幾乎成聖。她一臉釋然地再次點擊了慕搖光腦後的「+」號——
【提示:您與人物之間的仇恨值超過90,您無法邀請仇恨對象加入工會。】
葉爭流:「……」
哎呀,她明明沒想將慕搖光直接拽過來,也沒想先把他用李賀卡反復犁兩遍,再讓殺魂把他串成靶子不讓跑,更沒想帶他見識一下意大利最浪漫的的炮火,隨即共同探索華夏五千年的文明魅力……她明明沒想的啊!
這仇恨值怎麼還漲了呢?!
葉爭流嘆了口氣,認為系統對自己有所誤解,收錄自己的印象時太過偏頗。她十分委屈地點開了慕搖光的頭像,意欲查看一下此人的基本資料。
一眼之下,葉爭流登時噴了。
只見,慕搖光的資料卡上赫然寫著:
【姓名:慕搖光
性別:男
職業:老陰比】
葉爭流:「……」
草(一種植物),好準啊。
————————————
葉爭流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身下,正墊著十分柔軟的被縟。
畫舫的彩頂用明黃和豔紅繪就一幅張揚的彩鳳飛天圖,葉爭流對著那把華麗的鳳尾,愣愣地盯著看了兩秒鐘,終於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記憶。
她記得……昨晚,在漫長的等待中,自己的腦袋越來越沉,胸口越來越痛。大概是毒性催心的緣故,她最後還是堅持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而現在,她出現在一個和沙船明顯不同的環境裡。這是不是就說明……她得救了?
葉爭流打開自己的系統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系統給她發來了這樣一條短消息。
【白露已同意您的公會申請!】
而在她的個人面板上,虛弱的debuff狀態已經減輕不少,中毒的狀態更是快要消失了。
吱呀一聲,有人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葉爭流目光炯炯地朝聲音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白霜花露般的少女亭亭玉立,正對著自己淺淺地笑。
她身段玲瓏,氣質柔軟,約有十七八歲的年紀,整個人出落得如一盞通透白瓷一般,肩上還挎著一個小小的藥囊。
發覺葉爭流正看著自己,少女便輕輕驚呼一聲:「呀,你醒了。」
葉爭流剛剛張口,少女便捧出了一盞溫熱的蔥白湯,舀一勺遞到了葉爭流的唇邊。
像是知道葉爭流在想什麼似的,她極其善解人意地說道:「不要急,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我叫白露,是滄海城主座下弟子。昨天我和師父一起出海,突然心裡隱隱有些波動,讓船工向西行駛,便遇到了你和你的……朋友。」
「師尊大人寬宏,允我將你接上福船醫治。姑娘,深更夜冷,你怎麼會孤舟飄在海上,受了傷還中了毒啊?」
見葉爭流不答話,白露便抿起嘴角輕輕一笑。
「行走江湖,遇到風浪也稀鬆平常,姑娘不要往心裡去。你很幸運的,受傷的位置巧妙,恰好避開了所有內臟。也幸好如此,不然我也未必醫得好你了。」
葉爭流忙道:「白露姑娘客氣了,這是哪裡話,是我要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白露側身避過葉爭流的禮數,有些羞怯地搖了搖頭:
「哪裡,你要謝的話,不如去謝師尊大人吧。是師尊他允我接你上船,還為你和你的朋友安排了房間。」
想到「自己的朋友」殺魂,葉爭流心裡不由得微微一緊。
「冒昧了,白露姑娘,請問你知不知道我那個朋友……」
以她對殺魂的瞭解,他恐怕不會任由自己被這麼輕易地救走。
說真的,白露可能有船、白露或許會涉海而來,這都在葉爭流的預料之中。
但是中間居然還搭進來了一個「滄海城主」,這可就讓葉爭流意外了。
她以前聽過一些零碎的閒言,據說臨海三城富得流油,別看這三座城市以「城」自居,然而論及地盤、財產、物力以及兵力,只怕等閒小國也不敢比肩。
這個滄海城……聽起來就挺像臨海三城中的一個啊。
她不就是收個工會會員嗎?怎麼扯出來一位這樣大的人物?
聽到葉爭流提及殺魂,白露明顯地怔忪了一下,緊接著,她眉眼間浮現出少許的為難神色,雪白的貝齒細細地抵住了自己的下唇。
「葉姑娘,你那朋友……他、他昨夜對師父有些不敬——別怕!他人沒事!
只是師父不悅,命人把他在廂房中暫時關押。我剛剛去看了,一日三餐供給都是好的,船上之人不敢慢待。」
葉爭流頓了頓,對這個結果倒不是很意外。
「他從小在狼群裡長大,不識得人間的規矩。多謝白露姑娘照顧我們二人,不知我能否有幸面見城主,感謝他的救命之恩,順便為我的朋友求情一二?」
「師父他正在甲板,姑娘出艙就能看到了。」
白露一邊說著,臉上的難色又增添了幾分:「只是……葉姑娘,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葉爭流當即笑道:「救命之恩,還有什麼問不得的?姑娘請說。」
白露偷偷瞄了葉爭流一眼,幾縷淡紅的顏色緩緩浮上她的臉頰。隨即,像是在說什麼難以啟齒的問題一樣,她聲音細若蚊蠅地問道:
「葉姑娘,你可有師承?」
這個問題……有點奇怪啊。
師父這個物種……在葉爭流心裡基本等於行走的人形炸彈。
誰叫應鸞星這個人過於變態,在外面提他的名字,葉爭流都怕被人打死。
要是按照葉爭流的本意,她是很想讓應鸞星上一回瀕危物種實錄的。
葉爭流心裡警惕,含含糊糊地答道:「算是有吧,怎麼了?」
沒想到,白露當即大鬆一口氣,也不往下追問:「這就好,有師承就好,我這就帶你去面見師尊大人。」
葉爭流:「???」
怎麼回事,這話聽著古怪。難道想見你的師父,自己也要提前找個師父的嗎?
抱著幾分疑惑,葉爭流默不作聲,任白露把自己領上甲板。
此時,朝陽正從東方噴薄出壯麗的雲霞,浩浩蕩蕩地染紅了半面碧海,海面上還氤氳著未曾散去的淡霧,如金紅的薄紗一般,隱隱地籠罩著那個男人的影子。
滄海城主在甲板盡頭的躺椅上悠然而臥。他大幅赤紅織錦的衣袍下擺沿著躺椅邊緣自然垂下,富有光澤的衣料上,一隻金絲繡就的鳳凰傲然昂首。在朝陽的照映下,鳳凰的每一片羽毛,都折射出璀璨的流光,彷彿隨時都能飛出男人的袍角。
男人沒有束髮,那頭濃黑的墨髮被晨霧沾濕,綢緞一般地傾瀉而下,散落在他的肩頭、榻上、以及明紅的衣擺上。滄海城主單手支頜,美玉一般骨節分明的手上,握著一桿修長的白銀煙槍。
對著爬上甲板的兩個姑娘,他幽幽地撥出一縷雪白的煙氣,直到那煙薄了、淡了、散了,葉爭流才看清煙霧後一雙迷濛的鳳眼。
解鳳惜對白露笑道:「怎麼清早就來甲板玩?」
白露對著解鳳惜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這才輕聲道:「師父,這是昨夜救下來的葉姑娘,她有感師父的照料,特意來向師父道謝。」
葉爭流適時地上前一步,對著滄海城主深深一禮:「在下葉爭流,代朋友殺魂,多謝城主昨夜的搭救之情。」
她剛剛想說幾句請別計較殺魂冒犯之類的話,餘光便看見,滄海城主的嘴角,極其興味地向上一挑。
「葉爭流……」男人輕輕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應鸞星那個據說要大辦一場收徒宴,後來又突然沒影兒的徒弟,看來就是你了?」
「!!!」
在聽到此人說什麼的瞬間,一句「臥槽」當即在葉爭流心裡破土而出。
——她太知道了,扯上「應鸞星」三個字,絕對不會有好事。
如果是應鸞星的身邊人,見到自己估計要清理門戶;如果是應鸞星的仇人,只怕也會因為他的緣故把自己剮來吃。
剎那之間,葉爭流純粹是憑藉著本能反應,打開了「願借長風到日邊」技能,她一氣衝到船舷邊上翻身欲跳——
一聲冰冷的咯噠聲,在葉爭流耳邊響起。
她被幾道輕雲般的煙霧牢牢纏住了手腳,硬生生給拖回了滄海城主的面前。
葉爭流大腦一片空白,過了一小會,她才反應過來,剛剛的「咯噠」聲,是滄海城主在磕他的那支煙槍。
解鳳惜鳳眸半合,又抽了一口煙槍,方才赤腳下榻。男人緩緩噴出一口白雪似的煙氣,不疾不徐地笑道:「傻姑娘,你跑什麼。」
葉爭流:「……」
換了你你也跑!
應鸞星的拉仇恨本事天下一流,如果認識他的人不想把他燉了,那葉爭流認為,這人倘若不是個變態,那就準是個聖人。
「應鸞星和你說過我們之間的關係嗎?我是他的死對頭。」
解鳳惜含笑道:「我這一生收徒不少,不過直到見了你,我才發現,原來我還缺一個死對頭的徒兒做弟子——唔,主要是他從前也沒收過弟子……」
不等葉爭流做出反應,卻是她身邊的白露噗通一聲,臉色慘白地跪了下去。
白露大驚失色道:「師父萬萬不可!葉姑娘她是有師承的人啊!」
「嗯哼,她若沒有這個師承,我還不收她呢。」
幾道煙氣溫柔地纏上白露的手腳,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解鳳惜一手捏著冰冷的白銀煙桿,一手撩起自己幾乎垂地的長髮。他低下頭來,一雙鳳眼裡瀲灩地閃爍著波光:
「好徒兒,還不快快拜見師父?」
「……」
察覺到葉爭流的僵硬遲疑,男人也不惱怒,他只是輕輕拍了拍葉爭流的肩膀,像是安慰也像是誘惑:
「你喜歡白露嗎?你若是喜歡她,只要拜我為師,她從此往後就是你七百六十四師姐。怎麼樣,你覺得好不好?」
葉爭流:「……」
一時之間,葉爭流瞳孔地震,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活了這麼大,她很少有啞口無言得這樣徹底的時候。
……葉爭流上輩子閱讀武俠小說無數,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說,師姐這種生物,竟然是能論百來算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2 16:14:32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二章 新師父
也不怪白露在聽瞭解鳳惜的話以後,會表現得如此大驚失色。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師父離經叛道,沒事就愛收個徒弟。
但即使是白露,也萬萬想不到,解鳳惜竟然能離經叛道到這種地步。
在這個世界裡,師者為父,師父的地位是相當高的。
基本上,對一個已經有師承的徒弟說出「改換師門」這四個字,約等於對著一個高堂在座的正常人建議「你要不要換一個爹」。
——爹是能隨便換的嗎?
當然不能啊!
所以師父也不能隨便換啊!
白露相信,如果在聽了這句話後,葉姑娘沒衝上去把自己的師父打死,那不是因為她涵養好,只能說明葉姑娘打不過。
讓白露沒想到的是,在聽了來自師父的建議後,葉姑娘只是微微一愣,眉宇間甚至沒有露出為難的神色。
她很快就試探道:「倘若在下不呢?」
這位葉姑娘,真是好一副養氣功夫。白露在心中暗暗讚許道。
解鳳惜眉頭一挑,語氣吃驚地真心實意:「這世上竟然還有人寧願不拜我為師,而要去做他應鸞星的徒弟?」
葉爭流:「……」
「那可是應鸞星的徒弟啊,應鸞星啊。」解鳳惜十分惋惜地搖了搖頭,連續把應鸞星的名字強調了兩遍:「你當真確定嗎?」
葉爭流:「……」她不確定。
幾句閒談之間,解鳳惜甚至沒有流露出一點威脅的意思。
但葉爭流聽著話縫兒,還是品出一點「既然你不做我徒弟,那就是應鸞星的徒弟。應鸞星是我的死對頭,你自己看著辦」的意味深長來。
一回生,兩回熟,連著兩次都遇到上趕著當人師父的男人,葉爭流自認倒黴。
反正她前世作為沙雕網友就沒什麼節操,在游戲裡碰到個大神都能高喊「爸爸帶我」,再認個師父父,那也不是難事啊。
白露看著葉爭流發怔的神色,在心裡暗暗地想道:葉姑娘此時必然十分不好過。
改換門庭是何等大事,然而師父他卻……不行!師父他若這麼做,和霸佔民田,強奪人妻又有何區別呢?
想到此處,白露當即漲紅了臉,正欲第二次朝解鳳惜端正跪下,為葉爭流仗義執言。
然而,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下一秒鐘,葉爭流只是愣了一下,緊接著比她跪得還快!
葉爭流笑容滿面地說道:「是!應鸞星此人,包藏禍心,豺狼心性,罪大惡極,天地不容。徒兒早想大義滅親,只是苦於沒有機會。
多謝師父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渡悲渡厄,點化徒兒遁出苦海。徒兒如今心境空明,大徹大悟,在此拜見師父了!」
看她這副喜慶的模樣,不知道的人哪能猜得出這是在換師父,還以為這是在拜年呢。
解鳳惜:「……」
一口氣堵到嗓子眼裡的白露:「……」
解鳳惜驚奇地眨了眨眼睛,他親手扶葉爭流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葉爭流一番,這才感嘆道:
「好一塊通靈美玉,真是個可塑之才!只可惜還是不夠獨一無二。唉,說來不巧,為師先前不知道你要來,已經給你收過一個比你還要無恥的師兄了。」
葉爭流:「……」
她覺得吧,這話聽起來不太像是在誇她。
解鳳惜含笑拍了拍葉爭流的手:「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師門九百八十一弟子,暫居關門弟子之位。唔,先陪你七百六十四師姐下去吧,若是有什麼疑難問題,盡可以來請教為師。」
說罷,解鳳惜長長的絳袖一擺,偏頭含住煙桿處碧綠的翡翠噙口,他半眯著眼睛吞吐了一口雲煙之氣,整個人飄飄如仙地重新躍回榻上,沖著葉爭流二人擺了擺手。
金紅交映的朝陽光下,解鳳惜的手掌幾乎白得透明。
葉爭流抓緊時間,試探性地問道:「不知我的那個朋友……」
「那個少年人嗎?」解鳳惜沉吟著想了想:
「倒是好資質……只可惜,天生劍骨的徒弟我有了,像他性情這麼野又這麼文盲的徒弟,我也有了。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留在船上招待幾日。等回了滄海城,你找你師兄師姐,給他自去尋個營生吧。」
葉爭流當下迅速應是,並且在心裡暗暗決定,決不能讓解鳳惜知道,殺魂自幼是在狼群裡長大的。
冰冷的白銀煙桿在解鳳惜的掌心裡轉了轉,他面朝泛浪碧海,聽著背後兩個女弟子窸窣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似乎還在他身後拉扯了幾番。
其中一個傻徒弟說:「葉姑娘,你這又是何苦……」
而另一個徒弟則在偷偷瞟了自己背影一眼後,義正辭嚴地說:「師姐不必客氣,還是叫我葉師妹吧!」
解鳳惜的嘴角輕輕彎了一下,隨即又很快放平。
——————————
在聽說白露排行七百六十四的時候,葉爭流心裡已經有了預感。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新師父,竟然會是這麼一個人。
滄海城主解鳳惜,五年前突然帶領一百二十一名玄衣人出現在滄海城,從老城主手裡奪得了城主之位。
自那以後,他就……
過上了沒事收收徒弟,有事也收收徒弟,每天自由自在快樂浪的生活?
據說,他五年之前抵達滄海城的時候,身邊僅僅帶著一個徒弟。
然而在五年之後的今天,作為解鳳惜(暫時)的關門弟子,葉爭流的名次已經排到了九百八十一。
葉爭流:「……」
就是每天收一個,這位解城主都得連著收個兩三年時間,才能攢齊這麼多的徒弟吧。
不過事實證明,葉爭流還是想得太簡單了,據說解鳳惜最多的時候,曾經一天收了六十九個弟子,創下本世界吉尼斯收徒記錄。
葉爭流:「……」對不起,是我輸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師父,解鳳惜自詡有教無類,但按照葉爭流的觀點來看,他其實就是在集郵。
這個人的口味很是清奇:男的徒弟他收,女的徒弟他也收;比他年長的徒弟他收,比他年紀小的徒弟他還是收;有卡牌的徒弟他收,沒有卡牌的徒弟他依然照收;長得美的徒弟他收,長得醜到慘絕人寰的……解鳳惜只瞟了一眼,當即拍板收下了!
總而言之,收徒這種事,在他心裡似乎自成一派標準,看天氣、看緣分,也看心情。
就連別人的小老婆,只要解鳳惜看中了,也會當場收為徒弟的。
他的徒弟當中,有一個乃是歌姬出身。
當年解鳳惜去赴主人家的宴席,醉酒後無意間路過後台,只看見一群女人鬥得二五眼一般。他信眼一掃,便見一個歌姬雖然小小年紀,但論及婊裡婊氣、盛世白蓮以及綠茶功夫,簡直當世莫及。
一炷香的功夫裡,她極其熟練地把在場的四十七個女人全都得罪了個遍,被其他歌姬團團按在地上,挽起袖子臭揍。
解鳳惜難得淪為背景。他負手立在一旁,對眼前的這一幕獨自欣賞了一會兒,很是嘆為觀止。
隨即,解鳳惜便想到,自己的徒兒之中,顯然還缺少一個這種類型的奇才。
於是,他便撩開帷幔,緩步而入,當場把小歌姬收為徒弟。
據說,在之後的三四年裡,此事一直都是歌姬之間廣為流傳的「鳳傲天爽文」。
「那位是三百八十二師姐。」白露木著一張臉告訴葉爭流。
葉爭流:「……」
可以說,在遇到葉爭流之前,解鳳惜收徒時的唯一規律,就是已有師門的不收。
說到這裡時,白露看了一眼葉爭流,眼神很是沉鬱——現在解鳳惜連這條定律都打破了,看來從此以後,世上再沒有他不收的徒弟了!
葉爭流:「……」
這個,應該不是她的錯吧。
總而言之,解鳳惜近兩年來其實已經很少收徒。在收下了上一位九百八十師兄後,他更是足足安分了半年。
——半年!整整半年啊!
雖然葉爭流的第一任師父應鸞星等了三十二年,才收下一個徒弟,等待的時間不知道比這半年要長多少。
但鑑於收徒的人是解鳳惜,他能安分半個時辰,都算是積德了。
在今天之前,滄海城的所有人都以為城主已經金盆洗手。
沒想到葉爭流太過有特色,解鳳惜蠢蠢欲動的收徒之心,還是重出江湖。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葉爭流都和白露待在一起,讓這位溫柔的新師姐給自己換藥,同時聽她絮絮叨叨地講其他師兄師姐的事。
比如說,以無恥入了解鳳惜眼的師兄、因為學驢叫學得格外像,所以被解鳳惜收下的師姐,還有翻白眼翻得格外推陳出新,解鳳惜認為是個人才,所以親自收下的徒弟……
聽著聽著,葉爭流心裡逐漸出現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她總覺得……解鳳惜的某個特徵,怎麼讓人這麼熟悉啊。
夜半時分,葉爭流推開被子猛然坐起,終於想到了解鳳惜給自己帶來的熟悉之處在哪兒。
宅男啊!這不就是在攢手辦的宅男嗎?
——這個配件有特色,要拿到。
——這個人的無恥是世上絕版,也要拿到。
——哇,這個這個,她居然是死對頭唯一的弟子,必須拿到啊,這都是周邊裡的海景房了吧!
葉爭流:「……」
葉爭流一臉麻木地摀住了自己的胸口。
很好,她終於見識了一番,什麼才是真的壕無人性。
有錢人玩個娃娃,玩個手辦,玩個鋼鐵俠等身比例裝甲,甚至大手筆一點,玩個成千上萬的兵馬俑,你以為這就是真正的花哨了嗎?
不是啊。
真正的富人,比如說滄海城主,他的手辦一向都是拿來當徒弟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3 12:36:10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三章 分離
按照白露所說,殺魂就被關在第右數第三間的屋子裡。
據說在白露找到他們的那天夜裡,殺魂曾經手持短匕,意欲行刺解鳳惜。可惜,他攻擊不成,卻反被解鳳惜當場制住,摔在甲板上。
解鳳惜原本以為他們兩個是旁人派來的刺客,但是見葉爭流是真的命都要沒了,而殺魂看起來似乎智力不太好的亞子,就只是把殺魂暫時關押,甚至還按一日三餐照應著,把殺魂養得活蹦亂跳。
葉爭流走到看管著殺魂的門前,剛剛一路走來,她甚至不用眼睛看,只憑聽的,就能聽出來,在這間屋裡的人必然是殺魂無疑。
除了他之外,應該也不會有人把動靜鬧得這麼大了。
想想白露之前的形容詞吧……活蹦亂跳啊……
那可是一匹狼的活蹦亂跳啊……
果不其然,葉爭流從袖袋裡拿出鑰匙。在她剛剛把鑰匙插進鎖眼裡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人用重物兇猛地連擊房門。殺魂力氣極大,即使隔著一扇門板,葉爭流貼在門上的手掌也隱隱發麻。
葉爭流嘆了口氣:「別砸了,殺魂,是我。」
驟然之間,大門的另一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嗷?」下一秒鐘,一聲帶著些不確定的低沉呼喚,在門板那頭響起。
發音短促,這是狼語當中,大家見面時互相問候的方式。
葉爭流笑了一下,也回了一句短短的「嗷」。
她推開房門,不出所料,屋裡已經是一片狼藉。凳子和桌子變成了一地散碎的木塊,窗幔和床紗也被撕成片片碎布。地上散落著碗筷的殘骸,但細細一看,並未看到飯粒和菜羹的痕跡。
葉爭流……葉爭流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殺魂拆桌子拆椅子,是因為他從來都用不著桌子椅子。同樣都是屋裡的擺件,怎麼不見他把床給拆了呢,還不是因為他要在上面睡覺嘛。
地上沒有菜湯和飯粒,顯然是因為那些東西早就進了殺魂的肚子。他真不愧是實用主義的優秀踐行者,簡直把「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砸鍋」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
殺魂一見葉爭流,當即高興起來。
生活已經把這隻淳樸天真小狼,造就成了一個富有經驗的逃跑流老狗。殺魂拉起葉爭流的手,很認真地對她說:「我聞到岸上的味道了,我們上岸以後,繼續跑。」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趁那個男人睡覺的時候。」
再想了想,殺魂用盡畢生的智力,絞盡腦汁地提供了一個法子:「我們也讓船上的人打起來。」
說完這番話後,他便眼睛一眨不眨,期盼地看著葉爭流。
一秒鐘過去了,葉爭流沒有說話。
十秒鐘過去了,葉爭流依然沒有說話。
在她無聲的沉默中,殺魂的眼神終於慢慢地從信任轉變成疑惑,最後只剩下後知後覺的茫然。
「你……你不和我走嗎?」
「……」葉爭流看著殺魂從興奮到失落,全程都默然不語。
第二次沉默是默認,而第一次沉默則是拒絕。
殺魂的眼睛睜大了。
他和葉爭流吃過同一碗飯,走過同一段路,也一起殺過人。葉爭流替他裹了身上的傷口,還在閒暇時教他學人類說話,中途兩人雖然被小白花分開,可她還是折回來找他。
當年教殺魂說人話的書生就告訴過殺魂,能這麼做的人叫朋友。
而狼群裡的經歷又告訴殺魂,遇到這樣的狼,以後就可以作為同一個族群裡的同伴,在一起生活了。
殺魂已經想好,他要帶著一把鋒利的新劍,也帶著新認識的葉爭流,他們一起回到草原上。殺魂要把葉爭流介紹給黑寶石一樣的母狼們,也把她介紹給冷峻挺拔的銀狼父親。
簌簌木叢裡結著一種血滴一樣的小果子,能在皮膚上印出水洗不掉的蒼赭顏色。葉爭流的手很巧,殺魂曾見識過。所以,他想讓葉爭流替他在後背上繪一個狼頭的形狀。
這樣一來,殺魂從此就是草原上最雄壯、最威風、長了有兩個腦袋的大狼,每天從草原的這一頭,跑到草原的那一頭。
草原裡還有一條六曲的水灣,從雪山的盡頭蜿蜒到天邊,終年不凍,水質清澈甘甜,他們都說那從是祖山泉眼流淌下來的水,水裡有無窮無盡的祝福力量。
葉爭流的頭髮太長了,還會打結。她可以沾著水灣裡的清水梳頭,春天的時候,只要她在水灣裡打一個滾,等到來年的深秋,那一頭長長的毛髮就會變得又黑又亮。
以殺魂簡單的頭腦,在草原春秋冬夏的畫面裡,都加進去一個葉爭流的影子,就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極致。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該怎麼教葉爭流掏兔子的窩。可他卻想不到,為什麼……為什麼葉爭流竟然會不和他一起走呢?
在殺魂不可置信地看著葉爭流的同時,葉爭流同樣一動不動地看著殺魂。
這個過於簡單的少年,他把所有心事都寫在臉上。葉爭流曾經在他的眼睛裡見到過鮮明的狡猾,也看到不加遮掩的殺意,同時更是讀懂他空白人生裡所有的不解和迷茫。
他既然生在狼群,就不該來到人類社會。他既然注定要見識人心的險惡,那當初就不該生於狼群。
如果不是這樣,殺魂也不會長成今天這副四不像的模樣。
「回去吧。」葉爭流緩緩嘆氣:「上岸以後,我會讓滄海城主把你放了。你便回你的森林,回你的草原,回去你遮天的雪山。你是狼人不是嗎?一直在沒有人類的地方長大……」
殺魂不解似的眨了眨眼睛,過了半晌,他的眼睛又緩緩地眨了眨,這一次,他已經有點明白了。
「我是狼人。」殺魂喃喃自語:「而你是女人……」
為什麼葉爭流不能和他一起走?
因為這就是全部的答案。
他不是狼,也不是人,是注定生活在狼群裡的人。
但葉爭流是女人啊,她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是人類,能和小白花談笑自若,也能拔出劍來,把欲行不軌的男人都直接殺了。
是殺魂自以為是地把她當成草原遺落在人群裡的靈魂,可事實上,她和殺魂見到過的所有人類,其實並沒有分別。
在狼語裡,對於身份親密的同伴,只有兩種稱呼,一個是「伴侶」,另一個就是「同胞」。
可人類的稱呼太多了,也只有人類的稱呼需要那麼多。他們鮮明地把親近的情感劃成無數等份,再根據感情的多少和大小,給身邊的人按上一個個名頭:家人、知交、朋友、故舊、同窗……
殺魂終於明白過來:「原來你不是我的恩拿,也不是我的阿爾渦。」
那兩句擬聲詞,分別代指狼語裡的伴侶和同胞。
葉爭流嘆了口氣:「按照你們狼群的定義,我確實不是。」
——她自己也承認不是。
那她又該是什麼呢?狼語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定義,人類語裡,「朋友」兩個字的音節,對於殺魂來說又太過生疏。
殺魂突然鬆開了葉爭流的手。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原來正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殺魂想要拿到他的劍,可那個薄薄的鐵片已經被他丟進海裡,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變成一種陌生的旋律,眼眶滾燙,像是迷了碎土,就像是……像是當年第一次聽說生他的那個母人的故事。
「我好痛,我好難受。」殺魂一字一句地對葉爭流說:「我想把小白花砍成六段,想撕碎兔子和狐狸,想讓風流淌進我的胸懷……好奇怪,是不是他們在我的飯裡拌了米爾栝?」
葉爭流,他認識的第一個女人,她就站在三步遠的地方,神色洞明而憂傷。她總是什麼都知道,知道要怎麼包紮傷口,也知道要怎麼弄到一艘船,還知道該如何弄到房間的鑰匙,以及不用獠牙和劍,就能讓殺魂團團轉的方法。
「沒有人給你吃米爾栝。」葉爭流很難過地說道:「你只是……覺得悵然。」
「……悵然?」
「悵然。」
今天還是教學日,殺魂又學會了一個新的人類詞語。
人類好精準,他們有那麼多種詞語,那麼多種身份,那麼多種不同的生活。
人類精準地分割他們的每一分感情。
————————————
因為葉爭流想要把殺魂盡早放生,解鳳惜直接命令福船轉向。
福船掉過頭去,繞過接壤的臨海三城,最後在鄧西國把殺魂放下。
鄧西國潮濕,多樹,多山,多雨,也多密林。這裡不是殺魂出身的草原,但這已經是葉爭流能夠找到的,最接近草原的地方。
她不知道當初殺戮之神的手下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把殺魂擄來,太遠了,連她的「牧童遙指杏花村」技能,都指不出那樣遠的方向。
葉爭流只有按照解鳳惜的指點告訴殺魂,如果他一路往東走,也許就能抵達草原的方向。
殺魂離開的時候,只有葉爭流下船送他。
她帶著殺魂走出魚龍混雜的港口,即使走出了很遠很遠,似乎也能感受到甲板上解鳳惜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時時警醒在葉爭流的心上。
「我就送你到這裡了。」葉爭流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什麼麻煩……我會努力去找你的。」
她的公會等級還是太低,因此尚未開通公會頻道,只能觀察公會成員的狀態。
公會成員的狀態一共分成「健康」、「危機」以及「死亡」三種,假如有一天,看到殺魂命懸一線,葉爭流會盡力去尋找他的。
殺魂點點頭,他問葉爭流:「你們人類告別的時候,一般怎麼辦?」
他的口吻和還在牢房裡,請教葉爭流某個詞語該怎麼說時一樣。
葉爭流猶豫了一下,還是對這隻不通人情世故的小狼張開了雙臂:「好朋友可以抱一下。」
殺魂就學著葉爭流的模樣,非常生澀地給了葉爭流一個擁抱。
「謝謝你,你教我女人和悵然怎麼說,還帶我一起逃跑。」
殺魂連連點頭,下巴一下下地磕在葉爭流的肩膀上。他為狼群創造了一個新的詞匯,專門用來描述葉爭流這樣的人。
「你是我的好阿爾渦。」
同胞前面加個好字,成為一個新的名詞,也成為形容葉爭流的專屬。
殺魂沒能拿著他的劍,也沒帶著葉爭流,他回到草原時雙手空空,只帶回了一個新的詞語。
從此以後,狼群在「伴侶」和「同胞」之外,還有了「朋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1-10-3 12:36:41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四章 來歷
葉爭流回到船上的時候,解鳳惜披著一件淡紅的絲袍,袍角曳地,閒適地倚在貴妃榻上。他緩緩吐出一口煙霧,聲音裡還帶著笑。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葉爭流背後一緊,臉上的笑容卻很尋常:「我對師父的一片感激之心,天地昭昭,怎麼會做出偷偷跑路這種事來呢。」
「三個月前,你對應鸞星也是這麼說的嗎?」解鳳惜不緊不慢地抽了一口煙,他甚至還有閒心用煙袋在榻邊輕輕一磕:「不必那麼嚴肅,坐吧。」
「……」
葉爭流非常安靜地,挑了一張離解鳳惜最遠的鼓凳坐了下去。
解鳳惜剛剛問她,她之前對應鸞星是不是……
她當然也是這麼跟應鸞星說的!
跟殺人犯在共處一室,不說點嘴甜的話,難道是等著殺人犯來搞自己嗎?
要知道,當年震驚全國的「智能木馬」殺人案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受害者,就是跟案犯說「求求你放了我,我給你當兒子,給你養老」的男孩啊。
不過解鳳惜既然抱怨這個了,葉爭流倒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應該給解鳳惜編一套新的、量身定做的彩虹屁。
畢竟是滄海城主,她的新任師父,這個牌面還是當得的。
在葉爭流坐穩以後,解鳳惜這才懶洋洋地揚起一隻手來,對著半空做了一個手勢。
在他打下手勢的幾秒鐘以後,福船拔錨、啟航、轉向……諸多動作有條不紊,一氣呵成。大船在海面上悠悠地蕩了一個半圓,離開了鄧西國,重新駛回滄海城的方向。
「再有一天時間,我們便可回到滄海城了。」解鳳惜淡笑著告知葉爭流。
葉爭流亦是微笑以對,頻率穩定地點了點自己的頭。
解鳳惜剛剛問葉爭流,她怎麼不趁著送別殺魂的工夫,借機逃跑。
好問題。
問題的關鍵在於……她能跑嗎?
葉爭流根本沒法跑,這件事她早在三四天前就想明白了。
新師父是個集郵癖,而她則是解鳳惜新入手的,周邊裡的海景房。
你什麼時候見過宅男願意把海景房出手了?
海景房這種東西,不都是有價無市,只有等到上一個得主退坑,才會被拿到市場上來高價轉賣嗎。
葉爭流能做的,只有趁著解鳳惜一開始還很好說話的時候,把殺魂盡快地送出去罷了。
雖然按照解鳳惜的意思,葉爭流可以把殺魂帶到滄海城招待一番,給他收拾好包裹,打點好行李,再拿著收拾好的盤纏走人。
但……葉爭流實在不敢冒這個風險。
要知道,解鳳惜他可是應鸞星的死對頭啊。
能和應鸞星那種人成為死對頭,光靠集郵的小愛好恐怕是不行的。起碼在武力值、勢力範圍以及變態程度上,他得有一項能比過應鸞星才行。
葉爭流曾經把自己的帶入解鳳惜的視角來觀察她自己,最後得出的結論,讓葉爭流自己都覺得可疑。
——葉爭流,死對頭的徒弟。
——據說毀壞了應鸞星的卡冊,然而她不但從應鸞星手底下活下來了,而且還沒缺胳膊沒斷腿,活得好好的。
——見面的時候在海上,已經覺醒了卡牌,而且非常巧合地和解鳳惜碰了面。
——她的同伴天生劍骨,第一次照面就對解鳳惜展開行刺。
——見面的瞬間納頭便拜,連改換師門這種行為,都做得無比順暢自然。
太可疑了吧,簡直渾身都是疑點啊。
葉爭流反省了一下,如果她不是事件裡的當事人物,只怕她自己都覺得,這是應鸞星和徒弟聯手唱了一個雙簧苦肉計,把她扔到解鳳惜這裡做棋子。
解鳳惜能忍她到現在,而不是把葉爭流當成細作拉下去砍了,已經表現出了這個世界裡難得的容人之量。
當然,葉爭流比較傾向於另一種觀點,那就是解鳳惜另有安排。
解鳳惜含著笑,又沖著葉爭流招了招手:「坐過來一些。」
「……」
葉爭流默默地往解鳳惜身邊挪動了幾個身位,這下子,她整個人都被籠罩在解鳳惜吐出的,叢雲一般的煙霧中。
因為上輩子的病房經歷,葉爭流本人很不喜歡抽煙的味道,直到現在,她不得不坐進一捧煙霧裡,才意識到,解鳳惜的煙桿,竟然沒有一點煙味。
按理來說,古代的煙草不能像現代煙草那樣精加工處理,氣味只會比現代的香煙更大。然而,解鳳惜抽的這種東西,不但沒有絲毫嗆鼻的乾燥氣味,反而還帶著一種山林間的淡淡水汽,更像是一層薄薄的霧。
葉爭流下意識地往解鳳惜的煙袋裡看了一眼。在那裡面填著的似乎不是某種煙葉,而是淡藍色的、水晶碎片一樣的東西……
「我原以為,你並未覺醒卡牌。」
解鳳惜的態度很是和煦,甚至還給葉爭流展示了一下自己手掌裡某塊淡金色的礦石:
「我本想親自給你點靈,不過剛剛白露同我說……你飛起來的身法很好看。」
慢條斯理地一笑,解鳳惜葉爭流的語氣近乎溫柔:「是應鸞星給你點了靈嗎?」
葉爭流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對著解鳳惜這副想要長談的架勢,她真是絲毫也不意外。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解鳳惜當然不是要給她點靈,他只是想借著點靈這件事,問清楚應鸞星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要是他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那葉爭流反而要懷疑,這人究竟是怎麼當上應鸞星死對頭的。
不過這件事沒什麼好隱瞞的,葉爭流自然也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從她是怎麼被帶到浮生島,再到慕搖光給她點靈一節。
至於後來發生的神明的爭鬥……葉爭流不確定解鳳惜對此瞭解多少,所以也就含糊著用「我和朋友僥幸逃脫」一語帶過。
「浮生島是神祭之地,你知道嗎?」解鳳惜冷不丁地拋出這樣一句話,徹底打亂了葉爭流的所有念頭。
「……大概,知道一點?」葉爭流乾咳了一聲。
「那……」解鳳惜說到這裡,不知怎地,眉間目裡,突然就染上了幾分深深的笑意:
「既然應鸞星把你發配到浮生島,就說明他已經在神明的見證下,把你正式收做徒弟——這事你知道嗎?」
葉爭流:「……」
葉爭流:「???」
葉爭流:「!!!」
不啊!她不知道!
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她光是聽就覺得,連毛都要嚇飛了!
什麼叫做「神明的見證下」,被一個邪神惦記上了,這難道是什麼好事嗎?
只看一眼葉爭流的表情,解鳳惜就確定了:「你不知道。」
「是,師父救我。」葉爭流喃喃道,下一刻,她直接納頭便拜……沒拜下去。
是解鳳惜輕輕巧巧地將自己手裡的紅玉煙桿調轉了一個方向。剎那之間,一口寒氣撲面而來,帶著山林中的水澤之氣,直接把葉爭流拍回了鼓凳上。
「你慌什麼。」解鳳惜笑道:「難道為師不管你嗎?」
葉爭流捂著自己的鼻子。
剛剛那一下子,差點把她的鼻血撞出來,可見解鳳惜還是有很用力地管著她的。
「你對應鸞星都知道些什麼,不妨說說看?」
葉爭流仔細回憶了一下應鸞星。
然後,葉爭流發現,她對應鸞星,可能真的不知道什麼。
畢竟那個狗比師父嘴實在太緊了,直到她被發配到浮生島,此人連關於卡牌的半個字都沒和自己說過。
她替應鸞星照料傷勢的那段時間,倒是知道了一些他的生活習慣,不過這種東西只要一說出口,那簡直是在當面勾引解鳳惜的猜忌。
因此,愣了半天,葉爭流也只能苦笑道:「他有一張蜂子卡牌,屬下人都叫他冥路殿主……」
而他的個性比較中二,差點給我起了一個「奉球蠱女」的花名。
這個回答,可真是有點出乎解鳳惜的預料。
他狹長的鳳眼輕輕眨動兩下:「就這些?」
葉爭流鹹魚躺平,放棄掙扎:「真的就這些。」
解鳳惜和葉爭流對視三秒,像是在確定葉爭流話裡的真偽。
下一刻,像是確認了葉爭流說得都是真的,解鳳惜突然把手裡的紅玉煙桿丟到一旁,單手掩在自己的額頭上,相當大聲地笑了起來。
他笑得前仰後合,一頭鴉羽一樣的青絲簌簌從肩頭滑落。過了好半天,解鳳惜才收住自己的笑聲,仔細地抹去眼角笑出來的幾滴眼淚。
「好徒兒,遇上你,倒也算是應鸞星命裡該著。」
「沒關係,他沒告訴你的事,為師全都都告訴你——信奉殺戮之神的教派,名為『玄衣司』,應鸞星乃是玄衣司座下的『冥路殿主』。應鸞星這個人,是殺戮之神的狂信徒,別說收徒了,就連娶妻生子的大事,他只怕都要先敬告神明一番。」
說到這裡,解鳳惜的臉上已經浮現出洞察而瞭然的微笑:
「他會把你送去浮生島,想必就是因為在收你為徒之前,已經將此事稟告神明,從此你就成了殺戮之神的人。沒有神諭,他不能殺你,所以只好把你送往神祭之地當個祭品……」
葉爭流輕聲問道:「師父,不知我……」
解鳳惜很是平淡地搖了搖頭,渾不在意:
「殺戮之神算是神明裡比較缺心眼的那種……唉,畢竟本身也沒長什麼腦子。應鸞星即使把你在他面前掛了個號,也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因為殺戮之神不可能記得住你。你看,你這不就是完完整整地從浮生島上逃了出來嗎?」
講到此處,解鳳惜很是惋惜地看著葉爭流:
「說起來,當初應鸞星把收徒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據說不日還要舉辦一個收徒大典。然而不過三日,這個消息就安靜得像是從未出現過……我一直很好奇啊,那三天裡,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葉爭流對應鸞星做了什麼?
也沒做什麼,就是把那一堆蜂屍蠱病給泡了熱水。
現在……葉爭流似乎有點能明白,應鸞星在抓住意欲出逃的她以後,為什麼臉色難看得像是得了肺癆。
——收徒的消息都傳到外面去了,結果千防萬算,沒料到徒弟居然窩裡反了!
這誰遭得住啊?
要不是今天聽了解鳳惜的解說,葉爭流還真不知道,應鸞星這人居然還挺悶騷?
別看他連一個字都沒對葉爭流說,然而背地裡的小準備竟然一套一套的。
可他不說話,葉爭流怎麼知道這人心裡是什麼盤算?
應鸞星是不是有病啊!
他不會還指望著哪天直接抓著葉爭流帶到收徒現場,然後誇張地對她喊一聲「surprise」?
葉爭流臉上露出了鮮明的懷疑人生之色,過了片刻,她才默默地把自己的眼睛轉向解鳳惜。
「師父,您究竟是何方神聖?」
能做應鸞星的死對頭,對於神明之事都敢大放厥詞,而且聽他話裡的意思,居然還相當熟悉應鸞星的做事風格。
解鳳惜又重新拿了起那桿紅玉的煙槍,他偏頭吸了一口冷煙,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為師……唔,在叛出玄衣司以前,我是應鸞星的上司。」
說罷,他微笑了一下,近乎惡趣味地欣賞著葉爭流臉上每一寸的表情變化:「應鸞星現在的那個位置,五年前曾是我的寶座。我是玄衣司上一任的……驚魂殿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1-10-3 12:37:03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五章 三個徒弟
驚魂殿主這個稱謂,實在是不可謂不妥貼。
至少葉爭流在聽瞭解鳳惜的這番話後,當即驚得魂魄一震。
搞什麼?解鳳惜之前居然也是給殺戮之神打工的?!
她為什麼總是跳進一個坑裡……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葉爭流的臉色紅白之間來回變幻的樣子,顯然很好地取悅了解鳳惜。
解鳳惜撫掌大笑,笑聲如碎玉濺珠,聲線優美華麗,然而他的笑聲每落下一次,葉爭流的心裡就是一個哆嗦。
她回憶了片刻前解鳳惜的說法,試探著問道:「師父剛剛提到,您『叛出玄衣司』,不知這是如何作講啊?」
解鳳惜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覺得呢?」
葉爭流覺得,解鳳惜準是被獵頭公司給挖了,也不知道是哪個神明看中他的工作能力,於是把人給拐出來當了高管。
她衷心希望,解鳳惜能夠信個智慧女神、光明女神、豐收女神之類的善良神明。
當然,在嘴上,葉爭流十分義正辭嚴地說道:「師父慧眼,必是棄暗投明了!」
「哦?」
意味深長地朝葉爭流投去一眼,解鳳惜微笑著緩緩搖頭。
見他否認,葉爭流的小臉當即一綠。
解鳳惜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新徒弟的表情,心裡很是好奇:若是他再激幾句,不知葉爭流能否變出個藍臉或者黃臉來。
「在你心裡,為師就是那種……非要依附一方勢力,才能站直腰桿的人物嗎?」
這句話的尾調被解鳳惜拖得極長,他吐出一口冰冷的煙氣,把面目都模糊在了白雲似的煙霧後面。
「下次見到應鸞星,我應該找他說一說。他收新徒弟的時候,至少應該好好科普一下我的事跡才行。」
紅玉的煙槍在貴妃榻邊緣咚地磕了一下。通體明淨的美玉,就這麼被隨意地往上等黃花梨的木料上一敲,葉爭流在一旁看了,都替解鳳惜覺得肉疼。
她在心裡很惡趣味地想道:也不知道如果那桿煙槍真的砸碎了,解鳳惜會是個什麼表情。
結合解鳳惜的回答,葉爭流透過隱約的淡霧看瞭解鳳惜一眼:「所以您現在這是,棄暗投己,出來單幹了?」
飄霧似的薄煙漸漸散去,解鳳惜給了葉爭流一個讚賞的笑容。
葉爭流稍稍鬆了一口氣,這可太好了。
「師父英明!」
怪不得國家要大力扶持自主創業,自主創業就是好啊,沒有上頭的大老闆盤剝抽成,買家少花錢,賣家多掙錢,放心!
有了浮生島上的經歷,葉爭流覺得,起碼在一年半載裡,自己都不想和殺戮之神、瘋狂之神之類的神明打交道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無論是哪種神明,葉爭流都不希望和他們產生交集。
現在,葉爭流唯一擔心的事,就只剩下應鸞星的反應了。
——以葉爭流對應鸞星的瞭解,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徒弟改投師門,別說派人追殺,就是親自過來清理門戶的事,只怕此人都做得出。
思考片刻以後,葉爭流小心翼翼地套解鳳惜的話。
「我之前從未想到,應鸞星之前竟然曾是您的屬下,更沒想到,您剛剛離開,他竟然就取您而代之。」
解鳳惜托著掌心的煙槍抖了一抖,隱約地吐出了一個「唔」字。
「他能坐上我的位置,倒也正常。畢竟,當初我叛出玄衣司,還是他告的密。」
葉爭流:「!!!」
啊哈?她聽到了什麼?
這次,葉爭流是真的驚了。
真是看不出來啊,應鸞星那種沉默死板、不善言辭,只差沒在背影裡都寫上「我有很多秘密」的冷淡酷哥,居然還會告密呢?
緩緩地嚥下一口唾沫,葉爭流當機立斷地譴責道:「這可真是太過分了,您信任於他,連這種大事都予以告知,沒想到應鸞星他竟然……」
解鳳惜輕飄飄地瞥了葉爭流一眼,打斷了她正處於生產製作中的彩虹屁。
「誰說我告訴他了?」
「……」葉爭流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說。
那些話在肚子裡經過一番化學反應,最後只化作一個大大的問號。
「您不是想帶著他叛出玄衣司嗎?」
聽到這個問題,解鳳惜長嘆一聲,順手摸了摸葉爭流的腦袋,語氣聽起來很發愁的樣子。
「見面的時候,看起來也是個良才美質。怎麼和應鸞星相處一段時間,就開始變成榆木腦袋了?」
葉爭流:「???」
她感覺解鳳惜正在對自己展開人身攻擊。
解鳳惜悠悠道:「應鸞星那種一根筋的狂信徒,我告知他自己要叛出玄衣司,豈不成自找麻煩?是他不肯從容就死,硬是提前探知了我的計劃,把我的行蹤告知神明……」
葉爭流很想清洗一下自己的耳朵。
她覺得,或者是自己的聽覺,或者是解鳳惜的用詞,兩者之間肯定有一個出現了問題。
「敢問……什麼叫做『從容就死』?」
解鳳惜的眼神變得十分奇異,像是不懂葉爭流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想不明白。
「應鸞星是我的直屬下屬,我既然叛出玄衣司,那他得給我背鍋啊。」
葉爭流:「!!!」
啊?你他媽的還真敢說啊!
她不是想不明白總有人要背黑鍋這個簡單的道理,但她原本以為,自己的師父應該有點基本的廉恥,這種找人背鍋之事,起碼不用這麼輕描淡寫地就說出來吧。
即使坑的人是應鸞星……
好吧,考慮到那個人是應鸞星,葉爭流決定不發表任何看法。
解鳳惜撣了撣煙槍,語氣裡飽浸遺憾。
「當天夜裡,應鸞星帶隊截殺於我……呵呵,夜黑風急,我匆匆帶人殺出教去,竟然沒來得及摘下應鸞星的人頭,當真是平生一大憾事。」
葉爭流心驚肉跳,覺得自己似乎勾勒出了一個高懸的冷月之下,連天的殺聲裡,一個充滿動亂和不安定的血腥夜晚。
盡管解鳳惜只對此提及三言兩語,但相當殘酷的未盡之意,卻依舊從他的眉梢眼角、薄情神色,乃至於清涼冷峭的煙氣裡蔓延出來。
整件事情裡,只有一處邏輯,葉爭流怎麼推想也想不明白。
「您和應鸞星……是什麼時候成為死對頭的?」
聽解鳳惜的語氣,似乎在叛教之前,這兩個人並無什麼欲殺之而後快的仇恨?
解鳳惜眉眼不動,很平靜地說道:「當然是從叛教的那一夜起。我和他共處十多年的同袍情誼,他竟然一翻臉就要我死,這可真是令人悵然。」
葉爭流:「???」
真的,要不是時機不合適,她簡直想把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掛上迷惑行為大賞。
大哥你搞搞清楚,不是應鸞星要你死,是你先打算讓人家拿命背鍋的啊!
你能不能別侮辱「悵然」這兩個字了,這兩個字她剛給殺魂科普過,現在居然給解鳳惜用了,這合適嗎?
應鸞星就是知道你性格這麼狗比,所以才發動奇襲來搞你的叭?
解鳳惜終於心滿意足地看到葉爭流臉色發藍。
他溫和地拍了拍葉爭流的肩膀,算是給自己這個今天一天飽受驚嚇、刷新了世界觀的小徒弟一點安慰。
「其他下屬,我能帶走的都帶走了。只有應鸞星……他的性格已經注定,他不可能有第三條路能走。」
要麼應鸞星去死,要麼應鸞星讓他解鳳惜死。
一個狂信徒,面前從來就不會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選擇。
「傳言裡說你背叛了應鸞星。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必然要取你項上人頭——因為他的個性素來如此。縱觀當今天下,願意在他面前庇護於你的……大概只有為師一人了。」
葉爭流在聽到這番話的瞬間,就立刻把腦海裡成排刷過的「這也是個狗比」一秒替換成了滿屏的「師父真好」。
她當即熱淚盈眶地抬頭,飽含真情地叫道:「師父!」
解鳳惜眼睜睜地看著,少女臉上懷疑人生的隱隱藍色,迅速被一顆感恩的心取代。
「哎,徒弟。」解鳳惜含笑在葉爭流髮心上揉了一把:「真是個好苗子,都是應鸞星不會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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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船轉向以後,僅僅行駛了一天,就抵達了滄海城的碼頭。
早在數十海浬之外,葉爭流就發現,來往的船隻變多了。
等到福船駛入碼頭的範圍,各種沙船、廣船、福船、樓船、舢板,更是來來往往,交織如梭。
在碼頭下面,光著膀子,只在胯間圍一塊麻布的運貨工比比皆是。賣涼粉的、賣小麵的、擔夫招攬生意,和掮客的自誇聲混雜在一起,交織出一副人間煙火的盛景。
就是這樣祥和的盛世景象,葉爭流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做流民的時候,城裡多半不讓他們這些人進去。等到被抓進浮生島,天天過得都是提心吊膽的日子。
如今,她眼前這個世俗、嘈雜、喧囂的滄海城,落在葉爭流眼裡,竟然不亞於一處世外桃源。
解鳳惜是個甩手不管的大爺,樓船剛剛靠岸,他就從一桿青玉煙斗裡噴出彩霞一般的雲氣,自己站在雲頭上,飄飄如仙,連腳步都不挪地下了船。
白露挽著葉爭流,給她收拾好這些日子在船上多出來的行囊。
「師父讓你住在城主府裡,這真是太好了!」
從她的語氣和表情上看,白露是真心實意地在為葉爭流高興。
葉爭流聽她這麼說,下意識地揚起了眉毛。
「咦,師父的弟子們,不是該住在一處嗎?」
白露聞言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師父畢竟有那麼多的徒弟……」
所以很多師兄弟,師姐妹,都是被安排在城西的。
只有格外受解鳳惜看重的弟子,才能住進城主府裡,享用更好的待遇,更佳的方便,以及更多的月例。
像是白露,她也在城主府裡居住。
一邊挽著葉爭流的手,白露一邊絮絮地對葉爭流交代一些需要她注意的細節。
「葉師妹你初來乍到,城主府裡師兄弟又多,一時不認識也是正常的。但是有三個人,師妹你需得記住。」
「第一個就是咱們大師兄向烽,他是師父駕臨滄海城以來,就一直帶在身邊的弟子,城裡的兵多半歸給他管。」
「第二個,就是……咳,就是葉師妹你入門以前,師父所收的九百八十師弟,馬登元師弟是風海城城主家的少公子,我們有時候閒談時說,師父沒有子嗣,風海城主可能有意暗示師父把馬師弟培養成接班人。」
「至於第三個。」在說到這個人的時候,白露很明顯地繃起了臉:「黃三娘師姐不喜歡我們以師門排名稱呼,師妹你叫她『三娘』就是。」
「在城主府裡生活,師妹你萬萬記住一點——可以見了大師兄認不出來,也可以見了馬師弟不作奉承,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要得罪三娘。」
「等到了城主府,我便帶師妹你去拜三娘的山頭。」
葉爭流見此,忙請教道:「不知這位三娘她……」
白露一字一頓道:「三娘是滄海城的總賬房——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管錢!」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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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3 12:37:35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六章 黃三娘
除了城主府裡三大不能招惹的徒弟之外,白露又絮絮叨叨地和葉爭流說了很多新入門弟子的便宜事項。
比如說,在新徒弟剛剛入門的時候,即使對解鳳惜提一些比較過分的要求,他也多半都會答應的。
「師父對新弟子尤其好些。像是葉師妹你之前想要調轉船頭,找個合適的地方送你那朋友下船,師父不是眼也不眨地就應下了?」
白露不太好意思地看了葉爭流一眼,用很委婉的語氣說道:「師父個性慷慨,而在新收徒弟的時候,又尤其地好說話。」
葉爭流秒懂。
如果放在她的視角上,這顯然就是新手保護期的福利待遇。
而站在解鳳惜的角度,那就更容易理解了——哪個娃爸娃媽剛剛入手新的bjd娃娃的時候,不想給娃娃搭配幾身好看的衣服、換上幾個適合拍照的妝面、再買上一沓各種配件呢?
解鳳惜顯然是不吝惜花這個錢的。
聽到這裡,葉爭流心裡微微生出一絲的好奇之意,想知道解鳳惜最大方的手筆,究竟能大方到什麼地步。
白露是不願意說別人壞話的,特別是解鳳惜的壞話,她就更不說了。葉爭流纏著白露問了幾句,白露才有些遲疑地鬆了口。
「我也只是聽旁人說的……據說咱們有一個擅長琴藝的師姐,她對師父提的要求,是要師父娶她。」
葉爭流微微一愣:「那他娶了嗎?」
白露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據說師父聽到這個要求後,笑得格外厲害。之後,這位師姐還是進了師父後院……只是過得不大如意。」
滄海城的方向很端正,大道都是正南正北,某幾條主幹路還用水磨的青石磚砌地。葉爭流挽著白露的手,「楚腰纖細掌中輕」和「願隨長風到日邊」兩個技能疊加,沒過一會兒,就到了城主府。
如果這是一個游戲的話,那城主府無疑是一個重要的劇情點。
在葉爭流踏入城主府的瞬間,她就一連收到了來自系統的好幾條彈窗消息。
【日常任務:拜見師父。
任務描述:作為徒弟,想要請教師父是刻在天性裡的本能。別說什麼錢不錢、禮不禮,送不送高級卡裝和藥劑的,見外。
您只需記住一個宗旨:世上沒有我們薅不禿的羊毛,也沒有我們拔不禿的鳳凰。
任務獎勵:經驗×200,銅錢×1000】
【日常任務:造訪同門
任務描述:骨骼清奇的諸位同門,顯然各個都身懷十八般絕技。去其糟粕,取其精華,顯然是一位成功謀主的必備技能。因此,多多地拜訪同門,觀察他們的長處秉性,在此刻就顯得尤為重要。
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
任務獎勵:經驗×100,銅錢×500】
【日常任務:進行一場戰鬥
任務描述:曾經身為鬥者的野性經歷,一直都留存在你的記憶裡,成為你至今為止不菲的財富。不要忘記力量在這個世界上代表什麼。
熟悉自己的力量,並且掌控它。最關鍵的是,戰勝你自己。
任務獎勵:經驗×100,銅錢×500】
……
看著彈出的幾個任務彈窗,葉爭流的眼睛不甚鮮明地亮了亮。
在浮生島的時候,她就好奇過,既然已經有了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那又怎麼會沒有日常任務這種升級神器呢?
現在看來,系統並不是沒有日常任務,而是之前的地點不對,因此不便於發放任務啊。
目光在第二個任務「造訪同門」上停了停,葉爭流主動詢問白露:「那位管錢的三娘,不知好不好見?」
白露愣了愣,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色:「這個時辰,三娘多半在賬房。只是,師妹你剛從船上下來,不用先隨我回去歇息一下嗎?」
「不用,直接去拜這位三娘師姐的山頭就好了。」葉爭流愉快地笑了起來:「一會兒我還要去看看師父他老人家呢。」
在沒有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的時候,她可就指著日常任務帶她升級了。
白露轉念一想,覺得葉爭流說得很對:「那我就帶你去見三娘,正好讓她給師妹你撥一處居住的院子,再領了安家的份例。」
——————————
賬房是個三進的院子,第一進僕役正在灑掃,第二進坐著幾個先生算賬,算盤被打得劈啪作響。偶爾有丫鬟小廝端茶倒水,腳步聲也很安靜,茶水會特意放在手邊一個單獨隔出來的小檯子上。
步入第三進的內室,葉爭流終於見到了黃三娘。
這個女人手裡握著整個滄海城最大的錢袋子,打扮上卻不算富貴華麗,僅僅得體而已。她挽著婦人髮髻,穿一件水綠色的衫子,頭上斜插著一根赤金的喜鵲扁方簪子。
盛夏的天氣,賬房裡不但不設冰鑑,而且黃三娘身上還披著一件錦緞的披風。葉爭流注意到,她明明已經搽了脂粉,然而臉色裡依舊透著一股蒼白,用《紅樓夢》裡的話講,這叫做「一見便知有不足之症」。
管錢這麼忙的事……讓一個病人來,這不好吧。
莫非黃三娘的卡牌比較稀有,所以解鳳惜才堅持要用她?
當黃三娘抬起頭來的時候,葉爭流尚未收回自己亂七八糟的心緒,於是一眼就碰上她鋒利而精明的目光。
那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實在很難解釋,卻又極其玄妙地存在著。只需這麼一個照面,兩個人同時就意識到,對方絕不是什麼容易相與的對象。
葉爭流在心中暗暗驚嘆:這位黃三娘不可小覷,當真是個病羅剎啊。
隨著兩人的目光相交,葉爭流的任務面板便是一震,代表著拜訪同門的任務已經完成。
黃三娘把手裡的賬本放在膝上,朱筆往硯台上輕輕一擱,碰出一聲淡淡的脆響。
「白露師妹,不知這位是……?」
白露連忙介紹:「三娘,這是師父新收的徒弟,咱們的九百八十一師妹。」
「哦?原來是城主又收了徒弟。」
聞言,黃三娘當即揚起一個明快的笑容,語氣熱情大方,連珠炮一般:
「妹子快坐。這半年來,城主一直不收徒,我心反而懸著,如今看城主終於再收了徒弟,一顆心總算是落下了。妹子住城主府還是城西?有卡牌還是沒有?一會兒我讓紙鳶拿個表來,妹子你挨個添了,我也好按著情況,給妹子你安排日常起居的地方。」
這一串招呼堪稱熱情洋溢。
只是從始到終,她甚至沒有問一句葉爭流的名字。
不待葉爭流回答,一個梳雙丫髻的婢女就走過來,對著葉爭流屈膝一禮,引著兩個人去了旁邊的一間側室。
這個叫紙鳶的丫頭,臉上帶著和黃三娘如出一轍的、虛假繁榮的客氣。她把一張抄好的表單鋪在桌上,笑意盈盈地請教葉爭流。
「是我讀給姑娘聽,還是姑娘自己填?」
葉爭流選擇自己填。
等把毛筆握在手裡,葉爭流才注意到:眼前的這張表單,字跡抄得又大又清楚。上面盡是些「是男是女」、「有沒有卡牌」、「南人還是北人」「口味甜還是鹹」之類的基礎問題。
這些問題的言語簡單易懂,收集起信息來,又快又方便,還省了寒暄。
葉爭流毫不懷疑,黃三娘絕對是流程辦公的一把好手,她從這個表格上,看到了現代問卷的影子。
不僅如此,在這張紙上,連答案都是事先寫好的,葉爭流全程甚至不用寫一個字,只需用筆在自己的答案上畫一個圈就行。
等她把這一份問卷做完,那小丫頭又上前來屈膝一禮,替葉爭流在左首標了個「玖捌壹」。
這回,從小丫頭手裡接過表格的時候,黃三娘終於把手裡的狼毫掛回了筆架。
她看著手裡的表單,語氣熱情而公事公辦:
「師妹住在城主府裡,月例是三兩銀子、一季兩套新衫、膳食三等。除此之外,師妹是女子,又識字,每月的脂粉錢額外多出一兩,再加一兩公中的紙筆費。另,師妹既然有卡牌,每月可多領五兩銀子的卡牌補貼,膳食升等。共計月例十兩銀子,膳食二等——敢問師妹貴姓?」
「免貴姓葉,葉爭流。」
「好,紙鳶,你給葉師妹把九百八十一的牌子拿來。」
那是一塊雞翅木的小小木牌,木牌底下挖著五個留置小孔。黃三娘拉開自己身旁的抽屜,動作乾脆地往小孔裡按進去了兩顆打磨光滑的白銀珠子。
「師妹收好,每月憑此牌來領份例即可。補一次牌子八錢銀子,不便宜。所以師妹若是弄丟了牌子,不妨先自己私下裡找一找。」
葉爭流有些新奇地接過那個木牌看了看。
這木牌打磨得極其乾淨光滑,正面印了城主府的名諱和祥雲紋,牌子背後又刻了描金的「玖捌壹」字樣,上下兩頭都鑽了小孔,可以配個絡子,結在腰上。
只這一個領份例的手牌,就能看出黃三娘的心思細巧。
黃三娘繼續低頭審視著手裡的這份表單:「師妹是北人,口味好鹹,不怕蟲。我便把師妹安置在梨香園。園子裡有兩個灑掃的小丫頭,師妹若是不中意了,換人這等小事,只需找紙鳶就行。」
交代完這些,黃三娘便彎下腰,從櫃子的最下面取出一個厚厚的大本子,在葉爭流那一頁上落了印,將她的資料夾在了本子的最後一頁。
親手收好了葉爭流的資料,黃三娘一個眼色,紙鳶就捧來了一個托盤。
托盤上盛著十兩紋銀,以及一沓事先訂好的白紙。
「諸位師弟師妹剛入門時,都有些不大懂的問題,例如任務在哪裡領、平日的課在哪裡上,我這裡都給師妹記出來一份。此外,師妹初來乍到,這十兩銀子是安置用的,還請師妹收下。」
此時此刻,距離葉爭流見到黃三娘第一眼,還不足一盞茶的時間。
短短的五分鐘裡,黃三娘已經給她安排好了日常生活和食宿,而有意無意地,葉爭流也深刻地瞭解到了黃三娘的脾氣。
所有的事情,黃三娘都做得有條不紊,快而不亂,處理事情章程儼然。
葉爭流不由在心裡叫了一聲好。
她上輩子的時候,哪怕去個銀行窗口辦事,都會被拉著問一堆辦不辦卡、開不開戶、存不存某個理財保險之類的問題。
而黃三娘這裡,顯然沒有什麼官僚主義,一切都以辦事效率為先。
這個速度哪怕放到現代社會,也堪稱乾脆俐落,足以讓辦事的老百姓翹起大拇指誇了。
看著眼前明明難掩病態,卻不失雷厲風行的黃三娘,葉爭流覺得,自己很饞這女人的腦子。
她一顆挖牆腳之心蠢蠢欲動,當即就拉開了自己的系統工會面板,搜索到了黃三娘,然後輕輕點擊她頭像後面那個小小的加號。
【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被加入工會。】
葉爭流:「……」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想要加人進工會,還需要對方對自己的好感。
那麼,問題來了。
怎麼才能讓黃三娘來給自己貼錢打工……不是,能讓她增加對自己的好感呢?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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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3 12:37:59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七章 公會任務
辦完事以後,黃三娘迅速用一種親切、熱情、大方、典雅的態度,對葉爭流下了逐客令。
雖然她滿口都是「葉師妹常來喝茶」,「我這裡常年有人,照料不周」,「身邊四個丫鬟,各個能幹,師妹有事找她們都能解決」之類的話。
但只要長了耳朵,就不難聽出,她的本意是想說:「你還要打擾我到什麼時候」。
啊,這就是好感度不滿20的殘酷世界,你想試試相處時間能不能兌換好感度,人家都嫌你煩。
葉爭流很識相地當場告辭,換得黃三娘一個客氣的面子情微笑。
「師妹走好。」
在黃三娘的鮮明對比之下,葉爭流深刻地意識到了白露的可貴。
——自己還沒有和白露見面的時候,白露就已經對她擁有了高達20的好感。
一個與葉爭流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不但初始就對她有著20點的好感度,還因為葉爭流一個「邀請加入工會」的騷操作,不惜驅船遙遙趕來,就是為了能給葉爭流治傷、解毒,並且全程都是自掏腰包。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啊?簡直就是國際主義的精神,是醫者大愛無疆的仁愛之心啊。
葉爭流看了看身旁恬靜微笑的白露師姐,心想,假如連這種近乎絕跡的甜心小天使她都不珍惜,那自己還是個人嗎。
想到這裡,葉爭流肅穆地握住了身側白露的小手。
白露迷茫地朝葉爭流望來一眼:「葉師妹?」
葉爭流:「我接下來要說的事,師姐一定不要怕。」
白露雖然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身為師姐的責任,讓她下意識地選擇安慰自己新入門的小師妹:「師妹你盡管說,我是大夫,我遇事不會怕。」
好,既然如此,葉爭流就放心了。
她十分誠懇地請教白露師姐:「師姐,你知道三娘喜歡什麼樣的師妹嗎?」
是的,盡管白露小天使非常暖心,但葉爭流還是饞黃三娘的腦子。
外熱內冷,滿口都是生意,滿眼寫著快滾的病怏怏精明大美人,誰不喜歡呢。
葉爭流簡直喜歡到不想做人啊!
白露茫然:「……啊?」
白露無措:「為、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白露十分驚恐:「我也不知道啊。難道我看起來很像是知道這種事的樣子嗎?」
——————————————
對於如何爭取到黃三娘的好感,白露是沒有經驗的。
畢竟,黃三娘其人,雖然管錢,但是卻不愛金銀玉器,哪怕半個城都要看她臉色,她也沒有驕奢淫逸。
提起黃三娘,師門上下都知道她是個厲害人物。但要問她喜歡什麼……
白露也只能含糊地回答一句,三娘大概天生就喜歡管錢吧。
除了城主解鳳惜之外,甚至沒人聽說過她和師門裡的哪位同門交好——反正無論她和不和別人交好,也只有所有人看黃三娘臉色的份。
白露確實比其他的師兄弟們和三娘更熟悉一點,但那也只是因為她負責三娘的病情,每隔七天會去給黃三娘診一次脈。
所以對於葉師妹的這個問題,白露屬實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她給葉爭流提了一個很樸實的建議:「不然,下次我去給三娘診脈的時候,師妹你幫我拿著藥箱?」
白露在心中暗忖道:多見見面,應該有利於打好關係吧。
唔,要是沒有其他方法的話,這也是個招數。
葉爭流謝過白露的好意,同時在心裡打開了三天以前就刷出來的任務框。
【主線任務1:建立根據地
任務描述:無需多言,您已經飽嘗過弱小的酸楚。
您一直把自己歸結為守序陣營的一員。您希望看到亂世被終結,也希望看到有一個穩定的、有力的政府得以建立,更希望世上的大多數人都可以在社會的規則下安穩地生活。然而這世上並無一個存在,足以讓您寄予如此厚望,所以您低下頭,在海面的倒影裡看到您自己。
您相信,終有一日,任何人都不必擔心自己懷中的孩子於某夜被人偷走,再找到時發現幼童已經被下到了一口湯鍋裡。
那記憶是您揮之不去的噩夢,也是您為之前進的動力。
任務獎勵:???】
【支線任務:交上五個志同道合的朋友(0/5)
任務描述:世上沒有光桿的霸主,連秦檜都有兩個兄弟呢。
以您的才華和能力,至少要有五個願意參與您偉大事業的朋友才行啊。
當然,您完全可以提著一個食籠,在路邊隨機收買五個乞丐,這樣也是可以算您完成任務。
但是……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告訴我您不會真的那麼做吧?
任務獎勵:視完成情況而定】
支線任務的那一串「不會吧」,相當喧囂地吵到了葉爭流的眼睛。在打開任務框的時候,葉爭流下意識地抬手在自己的眉間一遮。
主線任務暫且不提,葉爭流現在剛剛立穩腳跟,想要完成主線任務,還需要更多的積蘊和底牌。
至於支線任務……
如果志同道合的意思是「熱愛和平」,那白露顯然應該算在裡面。
然而這個任務的完成人數,至今都顯示為0。葉爭流猜,要麼是它對朋友的友誼值有要求,要麼是它對朋友的舉動有要求。
比如說,志同道合的朋友,要願意幫著葉爭流打天下之類的……
這個任務可以先放放,但在葉爭流心裡,她就不客氣地先把白露和黃三娘預定上啦!
關掉主線支線的任務面板,葉爭流又打開了自己的公會頻道。
作為會長,盡管是一個公會裡只有三個人的會長,葉爭流每天也要勤懇地履行自己作為會長的職責。
職責一,領取當日的公會任務。
任務版上每天會隨機刷新二十四個任務,未名公會等級為一,因此一天最多只能領取三個任務。
在葉爭流領取了任務後,任務牌會懸掛到工會上方,由工會會員共同完成,完成可以得到工會經驗、公會貢獻值以及公會幣等各種東西。
如果領取的任務牌沒有完成,那就會扣除相應的工會經驗。
由於殺魂已經被葉爭流親手放生,葉爭流又很難和白露解釋「你其實已經被我加入了一個只有兩人一狼的特殊組織」,所以她每次領取任務時,都盡量挑選自己公會肯定能完成的那種任務。
例如眼下這個。
【公會任務: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任務描述:吃掉總量為9碗的口糧。
任務進度:(9/9)
任務獎勵:公會經驗 5、公會幣 1(已領取)】
今天的早飯和午飯,葉爭流是和白露一起在船上吃的。白露飯量小,兩頓加在一起大概吃了一碗。葉爭流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每頓吃了一碗半。
既然她們兩個一共吃了四碗飯,那剩下的五碗飯是誰吃的……就完全不必猜測了。
葉爭流只能說,在殺魂離開後,還能以這樣一種特殊形式感知到他的溫飽,這真是太好了= =
雖然不知道殺魂現在的情況,但看他一個上午就吃掉了五碗飯的東西,應該過得還挺不錯的。
除此之外,身為會長,為了未名公會不被扣除經驗,葉爭流還要完成一些已經領取,但是沒有其他公會成員完成的任務。
【公會任務:學習沒動力,你別跟我皮
任務描述:學習部分卡牌知識
任務進度:0
任務獎勵:公會經驗 5、公會幣 1】
這個任務也比較簡單,請教白露就能完成。
不過,鑑於葉爭流本日還有拜訪師父的日常任務沒做……
葉爭流翻了翻自己的任務列表,臉上緩緩地揚起了一個無邪的微笑。
在之後的日子裡,這個微笑被葉爭流命名為:薅鳳凰毛‧起手式。
她輕聲對白露請教道:「師姐,你知道咱們的師父住哪兒嗎?」
同一時間,不遠處的解鳳惜,不知為何感覺背後一涼。
————————————
在葉爭流來看,解鳳惜的親傳弟子實在太多,以至於這些弟子的身份,與這個世界裡大部分人概念中的「徒弟」有別。比起「弟子」,反而更像是「門客」。
她去找解鳳惜的時候,門口打簾的小丫鬟看了她腰間的腰牌一眼,示意葉爭流在此止步,自己則進去通報。
城主府裡的普通丫鬟都知道,解鳳惜新收的徒弟慣來紅火緊俏,因此等通傳完畢後,那小丫頭湊到葉爭流身邊,悄聲告知葉爭流。
「姑娘,九百八十公子在裡頭呢。」
葉爭流反應了一秒鐘,才意識到,這串數字是自己前頭那個、據說很有希望當上少城主的隔壁師兄。
對於馬登元的性子,白露並未說上太多。
不過一見面葉爭流就自行領悟了,這人五行欠揍。
方堂之內,解鳳惜斜倚在主座上,馬登元則陪坐一旁。他是個眉眼陰沉的年輕男人,容貌白皙俊雅,只是目光裡的不善之意沖淡了本應溫文的氣質。
一見葉爭流,他登時露出一個不屑的諷笑。
「師父,這就是你給我新收的師妹嗎?她叫什麼?」
作為一個收徒過多的師父,解鳳惜從來都不在徒弟之間拉偏架,但凡有什麼問題,一向都是讓徒弟自己解決的。
他漫不經心地回道:「看你師妹願不願告訴你。」
在葉爭流入門之前,馬登元一直是解鳳惜的關門弟子,半年來無往不利的生涯幾乎讓他忘了形,如今聽到解鳳惜拒絕自己,馬公子的臉色當即一黑。
他有氣不敢沖著解鳳惜發,當然就只好全照著葉爭流來。馬登元的嘴角擰起了一個奇異的弧度,問道:「師妹貴姓?」
他問得陰陽怪氣,葉爭流回答的也很敷衍:「葉。」
「哦,是韓國葉將軍一脈的葉嗎?」
「不是。」
「那是太行葉氏的那個葉嗎?」
「不。」
「都不是啊,那莫非是趙國皇室的葉姓?」
「再不濟,也該是天海城四大姓裡的葉姓吧!」
「……」
葉爭流乾脆不回答了,她抱起手臂,冷冷地在一旁看著這個精神小夥裝逼。
既然這麼在乎姓氏,她看這人不應該姓馬,應該姓司馬才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1-10-3 12:38:25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八章 卡力
市民馬某不知道,自己的戶口本都快被人給改了,一張小嘴還在叭叭地說個不停。葉爭流留心聽了一下,裡面沒有一句是陽間話。
葉爭流在馬登元的對面坐下,面前之人一點收斂也沒有,依舊在逼逼叨個沒完。
馬登元滿口都是些家世、門第、師父收你是天大的福氣之類的屁話,語氣裡對自己做不成關門弟子的怨恨酸氣,簡直要從鼻孔裡冒出來。
只可惜手上少杯氫氧化鈉,不然葉爭流肯定潑過去,給這位馬師兄好好中和一下那股掩蓋不住的酸味兒。
收不收徒弟的事,說來說去都是解鳳惜的決定。
馬登元垂涎那個關門弟子的特殊位置,卻不敢往上找解鳳惜問個答案,於是就把一腔子氣撒到葉爭流身上。他是指望用自己的態度先聲奪人地嚇住葉爭流,還是想用自己高貴的身份鎮住她?
看著眼前的馬登元,葉爭流臉上逐漸浮現出一個憐憫的微笑。
——上一個這麼幹的人姓應。
——後來他連自己徒弟都變成死對頭家的了。
葉爭流往上首瞧了瞧,只見解鳳惜垂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吸著煙槍,對自己和馬登元之間發生的一切視若罔聞。
看來他沒興趣調停弟子關係。
那敢情好。
葉爭流來看解鳳惜,本來是想做完日常任務和公會任務的。
沒想到,今天竟然還能把每日打卡的戰鬥任務也順便完成,簡直可以稱作意外之喜啊。
葉爭流簡單過了一下自己手裡的卡牌:其他卡牌都準備完畢,只有李賀卡還在冷卻之中。
這張卡一擊必殺,千好萬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冷卻時間太長。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緣故,葉爭流早就把技能升級的寶石給李賀卡用上了。
沒關係,這種小打小鬧,還不必動用李賀卡。
葉爭流心裡有個小小的、關於卡裝的想法有待實驗,她看馬登元就是個不錯的試驗品。
而在那之前……
葉爭流笑容滿面地對馬登元拱了拱手。
「師兄,師妹此次來,是想請教師父一點關於卡牌的基礎知識。說實話,要為這點小事勞煩師父,我還挺不好意思的。我看師兄出身名門,心嚮往之,幾個問題,難不倒師兄吧?」
馬登元狐疑地看了葉爭流一眼,不明白她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不過,這是個解鳳惜面前抬高自己、踩低葉爭流好機會。馬登元想了想,覺得不必錯過。
他裝腔作勢地一咳嗽:「你問吧。」
不管這個排行九百八十一的村女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他還能怕了不成?
葉爭流倒也沒打什麼主意,她就是想把自己那個學習卡牌知識的公會任務做了,可以說是很樸實了。
這些基礎問題若拿去請教解鳳惜,解鳳惜甚至可能懶得答。
但當著解鳳惜的面問馬登元就不一樣了。
無論是為了在自己面前顯擺,還是為了在解鳳惜面前表現,葉爭流相信,馬登元都會認認真真、舉一反三地教會自己的。
畢竟,葉爭流也不是什麼魔鬼,上來就把馬登元胖揍一頓,這種事多不好意思啊。
生活在勤儉節約的社會主義光輝之下,葉爭流從小就知道廢物利用嘛。
「敢問師兄,卡牌數目什麼時候會變多?」
一聽這個問題,馬登元當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什麼外行問題。」
這個丫頭,也不知道是師父從哪裡撿回來的土妞,一張口說出來的話,簡直都往下掉渣子!
「讓我告訴你吧,卡牌和卡力息息相關。當你覺醒第一張卡牌的時候,自己能夠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充斥著卡力,此時的卡力,就是決定你卡牌強弱的基礎值。」
卡力?基礎值?
葉爭流微微一愣。
她從來沒有感覺到過自己的卡力。
葉爭流不恥下問:「師兄,卡力是幹什麼的?」
馬登元幾乎要跳起來:「什麼?連這都不知道,蠢材啊蠢材!難道你沒有覺醒卡牌嗎?你使用卡牌時消耗的力量,當然就是卡力了!」
葉爭流:「……」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用卡牌的時候,從來都不消耗卡力,一向只注意冷卻時間。
按照馬登元的說法,卡力是在點靈之時,湧現在葉爭流周身的力量。
葉爭流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慕搖光給自己的點靈的時候,她渾身上下似乎有種奇妙的感受,與此同時,有一個浮現在她腦海裡的圖案,是個碧藍一片的條狀物體。葉爭流當時沒有在意,但是現在回憶起來,那東西顯然是——
草(一種植物),那不明顯是個藍條嗎?
就是打網游的時候,決定能不能釋放技能的法力值啊!
葉爭流:「……」
此後,隨著她一直做任務、一直升級,理論上她的藍條也應該一直在加長。
唉,說來都怪刀○亂舞、食○契約這幾款游戲,它們的游戲模式給葉爭流帶來了某種錯覺。
葉爭流一直覺得打架的都是卡牌,自己的級別只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數字。
其實不是啊,明明她有提供非常豐沛的藍條支援嘛。
想通這一點,葉爭流的笑容頓時變得真誠了些。
「我懂了,師兄繼續講吧。」
馬登元哼了一聲,決定看在上首解鳳惜的面子上,繼續講講這些小兒科的知識。
「一般來說,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後——這個時間通常是一到兩年不等,你的卡力會提升到基礎卡力的兩至三倍,第二張卡牌也會醞釀成熟。哼哼,當然也有極個別天才,比如說我,僅僅半年就覺醒了第二張卡。」
「此後,再經過三到五年的訓練,你的卡力提升為基礎卡牌的三到六倍,第三張卡牌也會隨之覺醒。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一生覺醒三張卡牌就已經是極限。第三張卡牌覺醒後,卡力將維持在最高六倍的狀態下,很難再進步了。」
說到這裡,馬登元挑剔地看了葉爭流一眼,好像在說「你差不多就是這種情況了」。
葉爭流含笑聽著。她當然不會告訴馬登元,自己現在就有四張卡牌。
嚇死他了怎麼辦,嚇死了她一會兒打誰去啊。
她更不會告訴馬登元,自己的系統面板上,已經顯現出【公會任務-學習沒動力,你別和我皮(已完成)】的字樣。
葉爭流故作天真地問道:「師兄現在有第三張卡嗎?」
馬登元眼色一厲,手裡描金墜玉的扇子猛然合上:「這也是你能問的問題?」
葉爭流緩緩眨了眨眼。
懂了,所以說他還沒有覺醒第三張卡。
只有兩張卡牌啊,那就更好對付了。
葉爭流誠心誠意地道了聲謝,繼而問道:「對了,還有一個問題要請教師兄——卡牌要怎麼用?」
馬登元:「……」
馬登元匪夷所思地看著葉爭流,從表情上看,他想不通葉爭流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你?你的卡牌怎麼用,你問我?」
此時此刻,葉爭流已經熟練地掌握了啟動馬登元的三個關鍵詞。
「師兄出身名門,師兄天資橫溢,我就比較蠢。師兄給我講講吧。」
講講就講講。
馬登元隨意道:「比如說……」
葉爭流非常慇勤:「比如說以師兄的卡牌為例。」
「嗯,比如說以我的卡牌為例。」馬登元一無所覺地接口。
他的卡牌內容在師門裡也不是什麼秘密,可能也只有葉爭流這種新入門的小師妹才不知道。
在上首的主位上,解鳳惜默默地轉開了眼睛,猛吸了一大口煙,才能讓自己不要一不小心笑出聲來。
馬登元得意洋洋地給自己扇了扇扇子:「我是元素性的卡牌,也是最稀有的一類事物卡。事物卡往往以控制或者輔助為主,可我的卡牌主打攻擊,能讓我踩在水面上破浪而行,也能讓我招來滾滾碧濤……」
他顯然對自己十分滿意,因此一吹捧起自己來就沒有完。
葉爭流微笑著聽著他的講解,腦中閃過一連串的(此處省略500字)、(此處省略800字)以及(此處省略1000字)。
耐心地聽完了馬登元的幾個具體技能,葉爭流放心了。
白露是個小天使,她對每個人的先天好感值都很高,也一直有種對每個人的保護欲。
所以在介紹馬登元的時候,她只大致提了一句馬登元的身份,至於這人的秉性和卡牌路數,白露是一句話也沒和葉爭流提。
不要緊,白露不說的東西,馬登元自己說了。
養豬千日,殺豬一時。葉爭流認為,現在已經是磨刀的好時候了。
她彬彬有禮地打斷了馬登元的自吹自擂。
「師兄,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馬登元被她打斷了對話,一臉不悅,不假思索地問道:「什麼?」
葉爭流:「我想知道,在哪兒揍您比較方便?」
「……啊?」
「或者我再說得通俗一點。」葉爭流的態度相當客氣:「三娘給我的注意事項我看了,咱們師門是允許弟子私下比鬥的,只要有人見證就行——我想和師兄打一場,請師父見證,不知道怎麼樣呢?」
馬登元目瞪口呆,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如何發展到這個地步。
明明上一刻,這個小毛丫頭還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在和自己請教問題。怎麼一轉眼……
他也不是全然的傻,愣了一愣便反應過來,之前是葉爭流一直在套自己的話。
馬登元勃然大怒:「你找死!」
急怒之下,他手裡的扇子挽了一串相當騷包且流麗的扇花,錦緞的扇面突然崩開,露出其中寒光凜凜的精鋼扇骨。
葉爭流毫無誠意地小海豹拍手,眼神冷酷的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日常任務打卡機器。
「太精彩了,這一手傳統非物質文化遺產,完全值得打賞一朵玫瑰花。」
她上次看到這麼漂亮的耍扇子,還是在慕搖光身上呢。
只不過,慕搖光耍扇子要命,這位耍扇子要錢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1-10-3 12:38:52
卷二 滄海城 第四十九章 鹿鳴
馬登元一張白皙的俊臉此時已經憋得通紅。
他和葉爭流這種一看就是土裡刨食的掉渣村妞不一樣,馬家歷任風海城主十二代。他投胎好,是嫡脈裡的嫡脈,貴人中的貴人。
要不是葉爭流被解鳳惜收做徒弟,此時哪裡有馬登元看她一眼的份兒?
馬登元惡狠狠地在心裡想著:這種又無知又粗鄙的丫頭,即使家裡分來給我洗腳,我也不要!
要不是解鳳惜就在身後看著,馬登元此時此刻真恨不得一扇子下去,把葉爭流打成一片外凹裡凸的肉餅餅。
他本來神情裡就有幾分化不去的陰霾之意,如今啞然受辱,削薄的眉骨裡凸顯出幾分戾氣來,就更是顯得不可親近。馬登元熱騰騰地喘了一口氣,冷笑道:「你要和我動手?」
看了他這副模樣,葉爭流反倒一笑。
擺出這副架勢來,是想嚇唬誰呢。若不是為了打一架完成日常任務,誰和你說這麼多話啊。
「可不是嘛,師兄,你就先別扯閒篇了。趁著師父在這兒見證,咱們快點打?」
她日常任務的100經驗值和500銅錢還壓在這兒呢。
馬登元愣愣地瞪著葉爭流,只覺得自己活了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這麼不知死活的東西。
怒極反笑,他手裡折射著喑啞銀光的鋼骨摺扇猛地一收。馬登元拿扇尖指著堂外的院子,一字一頓道:「好、好、好。我看也不用去別處了,正好師父看著,咱們就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做過一場!」
葉爭流當即戰術後仰。
不是她思想太污,也不是她被杜牧大大影響。只是「做過一場」的這個說法……咳,就很有風味啊。
她這裡表情微妙,馬登元卻已經快人快語地對解鳳惜行了一禮。
「師父,我要和師妹做過一場,就煩請師父替我做主了!」
葉爭流:「……」
朋友,你這個用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和我領個結婚證。
解鳳惜此前一直倚在椅子上假寐,對他們兩個熱情的師門交流視若無睹,整個人都像是一片美好的貼畫。
此時此刻,聽葉爭流和馬登元商量好了比鬥的事,他終於睜開雙眼,將煙槍在椅子把手上一磕。
這一下火星四散,煙雲亂飄,濃厚不一的煙霧在解鳳惜的衣擺上勻成一團,凝結成了個貴妃榻的模樣,穩穩當當地把解鳳惜托在這片煙霧攏成的榻上。
解鳳惜單手扶著額頭,眼裡露出了些許興味神色。他半眯鳳眸,悠悠吸了一口冷煙,口中卻笑道:「好啊,那為師也給你們一點添頭。」
他揮了揮手,示意婢女去把東西捧來:「我有一色金剛彩翎孔雀氅,今天你們誰贏了,我就把那件衣裳給誰,怎麼樣?」
單聽著這個花哨的名字,葉爭流反應不過來。
不過她一看,自己對面的馬登元,眼中已經冒出了賊子般的亮光,立刻秒懂:明白了!好東西!
唉,她就喜歡司馬師兄這樣的人物,又送人頭又送經驗,又能順便從解鳳惜身上薅鳳凰毛,還會送來個虛擬的媽……咳。
兩個人在院子的兩角站定,馬登元一寸一寸地展開扇子,淡淡道:「我這柄密鋼千鍛扇,是用冰雪鋼心回爐千次打造而成,挫筋扒骨,見血不收,是一柄絕代靈器。師妹要有什麼武器,就拿上吧。」
反正無論是什麼兵器,多半也不夠他一扇子削的。
葉爭流也不客氣,她腰間有一把長劍,此時已經握在手裡。
「我這裡有一柄劍,府裡發的。」想了想,葉爭流又好心補充道:「一會兒,如果你足夠幸運的話,這把劍應該用不上。」
馬登元輕蔑地一笑,一心想用葉爭流的鮮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
他根本沒有思考過,葉爭流話裡的「你足夠幸運」是個什麼意思。
——其實答案很簡單,葉爭流手裡還有一個比較偏門的卡裝。
她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嘗試,今天終於有個軟柿子隨便捏。葉爭流想在馬登元身上試試這個。
【卡裝‧鹿鳴】
星級:三星
卡裝描述:呦呦鹿鳴,食野之蘋。請在清新廣袤的曠野上,像一隻小鹿般自由的奔跑吃草吧!
使用此卡裝,環境類描寫技能加成15%,除此之外,另有5%概率將對手變為自由奔跑的小鹿。
實話說,從看到這個卡裝描述的第一天,葉爭流就對此好奇已久。
她真的很想知道,要怎麼才能把對手變成一隻自由奔跑的小鹿……
假如馬登元足夠幸運,遇上了那5%的概率,那葉爭流就有機會滿足自己的好奇。
假如他不夠幸運也沒關係,葉爭流一個「十年一覺揚州夢」就足夠讓他定在當場,接下來就是那柄劍出場的時候了。
馬登元哪裡知道葉爭流心裡的邪惡念頭,他只知道,自己活了這麼大,還沒在別人身上受過這種閒氣呢。
耳邊,解鳳惜輕磕了一下煙桿作為比賽開始的提醒,馬登元二話不說一揮摺扇,扇子上用密紋篆刻的浪花印,當即配合著馬登元的卡牌洶湧而出。
【卡牌‧海,技能「滾滾碧濤」發動】
【卡牌‧弄潮兒,技能「一葦渡洋」發動】
扇子打開的第一時間,葉爭流腳下鞋底全濕。隨著扇子直揮到底的這一個簡單動作,鹹澀的鹽水便憑空而起,如同畫捲上傳世的浮世繪一般,眨眼就沒過了葉爭流的胸膛。
而馬登元其人,明明腳上蹬著一雙沉重的八分粉漆小羊皮靴子,然而整個人卻如同踏著舢板沖浪一般,穩穩地站在了浪頭尖上。
扇子一揮,隨即再是一收。
【卡牌‧海,技能「排頭浪」發動】
【卡牌‧海,技能「水旋渦」發動】
馬登元對自己的技能已經非常熟練,熟練到閉著眼睛也不會出錯的地步。
「滾滾碧濤」這個技能一出,整個領域就是他的天下。
排頭浪專打上頭,水旋渦則針對水下。這一長串的技能施展下去,無論葉爭流是不會鳧水隨波逐流也好,會鳧水潛到海面下也罷,乃至於她哪怕能長一對翅膀飛出起來呢……
她往下有深達數尺,人掙不脫的水旋渦等著,向上則有足足三丈高的排頭浪伺候。
馬登元嘴角化出一絲冷笑,沒等他的笑意完全展開,便覺鬢邊手上,輕輕一濕。
是什麼……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發覺原本萬裡無雲的清朗天色下,竟然不知何時下起了細密的、紛亂的、哀怨的、如愁絲一般的斜雨。
馬登元不屑嗤聲道:「你是不是傻……」
他在這裡招出了一片海,這個土妞在幹什麼?她在下雨?她還嫌棄水不夠多嗎?
與此同時,他也聽到葉爭流一聲幽幽的感嘆:「師兄,以後誰說你傻你都別信,你就是缺一點心眼……」
三星卡裝鹿鳴,被葉爭流放置在了杜牧卡的唯一一句環境描寫「清明時節雨紛紛」上。
剛才她和馬登元同時動手,她想要放個技能,結果卻施放失敗,反而是馬登元一出手,就氣勢恢宏地變出了一大片海來。
葉爭流微微一愣,隨即便領悟到,大約是時節不對。
端午都過完了,現在正值盛夏,來一場清明的雨也不合路數啊。
心裡知道這個卡裝可能試不成了,葉爭流仍然在心裡順口驅動了一遍「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技能。
這一次,竟然成功了。
事後,葉爭流分析,可能是因為馬登元先變出了一片海。
本來今天萬里無雲,又不是清明的節令,沒有人工降雨的條件。
但馬登元大公無私,馬登元捨己為人,他不要小我,成就大我,特意給葉爭流製造一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海。
這精神簡直感動到葉爭流眼淚汪汪。
既然人家犧牲自我都要為葉爭流創造出這樣良好的先天條件,她當然就直接用啦。
於是便出現了天降正義的一幕,無數細密的清明之雨源源不斷地從天上落下。那一刻葉爭流使用「願隨長風到日邊」技能破海而出。眼看一座巨大的排頭浪就要砸在她的身上——
驟然之間,海洋、巨浪、以及天上的細雨都化為烏有,只有兩個人濕透的衣衫,證明剛剛那場比鬥的存在。
哦,或者說,不是兩個人的衣衫。是葉爭流的衣衫,和馬登元的毛皮。
葉爭流:「……」
馬登元:「……」
一人一鹿面面相覷,馬登元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而葉爭流心裡則很稀奇:哇,這就變鹿了?姓馬的運氣不錯啊。
難怪他師門排行九百八啊,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不要三千二,不要一千八,只要九百八,活潑小鹿帶回家!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蹄子蹬著地面動了動,嘴裡「吧呦吧呦」地叫了兩聲,大概是在背自己尊貴無比的豪華族譜。
看了這麼多年的《人與自然》、《動物世界》,這還是葉爭流第一次在一隻鹿的眼裡,看到如此人性化的、懷疑人生的、萬念俱灰的眼神。
葉爭流再次小海豹拍手,想給馬登元打賞一個百寶箱。
這下子,連解鳳惜都有點驚異地從半空中那個煙雲砌就的美人榻上翻身下地。他走上前來,細細地打量了吧呦吧呦的徒弟片刻,再抬起頭來時,表情不知怎地有些復雜。
他轉向葉爭流:「你師兄這個模樣……我看他像是匹馬鹿啊?」
葉爭流:「……」
鹿有那麼多種,可馬登元偏偏就變成了一匹馬鹿……
這,葉爭流也不知道他究竟對自己的姓氏有多執著。
想到這裡,葉爭流不由得對著馬鹿兄十分肅穆地一抱拳:「師兄真不愧是人中之馬,連變鹿都不忘變匹馬鹿,佩服佩服。」
難怪他抓著葉爭流的姓氏就開始嘲呢,看看人家,多不忘本啊。
一句「人中之馬」差點把馬登元活活氣死。在這一刻,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奇蹄目的生存方式,一低頭就要頂著鹿角朝葉爭流撞過去。
然而他的鹿角卻被解鳳惜一把握住。
這個腦子始終像是長了坑的師父,用一種十分新奇的語氣說道:
「衣服變作身上毛皮的話,那那把扇子變成了什麼?花紋?骨頭?可我看這前蹄也不像有異的樣子……真是有趣。」
他用一種飛快的手法檢查過馬登元的兩個前蹄以後,竟然還相當為老不尊地想要掀開馬登元的後腿看看!
馬登元:「吧呦吧呦!」
一股欺師滅祖的衝動,從他的肺腑間沖天而起。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種發自生理的、生物存續的本能,也無聲地劃過了馬登元的喉頭。
他拚命地甩頭蹬腿兒又搖尾巴,奮力從解鳳惜手上掙扎出去,一頭撞破了小院的大門,直直地跑了出去。
解鳳惜站直身體,手持修長煙桿。他沒能檢查過馬登元身上的每塊骨頭,眼神到底還是有些遺憾。
「你覺得,你師兄這是幹什麼去了?」
葉爭流想起卡裝裡的內容描述,心底隱隱有了個猜測……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野馬愛草原。師兄他……應該是去吃草了吧。」
畢竟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吃草什麼的,沒毛病!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4 12:52:32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章 學習
在聽到葉爭流的回答後,解鳳惜一直如春風拂面般的笑臉上,也不由得為之露出了堪稱奇異的表情。
「吃草?」
從他的神色上看,他顯然覺得這事令人生草。
葉爭流做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變鹿吃草屬於卡裝限定內容,基本上相當於某種不可抗力。唉,她也沒辦法呀,誰叫「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是《詩經》裡寫著的呢。
解鳳惜看了看自己被撞出一個鹿形破洞的院門,很是感慨地嘆了口氣,開始思考要不要明天換一個鐵院門。
「你知道這兩扇大門是什麼材質?」
葉爭流搖頭表示不知道。
「門檻是幽台樹,門板是軟香木。幽台樹倒好說,不過一千兩黃金一寸,萬兩黃金總能再造一個門檻。軟香木卻只栽在臨啟國的王族園林,八十斤上品靈礦能換一尺,這還通常有價無市……」
拿十兩白銀做月俸的葉爭流一聽這個價格,登時連後背的寒毛都為之一緊。
她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就把馬登元給賣了:
「馬師兄是出身風海城的名門貴胄,扇子乃是絕代靈器,由冰雪鋼心回爐千次打造而成,挫筋扒骨,見血不收。我相信馬師兄,我相信師兄一定賠償得起!」
上輩子的社會經驗告訴葉爭流,死豬不怕開水燙,所以要燙就一定可著一頭豬燙。
解鳳惜一管冷煙剛剛吸了半口,一聽葉爭流的回答,他差點把煙怎麼吸上來的,又給怎麼給原樣吐回去。
他嗆了兩下,悶咳一陣,才語重心長地教育葉爭流人生的道理:
「你雖是我的小徒弟,馬登元卻也是你的師兄。你勝過他便罷了,倒不必把他變成鹿,變成馬鹿也算了,更不用將他打發去吃草。吃一肚子草也沒什麼,竟還讓他回來賠我的門……」
這一番叮囑盡顯師者仁心,憑他說這話時的心腸,就是個廟裡有功德的解經大和尚,怕是也不及此時的解鳳惜慈悲。
看他往日做派,實在想像不到,這人竟然很有師父樣子。葉爭流心裡難免有些驚奇:不知道是馬登元的地位特殊,還是解鳳惜做起師父來,就像是換了個人格?
然而就在下一秒鐘,解鳳惜自然流暢地把下半句話接上,對著葉爭流諄諄教導:
「你看你,一次就把人給欺負跑了,下次再想欺負他,你看他還肯送上門嗎?柿子雖然要挑軟的捏,也不是讓你一次就把柿子捏碎。一次捏碎,往後就沒得捏了……」
葉爭流:「……」好的,放心了,這才是她熟悉的解鳳惜。
只不過……
葉爭流誠心請教:「師父,馬師兄真是會被這種程度,就一次欺負跑的嗎?」
看他的智力,呸,看他的執著,似乎不太像吧。
解鳳惜笑了一聲:「這倒不會。不過,下次,你知道要怎麼做了?」
葉爭流當即肅容斂目,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是,知道了。下次把馬師兄變鹿前,我先牽一匹別的鹿來,當著馬師兄的面給那隻小鹿做個絕育手術,殺鹿給馬看,鹿鞭孝敬給師父泡酒喝。」
然後這個姓馬的,估計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再來煩她了。
解鳳惜:「……」
他花了半秒鐘理解「絕育」的意思,希望是自己理解錯了。
然而接下來那句「鹿鞭泡酒」告訴解鳳惜,這個詞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他這是收了個什麼徒弟!
解鳳惜用全新的目光,從頭到腳地將葉爭流打量了一遍,似乎在懷疑賣家缺德,給自己發了一件假冒偽劣的周邊產品。
他的語氣聽起來,甚至帶了一分對人生的質問和懷疑:「……應鸞星那個性子,當初是怎麼看上你做徒弟的?」
葉爭流身不晃,腿不顫,眼不斜,心不慌地回答道:「他看上了徒兒的才華!」
「……」解鳳惜默默地抽了一口煙,過了良久,他才幽幽評價道:「他也真是想不開啊……」
——————————
直到葉爭流被丫鬟帶下去換了套衣服,解鳳惜依舊若有所思地托著手中的煙桿,似乎對「鹿鳴」帶來的效果很感興趣。
葉爭流理解他——她第一次知道,有一個法術叫做「變羊術」的時候,心裡的感受也是一樣的微妙。
不過,要不是馬登元的話,葉爭流還真想不到,原來觸發了鹿鳴卡裝,變鹿的種類居然還會根據人物特性有所不同……
想到這裡,葉爭流下意識地偷偷朝身邊的解鳳惜看了一眼。
她這個便宜師父如果變成了鹿,不知會是哪種類型?
皮毛特別漂亮的梅花鹿嗎?
還是臨水而居的水鹿呢?
葉爭流目光在解鳳惜美玉般的側頰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就被解鳳惜察覺。他眉尖一挑,早有預料般朝葉爭流瞥來兩道目光。
兩人四目相對,葉爭流迅速把自己躍躍欲試,寫滿「變鹿」的眼神往回收。
解鳳惜也不點破,只是將手裡的煙槍輕輕在葉爭流肩上一點。他今天拿的煙桿是琉璃材質,這個時代造玻璃的技術還沒有被發明出來,玻璃不夠透明,反而成就了琉璃明淨鮮豔的顏色。
解鳳惜似笑非笑道:「你的這個技能……不知能不能用在你自己的身上?」
徒弟總想著讓自己變小鹿怎麼辦?
很簡單,讓她自己變一回小鹿就治好這毛病了。
一聽這個問題,葉爭流當機立斷道:「不能。肯定不能。」
想想幹隆卡「老杜真堪作我師」的技能,葉爭流還真不敢保證,自己的卡裝概率不會波及自己。
但要讓葉爭流承認自己也能變鹿,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上輩子吃土已經吃夠了,這輩子堅決拒絕吃草。
哪怕解鳳惜讓她當場演示一遍,葉爭流也絲毫不怵。畢竟5%的概率技能等於低到沒有,馬登元是幸運指數比較高,這才碰上了。
要是解鳳惜真逼著葉爭流變鹿一次……那葉爭流還不會把卡裝摘了嘛。
——嘿嘿,不好意思了,咱們這個不是技能,可裝卸噠。
解鳳惜哪裡知道葉爭流這個心思。警告性地嚇了葉爭流一嚇後,他便不再多費力氣,重新倚回自己的美人榻上,懶散地抽了一口煙。
他問葉爭流:「你做我的徒弟,想要和我學點什麼?」
葉爭流想了想,很謹慎地問道:「能學什麼?」
她最想學的,當然還是卡牌。
只是這個世界裡,每個人的卡牌情況似乎都不一樣。要讓解鳳惜具體而細地指導她的卡牌用途……那還是算了吧。
若想解鳳惜詳細指導她,那葉爭流就少不得把自己的卡牌內容一一交代給解鳳惜。只是對著自己這個新師父……雖然兩個人有說有笑,看起來氣味相投,相處時也堪稱師友徒恭,但她實在不能放心啊。
他們這一對半路師徒,完全是由一個共同的敵人聯繫在一起。
在解鳳惜的角度上看,葉爭流算是他對付應鸞星得來的「戰利品」。
而在葉爭流的需要上……除了解鳳惜外,確實再無人願意為了自己對上應鸞星。
她需要借著解鳳惜的庇蔭,爭取來一段成長的機會。
等到日後應鸞星死了,或者解鳳惜輸了,那事情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呢。
這一點,她明白,解鳳惜也明白。
最難得的是,他們兩個不僅都心裡明鏡一般,也都一樣的不介意,這才成全了這段燈影戲般的師徒情誼。
解鳳惜笑道:「為師平生雜學旁通,少有不曉之事。你想學什麼,我便教你什麼。琴棋書畫,斧鉞鉤叉,哪怕你想吊嗓子進梨園,那也沒什麼不可以啊。」
將那隻七彩琉璃的煙桿放在手邊,解鳳惜饒有興趣地支著下頜,臉上的笑意卻緩緩收斂。他說話做事時,總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游離之意,然而如今,解鳳惜把身上的懶散盡數收起,一寸一寸地斂回了骨子裡。
他問葉爭流:「我什麼都敢教,可你想學什麼呢?」
想學什麼?
葉爭流的眼底,漸漸漾起幾分幽深的寒光來。
三年流民的印記,至今依舊篆刻在葉爭流的骨髓裡,她至今也無一夜深眠,合上眼睛,只要稍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驀然驚醒。
荒野上淒淒的豺狼聲已經足夠可怕,然而很多時候,比起聽到野獸的嚎叫,更可怕的是聽到壯年男子的咳嗽聲。
她想要把千頃埋葬了無數屍骨的荒野變為良田,春日有農者耕,夏天則萬苗長,秋天豐收,冬日蘊藏——這個,解鳳惜能教她嗎?
她拜了應鸞星為師的第二天早晨,應鸞星就突然地翻了臉。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他身上飛出無數成人指肚大小的漆黑蜂子,如陰雲、似鬼風,也像是閻王發下來的催命符。
她才眨一眨眼,昨天還勤懇招待他們、給他們端來自家雜菜餅子的老夫婦,就已經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而那殺神一樣的蜂群,卻烏壓壓地往村落深處飛。
應鸞星的手掌就那麼搭在葉爭流的天靈蓋上,壓著她跪在地上,一聲一聲聽完了整個村落的驚叫、恐慌、別離和死亡。
她的新師父淡聲問她「如何。」葉爭流鎮定地回了一句「極好。」在應鸞星轉過身去以後,葉爭流緩緩張開嘴唇,吐出一顆被生生咬碎的、染血的後牙。
葉爭流要把應鸞星狠狠地摜在地上,捏碎他的頭蓋骨來聽響。她要提起應鸞星的脖頸,讓著男人朝著當初村落的方向叩足一百個響頭,直到把他額蓋磕裂,直到他迸濺腦漿——這個,解鳳惜能教她嗎?
浮生島上,葉爭流站在群玉樓的門口,遍體生寒。她望著一群笑盈盈的、眉間點染了鮮血的姑娘。她們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受客人打罵,因為她們已經被非人為地擰為一體,人人臉上都浮現出弧度相同的笑容,每個人的神色都刻印般地一模一樣。
殺戮之神的意志在浮生島的上空若隱若現,瘋狂之神的面孔卻潛藏在姑娘們的皮囊上。神明的博弈以活生生的無罪之人為刀槍,打響的第一炮戰火,犧牲的全是渺小人類的瘋狂和傷亡。
葉爭流要那些立根不正的神明們滾出人類的世界,別傳播邪異的教典,別把人類當成棋盤上隨意擺弄的玩偶,明明爭奪的是人類的信仰,然而瘋狂的是人類,死去的也是人類。她想要人間的一切歸於人間,神明的歸諸神——這個,解鳳惜能教她嗎?!
誰也不能教她,誰也不能救她,所以葉爭流只有自己去拿。
她站直身體,朝著解鳳惜的方向深深一揖。
「我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我腳下的這片土地過往曾經發生過什麼……然後,再讓我看看我自己。」
她想知道天上的諸神如何運行,地上流淌著幾多河流、養育了幾個國家、又生活著多少黎民百姓。她想知道滄海城因何而立身,也想知道要如何才能不動聲色地翹起滄海城的第一塊磚板。
最後,再讓知曉一切的葉爭流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讓她看看自己現在、未來、許久以後,到底能做多少事。
葉爭流有六尺之軀,能憑此鳴出不平嗎?
枕後生三寸反骨,能借此點燃烽火嗎?
身負五千載泱泱史冊,能由異世而來的文明,打破混沌亂世,換一場嶄新的變革的嗎?
如果還是不行,那……
那她尚有……一片冰心在玉壺。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4 12:52:43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一章 來歷
解鳳惜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葉爭流的請求。
他看著葉爭流的眼神有些奇異,像是想不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過了片刻,男人才輕輕地笑起來。笑意一開始源自胸膛,隨著解鳳惜揚聲大笑,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就連肩膀和那頭星夜一般的漆黑墨髮,都隨之震動起來。
「你不是要學大陸上曾經發生的歷史,你也不是想要挑破神靈的迷局……你是在向我索要一副駕馭萬人的韁繩。」
葉爭流鎮定地抬起眼睛來。她被戳穿了也不心虛,聲音冷靜得像是岩石,帶著無可摧嵬的堅定:「似乎是的。不知師父肯教嗎?」
解鳳惜似笑非笑道:「當然,我又為何不教呢?」
他把葉爭流叫到自己眼前,重新將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方才撫掌長嘆:「三個月以前,應鸞星沒有死在我手下,我還當是他走運。不過現在看來,遇到你這樣的徒弟,是他名字泛了背字才對。」
聽到這番話,葉爭流臉上不由得露出些許微妙的表情。
雖然她確實是毀了應鸞星卡牌的罪魁禍首,也確實把應鸞星氣得七竅生煙。但按照解鳳惜這個描述,怎麼感覺她就和掃把星似的?
解鳳惜卻沒有理會葉爭流的腹誹,他很快地站直了身體,一隻手仍托著那桿琉璃煙槍,另一隻手則沖葉爭流招了招,示意她快些跟上。
「你想學的東西,從今天起,我都會慢慢地告訴你。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滄海城的立身之本是什麼……以及,我也很想知道,你能變成什麼樣子。」
葉爭流轉頭看向解鳳惜,正逢對方吐出一口雪絮一般的煙氣,似白練帷幕一般,恰好遮住了他充滿興味和期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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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鳳惜話說得很好聽,可惜事卻做得相當不漂亮。
聽解鳳惜之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什麼都能教,葉爭流還以為,他是個何等十項全能的人物。
他帶著葉爭流進了大書房裡的小書房,拉開牆上遮擋的錦緞,便露出一幅畫來。
或者說,那不是畫,那是一幅繪著整個大陸情況的輿圖。
葉爭流來到這個世界已有三年,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世界地圖。
上輩子,各種世界地圖、國家地圖、省內地圖、行車路線圖……無論是使用網絡引擎,還是隨便在報刊亭裡買一份旅遊報紙,都能得到這些唾手可得的消息。
然而在這一世,信息的寶貴以一種關乎生命的姿態,相當嚴峻地流露出來。
大部分流民的身份,都是本地的農民。他們的雙腳被隱形的繩索,同田地和地裡的出息連在一起。他們在土地上生,在土地上死,倘若不是一場天降的飢荒,有的人從出生到死,可能都不會有見到縣城大門的機會。
剛剛穿越的的時候,葉爭流費盡心思地打聽關於這個世界的消息。
縣城是什麼城?不知道。
縣城之上的府城在什麼方向?不知道。
我們的國家叫什麼名字?國君是英明還是昏庸?近年來可否和周邊的國度發生過戰爭、接壤的國家一共有幾個?
那些佝僂著背,臉孔和手掌都皸裂出厚厚死皮的莊稼漢們木訥搖頭,眼睛裡透出十足的木然。
苦難歲月裡日復一日的機械勞作,早就磨滅了他們天性裡的好奇。他們看著葉爭流,像是看一隻多嘴的鳥,而葉爭流看著他們,則像是看著一排排會喘氣的樹。
沒有地圖、甚至連道標都稀少。大部分流民像是乾癟的星子一樣,零零散散地分佈在曠野上。他們盲目地跟著前一個行路者的背影,如果前一個行路者倒下,大家就一擁而上,把他撿起來吃了。
那時候,葉爭流真是做夢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份地圖,最起碼能讓她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趕路。
然而,輿圖這麼珍貴的東西,一般只能出現在世家的藏書閣裡,或者是某位將軍的書案上。
在地圖展現在葉爭流眼前的瞬間,她幾乎下意識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在葉爭流目不轉睛看著地圖的同時,解鳳惜其實也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半盞茶的工夫過去,解鳳惜拉了拉牆壁上的機關抽繩,兩幅錦緞緩緩合攏,又重新把牆上的地圖掩上。
太小氣了,半盞茶才兩分多鐘啊。
葉爭流戀戀不捨地看著地圖被重新遮住,充分懷疑解鳳惜就是想和自己顯擺顯擺。
解鳳惜笑著問葉爭流:「你都看出些什麼?」
「只來得及看看滄海城的位置,又大致查看了一下輿圖上的國家數目而已。」葉爭流隨口道。
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不對:「等等,這幅圖是什麼時候畫的?」
這個世界沒有衛星、無人機和GPS,當然不可能每隔一段時間就更新一遍地圖。很多時候,一幅地圖幾十年也不會修正一回。
然而據葉爭流所知,近年來戰亂連綿,許多國家早已受不住邊疆,只能喪權辱國、割城賠地。國土分裂,國家易主之事也不算少見。
所以說,這圖標準嗎?
解鳳惜沒有回答,只是負著手,意味深長地一笑。
問得很切題啊。
輿圖珍貴,除非機緣巧合,普通的小門小戶是絕無可能收藏的。就是在世家裡,也不是每個子弟都有機會一觀,更何況拿去給女子看。
像他書房裡的這幅輿圖,不但對於國家城池的名稱都詳盡精準,甚至還用工筆勾勒出部分地貌,密密麻麻的小字標注,足以看得人眼暈。
半盞茶時間,常人勉強能從大小錯雜的字跡裡理出頭緒來,可葉爭流卻已經在熟稔地給國家計數。
——要是讓葉爭流知道解鳳惜的心思,想必會哭笑不得。她多半會問解鳳惜:「你知道地球儀嗎?你知道宋體五號字打印出來有多小嗎?」
這張輿圖在古人眼裡看著亂,可葉爭流早就習慣,地圖就是應該畫出地形,再用不同大小的字體表示不同的範圍。
按照葉爭流的標準評判,這時候的地圖不但字號十分護眼,而且還沒畫經緯線呢。
葉爭流試探道:「這圖好新奇,師父再讓我看幾眼。」
「圖就在那裡,又不會跑。」解鳳惜悠然笑道:「還是先喝杯茶吧。」
婢女把茶盞端上來,觀察著葉爭流喝茶的姿態,解鳳惜又暗暗地嘆了口氣。
有一個疑問,自從見到葉爭流以後,就一直盤旋在他的心間。
如今,那個問題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簡直成為令解鳳惜興致盎然的難解謎團。
他新收的這個徒弟,她究竟出身何處?
一張匯含了天下的輿圖,葉爭流見到了也只是覺得驚嘆,卻並沒流露出新鮮。從她的眼神裡看,倒像是覺得輿圖畫出整個大陸,都是天經地義一般。
然而讓她喝杯茶,她的表現卻像是家裡沒教過她規矩似的。
她喝茶時足夠安靜,並不是那種咕嚕牛飲的莽漢,但端茶碗的手勢顯然不對。除此之外,葉爭流無論行走坐臥,都也只是自然而已,一點也不像是仔細教養出來的大家小姐。
說葉爭流是流民,流民不該有這樣的見識。若是世家珍愛的女公子,又不該是這樣的表現。
解鳳惜想不通,究竟要什麼樣的奇人異士,才能教出葉爭流現在的模樣。
不過……不管雕塑葉爭流的人究竟是誰,現在葉爭流既然機緣巧合地成為了他的徒弟,那未完工的部分,解鳳惜就不客氣地接手了。
含著一抹無聲的笑意,解鳳惜低頭喝了一口茶,心情倒是十分悠然。
——汝家鳳凰兒,如今落我中庭矣。
作者: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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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4 12:52:55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二章 碧苔堂
在能令解鳳惜感到有趣,或者是很得解鳳惜喜歡的徒弟眼中,解鳳惜無疑是最好的那種師父。
對於不受解鳳惜重視的徒弟來說,解鳳惜也絕對不是最差的那種師父。
要說哪種師父是最差的師父……
嗯,關於這個問題,我們為什麼不問問改換門庭的葉爭流呢。
和解鳳惜打起交道後,葉爭流便感覺到,他這個人其實很有意思。
這個世界裡,師長的地位極其尊崇。師父可不是現代社會裡「辛勤育人的園丁」,而是你需要「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覆」、好吃好喝供養著的大爺。
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之下,解鳳惜不擺師父架子,言笑隨和,而且還時不時地就塞葉爭流一把私房錢。
把解鳳惜拿去和應鸞星比較一下,他簡直是可以被稱做天使投資人。
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裡,葉爭流在解鳳惜這裡收獲的財富,已經超過了她前三年的積累總和。
和解鳳惜吃了一頓午飯,葉爭流獲贈安家黃金x100。
替解鳳惜寫了一封信,葉爭流獲贈上等端硯x1、松墨x3。
在授課過程中,隨手就被解鳳惜送了一大摞絕版書籍後,葉爭流終於意識到,白露眼中那個倜儻而慷慨的師父形象,實在是太合理了。
她的外掛天命系統,吝嗇得連支線任務都不掉落一個。
而解鳳惜則不是系統勝似系統,各種獎勵隨機刷落。
葉爭流很快就被財富的顏色迷花了眼睛,耳畔也相當應景地浮現出「是兄弟就來砍我」、「屠龍寶刀開局就送」等各種奇異音效來。
才和他相處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葉爭流就發自內心地想要叫他一聲金主爸爸。
葉爭流本來是不想吹解鳳惜的彩虹屁的,但……
但他實在給得太多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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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葉爭流適應了滄海城生活的第三天,系統終於對葉爭流下發了第二個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去碧苔堂完成一個普通任務。
任務描述:比起危險的環境,安逸的生活更能消磨意氣和決心。保持自己的戰鬥狀態,無疑是必不可少的護身符。
任務獎勵:50詩文箋】
詩文箋!這可真是久違了。
在看到這個獎勵的同時,葉爭流的眼睛便下意識地亮了亮。
每天的日常任務,只能積攢經驗和銅幣,公會任務更是和詩文箋不沾邊。她現在手裡有2550的詩文箋,距離一個保底的十連,還需要攢夠450詩文箋才行。
如今終於看到了一個發放詩文箋的任務,葉爭流心裡怎麼可能不激動。
說起來,系統策劃實在是太狗了——人物卡牌竟然和卡裝混到一起不說,十連抽竟然真的就只是十連而已?
要知道,一般的游戲花十連的錢,通常都會附贈第十一連的。
這個系統,實在是太摳門了。
在心裡給策劃紮了個小人,葉爭流的身體相當誠實地站了起來,朝著碧苔堂的方向進發。
「碧苔堂」位於城主府的西南角,在城主府裡,這個院落的情況十分特殊。
每逢初一、初七、十五和二十三,便會有師兄師姐去碧苔堂授課。到那一天,解鳳惜手下的徒弟,乃至於城主府的丫頭和小廝,只要有空,都可以進到堂裡聽講。
而在平時,碧苔堂是一個相當自由的地方。
在面朝門口的粉漆牆面上,懸掛著幾百個任務懸賞,有的懸賞以城主府的名義下發,也有的是師門弟子掛上去的請求。在領取任務之外,弟子們也會在碧苔堂交流各自的情況,並且互相解答一些問題。
甚至還有某些意趣相投的弟子在碧苔堂結識。
他們之中,有的人因為擅長音律而成為朋友、有的人因為喜好飲酒而成為酗酒的搭檔,甚至還有的人……直接一見鐘情,相親成功,從此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葉爭流不知道解鳳惜是有意還是無心,但在她看來,解鳳惜名下的這九百多個徒弟之間的相處模式,其實已經隱隱地現出了大學的雛形。
葉爭流知曉碧苔堂存在的時候,就覺得這裡簡直是個集英語角、表白牆和社團文化於一體的特殊存在。
等她知道每年的春日,都會有不少世家專門來碧苔堂求取賢才,以客卿之禮奉為上賓以後,葉爭流頓時覺得這裡更像大學校園了。
——這不就是每年必有的春季大型招聘會嗎?
解鳳惜收的似乎不是徒弟,他這簡直是開了個藍翔職業學校啊!
作者: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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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4 12:53:06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三章 任務
牆壁上的牌子井然有序,雜而不亂。
高懸的第一排任務牌統一漆成紅色,牌令上刻著「城」字。葉爭流看過黃三娘的《新人須知一百條手冊》,知道這代表以滄海城為名所下發的任務。
葉爭流仔細看去,發現都是些「城郊三十餘里,有未知靈獸深夜傷人,予以擒拿」、「城牆有損,輔助系卡牌同民壯修補」之類的工作。
第二排的任務牌則更加稀少,顏色也更為華麗,牌令上雕刻一隻鳳首,代表著解鳳惜個人發布的任務。
葉爭流饒有興趣地看去,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三娘身體不太好,特尋玄聖砂五錢配藥」、「找一個不死心眼的,教白露抵禦醫鬧」之類的招聘公告。
葉爭流:「……」
她覺得解鳳惜可能是在開玩笑。
再往下看,葉爭流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塊鳳凰令上,儼然正是解鳳惜的飛白字跡。
解鳳惜的筆跡和他這個人一樣個性分明,勾畫之間,總帶著一股黃昏慵起的懶散味道。
——「小徒弟惹了一點麻煩,近來凡有可疑人士打聽葉爭流者,擒來直接扔進地牢」。
看清任務牌上的內容後,葉爭流的眼神微微一變。
這個任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葉爭流早就料到,浮生島上出了那麼大的事,應鸞星不可能撒手不管。
以他的個性,在探尋浮生島事變具體過程之外,必定也會把葉爭流這個「叛徒」的蹤跡順便捎上。
看這個任務牌的語氣,可能近來已經有人在滄海城裡打探葉爭流的消息了。
如果不是為了逃避應鸞星的追捕,葉爭流也不會在解鳳惜收徒時一口答應,並且始終沒有嘗試逃跑。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還不清楚玄衣司具體勢力範圍的時候,解鳳惜這裡無疑是個值得考慮的落腳地。
但在發生的所有事情裡,唯一讓葉爭流料不到的,就是解鳳惜不但是個挺正常、挺不錯的師父,而且對她還有幾分曲意迴護。
即使這牌子就是個做樣子的面子工程,是放在碧苔堂專門給葉爭流看的,但能有這麼一層收買人心的遮羞布,解鳳惜便比應鸞星不知道強了多少。
心裡暗嘆一聲,葉爭流繼續往下看去。
牆上的其他牌子,就都是些弟子之間的交流了,求信息、求組隊、求引薦……甚至還有特殊任務想求個女裝大佬。
總而言之,在弟子發布的任務裡,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見不到。解鳳惜的徒弟們繼承了乃師的精神傳統,一面任務牆,被他們搞得活潑嚴肅,並且亂糟糟。
葉爭流在一堆任務裡左挑右選,最後還是揀了一塊解鳳惜的鳳首牌子上前登記。
——沒錯,就是「三娘身體不好,特尋玄聖砂五錢配藥」的那一塊。
不好意思了,雖然解鳳惜對她很好,但是葉爭流還是想要挖解鳳惜牆角。
而且,之所以挑選這個任務,葉爭流也有自己的考慮。
她對藥材的事情一知半解,這味玄聖砂,葉爭流聽也沒有聽說過。正好她和白露的關係好,這個問題可以去請教白露。以白露的心腸和脾氣,她一定會把這味藥材相關的信息,事無巨細地告知葉爭流。
……
果然,涉及到藥材的問題,問白露就對了。
一聽葉爭流問的是藥物方面的問題,白露對此簡直如數家珍。
「玄聖砂是玄砂的變種,玄砂本身不算難找,唯有玄聖砂難以炮製。師妹可知,距離臨海三城最近的沐遮之森裡,有種妖鳥叫金剛孔雀。這種鳥類會以玄砂為食,然而胃袋卻無法消化玄砂。玄砂積累在金剛孔雀胃裡,日久天長,就成為玄聖砂。」
金剛孔雀……
不知道為什麼,葉爭流總覺得這個妖獸名字有點耳熟。
「金剛孔雀力大無窮,尾羽賁張之時鋒利如刀,渾身翎毛剛硬,刀槍不入。」冷不丁地,坐在白露堂下的少年忽然開口道:「恰好,我此行去,也想擒一隻金剛孔雀拔毛。如果師姐有意,何妨與我同往?」
這少年氣質幹練得幾乎有些油滑,他又黑又瘦,其貌不揚,唯有一雙眼睛咕嚕嚕地轉動,看起來倒有幾分猴相。
對上葉爭流的眼神,少年狡黠一笑:「我不讓師姐吃虧,收服金剛孔雀以後,胃裡玄聖砂我分毫不取,孔雀翎毛尾羽,你我按照貢獻均分,師姐看如何?」
葉爭流有些好笑:「你怎麼叫我師姐?」
整個師門裡,大概沒人比葉爭流排行最小了。
少年雖然體型矮小,說話的口吻卻已經非常世故:「城主府裡的諸位都是我師兄師姐,就是叫錯了也無妨,我再改口就是了。師姐一看就是厲害人,因此有所不知,咱們這種沒本事也沒靠山的徒弟,見了師兄弟的面,也只能嘴甜一點了。」
這少年腔調裡帶著一點口音,說話時笑容燦爛,露出一口白牙來,一看就讓人心情很好。葉爭流心裡覺得他有意思,口中卻說:「那按你說的,我又何必帶你?」
這一回,卻是白露和少年一同笑了起來。
「師妹,你還是帶上他吧。」白露真誠地建議道:「他老家就在沐遮之森,幾乎是長在森林裡的。師妹你正缺個引路人,帶上猴猴不虧的。」
葉爭流微微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等等,這位師兄叫什麼?」
少年爽朗地笑了起來,露出八顆雪白的大牙。
「猴猴,我叫猴猴。」
葉爭流想要找個地方冷靜一會兒。
——這一路走來,她認識的對象從鸞到鳳,從狼到猴兒。葉爭流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懷疑,自己穿越到異世界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拍一部動物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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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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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4 12:53:19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四章 追尋
猴猴是那種十分典型的、從街巷裡摸爬出來的人物。他眼力見兒一流,嘴甜手勤,而且還相當地會來事兒。
葉爭流親眼看著,無需白露招呼,他就相當自覺地在白露院落裡爬上爬下,主動幫白露曬藥草。
猴猴幹這活計一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因為他不但曬藥的動作井然有序、而且手腳麻利得像是在跳舞蹈一般,從中還透出一種山林間採果子的美感來。
猴猴手裡的活計一面不歇,一面還能分出心來,沖著房簷底下講笑話,逗得白露笑得前仰後合,上不來氣。
除此之外,他也一點都沒有冷落葉爭流。在給葉爭流講解手下這些藥材的藥性時,他的嘴皮子又快又穩,言辭頓挫,笑容真誠,聽起來簡直像是店小二在報菜名。
——出於解鳳惜收徒的惡趣味,要說猴猴本來是個優秀的店小二,那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猴猴跳下房簷的時候,身體在半空中折疊借力,又舒緩自然地展開。他四肢靈巧、眼神機警,看起來竟然當真像是個成精的猴子。
摘下衣襟上沾著的藥草碎末,猴猴站直身體。意識到葉爭流正在看著自己,他便對葉爭流報之一笑,神態十分靈活討喜。
「倘若師姐決定了出發時間,只要去城西送個信兒,跟他們說一聲『找猴兒』就行。我小家小業,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只要師姐一叫,我隨時就跟著師姐走。」
說完這話,猴猴便不再逗留,更不纏著葉爭流,做那討厭的水磨工夫。在拱手和白露道了個別後,他便敏捷地退出了白露的院子。
從門縫裡可以看到猴猴的身影蹦跳著遠去。他精力旺盛,人又懂事,像是路邊生機勃勃的一叢頑強野草,讓人單是看著就覺得心情很好。
由徒弟觀師父便可得知,解鳳惜簡直是個人間奇才。他收徒居然收出了抽盲盒的架勢,似乎是每種類型都要來上一款。
要是葉爭流開個淘寶店,解鳳惜必然是最受歡迎的那種客戶。因為他只要一下單,備注就是「我全都要」。
白露笑著問葉爭流:「怎麼樣?相處這麼一會兒,感覺猴猴還不錯吧?你要是真的去沐遮之森,帶上他引路不會錯的,早先他還小的那會兒,人才七八歲大,就在沐遮之森給那些闖蕩的卡者當引路人餬口了。」
葉爭流當即笑道:「師姐舉薦,我自然是放心的。」
停了一停,她才狀不經心地問道:「只是,這位猴猴師兄既然在沐遮之森長大,又何必同我一起組隊呢?有這份本事,他也能在森林裡獨來獨往吧。」
白露原本在炮製一味草藥,聽到葉爭流的問題,她手下的活計由快到慢,藥杵的聲音一下下變得沉重,最後乾脆停住了。
「唉……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猴猴沒有卡牌,又有五六年沒有回過森林,所以他要是自己一個人進到森林裡找孔雀,可能會遇上什麼事,這誰都說不好。」
葉爭流恍然大悟:「原來猴猴師兄沒有卡牌。」
這話剛一出口,葉爭流便感覺氣氛不對。她抬起頭來,只見白露臉色沉重而憤怒,過了一會兒,她乾脆索然無味地把藥杵丟了。
「葉師妹,相處這麼久,我知道你為人正直,因此這話就和你說了——你千萬別在猴猴面前多提卡牌的事。他原本是有卡牌的,只是小時候不知道被人用了什麼手法,竟然生生地把身上的卡牌剝了。
師父偶然見他一面,發現了這事,起興收他為徒。我問過師父……除非找到當年的那個人,找回卡牌,不然猴猴這輩子也不會有覺醒第二張卡牌的希望。」
葉爭流心頭一跳:「強行剝去卡牌?」
這事慕搖光和她提到過,沒想到此時竟然會遇到一例真人真事。
「是啊。」白露懨懨地說:「這種事極其稀少,沒想到竟然被猴猴遇到。他被剝去卡牌時年紀還小,故而記不得自己的卡牌內容了。不過我們都猜,那一定是一張非常、非常難得的卡。」
剝去他人卡牌實屬逆天之舉,這種行為當然不會全無限制,每次施行要花費的代價十分不菲。所以若不是極品的卡牌,便沒有被剝奪的價值。
白露澀然一笑:「所以,師妹,你別看我今天一個勁兒地給他說好話……唉,我就是覺得猴猴這個性情挺難得的。但我總不能干涉師妹你的打算,所以要不要和猴猴一起去,還是由著你自己的意思。」
葉爭流完全理解白露的未盡之意。
假使一個人投了最好的胎,天生就有著潑天的富貴,偏偏年幼的時家裡忽逢大變,祖上的產業化為烏有——那麼,只要讓他知道了這件事,恐怕他這輩子想起此時,都會為之怨意難平。
本該得到,偏有失去。這種落差感足以把人活活逼瘋。
更何況,猴猴失去的還不是外物家產,而是和他一體的卡牌呢?
一般人遇到這種事,就此變成一個苦大仇深、愁雲慘淡的人,那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就葉爭流所見,猴猴的氣質神情卻堪稱豁達。他雖然行事略有些油滑,但眼中卻毫無半點苦相。這大概就是天生的樂觀,一萬個人裡也未必能有一個。
知道這樁往事,葉爭流不免發自內心地對猴猴產生了敬佩之意:「是,確實難得。」
所以若無意外,她會和猴猴組隊。
雖然名字可樂、經歷慘痛,但是這位猴猴師兄,當真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其人可交,而且當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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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猴是葉爭流的七百二十一師兄,論起年齡,他應該也比葉爭流大上一歲多一點。
所以,無論他叫葉爭流「師妹」,還是叫葉爭流「妹子」,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可猴猴偏不,他就叫葉爭流為「姐姐」,聲音可親近了。
葉爭流:「……」
葉爭流曾經試圖糾正過這個叫法,沒想到猴猴卻對於振振有詞:「師門次序是師父定的,既然已經知道姐姐的序齒,就不敢再冒犯他老人家的排序。但這聲姐姐是我發自內心叫的。等進了森林,還要仰仗姐姐幫我,我心裡感激姐姐,故而這麼叫。」
別說,聽著他這一大堆言辭,似乎還很有道理的樣子。
葉爭流難得遇上一個她說不過的人。
沒有辦法,葉爭流只好從此把猴猴當做天津出身。
眼下,葉爭流正和猴猴走在滄海城的大街上。
這還是葉爭流進了城主府以後,第一次出門。
滄海城臨海,是南北往來的交通樞紐之一。在海運的刺激下,城中百姓大多家有餘錢,城裡的商業貿易也十分發達,街面相當繁華。
若是單看滄海城的氣象,或許還會有人誤解此時正值天下昇平的盛世年景。
葉爭流就在喧雜的人流中,意識到了猴猴廣闊的交遊範圍。
一路上賣餅的、賣糖的、賣葫蘆的……甚至是賣花粉果子的小販都認識他,這些攤販時不時地招呼猴猴一聲。
猴猴也樂呵呵地和他們打招呼,卻並不買什麼東西。走了一會兒,他也只是在灶糖的老頭那裡散了一把銅子,把買到的糖隨手分給一群熟識的孩子。
和猴猴在一起,那真是件隨時都有可能遇到熟人。葉爭流跟著猴猴,才走出幾百米路,就碰上了不下二十個人的招呼。
除了小販和孩童之外,還有幾個坐在街邊的閒漢喊猴猴的名字,聲音裡倒也不帶什麼惡意,反而以調侃居多。
「猴兒,你身邊是誰家的年輕娘子?你這臭猴哪來的這等福氣,別是騙了人家不歷事的小姑娘!」
猴猴眼睛一瞪,也笑罵回去:「滾你直爹的蛋吧,這是我姐!」
「哎呦,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不知道這又是你哪個姐姐了。」
「是師門裡的姐姐,你有種就再多問兩句吧。」
一聽葉爭流竟然是城主的高徒,那幾個閒漢登時悻悻閉嘴。他們隔著半條街對葉爭流作了個深揖賠罪,很快就混進小巷子裡看不見了。
猴猴對葉爭流抱歉的一笑,葉爭流卻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幾個閒漢的位置。
從他們剛剛和猴猴的對話來看,猴猴平時絕沒有仗著「城主弟子」這個身份胡作非為,不然這些人也不敢這麼大膽地調侃他。
此外,猴猴可能也不常和解鳳惜的其他徒弟往來,不然那些閒漢不會意識不到葉爭流的身份。
不等葉爭流心裡念頭轉完,又有一個抱碗的年輕乞丐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這乞兒走到猴猴面前,趴下拜了幾拜。不知情的只以為他在討錢。
然而葉爭流卻聽見,乞兒口中分明地說道:
「猴子哥,這幾天有人給我們散錢,問我們找一個細眉杏目的年輕姑娘。據說她雖然人生得美,像是閨閣裡的小姐模樣,但手掌卻粗糙,是雙吃苦幹活的手……啊呀,正是和這位姑娘一樣!」
乞兒磕完了頭就自然地捧起碗來。他們要飯的都有講究,看人先看鞋,其次看手。
一望之下,他登時意識到了什麼,目光直直地看向葉爭流。
嘖,不用想也知道是應鸞星派來打探消息的人……他可真是陰魂不散啊。
葉爭流眉目一沉,那雙「吃苦幹活」的手無聲地張合了一下,直接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作者: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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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4 12:53:35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五章 村莊
問過乞兒男人的衣著相貌後,葉爭流便去乞丐們經常聚集的破廟和茅屋轉了一圈,並未發現和乞兒描述中相似的身影。
葉爭流對於隱隱有些預料,因此雖沒找到人,也並不覺得遺憾。
畢竟,男人和乞丐們打探葉爭流的消息,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據乞丐們說,這幾日裡那個男人一直沒有出現,不知道是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所以乾脆走了,還是顧忌著解鳳惜的名聲,所以藏頭露尾,不敢貿然妄動。
滄海城可是解鳳惜的地盤。
解鳳惜連夜叛出殺戮之神的教派,和玄衣司的關係一向緊張。只要這個男人長了腦子,就不會在滄海城裡大搖大擺、暴露出自己的跟腳。
暗暗地在心裡提高了警惕,葉爭流便將此事按下。這個小插曲還不能打亂葉爭流的安排,她決定按照原計劃,和猴猴一起去狩獵金剛孔雀。
猴猴陪著葉爭流跑了一趟空腿,對此依舊毫無怨言。
他十分詳盡地叮囑了牆根的老乞丐,告訴他們若是再遇到那個男人,一定要把他們的行蹤記住。
葉爭流想了想,蹲下身子,往乞丐的碗裡放了兩塊碎銀。
「倒也不必跟得太緊。那些人行事一貫毒辣,人命多半也不放在心上,若發現你們在尾隨,必定會痛下殺手……你們還是自保為上,千萬不要露出端倪。」
老乞丐眉開眼笑,當即口唱蓮花落的吉祥段子,翻身就要給葉爭流磕頭,反被葉爭流一隻手牢牢抓住肩頭止住。
「別這樣,老人家,折了我的壽去。」
來到這個世界三年多,葉爭流自己單是拜師茶就給人磕了兩回。但她還是不習慣這種卑躬屈膝的大禮。
之前那個來報信的乞丐舉止突然,她來不及阻止也就罷了,如今不過施一點小錢,人家就要行個大禮,葉爭流心裡難受。
等葉爭流站起身來,便發現猴猴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等她開口發問,猴猴就誇張滑稽地給葉爭流作了個深揖,他一抻脖子,抬頭就露出一張嬉笑顏開的樂臉來。
「這老蒼頭歲數大了,姐姐不受他的頭,還是我來替他拜姐姐。姐姐真是心腸好呢。」
這算什麼心腸好,不過應有之義罷了。
葉爭流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哪裡,是我要謝你們幫忙。」
猴猴見葉爭流舉止有度,個性文雅,毫無城主愛徒的驕矜之氣,臉上的笑容就更親近了些。他抓抓自己的頭皮,往葉爭流身邊蹭了蹭。
「姐姐,等會兒到了城門口,我有個包袱要帶,包裹大了點,姐姐可別見怪。」
葉爭流自然說不怪。
……才怪。
一刻鐘後,葉爭流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巨大的包裹,覺得猴猴簡直是背了一座山。
這不是見不見怪的問題了,這是根本沒有見過的問題啊!
這包袱著實不小,大概能有一人多高,上面還直冒尖。葉爭流在一旁看著,只覺心驚膽戰。這東西若是砸下來,估計能壓死個人。
瘦弱的猴猴背著那個巨大的包袱,看起來真是有種顫顫巍巍、搖搖欲墜的危險感。他原本中庸的高度在包袱的加持下登時激增,包袱頂差點能抵上丈八的城門沿。
葉爭流緩緩地嚥了口口水:「我幫你背點吧?」
猴猴就爽朗一笑,露出滿口雪白牙齒來:「姐姐放心,東西不重。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好意思勞煩姐姐做這種事。」
即使聽他語氣輕鬆,葉爭流還是不太放心地敲了敲那個巨大的包袱,感覺到裡面確實是空腔的,又聽猴猴堅持地重復了一遍,這才作罷。
但即使東西不沉,遠路也沒有輕債。也不知道包袱裡面是什麼,值得猴猴這麼背著。
難道是對付金剛孔雀的秘密武器嗎?
一路上,葉爭流都有些期待地看著那個巨大的包袱,想著裡面或許能變出什麼致勝的法寶來。
直到兩人一路走到沐遮之森,猴猴在森林邊緣的村子裡卸了貨。葉爭流這才發現,原來裡面並不是什麼貴重物品,只是些生活用具。
諸如草蓆、布鞋、祭掃要燒的一大堆紙疊元寶,甚至瑣碎到幾個草編的水壺暖套……
村子裡只剩下十幾戶人家,其中以老人居多。他們頭髮蒼白,滿臉皺紋,四五十歲的年紀,在這個世界已經可以被稱作高齡。
猴猴一進村子,就高聲大叫著「我回來了!」,快快活活地從村口一直跑到村尾。
隨著他的呼喚聲,家家戶戶都敞開了門扉,老頭老太們互相扶著,樂呵呵地走出屋來,一口一個「猴兒」、「猴兒」的叫著。
葉爭流驚奇地發現,從踏進村口的那一刻起,猴猴又黑又瘦的一張泥鰍臉,便在這個小村子裡煥發出令人動容的燦爛神采來。
「三嬸娘,這是你上次托我的衣裳。」
「二爺爺,這是你讓我給你找的蓆子,涼快的。夏天睡著,不起痱子呢。」
「是呢,四姥姥家裡缺鹽了,我一直記著……」
蹦蹦跳跳地把物件發到每一個人手上,猴猴笑得一張臉都開了花一般。那副滄海城裡老成的假面此時已經卸下,露出底下驕傲自得的小模樣。
葉爭流在一旁看著,便覺猴猴的上輩子,或許真是一隻森林裡活潑不知愁的小猴子。
等分完了東西,猴猴便依次和村裡的老人道別。
「真得走了,這位姐姐雇我帶路呢,不能耽誤了人家的事。過幾天我還會來,再來看爺爺奶奶、嬸子大叔們。」
好不容易把自己從一堆老人家的挽留中掙了出來,猴猴背後的包袱迅速縮水成了正常大小。
兩個人一路往森林裡走去。等走出好長一段路,見葉爭流仍忍不住回頭朝村落的方向看,猴猴便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我一見姐姐就知道,姐姐是個熱心腸。」
想想猴猴先前背著的包袱大小,葉爭流由衷地說道:「你也是啊。」
「我不算,這是我應當的。」猴猴笑出一口燦爛的大白牙來:「姐姐不知道,我娘生了我沒幾天就走了,我爹是個酒鬼,從不管我。我還哼唧時就吃百家飯,會走路了便穿百家衣,村裡的大家一人捨一把米粉把我餵大。我嘴上叫著爺奶,實際心裡喊得卻是爹娘。滿村人都是活我的父母,倘若這點小事都辦不到,那真是不如畜生了。」
「平時所有的東西都讓你幫著買嗎?這裡平時也不來個貨郎什麼的?」
「村子小,貨郎不常往這裡來,他們進城一趟不方便,有時還在路上摔著,我便時常背東西過來。」
葉爭流沉默一下,沒問這些老頭老太太為何不套個牛車去城裡買東西。
牛是大牲口,平時不下田的時候都是供著的。等到每年下田的時節,家裡若有一口乾的,就要先緊著牛吃,哪怕人喝稀的呢,也不能虧著牛。
老人家愛惜財物,恐怕不捨得趕車。
「那你下次不妨雇個車幫忙拉東西……」
猴猴一聽就噗嗤一聲笑了:「是呢,姐姐說的是,我下次一定雇車。」
他雖然滿口應和,葉爭流卻立刻聽出猴猴話裡潛藏的意思。
——若要看著猴猴做出雇車這種「敗家行為」,村裡的這些老人,只怕寧可自己走著去城裡買東西,親自背一個來回吧。
這事很難說是誰的錯誤,年輕人總想著更高效率的辦事,老人家有著災荒年代的記憶,對著飢餓和貧窮的恐慌已經深入他們的骨髓,所以明明有更好的東西能用,卻只有滿心的捨不得。
想起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一幕,葉爭流便下意識地回憶起自己的外公。
老人家當年一起翻過雪山,走過草地,舊照片裡他笑得靦腆樸實,胸口卻別了一排的軍功章,每一個都擦得閃閃發亮。
他一個人在老家生活,家裡人接他也不走,種一畝後院的小園,養一籠的家雞,再餵兩隻豬,年年等著家人們回老家團聚,親自把牲畜殺了給兒女們吃肉。
兒女給他帶回去新衣服,他小心地摸摸,卻都捨不得穿,全鎖在櫃裡。葉爭流回去看他,他就珍惜地把她抱在膝蓋上,講外公當年打仗的故事,又打開上鎖的小櫃,從裡面拿出孩子們去年給他帶回來的桃酥,仔細而慷慨地餵給葉爭流。
有時候中午老頭兒夏天裡熱的睡不著,便去院子裡脫了上衣褂子,打井水擦擦身上。她的外公生得乾瘦,骨骼從鬆弛的肉皮底下透出來,白不回來的身上蓋著暗色的疤。
葉爭流小時候尚且不曉事,踩在門檻上睜大眼睛看,覺得外公的樣子和大家都不一樣。等她後來長大了,才知道那是一整個時代在老人身上印刻下的貧瘠。
而千百年來,人們都一直生活在這樣的貧瘠裡,汗水滾落進土地,卻沉默無聲。
他們在黃土的壟溝間生長,在黃土的泥屋裡死去,死後化作一個個鼓起的黃土墳包,那墳包和他們生前一樣沉默。
每逢「大旱」、「遇澇」和「兩腳羊」時,他們相似的苦難面孔便會被打包裝訂,化作史書裡一個個蒼涼的數字。
葉爭流緩緩地閉上眼睛,心裡隱隱地、撕拉般地抽疼。
在這一刻,她特別希望自己能抽到李紳,這樣就可以覺醒出「春種一粒粟,秋成萬顆子」的技能,揮一揮手便可跳過一年裡喜怒無常的天時,把春苗變作秋麥,變成能入口的糧食。
即使知道這種作為過於bug,必然會引發出相應的社會問題,但有些時候,心裡就是會浮現出這樣的一種衝動。
葉爭流想把那些襤褸瘦弱的人都餵得飽飽的,想用金色的麥子填滿他們的穀倉,更想有一天能堂而皇之地宣佈:「你們放心地吃吧,不要攢,不要藏,往後誰也不會挨餓了!」
這個想法說給這世上的任何人聽,都只會被取笑為荒誕不經、痴人說夢。
然而那是葉爭流用自己的眼睛見證過的飛騰的盛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葉爭流只覺浩然之氣滿滿漲漲地積蓄在自己的胸膛。
她無聲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猴猴在一旁笑道:「姐姐著急了?」
葉爭流點點頭:「是有些急。」
她總不能把所有的願景,都託付在一張不知道能不能抽出來的「李紳」卡上吧。
所以便從眼下開始,從這一刻開始,從她所有能做的事開始。
雙眼能夠看到的目標,就是雙手將要抵及的地方。
先打一隻金剛孔雀來吧,葉爭流要取它胃袋裡的玄聖砂,換一個和黃三娘交往的機會。
——她欲舉事,稀缺一個靠譜的後勤。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4 12:53:49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六章 短兵相接
金剛孔雀棲息在森林中部,靠近外側的地方。
沐遮之森佔地十分龐大,即使是經常在森林中往來的村民,對於森林的瞭解也只有冰山一角。
猴猴為人快活,和各行各業都打過交道,一路上和葉爭流聊得十分開懷。
到了下午臨近申時,葉爭流和猴猴短暫地商量了一下,決定在水源附近暫坐歇腳,吃一點帶來的乾糧補給能量。
提到尋找金剛孔雀一事,猴猴嘴裡餃著一根草棍,語氣十分稀鬆平常。
「要是運氣好,或許兩三天咱們就能帶著孔雀回去。要是運氣不好,那等個十多天都尋常。」
葉爭流隨口接道:「是啊,畢竟也不知道孔雀胃裡有沒有玄聖砂。」
猴猴瞭然一笑,不動聲色地補充道:「除此之外,孔雀多好集群活動。咱們只有兩個人,搞不來一群孔雀,單隻的孔雀碰上不易,所以還得蹲守。」
孔雀是集群活動的?
葉爭流聞言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調用上輩子的回憶,發現自己對於孔雀所有的印象,就是百鳥園裡的照片,以及藍孔雀有專門的養殖場,是養著用來吃肉的……
咳,華國人對於生物的第一印象——能吃嗎?好吃嗎?怎麼吃?
只能說她是老吃貨了。
把手裡的乾餅團了團嚥下肚子,葉爭流虛心向猴猴請教。
「關於金剛孔雀的蹤跡,一般要怎麼判斷?」
猴猴抿嘴一笑,也不藏私,把個中關竅細細地和葉爭流講了。原來從水源、腳印、乃至於尋找孔雀抱蛋的地窩,裡面自有一套說法。
兩人相談甚歡期間,葉爭流順手打開了工會面板,把猴猴地加進了公會裡。
正好當天領取的公會任務之一名為「口若懸河」,該任務要求公會成員在一天裡共計說完三萬字。
殺魂是指望不上了,他一般只會「嗷嗷」「啊啊」和「嗷嗚」。
白露為人嫻靜,說話也少。
葉爭流原本還預計,如果實在沒人來完成這項任務,她就犧牲一下自己的嗓子,單口表演個幾十遍的《報菜名》。
沒想到中途多出個把猴猴加進公會的插曲——這下妥了。
葉爭流甚至不用多說話,她在火堆旁坐著,眼睜睜地看著猴猴一個人侃性濃濃、談興勃勃地完成了剩下的兩萬八千多字的任務量,真是堪稱人間小喇叭。
說到金剛孔雀羽毛的時候,猴猴真是一臉的豔羨。
「據說師父他老人家手裡有一件金剛孔雀的大氅,通體全用覆羽織就。那件披風經過特殊的藥水處理,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正當猴猴饞得幾乎要流口水的時候,遠處的叢林裡,突然隱隱傳來兩聲粗嘎的禽鳥叫聲。
猴猴猛然收聲,雙眼一亮,對葉爭流打了個手勢,一根一根地撥開眼前的亂枝,腳步輕緩地朝著聲音方向走去。
葉爭流緊跟著猴猴,一步步踩著他的腳印。很快,她的目光就穿透了眼前稀疏的枝葉,確定了不遠處金剛孔雀的蹤影。
猴猴的眼珠靈活地轉來轉去,掃視著周圍的環境,過了一小會兒,他才機警興奮地回頭沖著葉爭流一笑,用氣聲說:「沒有其他孔雀群,單獨的一隻!」
這便好辦了。
金剛孔雀足足有一人多高,雙翼能掀起狂風,渾身羽毛金剛不入,尾羽邊緣銳利如刀,性情剛勁暴戾,屬於人類只要還有智力,就等閒不會去招惹的那種小型肉食動物。
因為它渾身上下的羽毛太過堅硬,所以一般人對付金剛孔雀,都不會動用刀劍,而是伺機將其團團圍住,再用棍棒亂棍打死。
但猴猴和葉爭流只有兩個人。
其中猴猴主修刺客,葉爭流主修魔法,誰都不是肉搏流的戰士。
所以,他們只能採取委婉的手段進行智取。
猴猴眨眨眼,對葉爭流比了個手勢,葉爭流同樣以手勢相對。
兩個人同時重重一點頭,下一秒鐘,猴猴便如同一隻竄天的煙花一般,靈巧而油滑地牽著一根手指粗細的綠藤,三兩下地爬上了濃密的樹冠。
而葉爭流則拔出長劍,直接從樹叢之後躍身而出。
與此同時,杜牧的三技能,「十年一覺揚州夢」同時打開。
金剛孔雀登時僵立當場,葉爭流從容滑步,衝至孔雀身前,揮劍猛然斬下。
一時之間,孔雀身上迸起幾點橘色火花,「奪」地一聲,劍刃與孔雀直面相擊,聲音猶如金鐵相撞。
嘖,切不動。
看來,金剛孔雀刀槍不入的說法確實有其道理。以葉爭流的力氣,實在難以損傷這隻孔雀,可見正面硬槓是槓不動的。
既然扛不動,那就帶著它繞圈圈。
葉爭流微微一笑,手腕一翻,十分沉著地還劍入鞘。「十年一覺揚州夢」足足有八秒鐘的靜止時間,已經足夠葉爭流從容地從金剛孔雀的攻擊範圍內退開。
八秒一過,金剛孔雀的雙眼登時湧動上憤怒的血紅,顯然是對自己剛剛被按著打一事耿耿於懷。
它雙翅猛地揮開,翼展竟然足足兩米有餘。那華美的翅膀有力地拍打幾下,精緻如夢的孔雀,便如同蠻牛一般,朝著葉爭流直直撞來。
葉爭流對此早有準備,「楚腰纖細掌中輕」和「願借長風到日邊」兩個輕功技能已然待命,只等孔雀飛來,就直接和它放起了風箏。
有那麼短短的一個瞬間,金剛孔雀亂揮的雙翅迷茫地一停。
葉爭流揚了揚眉——傻了吧,我也會飛。
然而,這意料之外的呆滯只出現了半秒鐘。
下一剎,如同被壓制的彈簧反彈而起,偌大一隻金剛孔雀帶著怒捲的渾風洶洶而至。尖利的翅尖掃過古槐的樹幹,便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可以想像,同樣的力度若是落在人身上,定然會直接把葉爭流開膛破肚。
葉爭流輕嘶一聲,當即斜身飛開。
按照計劃,她和猴猴交替著來,總要把這隻孔雀遛到沒力氣為止。但看看金剛孔雀如今的表現……
這鳥的蓄能條是滿格吧。
心中警惕,葉爭流又拉開了一段和金剛孔雀的距離,認認真真地和孔雀打起了游擊。
來往之中,附近的樹皮全部被金剛孔雀銼刀一樣的翅尖刮花。
有幾次,葉爭流堪堪把自己送到金剛孔雀的攻擊範圍之內。
每逢此時,猴猴便在孔雀頭頂模擬出猛獸的低吼,他拚命地搖動樹幹,吸引孔雀的注意力,以此幫助葉爭流脫身。
對著砍了自己一劍,又把自己當風箏遛的葉爭流,金剛孔雀緊追不捨,不但沒有顯出疲相,而且看起來居然還越發地精神。
一時之間,葉爭流就像是一個剛剛買了新手機,著急把手機裡電量用到百分之二十以下,好去給手機充電的無情玩家——明明已經開了手機裡最耗電的幾個應用,游戲亮度也調到最大,然而手機電量怎麼始終也玩不沒呢?
「清明時節雨紛紛」,葉爭流也用過了。可惜百分之五的「鹿鳴」概率果然不容易觸發,突如其來的幾場細雨,除了把樹梢上的猴猴均勻地澆成落湯雞以外,並沒有屁用。
至於其他技能,都是普通攻擊,對於金剛孔雀這種能打能抗、血條極長的對手,並沒有什麼用處。
葉爭流倒是有一個挑釁神技「老杜真堪作我師」。
只是,對金剛孔雀用這個?
……別了吧,她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還給對方吃一副興奮劑?
足足拖了金剛孔雀半個小時,葉爭流苦中作樂,覺得眼下這一幕若是放在前世,一定能夠得到一個相當勁爆的網站首頁標題。
——#驚!叢林中野戰!妙齡少女和大鳥持續三十多分鐘!頭頂男人為此低吼不止!樹葉竟然搖落一地!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猴猴擔心地在樹上叫葉爭流。
「姐姐,你還行嗎?」
葉爭流看了一眼自己的藍條,覺得還能再撐十分鐘。
「還可以,你隨機應變吧。」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女人,面對大鳥,絕不能說不行。
如此一來,一人一鳥上躥下跳地堅持了一盞茶時間,金剛孔雀終於顯露出了明顯的疲態,揮動的翅膀不如先前有力,速度也比之前慢了許多。
頭頂上的猴猴圈起手指,響亮地打了個呼哨。葉爭流驟然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功成身退的微笑。
霎那之間,猴猴手攀長藤,如蕩鞦韆一般從高高的樹梢上一躍而下。
水杉的樹冠搖晃作響,灑落無數飄飄落葉。而在蒼翠的葉雨當中,猴猴靈活地在半空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
他整個人也像是一隻在樹叢前起落騰挪的頑皮猴子一樣,手掌一鬆,手腕上纏了兩圈的翠色粗藤,便靈蛇一般地在皮膚上滑開。
此時,金剛孔雀正一心一意地盯準葉爭流,它才聽到破空風聲,還不等來得及探尋那聲音的所在。猴猴便雙腿一開,不偏不倚地帶著加速的衝擊重力,穩穩地騎在了金剛孔雀的脖頸上。
金剛孔雀方才還耀武揚威,霸王似的,卻沒料到樹上騎個猴兒,猴兒還往地下來了,當即被這從天而降的一壓撞得一個踉蹌。
當然,在這場戰鬥中,也不止有金剛孔雀受到了損害。
當猴猴落到孔雀背上的一顆,葉爭流和猴猴突然意識到,他們兩人定下這個簡單的突襲計劃之時,也有未曾算計到的事情。
比如說……金剛孔雀的羽毛,是真的很堅硬很堅硬。
在猴猴天降正義,直接騎上孔雀脖頸的那一秒鐘,葉爭流隱隱覺得,自己聽到了近乎於蛋碎的聲音。
葉爭流:「……」
在孔雀受驚的粗嘎叫聲中,猴猴要害吃痛,頓時發出了一聲李小龍般的怪叫!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4 12:54:09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七章 偷襲
一時之間,孔雀的怒叫、葉爭流的驚叫,以及猴猴的痛叫在樹林裡哇嗚哇嗚地連成一團,做法事招魂似的,森林裡但凡有點靈識的動物,幾乎都繞著那個方向走。
葉爭流一句問候脫口而出:「沒事吧!」
猴猴的臉色很是奇怪,他的腰桿彎一下又挺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扯出一抹笑容來,大聲道:「沒有事!」
說話的時候,猴猴毫不猶豫地伸出雙臂,肌肉的輪廓緩緩在皮肉下繃緊。他一對肘尖撕扯般朝著兩個方向均勻用力,緩緩地勒住了孔雀的脖子。
是的,刀槍不入的大力孔雀還能如何捕獵?
——絞殺!
葉爭流那八秒鐘的時間停滯其實很佔便宜,只可惜兩個人誰都無法在那樣短的時間裡把孔雀勒死,無奈只能派出人型套索小猴猴直接絞住孔雀的脖子。
因為孔雀本身會飛會鬧,堪稱華麗版的大號溜達雞。要是猴猴一開始就神兵天降落在孔雀身上,只怕金剛孔雀一扭身就給他摔下來,緊追著拍一翅膀便扇骨折了,所以葉爭流才要滿場地溜它,消耗金剛孔雀的體力。
這法子沒有別的不好,只是笨了一點,花費的時間長了一點。
戰前預設這一次的打法時,葉爭流一語道破天機:「說來說去,還是咱們的職業不對口。」
要是他們之中有某人是力大無窮、擰脖子像是抽陀螺的蠻戰士,那殺個孔雀也用不了這麼久。
……再或者,有人會法術也行啊,比如說能把物體隔空挪移到孔雀的胃袋裡之類的。
畢竟,再堅硬的孔雀,內臟都是柔軟的嘛。
猴猴當時對著葉爭流抱了個拳。
就像是他現在雙手緊緊地抱住孔雀的脖子勒緊,努力地往反方向扭動一樣。
在呼吸不順的威脅之下,地上的金剛溜達雀已經發了瘋。它一雙翅膀狂亂地揮舞,脊背左扭右扭,意圖把自己背上的猴猴直摔下去。
孔雀上天下地的一通鬧騰,甚至直直地對準某棵大樹來了一次自殺式的襲擊。
那一下撞得極重,碗口粗細的水杉都被衝撞得直搖晃,樹冠下雨點般霹啪地落下無數葉子來,顯然是被生生撞送了幾十年的根基。
然而猴猴心意極堅,整個人如一塊麥芽糖一般牢牢地黏在了孔雀背上。無論孔雀如何上躥下跳,他都堅定得像是一塊本來就生於孔雀脖頸上的的牛皮癬。
他抱住孔雀脖頸的一雙手臂,一直在緩緩用力往裡收緊,正如無常的索命套索,只要扣上了,便絕計不容擺脫。
終於,金剛孔雀的掙扎幅度緩緩減弱,充血的一雙赤紅眼睛也慢慢閉上。一雙鳥爪抽搐般猛蹬了一下後,那尖尖的爪子便鉤籠起來,整隻鳥連同背上的猴猴一起,轟然倒在了地上。
又過了一會兒,猴猴才鬆開自己的胳膊。
手裡掐著「十年一覺揚州夢」,隨時準備釋放救猴的葉爭流,終於放下了心。
在確認了孔雀已經斷氣以後,葉爭流忍不住嘆了口氣。
猴猴不免問道:「姐姐何故長嘆?」
「失策了。」葉爭流痛心疾首:「反正是要孔雀窒息而死,早知道就不讓你來勒它的脖子——我能把孔雀的動作停止一會兒。這八息的時間裡,我們完全可以溜過來,一邊一個,把這孔雀的鼻孔給堵住啊!」
反正孔雀那一雙翅尖雖然臂展很長,但絕對是沒法回過彎來挖鼻子的。
猴猴:「……」
這、這……
好像也不是不能考慮啊!
就是似乎真的沒人這麼幹過……
說起來,孔雀的鼻孔細細的一條,這個真能堵嗎?
在猴猴思考這個方案可行性的時候,葉爭流已經關切地湊了過來:「不提這個,猴猴你受傷了嗎?」
猴猴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對葉爭流展示自己的手臂。
料到孔雀受驚嚇時,脖頸上如刀的層層細羽必然賁張,他早在手臂上纏了厚厚的一層布條預防割傷。
果然,如今那一把布條已經劃得凌亂稀碎,猴猴的皮肉也只受了一點劃傷。
當然,無論是葉爭流還是猴猴,都沒料到猴猴最終掛彩的部位是……
葉爭流的目光忍不住從猴猴的細腰開始緩緩下移,最後停留在某個不可描述的地方。
「……咳,那什麼,沒事吧?」
猴猴的表情也十分無法言說。
他的臉色古怪地變了幾變,最後還是忍不住黃花閨女兒一般,臉頰爆紅,飛快地背過了身去。
「沒、沒事……姐姐快別看我了……」
聽他聲音中氣十足,身體應該還比較健康。
只是看著猴猴走路微微別扭、夾著襠的樣子,葉爭流腦海裡下意識閃過《十萬個為什麼》裡的一個問題。
為什麼猴屁股是紅的?
唔,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葉爭流似乎能回答上來了。
……話說,猴猴真的沒事吧?
————————————
金剛孔雀死則死矣,只是死後的鳥屍實在不太好處理。
葉爭流本想給金剛孔雀手動拔毛。
沒想到,這件事的難度無異於徒手給仙人掌拔刺。不但羽毛本身深深扎入羽根不好拔,更有周圍的羽毛刀子似的割手。
葉爭流抽手快,所以僅僅是掌心的厚繭被橫切了一道,甚至沒有出血。
一邊的猴猴終於處理完個人問題。
他轉過身來,一抬頭就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快步朝葉爭流的方向走來,笑道:「姐姐,金剛孔雀不能這麼處理。」
「那毛應該怎麼拔?」
「咱們現在還沒有條件給它拔毛。所以你我得把孔雀背回去。等回去後,在院子裡支起一口大鍋,燒一鍋滾滾的熱水,再把孔雀泡進去……」
葉爭流一開始還聽得認真,但猴猴越往後說,她就越覺得熟悉,最後終於忍不住了。
「……等等,這不就是在脫雞毛嗎?」
猴猴摸了摸鼻尖:「本來也沒有什麼區別,等我回去以後烤隻孔雀腿給姐姐嘗鮮?」
葉爭流可恥地心動了!
但她還沒忘記這一次捕捉金剛孔雀的正事。
「這孔雀刀劍不入,要是不褪毛,該怎麼切割胃袋,確定裡面到底有沒有玄靈沙?
「這好說,借姐姐的劍一用就是。」猴猴信誓旦旦地回答道:「就是場面有些不雅。姐姐去休息一會兒吧,這種事還是讓小弟操勞。」
葉爭流把劍遞給猴猴,心裡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個不雅法。
她睜大眼睛仔細看著。
沒過三秒鐘,便見猴猴十分耐心地撥開孔雀尾巴上層層疊疊的羽毛,手裡提著劍,開始一下一下地爆孔雀的菊花……
葉爭流:「……」
這,確實。
有羽毛的皮肉都不好下手,還要掏內臟,只有菊花和洩殖孔比較方便下手。
不過……
看著猴猴那副精神小夥在線搗蒜的架勢,葉爭流一時竟然無法確認,這其中究竟有沒有私仇在裡面?
————————————
之後的事就很簡單了。
孔雀胃裡取到了玄聖砂,他們不必獵捕第二隻金剛孔雀。
說實話,在胃裡翻到玄聖砂的那一刻,無論是葉爭流和猴猴都鬆了口氣。
畢竟,猴猴只有兩個蛋,要是按照一次性半個蛋算……呸!
不會的不會的,他們現在已經研究出堵鼻孔的戰術了!
猴猴那張巨大無比的包袱皮布,此時此刻也派上了用場。他把羽毛華美吸睛的孔雀裹在灰撲撲的包袱裡,依舊是自己背著,不用葉爭流分擔。
兩人順順當當地出了森林,在老村稍坐一會兒後,便徑直回了滄海城。
能打到這隻金剛孔雀,猴猴顯然興奮非常。他一路上手舞足蹈地和葉爭流說話,一口一個「姐姐」簡直像是嘴上抹蜜,等人高的一隻孔雀背在背上,他竟然也不嫌沉。
直到兩人跨過城門,猴猴都在絮叨個沒完:「孔雀翎一般做暗器。當然,打磨之前還需要處理一番,一般趁著金剛孔雀活著時處理最好——啊!」
在兩人腳下,原本平整踏實的地面,忽然山崩一般地塌陷下去!
葉爭流反應極快,在察覺自己腳下一空的瞬間,就已經輕身飛起,順手一把抓住猴猴的領子。她快速左右環視一番,發現地陷只針對自己所站的位置,便一把將猴猴朝一邊拋開。
襲擊者針對的應該只是他們之中的某個人,分開了才能看出來對方的目標是誰。
果不其然,猴猴剛被扔到一邊,葉爭流身下的地裂便如同一張狂笑的嘴巴一樣豁然扯開,砂石急急如炮,朝著葉爭流的方向雨點般逆飛過來。
那些碎土石塊雖不起眼,然而卻力道十足,倘若打在身上,立刻就是一個血淋淋的小洞。
葉爭流被擦到皮膚,嘶地吸了口氣,連忙朝一邊飛開。
她來回環顧四周,竟然始終沒有發現襲擊者的蹤影。
直到此時,葉爭流才意識到,她的攻擊模式裡,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她沒有偵查技能,無法確定對手所在。
葉爭流的每個技能,都要先確認目標才能施放。
但如果……她找不著目標呢?
猴猴已經在一旁急得跳腳,葉爭流用自己在金剛孔雀身上練出起來的飛行技術飄來躲去,幾乎她人飄到哪裡,地裂就一路跟到哪裡。
城門口的百姓已經惶然驚叫著逃竄開來,葉爭流皺起眉頭,往城外的方向疾馳,不想因此牽連無辜。
在城裡百姓眾多,那個無名的襲擊者只要混進人堆裡,倉促間葉爭流看不出他來。
若是到了遠郊,兩個人少不得面對面,她一身的本領也好施展。
這個念頭才剛剛在葉爭流腦海中一閃而過,葉爭流眼前忽然閃過一線銀光。
不,那不是一道光……那是疾馳而來的,如同電閃垂天般的一桿槍。
那桿槍幾乎是擦著葉爭流的鼻尖釘過,在銀白的槍桿從葉爭流眼前掠去的那一剎那裡,她的視野全部被雪練似的光芒遮掩。
葉爭流下意識在破空風聲裡閉上眼睛,那一刻,她幾乎以為自己患上雪盲。
嗆啷一聲,朔白的銀槍已經釘進暗算者的心口。
幾乎在同一時間,也許只是一個晃眼,銀槍襲來的同時,那手握槍桿的長槍主人也隨之站定,自然而然地像是他從來沒離開過這片千瘡百孔的地面。
別人的槍頭多掛紅纓,這樣刺入血肉之時能夠吸去槍桿上的鮮血,以免血順著槍桿往下淌,容易打滑。
然而,此人的銀槍頭上卻拴著一道白纓,此時被那作亂者的鮮血斑斑染紅,仿若刑場上腔子血潑濺上懸掛的白練,竟比紅纓更多出幾分冷冽的死氣。
葉爭流的目光,從已經深深釘入胸腔的槍頭開始,劃過斑駁的白纓,順著蒼白的槍桿一路向上。
……鐵鑄般穩定的雙手,似黑沉長夜般的一身甲冑,以及面無表情,卻氣宇軒昂的一張冷臉。
男人張口,字字如摧金斷玉,不容置疑。
「滄海城轄內禁止私鬥。違令者,斬。」
長長的槍桿雪浪似地一抖,那具生機斷絕的屍體便被從地下帶了出來,拋在不遠處的地上。槍尖斜斜指向地面,鮮血滴答滴答地墜在地上。
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都有種感覺——只要有人欲行不軌,那靈蛇般的槍尖,便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任何人的心窩裡。
此時,黑甲將軍生冷的目光,終於移到了葉爭流臉上。
「發生何事?」
原本喧鬧哭喊的百姓,此時都靜靜地收斂了亂聲。
只有猴猴連滾帶爬地跑上前來,顧不得詢問葉爭流的情況,直接沖黑甲將軍一揖到地。
「見過大師兄!」
此人正是滄海城主解鳳惜開山大弟子,向烽!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4 12:54:22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八章 向烽
從向烽看猴猴的眼神來判斷,他似乎沒見過猴猴,或者和猴猴不太熟悉。
……不過他應該挺瞭解自己師父的那個德性。
向烽短促地點了個頭,算作和猴猴打了招呼。
他眼珠極黑,眉毛極濃,整個人筆挺地戳在那裡,雖然一身黑甲,卻如同他那根銀白的長槍似的,帶著一身化不去的凜冽雪意。
在他身後,兩排盔甲制式相近的黑甲親兵,正有序地疏導著街上百姓,主持著城門口亂成一團的秩序。
向烽沒有理會自己那些手下的行止,他抬起眼睛,兩道寒刀似的目光便幾乎逼在葉爭流的臉上。
猴猴見勢不妙,急忙對著向烽行了第二個大揖。
「大師兄,這位是師父新收的小師妹。」
這一回,向烽連個頭都沒有對葉爭流點。
如果說,他方才看著猴猴的目光,和看著街邊百姓沒有什麼區別,那現在他看著葉爭流的眼神就要更冷一些。
一言以蔽之,猴猴在向烽眼裡是人。
而葉爭流在向烽眼裡,是犯罪嫌疑人。
葉爭流被他拿眼睛一看,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無證小攤販被城管追了三條街沒收推車的恐懼來。
乾咳了一聲,葉爭流先和人家打了個招呼。
「大師兄好。這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我,我也只好躲一躲。我剛才留心著,沒讓他碰傷周圍的百姓,就是這地面掀了……給執法隊添麻煩了,是要罰款嗎?」
向烽的回應冷淡而簡短。
「我見著了。」
他看見了葉爭流悶頭往城門外紮的模樣。
其實以她這個游龍般的身法,若是不管平民死傷,一味地往人堆裡紮,多半能渾水摸魚地逃走——當然,人群若是倉皇踐踏起來,也勢必鬧出人命來。
然而葉爭流卻沒那麼做。
如果不是看在她這舉動的份上,憑這兩人膽敢在內城動手,向烽那一條槍釘穿的就不止是埋在地下的黑衣人,葉爭流非和對方一起串成串不可。
另一邊,葉爭流口上應承著「大師兄」,視線卻不自覺地朝著地上那具屍體飄去。
那黑衣人渾身上下毫無標記,教人看不出來處。他衣角上別說繡花,就連一根多餘的線頭都沒有。
但對於這人從哪兒來的,葉爭流心裡有數。
她無氏無族,人際關係乾淨得像是一張紙。要有什麼人和她有欲殺之後快的深仇大恨,除了應鸞星,就是慕搖光。
慕搖光要想弄死葉爭流,手段應該會更委婉、更讓人無法覺察才是。
所以多半就是應鸞星了。
葉爭流這裡稍作思索,神思飄遠,卻沒注意到,向烽何時又抄起了那桿銀槍。
下一秒鐘,熟悉的風聲再一次擦著葉爭流的身側掠過。
葉爭流嘶了一聲,還以為是自己又違反了哪條城規。她下意識閃身躲開,疾聲道:「罰款多少錢?我立刻上繳!」
然而,她的聲音被壓制在在破空風聲以及地面崩裂的低沉巨動中,成為其中陪襯的混響。
向烽甫一出手,銀槍便如標矢一般重重地擊在地上,鑿出兩三道深深的皸裂。
隨著地皮被這一槍的巨力震開,一直隱匿自己氣息的兩個黑衣人再也躲不住,只得從地下翻了上來。
難怪連城中消息最靈通的乞丐都說不出他們所在,不住店,不打尖,不進私宅,原來這幾日裡,三人一直都像是土撥鼠一樣地活在地底下。
向烽面沉如水,一字一頓道:「……玄衣司。」
葉爭流驟然回神。
她想起來了,據解鳳惜自陳,他連夜叛出玄衣司,在滄海城紮根,至今已有五年。
而五年前,他身邊唯一一個帶著的弟子,似乎就是這位大師兄。
……這麼看來,向烽多半也和玄衣司有故。
而且還是感情不太好的那種故。
怪不得他能從這渾身上下毫無標識的黑衣人身上認出身份,繼而察覺地面之下還有其他人在潛伏。
那兩個黑衣人突如其來地被從地下打掃出來,只得做困獸一鬥。
這兩個人,一個人的卡牌能力是「陷阱」,另一個人的卡牌能力是「襲殺」。配合上之前那個能力為「地裂」的男人,當真是一個互補互足、默契無間的小隊。
若是葉爭流沒有在察覺攻擊的第一時間飛起來,只要雙腳落入翻開的陷阱半步,如今橫屍於地的,就應該是她而不是那個黑衣人了。
向烽冷哼一聲,手中銀槍一抖,一招橫掃千軍氣勢磅礡,當頭而來。
槍勢如山如海,外放的凌厲銳氣比刀鋒還利,一呼一吸之間,沉甸甸地壓在對手的肺腑之上。
在向烽的攻勢下,兩個黑衣人只覺呼吸一窒,眼前蒼白一片,宛如親見滔天巨浪對面壓下,人力在此刻渺小而無力抵擋。
而落到一旁的葉爭流眼中,長槍銀龍般的素白,以及飆濺出的鮮血,成了畫面中唯二的顏色。
骨骼開裂的聲音響亮到使人牙酸。
方才,向烽一擊幾乎打斷兩個人半面肋骨,其中一個意欲竄逃,被他直接一槍落下,把膝蓋骨釘得粉碎。
短短的一次交鋒,兩個黑衣人就無力倒地,嘴角溢出鮮血來。
「看好他們,帶回去審。」
向烽一聲令下,幾個訓練有素的親兵立即出列,把兩個黑衣人制住。
他們對於如何對付卡者顯然很有心得,把人直接綁成了粽子不說,甚至還蒙眼塞耳,上了口枷,並且單獨捆上了手指。
兩個黑衣人是玄衣司出身,知道向烽的脾氣。與其撞到他手裡,還不如正面遇到解鳳惜。如今被向烽擒下,這兩人連臉色都灰白了,恨不得直接以頭搶地死個乾淨。
城門騷亂的罪魁禍首處理完畢,向烽的臉色依舊不見緩和,在猴猴的抽氣聲中,向烽神情冷淡地朝著葉爭流走了兩步。
他的眼神像是一條精鋼擰就的鞭子,即使並不真正使用,然而只需靜靜地放在那裡,就帶上了無聲的威懾力量。
向烽對著葉爭流示意道:「你的編號。」
葉爭流猜他在問自己的師門序齒:「九百八十一。」
向烽絲毫不為自己師父又收了新徒弟的消息所動:「他們設伏一事,你知情嗎?」
「不知道。」
「知道他們的身份嗎?」
「玄衣司吧,大概能猜到。」
向烽拋出問題的速度很快,暴雨般絲毫不容喘息。
「玄衣司為何殺你?」
葉爭流十分真誠:「我覺得他們是有病。他們的話……可能是覺得異端天誅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4 12:54:37
卷二 滄海城 第五十九章 靈礦
葉爭流的回答避重就輕,裡面帶著滿滿的推脫之意。
向烽偏頭,無聲地打量過葉爭流和她身邊不停賠笑的猴猴。
解鳳惜在收徒一事上的審美千奇百怪,但是主要的愛好方向卻很好猜。能被解鳳惜青眼相加的,一共就只有那麼幾種。
比如說眼前這個少女,她笑容誠懇、表情真摯,說起俏皮話來駕輕就熟,一看就知道是解鳳惜最喜歡的那種無恥之徒。向烽相信,就算是把刀口架在她的脖子上,該問不出的實話也照樣問不出。
瞧著軟和,用力捏一下就知道紮手。
向烽收回自己放在葉爭流身上的目光,手腕一翻將銀槍歸位。
此時,浸飽了血色的白纓已經被染成猩紅顏色,最上端的纓尖甚至隱隱有些發黑。纓穗的顏色一改,銀槍的氣質也隨之變化,從原先通體素白的供物,變成一桿帶著些邪性的、用人血餵出來的紅纓槍。
紅纓上絲絲縷縷地染著未乾的血,不時稀落地滴一滴在地上。
向烽提起槍來,看了一眼仍未乾涸的濕潤血跡,眉心微聚,露出些許嫌棄的神色。他一轉身,就毫不遮掩地把那些血都抹在了那兩個黑衣人的臉上。
葉爭流:「……」
那些黑甲軍大概都知道向烽這點小小的,關於人血的潔癖,所以對這一幕視若不見,習以為常。
「收隊回府。」
聽聞主帥命令,身側一個親兵變魔術一般,舌根一翻,吐出一個扁扁的竹哨,用雙唇抿住。
短促的三聲哨音後,黑甲軍乾脆俐落地變換隊形,那兩個黑衣人被押進隊列中心,前後左右俱有看護,整個過程自然得如同一滴水融入了汪洋。
葉爭流也曾路過不少城池,然而那些戍守的士卒卻無一比得上眼前這副令行禁止的模樣。見到黑甲軍整齊劃一的隊列,她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地叫了一聲好。
猴猴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葉爭流跟前來,用胳膊拐了葉爭流一下。葉爭流下意識地朝他看過去,猴猴卻眨著眼睛不說話,直到那隊黑甲的士卒消息在長街盡頭,他才悠悠地散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總算是走了。今天怎麼遇上大師兄了。」
葉爭流挑起一邊眉毛:「碰上他很麻煩?」
「不。只要不是必要,大師兄就是遇到我們,都不會問上半句……但最好不要遇到。」猴猴苦笑道:「姐姐,不怕你笑,我都不敢抬眼多看大師兄哩。」
他語調的末尾不自覺地拉長,神色裡也浮現出幾分心有餘悸。葉爭流一聽即知必有內情,故意道:「我看大師兄除了不愛說話些,人卻很好。你看他幫了我的忙不說,而且手下兵卒也不曾擾民。」
這說明滄海城的軍費給的很足,向烽治軍也足夠嚴格。
軍隊之所以會被百姓稱之為「兵痞」,就是因為他們經歷過專業的訓練、能夠三三五五地抱團,比起百姓來說多一層正式身份,有時候甚至比盤剝的刀筆吏更為刻毒。
剛剛滄海城的百姓見到那隊黑甲兵,並沒露出畏懼的神色,也沒護著孩子急忙離開。他們只是自發往道路兩旁避了避,說明黑甲軍平時在城裡的名聲不壞。
餘光瞟見猴猴仍是踟躕,葉爭流又添了一把火:「何況師兄相貌英武,本領高強,我竟看不出他一點不好。」
猴猴登時嚇的連猴毛都炸開了:「姐姐您可別介!你、你看上師父都比看上師兄強啊!」
哦呼,果然是一隻天津猴兒。
迎著葉爭流詫異到近乎奇異的目光,猴猴長嘆一聲,剛剛炸起的猴毛又耷拉下來。像是為了徹底打消葉爭流的念頭,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跟葉爭流講了向烽的舊事。
那是一年半前發生的事了。
解鳳惜這個人,往好裡說,他是廣收門徒,有教無類。往真實裡說,他就是見一個愛一個,只要讓他看上了,就要把人劃拉進自己的口袋。
就是八百九十一片藥呢,照解鳳惜這個吃法都會出事,更何況是收了八百九十一個徒弟。
在聽到「有個師兄本來就是別家的探子,竟然想要借機行刺師父他老人家,當時大師兄捍衛在側,將其當場拿下」的時候,葉爭流的心裡簡直毫無波動。
「然後呢?」
「然後……」
猴猴重重地嘆了口氣。
「大師兄把我們所有人都叫進院子裡。院子中心支了兩口大鍋,一口鍋裡都是深井的冷水,另一口底下則猛添柴火,把一鍋水都燒得開泡滾燙。那個刺客被剝得赤條條吊起來,再有人拿上來兩隻長柄的鋼刷,刷尖全都是繡針一樣的細刺……」
見葉爭流的臉色也「臥槽」一下變了,猴猴才苦笑道:「那天過後,不少人都嚇病了,又怕大師兄因此誤會,連大夫都不敢看。還是白露師姐一個個上門拜訪,留下搓好的丸藥,這才沒搞出師門集體暴斃的大事件。」
葉爭流忍不住追問道:「那大師兄後來都說了什麼?」
「他能說什麼。」猴猴苦笑一聲:「我看大師兄根本沒把這事當回事。或許師父訓斥過他吧,可那又誰知道呢。咱們師門裡人數這麼多,就是死上一百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倒也是。
物以稀為貴,解鳳惜收徒收得太多了,「解鳳惜徒弟」這個名頭就不怎麼珍貴了。
假使「武當七俠」裡死了一個張翠山,這個消息單是聽起來,便足以令人扼腕。
但是要把同樣的消息換成「滄海七百徒」裡死了一百個「阿偉」……比例倒還是那個比例,但感覺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見猴猴仍舊不錯眼珠地盯著自己,葉爭流保證:「我知道了,我下次見到大師兄一定謹言慎行,絕不會對他起那等非法犯罪,會被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心思,猴猴你就放心吧。」
猴猴反復看了葉爭流幾遍,直到確認她心裡沒有了那種恐怖的念頭,這才作罷。
他黑瘦的臉上當即揚起了一個快活的笑容:「姐姐和我來,咱們開水褪了孔雀毛,我給姐姐烤兩隻孔雀腿吃。」
——————————
葉爭流去碧苔堂交了任務。
玄聖砂的任務是解鳳惜親自發下的懸賞,獎品自然不會是金銀這種凡物。
那個在碧苔堂值班的弟子檢驗過玄聖砂無誤,便問葉爭流:「師妹你是要三塊上等靈礦,還是要一柄煉好的短匕?」
靈礦可以用來煉製靈器,也可以拿來給普通人點靈。
「點靈」的作用便是激發人身上的卡牌天賦,越上等的靈礦能激發天賦的機會就越強,據說還會增進卡者的初始卡力。
因為大多數人一生只能點靈一次,所以上等靈礦的珍貴之處可想而知。
一塊好的靈礦,就等於是在重點小學附近買了套學區房啊。
要是選擇靈礦,葉爭流可以拿它們出去賣錢,可以用以交換物件,也可以找到合適的人選,用這三塊礦石打造靈器。
葉爭流沉吟道:「那柄短匕是什麼品級?」
靈器是分品級的。
品級從下到上,依次分為:附庸、脫凡、絕世、超塵以及傳說五種。
大多數靈器都是附庸級別,像是那艘葉爭流和殺魂從浮生島上隨便開走的沙船便在此列。
等到了脫凡級別,靈器上多半會多上一些附加效果。比如說武器的吸血能力、杯盞可以保鮮或者附毒……
絕世和超塵兩品的靈器世間少有,件件拿出來都足以掀起一陣血雨腥風,幾乎都是舉世聞名的奇兵。
至於傳說……那就真的只是個傳說而已。
至少以葉爭流現在的身份,還不足以打聽得到。
那弟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脫凡級別,附帶一點麻痺效果,師妹要嗎?」
葉爭流頓時陷入了深沉地思考:「如果我一邊刺一邊大喊『麻痺吧』和『你麻痺』,有沒有可能增加它的麻痺效果?」
值班弟子:「……我覺得不會,師妹換回去試試?」
葉爭流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師兄還是給我那三塊靈礦吧。我著實不是用短兵的料。」
三塊上品靈礦,差不多能換到一件像樣的脫凡兵器。如果能找到了靠譜的人選幫忙打造,那兩塊上品靈礦就足夠了。
葉爭流的卡牌決定,她如今大部分時候都要走法師路線,拿把匕首近身肉搏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與其要麻痺匕首,那還不如要個麻痺戒指。
值班弟子將三塊靈礦換給葉爭流的同時,葉爭流的任務面板跳了一下。
【支線任務:去碧苔堂完成一個任務(已完成)
任務獎勵:50詩文箋、三塊上品靈礦(已領取)】
緊跟著,第二個任務面板又跳了出來。
【支線任務:累計去碧苔堂完成三個任務(1/3)
任務描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請繼續在碧苔堂領取任務吧,畢竟謀主一天到晚閒著也是閒著。
任務獎勵:50詩文箋】
一看任務獎勵裡有詩文箋,葉爭流當即在碧苔堂裡又接了兩個任務。
把任務的標記牌揣進懷裡,葉爭流稍作思考,便決定去解鳳惜的院子裡走上一趟。
她依舊惦記著自己城門口被玄衣司刺殺之事。
在權衡利弊之後,葉爭流選擇自己主動上門去見解鳳惜。如果可能,她想旁敲側擊地得到一點信息,順便也探一探解鳳惜的態度。
即使受到那兩個黑衣人的牽連,葉爭流需得和解鳳惜當面對質,也總比一無所知地被傳喚要好。
當然,葉爭流也不會傻乎乎地空手上門,那樣豈不是把自己的目的暴露無疑。
她從自己的戰利品中揀了兩根孔雀毛,獻給解鳳惜充當這次見面的藉口。
——順便也給解鳳惜提個醒,他還欠葉爭流一件大氅呢。
沒錯在捕獵了金剛孔雀以後,葉爭流終於想起來這個名字為何聽著耳熟。
那天,在她和馬鹿師兄打成一片之前,解鳳惜似乎點了一件金剛孔雀披風作為嘉獎。不知怎麼的,孔雀就變成鴿子飛了,到現在也沒落到葉爭流的手上。
……
葉爭流這一回來得正巧,不但來時路上碰見了離開的向烽,而且還在正廳裡遇上了黃三娘。
黃三娘坐在解鳳惜的下首,膝上放著一本賬冊,正和解鳳惜匯報賬目。
見葉爭流進屋,她便適時地住了口,客氣笑道:「師妹。」
解鳳惜依舊以慵懶的姿勢地倚在榻上,手裡端著一桿彩寶煙槍。他垂眼見到葉爭流手裡捧著的幾根孔雀尾巴毛,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
「原來給三娘找藥的那個任務,是你接下了。」
「什麼,竟是師妹幫我找了藥?師妹古道熱腸,如何對我這樣好。」
黃三娘聽聞此言,立刻拉著葉爭流在自己身邊坐下,熱情洋溢地感謝了她一番。
葉爭流自然上道,連連推辭「哪裡哪裡」。
一時之間,兩個女人滿臉帶笑,「師姐」「師妹」叫成一團,簡直好得像是親姐妹一樣。
趁著氣氛正熱絡,葉爭流對著黃三娘拋去了一個公會申請。
她一直想要黃三娘加入工會,其實事出有因。
要知道,每天可領取的公會任務裡,有一個任務叫做「公會成員每天核對賬目二十份」。
大概是因為技術含量不同,該任務的獎勵足足比「每天吃九碗飯」這種普通任務要高出三分之二。
葉爭流已經打聽過了,黃三娘每天核對的賬目都在三十份往上。把她加進公會,那是絕對不虧啊。
【您已對黃三娘發起了公會申請!】
葉爭流面帶微笑,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接下來,只要等著黃三娘再伸手拍拍自己,叫一聲「好師妹」,每日的公會任務就可以……
【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加入工會!】
葉爭流:「???」
不對啊,如果好感度不足20,系統會直接提醒好感度不足,不會給她發出申請的機會。
換而言之,她既然能對黃三娘發起公會申請,就說明好感度應該足夠20啊。
暗中皺了皺眉,葉爭流搜到向烽的名字,對他發起了一個公會申請。
【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加入工會!】
再換馬登元,依舊是那句【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加入工會!】
對嘛,這才是正常流程。
葉爭流一邊思忖著,一邊又給黃三娘發送了一個入會申請。
【您已對黃三娘發起了公會申請!】
【目標人物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無法加入工會!】
葉爭流:「……」
這是系統出BUG了吧。
一邊想著,葉爭流鍥而不捨地給黃三娘再次發送了一個入會申請。
大概是被她頑強的精神感動,這次的結果十分喜人。
【黃三娘已經加入您的公會!】
還不等葉爭流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三秒鐘以後,系統再次彈出了一個公告。
【黃三娘對您的好感度不足20,已自動退出公會。】
葉爭流:「……」
她明白了!
是黃三娘對自己的好感度一直在20左右上下反覆,所以才會出現這種BUG似的情況!
只是……為何黃三娘的好感度會波動的這樣糾結?
找來玄聖砂這個行為,應該是加好感的沒錯了。
那為什麼後來好感度會降?莫非自己無意間踩到了她的雷點?
葉爭流下意識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還不等端詳出個所以然來,上首的解鳳惜就笑著開口。
「三娘,白露已經和我說過了,玄聖砂是藥方裡不可或缺的一味。你就是再討厭,也不能不吃啊。」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黃三娘蒼白的病容上,某種古怪的神色一閃而過。
她自嘲一笑:「城主您知道的,我愛乾淨,所以才不願吃那藥……既然您都發話了,我好生喝藥就是。」
這番話當真說得葉爭流一頭霧水。
聽起來,三娘不是不喝藥,她是只不愛喝玄聖砂熬出來的藥。
只是不知玄聖砂怎麼就不乾淨了,莫非她是嫌這藥是從孔雀的胃裡刨出來的?
那怎麼還會有傳言說,黃三娘平時很愛吃毛肚呢?
葉爭流仔細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整個人如遭雷擊——
等等,她想起來了。在中醫裡,藥材末尾以「砂」做字尾的,似乎有很大可能是炮製過的糞便啊!
比如說蝙蝠屎就是夜明砂、兔子屎就是望月砂、蠶屎就是蠶砂。人屎……哦,這個倒不叫人砂,這個叫人中黃= =
葉爭流:「……」
那、那她似乎能明白,為什麼黃三娘的好感度波動這麼大了。
要是有人幫葉爭流找來了治病的藥材,從理智上,葉爭流肯定會感謝此人。
但是從情感上……考慮到這味藥材其實是某種動物糞便……
一想到自己剛剛熱情洋溢地對黃三娘說「師姐多多吃藥,好得快,用光了我再為師姐尋來」,葉爭流的臉上就忍不住要浮現出微妙的神色。
——這話被黃三娘聽在耳朵裡,是不是就相當於「師姐你好好吃屎,這是我特意為你找來的,你千萬趁熱吃,不夠我再給你找啊」!
葉爭流頓時失意爾康手。
——不是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姐你聽我解釋!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4 12:55:14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章 翻車
黃三娘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顯然是吃玄聖砂也認了,只是不想再提此事。
她把手上的賬冊恭恭敬敬地遞給解鳳惜,又道:「城主,近來在港口的大船裡,常有販賣卡者奴隸的商人進出。我已經命人多加人手,細篩碼頭,以免發生意外情況。」
解鳳惜煙槍一揮,便有一道雲煙枝枝蔓蔓地升起,近乎妖嬈地托住了那本賬冊,再曲曲折折地傳回解鳳惜眼前。
他手下壓著藍皮的賬簿,卻並不翻看,只是幽幽地吐出一股煙氣,水澤裡滲著森寒。
「多了多少?」
黃三娘肅容道:「比起往日來,卡者奴隸的數目足足多了四成半。城主,我審閱賬目時發現,這三個月來,碼頭裡多運黑豆、小黍,菰米和佘下麥的調運卻幾乎斷絕。只怕除了慶國和南平外,還有其他勢力也捲入爭鬥之中了。」
菰米是南平的特產。然而南平和慶國已經開戰三年有餘,國中征丁重稅,以至於十室九空,去年更是因為強征民壯誤了農時。
而佘下麥則是梁國的土儀。梁國背倚松江,從松江入海,大概要兩個月的航程。往往春冰一化,梁國的大船就會起航。每年到了這個季度,運糧船裡十船總有五六船是佘下麥,然而今年卻只有一兩船的佘下麥,這實在讓人疑心梁國的動向。
解鳳惜半闔著眼睛,緩緩道:「我知曉了。」
自古以來,海運都是掙錢的好法子。滄海城背靠碧海,每年單是碼頭上的稅收,就足夠躺著吃上三年。
在這片大陸之上,大大小小的國度森立,每過一道城池,就要收一重關稅。倘若商隊進了某國,那要交的錢更不得了。所以舉凡有些本事,商家都喜歡走水運的路子。
這樣一來,便可免去一路上的層層盤剝,只需打點當地槽幫,並且在碼頭停靠的時候交稅即可,不知省了多少的銀錢。
所以,只要沒人腦抽禁止海運,靠海的城市佔據地利之便,天然就是個摟錢的耙子。葉爭流在滄海城裡感受到的寧靜祥和,也和此地的富饒不無關係。
黃三娘不但打起算盤來是一把好手,就連盯著港口進出的眼神,亦是不逞多讓。
葉爭流在一旁細細地聽了一會兒便明白過來:原來黃三娘一手掐著港口的貨物進出,把貨物的變化和歷年對比,再倒推航船時間,許多情報便自動地跳上了案牘。
黃三娘對解鳳惜做了一個短暫的匯報,在這期間,葉爭流注意到,黃三娘一直都稱解鳳惜為「城主」,而非「師父」。
她對葉爭流的好感值在一番心理波動後,終於穩定下來。
葉爭流把黃三娘加進公會,這一回,她沒有再因為好感度不夠的原因自行彈出。
在離去之前,黃三娘笑吟吟地勸告了葉爭流一句:「為了我這病,師妹實在費心了。下回倘若再有這樣的任務,師妹就不必再找玄聖砂了。」
……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她竟然生生地從黃三娘熱情洋溢的腔調裡,硬生生地聽出了幾分苦逼的味道。
在知道玄聖砂的真實身份後,就是黃三娘不說,葉爭流也不打算再去找了= =
黃三娘走後,解鳳惜懶洋洋地撥弄了兩下葉爭流拿過來送禮的孔雀尾羽,像是被提醒了一般。
「先前說好了給你一件金剛孔雀彩翎氅,是不是?」
葉爭流非常端正地坐著,表情十分正直,寫滿了「啊,還有這事兒?」就好像她特意挑了兩根孔雀尾巴毛來,不是為了極限一換一地薅鳳凰毛一般。
解鳳惜把葉爭流的做派看進眼裡,頓時哼笑一聲。
「裝瘋賣傻倒是一把好手。你是不是還沒在城裡當什麼差務?我看不如把你分給三娘,讓你去替她討賬得了。」
隨手把那兩根孔雀翎羽插進花瓶,解鳳惜示意侍女去把匣子捧來。
「那件氅衣是照我的身量做的,你穿的話,只怕還不等邁步呢,自己就先絆一跤。前幾天我讓工匠拿下去煉化,重新改了,你倒可以試試。」
說話的時候,解鳳惜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葉爭流的頭頂肩頭流連一番,只差沒赤裸裸地嘲笑她長得矮。
關於這個……葉爭流也實在沒法子。
前十幾年的營養沒跟上,她現在能有這個身高就不錯了。
倒是解鳳惜,他一天到晚像是沒骨頭似的,葉爭流每回見到他,不是歪著就是靠著,不是倚著就是躺著,真是白瞎他那個一米八的大高個兒。
這便宜師父就像是一捧雲,一攏煙一樣,雲煙不能被規矩地捏出個形狀,解鳳惜也不被世俗的規矩和眼光束縛,他做起人來,就只圖自己舒服。
要是公會任務裡有那種「每天躺夠十二小時」、「每天裝逼裝足八個時辰」、「保持騷包氣場一整天」之類的任務,葉爭流保準把解鳳惜加進公會了。只可惜沒有。
這也是為什麼葉爭流不把解鳳惜邀請進未名公會的原因——公會一共只有十個名額,請解鳳惜進來能幹嘛?為了每天多一個人做吃飯任務嗎?
腹誹之間,侍女已經捧回了改好的孔雀披風。
葉爭流定睛一看,只覺這披風流光溢彩,光華鑑人,侍女剛把衣服抖開,富有光澤的織羽便在燈火下灩灩生光,幾乎照亮了整間大堂。
解鳳惜活得講究,身上穿的衣服便也挑剔。匠人當初製衣的時候,精心挑選了千根金剛孔雀的尾羽,根根順滑潤澤,沒有一絲雜毛。再用特殊的藥水處理過,那藥水價比黃金,能令這一襲孔雀袍子即使放上十年百年也不褪色。
那上千根孔雀尾翎製成衣服,翎羽尾梢的彩色斑紋氣勢恢宏地鋪陳開來,便如同在衣物上點綴了上千隻華美的眼睛,帶上了一種奇幻而驚人的美。
倘若卡主身懷幻術類卡牌,配合著這件披風玄秘的氣質,以及上面重重疊疊的閃爍「眼睛」,簡直是營造氣氛、暫存技能的不二之選。
解鳳惜覺得,把它送葉爭流挺合適。
雖然這小徒弟沒有幻術卡牌,但是她會裝神弄鬼啊。
兩個婢女輕手輕腳,服侍著葉爭流把披風穿上。這件披風是由大氅改成,即使照著葉爭流的身量改了,做工上依舊露出幾分英氣。配合上葉爭流眉目中隱隱閃爍的銳意,正是相得益彰。
「把你帶上船的那一天,白露說你受了外傷。」
解鳳惜垂下眼睛,漫然而笑。他輕輕地打了個手勢,一旁的侍女就會意地拿起了托盤裡的匕首。
葉爭流正對著一面等身的銅鏡,在侍女抄起那把匕首的時候,葉爭流的餘光正好看到她的動作。
剎那之間,無數次和殺魂過招所培養出來的戰鬥本能,讓葉爭流下意識地仰身閃過侍女的一擊。
匕首鋒利的冷刃被葉爭流躲過,那一下堪堪擦著葉爭流的後腰。葉爭流猛然後撤了三步,手掌無聲地按在了腰間的長劍上。
侍女刺殺不中,立刻矮身跪下,把匕首用雙手高高地舉起,端給葉爭流。其動作之流暢、姿態之順滑,彷彿剛剛刺空的人不是她一樣。
葉爭流:「……」
這無辜的態度怎麼該死的眼熟,就好像……好像在一刻鐘前,她自己也用過一樣。
這感覺好微妙啊。
看了看跪坐於地,一臉鎮定的侍女,葉爭流真想告訴她——你知道嗎,東漢末年那會兒,曹操也是這麼跟董卓獻刀的。
解鳳惜津津有味地看足了一場好戲,才示意葉爭流拿起匕首:「不讓她來,你自己試。」
領會到他的意思,葉爭流拿起那柄匕首。
金剛孔雀的翎羽刀槍不入,葉爭流是親身體味過的。即使這匕首的匕刃打磨得極為鋒利,吹毛立斷,葉爭流也不覺得它能砍斷這件披風的一根毫毛。
她抄起匕首,對著衣角輕輕一劃。
在接觸到衣料的同時,匕首的側刃上,突然呼啦一聲冒起了一小叢火苗。
那火苗在碰到披風的瞬間,就像遇到冷水一樣,熄滅得無聲無息。
葉爭流覺得奇異,索性又試了兩次,結果始終如一。蓬勃的火焰只要一碰上孔雀披風的衣料,便瞬間熄滅下來。
葉爭流大感興趣,立刻把披風的材料握在手裡揉了揉。
處理過的孔雀翎不會再鋒利到能夠劃傷人手,卻兼具了水火不侵的功能,簡直像是在身上穿了一件透氣的滅火毯。
難怪當時馬登元一聽解鳳惜要拿這衣服出來當彩頭,連眼睛都亮了。這披風是一件脫凡級別的靈器,想必難找。
解鳳惜含笑看著葉爭流的模樣,又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
在滄海城的這些日子,一直以來顛沛流離的葉爭流終於養出了些閒肉,看起來不再是細伶伶的一根,至少一陣大風刮來,她不會被吹跑了。
孔雀翎寶光流轉、華美異常,換了恬靜清淡的長相,根本壓不住這件衣服。
葉爭流的容貌偏於豔美,神態之間,又有少年人初出茅廬的鋒芒畢露,即使如今骨骼還未長開,穿起孔雀翎來,也能駕馭的住。
「好看嗎?」解鳳惜自語一句,又自答道:「為師覺得很好看。這才是我徒兒應該有的裝束。」
「嗯……那把匕首也給你了。」
瞬間到手兩件脫俗級別的靈器,葉爭流當然不會拒絕。
她駕輕就熟地展露起當年追星練出來的彩虹屁本色,把解鳳惜誇得像是個在誇誇群下單了至尊霸王超享vip套裝的客戶。
解鳳惜一直含笑聽著,居然也不臉紅。
他慢悠悠地說道:
「嗯,見你這般裝束,為師便放心了。」
還不等葉爭流反應過來他放心什麼,解鳳惜又補充道:
「應鸞星是當世難遇的武者,你有了孔雀氅護身,只要他沒有認真砍你,你最多只會碎幾根骨頭,不會斷手斷腳的。」
「……」
葉爭流的笑容緩緩消失。
什麼玩意兒,她剛剛好像聽到了有人在說「應鸞星」?
事態變化得太快,葉爭流一時之間心裡承受不來。
心念電轉,葉爭流心裡猛地升起一個念頭——
臥槽,那兩個玄衣司刺客,他們受審的時候,都和解鳳惜說了什麼?
聽解鳳惜話縫裡的意思,怎麼像是要把她給應鸞星還回去一樣。
葉爭流抬起眼來,恰好對上解鳳惜似笑非笑的神情。
葉爭流硬著頭皮一笑:「師父,您是否對徒兒有什麼誤會?」
解鳳惜粲然一笑,搖頭嘆息道:「流兒,為師覺得,你可能對為師有些誤會。」
誤會?誤會了他什麼,誤以為解鳳惜是個好人?
葉爭流從來沒這麼想過。
她借著解鳳惜躲避應鸞星的追捕,那解鳳惜自然也能把她反手賣給應鸞星換東西。
此時此刻,在解鳳惜這裡,沒有應鸞星是仇敵,而葉爭流是徒弟的身份之別,只看誰出的價碼高罷了。
防止解鳳惜詐她,葉爭流又進一步問道:「師父……您該不是要把我退貨給應鸞星吧。」
解鳳惜言笑晏晏地默認下來:「你總不能一輩子不見應鸞星。如今只是讓你們兩個早早地見一面,放心,他答應了我,不會那麼狠毒可怕。」
不會他大爺。
應鸞星那個鳥人,他說話有可信度嗎?
一瞬間,葉爭流悟了。
解鳳惜送了自己這件孔雀披風,不是為了給自己當滅火毯的。
這是給自己當裹屍布的。
葉爭流不知道應鸞星那邊報出了什麼價碼,但她能拿來和解鳳惜談判的東西,就只有一樣。
那就是浮生島上的情報。
慕搖光做事做絕,浮生島上的玄衣司教徒,只怕一個也跑不掉。假如殺戮之神愛面子不講,那別說是解鳳惜,恐怕連應鸞星對於島上發生了什麼,都是一頭霧水。
應鸞星特地千里迢迢地派來手下,甚至在死對頭的地盤上襲擊葉爭流,總不能只是為了清理門戶。
現在這世上,知道浮生島上發生了什麼的,只有三個人。
慕搖光,殺魂,以及葉爭流。
慕搖光不會去玄衣司投案自首,而殺魂……別人只能從他嘴裡問出滿篇的「嗷嗚嗷嗚」和「到處都是米爾栝」。
換而言之,整件事的闡述權,完全落在葉爭流手上。
從黃三娘和解鳳惜的對話來看,解鳳惜的目光絕不至於偏安一隅。
不然他何必搞一張整片大陸的輿圖來,又何必關注遠在西北的梁國消息?
所以,這個關於玄衣司的情報,不但對於應鸞星很重要,對於解鳳惜,只怕同樣作用不小。
……她得挑選一個切入的角度,好讓解鳳惜聽了就能意識到,假如浮生島之事被應鸞星知道,對他只有害處。
葉爭流的雙眼閉上又睜開,一抹銳利的神光在她眸中一閃而過。她緩緩挺直了腰,語氣自信而篤定。
……就和當初葉爭流在浮生島上,拿話術把島主忽悠瘸的時候一樣。
「我和師父師徒一場,您於我不但有救命之恩,而且還為我傳道授業,指點迷津。如此深恩,徒兒不敢或忘。」
解鳳惜笑道:「你縱然說漂亮話,我也要押你去見應鸞星的。」
葉爭流大聲壓過他的聲音:「應鸞星算什麼!」
解鳳惜似笑非笑道:「應鸞星都不算什麼嗎?」
葉爭流斬釘截鐵道:「他最多不過殺了我而已。然而人固有一死,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應鸞星就是有千萬般殺人的手段,於我又有什麼可怕?」
抬起頭來,葉爭流深深地望進解鳳惜雙眼深處,好似個鬍子都花白的忠臣字字啼血:「縱然您把我送還給應鸞星,我心裡也只有替師父擔憂啊!」
解鳳惜卻沒有繼續追問葉爭流,她究竟替自己擔心什麼。
莫測地打量了葉爭流一會兒後,解鳳惜突然一甩袍袖,放聲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實在不按照套路,還不等葉爭流給自己的話術打幾個補丁,解鳳惜便狂笑著甩出了一面鏡子。
「怎麼樣?」他得意地挑著眉毛:「你看見了吧,你聽到了吧?我便說你連徒弟也不會養,就不要想著當人師父了——這徒弟已經被我收下,我就不會還你了!」
葉爭流聽聞此言,心裡猛然咯噔一下!
她看向那面玄沉古鏡的鏡面。黑檀的鏡框之中,應鸞星的臉龐幽幽地漲著黑氣,他森冷的面容在水鏡當中若隱若現,看起來簡直像是個來索命的鬼。
這隻鬼幽幽地抬起眼來,在對上他目光的一瞬間,葉爭流毫不懷疑,要是自己在他面前,應鸞星光憑目光裡的溫度,就能把自己當場挫骨揚灰。
葉爭流:「……」
草(一種植物),好像翻車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2:50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一章 名氣值激活
問:如何激怒你的仇敵?
第一步:撬牆角,把他的徒弟挖過來,讓他的徒弟變成自己的徒弟。
第二步:給徒弟穿漂亮的小裙子,仇家沒給她穿過那種!
第三步:再給徒弟很厲害的武器,仇家沒給她發過的那種!
第四步:問徒弟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劃去),咳,不對,是問她喜歡現在的師父,還是喜歡前任師父。
這一套流程做下來,保證十個人裡有十一個能看到自己對頭的黑臉。
解鳳惜顯然對如何操作這套規律駕輕就熟。
他真不愧是師父界的奇行種、高手中的鏟車機、百年難得一見的閬苑奇葩。隨便幾下,輕而易舉地把應鸞星和葉爭流兩個人都給撩到爆炸。
葉爭流還好,反正她和應鸞星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在應鸞星背後說幾句壞話被抓包,無非就是把千刀萬剮級別的仇恨,提高到了挫骨揚灰的等級——兩者之間並無太大區別。
倒是應鸞星,他一半因葉爭流的言語而憤怒,另一半又為葉爭流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的模樣而震驚。
——葉爭流在他面前,從來沒露出過這一面來。
——他從來不知道,葉爭流竟然還有這樣一張巧言令色的面孔。
事實上,應鸞星對葉爭流的第一印象很好。
……或者說,在初見之時,葉爭流遠遠超乎了他的預料。
明明是蘆柴棒一樣的流民少女,卻遠不同於普通流民的愚鈍或者死氣沉沉。她少言寡語,為人處世卻恰到好處,眼中總是閃爍著因思考而泛起的細碎光芒。
應鸞星仍然記得自己和葉爭流的第一次對話。即使從狀態上看,這女孩應該已經陷入流民裡至少數年,但她說話的腔調依舊沉靜而富有條理。
葉爭流認字、會唱歌、辨識草藥,甚至還通曉傷口的處理。
她甚至連怎麼做飯都知道。
不是貧民家那種填兩根柴火,把雜糧豆子蒸熟就算的糙飯。葉爭流顯然在心裡有一本成熟的菜譜,裡面全都是那些世家不外傳的烹調秘技。
即使只是在野外打到了獵物隨便烤熟,葉爭流的處理方式都很講究。她會把裡脊肉切割成合適大小,用某種葉子塗抹去腥,再用一路上收集的特殊植物提前醃製。假如條件允許,甚至還會在肉上淋上一層薄薄的蜂蜜。
某一次,應鸞星興致正好的時候,葉爭流甚至和他聊起過一道特殊的菜餚。
那道菜叫做「感恩節火雞」。
當世的高門之中,三代知道穿衣,五代知道做飯。名菜方子往往在各大望族裡壓著箱底,應鸞星從來沒有聽說過「感恩節火雞」這道菜,料想是某個氏族的不傳之秘。
正是因為葉爭流知曉的東西如此之多,她表示自己記不清家門的言辭,才尤為不可信。雖然她說那些東西都是在流浪生涯中學到,然而哪家的流民能知道「油酥泡螺」的做法?
應鸞星猜測,葉爭流多半是怕玷污家門,所以才故意裝作已經記不清她過去的舊事。
她以「葉」為姓,但葉姓的名門之中,卻沒有世家能和她對得上號。
如果葉爭流不是故意隱瞞了自己的部分信息,就應是她取了「葉落歸根」之意。換而言之,葉爭流的本姓多半是「楊柳梅林松桂桑」中的一個。
直到遇見應鸞星為止,葉爭流已經流浪三年。
這麼長的時間,若是放在當朝官員身上,或許提起筆來都做不出文章了。可葉爭流卻依舊能讀書認字,會辨藥也會做飯。
葉爭流對這些能力掌握的如此扎實,足以看得出家裡當初教養她的一片精心。
鐘鳴鼎食的公侯之家,女兒卻流落到這個地步,即使以應鸞星的鐵石心腸,都未免生出幾分可憐可嘆來了。
應鸞星自己是土鱉出身,所以在看待郡望世家時,難免有一兩分美化濾鏡。
即使葉爭流口口聲聲說自己也是個土鱉,應鸞星卻不信這套說辭——他自己臉上長了眼睛,能看出來葉爭流的非凡之處。
葉爭流:我真不是。
應鸞星:真的嗎?我不信。不要你覺得,就要我覺得。
可以說,後來應鸞星做出收葉爭流為徒的決定,除了葉爭流對他的救命之恩,以及葉爭流妥帖的性格影響了他的決策以外,還有關於葉爭流出身的考慮混在其中。
幾個月間,葉爭流的表現,也在處處印證著應鸞星的猜測。
她是很聰穎的,不但對應鸞星的心思揣摩得十分得當,而且也足夠純孝。
葉爭流往往很少說話,恰好應鸞星也不喜歡那些吵鬧的人。
她只在應鸞星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比如說在傷口發炎引發了高熱的時候,葉爭流跪坐在應鸞星的床頭,一張張地給他的額頭換上冷帕子,足足一夜沒有闔眼。
第二天早晨,葉爭流又借了廚房,給他端來滾燙的菜粥。
一言以蔽之,在應鸞星的記憶裡,葉爭流是個相當典型的高門貴女形象——漂亮、聰明、多才多藝。
除此之外,葉爭流的流民經歷,令她被世事打磨培育成一朵無需養於溫室,能夠在夜幕下歷經血與火的蘭花。
……直到所有的殺人蜂都被泡了熱水,應鸞星才反應過來,原來葉爭流不是芝蘭玉樹,她是一朵食人花。
應鸞星一直以為自己的血是冷的。
但在察覺自己的卡牌被毀壞的那一刻,強烈的被愚弄感和落差感,伴隨著洶湧的熱血逆流沖溯上他的大腦,連雙眼都燒得猩紅。
原來他的血依舊是燙的,發現自己竟然被自己親自點下的徒弟有意愚弄時,那血滾熱到幾乎煮沸了他的理智。
只差一點,應鸞星就要掐著葉爭流的脖子,讓她活生生地在自己手掌心裡嚥下最後一口氣。
在把葉爭流打發到浮生島以後,應鸞星終於發洩了胸中的一團惡意。
然而……
今天、此刻、現在……艸他媽的解鳳惜!
葉爭流不是幽蘭也不是食人花,因為她根本不是植物,他媽的葉爭流是一個小兔崽子!
隔著黑檀為框的水鏡,葉爭流能夠看清應鸞星的表情。
驚怒交加之下,應鸞星眉眼猙獰,看起來簡直像要把解鳳惜和葉爭流團成一團,一起送到自己嘴裡給活嚼了。
男人的容貌線條本就極為削練,如今殺心已定,遠遠望之就更如刀鋒一般。在和葉爭流對視的那一瞬間裡,應鸞星冰冷的眼神閃爍的盡是不容通融的殘酷。
假如將其翻譯成人話,想必是一句生動形象的「我要把你們兩個撅吧撅吧燒了,連骨灰都給出門揚咯」。
葉爭流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很有自知之明地挪了挪腳步,避開了應鸞星的目光。
她倒不怕應鸞星有什麼「瞪誰誰懷孕」的秘技。只是,這個人的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樣,彷彿葉爭流欠了他什麼似的,看著覺得不舒服。
在側過身去的那一刻,葉爭流顯然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師父。
……一個比應鸞星更難纏的師父。
顯然,解鳳惜對於應鸞星的表現喜聞樂見,而且不怕事兒變得更大一點。
沉吟片刻,解鳳惜眼中流淌過一道近乎幸災樂禍的光芒,他毫無預兆地一抬手,輕輕巧巧地把那面鏡子拋給了葉爭流。
應鸞星只感覺自己的視角天旋地轉了一秒,緊接著,葉爭流帶著些詫異的面孔成功入鏡。
拿著這面冰涼的鏡子,葉爭流感覺自己像是捧了一個燙手山芋。她苦笑著看著解鳳惜:「您給我這個幹什麼?」
解鳳惜自若笑道:「我看他似乎有話跟你說。」
葉爭流低頭看了一眼鏡子,很確定應鸞星不是有話跟自己說。
他是有一腔的怒火,打算逮著誰噴誰。解鳳惜這舉動分明是禍水東引,他就是看中了自己和他一樣,在應鸞星心目中具有相同的仇恨地位。
見鏡中的應鸞星深吸一口氣,眼看就要開大,葉爭流條件反射地先一步開口,強行攔住了他的話。
「魔鏡啊魔鏡,你來告訴我,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狗比的師父?」
應鸞星:「……」
解鳳惜:「……」
應鸞星勃然大怒,怒極反笑,森白的牙齒在薄唇下若隱若現,像是正在把葉爭流的名字碾在齒列裡咀嚼。
「……葉、爭、流。」
「在呢,您不必叫得這麼用力。」反正早就鬧掰了,葉爭流再無顧忌。她笑了笑,心裡竟然有點感謝解鳳惜了。
至少隔著這麼一面鏡子,她完全可以暢所欲言,不用擔心剛張開嘴,就被應鸞星直接剁成烤肉串串。
葉爭流晃了晃鏡子。
另一端的應鸞星,在一片模糊的視角裡,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前徒弟一字一頓道:「我早想罵你了,草菅人命的王八羔子。」
「看什麼看,說的就是你!」
……
隔著鏡子罵了幾句以後,鏡面猛地黑了下來。
大約是對面的應鸞星終於意識到,自己噴不過這個「乖巧、安靜、懂事、聽話」的徒弟,生生氣到掐斷了通訊。
葉爭流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心中的怨怒稍平。
她上前把鏡子遞還給解鳳惜,解鳳惜卻只是含笑看著,並不伸手去拿。
他輕聲細語地問道:「流兒,你剛剛說過在替我擔憂……是在替我擔憂什麼?」
葉爭流:「……」
淦,竟然還有這一茬等著。
怪不得他挑在那個時候打斷了自己的獨白,原來解鳳惜是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了。
他這一番連線直播的騷操作,既戲弄了應鸞星,又離間了葉爭流和應鸞星之間的關係,讓葉爭流向他交了一張投名狀,還順便套了葉爭流的話。
真可謂是一箭三雕啊。
葉爭流望著應鸞星的眼睛,將手中的鏡子又往前送了一送:「讓您見笑了。師父一石三鳥,計謀超群,我何德何能,敢為您擔憂呢。」
解鳳惜瞬間秒懂,撫掌讚嘆道:「連編故事都編得這麼快,真不愧是我的徒弟。」
——明白了,這個徒弟確實藏匿相關了情報,而且現在都不願意說。
但「對解鳳惜的威脅」云云,無疑是葉爭流臨時扯出來的虎皮大旗。
這對心懷鬼胎的師徒二人相視一笑,繼續師友徒恭地把這段半路出家的師生情續到了底。
「見到你不怕應鸞星,為師也就放心了。」
解鳳惜欣慰地看著葉爭流,悠悠道:「過些日子我帶你出門參加天香公主的婚禮,應鸞星多半也會去。嗯,等你們見了面,你就和今天一樣招呼,不必怕他……誒,徒弟,你怎麼好像肝竭氣虛,站不太穩的樣子啊?」
葉爭流:「……」
葉爭流虛弱道:「師父不必……」
解鳳惜溫柔地打斷了葉爭流的推辭:「為師就想帶你。」
葉爭流:「……」
葉爭流只想問魔鏡一句——現在,誰是世上最狗比的師父?誰是?!
就在這個推辭與否的緊要關頭,葉爭流的系統突然跳出來一個嶄新的彈窗。
【來自滄海城外的副本-婚禮之行系列任務激活——名氣值兌換系統開啟!】
【您的現有名氣值為:60】
【系統溫馨提示:1名氣值=10詩文箋。抽卡有風險,氪金需謹慎。】
解鳳惜繼續溫溫柔柔地問:「流兒,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他幾乎可以預想到葉爭流為難的神色。
這個關門弟子性情狡詐多謀,面對這種送命題,她多半會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面孔,丟出一套套合情合理的詭辯,對他展開一番苦口婆心的說服。
解鳳惜緩緩地揚起了充滿意趣的微笑。
然而,就在下一秒鐘,他的徒弟如同野狗暴起般兩眼放光,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可以!我可以!」
解鳳惜:「???」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3:10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二章 門派與世家
解鳳惜要帶葉爭流去參加的婚禮,主人公分別是梁國公主和鶴鳴山掌門。
一國公主下嫁一派村夫,聽起來彷彿很不搭調。
但這個世界具有「卡牌」這種特殊的力量體系,一個足夠強大的卡者,自己就能抗衡一支精兵。
換而言之,把公主嫁給某個江湖門派的舉動,其實就是明晃晃的聯姻。
強大的卡者不但吃的比軍隊少、行動起來比軍隊容易隱藏、而且還方便攜帶(?)。除此之外,一個門派裡總會有些本領高強的弟子,可以分派給皇家使用。
一言以蔽之,這就相當於把公主嫁給了將軍,而且將軍本人還是多功能的那種。
鶴鳴山號稱是一個門派,實際上整個山脈長貫西北,佔地千頃,豐饒富足,自成一體。
山門裡除了長老、弟子之外,更有尋常百姓定居。凡是被鶴鳴山納入山門的百姓,甚至不必給梁國納稅。
掌門人在當地與土皇帝無異。
對於這門婚事,誰聽了都會說一句「門當戶對」。
解鳳惜閒閒收起桌上的地圖捲軸,見案幾對面的葉爭流猶自發怔,便把彩寶的綠玉菸槍在桌角一磕。
升騰而上的冷煙像是面膜一樣,精準地糊了葉爭流一臉。
葉爭流:「唔?!咳咳咳……」
等葉爭流揮手趕開眼前的煙氣,解鳳惜便有些好奇地朝她傾身:「你在想什麼?」
葉爭流抬眼看著解鳳惜,毫不偽飾地爽快承認:「我在想,『世家』和『門派』之間有區別嗎?」
按照解鳳惜剛剛說的,鶴鳴山已經有了完善的武裝系統——和世家擁兵自重無異。
有了在此地定居的百姓——和世家隱匿白冊截留的婢僕無異。
還有了山脈的天險,和成熟的對外防禦建築——和世家的塢堡無異。
除此之外,世家內部又不是沒有卡者——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高門家主本身就是出名的卡者。
同樣是佔地為王,也同樣是近乎自治,門派和世家哪有什麼鮮明的區別?
解鳳惜琢磨了一會兒這個問題,覺得葉爭流的思路很有趣。
他想了想,給了葉爭流一個非常接地氣的答案。
「百姓往往會選擇世家,因為世家能夠接管世俗。而卡者大多喜歡投奔門派,因為門派終究以卡者為主。」
他這麼說,葉爭流就聽懂了。門派裡雖然危險性武器多,但是辦事的公務員少啊。
卡者總得吃飯,吃飯就要種地,種地就要養人,養人就要管事……
世家內部的卡者,世家可以自己消化,所以外面門派裡的卡者,多半都是平民出身。
按照這個世界對於知識的壟斷程度,他們連字都未必認得,哪裡來的管事能力!
記在門派名下的百姓,就和上了《爸爸去哪兒》的小孩兒一樣。
——爸爸帶娃,不死就行。
所以世家和門派確實是有區別的。
……門派裡的文盲比較多。
解鳳惜撫掌嘆息。
「有時一個出眾的卡者,就足以建立一個聞名的門派。但是一個世家的形成,往往需要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積蘊不可。」
說到這裡,解鳳惜不由得停頓一下。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葉爭流臉上現在隱隱露出的……是嘲弄之色?
解鳳惜饒有興趣地問道:「你似乎有話想說?」
葉爭流放平了嘴角,淡淡道:「沒有,我只是對世家沒有那麼崇敬,畢竟早晚都要倒閉的。」
「倒閉」這個詞還是很好領會的,解鳳惜登時啞然失笑。
「你這個說法倒新鮮,千年的士族,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它會『倒閉』。」
葉爭流暗暗想道,那你可是聽說的少了。
那些五胡亂華、衣冠南渡、門閥衰敗的舊故事,最終都成為了歷史中的一粒塵埃。
歷史的道路,終究是螺旋上升的。
當然,對於葉爭流本人而言,她對這片大陸的世家大族不感冒的原因十分簡單。
——這些人不把百姓的命當命。
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這是個相當樸素的道德原則,放到哪朝哪代都天然適用。
她感受過第一時間抗震救災的政府,也見識過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保護民眾,用沾滿泥濘的雙手搭橋,把百姓從洪水裡接力遞出的軍隊。
所以要讓她相信世家天生貴血,那可真是比登天還難。
解鳳惜追問道:「你覺得,世家不會持續下去?」
葉爭流想了想,用比較符合當前歷史發展的情況舉了個例子。
「倘若有某個強大門派的掌門人,其的卡力舉世難敵……那麼只需一夜突襲,屠盡一族世家,耐其若何?」
聽到這個有些孩子氣的說法,解鳳惜不由莞爾:「那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他又要怎麼治理?」
葉爭流眼都不眨地說道:「能在這裡落腳,就在這裡落腳。倘若不能,那搶夠了金銀財寶,就能帶回他的山門啊!」
解鳳惜緩緩眯起雙眼:「唇亡齒寒,臨近的門閥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葉爭流十分坦然:「這人不傻,自然會挑一個他們自己打成一團的好時候。世家之間一直都在掐架,除了不用鋤頭,姿態也未必比農夫好看。」
「……」解鳳惜臉上已經殊無笑意:「你可知一族封地上,到底有多少的人?一場大亂,倘若攪鬧農時,或者遇上天災,又該如何?」
「一處封地,大概只有幾十萬人。」葉爭流平平淡淡地說道:「就地招攬數千壯丁,發給他們兵戈鐵器,編進麾下,用民打民。要是誤了農時,糧儲不夠,那就拿人做糧,一路上橫掃過其他封地,都按照這個待遇辦。」
葉爭流非常無恥地一攤手,光明正大地說道:「講道理沒用,師父。這人沒讀過書,這人沒文化,這人不是世家出身,其蠻夷也*。」
換句話說,打破這一切的人,不會懂得高門中那些默許的、花裡胡哨的規則。
如果說,士族間玩弄的精緻政鬥是大富翁遊戲,那提起屠刀的人玩的就是無敵破壞王。
雙方的遊戲都不在一個維度上,不會真的有人指望拿什麼「平衡」、「權術」來打動對面吧。
解鳳惜的眼中不復慣有的戲謔,語氣也不再輕忽。
「……天下的高門聽到這個消息必然驚怒,刺殺和討伐會接踵而來。即使按照你說的做,也只是滅亡了某個姓氏,而不能將所有貴姓趕盡殺絕。」
葉爭流仰頭大笑:「師父,倘若這樣,天下就顧不上討伐他了!此地有他揭竿而起,別處也會有其他門派有樣學樣。
您信嗎,世間只要有一個這樣的人,西北便會大亂,有兩個這種人,南海也不能保住。再有十個、百個如此存在,我說整片大陸陷入戰火之中,也絕非虛言。千年的世家固然難以維護,但要想破壞還不簡單?」
到時候,僵持百年的格局會再次被打破,混亂之中,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縱使天下之大,恐怕也找不到一處可以安身的淨土。
解鳳惜沉吟良久,才緩緩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即使如此,最終也會有一些門閥得以保留、有一些世家成為王族,還有一些門派成為新的世家,這談不上滅絕。」
「對。」葉爭流爽快地點頭讚同:「世家確實不會因此滅絕。」
「但一來二去之間,人們會發現一個秘密。」
葉爭流並沒有點名那個秘密的內容,然而解鳳惜卻凝重地放下了茶盞。
見到他的表現,葉爭流便知道,解鳳惜已經領悟到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了。
——原來即使是世家,橫死時鮮血也依舊是紅的。假如把知識灌輸給普通的人,那麼他們一樣能夠治理國家。
若要支持一個政權的存在,意圖維持一個國度的運轉,原來並不是非得貴血不可。
千百年來,這個秘密一直被高門隱匿。
寒門子弟永無出頭之日,即使有人覺醒卡牌天賦,也不過成為了一群遷往門派的武夫。
什麼天海城的四大家族、趙國的柳氏、中山的王家……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為真實,最後甚至洗腦洗到那些王孫公子自己都信了。
就像是馬登元見了葉爭流第一面,就問她的葉姓有沒有來歷。等發現了葉爭流出身平凡,就乾脆都不愛理她一樣。
他們是真的相信自己天生高貴。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謊言終究會被戳穿的。
解鳳惜的雙眼一轉不轉地看著葉爭流,不知為何,語氣裡竟然帶著一分悠長的感慨。
「你當真對門閥沒有一點敬畏。」
葉爭流微笑道:「是,我當真對門閥沒有一點敬畏。」
解鳳惜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剛剛所說的,是你將來想做的事?」
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問題。即使以解鳳惜的自在不羈,都很難瀝盡這個問題裡隱藏的殺意。
然而,構想了所有一切的葉爭流卻仍舊安然端坐。
她的語氣甚至近乎於不忍:「師父,我只是在闡述世家必然會經歷的命運。」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上輩子,拿著刀的是胡人。
而這輩子,拿著刀的人卻可能是卡者。
而且,這個世界還有邪神存在。以殺戮為供奉的邪神,想必會很希望看到這樣的動盪吧?
所以,無論是什麼人握住了這把刀,鋒利而寒涼的利刃,其實都已經無聲地架在了各位世家的脖子上。
那把刀隨時都可能落下,或許是今年,或許是明年,也或許在十年以後。
解鳳惜想了又想,最後說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師父請問。」
「你和我東拉西扯說了這麼多……」解鳳惜一雙鳳目危險地眯起:「真的不是因為你不想去參加那個婚禮?」
葉爭流:「……」
葉爭流對天發誓,沒有人比她更想參加那個婚禮了。
她懷疑哪怕是新娘子,也就是梁國公主本人,都可能沒有她對婚禮抱有的熱情高!
對於葉爭流的這一番辯解,解鳳惜只是回以一聲哼笑。
在煙霧的遮掩之下,場面一度變得十分混亂。
最後,葉爭流幾乎是被一道化作人形的煙霧,一套連環腳,給生生踹出了解鳳惜的房門。
目送著葉爭流單薄的影子繞過朱紅的長廊,消失在內院的門口,解鳳惜自嘲地搖頭一笑。
「……倒被她給上了一課。」
——————————
離開解鳳惜的院落後不久,葉爭流就打開了自己的天命系統,查看名氣值兌換詩文箋的相關信息。
詩文箋,是整個天命系統內部的抽卡貨幣,每300詩文箋可以抽卡一次。
由於天命系統氪金不接受金銀財物,只接受成就點兌換的緣故,葉爭流一直沒有氪金成功。
直到現在為止,葉爭流的成就點總數依舊為零。系統究竟以什麼作為「成就」的判定標準,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
而剛剛彈出的名氣值系列任務……無疑為葉爭流開啟了一種新的氪金方式。
別的不說,單是初始贈送的60點名氣值,就相當於600詩文箋,足夠葉爭流抽卡兩次。
再加上葉爭流在之前的任務裡陸續積攢下的詩文箋,現在的詩文箋數目,已經足夠葉爭流來一次保底十連了。
葉爭流:雖然我非、我窮、我氪不起,可是我有肝啊!jpg.
她剛剛點開系列任務的彈窗,一長串顏色花哨、閱讀困難、美工彷彿簡直沒長心的活動列表也隨之出現。
【婚禮之行系列活動‧名氣值商城限時開啟!】
【婚禮之行系列活動‧五星卡裝[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絕版兌換!】
【婚禮之行系列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驚喜有禮!集齊全部拼圖,即可領取黃階卡[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葉爭流的眉梢出乎意料地跳了一下。
哇……
這可真是,好生豪華的一個系列活動啊。
商城、卡裝,以及特殊黃階卡……
天晴了,雨停了,葉爭流覺得她又行了。
興沖沖地點開了名氣值的限時商城,葉爭流愉快地瀏覽起了裡面的內容。
之前她突破10級的時候,天命系統也給葉爭流開了一個正常的系統商城。商城裡的貨物不少,只是都需要成就點才能購買。
葉爭流:「……」謝謝,我選擇退出頁面。
現在終於有了一個新的打折購買通道,葉爭流怎麼可能放過薅羊毛的好機會。
在進入名氣值商城的第一眼,葉爭流的眼睛就亮了。
——月卡!
【商品內容:詩文箋特價月卡(6.67折,限購一次)
商品價格:20名氣值(原價30名氣值)
商品描述:您還在為自己攢不下詩文箋剁手嗎?您還因無法抽卡而在深夜裡嚎叫嗎?
購買此月卡,在連續三十天裡,您將於每日零點獲得天命系統發放的詩文箋×100,充分滿足抽卡癖!】
——各種藥劑!
【商品內容:卡力增值藥(8折,限購10次)
商品價格:40名氣值(原價50名氣值)
商品描述:卡力不夠四個字,曾經摺煞多少英雄。面對腎虛、肝痛、腰無力我選擇購買卡力增值藥!
在你被解鳳惜逼著變鹿時,只要服下卡力藥,你就還能繼續演!在你被應鸞星追殺時,只要服下卡力藥,你就還能繼續逃!妙處多多,誰用誰知道!】
【商品內容:快速回血藥……】
【商品內容:體力恢復包……】
除了上述的種種藥劑之外,商城裡還有一個最為昂貴的商品。
——那就是天命系統在活動宣傳頁,進行過大力宣傳的五星卡裝!
【商品內容:五星卡裝‧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9折,限購1次)
商品價格:2700名氣值(原價3000名氣值)
商品描述:五星限定卡裝。
效果:當謀主佩戴本卡裝進入戰鬥時,每隔一分鐘,將有70%機率激發被動效果[見賢思齊焉],激發此效果時,謀主可在戰鬥中反彈對方技能100%傷害!
與此同時,當技能佩戴本卡裝時,每次釋放技能,將有50%的機率激發被動效果[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該效果被激發時,技能能力將被增幅到150%!】
在看到卡裝內容的瞬間,葉爭流就無聲地挺直了腰。
自身技能150%增幅,反彈對方技能效果……這張卡裝的技能描述,讓葉爭流想起了慕搖光。
她立刻聯想到慕搖光那個「只要是我看過的技能,就不再對我有用」的特殊技能。
從描述上看,[見賢思齊焉]的卡裝效果,和慕搖光的技能效果十分相近。
假設一下那個場景吧。
如果葉爭流下一次遇到慕搖光時,他用出了那個反彈技能,正巧碰上了葉爭流的卡裝觸發70%機率,進行了「反彈反彈」,隨即慕搖光見勢不妙,急忙「反彈反彈反彈」……
emmmmm,這畫面太美她不敢看啊。
只能說是資深老套娃了。
在商城頁面流連了好一會兒,葉爭流依舊要承認,「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是一張非常有力的卡裝。
——有力到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款「卡牌世界」的手游,那慕搖光的角色粉會把官方策劃吊起來打,鞭屍三個月都不解恨的地步。
因為它簡直是為了克制慕搖光而量身定做。
除了貴以外,這張卡裝簡直沒有任何缺點。
除了貴以外,這張卡裝也用不著再有任何缺點了= =
葉爭流對著商品資訊看了又看,再瞧一眼自己彷彿被養豬場蹂躪過般的可憐餘額。
如是再三,葉爭流終於忍不住了。她抬起手來摀住雙眼,悠長而連綿地嘆了口氣。
……
當天下午,白露聽到葉師妹對她提出了一個十分奇怪的請求。
她迷茫地睜著眼睛,重複那個要求時,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訝異。
「葉師妹,你是在問我……能不能給你捏出十套新的肝嗎?」
「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啊?!」
——————————
此行還要準備一段時間,並不是收到訊息就走,所以「婚禮系列」的任務還沒有被啟用。
趁著現在還有點空閒時間,葉爭流索性把碧苔堂的任務給做了。
除了之前的【支線任務-共計完成三個碧苔堂下發的任務(3/3)】之外,葉爭流又陸續完成了【支線任務-共計完成五個碧苔堂下發的任務(5/5)】、【支線任務-共計完成十個碧苔堂下發的任務(10/10)】,拿到了一共250詩文箋的獎勵。
最忙碌的時候,碧苔堂的值守弟子一天見她四次,從意外到驚訝,最後連神情都麻木了。
「師妹,你也太拼了吧。」
葉爭流十分深沉:「不拼就沒機會了。」
再不拼的話,應鸞星會帶她去爬山的!
為了平衡自己的卡牌能力,在跟隨解鳳惜前往梁國以前,葉爭流是一定要再抽一發十連的。
她現在還差幾百詩文箋,就能湊夠十連所需的3000詩文箋整。
在此期間,要是能憑藉做任務多攢下一點詩文箋,少兌換一些名氣值,何樂而不為呢?
如果有可能的話,葉爭流希望能把多餘的名氣值都攢下,以便於她兌換五星限定卡裝「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除了防備著不知道會從哪裡冒出來的慕搖光之外,葉爭流心裡也有其他顧慮。
——這張卡裝是個絕版。
絕版是什麼意思?
絕版就是無復刻,代表著遊戲策劃用來搞玩家的東西= =
每次一搞絕版,官方雖然嘴上不會說什麼,私下裡卻會無時無刻在你耳邊暗示:「這張卡不會再有了哦」、「下次復刻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哦」、「錯過這回就沒有下回了哦」。
一個強有力的絕版,絕對和郵票裡的猴票一樣珍惜。
看著商城系統裡那個驚人的價格,葉爭流已經隱隱地預料到了未來的肝疼。
……
完成了【支線任務-共計完成20個碧苔堂下發的任務(20/20)】,獲得200詩文箋以後,「碧苔堂系列」的詩文箋任務便宣告完成。
剩下的任務裡,沒有任務再獎勵詩文箋。葉爭流先是花費20名氣值購買了月卡,隨即又兌換了10點名氣值,湊夠3000詩文箋,正好是一次十連的範圍。
抽卡之前,葉爭流認真地洗了洗手。
十連的金光在葉爭流眼前連成一道漩渦,她深吸一口氣,向漩渦的最中心點去——
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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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蠻夷也」,是史記「三十五年,楚伐隨,隨曰:我無罪,楚曰:我蠻夷也。」的捏他
當然,史記原文裡這句話後面還有其他內容,不是字面理解的這個意思,文裡按照字面理解化用一下hhhhh
*2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by《紅樓夢》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3:23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三章 張籍
熟悉的長方形彈窗再次出現在葉爭流的面前。
「請問是否選擇十連抽?」
一回生兩回熟,葉爭流對這種十連抽之前還要詢問一下的瑣碎程序,已經見怪不怪了。她鎮定地點選了「是」字選項。
下一秒鐘,葉爭流便恍然進入了流光溢彩的抽卡頁面。
七色的彩光像是女媧熔煉的補天石一樣,自葉爭流的腳底蒸騰而起。她整個人被夢幻似的煙霧包圍著,那效果勝過一切的舞台打光和乾冰妝點。
葉爭流抬起頭來,恰好一道純潔的白光落羽似地飄飄而下,將她的雙手照映到透明的近乎聖潔。
……說句實話,每次進入十連抽的頁面,葉爭流都不由自主地想起美少女戰士的變身場面。
要是此時手裡能拿上一根魔杖,葉爭流大概就會情不自禁地高呼:「巴啦啦能量,沙羅沙羅,小魔仙全身變」了。
葉爭流搖了搖頭收回思緒,她手腕一翻,那團暖融融的白光便化作一個熟悉的水墨光團。
——很好,熟悉的顏色,熟悉的味道,又是一枚充卡池的三星卡裝。
【卡裝‧野有死麕】
星級:三星
卡裝描述: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快樂的男女鑽入叢林定情,無禮教拘束的年代,美好的一切都發乎於心。
使用此卡裝,情感類描寫技能加成15%,如遇技能中具有春情描寫,則加成30%,遇到格外優美的春情描述,則有10%概率再加成80%。
葉爭流:「……」
她拿著這團「野有死麕」看了看,發現水墨卡裝蒼白素雅,竟然染上沒什麼顏色,這可真不應該。
《野有死麕》是詩經中的一首詩,出自國風。
雖然,歷代的文學家一直致力於把這首詩解釋得學術化、純潔化、具禮儀化。
但廣大的群眾依舊不買這個賬。
因為倘若用最樸素的視角來看待這首詩……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那就是未婚男女約會時的野合描述啊。
像是什麼「少女春心蕩漾時正好遇到一個帥小夥(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你慢慢的來,動作不要那麼急,不要扯起我的裙子(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小些聲音啊,狗要叫了(無使尨也吠!)」的描寫……
文化人強行把這場面解釋成「從前有個小夥子,他打到了獵物就高興地用白茅包裹起來,去女方家裡提親」= =
emmmm,這莫不是當所有人瞎。
鐵打的籠子也關不住水做的雞。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詩歌裡的主人公在幹什麼,你以為我們會看不出來嗎?
發現自己居然抽到的是這張卡以後,葉爭流立刻和廣大的低俗群眾一樣,對著「野有死麕」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情感類描寫加成15%……嗯,這個是常規操作。
遇到春情描寫加成30%……嘖,不愧是你,有夠大膽。
至於卡裝最後一行……哇,遇到格外優美的春情描述,居然還有幾率給技能再增幅80%的備注?
見到這行小字,葉爭流只覺得……
太不容易了,看看給孩子憋的啊!
人家光明正大地搞黃色,人家從來也沒想過洗白啊?
心生感慨,葉爭流對著「野有死麕」的卡裝保證:等以後要是抽出李後主來,只要見到「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的技能,就一定把它給請到卡牌上。
不浪費剩下的九次抽卡機會,葉爭流繼續往下抽。
嗯,【卡裝‧白華(三星)】【卡裝‧木瓜(三星)】……
不再細細查看,葉爭流一連撥過兩張最基本的水墨卡裝。當第四枚光團落於葉爭流掌心時,她眼前突然升起了一團魂火似的燦燦銀光。
上一次,葉爭流抽出「逝者如斯夫」的時候,見到的同樣是銀色光團。
所以葉爭流知道,不止地級卡,五星卡裝也同樣是銀色。
「卡牌卡牌卡牌……」在翻過氣團之前,葉爭流便在心裡連連碎碎默念。
在用光了大炮開兮轟他娘以後,葉爭流的攻擊手段就變得十分匱乏。
解鳳惜曾經毫不客氣地對葉爭流指出:「你除了把對手變慢和變鹿以外,似乎不能把對手變死。」
天知道,有好幾次,在府裡的擂台上,解鳳惜見到葉爭流開場把對手定住,可謂佔盡天時地利之便。
然而在那以後,她居然肉身頂上,提著劍架到對手脖子上!
若放在在比試裡,這當然贏得毫無質疑。
但如果是實際戰鬥中呢?對方只要稍稍具備自保手段,葉爭流的處境就會變得很危險。
解鳳惜觀察過幾回,每次都被葉爭流直取攻擊目標,毫無招數可言的打架方式氣得腦仁疼。
蒼天將他的眼睛生得這麼漂亮,總不是為了看這種場面的吧?
既然徒弟已經收下,解鳳惜也只能想想辦法。他讓人把那件護身的孔雀翎披風按照葉爭流的尺寸改好,免得她突破到對手身前,卻反被敵人給一刀剁了。
解鳳惜本人不練劍,在劍法方面,他也給不了葉爭流什麼指點。
他只是送了葉爭流一本白絹的劍譜,讓她有興趣的話,可以照著上面練。
葉爭流收下了劍譜自行練習,目前還沒有出成果。
她已經見過殺魂的劍,所以葉爭流心裡更是清楚,自己究竟離真正的劍客相差多遠。
現在,她缺少一個強有力的、足以一擊致命的攻擊技能。
這種技能很難碰到,葉爭流不對自己的運氣抱有太大希望。要是沒有那種見面即餞別的終極殺招,能得到一個可以回血的治癒技能,她也會很高興。
反正打架的核心要點就只有那麼兩項。要麼你把別人幹掉,要麼你讓別人幹不掉你。
無論是誰,只要能把這兩個技巧中的一個練到爐火純青,那就足夠他在世上橫著走了。
所以,即使出自於補全短板的樸素願望,葉爭流也希望自己能抽到一張卡牌。
抽卡游戲都是這個套路。對於玩家來說,他們前期最需要的不是什麼五星裝備,而是一張合適的戰力卡牌。
等到後面集齊了大半本人物圖鑑,才會開始注重對於卡裝/禮裝/膳具/御魂……等等裝備的培養。
葉爭流玩過的唯一一個不太注重裝備稀有度的抽卡游戲,叫做刀○亂舞。
而那個游戲……它是個著名的ppt游戲= =
和裝備不裝備的沒關係。它真的是那種很少見的、玩法非常單一的、游戲方式就是面無表情刷ppt的戰鬥游戲。
氣團在葉爭流的手心裡懶洋洋地打了個轉,最終化為一張銀色的卡牌。
葉爭流:耶!
這是一張地級卡!
急急忙忙地,葉爭流看向了地級卡上的名字。
名稱:張籍(字文昌)
技能1: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Lv1)
技能2(被動技能):吃杜詩一日三匙(Lv1)
葉爭流:「……」
居然是張籍。
張籍是中唐詩人,也是韓愈的弟子,在詩詞一道上,他素來崇尚平雅通俗的文字風格。
除了韓愈以外,張籍和白居易也有唱和。
他擅長寫新樂府詩,平生最為膾炙人口的一句詩,便是樂府題材的。
巧了,這張卡牌的技能一正好就是那句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何其遺憾,何其優美,令人讀過就覺得憾意叢生。
在著名國產愛情連續劇《還珠格格》裡,小燕子的封號就是由此而來。
不過,雖然這首詩連詩名都被起成《節婦吟》,但在詩文背後,卻隱藏著濃厚的政治隱喻意味。
眾所周知,古代文人每次寫怨婦詩,以宮女或者少婦自比時,都是在暗示其實君王才是他們的老公(開玩笑),所以,節婦吟裡那個收下明珠的女主人公,當然也是張籍本人。
中唐時期,藩鎮割據的情況十分嚴重,李師道時任平盧淄青節度使,是一位有權有勢還有兵的軍閥。
就像是葉爭流隨時準備著挖解鳳惜的牆角一樣(?),李師道對於朝廷的官員也很有幾分給名花鬆土的興致。
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之下,張籍便接到了來自李師道的橄欖枝。
張籍:「……」
如果這只是一份普通的offer,張籍拒絕也就罷了。但是封建王朝的節度使,怎麼能被看做一般的獵頭公司?
張籍忌憚李師道的勢力,心想回絕,又怕得罪此人。
再三權衡之下,他寫下《節婦吟》一詩送給李師道,在詩中以「妾」代指自己,以「良人」代指朝廷,以「明珠」代指李師道許給他的地位和好處。
這首詩的詩情入扣動人,詩風清爽溫款,就是放到千年以後,都照樣是現代流行的爆款,李師道自然也被打動,不再為難張籍,並且沒有記他的仇。
張籍:計劃通√
葉爭流第一次知道這個故事的時候,只想建議張籍大大去寫一本《說話的藝術》。
結合這首詩的歷史背景,葉爭流覺得,這個技能大概是用來緩和氣氛的。
比如某天狹路相逢,應鸞星對她劍拔弩張,
此時,倘若葉爭流丟一個「還君明珠雙淚垂」過去——
應鸞星大概就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並且發自內心、涕泣漣漣、聲色俱下地對葉爭流說:「雖然我是真的狗,但你卻是個人啊!」
……嗯,大概吧,大概。
夢想總是有要的,萬一實現了呢。
按下自己白日做夢的心思,葉爭流握拳攏在嘴邊咳嗽一聲,繼續往張籍卡牌的第二個技能上看。
第二個技能是個被動技能。
這還是葉爭流第一次抽到被動技能。
它的名字很有些古怪,叫做……「吃杜詩一日三匙」。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3:35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四章 陸游
有關這個技能背後的故事……
嗯,沒錯,它就是在閱讀時所體會到的那個字面含義。
「吃杜詩一日三匙」的意思,就是一天吃三勺杜甫的詩。
根據典故記載,張籍對於杜甫的詩文十分迷戀,喜歡到會把杜甫的詩燒成紙灰,每天都吃上三勺的地步。
他似乎是覺得,只要這麼做了,自己就能寫出和杜甫一樣好的詩。
葉爭流:不,張籍大大,這只會讓你喉嚨癢、胃疼並且拉肚子。
別問葉爭流怎麼知道這麼多。
小時候,個別好奇心過剩的孩子,在看了電視劇裡的跳大神情節方法後,是會想要自己嘗試一下的。
不僅如此,葉爭流還把床單披在身上當成過古裝、把可樂倒在瓶蓋裡偽裝成解藥、拿著長條的格尺,假裝自己挎著武林裡失傳的倚天劍呢。
只能說,人不中二枉少年啊。
這三勺紙灰,張籍會不會每天早中晚按療程服用,葉爭流不知道。
她只知道張籍還沒有痴到家,起碼吃的時候還知道拌上蜜= =
葉爭流:沒錯,我對古代詩人的要求就是這麼的低且樸素。
鑑於這是一個被動技能,無法主動施展,葉爭流只能對著卡面來猜測它的用法。
是如果她抽中了杜甫,這個技能就能用來給杜甫詩加成的意思嗎?
還是說,可以利用「吃」杜詩,來取消杜甫詩的技能狀態?
再往離譜一點想,葉爭流會不會從此就獲得了吃詩吃墨乃至吃灰土的能力,變成了節約糧食小達人?
葉爭流試探性地把手往身邊的書桌上一摸,隨意扯下來一片字紙,放到口中嚼了兩下——
呸!
又澀又苦,好難吃!
她對著自己的卡牌技能一籌莫展,感覺自己簡直像是個寫看圖說話作業的小學生。
如果能和系統提意見,葉爭流一定第一時間要求官方針對卡牌技能給出說明書。
正當葉爭流打算把張籍的卡牌放下,繼續自己的抽卡之旅時,張籍卡牌突然微微一動。
卡主和卡牌之間,確實具有某種玄妙而天然的神奇聯結。
葉爭流沒有錯過卡牌上發生的微小的反應。幾乎在張籍卡牌有了變化的瞬間,葉爭流便感覺自己的心也被牽動了。
此時,她還沒有將張籍卡收回卡冊。
葉爭流下意識低頭一看,便見銀白如霧的卡面上,「吃杜詩一日三匙」的技能泛起了秋日湖水一般的細細波紋。
那變化就如同把月色灑向春江,一時之間,卡面清澈得幾乎能照清葉爭流的臉龐。
下一秒鐘,在技能二的下方,有什麼東西似乎自卡面深處被托舉而出。
那是一個字。
一個和技能二並不對齊的字。
那個字是「不」。
在盡全力托出了這個字以後,張籍卡牌便沉寂了下去。葉爭流感受了一下,發現「吃杜詩一日三匙」這個技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24小時的冷卻讀條期。
葉爭流:「……」
原來被動技能的意思,就是每過24小時,就自動讀條一次啊。
有點迷惑地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葉爭流對著這個「不」字陷入了沉思。
為什麼是不啊,不什麼?
——不行?
——不能吃灰?
——不成功便成仁?
無論哪一條,好像都和張籍的生平經歷對不上吧。
葉爭流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嗯,聯想一下,這個技能與張籍和杜甫都有關係……杜甫,吃,不……
腦中突然靈光一現,葉爭流的臉上頓時充滿了古怪的神色。
——難道是「不要在長期飢餓後,一口氣吃太多炙烤的牛肉」嗎?
雖然根據史學家的推測,在被洪水圍困,受飢數天後,又一口氣被當地縣令招待了太多烤牛肉吃可能是杜甫老人的死因之一。
但要是把這作為一個技能狀態,那也太缺德了吧。
希望不是這樣。
葉爭流嘆了口氣,把這張卡牌收回卡冊,打心眼裡祈禱系統官方給自己來點陽間的東西。
雖然張籍卡的被動技能存疑,但接下來的六次抽卡仍要繼續。
葉爭流雙手並用地揉了揉臉,打起精神來,鼓勵自己積攢歐氣,昂揚地面對接下來的抽卡結果。
……雖然按照她的經驗,一般只要抽到一張SR卡,接下來就不會有什麼收獲了。
是的,按照葉爭流的經驗。
葉爭流曾經玩過的抽卡游戲不少,但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好,她始終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非洲人。
像是一百連也沒能抽到SSR、十連只出了一堆禮裝、新手號玩到39級竟然連一個SSR都沒有……等等,這些足以令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事,葉爭流實在遇到太多了。
有誰能想到,那些年,為了湊齊一張SSR卡,葉爭流用出了一切讓人面色凝重的手段。
——其中包括且不限於:去公會裡乞討卡牌碎片、去桃寶網站購買卡牌碎片、在官方活動裡扔豆子砸碎片……
實不相瞞,現在的天命系統,已經是葉爭流玩過的、運氣最好的游戲了。
葉爭流深吸口氣,繼續伸出自己的小手,開始在一堆光團之中扒拉。
水墨色、水墨色、水墨色、還是水墨色……
【卡裝‧采薇(三星)】、【卡裝‧鹿鳴(三星)】、【卡裝‧關雎(三星)】、【卡裝‧關雎(三星)】……
抽出了重復的卡裝嗎?
在不自覺間,葉爭流的表情便因此變得更加深沉。
以她多年以來的(臉黑)經驗,抽到重復的卡牌內容,可不是什麼幸運的信號。
一般來說,只要兩次連抽出一樣的內容,接下來的卡牌多半都是垃圾卡。
葉爭流乾嚥了一口口水,抽卡的手,微微顫抖。
她掛著一臉從容就義的表情,將光團繼續往下一撥——
金光!
天啊,金光就代表著天級卡啊!
天級卡=著名詩人=強大戰力=不用變禿也能變強。
葉爭流猛然一下唰地站起,心中的洶湧激情一時之間竟然難以用語言描述。
——
父老鄉親們,我從此脫非入歐啦!
葉爭流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當場戰術後仰。
看看,究竟什麼叫做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什麼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又有什麼叫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葉爭流迫不及待地翻開卡面,以熱情飽滿的精神狀態,迎接自己的第三張天級卡。
事後回想起來這一刻,葉爭流都為自己當時沒有喝茶而感到慶幸。
因為……
在看清這張卡上的內容時,她差點沒噴出來。
名稱:陸游(字務觀)
技能1: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葉爭流:「……」
心靈感應嗎?這也太巧了吧。
一時之間,葉爭流又是感慨,又是扼腕。
早知道會這麼準,她就在心裡默念「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了啊!
葉爭流摀住胸口,心情劇烈波動,宛如剛剛丟失一個億。
不過,在聯想到自己從前的抽卡記錄後,葉爭流很快就振作了起來。
陸游可是著名的愛國詩人,同樣也是天級卡。大家都是大大,哪有她在這裡挑三揀四的份兒。
對著卡片,葉爭流開始揣摩起技能1的用法。
陸游的技能1是一句詩。
一般來說,大家習慣性地知道唐詩宋詞。但是作為宋代的詩人,在大環境都傾向於填詞的情況下,陸游卻很堅持地喜歡寫詩。
他平生作詩將近萬首,後期幾乎是把詩當成日記來刷。他的萬首詩歌裡有九千多首都被保存下來,幾乎可以算作華國文學史上詩詞保存數目最多的詩人。
emmmm……之所以是「幾乎」,是因為單從數量上論,乾隆保存下來的詩詞數目比陸游多了四倍有餘= =
當然,葉爭流打心眼裡懷疑,乾隆他究竟能不能算作詩人= =
總而言之,如果乾隆不算詩人,那陸游就是文學史上詩詞數目保存最多的人。
不止詩集,他的文集、日誌乃至藥方,都大部分保存了下來。
古代文人的作品保存不易,戰亂、大火、改朝換代、家族興亡,都可能導致手稿的散軼。
在這樣的困難條件之下,乾隆和陸游竟然能把作品保存得如此完好,自然是有原因的。
乾隆能把自己的作品保存完好,是因為他是皇帝。
而陸游能把自己的作品保存完好……是因為他兒子是開出版社的= =
沒錯,陸游正好趕上了雕版技術提升的好時候,他兒子把他的書印刷成文集印了許多套,直接用數量取勝。
因為印刷的數目足夠多,保存作品的人家和範圍足夠廣,所以陸游的作品即使歷經千年,也依舊傳承得很完整。
當年查找到這段歷史逸聞時,葉爭流瞬間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如果你投胎投不到一個可以修四庫全書的身世,那你還可以努力生一個未來會開出版社的兒子。
言歸正傳,對於「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個技能,葉爭流有點拿不準它的用途是什麼。
結合葉爭流剛剛抽卡時的經歷,它可能用以增加幸運值。
再或者,這個技能或許能夠幫自己在一團亂麻中找出事物的關鍵?
葉爭流暫時把它放到一邊,決定一會兒親自試驗一下。
她把目光投向了陸游卡上的第二個技能。
陸游卡的技能1上過語文教材,技能2居然也不逞多讓。
技能2的內容是……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嘶,這個描述……
葉爭流眨了眨眼睛,緊接著又眨了兩下。
它看起來怎麼那麼像是自己渴望已久的治療卡牌啊!
天階卡果然不同凡響,每個技能看起來都不同流俗。
葉爭流再也等不及,想要親自實驗一下那兩個技能的效果。
她匆匆地用掉了最後一次抽卡機會,抽到了一張【卡裝‧谷風(三星)】,就站起來往庭院裡走。
在這期間,她順手把陸游卡放進了卡冊裡。
疾疾往外走了幾步,在邁腿跨過門檻的時候,葉爭流突然感覺卡冊上的卡牌位置發生了變化。
唔,如果葉爭流沒記錯的話,乾隆卡應該是卡冊裡的第二張卡啊,怎麼會一下子挪到了最後一頁,和陸游卡離得那麼近呢?
等等,陸游卡……
葉爭流想起來了!
乾隆本人很推崇陸游的詩歌啊!
在《御選唐宋詩醇》一書裡,乾隆只欽點了六個詩人,而這六人之中,陸游赫然在列。
乾隆還給陸游追和過一首詩呢。
葉爭流:「……」
用一種閃電般的速度,葉爭流迅猛地拿出自己的卡冊,把卡頁翻得嘩嘩作響。
——乾隆你要幹什麼乾隆!快放開那個陸游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3:47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五章 挑戰
本來,在打開自己的卡冊之前,葉爭流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比如說陸游的卡牌上也被提了個「神」字,或者乾隆直接在陸游頭像上蓋了一百多個印章之類的……
然而在翻到陸游和乾隆所在頁面的時候,葉爭流才發現,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復雜。
乾隆好像只是想和陸游貼貼而已。
葉爭流:「……」
呼。
實不相瞞,她真是發自內心地鬆了一口氣。
嚇死她了,她還以為陸放翁要在乾隆的摧殘之下,長出一臉的城市牛皮癬了呢。
葉爭流把乾隆卡重新放到卡冊裡正確的位置,又動用卡力把它固定了一下,確保乾隆卡一時半會兒不會長腳亂跑,這才放心。
只是在加固乾隆卡冊那一頁的時候,葉爭流不知怎地,就感覺自己彷彿是個精神病院裡給病患穿束縛衣的主治醫師= =
處理完乾隆的問題,葉爭流這才朝門外走去。往外走了幾步後,她隱隱感覺自己似乎忘了點什麼。
嗯……忘了什麼呢?
對了,張籍啊。
張籍的技能裡,被動技能是「吃杜詩一日三匙」,他對杜甫的崇拜之情那還用說嗎?
要是哪一天,葉爭流幸運地抽到了杜甫卡,估計張籍的卡牌也得搬一次家吧。
再想想中唐那些貴圈真亂的詩人圈:杜甫崇敬李白,李白欣賞高適,元稹和白居易屬於綁定組合,誰都別想拆,此外,在柳宗元過世以後,劉禹錫和白居易還自發搭伴兒結成了最美夕陽紅的互助小分隊……
葉爭流甩手抖了抖自己的卡冊,隱隱預感到,在自己卡牌變多以後,自己必然迎來變得十分豐富的房東生活。
————————————
自從抽到了乾隆卡,葉爭流便吸取了教訓。
為了避免再發生類似「老杜真堪作我師」那種把技能對象的意外,葉爭流每抽到一張新卡,都會把技能效果在對手身上試試。
至於如何尋找對手……
這個問題非常簡單。城主府裡設有擂台一座,擂台上的交手和挑戰,甚至可以計入碧苔堂任務。
這些天裡,葉爭流就是靠著這座擂台,才達成了「完成20個碧苔堂任務」的支線任務,成功領取到了足夠的詩文箋獎勵。
現在得到了新的卡牌,葉爭流第一個想到的實驗地點,就是那座城主府擂台。
擂台居於城主府西側,半丈高台,五丈見方,邊緣處用鮮豔的紅綢拉上邊界,石台四面都設有結界。
在擂台左側,則掛著一根兩丈半的高桿,桿子的造型做得像船帆一般,從上到下,依次結著許多的木牌,每一塊木牌上都有一到兩個人名。
這當然不是所謂的「門派排行榜」,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挑戰登記版罷了。
木牌上若是只寫了一個人名,便代表此人沒有心儀的對手,只是想找人打一架而已。
兩個弟子挑定對手,雙雙上了擂台,每人向管理擂台的家丁繳納一兩銀子的費用,就可以開始打了。
若是寫了兩個人名,在前的人名是此人本人,第二個人名就是他想要挑戰的對象。
擂台明碼標價,掛一個挑戰牌就是十兩銀子。
如果被挑戰者接受了戰局,到擂台上走一遭,也會計算在碧苔堂任務裡。
無論輸贏,被挑戰者只要接下挑戰,便會立刻得到七錢銀子的報酬——剩下的三錢銀子作為聯絡費和場地租用費計入賬房。
葉爭流第一次聽到這個制度的時候,深刻地感受到了黑心資本家的惡意。
環境會變、人心會變,但資本永不眠。
她再一和旁人打聽:哦,原來修擂台是黃三娘的主張,真是一點都不讓人意外呢。
葉爭流:三娘,不愧是你。
發給葉爭流的城主府條例已經寫明:眾位弟子若有私人恩怨,或者想要較量功夫,除了上擂台或者得到城主特許之外,不允許在城主府內任何地方動手。違者罰錢、抄書、關小黑屋並且獲得黃三娘(我在注視著你)一枚。
葉爭流:果然是資本家,這都開始搞壟斷了!
當然,若有人想要去城外找個隱蔽地方比劃比劃,這個黃三娘管不著。但擂台下常年配備醫者,還有眼力過人的裁判。
沒有這兩項基本服務,互相比劃的弟子在外城遇到什麼事……就只能看誰拳頭硬了。
作為解鳳惜的新晉關門弟子,葉爭流身份特殊,所以一開始就有人對她提出挑戰。
當時葉爭流正好在瘋狂地拼湊碧苔堂任務的數目。
一看居然有人願意花錢挨打,葉爭流當即大喜過望,一時之間,她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心想還有這種好事?
「十年一覺揚州夢」這個時間暫停八秒的bug技能,在擂台戰上宛如開掛。
放在一場真正的生死鬥裡,八秒鐘的時間,未必夠砍斷一個人的脖子,也不能一口斷定對手的生死。但如果只是友誼賽的話,卻足夠葉爭流把自己的長劍架在對方脖子上。
一般這個時候,裁判就會直接宣佈葉爭流勝利了。
可以說,在葉爭流完成的20個碧苔堂任務中,其中至少一大半都來自於擂台戰。不僅如此,她還在裡面小小地掙了一點小錢呢。
唯有一句「肉身渡人活菩薩」,才能精準地表達出葉爭流對於自己對手們的感激。
今天也是一樣,葉爭流按照往常的習慣來到擂台附近。她順著紅繩木牌帆上的名字一個個往下找,想看看究竟又有哪個倒黴蛋,對自己起了挑戰的興趣。
很快,葉爭流就挑中了今天的幸運對手。
那是一個面目平庸的男人,肌膚蒼白,頭上和衣服上總帶著許多多餘的皮屑,看起來就是一副邋遢樣子。
只有對著陽光看去,細心的人才能發現,這人身上斑斑點點的白色碎屑似乎不是頭皮,而是一層薄薄的、粉筆灰似的粉末。
他每走一步,那細細簌簌的白色粉末,就沿著他的袍角,十分隱蔽地往下落。
見葉爭流摘下了他的挑戰牌,男人輕言細語地對葉爭流行了個禮。
「師妹,請了。」
兩個人雙雙躍上比賽台,男人粗糙的手指微微地拈著自己的一寸袖口,對著葉爭流抬起眼來,近乎討好地輕輕一笑。
作者: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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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5 00:53:59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六章 錯覺
與這一笑相對的,是男人抖了抖麻袋般的袖子,露出骨節粗大的一雙手來。
目光在那雙手上稍稍帶過,葉爭流的表情頓時便是一凝。
常人似乎總有種誤解,覺得能打出極品暗器的手必然會是美的。
在文藝作品的幻想中,那手要潔白得像是雕琢的新玉,柔軟的宛如少女的腰肢,靈活得像是潺潺的流水……頂級刺殺者的一雙手穿過江南的細雨,也不會把指甲沾濕半片。
但葉爭流知道不是。
一雙擅於暗器的手不可能那麼唯美,因為發射暗器需要指力。
無論是金錢鏢、銀蓮子、鐵蒺藜還是其他的東西,要讓它們在空中劃出詭秘莫測的曲線,最終穩穩地取中對手的心窩,都必然需要非常穩定的、對於暗器的掌控力。
那雙手應該更有力,皮膚也更加緻密。在練習暗器的時候,不僅要練習手腕和手臂的力量,連手掌和手背本身肌肉的張力也是不和或缺的一環。
除此之外,暗器好手的指縫之間還會刻著很多傷痕,據說真正的暗器高手,可以夾著二十餘片鋒利細小的柳葉刀同時在雙手指縫間炫目地揮舞躍動。
那刀片薄薄的一層,只要沾上就會豁開一條又細又深的口子。倘若用它來割斷一個人的喉嚨,那人直到咽氣才會感到一絲的疼,薄薄的,像是茶葉的餘味湧上舌尖。
所以那雙手必然寬大,也必然帶著重疊的傷疤,一眼看去似乎和做慣了粗活的農夫無異,但稍稍凝神,就能隱約嗅到一絲危險的學血腥氣。
……就像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男人穿著窮人慣著的短褐,袖子卻十分寬大,一看就知道能藏下許多的東西。明明微微地佝僂著肩背,縮著脖子,但當他抬眼看向葉爭流的時候,葉爭流卻彷彿被一條蛇盯住。
果不其然,下一秒鐘,這男人雙手一動,左右手各自打出七枚邊緣暗綠的金錢鏢來!
十四枚暗器左七右七,斜斜連成兩條直線,打頭那枚箭頭般的金鏢正對著葉爭流的咽喉,在陽光下吞吐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幸而葉爭流早早就打開了杜牧的第二技能,在「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的技能籠罩之下,綠色的箭頭從葉爭流的腳底流淌而出,竟然生生地構成了一套極限求生的蛇皮走位。
葉爭流一步也不敢錯,按照箭頭的指點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飛快踏過。
最險的半秒鐘裡,她幾乎一個箭步把自己的脖子送到金錢鏢下。
然而就在同一時間,男人的嘆息和變故一起發生。
那枚金錢鏢忽然詭異至極地調轉了方向,遠離了葉爭流的要害。就像是上輩子著名球星的「圓月彎刀」一樣,沿著一個令人預料不到的軌跡大力抽轉。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金錢鏢都在同一時間改變了方向,只是短短的一個眨眼,便形成了另一套陣容。
這些金錢鏢就像是天上的大雁一樣,一會兒排成「人」字,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又排成「夕」字。
葉爭流毫不懷疑,只要那男人想,「SB」兩個字他都排的出來。
如果葉爭流一開始沒有按照杜牧技能卡的指點進行走位,而是自己瞎閃一通,此時準連身上的衣服都破爛的不能要了。
好險的念頭後知後覺地在葉爭流的腦海裡抹過。閃躲之間,她毫不猶豫地把一個「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時間靜止技能朝那個男人丟了過去。
這個技能涉及到高級的時間領域,即使是叢影那個級別的變態挨了一下,都會當場靜止八秒。
葉爭流印象裡,必殺技的唯一一次翻車,就是慕搖光轉移了技能效果。
……而現在是第二次。
葉爭流拋出了技能。
但這一回,技能落空了。
葉爭流臉上浮現出少許的錯愕之色,她定睛望去,只見男人籠罩在粗布衣物下的身體,似乎在一點點地變得扭曲。
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她總覺得,在陽光的照射之下,那斑斑點點、皮屑一般的白色粉末,似乎也折射出了明暗不一的光彩,隱隱地錯亂著自己的認知。
她的對手明明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但……
不,他不可能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因為正常人的膝蓋,絕不會打上三個彎。
葉爭流立刻意識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眼睛帶給她的錯覺。
在這一刻,她突然回憶起了隱形飛機的原理,也想起了對手身上那種特殊的、滿身都是卻又不容忽視的皮屑般的粉末。
塗上了某種塗料以後,隱形飛機會被雷達屏蔽,不會被雷達的電磁波檢測到。
而對於人類來說,所有的顏色和風景,都不過是落入人眼視細胞的光波。
……莫非那種粉末,會扭曲人眼所見的光嗎?
所有的思考的過程濃縮成短短的一瞬,在男人即將打出下一波梅花鏢的同一時間,葉爭流果斷地朝對方拋出了第二個技能。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4:10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七章 柳暗花明
在葉爭流使用技能的下一秒鐘,擂台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山水自擂台上拔地而起的那一刻,葉爭流和對手都聽到了來自觀戰同門的驚叫。
不怪大家如此吃驚,實在是這個技能的效果實在太過吸引眼球。只在一呼一吸之間,黑白二色的水墨山水便自木質的方形擂台上拔地而起。
墨色的山峰氣勢恢宏,峰頂筆直地刺向天空;雪白的江流更是激越如練,其間翻湧著玄色的水花,波濤下居然還能隱隱看到游魚的影子。
而葉爭流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隱沒在了這黑白山水之中,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但每個人心裡都知道:此時此刻,這位九百八十一師妹,她可能出現在這座擂台的任何一個地方。
山峰重巒疊嶂,水流振振作響,葉爭流的對手無言地站在這突然聳起的山林之中,一時之間竟啞然無言。
葉爭流猜的不假,這男人身上的粉末能迷惑對手的眼睛,扭曲對方的視線,幫助自己隱藏行蹤。
然而……
然而,他若是遇到了一個找不著的對手,別說讓膝蓋看起來有三個彎了,就是他當真能把自己的大腿打上十個八個死扣,那也派不上用場啊。
想到這裡,男人的臉上不免出現了一絲苦笑。
往常,都是他利用視覺之便,達成「隱身」的效果,以此來對付別人。
如今,他倒被這位年紀尚輕得師妹用另一種意義上的隱身給反制了,這心裡的微妙滋味,真是難以言說。
男人向前走了幾步,便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山壁。
他把手往河水裡伸了伸,指尖便沾染上了澗流特有的那種涼意。
男人的眉頭無聲地鎖緊了半分。他壓下自己心頭升起的煩躁之意,帶著沉思的神態原地轉了一圈,便察覺自己已經被包裹在這黑白的山水裡。
周圍山重水復,放眼望去,竟然沒有一條能供他開道的路。
墨色的山巒重疊,是連三歲稚子都能分辨出的隨筆寫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確定那是人造的幻象無疑。
男人的手掌貼上粗糙的山壁,他手腕一抖,就有一串鐵蒺藜接連不斷地自袖口抖出,又叮叮噹噹地碰上了山壁。
每一枚蒺藜都在山壁上敲打出鐵石相撞特有的脆響,隨即又被反震之力彈回男人的腳下。
山壁上的墨苔被鐵蒺藜擦出淡淡的痕跡,與此同時,男人甚至還聞到了植物被破壞時那股特有的草木之氣。
而葉爭流,依舊耐心地隱於群山之中,不見任何蹤跡。
心中知道,這場比鬥裡最關鍵的勝負手已經掌握在對方手中,男人暗暗嘆了口氣。
——如果這墨染的山巒看起來像真的山、摸起來像真的山,就連嗅起來都像真的山,那麼,即使明知道這是一座以卡牌之力捏造而成的假山,他又能耐其若何?
他只能束手無措,就像是真的被困於水復山重之間。
墨畫一般的山峰高聳,水流環繞。無論男人做出怎樣的嘗試,山壁都只以堅硬和沉默來回應。
甚至每每有風拂過,四面近乎一模一樣的山巒還會發出植被搖動的聲響,恍惚一曲特殊的楚歌。
出人意料的是,就在這迷亂人眼的山水絕境之中,卻有一條手臂無聲無息地自岩石下伸出,毫無阻礙地穿過了水流和山坡。
手臂之後相連的是大半個身子,緊接著便是兩條依次邁過大石的腿。
只是瞬間,葉爭流便已站在男人身後,臉上還微微地帶著幾分笑意。
在陸游卡的一技能之下,對手的山重水復,疑似走投無路,反而給她帶來了柳暗花明的新轉機。
葉爭流張開手掌,朝自己的對手灑出一把砂石,男人聽到身後的動靜,甚至連頭也不回,下意識便閃身躲避。
——就在這時候,一支羽箭卻自上而下破空而來,一把穿透了他的褲腳。飛矢筆直筆直,連著那塊布料一起,深深地釘進了擂台裡。
羽箭射出,緊隨其後的就是葉爭流的劍。
她憑借那一把沙土和羽箭確定了男人的位置,這自帶「隱身」功能的男人便再無法逃脫她的眼睛。葉爭流早已長劍出鞘,用劍鋒逼近了對手的後頸。
就在三秒鐘後,陸游卡「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技能時間終於結束,墨色的山巒化作一灘墨跡落在地上,而葉爭流和對手也以這個挾持的姿勢,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葉爭流喟嘆道:「師兄確實厲害,完全令我出乎意料……承讓了。」
男人的腰已經塌了下去,腦袋也向下無精打采的耷拉著,又恢復了之前那副其貌不揚的模樣。他把那雙能打出無數精妙暗器的手揣回袖筒,臉上也重新掛上了那種老農般的憨厚笑意。
「常言道,一代後浪催前浪,師妹簡直太客氣了。」
他縮縮脖子,正打算直接下台,卻被葉爭流近乎耳語的一句嘀咕留住。
葉爭流說道:「好奇問一句,師兄不方便不必答我——你用來擾亂視線的那種白色粉末,究竟是你自己做的,還是……鱗片呢?」
因為那白色粉末是這男人賴以制勝的秘密所在,所以葉爭流並未說得太清楚。
她問問題只是想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並不是想砸人家吃飯的絕技。
聽到她的問題後,男人緩緩睜大了眼睛。
片刻之後,他才轉過身來,對葉爭流真心實意地行了一禮:「師妹博學,我今日輸得不冤。」
葉爭流便恍然:原來那能隱身的白色粉末確實是鱗片。
這種「粉末」,肉眼看著像粉,其實是卻是蝴蝶和飛蛾翅膀上的鱗片。本世界有一種「隱身蝶」,蹊蹺正在它翅膀的無數鱗片之上。
男人本以為這知識過於冷僻,世上不會有人知道,沒想到今日居然被葉爭流含蓄的一口叫破,這下總算輸得心服口服。
擔任裁判的弟子判決了兩個人的勝負,兩人依次跳下台去。
葉爭流往外低頭走了幾步,忽然覺得四周情況不對。
等等,周圍那些人的聲音……什麼時候消失了?
往常切磋之後,關心結果的眾人一定會就戰鬥過程討論一遍,勝者還會得到許多問候,敗者身邊也不乏鼓勵。
只是今天……四周怎麼這麼安靜?
葉爭流下意識抬起頭來,在她目光觸及正前方的一刻,便知道了滿場之人噤若寒蟬究竟所謂何故。
原來是大師兄向烽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
他手中仍握著那桿雪亮的銀色長槍,只是卸了黑甲,此時只穿一身普通的白衣。
常人卸甲以後,往往氣質都會變得更可親些,偏偏向烽身穿白袍,眉眼銳利,氣質就只有更冷厲。
見葉爭流看了過來,向烽沖著葉爭流略一點頭:「隨我來,師父要我教導你劍法。」
這話話音剛剛落定,唰唰唰,葉爭流便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到她身上的同情眼神。
那目光好像在說:大師兄居然找你?完了你死定了!
葉爭流:「……」
葉爭流臉上才稍稍露出半分躊躇之意,便被向烽捕捉到。他冰雪般的目光凜然劃過葉爭流的臉,幾乎令人感到刺痛。
向烽冷冷道:「我換了一條新的白纓。」
「……所以?」葉爭流一時沒能明白這位大師兄的意思。
「所以一時片刻,不會見血。」向烽轉身,淡淡道:「跟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4:25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八章 代師授課
向烽話音剛落,擂台周圍圍觀的弟子們,就整齊劃一地為葉爭流讓開了一條通路。
路的盡頭站著向烽,向烽手中則握著銀槍。
葉爭流左右看了看,便見眾人紛紛投來含義復雜的一瞥,隨即就躲閃開她的目光。
有些人的表情十足憐憫,似乎正看到一隻白天鵝,自己撲騰翅膀飛向了一口燒開滾水的大鍋。
這氛圍,這氣場,這全體低頭默哀的夾道行為……簡直讓葉爭流產生了一種錯覺:只等向烽把鍋蓋一合,她就要當場被做成鐵鍋燉大鵝。
「……」
葉爭流整理了一下表情,若無其事地朝著向烽走了過去:「慚愧,不知師妹何德何能,竟然能勞煩師兄教我。我這裡提前謝過大師兄了。」
向烽腰背挺得筆直,目光平視前方,彷彿整個人都與銀槍合為一體,他本人就是那桿隨時蓄勢待發的凶器。
他雖然卸了一身冰冷的鐵甲,可當葉爭流走在他的身邊,卻仍能感覺到男人自內而外散發出的那股寒意。
葉爭流只是隨便和他客氣兩句,向烽卻把那聲「何德何能」當做了一個問題。
「能讓師父記住你,便是你的能力。」
————————
葉爭流隨向烽一路向城外大營的方向走去,不多時,便聽到軍中操演的號子。
他們路過兩隊黑甲軍士,領頭的將士都聲音響亮的和向烽問好。
今日逢十,恰好輪到軍中大操,幾個小校場便空了出來。向烽帶著葉爭流,隨意找了個校場站定,接著就對她以目光示意。
「用你的卡牌。」
聽到這個指令,葉爭流稍微有些遲疑:「你要我攻擊你?」
向烽微微頷首,斬釘截鐵道:「盡你所能。」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葉爭流也不再糾結。她雙眼一眨,杜牧二技能「臣實有長策」便已打開。與此同時,她腰間鏘然一聲,是輕劍低吟著出鞘,被葉爭流握在手裡。
下一刻,她餘光向地面上一掃,呼吸便不易察覺的一窒。
杜牧卡的二技能,別名又叫「手把手教你打架」。葉爭流利用這個技能開掛代打過幾十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地上沒有任何一個箭頭,向烽的身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可供出手的標識。
他毫無破綻地立在那裡,沉著如一潭波紋不驚的淵渟止水,也鎮靜得像是一座會呼吸的山嶽。
換而言之,此時的向烽,竟完全沒有可供攻擊的罩門。
葉爭流試探性地對著向烽丟了一個「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技能過去。
這一下本來對準了向烽的心窩,卻見他不慌不忙的把身體一偏,便恰到好處地與那個技能擦肩而過。
向烽平聲道:「再來。」
見他如此輕易地躲過了自己的攻擊,葉爭流目光閃動。
這樣下去不行,得想個辦法。
不如……
極其突然地,葉爭流乘風而起。
疊加了練子寧卡的疾馳技能,還有杜牧卡「楚腰纖細掌中輕」的雙重狀態,葉爭流整個人靈巧得像是一片翩翩落葉。連她繞到向烽背後的動作,都輕易得像是一縷清風一般。
她對著向烽的後背接連打出兩個技能。第一道攻擊是練子寧卡的羽箭,第二道攻擊則是乾隆卡的「老杜真堪作我師」。
前一發白羽長箭只是個幌子,能起到掩護「老杜」技能的目的就好。
這次出手,顯然經過葉爭流的設計:既然向烽此時的狀態無懈可擊,那就用乾隆卡的「除你b數」,讓向烽變得有破綻。
技能無聲無色,瞄準的又是向烽的後背,論理來說,他本沒有可能躲開。
可發生在葉爭流眼前的事實就是這麼魔幻,向烽連餘光都沒有分給葉爭流半道,後背卻像是長了眼睛一般。
他頭也不回地閃身躲開第一道破空的羽箭,緊跟著推金山倒玉柱般地一下折腰,脊背頓時成了一個平面,舉重若輕地躲開了葉爭流的第二下後招。
校場上均勻地鋪設著篩過三遍的細土,往往一天操練下來,士卒的半條褲子上都沾著土色。向烽腳下更是踩著一雙牛皮鞣製的硬靴,看著就讓人覺得沉重,想必舉手投足之間,就更是塵埃飛揚。
然而一躲一閃之間,向烽足下卻寸土未起。
向烽轉過身來,依舊是毫無表情的一張臉:「繼續。」
一時半刻,見葉爭流沒有出招,向烽又道:「你剛剛在台上用的幻術呢?只管使來。」
偷襲不成,葉爭流取消了飛行的技能。隨著細小的「撲」聲,葉爭流輕輕落在地上,鞋底踩上細土,當即便揚起了薄薄的一層煙。
相比於其他必須要打中目標的單體攻擊,陸游卡的「山重水復疑無路」至少能用。
只是,黑白兩色、亦真亦幻的重山復水,當真能夠抗衡向烽嗎?
這個念頭在葉爭流的腦海裡稍縱即逝。
下一秒鐘,她堅定了念頭,毫不猶豫地招出了陸游卡。
墨色的山水自校場拔地而起。
——無論能不能成,葉爭流也得試試。
韻味悠長的山水將向烽團團圍在當中,他眼前的一切忽然被大山截斷,牛皮高靴也不知何時踩進了潺潺的水流當中。
和之前的對手不一樣,向烽沒有確認山水的真假,更沒有任由自己陷入山嶽之間馥鬱的水氣、蟲聲以及峰間松濤裡。
站定這片「真實的幻境」當中,向烽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清風拂過向烽的發梢,也簌簌地吹動了槍尖上系著的那段白纓。在這片黑白山水之間,向烽幾乎與這絕境融為一景。
驟然,銀槍寒光一閃,如破海而出的蛟龍一般猛然暴起。
鏘啷一聲,槍尖點上山仞,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巨響,強大的反震之力自槍桿傳遞而來,向烽手臂上的青筋條條暴起,卻絲毫不見退讓。
山壁,緩緩地裂開了一條縫隙。
在一路穿透石壁的異聲與鋼鐵和岩石交錯廝磨出的火花之間,輕微到幾近於無的水滴之音,依舊同時被在場二人的耳朵捕捉。
葉爭流面色微變,向後倒退一步,而向烽則睜開眼睛,神色不矜不傲,只是送出了手中的長槍。
下一刻,阻擋在葉爭流和向烽之間的山體,終於從那一小滴水聲開始,垮塌成了一片淋漓的墨跡。
向烽的槍尖只差一根寒毛的距離,就能穩穩地抵上葉爭流的鼻尖。
在水墨山水崩塌的背景音裡,向烽垂下眼,刀鋒一樣的目光和槍尖一起指向葉爭流臉龐。
他的視線如有實質,葉爭流迎向他的眼神,便渾身寒毛聳立,宛如被蒼原裡的雪豹盯住。這人的目光稍一轉動,她就隱隱感受到一股被眼神撕裂皮肉的鈍痛。
「第一件事,不要看著你打算攻擊的地方。」
為何他剛剛每一次都能躲開葉爭流的攻擊?因為高手過招,每一個眼神和氣機都該具備意義。
葉爭流使用卡技時確實沒有顏色,可她的眼睛緊盯著自己想打的地方,早已洩露了所有的痕跡。
講到這裡,向烽語氣微妙的一頓。
「所以,遇到有經驗的對手,你亦不該太注意他的目光。」
直到他把銀槍緩緩向前一送,葉爭流這才發覺:原來不知何時,她的對手已經調轉槍頭,用槍尾抵住了自己的左肩。
「第二件事——武器臨身,為何還不知道躲?!」
不等葉爭流反應過來,向烽便手腕翻動,橫過槍桿直掃過去。重達百斤的槍桿沉甸甸地壓在向烽掌心,他御槍而動,看姿態簡直比揮舞空心竹棒還要輕鬆。
葉爭流只覺自己眼前猛然綻開一片江潮白練似的雪光,然後下一秒鐘,她小腹一墜,腰肢一折,身體卻是一輕。
她……
她飛出去了。
她如同一顆高速旋轉的棒球一般,直接被向烽這一槍桿給抽飛出去了。
葉爭流:「……」
直到啪地一下拍在地上,嗆了滿嘴的土,葉爭流劇烈咳嗽之際,她才反應過來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向烽就站在葉爭流面前,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她。在他手中,雪亮的槍尖儼然指地,顯然是留出時間給葉爭流喘息。
葉爭流能感覺到,那一槍向烽應該沒用多少力氣。只是他的槍桿本身就沉重,即使收了力道,撞在身上也不是能輕易消受得了。
只這一下,在尖銳的疼痛之後,她的小腹居然直接麻了。
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向烽,葉爭流心裡苦笑一聲,知道這是訓練第一天,自己恐怕要挨上一頓好打。雖然她想像一下那個畫面,就覺得脊背發麻,牙床透風,卻仍不耽擱地站了起來。
打吧打吧,反正她和殺魂對練的時候,也淨是挨揍來著。
最多向烽下手更重,可以把她的肉質均勻地拍打得十分筋道彈牙。
見葉爭流一吸氣就從地上翻身爬起,向烽竟也沒繼續追擊,他投給了葉爭流一個眼神:「跟我來。」,乾脆俐落地轉身就走。
葉爭流平白躲過一頓毆打,不由愣了一下,心裡居然有點高興。
她一路跟著向烽,被他領到一處兵卒隊伍前。
向烽幾句吩咐下去,就有負責此事的校尉匆匆一個來回,給葉爭流拋來一身差不多大小的皮甲。
「這七日裡,你和這些新兵一同訓練。七日以後,他們完不成自己的訓練內容會被淘汰。而你也是一樣。」向烽點漆般的眼睛帶著淡淡的寒意:「若你無法通過考核,我不會再教你。」
……
葉爭流加進隊伍,便感覺周圍的新兵帶著好奇和探究的眼神。不知道向烽是從哪裡找來的,這些新兵大多數都是還未加冠的少年,有些甚至可能不滿十六歲,連古代標準裡壯丁的「丁」都及不上。
她剛剛有點笨拙地套上皮甲,最前方的隊長就吹動了竹哨。整個隊伍立刻變列,新插隊的葉爭流像個孤零零的小尾巴一樣掛在隊伍的最末端。
列隊以後,未經允許不准說話,只有隊長大聲吼著,告訴他們接下來的訓練內容。
新兵訓練第一項——繞城跑。
葉爭流那些年因為心臟問題錯過的軍訓,居然在這個世界,以這種奇異的方式補回來了。
————————————
目送著那個看髮釵還沒及笄的小丫頭隨隊伍遠去,終於有副將湊到了向烽身邊。
他看了看向烽的表情:「將軍,她一個小姑娘,怎麼帶來這裡……莫非那是您的師妹,城主大人的高徒嗎?」
向烽頷首:「師父令我教她學武。」
他剛剛檢驗了葉爭流一番,發覺此女既無拔山之力,也無千軍之勇,更沒有萬人敵的過人智計,不知師父因何看中了她。
但她既然能有一寸城門前避開百姓的仁心,還有被擊飛後重新爬起的韌勁,那就還算可塑。
副將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道:「可是將軍……她,她是個女子啊。」
向烽聞言不為所動:「女子如何?敵人要殺她,會顧忌她是個女子嗎?」
副將成家的早,連孩子都有了三個。他見自己這位沒有過相關經驗的上司還不明白,只能乾咳一聲,把話又說明白了些。
「唉,也不是非分男女……就是,他們新兵的訓練不是要長跑爬桿舉石鎖嗎?我看她的年紀,或許已經有了……那個,有了癸水。」
他看著自己的上司,聲音越說越小,顯然希望向烽能領悟到他是什麼意思。
可惜向烽心硬如鐵,他的表情毫無觸動,眉宇間的氣質,甚至比副將身上的鐵甲更冷。
「癸水如何?敵人殺她前,會先問一句她來沒來癸水嗎?」
「……」
副將一時之間一個頭兩個大,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和這位將軍說話。啞口無言了片刻以後,他只好把話揉碎了和向烽解釋。
「那女子來癸水,都是要生孩子的,這是人家一輩子的終生大事。這位小姐畢竟和您有些同門之誼,將軍若能注意,還是……」
「上個月,南梁停在港口,卸下了一船卡者奴隸,打算以滄海城為中轉,把他們販往北方。」
向烽連眼神都不刮副將一下,他望著那一行已經跑出視線,在視野裡化為墨點的隊伍,字字劈金斷玉:「低等卡者,官價五十金一個,女卡者價錢高,卻也不足百兩。此外——男卡者借種一次,只需一兩金。」
說到這裡,向烽雕鑄般的嘴角終於微微一挑,露出一分淡淡的諷意:「終身大事,很值錢嗎?」
副將屏住氣息,一時間竟不敢說話。
向烽一字一頓,口吻裡的冷意幾乎似鐵甲生霜。
「我受師父所托,代師授課。師父讓我教她怎麼活下去,沒讓我教她怎麼生孩子。」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4:40
卷二 滄海城 第六十九章 不哭
葉爭流跟著這支出城的隊伍,繞城跑了一週,花費了整整一個上午。
最開始的時候,還會有士兵壓抑不住心裡的好奇,偷偷回頭,裝作無意地去瞄站在隊尾的葉爭流。
跑到半程,大家就紛紛氣息紊亂下來,再沒有什麼八卦的閒工夫。所有人都盯著前面人的後背,拚命往前跑,稍有落隊,騎在馬上的監督官甩手就是一鞭子。
等跑完最後十里地,整個隊伍都被拉長成了稀落落的數截,即使有鞭子也不好使了。軍士的氣喘聲從前到後已經連成一片,呼吸之間,每個人的肺和耳道都火辣辣的疼。
葉爭流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濕透,幸好身上有那件寬鬆的皮甲擋著,看起來沒有太不體面。
葉爭流挪動自己灌鉛似的雙腿:跑到最後,她幾乎連精神都渙散了,能堅持到現在,完全是憑借著人類合群的本能,咬死了跟著前邊的士卒跑,這才保證自己沒有脫隊。
也幸好這支隊伍裡都是些唇上連鬍鬚都沒生,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
要真是換一隊精兵上來,葉爭流縱然跑死也跟不上,只能拿拿卡牌作弊這個樣子。
等一行人回到城外大營,一個個早就耷拉如死狗。
幸好營裡的後勤工作跟得上,他們一進營門,便發現兩側架著四口熱騰騰的大鍋,幾個火頭兵手持大勺,威風凜凜,見到他們就一人舀一碗雜魚湯。
大鍋飯做出來的東西,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肯定談不上,但暖呼呼的湯水也並不難吃。葉爭流這輩子從不浪費一粒糧食,一碗滋味微鹹的鮮魚湯下肚,她頓感自己活過來了一半。
她抬眼一看,只見那灶上的火頭兵正對著她笑,勺子哢嚓哢嚓地刮了刮鍋底:「還有半勺,你要不要?」
葉爭流記得,前面的其他人好似都沒有添過湯,這大概是給她的特殊待遇。
嚥下最後一口魚湯,葉爭流終於喘勻了氣,她微笑道:「不了,多謝你啊。」
那個火頭兵亦憨厚地笑著,對葉爭流點了點頭:「你不要也正好,別被稀湯佔了肚子,中午咱們吃乾的,據說你們還有肉呢。」
一聽這話,葉爭流頓時目光微閃。
她腦子天生閒不住,但凡遇到事情,心裡就忍不住琢磨。打飯的火頭兵說者無意,葉爭流自己卻聽者有心:「光我們有肉嗎,這不好吧。」
火頭兵隨口道:「你們都是伢仔,就中午一頓吃好點,大家也不會說什麼的。」
葉爭流只是一笑,並沒說什麼。
火頭兵的理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葉爭流卻並不這麼想。
有一件事,她從站到隊伍裡那一刻就在琢磨了——怎麼這支隊伍裡,淨是些沒長大的毛頭小子啊。
一般來說,徵兵都有徵兵的規矩。比如說十六歲以下的一般不收——這種孩子還沒長大呢,多半沒有娶妻,身下無後;再就是年紀小力氣也薄,收進來也只能當半個人使。
當然,這是太平年代的習慣。倘若當真戰事一起,實際執行的時候必然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要是個男丁就要,老頭和孩子也有一個算一個。
可滄海城背海而居,富饒繁華,鎮守一方,尚不至於到那個程度。
葉爭流在向烽軍營裡一進一出,所見都是身量已足的盛年兵卒,這就導致她的這支隊伍特別打眼,過路的士兵總忍不住朝他們這個方向看看。
葉爭流很理解他們的行為:畢竟,在一整塊抗倒伏的農田裡,就這麼一片矮子,她遇上了也要多瞅幾下啊。
所以,這隊伍是怎麼來的?
向烽總不可能在徵兵的時候專門說「你們家年紀不夠的我也要」,然後特意招了這麼一支人吧。
比起上述的那種可能,葉爭流倒更傾向於他是把營裡所有年紀小的孩子都單獨挑出來了。
她這個大師兄這麼做是要幹嘛呢,難道要在軍中推廣未成年兒童保護法嗎?
葉爭流心裡隱隱有個猜測。
而在吃過午飯之後,她的那個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下午的訓練比上午要輕,一共三項,分別是舉石鎖、爬桿,還有吹哨子。
沒錯,吹哨子。
軍裡常用戰鼓聲做指令,鼓聲長短都各有其意義。比如短短短就是催促行軍,長短長則意味著要停下來駐紮。分化到各小隊下,隊長則會用竹哨指揮,算是一通簡化版的戰鼓。
葉爭流對此事略有耳聞,今天則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
年輕的隊長先是帶著整支隊伍溫習了一下常識性的哨聲——主要是講給葉爭流聽,再然後,他的講述範圍便擴展到了更復雜的哨聲範圍。
這一回不止是長短了,他把低音哨和高音哨也加了進去,還親自下場指導士兵們吹。
一時之間,圍坐的隊伍裡哨聲四起。新鮮的竹哨之音高低錯落,連綿不絕,總之是十分的催人尿下。
葉爭流瞬間明白了,為什麼在講課之前,隊長要提醒他們盡量去蹲個茅坑。
一堂課下來,葉爭流不但學會了吹哨子,而且還學了個把哨子壓在舌根底下的小技巧。
不過,教他們的隊長倒是格外強調,平時不要含著哨子。因為他們一分神或者一緊張,可能就把哨子給嚥下去了,若是背運,被生生噎死都有可能。
————————————
當天晚上,葉爭流去找向烽打卡簽退。
軍營重地,沒有令牌不容出入。葉爭流早晨是由向烽親自領進來,晚上想走卻出不去了。
這要是別的地方,她找個地方混一晚便算了,柴房也不是不能睡。但軍營這種只有雄性生物的地方,葉爭流實在存在感太高。再加上月黑風高,總會有幾個人腦子不好。
向烽要是不想軍紀有失,就得在這七天裡把她安排明白了。
聽親兵通報葉爭流前來,向烽面上並無征詢之色,顯然是明白葉爭流的來意。他收起桌上的軍要,抬手示意葉爭流坐下。
不等葉爭流發問,他便開門見山道:「左側偏房已打掃過,你去看看,可能住得?」
葉爭流當然沒什麼挑的,她不用看,立即笑道:「那多謝大師兄了。」
向烽若要留她在軍營,肯定要分她個單間。這個單間在哪兒,周圍的士卒心就散在哪兒,保不準深夜還會有人拼著挨軍棍摸進來。
所以向烽隔壁是她的最佳選擇。他是將軍,身份夠高,又是葉爭流的師兄,名義也通順。誰要是色膽包天摸進來——那他完了。夜窺主將住所,從古到今都是重罪,就是一個死。
只要向烽沒有監守自盜的心思,葉爭流可以放心得睡到吐泡泡。
領會到這份安排的好處,葉爭流微笑著將目光投往向烽的方向,心想這位師兄真是好一個鎮宅神獸,其作用堪比貔貅。等她有錢了,就找人打一個等身縮小版的向烽放在床頭。
向烽交代過正事,便要下逐客令。不等他示意葉爭流該走了,便聽對面的少女隱晦問道:「說起來,大師兄,那個竹哨我也跟著學,沒關係嗎?」
向烽抬眼看了看葉爭流,一低頭便提起筆來:「無礙。」
他語氣平靜,只有字眼裡透出森森殺機:「若有洩露軍機之輩,下半輩子只能用那枚竹哨當他的舌頭,所以沒關係。」
葉爭流:「……如果真的情報洩露,誰傳出去的我不知道,反正一定不是從我這兒。」
停頓一下,她又委婉地提示向烽:「以後下午的每一門課,我都需要跟著上嗎?像是竹哨那種課,我也未必要學吧?」
向烽這兒的便宜實在不好佔,學多了沒準要上軍事法庭的。葉爭流覺得,自己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向烽剛剛提起筆來,一聽這話反而又把筆桿放下。他瞳仁極黑,目光落在葉爭流臉上,彷彿沾染著北國的雪氣。
「你怎麼知道,除了竹哨課還有別的課?」
葉爭流緩緩眨眼:「唔,順口說的?」
向烽不為所動,冷冷追問道:「你知道那個隊伍是幹什麼的?」
對視十秒鐘後,葉爭流見瞞他不過,便自發敗下陣來:「能猜到。這應該是師兄的一個嘗試吧。至於做什麼……我想大概是個,軍隊職業化技校人才培養方案?」
沒錯,葉爭流在隊伍裡待了一天,就大概猜出了向烽要做什麼。
這些少年,要說他們是作為羽林近衛或者正規軍校培養的,那肯定不可能,因為他們一無背景,二沒經過嚴密的考核。
這些士兵多半出身平常,因此言語通俗,舉止隨意——上竹哨課的時候,大家盤腿坐著,還有人悄悄脫鞋摳腳丫子呢,別以為葉爭流沒看見。
但要說這些士兵就是普通的小卒子,那可真是欺負葉爭流沒當過公務員。
別的不說,帶他們的隊長就不是一般人。
在當今的社會環境下,一個說話時邏輯清楚、言辭條理分明、為人幽默而不酸腐、還會在士兵休息的時候給他們講歷史小故事的存在,當個隊長實在屈才了。
可見向烽對隊伍寄予希望。
是希望而不是厚望,是培養而不是嚴加培養。這種特殊的培訓方式,很快讓葉爭流聯想到現代的技校。
換而言之,向烽就是覺得搞個黃埔軍校太困難,因此先做個攀枝花軍事學院試試看。
其實關於向烽的這個嘗試,連營裡的一些將領都覺得有些雲裡霧裡,只當是將軍心好,分給小崽子們一些輕巧活兒。沒想到葉爭流才跟著隊伍拉練一天,就被她直接看出端倪。
這也沒辦法,誰叫在葉爭流的時代裡「特種兵」這個名詞早就不是秘密,九年義務制教育又那麼稀鬆平常,人人有份呢。
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難免佔一些學識上的便宜。
聽到葉爭流的回答,向烽那張一向說好聽是波瀾不驚,說難聽是死水不起的面孔也有些變化。
葉爭流回答時故意用了一堆這個時代的生詞。但無需細辨其中含義,只看她的眼神,向烽便知道,她理解了。
實際上,不止是葉爭流,在這一刻,向烽似乎也有了些微的理解——
他恍然理解了,為何解鳳惜座下徒弟九百八十一個,只有這一個被師父另眼相看,能讓師父點名來讓他教。
葉爭流還在揣摩向烽的臉色,就聽這人問她:「那你知道,我為何要讓你隨軍訓練?」
這個……葉爭流也知道。
她嘆息道:「我基礎太差了。」
因為此前的經歷,葉爭流耐力是足夠的,但是她的力量卻不足。
換而言之,在荒原上忍飢耐渴,頂著毒辣的日頭一走一天,她可以。
但要她爆發著跳起來,把胳膊舉高高去碰姚明的鼻子,她不行。
關於自己的這個缺點,她在和殺魂對練時也感受到了,在向烽身上就體會得更明顯。
所以向烽把她扔進軍營裡,是為了訓練她的基礎力量。
向烽點了點頭,又突兀地問了一句:「今天累嗎?」
這種關心的話,一旦經他冷淡的語氣問出,怎麼聽怎麼帶著不祥之意。
葉爭流的右眼皮突然開始不受控制的瘋狂蹦迪,她嚥了口口水,斟酌著回答道:「挺累的,但我一定能堅持下來。」
向烽便明白了:「還是不累。」
能在訓練的間隙裡想這麼多事,他也覺得葉爭流應該不累。
葉爭流:「……」
不啊,很累的!快累死了!她繞城跑後半程幾乎是爬回來的啊!
還有那個爬桿,她大腿都磨破了你聽她說啊!
向烽蘸了蘸硯台裡的墨汁,這一回是真的逐客:「我明天叫人送沙袋給你,你自己綁在四肢上,不夠再來找我要。」
葉爭流:「……」
見葉爭流還不走,向烽有些意外:「莫非你現在就要?」
葉爭流:「……」
葉爭流一言不發,如同催命厲鬼一般,幽幽地飄出了向烽的房間。
左側偏房被打掃的很乾淨,被縟看起來都是新的。要是沒有之前向烽的那一番話,葉爭流一定在滾上去的第一時間,瞬間陷入秒睡。
然而如今,她心裡只有一片淒淒,簡直毫無睡意。
葉爭流安詳地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像黑貓警長,直直地看向天花板。
忽然,她的卡冊微微一振,彷彿裡面有什麼動靜。
葉爭流強打起精神,拿出自己的卡牌一看,發現起么蛾子的卡牌原來是張籍。
張籍卡的二技能是個被動技能,「吃杜詩一日三匙」。之前她抽出卡牌的時候,上面就浮現出了一個不字。
而這一回,在「不」字的斜下方,卡面上又隱隱地浮現出了一個端莊的字跡。
那個字是「哭」。
連起來讀——「不哭」?
葉爭流瞪著自己的卡牌看。
要是張籍卡不安慰葉爭流,葉爭流倒也就那麼辦了。但現在發現張籍卡的二技能居然是個「不哭」……
葉爭流嘴角微抽。
她怎麼這麼想猛女落淚呢?!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4:58
卷二 滄海城 第七十章 變態
葉爭流的訓練歷程是這樣的。
第一天,新鮮感尚在,葉爭流還能堅持。
第二天,佩戴上沙袋,葉爭流抬腳一試,頓感心如死灰。
第三天,她身上所有肌肉一起提出抗議,半命嗚呼。
第四天,葉爭流的眼神逐漸失去高光,選擇猥瑣發育。
第五天,終於慢慢適應了這種訓練強度,葉爭流揭棺而起。
第六天,葉爭流的精神明顯朝癲狂轉變,甚至笑出了一個三十度的銳角來。
——葉爭流,心裡浮現出一個想法,神情逐漸變態。
……
當天晚上,向烽回到城外的黑甲軍大營。
他之前受解鳳惜傳召,回城主府向解鳳惜匯報情況,又親自到賬房和黃三娘扯了半個時辰的皮,批足了糧餉,這才悠悠回營。
營裡的將領都知道他們的將軍這一次是要錢去的,因此一見向烽回來,立刻表現出了十二分的關心。向烽剛在營口下馬,幾個副將就圍了上去,解披風的解披風,摘頭盔的摘頭盔。
有人慇勤問道:「將軍此行可還順利嗎?」
向烽淡淡掃過去一眼,只見出言試探的,正是領騎兵營的李將軍。此時此刻,這男人一張黑瘦黑瘦的刀片臉,居然硬生生地用笑皺了臉,用皺紋堆出了一朵花來。
養馬從來最費糧餉,養一匹馬遠比養個兵要貴。前些日子,營裡和西戎商人搭上了線,欲買一批大宛種的良馬,所需花費甚巨,金子數量一聽就讓人覺得肉疼。
李將軍實在是怕這事泡湯,故而在營門口守了一個下午,就等著向烽回來,好能第一個問消息。
無意吊人胃口,向烽簡短地答道:「成了。」
李將軍當即拊掌大喜!
「哎呀,這可多謝將軍勞心勞力。我早知將軍出馬,天下沒有辦不成的事,所以提前就命伙房宰了一隻三歲的小母羊,打算宴請同僚……稍後將軍您若是不忙,還請務必賞光啊。」
赴宴與否,向烽的態度都是無可無不可,和李將軍此時的滿心喜悅不同,他更為關注的是:「營中禁酒禁伎。」
李將軍聞言微微一愣,下一刻只差直拍胸脯:「那是自然,我在將軍手下這麼多年,將軍當我是什麼人了!我老李的席上,別說酒了,就連醪糟湯圓都不會上一碗!什麼歌伎之流更不可能,我從來約束帳下,嚴禁那些靡靡之音……」
他這話說得信誓旦旦,向烽卻只是看他一眼。
正是因為李將軍在他手下多年,他才特意提及一句,以免這個老下屬樂極生悲。畢竟李將軍的個性,說好聽些是不拘小節,說難聽了就是大事雖然嚴謹,小事上卻有些沒個把門。
像是為了驗證向烽的觀點一般,幾乎只在李將軍話音剛落的瞬間,營地裡就有女子歌聲隱隱地傳了過來。
李將軍:「……」
向烽真是……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他側耳分辨了一下:「東北方向,是你的兵?」
——就是你剛剛只差賭咒發誓,保證「約束帳下,嚴禁靡靡之音」的那些兵?
李將軍短暫地懵了一下,表情裡滿滿都寫著「想不通」三個大字:「不,不是的將軍……」
對於他的理由,向烽聽也不聽,只是把手上馬鞭甩給身旁親兵。他朝著歌聲的方向走了幾步,李將軍回過神來,趕緊疾步跟上,又是抱拳又是彎腰地留他:「將軍,我一向治軍甚嚴,當真不知道怎麼會……」
他這話才剛剛說到一半,順著西風飄來的歌聲,轉瞬又是一變。
方才聽到的歌聲明顯來自女子,雖然因為距離太遠,聲口吐字已經聽不真切,然而嗓音卻清亮可變。
然而這一次,眾人如同一根麻繩一般,擰在一起的那股歌聲,卻明顯來自於男人。
其中夾雜著諸多變聲期特有的沙啞腔調,讓那群士兵的身份清晰可見,昭然若揭。
李將軍呆滯地喃喃道:「將、將軍,那好像是您的兵啊——就是您之前特意從各營裡提出來,單獨編入您帳下的那支?」
向烽:「……」
可以說,如果此時此刻,李將軍的頂頭上司不是向烽的話,他未來十年的前程,想必就眼見著沒有了。
向烽不言不語,只是朝著歌聲的方向加快了腳步。男子的合唱混在一起,聲音遠比方才的女聲清唱要來得雄渾有力,因此歌詞也是清晰可辯。
「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
頭枕著邊關明月,身披著雪雨風霜。
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
為了滄海城的安寧,我們握緊手中的槍*」
向烽猛然停住了腳步。
此時,那支隊伍的模樣已經在黑夜裡顯現出輪廓。
年輕的兵卒們團團圍著一舉篝火,最中心站著個身量纖細的少女,她穿一身寬大的皮甲,頭上挽了個男髻。她背對著向烽的方向,看不清臉上神色。
向烽見到她雙臂不斷擺動,一收一展,一展一收,看起來很像是在趕蚊子。
不遠處,這支隊伍的隊長叼著哨子,懶洋洋地抱臂站在旁邊看著,眼裡似乎在琢磨著什麼。
「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
都在渴望輝煌,都在贏得榮光。
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
一樣的風采在黑甲軍的旗幟上飛揚……」
軍歌這種存在,一旦扯嗓子吼起來,最要緊的就不是調子,而是那股氣勢。這歌詞直白易懂,又直擊心扉,一群變聲期的鴨子嗓啊啊地唱,竟然一點也不顯得滑稽,反而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對,就該是這麼唱。
一群年輕的半大小子,此時正吼歌吼得起勁兒。他們圍著火焰坐著,誰也沒發現不遠處,竟然站著個幾乎融進夜色裡的黑甲將軍。
李將軍小心地靠近了向烽半步,試探性地道:「那個,將軍,營中雖禁伎樂,卻沒禁過將士們晚間偶爾團坐玩樂,不想卻被鑽了這個空子。您看要是不成……」
出乎他意料的,向烽倒是沒有動怒。他平靜地搖了搖頭:「讓他們唱吧。」
停頓片刻,他又吩咐親兵:「軍營規定,士卒一律寅時起,戌時歇。戌時以後,禁交談,禁燭火。你且看好,倘若他們自律守時便罷,若是逾時或是違反規定,所有人押下去抽十鞭子。」
見親兵肅然領命,向烽停頓片刻,又補充道:「還有,稍後讓秦西園過來見我。」
秦西園,就是葉爭流所在那支小隊的隊長名字。
向烽又朝那支隊伍圍出來的圓心裡望了望:那道細伶伶的身影仍背對著他。篝火勾勒出少女柔和的剪影,她在軍營之中格格不入,在氣質上,卻彷彿與那支隊伍已經渾然一體。
今天是……第六天。
向烽腳下不經意般的一頓,下一刻便轉身離開。
李將軍鬆了口氣,甩掉手心裡替那隊毛頭小子捏的一把汗,急忙跟在主將身後離開。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時氣氛有些怪異,因此只好斟酌著說話找補。
「畢竟還不成丁,年輕人也就欠點考慮。但末將方才仔細聽過他們唱的那歌,似乎也不是什麼靡靡之流,更像是民間號子,雖然不嚴肅些,倒也……」
他這一番話,一邊是通過向烽的處理,自覺揣摩到了向烽的心意,故而順風說話,另一邊,也是在隱隱地替那支隊伍開脫。
——畢竟是將軍帳下的兵,要是就這麼罰了,也太折將軍的面子。
李將軍自是一片好意。
然而,等他日後回想起這一節時,便痛悔地反省道:他實在不應該說話的。
畢竟,他今日的運氣已經經過數次驗證。
每每他不開口還好,可一旦張了嘴,事情就會發生出乎意料的轉折。
比如說,這一刻。
背後的歌聲收尾,不等李將軍鬆一口氣,士卒們興奮的攛掇聲就透過夜色飄來。
「葉爭流,你再來個那個!男的女的的那個!」
「對,就那個劉大哥劉大哥的那個!」
「是是,還是那個有意思!」
李將軍:「……」
李將軍眼前一黑,幾乎背過氣去。向烽就站在他一步之遙的位置,然而他竟然不敢抬起臉來,去看主將現在的神色。
哎呀,他就說嘛,半大小伙子像是乾柴,一擦就著。什麼「男人女人」,什麼「劉大哥」不「劉大哥」。就算營裡的那位姑娘是城主的高足,當著向將軍的面,她也太敢了啊!
葉爭流推不過這群士兵的盛意,只得清了清嗓子:「那我開始了?」
「來來來!」
葉爭流便沉下嗓音,張嘴就是一口河南梆子味兒:「劉大哥講話——」
眾士卒齊齊接道:「理太偏!」
葉爭流續道:「誰說女子——」
眾士卒緊接上:「享清閒!」
「男子打仗到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白天去種地——」
「——夜晚來紡棉!」
李將軍:「……」
向烽:「……」
李將軍沒想到,「男子女子」和「劉大哥」原來是這麼個有意思法。
葉爭流還在和人一句句接唱著「為國殺敵代代出英賢」,李將軍卻一句也聽不進去了。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只感覺此時的心情絕處逢生一般。
「那個,將軍……這,這回還讓唱嗎?」
向烽:「……」
向烽沒有回答,他只是無盡幽幽、幽幽地看了李將軍一眼。
這一次,盡管李將軍的頂頭上司是向烽,但他未來十年的前程,大概還是眼見著沒有了吧。
……
當天晚上,葉爭流睡覺之前,忽然有人敲響了她的房門。
她打開門一看,只見一個親兵站在門外,手裡捧著兩副簇新的沙袋:「葉姑娘,這是我們將軍贈給您的,他讓您明天訓練的時候把這個戴上。」
葉爭流:「……」
葉爭流不敢相信命運竟然會這樣殘酷地對待她。她顫抖著聲音,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期冀地問道:「是讓我用這副換掉上一副嗎?」
親兵的神色很是為難:「這個,將軍的意思是,您除了戴之前那副以外,也別忘了把這副加上。」
葉爭流:「……」
葉爭流眼中飽含淚水。她輕聲對親兵說道:「替我轉告大師兄,就說我懂得了,將軍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必然比我厲害百倍千倍。」
親兵猶豫地看了葉爭流一眼,還是點頭同意了。
向烽就住在葉爭流隔壁,因而親兵一時片刻便得以回轉:「葉姑娘,將軍是這樣說的——『拍馬屁也沒用』,您必須戴著沙袋練。」
葉爭流聞言,只是溫溫柔柔地笑著。她單手扶著門框,臉色微白,身子又細條條的,整個人如扶風弱柳一般。
親兵心裡剛剛升起幾分憐惜,便聽到一種奇怪的、嘎吱嘎吱的細碎聲響。他甫一抬頭,便驚恐地發現:葉爭流手指底下的門框,此時正逐漸變歪。
親兵:「……」
葉爭流失望道:「師兄實在是誤解了我的意思。」
她當然不是想讓向烽看在兩句好話的份上,就良心發現,替她減負。
她只是覺得——向烽做事如此之狗,倘若不是比她厲害一百倍,想必根本無法平安活到這麼大吧!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5:10
卷二 滄海城 第七十一章 喜相逢
第七日上午,葉爭流跟隨著隊伍,繞著滄海城高聳的城牆跑動。
不比第一天連肺都要噴出來的狼狽,現如今,葉爭流已經適應了的每日的作息。哪怕向烽昨天晚上不知道突然抽了什麼瘋,又給她多加了四個沙袋的重量,葉爭流也不復最開始的吃力。
除此之外,葉爭流也注意到:她在隊伍裡所處的位置,也就是隊尾,其實相當考驗個人的把控能力。
如果說,一支隊伍的領頭者決定了這支隊伍的速度和方向,那麼,隊伍的押尾者無疑在無形中決定了每個人所相隔的距離。
這種心態其實很好理解。就像是班級裡倒數第二名的學生會下意識把倒數第一當成參考對象。如果倒數第一隻拿了個零蛋,那倒數第二就可以放心地在零到四十的區間內自由漂移。
但如果倒數第一考了39分,那倒數第二看著自己才考了40分的卷子,瞬間就會感到生活的壓力。
換而言之,只要葉爭流一直維持著自己的速度,那她前面的士兵即使被活活跑哭,也會咬緊牙關,免得落到葉爭流的後面。
——連一個姑娘家都跑不過,這讓他們怎麼和隊長解釋,怎麼有臉去見同袍啊!
——他們總不能說「今天倒第一的那個傻子拉稀了」吧!
於是,葉爭流今日依舊屹然地佇立在隊尾,任由前面的人氣喘籲籲地回過頭來,朝著她的位置看一眼。然後那些人便會像是受到了某種激勵一般,「啊」一聲大喊,猛地提高了速度。
葉爭流摸了摸鼻尖,感覺自己使命重大。
一行人已經跑到半程,曜曜日輪也一寸寸東升,陽光帶來的熱量愈發熾烈。皮甲裡,葉爭流的汗珠順著脊背不斷地往下滾。
當聽到身後有人喊她「姐姐」的時候,葉爭流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然而下一刻,周圍的士兵紛紛用眼神瞄她。作為隊伍裡唯一存在的女性生物,葉爭流應聲回頭,便見到猴猴驚喜交加的小臉兒。
猴猴正站在一棵繁花似錦的香樟樹下躲陰涼,看到葉爭流的目光轉了過來,小猴子一蹦一蹦的,沖葉爭流高高揮手。
和監督官打了個報告,葉爭流小跑到樹蔭底下,打量著猴猴,又是高興又是意外:「你怎麼會來找我?」
猴猴一見葉爭流,當即鬆了一口氣:「原來姐姐真在這兒!太好了太好了,看到你沒事就好,我這就放心了。」
這話一聽就不對勁。
通常來說,會和這種話配套的,往往是個不太幸運的消息。
葉爭流揚起了一條眉毛,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為何要這麼說?」
「誒,姐姐不知道嗎?」猴猴撓撓臉,露出一副意料之外的神氣:「因為之前大師兄親自把姐姐你帶走,那之後你就一直不曾露面。所以現在城主府上下都傳言,傳言你……」
傳言裡的話顯然不好聽,因為猴猴顯然很不想往下說。
他猶豫地看了葉爭流一眼,見她緊盯著自己,非要刨根問底不可,才有些不情願地復述道:
「傳言姐姐你是其他勢力的人,心懷外心被大師兄發現,所以早被拖到菜市口給活活凌遲了。」
葉爭流將傳言細細一品,不由:「……」
她曾經是其他勢力的人√
她對解鳳惜沒什麼忠心√
向烽會把細作凌遲處死√
怪不得都說,謊言的最高境界是七分真三分假。
這種由三個真命題拼湊出的假命題,放到前世甚至可以用來當做公考選擇題了。
見葉爭流表情奇妙,猴猴還以為她心情不豫,急忙開口找補道:「當然,我和白露師姐都不相信姐姐會有事,這些日子都在留意你的下落。昨天有人告訴我,姐姐你每天都會隨軍拉練,我便來碰碰運氣。」
猴猴的口吻貌若輕描淡寫,葉爭流卻從他忐忑的字縫裡聽出來,猴猴恐怕為自己費了不少心。
見猴猴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神色間猶然帶著兩分失而復得的激動,葉爭流心頭不禁升起感激。
葉爭流笑著安撫猴猴:「我沒事,這些日子裡見不到我,是因為大師兄留我在軍營暫住。」
——雖然在半封閉式軍訓的狀態下,她想自己搬出去都不行。
「過幾日大師兄還要教我學武。」
——盡管葉爭流一想到自己和向烽對戰的那次,就很懷疑比起學武,自己可能更多是跟隨大師兄學習飛行。
「我在軍營裡樣樣都好,和隊伍裡的同袍們打成一片。」
——沒錯,甚至還教會了他們唱《穆桂英掛帥》和《花木蘭》。
葉爭流微笑著拍了拍猴猴的肩膀,口吻自若:「我當真沒事,你就放心吧。」
猴猴見葉爭流體態並未消瘦,態度也十分從容,提及向烽的口吻不見異樣,這才相信她確實和那殺星相處的不錯,至少沒有收到什麼磋磨。
「那太好了,白露師姐一直惦記著姐姐,等我今天回去,就把你的消息告訴她。」
說到這裡,猴猴歡喜地一點身子,他肩膀上的小包袱就雀躍地顛了顛。
「哦,對了,我差點忘了……」猴猴恍然想起一件事來,「姐姐,咱們之前說好的,這個給你。」
他解下肩頭灰撲撲的小包袱。包袱剛一打開,裡面幾十片幽綠的碧眼,就在陽光下閃爍出晶瑩而動人的瑰麗光澤。
葉爭流定睛一看,只見包袱裡靜靜躺著幾十根處理過的金剛孔雀尾翎,正是那天她和猴猴一起打到的戰利品。
說起來,她還記得,猴猴險些為此付出了蛋的代價……
像是察覺到了葉爭流探尋的目光,猴猴不經意地夾了夾大腿。他把包袱重新繫好,掛在葉爭流手腕上。
「那隻金剛孔雀共有孔雀翎四十八根,這裡面是二十四片,姐姐收好,下次再有這等事可千萬叫我。」
才將包袱在手上挽了幾下,葉爭流就聽猴猴問道:「對了,姐姐,我剛剛看到你一時高興得忘了。你方才脫隊,不會有事吧?」
葉爭流想當然道:「沒事,我和監督官說過了。而且我又不是行伍中人,不用那麼嚴格地遵守軍法。」
猴猴吐出一口氣:「那我就放心……啊!」
猴猴甚至還不曾把話說完,他才一抬頭,當即驟然變色,眼神僵硬地移向了葉爭流的側後方。
葉爭流察覺不對,剛想轉身查看,一條馬鞭便已無聲無息地壓在了她了的肩上。
向烽冷淡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一字一語都像是死神的吐息:「既然軍法你不願遵,那不知門規如何?」
見到這一幕,猴猴臉色唰一下就白了。
葉爭流:「……」
實在太背時了,居然在違法亂紀的現場被向烽給抓個現成。
她輕咳一聲轉過身來,厚著臉皮裝作無事:「大師兄,好巧。」
比起心裡慌的一批,臉上穩如老司機的葉爭流,猴猴顯然在見到向烽的那一刻就方寸大亂。他深揖到地,戰戰兢兢地顫聲喚道:「大、大師兄。猴猴見過大師兄。」
——宛如一個偷溜高老莊,卻被孫悟空半路截住的二師弟。
向烽在猴猴身上淡淡地掃過一眼,又把目光分給了葉爭流。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向烽曾太多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緣故,明明向烽的目光並不如何銳利,卻仍激得葉爭流皮膚上細毛戰慄。
那桿雪練似的銀槍在陽光下折射著璀璨的光芒,槍尖鋒利的幾乎能刺傷人的眼睛。它就和向烽這個人一樣,一舉一動都帶著一股利刃臨頭的寒意。
說實話,要不是剛從隊伍裡溜號,自覺心虛,葉爭流還挺願意見到這位大師兄的。
畢竟,在這種烈日當頭的豔陽天裡,誰能不喜歡一台行走的製冷機?
向烽開口,卻是對著猴猴:「你也是師父座下弟子?」
「是的。」
一聽大師兄居然在朝自己說話,猴猴嚇得連頭都不敢抬,他哆哆嗦嗦地報出了自己的序齒:「我我我,我在師門裡排行七百二十一。」
向烽不置可否地一點頭,又問道:「你是外號叫猴,還是本名為猴?」
聽到這個有點沒頭腦的問題,猴猴不禁和葉爭流對視一眼,不知道向烽為何這樣親密地喚猴猴一個單字。
雖然不是不能這麼叫吧……
但試著帶入一下,要是哪一天,灰太狼突然當面把喜羊羊叫做「羊」,似乎總感覺哪裡不太對。
「都是。」猴猴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就叫猴猴。從出生起,身邊的人便一直這麼叫了。」
向烽頓了一下才開口道:「……所以,你叫猴猴。」
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位大師兄的語氣似乎有些微妙。
猴猴的臉色,已經快從下巴白到脖子根。
他聽說過的,這種反復查問一個簡單問題的方式,就是拷問細作的手段之一。
可,可他不是細作啊,大師兄是不是想錯什麼了?
猴猴猛地閉上眼睛,赴死般答道:「是,我叫猴猴。」
這一次,向烽明顯停頓了更長時間。
「你叫猴猴,你也不是結巴。」
這……莫非這是威脅嗎?
猴猴可憐地點了點頭。
他原本麥色的皮膚變得越發慘白,而素來寡言的向烽,此刻也越加沉默。
空氣中隱隱浮動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在格外安靜的此刻愈演愈烈。
所以說,還是旁觀者清。就在猴猴抖動幅度越來越大之際,一直站在旁邊圍觀的葉爭流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淦啊,她明白了!
向烽這是把猴猴當成了結巴,覺得猴猴自報姓名的時候嘴裡磕巴了。
難怪向烽盤問猴猴。
要是葉爭流聽到一聲「猴兒見過師姐」,那她也非問兩句不可啊!
想通其中的關節,葉爭流不由得戰術後仰,腦海中浮出一句話來。
——猴式智減法,一個傳染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5:27
卷二 滄海城 第七十二章 你想多了
像是看不過葉爭流此時的偷樂,向烽忽然調轉矛頭,話音直指葉爭流。
「自相見開始,你一共犯了三個錯誤。」
「你知道是什麼?」
葉爭流頓時笑容凝固。
別吧。
她上輩子玩「找不同」這種小游戲就玩的不好,向烽讓葉爭流來自檢錯誤,豈不是在給他自己的人生增添難度。
葉爭流仔細想了想,試探著回答道:「第一個錯誤,是我不該獨自溜號?」
向烽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淡淡的投來一眼,這便是默認葉爭流的話,示意她繼續往下說的意思。
葉爭流指尖輕叩:「第二個,我想想……大約是我既然溜號了,那就不該被你發現?」
也對也不對。
向烽先是微微頷首,又略略搖頭:「人人皆有影子,你早應有所警醒,不該沒發現我。」
聽聞這話,葉爭流下意識低頭。果然,向烽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其實已有半面交疊,只是剛剛樹影比人影更長,把他們兩人盡數遮過,所以她對此毫無所覺。
這就是戰鬥老司機和葉爭流這種菜比之間的經驗差距了,葉爭流心悅誠服地領受了這條教訓:「之前未注意過,我往後便知曉了。」
向烽不動聲色,對於葉爭流的保證,完全看不出他是信還是不信。葉爭流感謝他,他也只是往下催促道:「第三呢?」
第三……
如果說前兩點還有跡可查,那第三點,葉爭流就真的想不出來了。
她反反復復,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遲疑地遞出了手裡的小包裹。
「第三,emmmmmmm,見者有份,你讓我自覺一點?」
畢竟除了沒有分贓之外,葉爭流真想不到自己還犯了什麼其他的錯。
總不能是因為她被發現以後,沒有第一時間滅了向烽的口吧!
向烽:「……」
向烽冷冷一笑,提起槍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挺槍而出的那一瞬間,槍尾恰好在那小包袱上重重一挑。
那包袱正纏在葉爭流的手腕上,銀白的槍尾攪進包袱扣裡,向烽振臂抖槍,葉爭流便被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帶著,以包袱為圓心,原地拉磨似地打了個轉兒。
也是在同一時間,向烽低沉的聲音如戰鼓般在葉爭流耳畔槌響:「第三條……暗殺就該做好功課,下輩子記住,滄海城種不活香樟樹。」
話音未落,只見游蛟似的長槍電抹般一閃,凜冽的槍風與葉爭流擦肩而過,雪亮的槍尖直直地朝著猴猴與葉爭流乘蔭的香樟樹身刺去!
就在樹皮即將被向烽刺透的前一刻,整棵巨大的香樟樹忽然幻化了形狀:龐大的樹冠如泡沫般喑然碎去,向烽觸及樹皮的槍尖也只碰到一片重重疊疊的幻影。
粗壯的香樟樹幹忽然一下子動了、活了,一個乾巴巴的黑衣人影從樹心裡站起,伸懶腰般抖去一身幻象。
銀槍臨頭,黑衣人抽身急退,其速度之快。反應之疾,令他的存在感昭彰得完全無法忽視的地步。
然而在此以前,無論是葉爭流還是猴猴,竟然都未察覺到半分不對。
他們當真以為,這黑衣人就是一棵樹。
【輔助卡‧枝繁葉茂】第一技能:野有遺樟樹。
——使用此技能時,卡主將會在別人眼中化作一棵樟樹。
【輔助卡‧枝繁葉茂】第二技能:吾心安處。
——若單獨使用此技能,將能提升卡主親和力。當此技能與一技能共同使用時,人們會下意識想在香樟樹下逗留休息。對於來到香樟樹範圍下的對手,樟樹形態的卡主對其吸引力將大幅度提高。
葉爭流剛剛已經體驗過了,無論是風中微微搖曳的樹影,樹蔭下沁人心脾的清涼,還是那隱約而細碎的樟樹花香,這棵由人所偽裝出的香樟,視嗅觸三覺,皆無一絲破綻。
唯一的破綻是樟樹本身。
這技能可謂相當簡單,然而往往置人於死地的,通常都是最簡單的東西。
像是最簡單的武器,最簡單的計謀,最簡單的言語,以及……最簡單的招數。
黑衣人顯然十分從心,見自己行蹤洩露,他便毫不猶豫地拋下目標,轉身就跑。
他的速度不可謂不快,決斷也不可謂不強,然而向烽只像是在原地輕輕一晃,身形便在黑衣人前方聚攏,一言不發地截住此人所有退路。
黑衣人一連換了三個方向意欲突圍,然而向烽的防禦從來水潑不入,豈能容他在眼皮底下逃脫?
這兩人短暫的對峙只持續了一彈指,黑衣人的額頭便已滑下一滴冷汗。
在剛剛的一剎那裡,他覺得自己想逃離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千仞山壁。
向烽唇角挑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玄衣司派你殺她?」
玄衣司,正是應鸞星所信仰的教派。
黑衣人咬牙點頭。
向烽斷然道:「玄衣司廢物。」
黑衣人喑然受辱,眼中升起一絲怒色。
但就在下一刻,他想起了眼前持銀槍者的身份,以及玄衣司這些年來死在他手下不知凡幾的同僚。
黑衣人低聲道:「你、你放我這一回,我便把解藥給他們兩個。」
葉爭流:「……」
猴猴:「???」
人在樹下乘涼,鍋從天上飛降。
難怪葉爭流方才站在樹下半天,這人依舊沒對她下手,原來他是下了毒。
不過嘛……
葉爭流的眼神輕輕一閃,肩膀反而緩緩放鬆。
向烽眉頭微皺,顯然正因此人的威脅而感到十分不悅。
搶在向烽說出「葉爭流廢物」的批語之前,葉爭流沖著他揮了揮手:「沒事,師兄你盡管殺吧,我們中毒不深,藥性能自己散。」
她剛剛拉開自己的人物面板看了一眼,此時此刻,她的個人信息是這樣的。
【姓名:葉爭流
性別:女
種族:人類(無附加天賦)
身份:滄海城主弟子
卡牌數目:6
級別:Lv19
狀態:疲勞(輕微中毒buff,驅毒倒計時14:39:15)】
黑衣人聞言,臉色登時為之一白。
他顯然怎麼也想不通,葉爭流是怎麼看破他的技能弱點。
【輔助卡‧枝繁葉茂】的第三技能,就是香樟樹自附的毒性。
不過這種毒性由卡牌賦予,到底不如天生草木毒來得自然。在附毒的前期,人們幾乎不會受其影響。只有在香樟下逗留超過兩刻鐘,之前一直積蓄的毒性才會猛然爆發出來,變成一味無可解的劇毒。
按理來說,葉爭流已經進入了他的技能範圍之內。倘若沒人打岔,讓她在樹下停留兩刻鐘,本是輕而易舉之事。
可誰知……
黑衣人平時又不會來滄海城自投羅網,他怎麼會知道滄海城不生香樟樹!
而且葉爭流怎能看透他的技能秘密?莫非她的卡牌裡,有某種關於洞察的神技嗎?
咳,慚愧,葉爭流沒有生就什麼神眼。
她只是開了個外掛而已。
不理會那無用的威脅,向烽將這黑衣人從頭到腳打量過一遍。
說起來,那打量的一眼僅僅是一次呼吸的事,然而黑衣人卻感覺那簡單的一眼看透了他周身上下所有命門。
他原本還有兩分逃跑的念頭,此刻所有不軌之心盡數化為灰滅,他弱得像一隻被拎住了後頸的貓。
估量過對手的深淺,向烽頓感滿意。他示意葉爭流走上前來:「應鸞星派他殺你,既然如此,你便來和他試試。」
見葉爭流幾欲動作,向烽開口提醒道:「不用卡牌,看你這七天訓練如何。」
和玄衣司敵對多年,向烽自然知道,玄衣司派出的所有殺手,全都會經過固定的武技訓練。
這黑衣人大概有一張幻術的輔助卡,還有一張速度的輔助卡,除此之外再無本事,正好跟現在的葉爭流配成一對,所以便鼓勵他們兩個菜雞互啄。
聽聞此言,不等葉爭流做出反應,那黑衣人的眼睛便先亮了起來。
向烽雖然並不信仰殺戮之神,但他的殺名在玄衣司如雷貫耳,誰讓他是應鸞星死對頭的開山大弟子。
所以他們這些殺手都知道,落在向烽手裡的玄衣眾,沒有人能活過第二次呼吸。
但向烽現在既然沒殺他、也沒挑斷他的手腳筋、還沒拷問他、沒折磨他,那有沒有一絲可能代表……
黑衣人懷著一絲期冀看向向烽:「向將軍。」
頂著向烽刀鋒般凜冽的眼神,黑衣人毅然道:「我素知將軍為人,我想您現在既然肯放我殺她,那是不是意味著……」
不等黑衣人說出更多的夢話,向烽便徑直打斷了他。
「你想多了。」
黑衣人臉色慘白:「我還沒說……」
「你想多了。」
黑衣人:「……」
希望的泡沫被接二連三的戳破,即使身為階下囚,黑衣人也感到一陣惱羞成怒。他猛地提高了嗓子:「向將軍竟然肯放我去面對目標,就不怕我當真殺了她嗎?!」
對於這個問題,向烽的回答是……
向烽第三次平靜地說:「你想多了。」
黑衣人:「……」
夠了,士可殺不可辱,你給我閉嘴!
頂著黑衣人羞憤欲絕的目光,向烽沉聲道:「你若殺她,你就死了——所以,你想多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5:39
卷二 滄海城 第七十三章 婚禮任務
向烽以一種趕鴨子上架的氣勢,強行將良家殺手逼迫為賣藝殺手,等過一會兒葉爭流贏了,這黑衣人沒准還要賣身。
一般來說,只要殺手還有一點職業自尊,面對眼前的這種境遇,多半都要無能狂怒一番。
眼前這個黑衣人,自然也是一樣。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落到向烽手裡,實在是活不成了。要是想跟向烽一對一單挑,那就更是找死。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遂了向烽的意,提劍去把葉爭流殺了,也算是完成了任務。哪怕有向烽這個煞星在,讓他動不得葉爭流一根指頭,但……萬一呢?
黑衣人有些恨恨地想著:他還真想看看,假如葉爭流死在自己劍下,向烽會是個什麼臉色。
想到此處,黑衣人不再猶豫。這一回,甚至不必向烽催促葉爭流,他自己就閃身朝葉爭流一劍砍去。
葉爭流下意識抽劍擋住。就在抬起手腕的一瞬間,她忽然反應過來:「等等等等!師兄容我摘個沙袋!」
就沒聽說過哪個拳王是戴沙袋去打職業賽的。八個沙袋,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可惜,對於葉爭流一番暗藏血淚的控訴,向烽依舊鐵面無私,不為所動。對於葉爭流的請求,他的答案是……
「如今正是生死之間,你指望你的敵人容讓你摘沙袋嗎?」
葉爭流手忙腳亂地擋了幾招,差點被這黑衣人劃了臉。一下不中,葉爭流驚出了一身冷汗,也真有幾分打出了火。
她大罵一聲,當即使出了自己目前壓箱底的最強招數。
——向烽不是不讓她用卡牌嗎?她這就讓向烽看看,就算不用卡牌,她照樣有空閒卸沙袋。
只見葉爭流氣沉丹田,半仰起頭來,吐息與天地一齊,大喊了一聲:「去吧,皮卡猴猴!」
向烽:「……」
猴猴:「……」
猴猴呆滯地把自己的目光轉向向烽,發覺這位大師兄也是神情難測。又過了一會兒,看葉爭流實在打得左右支拙,猴猴還是一咬牙,沒敢瞧大師兄臉色,就硬著頭皮替葉爭流頂了上去。
他閉著眼睛衝過去的時候,正好路過向烽身邊。猴猴原本都做好了被向烽一桿子抽開的準備,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向烽竟然沒有攔他。
有了猴猴的援助,葉爭流終於摘下了手腳上的八個沙袋。
沙袋落下的那一刻,葉爭流整個人都感到飄起來似的輕鬆。直到這時為止,葉爭流才意識到,自己的實力在過去的幾日裡,究竟有了何等的提升。
她衝入戰局接過對手,這一次,她再不必像以往那樣雙手交握,只用單手,便輕而易舉地格開了黑衣人的劍。
下一秒鐘,葉爭流的劍尖順勢刺入對手的肩胛。按照她以往的經驗,如不能仰仗寶劍之利,這一下本該相當費力。但明明只拿了把普通的長劍充數,葉爭流卻並未感覺到從前刺入對手身體時,來自於肌肉和骨骼的強大阻力。
最關鍵的是……這是葉爭流第一次不使用杜牧的二技能,只憑自己的能力迎戰敵人。
每天例行的訓練增加了葉爭流的氣力,而每次跑在隊尾的特殊位置,則進一步強化了她的控制力。
當然,因為葉爭流還沒有成體系地學過劍法,過了剛摘沙袋的放飛期,對戰時到底比受過流水線教導的黑衣人更弱一籌,漸漸落於下風。
雖然她也盡力給黑衣人添了幾道傷口,卻也被黑衣人逼得數次掛彩。就在葉爭流猶豫自己要不要悄悄使用杜牧二技能,照著專業指導按需打架的時候,黑衣人便已趁著她短暫的分神,挺身直取葉爭流心口。
……兩人的實力本就是旗鼓相當,葉爭流本不該走神的。
不過,黑衣人並未能刺破葉爭流的心口。在葉爭流即將血濺大地的前一刻,殺手的長劍被向烽果斷地一槍架住。
向烽看著葉爭流,淡淡道:「這種程度你打不過。」
葉爭流嘆了口氣:「差一點。」
她本來以為,向烽這句話是個直白的嘲諷。但她既然技不如人,向烽剛剛又救她一回,那向烽嘲她,她也認了。
沒想到,下一秒鐘,向烽忽然極其凶殘地猛揮槍桿,把黑衣人直接砸倒在地。
葉爭流整個人都驚呆了。
天啊,向烽揮出槍桿砸上黑衣人時的聲音——pia唧一下,那音效完全是字面意義上的pia唧一下。葉爭流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動畫裡的配音並不是誇張,真有行家能在人體上毆打出如此戲劇性的音效。
黑衣人:「……」
葉爭流:「……」
任由黑衣人艱難地從地上爬起,向烽淡然自若道:「現在這種程度,再試試。」
啊?
葉爭流只覺自己的腦袋上冒出了無數問號——原來向烽剛剛那句話不是一句強者的嘲諷,而是一句兇猛的敘述?
這尼瑪,真就手動削弱唄?
圍觀的猴猴縮成一團。他一想到自己方才膽大包天的場外援助行為,就不禁瑟瑟發抖,一陣後怕。
和削弱過的低配版黑衣人交手了幾個回合,葉爭流輕鬆就佔了上風。
這一回,捉襟見肘的那個變成了原本的狩獵者。
雙方你來我往,打得有模有樣。葉爭流背下的那幾本劍譜一一浮現在她的腦中,對著一個現成的對手,她的劍勢漸漸變得舒展而,許多劍招也不復生硬,在打鬥中順其自然地成型。
就在葉爭流一劍如靈蛇吐信,即將逼到黑衣人咽喉的時候,向烽突然又出手了。
他先用槍尖挑開葉爭流的劍刃,又旋身一記凶悍的橫抽,直接把黑衣人打飛了一丈有餘。
葉爭流:「……」
等等,這次要贏的是她啊。
黑衣人不甘不願地抬起頭來,先是咳出一口血,然後又吐出半顆牙,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幾下,恨恨地切齒道:「這次,這次又是為的什麼?」
向烽負手而立,淡淡喚了葉爭流一聲:「方才有些像樣。現在,再試試對敵弱者的套路。」
黑衣人:「……」
葉爭流心情復雜地朝黑衣人拋去一眼,心想慘還是這哥們兒慘,簡直活體工具人。
看看他的眼神吧,那叫一個如泣如訴,哀轉久絕。
要不是因為此人是為刺殺葉爭流而來,還差點讓她成了苦主,對著此人淒迷的眼神,葉爭流都未必下得去手。
這一次甫一開戰,黑衣人便虛晃一招。葉爭流才閃身讓過,黑衣人就直挺挺地用自己的胸膛撞向她的劍尖,明顯是生無可戀不想活了。
可惜有向烽在場,這個心願注定不能此時實現。
向烽熟練地把殺手扒拉開,語氣穩重得像是在下病危通知書。
「你等等再死,我還有兩課要講。」
葉爭流:「……」
黑衣人:「……」
黑衣人以頭搶地。
他聲嘶力竭地對著向烽抗議道:「你現在就殺了我吧!只管給我個痛快!」
向烽聞言,冷冷橫去一眼。
「在我這裡,沒有給玄衣司的痛快。」
「你是想一會兒死在她手裡,還是要稍後死在我手上?」
黑衣人:「……」
在漫長的沉默以後,殺手pick了葉爭流。
他垂頭喪氣地從地上爬起來,頹廢地往葉爭流面前一站。
「你快點學,我趕時間投胎。」
葉爭流:「……」
——————————————
在最後一次和黑衣人的交戰中,葉爭流的眼前忽然彈出了一個半透明的任務彈窗。
葉爭流飛快地一眼掃過,在確定了這個任務的種類時,她眉宇間便不由流露出一絲喜色。
之前,在解鳳惜提到要帶她去參加梁國公主婚禮後,系統便激活了一個婚禮相關的特殊活動。
這幾天來,活動系統一直沒有動靜。
葉爭流猜測過,這可能是因為自己七天來一直在軍營,沒有觸發相關內容。也可能因為婚禮還沒開始,所以沒有給葉爭流下發任務。
對於這兩個猜測,葉爭流還是更傾向於前者。
畢竟,活動商城裡的五星卡裝[見賢思齊焉]足足賣到了2700名氣值的價格,就這還是打過折。
要說一場婚禮能有這麼多的經驗可拿,可不太合邏輯。
眼前的這個任務彈框,無疑印證了葉爭流的猜測。
婚禮特別活動的任務,果然是需要她來自己觸發。
一腳把已是強弩之末的黑衣人踢開,葉爭流抓緊時間,將任務要求閱讀了一遍。
【婚禮之行活動任務:以劍法擊殺一個敵人
任務描述:我劍也未嘗不利!
任務提醒:這是一個神秘的任務,聽起來似乎和劍有關。以此為關鍵詞挖掘,或許能讓您撥開眼前的迷霧,更加清晰地瞭解這場婚禮。
為什麼不嘗試多多用劍鋒戰鬥呢?這沒準能為你帶來一些驚喜。
任務獎勵:名氣值x50】
葉爭流讀過任務告示,心中便有了數。她手起劍落,遞出一招極為漂亮的飛燕還春,當場收割了這50點形同白送的名氣值。
與此同時,她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原來「劍」是這次婚禮的關鍵詞之一?
唔,聽起來,這可不太妙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6:03
卷二 滄海城 第七十四章 娶你
這種以劍為主題的婚禮,就像是以火藥為主題的年夜飯一樣,一聽就知道嗆口紮嘴,而且必然事兒多。
幸好葉爭流已經惹了不少麻煩,再添一件也不過是債多了不愁。
所以她很是心寬地覺得,那便由它去吧。
猴猴繼續處理後續事宜,向烽則示意葉爭流跟上自己,回城外大營。他們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四五里地,葉爭流突然聽到向烽開口。
這位大師兄的性格冷淡得宛如一捧冰雪,卻偏偏既無寒冰的剔透,也沒有白雪的清高。
葉爭流有時覺得,向烽上輩子大概是一隻常年停駐北國的報喪鳥,非要在冰天雪地裡待得久了,寒意逼進他的肺腑裡,才能煉出這一副吐息都冰涼的肝膽來。
就連問問題的時候,向烽念出的每個字眼,聽起來也不比手中銀槍溫度更高。
「那個猴猴,你認識他?」
葉爭流下意識點頭:「是,一個朋友。」
「我記得他。」向烽點點頭,他轉過視線,漠然地將葉爭流的所有表情都映入眼底,口吻冷硬,毫無遲疑:「上一次玄衣司的人在城門鬧事,那時他也在。」
葉爭流聞言緩緩眨了眨眼。
她自然聽懂了向烽的言外之意。
與此同時,葉爭流也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為什麼向烽之前要確定猴猴的名字。
以她這些日子對向烽的瞭解,他對所有不關己身之事都不太在意。倒不是高高掛起的明哲保身,這人就純粹是不在乎而已。
所以之前他追著問猴猴名字的時候,葉爭流心裡還有點奇怪,以為猴式智減反應居然還能傳染。可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她天真了。
葉爭流遲疑了一下:「師兄這麼說,可是有證據嗎?」
對於這種水平的問題,向烽連回答也欠奉,只是付之一個嘲諷的笑。
……也是,向烽要是有證據的話,猴猴就已經變成了一隻死猴子,哪還有向烽提醒她的事?
「謝謝師兄關心。」葉爭流稍作停頓,在這片刻的時間裡,和猴猴相處的每個細節都在她心頭飛速閃過,迎著向烽冷淡的目光,葉爭流斷然道:「但我覺得,應該不是猴猴。」
應鸞星的人在城裡打聽她,這事兒還是猴猴帶她去打聽的。而且猴猴若是真想殺她,只消兩個人前往森林時,把玄衣司的人引來就是,豈不是比在城門口刺殺要強得多?
如果沒有板上釘釘的鐵證,葉爭流不願意懷疑猴猴。
人總是要相信朋友的。
要是非要用陰謀論視角看問題,那向烽也洗不白了——不然為什麼每次葉爭流一被刺殺,他就趕到了?為什麼每次的玄衣眾都是他捉住的?
所以做人的視角不能太陰暗,要是總是疑神疑鬼,沒準兒就會和向烽一樣,說起話來和小嘴兒抹了蜜似的,聽了真想讓人砍一刀。
葉爭流一個念頭還未落定,便見向烽肯定地點了點頭。
「很好。」
「什麼很好?」
「你自己已有決斷,即使來日因誤判而死,能死在自己的決定下,也是一種善終。一生裡能善始善終的機會不多,所以很好。」
葉爭流:「……」
她抬頭看了看向烽的側臉,然後忍不住又看了看。
葉爭流發現,向烽說這話居然不是嘲諷,他是真心實意這麼認為的。
於是,葉爭流也就真心實意地報答了向烽的關照:「師兄,這些日子來一直麻煩你,我受之有愧。你等我有錢了……」
等她有錢了,第一件事就是幫向烽報個面對面輔導班,專門請老師來教導向烽《語言的藝術》。
————————————
利用對戰黑衣人的機會,向烽給葉爭流打了一個劍法雛形的底子。用這位大師兄的話來說,這下子葉爭流遇上應鸞星,應該可以打兩招再跑。
盡過了做人師兄的教導職責,向烽這便功成身退,並且沒有很刻意地把葉爭流請出了軍營。
正巧前幾日解鳳惜還提到過隊伍快要出發了,讓他早點放葉爭流回來。向烽就依著師父的意思,在今日把葉爭流打包脫手。
——也幸好向烽的動作夠快。
不然再等幾天,他手下的兵們可能連「英特那雄耐爾就一定會實現」的國際歌都會唱了。
……
葉爭流提著自己的小包袱回到城主府,一路上所有碰見的人,無不對她投以驚訝的眼神。
原本她在城主府裡的知名度還沒有這麼高,但經過了被向烽親自帶走的熱門事件,有關葉爭流的傳言一下子在整個城主府裡沸沸揚揚。
即使現在她本人毫髮無損地回來了,也依然架不住八卦流傳的速度。
葉爭流對此的感想是,這年頭的娛樂真的挺匱乏,不然怎麼輪得到她一個小插曲就連上了七天熱搜。
她去見白露的時候,猴猴還沒回來,因此白露尚且不知道葉爭流的消息。
這位又溫柔又善良的師姐聽到敲門聲,抬眼一看,發覺葉爭流完完整整地站在門口,秀潤的雙眼一下就睜得溜圓。
「天啊……師妹,太好了,你沒事!」
她激動得丟下藥杵,提著裙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一定要親自診一診葉爭流的脈才放心。
葉爭流和白露的關係一向不錯,所以白露剛要叩脈,葉爭流就直接把手腕遞給她,任由她捏著,同時也和白露打聽打聽,城主府裡關於她自己都流傳了什麼。
白露溫柔柔一個,哪像猴猴,那小子猴精猴精的。聽到葉爭流問,白露也就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她倒是不藏心眼,只是經白露之口說出的每個答案,全都離譜的讓葉爭流嘴角直抽。
在這些傳言裡,葉爭流已經被向烽斬首了五六次、拉到菜市口凌遲了七八回。
有人有鼻子有眼地承諾,最近城外的黑甲大營裡多了個女人形狀的箭靶;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親眼看著葉爭流被綁上石頭沉海了。
葉爭流:「……」
她該謝謝這些師兄師姐的深情厚誼,起碼還沒在流言裡把她浸豬籠。
但等聽到白露說起下一句的話的時候,葉爭流還是直接噴了。
「另外還有種說法,是說你被大師兄帶走後斬成了肉泥,那肉醬直接送到咱們後廚了。所以這幾天裡,大家都不太吃包子和餡餅,嗯,抄手和炸茄盒最近吃的人也很少。」
葉爭流:「……」
她頗有一種恐怖故事聽到最後,居然變身魔幻現實主義力作的凌亂之感。
「但你既然回來,謠言想必就不攻自破了。」白露甜甜地笑著,看起來很是鬆了一口氣:「師父說了,我們五日以後就動身。咱們兩個隨師父出去一趟,等回來後,想必再沒人能想起你和大師兄的事。」
葉爭流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口又問了一句。
「這些幾天裡還有沒有發生什麼我本來應該知道,不過還不知道的事?」
一聽她這麼問,白露突然一聲驚叫起來。
「呀!」白露猛地站起身來,她緊張地握住了葉爭流的手:「我差點把這件事忘了!」
「什麼?」
「馬登元師弟,」白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目光一轉不轉地看著葉爭流,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就是你九百八十師兄,他,他,他放話說要娶你!」
葉爭流:「???」
葉爭流:「娶誰?」
白露皺著臉:「娶你啊,師妹!」
葉爭流:「……」
葉爭流只感覺,自己瞬間被許多問號包圍。
她緊緊地盯著白露,卻並未從這位小師姐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玩笑神色。
那就說明,盡管這件事聽著離譜,但卻多半是真的。
這一刻,葉爭流發自肺腑地覺得,自己就算琢磨個十天十夜,可能也想不通馬登元的腦子裡究竟都裝了些什麼。
她只知道,乾隆卡確實是張好卡,「老杜真堪作我師」也是個力量非常強大的混淆技能。
但是!她保證沒有對馬登元使用過這招「除你逼數」!
這人的腦子不混淆就已經很不好使了,要是再把他的自知之明格式化一下,那還了得?!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6:26
卷二 滄海城 第七十五章 鑽技能的空子
出去培訓七天,回來就得知了自己居然要嫁人的消息。
其中隱藏的內在邏輯實在太離奇,簡直震驚葉爭流全家一整年。
葉爭流定定地和白露對視了一分多鐘,發覺白露她對此事也挺迷惑。
很好,看來這個世界還是講道理的。
「那個,我打聽一下,」思前想後,葉爭流決定最後確認一遍:「你們這裡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婚嫁習俗,比如說把人變成小鹿了,就得對他的終身負責之類的?」
「嗯?竟然還有這樣的風俗嗎?」白露為難地蹙起眉尖:「那或許是我所學不精,沒聽說過吧。師妹非要問的話……倒是儷皮,一向都是婚嫁前的納征之禮。」
儷皮,指得就是鹿皮。
白露說者無意,葉爭流聽後想想,居然還挺心動——要是馬登元現在就在她面前,她直接把這大傻蛋變鹿剝皮,那嫁給牌位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當然,嫁牌位之事只是個玩笑,葉爭流又不開人皮客棧,這想法當然做不得真。
誰知道白露聽了葉爭流一句隨口謔語,臉色竟然見鬼似地變了。
「天啊,你們這可真是……」白露喃喃語塞,看起來簡直快失去了語言能力:「師妹你知道嗎,之前大家都說你被大師兄帶走以後遭遇不測,可馬師弟非要說……」
——馬登元執意表示,就算葉爭流變成牌位,他也肯娶。
而且從他的表情來看,他娶牌位顯然比娶葉爭流高興多了!
葉爭流:「……」
葉爭流到底沒有保住她的第二口茶,她把茶水噴了個乾淨,轉頭瞠目結舌地看著白露,一時之間腦海裡只有四個大字反復閃爍。
「——他有病吧!」
「為什麼啊?!!」
要只是自說自話也就算了,最多是直男癌晚期,換個腦子就好。
但莫名其妙就要來迎娶葉爭流的牌位……不是她說,最奇葩的相親市場只怕也找不到這種品種吧。
馬登元他,他到底是個什麼陰間對象兒啊!
白露同情地看了葉爭流一眼,顯然也對這一場飛來橫禍感同身受。
至於馬登元要娶葉爭流的原因……白露還真就知道。
白露柔和地拍了拍葉爭流的肩膀,自己去裡間藥房撿了一撮去火的蒲公英給葉爭流泡茶。她把那盞白霧氤氳的茶水放在葉爭流面前,這才輕輕地解釋道:「是因為師門序齒。」
什麼?葉爭流疑惑抬眼,一時沒能理解白露的意思。
直到聽白露細細敘述了馬登元的理由,葉爭流才感覺到造化世界的神奇。
馬登元要娶葉爭流的原因真的很簡單,就是因為那個「關門弟子」的名號。
上次葉爭流當著解鳳惜的面,把馬登元暴扁一頓,當場變鹿後,馬登元整整頹廢了三四天沒有出門。
他震驚於葉爭流這個野丫頭的戰鬥力,同時也為自己失去了關門弟子的特殊地位而感慨不已。
有朋友見不過他這副反應,好心上門勸他,希望他能想開一點。
那個朋友甚至還舉了個例子:同樣都是一塊銀子,鑽牛角的人見到了,會說「原來我只有一塊銀子了」,可豁達的人見到了,卻會說「原來我還有一塊銀子!」。
故事裡的「銀子」,指代的當然是解鳳惜的弟子名分。
這一劑雞湯灌得極為有效,馬登元當場便目露思索之色,口中唸唸有詞,顯然從這個寓言裡得到了不少啟發。
朋友見他情況轉好,也就放心地離開了。
不曾想,他前腳剛走,後腳馬登元就想通了。
在經過好一番痛定思痛的反思後,馬登元轉換心態、改變視角、別出心裁、另闢蹊徑。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
雖然他不再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但他可以把師父的關門弟子變成他的人!
朋友:「……」
白露:「……」
葉爭流:「……」
這超神的見解從何而來,眾人至今也不得而知。
反正聽起來非常像解鳳惜的深櫃就對了。
此外,據江湖傳言,那個灌雞湯朋友,至今還天天在院子裡隔空罵娘——「我踏馬是讓你區分『鑽牛角尖』和『豁達』,誰讓你把重點都放在『我有』上了啊!」
……
像是也被馬登元充滿迷惑的思路感染,系統慢半拍才彈出了一個消息框來。
【婚禮之行任務活動:處理掉自己的婚約。
任務描述:還沒有參加別人的婚禮,反而要喝上自己的喜酒,這可真令人意料不到。結婚本來是件喜事,不過要是耽誤了加入隊伍的行程,那便大事不妙。在推辭婚約、延後婚禮,或者倉促地領個證之間,宿主做出選擇還要盡早。雖然按照系統勸分黨的立場,很想建議您直接把對方的腦子泡一泡。
任務提醒:啊???這???這種男的,您留著他過週年嗎???
任務獎勵:名氣值x30】
葉爭流立刻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接下任務!
飛快掃過任務內容,葉爭流只覺得,這一次的任務提醒簡直深得她心。
與此同時,另一個邪惡的念頭,也在葉爭流的腦海裡探出了躍躍欲試的小手手——
要是處理一次婚約能拿30個名氣值,那處理兩次婚約,能不能拿60點名氣值啊。
不知道這個任務可不可以反復刷出?要是能的話,為了一張五星卡裝,葉爭流肯定是不介意退它個九十多次婚的。
像是察覺到了葉爭流這個危險的想法,葉爭流眼前立刻有彈窗閃出。
【官方提示:本任務為一次性任務,不可重復多次領取。】
咳,好吧。
葉爭流正正臉色,裝作自己是個正經人。
見她站起來拔腿就走,白露擔心發生血案,急忙出聲將她喚住。
「等等師妹,你這是要去哪兒?」她遲疑了一下:「是要去找馬師弟說明白嗎?」
葉爭流回頭,露齒一笑,笑容裡帶著說不盡的善良與和氣。
「不是,我去找師父。」
馬登元一看就知道大小腦先天發育不良,和他這種人掰扯,那得扯皮到什麼時候。
她當然得直接去找解鳳惜,降維打擊,直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
葉爭流上門去找解鳳惜的時候,發現這人並沒有待在他那間寸土寸金的主院裡。
也是,雖然在此前缺少金錢的時候,葉爭流一直把解鳳惜當成一尊行走的npc來刷,但解鳳惜本人又不是真正的npc,不可能一直固定留在一個地方,等著給她下發任務。
城主府的侍婢口風很嚴,盡管葉爭流是解鳳惜的關門弟子,但她們仍不肯透露解鳳惜的去處,更不肯說解鳳惜什麼時候回來。
葉爭流無奈,只能自己試著找人。
這一次,她又用了杜牧卡的一技能,「牧童遙指杏花村」。
其實這個技能本來不能用來尋人,只能用來定位地點。
當初葉爭流逃離浮生島的時候,就嘗試著用它找過被推下海面的殺魂,以及主動跳海逃生的慕搖光,結果卻一無所獲。
但是在今天,葉爭流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可以鑽到這個技能的空子。
比如說,如果要使用「牧童遙指杏花村」直接定位「解鳳惜」,自然不可行。
但如果葉爭流在心中默念:「帶我去解鳳惜現在所處的院子」,地上浮現的綠色箭頭,就清晰無比地給她指出了一條路!
葉爭流:哦呼!
由此可見,技能這種東西,還是要多琢磨多用,常思考常新。
偌大的一座城主府,普通人剛入府時常有害怕迷路的顧慮。但對於葉爭流來說,這種問題卻是幾同於無,她自信滿滿地跟著箭頭的方向前進,很快就抵達了一處花木幽深,亭台雅緻的別院。
小院裡,解鳳惜單手支頤,正半臥在一張白玉美人榻上。他右手托一桿芙蓉石的粉色煙斗,一雙鳳目微微眯起,吞雲吐霧,神色好不愜意。
也不知道這一次他的煙槍裡又填著什麼特殊的材料,竟然令整間小院裡都充斥著濃濃的水汽。
葉爭流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一滴水珠自夾竹桃瓣上緩緩滴落。
至於解鳳惜尚未束起的頭髮和單薄的衣衫,就更因吸飽了水氣而顯得多出一分重量,彷彿時刻要往下滑落,露出胸口那片白玉般的肌膚似的。
這籠罩院子的朦朦的溫熱薄霧著實漫倦,為解鳳惜的氣質裡平鍍一分慵懶之意。
見到葉爭流進來,解鳳惜緩緩眨了眨眼。
不知為何,他的神色間竟然有些古怪。
「來找我?」
葉爭流欣賞了眼前這幅難得的美人逐霧圖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卻極為正經。她規規矩矩地朝解鳳惜行了個禮,把馬登元的事照實說了。
解鳳惜若有所思:「唔……似乎是有點麻煩。那,你是要為師替你拒絕這婚約,還是想把關門弟子的稱呼再還給登元呢?」
「這個嘛,都不是。」葉爭流抬起頭來自若笑道,「我想過了,馬師兄不就是覺得倘若成了一家人,關門弟子什麼的都好商量嗎?我認為他這麼想一點兒也沒毛病,所以願意勉為其難地認他當個乾兒子,師父覺得我這主意怎麼樣?」
解鳳惜顯然覺得這主意不錯。
他一向看出殯不嫌殯大,因此某些時候和葉爭流特別合拍。不過他做人師父的,總不好顯得太偏袒,因此也象徵性地替馬登元說了兩句話。
「想法倒是好,可你馬師兄不同意怎麼辦呢?」
好問題,馬登元放話說他想娶葉爭流的時候,經過葉爭流同意了嗎?
葉爭流在心裡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那就還按照馬師兄的邏輯來,等我把他打死,讓他掛在牆上之後,我也不介意認個牌位當兒子。」
解鳳惜原本扶著額頭,一聽葉爭流這麼說,手掌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滑。他把自己的雙眼掩在掌心裡面,笑得肩膀一聳一聳。
馬登元想娶葉爭流這事,他前兩天也聽說了。
那時候解鳳惜正和黃三娘一起喝茶,得知這件事後,黃三娘抖了抖手邊關於應鸞星和浮生島的資料,當即便是一聲冷笑。
黃三娘是個寡婦,早年差點被先夫族裡的族老給強行扭賣,幸而遇到解鳳惜才免遭此劫。
她當初為了自保潑辣慣了,如今在外人面前裝得不錯,私下和解鳳惜相處,她便不壓抑話裡的刁鑽勁兒。
黃三娘一向看不上馬登元,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她自然就更瞧不起。
「馬師弟好大膽子。」黃三娘冷笑著評價道:「葉爭流這樣的女人,有誰想把手放到她的手心裡,都應該掂量一下那隻爪子的去向。如今姓馬的居然想把那話兒放到葉爭流的床上……但凡昨晚少吃一口狗寶,也不至於憋成這樣。」
——黃三娘通曉男女之事,所以瞄準的是馬登元的下半身。
——而小徒弟葉爭流則是個姑娘,她到底未出閣,知識面狹窄,所以乾脆瞄準了馬登元的下半生。
現在,解鳳惜只恨這次出行不能帶上三娘,不然等這兩個徒弟熟稔起來,他這一路上能平添多少妙趣!
心裡帶著幾分遺憾,解鳳惜溫溫柔柔地安撫葉爭流道:
「同門之間,也不至於從此讓登元叫我師祖那麼嚴重,此事為師會管,你不用再費心思。再有三兩天我們便要前往梁國邊境,你該開始收拾行李了。若是實在想不開,最多抓緊時間,毆打你馬師兄個七八九十頓的便是了。」
這處理方式要是讓馬登元聽了,估計能連夜哭出一條汨羅江來。
葉爭流見好就收,她捏住解鳳惜的這句話,打算一會兒就去套那姓馬的麻袋。
剛剛往外走出幾步,葉爭流便又被解鳳惜喚住。
解鳳惜的神色裡帶著幾分微妙,像是倍感無奈,又似覺得好笑。
「還有,下次不要擅闖禁地。」
葉爭流聞言一愣:「等等,這兒是禁地?」
剛入城主府的時候,黃三娘給她發過一沓注意事項。她早已把幾個禁地背下來了,不記得有這處院落啊。
葉爭流的認路能力一向很好,她自信自己不可能背錯。
「對你來說,這是禁地。」解鳳惜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煙槍:「因為,這裡是我的澡堂子。」
葉爭流:「……」
葉爭流緩緩退出:「對不起打擾了。」
她說怎麼解鳳惜今天看起來濕噠噠的!
原來不是因為他這回抽的煙葉種類特殊,他是剛剛洗過澡!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6:39
卷二 滄海城 第七十六章 離別
葉爭流一招鮮吃遍天。
面對濕噠噠的解鳳惜,她說一句「對不起打擾了」,緩緩退出。
對上乾巴巴的馬登元,她依然是一句「對不起打擾了」,隨即便當著馬登元和他一院子狐朋狗友的面,強行突進了他的小院兒。
大概是為了迎合解鳳惜那個愛看熱鬧的性子,他門下一向不禁私鬥,只要兩個人打起來的時候有旁人見證就行。
至於這個「見證」的執行過程嘛……
據葉爭流所知,講究的雙方可能單獨請見證人吃一頓飯,不講究的可能情緒一上頭,隨手拉一個人就過來當見證人。
而葉爭流,她屬於最不講究的那批裡,還要格外不講究的。
她闖進馬登元的院子後,見人就先問和藹可親地問上一句:「我正要暴打馬登元一頓,不知朋友可願意做我和他的見證人?」
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間院子裡的,當然都是意圖高捧馬登元臭腳的逢迎之徒,聽到葉爭流說這話,怎麼可能有同意的道理。
因此面對葉爭流的問題,這人雖然尚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卻也知道要先愣愣地搖搖頭。
搖頭,就代表不同意。
葉爭流遺憾一笑。
葉爭流川劇變臉。
葉爭流拎起此人的領子朝著馬登元的方向重重一拋。
——既然不肯幫忙做見證,那自然就不是朋友了。
她直接朝下個人走去,語氣很是溫柔可愛地問道:「我正要暴打那兩個人一頓,不知朋友可願意做我和做我和他們的見證人?」
馬登元:「……」
前一個人:「……」
現在被抓住的人:「……」
淦啊!
他們剛剛還在聽馬登元出神暢想,說他不知道葉爭流在向烽那裡「學藝」,到底學得怎麼樣。
以大家對於大師兄的瞭解,此時的葉爭流,恐怕早已不成人形、氣息奄奄、朝不保夕、命懸一線。
可從現在的情況看來……葉爭流的「藝」學得怎麼樣他們尚且不知,但向烽的心理變態和喪心病狂,她是已經學了個十足十啊!
當天下午,馬登元小院裡的慘叫聲劃破天際。
和慘叫聲混在一起的,還有一個桀桀怪笑的囂張女聲。
那女聲一字一頓地冷笑道:「竟然敢造謠和我的婚約,你以為,我還是那個七天前的葉爭流嗎?」
她現在是單手可以揮舞三十斤石鎖的葉‧變形金剛‧鎧甲勇士‧你被強化了,快上‧爭流!
「我今天就讓你感受一下,什麼叫做你媽打你,不講道理!」
……
正所謂,喜事成雙。
在馬登元的小院出現奇異慘叫聲後,城主府公佈消息的碧苔堂中,很快就多出了一塊新的任務牌子。
那塊掛在牆上的任務牌這樣寫道:
任務——澄清馬登元和葉爭流之間的婚約關係。
任務獎勵——十兩黃金,弄潮院馬登元處領取。
任務備注——進門時,不得對任務發起人身上的繃帶擠眉弄眼,否則按不給錢處理。
——————————
三天以後,這一支將要前往梁國邊境參加婚禮的的隊伍,終於整裝出發。
讓葉爭流感到意外的是,解鳳惜竟然只帶了兩個徒弟。
一個是她自己,另一個是白露。
考慮到白露的醫師身份,再聯想到自己初次見到解鳳惜的時候,他身邊似乎也跟著白露……葉爭流難免往深裡多想一步,有點懷疑解鳳惜是不是有什麼離不開大夫的隱疾。
不過,這個設想很快就被葉爭流自己推翻。
原因很簡單:在隊伍名單裡,解鳳惜把在城主府裡,幾個平時負責給他診脈的大夫都帶上了。
而這幾個大夫……無論從經驗、能力、家傳還是其他,醫術都遠遠高過白露。
——對,白露的醫術沒有特別厲害。
和白露相處的這些日子裡,葉爭流已經體會到了:白露雖然功底扎實,醫心仁厚,但她並不是那種舉世無雙的神醫。
她的能力,就是一個普通的、沒有背景的、她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正常能達到的最高水平。
白露不是什麼天才,她只是特別認真,又特別純粹而已。
葉爭流覺得,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在眾多的弟子之中,解鳳惜表現出對白露的鐘愛。
畢竟,人總是在會看到和自己相反的優良品質時,心生憧憬。
而解鳳惜自己,他不但心髒,而且還那麼的懶。
……
向烽一直把這支隊伍送出了五十餘里。
從他莊嚴的態度來看,那舉動簡直不是在送行,而是在護送了。
葉爭流一直在後面跌跌撞撞地騎馬跟著——她打算借這次兩國之行的機會,直接把騎術學了——在向烽勒住馬韁,即將與隊伍分別的那一刻,葉爭流叫住了他。
「大師兄。」
向烽聞聲轉過目光來,用眼神微微地照著葉爭流。
即使在離別這種有點傷感的時刻,他的表情裡也絕不會溫和地蓄著什麼「一路慢走」、「步步平安」之類的祝福。
葉爭流從自己的角度看過去,只覺得向烽滿臉都寫著「長話短說」、「就你事多」。
熟悉的鋼鐵直男氣息撲面而來,葉爭流頓時啞然失笑。
她從馬鞍旁邊的行囊裡摸出一個匣子,御著自己操作還不太熟練的馬,磕磕絆絆地蹭到了向烽的坐騎旁邊。
「之前謝謝大師兄教我,幾天來,給你和軍營都添了不少麻煩。我這裡有一份薄禮,不足以聊表感謝……還請師兄收下吧。」
「師父有命,我便遵從,你不必感激。」向烽的視線在葉爭流握著匣子的右手上落了一落,那感覺宛如有冰凌切過,又補充道:「我也從不受禮。」
葉爭流料到向烽會是這個反應。
本來這些日子裡,她手裡已經攢了一點錢。靈器什麼的雖然送不起,但送幾個華而不實的擺件既不難辦,也最為合適。
但在經過斟酌以後,葉爭流還是把預備好的禮物,換成了現在的這樣東西。
因此聽到向烽的回答,葉爭流只是笑著打開匣子:「物件單薄,也不是什麼禮,只是仗著師兄經常用到,所以聊表一點心意。」
那匣子裡排著滿滿的一格白纓,絲線的光澤簇新,和向烽槍尖上正繫著的那條一模一樣,確實是向烽常會用到的東西。
向烽看了,神色確實略動,話口卻依舊堅決。
「不收。」
千里之堤,往往潰於蟻穴。
如山般森嚴的軍令威嚴,可能就是從一次無意的宴飲開始垮塌。
世上的事都是這樣,有一便難免有二。倘若開了第一次的口子,下面的違規似乎也就變得容易。
所以在向烽手上,所有事關原則的問題,他一次先例也不會開。
向烽沒有朋友,只有下屬;沒有故交,唯有同門;沒有簇擁和結黨,只有憑虎符調動的一干黑甲大營……在這世上,他是個徹徹底底全無私交的人,無需審時度勢,也不必受別人的禮,一心一意獨做解鳳惜的孤臣。
他不收葉爭流的禮物,並不是對葉爭流有什麼意見,只能說向烽的為人就是這樣。
別說今天葉爭流捧來的是一匣白纓,就是她只送來一滴水、一粒沙,向烽也斷斷不會收的。
一抖馬韁,向烽打馬欲走——他從前也拒收過別人的禮物,結果就是令氣氛變得十分尷尬。吸取從前的經驗,向烽覺得,像現在這種情況,自己還是早些離開比較好。
倘若他知道葉爭流叫住自己是要送禮,剛剛就不留下了。
誰知葉爭流不愧是葉爭流。
她只愣了愣就笑道:「誒誒誒,不收就不收,師兄別跑啊。」
葉爭流幾步催馬上前,手裡還拎著一條纓子,很自如地說道:
「師兄請看,都是一模一樣的白纓,我給師兄調換一條,不算收禮吧?禮物雖然不收,也願師兄能領會我一片拳拳感激的心意。」
這一次向烽沒再說什麼,他低下槍尖,由葉爭流解了自己原本的簇新白纓,換了她拿來的那一條。
葉爭流給銀槍換纓子的時候,向烽便在長槍的另一端看著。
帶著水澤之氣的和風留戀地拂過離別的隊伍,葉爭流那專心致志的側臉、並著目不轉睛的認真神態,也一同落在向烽的眼裡。
在接受教導的時候,這位小師妹一向一絲不苟。他只是想不到,在這種時刻,葉爭流竟然也如此的一心一意。
向烽的嘴唇輕輕翕動一下,像是嚥下去了什麼將言未言的話。
算了,在這種時候……
等白纓換好,葉爭流對著向烽淺淺一禮,問道:「師兄可還有賜教?」的時候,向烽頓了一頓,便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有話要說,而且從剛剛起,就一直想對葉爭流說。
「下次,無論要做什麼,都不要用要害正對著別人的武器。」
——剛剛葉爭流給他換白纓的時候向烽就想提了:她解纓子的時候居然正對著一柄雪亮的槍尖,而且還敢那麼全神貫注,這表現放到對手面前,簡直一次自殺一個準兒。
連向烽自己都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剛才更方便的、能把葉爭流捅個對穿的姿勢了。
葉爭流:「……」
葉爭流心理防線緩緩崩塌:「受教了。」
葉爭流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師兄還有其他教我的嗎?」
向烽的目光緩緩下移,挪到了葉爭流並不標準的握韁手勢上。
他回憶起剛剛葉爭流狗爬式的馭馬法,再從馭馬法聯想到葉爭流剛打下基礎的劍法功底,更思及了葉爭流方才只能說是全無戰鬥意識的戰鬥意識。
終於,向烽還是心下一橫,沉聲叮囑:
「你到了外面以後,旁人若非要問起師父是怎麼教的你,你便說你是我教的吧。」
向烽說話時,語氣裡向來缺乏感情,這次自然也是一樣。
但不知道為什麼,葉爭流就是覺得,她從這話裡面聽出了一股自我犧牲的悲壯之氣!
葉爭流:「……」
葉爭流:「???」
葉爭流無能狂怒。
草(一種植物),向烽要是不能打,她不信這男的能活到今天!
見向烽終於打馬離開,葉爭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再吸了一口。
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平靜下自己翻湧的心潮,打開系統操作頁面,把向烽加進自己的公會。
……雖然經過剛剛那個插曲,葉爭流實在很懷疑,向烽對自己的好感度到底有沒有二十。
要是沒有二十的話,那就不到及格線,達不成加入工會的前提條件。
【您已對向烽發起了入會申請!】
【向烽加入了您的公會!】
遠處,似乎是心有所感,向烽忽然回頭,遙遙地朝著葉爭流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在葉爭流的系統面板上,幾乎是瞬間,公會裡就刷新出了新的公會任務種類。
原本葉爭流覺得,以向烽素來的為人,新的公會任務可能是「每日共計幹掉10個對手」這樣的東西,聽起來也比較符合向烽一貫的風格。
誰知道,那個經驗繁多、可供領取的公會日任務竟然是——
【每日把話說死共計10次】。
葉爭流:「……」
此時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大師兄,不愧是你!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6:53
卷三 鶴鳴山 第七十七章 卡者與神
遠處,是向烽跨著黑馬,馬蹄聲杳杳遠去。
而近裡,則是葉爭流緩緩地一抖馬韁,有些生疏地把自己的馬身轉了一個個兒,重新跟上了前面的車隊。
在這期間,葉爭流下意識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然後按照出發之前解鳳惜的指導調整了姿勢:手肘彎曲、膝蓋放鬆、腳跟比腳趾放低。
似乎還挺好的。
所以……應該沒有向烽懷疑的那麼差吧?
葉爭流座下的棗紅色小母馬有些不耐煩地噴了個響鼻,葉爭流隨手在馬頭上撫摸了兩下當做安撫,雙腳一夾,示意馬兒加快速度。
當她經過解鳳惜的馬車時,窗口茜雪垂蝶的紗簾忽然被白玉指尖微微挑起一角。
解鳳惜的面孔在車簾間若隱若現,他對葉爭流笑道:「如何,送你師兄感覺可好?」
葉爭流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道:「大師兄眉如曠野,目似寒山,戰鬥本能如天造地設,武功境界深不可測,真不愧是身負天地鐘靈毓秀之人。」
就是說話始終不太對勁,可能女媧造人的時候,給向烽捏舌頭用的是泥石流吧。
解鳳惜即使猜不到葉爭流心裡正在吐槽什麼,也能猜到此時她準沒編排什麼好話。挑起眼角打量了葉爭流一眼,解鳳惜把簾子又挽起一些。
「上來吧。」
「啊?師父我還能繼續……」
「再用這個姿勢騎一個時辰的馬,你明日早晨爬都爬不起來。」解鳳惜懶洋洋地為自己的吩咐做了個注腳:「上來吧,你卡牌常識有缺,趁著此行機會,我給你補上幾課。」
放下紗簾,解鳳惜閉目養神,在心裡默默地暗數。
他剛剛數到三,就聽到窗外傳來好一陣的人體撲通聲以及馬嘶聲,那大概是小徒弟她早晨是怎麼滾上馬,現在就怎麼滾下了馬。
不自覺地抬手捏了捏眉心,解鳳惜悠悠地嘆了口氣——有點頭疼啊。
————————————
「對於卡牌,你都瞭解多少?」解鳳惜示意葉爭流:「我知道你的基礎,也知道應鸞星沒怎麼教你,無論想到什麼,你都可以說。」
聽他這麼問,那葉爭流可就不客氣了。
她在自己的腦海中整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所有關於卡牌的知識,稍稍組織了一番自己的語言。
「關於基礎常識,知道卡冊、卡力、卡牌大概怎麼覺醒、卡牌聯合定律和技能趨近定律,還有對於卡牌的幾種區分方式。」
葉爭流的卡牌理論基礎,完全就是左一塊右一塊,東挪西借地學起來的。
關於卡牌,應鸞星什麼都沒教過她,是她自己從旁人那裡打聽一點,從慕搖光那裡再套話幾句,最後甚至連馬登元的羊毛都要薅上一把,才拼拼湊湊,構成了現在的這副知識體系。
而這已經是葉爭流的運氣不錯。
一般卡者知道的大概也就這麼多,更普通些的卡者所知的甚至還要更少。就像是當初在浮生島上被逼問出卡牌常識的卡者,他對卡牌的瞭解,也僅限於卡牌聯合定律、技能趨近定律這兩條常識而已。
解鳳惜微微頷首以表肯定:「這就不少了,我再為你填補些常識。等架子搭起來後,以後即使見了從未見過的世面,也不會丟人。我先問你,卡牌的分類方式有哪幾種?」
這個知識還是慕搖光告訴葉爭流的,回憶起當初被反手一刀的滋味,葉爭流相當順利地背出了幾種常見的分類方式。
「第一種是按照器物、事物、動物、人物和植物分為五類;第二種是依照技能用途分成控制、輔助、防禦、攻擊和生活;還可以憑借獲得方式分為先天後天,最後,便憑借技能是從獲得卡牌就固定住,還是可以覺醒新技能、改變舊技能來定義死卡和活卡——我所知道的,便只有這四種了。」
解鳳惜聞言若有所思:「那我今日再為你補上一種:卡牌的最後一種分類方式,也是最少被用到,但在我看來卻最重要的分類方式,是把卡牌分為『獨卡』和『眾卡』。」
望文生義,這方法的分類方式一聽就很容易理解。
葉爭流在心裡琢磨了一番,試探問道:「就是只有一張卡牌,還是覺醒了兩張以上卡牌,就此形成卡冊的區別?」
解鳳惜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含笑不語,指尖搭著一柄雨過天青色的青白玉煙槍:「你覺得呢?」
「我嗎?」葉爭流揚起一挑眉毛:「我覺得這個分類方式,細想一下就會有很多問題。」
假如它的區分標準是卡牌數,那為什麼要單獨把「一張卡」和「不止一張卡」區分開來?
如果說兩者之間的區別僅僅在於有沒有卡冊……
可是,卡冊這個東西,一直以來,葉爭流從未感覺到它有多特殊啊。
如果把卡牌比喻成小孩,卡冊便像那個伴生的胎盤。反正孩子已經生下來了,這個胎盤醫院願意幫你保存自然很好,但要是作為醫療垃圾扔了,大多父母也不會太過在意。
畢竟誰家也沒指望過能把胎盤養大。
卡冊就是這麼雞肋的存在。
再者,既然這種方式是以卡牌數量來做區分,那它為什麼不再多設幾個等級呢?
比如說只有一張卡叫「獨卡」,有兩張卡叫「雙卡雙待」,三張卡叫「我們仨」,四張卡就叫「卡牌四級」……
聽了葉爭流的這番思考過程,解鳳惜微微點頭:「很有道理。」
葉爭流滿嘴跑火車已經成了習慣,如今被誇一下,反而不好意思:「咳,您是說我的想法有道理,還是說我的分類方式有道理?」
解鳳惜笑吟吟地:「都有道理,而且分類方式也有趣。」
「不過,『獨卡』和『眾卡』雖然是因卡牌數量而產生區別,但它最本質的區別,卻不在數量上,而在能力上。」
見葉爭流定定看著自己,神色十分認真,解鳳惜便講得又詳細了些。
「你已經知道,在覺醒卡牌的一到兩年後,普通人的卡力會提升到最初覺醒時的兩到三倍,一般到了這種時候,第二張卡牌便會孕育成功。而在卡力提升到基礎卡力的三到六倍時,第三張卡牌也會應運而出。」
「但『獨卡』卻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情況。那些始終沒有達到覺醒第二張卡牌標準,終身也只擁有一張卡的卡者,他們的卡是不配叫『獨卡』的,最多只是還未成熟的眾卡罷了。」
「所謂『獨卡』,便是無論你的卡力覺醒到最初的十倍、百倍還是千倍,你都不會再覺醒其他卡牌,終身也只有這一張先天卡。」
聽到這裡,葉爭流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唔……似乎有點慘啊。」
她自己把卡牌技能玩出了花,自然知道不同的卡牌搭配不同的技能,最終可以產生多大的疊加效果。
如果終生都只能擁有一張卡牌,那此人戰鬥力和同等卡力的對手相比,簡直斷層式下跌啊。
慘嗎?解鳳惜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
他並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在你心裡,最強大的卡者應該是什麼樣的?」
葉爭流不假思索,馬屁張口就來:「當然像師父您這樣的。首先要卡力強大,其次卡牌數目要多,每張卡牌的技能之間都可以彼此搭配,這便是強大卡者應該具有的樣子。」
「很好,你也是我的徒兒應該具有的樣子。」解鳳惜自若地接受了葉爭流的所有誇獎。
「不過,在我看來,最強大的卡者,他的卡牌會同時具備『活卡』和『獨卡』兩個特點。」
葉爭流目光閃動一下:「師父既然這樣說,那必然是有過人之處了。」
「是的。」解鳳惜臉上流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因為只有具備了這種卡牌,卡者才有機會成神。」
說這話時,解鳳惜眼睛一轉不轉地盯緊了葉爭流的表情,似乎期待著她的某種反應。
然而,三秒鐘過去了,葉爭流一臉淡定。
十秒鐘過去了,葉爭流無比平靜。
半分鐘過去了,葉爭流對這個消息的感想,簡直可以稱作麻木不仁了。
解鳳惜:「……」
解鳳惜又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愛徒,你便一點兒也不吃驚嗎?」
「啊?啊!」葉爭流終於意識到了,急忙虛偽地小海豹拍手,給出最熱烈的響應:「厲害,真是太厲害了!」
解鳳惜:「……」
葉爭流的表現實在做作,簡直辣人眼睛。他單是看著,就覺得自己的頭疼變得更嚴重了。
解鳳惜禁不住疑惑道:「你當真不是世家公卿之女,幼時聽過類似的秘聞,所以才會全無反應嗎?」
葉爭流揉了揉自己的鼻尖:「這個,我當真不是。」
她只是在現代看過許多升級流的點家網絡小說罷遼。
像什麼仙俠文的修煉飛升、西幻文的法聖成神、洪荒流的封神大榜……就連商戰都市文都要在寫到一千章以後插進一個異能設定,最終修成宇宙之主就尼瑪離譜。
縱觀華國十多年的小說市場,成神簡直是網絡爽文的終極主題。
所以聽到「卡者有機會成神」這種套路,葉爭流簡直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聯想到浮生島上的極樂神女像,唯一讓葉爭流感到有些好奇的是……
「神有實體嗎?他們是天生長得不一樣,還是成神後就會變成不同的模樣?」
如果說極樂神女天生就長成那副尊容:七八對乳房,二十來條胳膊,大腿多得像章魚觸手……那按照葉爭流的生理學知識,她媽在娘胎裡得至少懷個十二胞胎,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才能生出極樂神女這種打破人類常識的先天畸形。
聽到這個明顯意有所指的問題,解鳳惜若有所思地看了葉爭流一眼。
「如果你問的是殺戮之神的話,他先天便是那副樣子。」
嗯?但她問的其實不是殺戮之神?
葉爭流眨了眨眼,只覺果然問到就是賺到。她追問道:「您能再講細一點嗎?」
解鳳惜本身就是叛神之人,見葉爭流對這個話題毫不忌憚,心裡反而還覺得高興。
「殺戮之神鷹首人身,身高九尺——據我所知,在他成神之前,便已經長成這個樣子。」
短短八個字,葉爭流已經聽傻了:「等等,鷹首人身?」
這是個什麼操作,誰能先天就長成這副尊容啊!
解鳳惜反而奇怪地看了葉爭流一眼:「自然,他本是妖隼和人類之子,身為混血,有些異相不也正常?」
葉爭流:「……」
不,不太正常。生殖隔離不是這麼教的。
這下子,繼牛頓的棺材板之後,達爾文的棺材板大概也要按不住了吧。
算了,放平心態。鑑於這個世界裡甚至會有「狼媽媽們輪流教殺魂人類口語」這種事情,人和鷹生孩子似乎也不算什麼大事。
葉爭流揉著自己的額角,小聲吐槽道:「妖隼和人類生孩子,莫非他爹是宙斯?」
她記得變成動物、植物乃至金幣去勾引人間漂亮女人生孩子的事,似乎是宙斯的拿手好戲。
解鳳惜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又露出了那股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說的這個宙斯……他是男是女?」
葉爭流不假思索:「男的。」
「那就不是。因為殺戮之神的父親是人類,母親才是妖隼。」
葉爭流:「……」
天啊,這突然浮現出來的畫面感!
你就聯想一下楊過和他的雕兄搞在一起,那會是個什麼場景!
嚥了一口口水,葉爭流忽然意識到了一個更加要命的問題。
她原本背靠著馬車車廂坐著,此時卻一下坐直了身體,嚴肅了表情。
葉爭流心中懷著一絲絲的僥幸問道:「那師父你知道,殺戮之神的生母……體型原本多大嗎?」
解鳳惜慢悠悠地看了葉爭流一眼,眸中神色越發奇異,似乎很詫異她一個少女,怎麼一問就能問到這種關鍵點上。
「據我所知,天下間所有的疾風隼全都身長不足兩尺,翼展遠不足半丈。我想他的生母也不會有例外吧。」
葉爭流在心裡自動換算了一下現代單位:兩尺就是六十釐米,遠不足半丈可能也就一米出頭,這麼一想……
葉爭流:「……」
她簡直想要尖叫一聲:保護野生動物,就是保護我們的自然。
絕了,真是絕了,這人比禽獸本禽還要禽獸啊。
解鳳惜似乎對葉爭流此時的臉色很是滿意——終於看到了葉爭流變臉的表情。
他舒舒服服地向後靠在美人榻上,渾身氣息又鬆弛又慵懶,一雙鳳目半合半張,悠悠笑道:「所以,你從此後便知道了嗎?」
葉爭流遲疑道:「知道什麼?」
解鳳惜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等你去到外面,不要隨便相信那些野男人。你看,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
葉爭流:「……」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7:07
卷三 鶴鳴山 第七十八章 煉器系統
葉爭流把自己從極度震驚的狀態裡緩緩拔出。
她不太確定地看了一眼解鳳惜,思考著他剛才的那句告誡——話說,不知道這算不算古代版本的生理健康課?
就算放在風起開放的現代,生理健康這門課好像一般也很少由男老師來講。當然,如果把授課老師換成男媽媽的話……
葉爭流猛咳一聲,一把掐斷了自己逐步滑坡的危險想法,收斂表情,正襟危坐。
解鳳惜微微撐起身體,有些懷疑地審視著眼前的小徒弟。
他確信葉爭流方才臉上閃過的表情不太對頭,看起來就和……她當時動了心思,想把自己變鹿的時候一模一樣。
兩個人警覺地互相對視了一會兒,車廂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地微妙乃至險惡。他們兩個彼此打量,既像是一齣二人轉,又宛如半段沙家濱。
最後,還是解鳳惜率先放鬆下來。
他把手裡的煙槍擱在黃花梨的雲頭牙子案上,眼神微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漫倦之色,一雙鳳目隨即緩緩攏上。
「去練你的騎術吧,記得腰身需得跟著馬鞍走,腿上不要繃著勁兒……還有,把你白露師姐叫進來,我有事交代她。」
葉爭流依言照做。
她跳下馬車,順手回身掩好車簾。捲簾滑過葉爭流的手心輕薄垂落,在桃花紗幔的縫隙之間,只見解鳳惜翹長的鴉睫上下翕合幾次,悠然養神,懶懶地掩住了一個哈欠。
這一幕實在過於賞心悅目,葉爭流不由謔笑一聲,心中暗道一聲美人啊美人。
要讓葉爭流來說,比起貴妃,她這個半路出家的便宜師父,才當真是「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呢。
可惜這地方也沒什麼成套的膠凝硫化設備。不然葉爭流設法搞點天然橡樹汁,下次等解鳳惜過壽的時候,她就不犯愁該送什麼禮了——乳膠枕頭應該是個好選擇。
……
和葉爭流一樣,白露也不善騎馬,出行一直都是乘驢。因此這次隨隊前往鶴鳴山,她始終都乖乖地在馬車裡待著。
甫一聽到葉爭流的傳訊,白露不問緣由,臉上當即流出幾分瞭然之色。她從自己車廂的壁鉤上取下五六個事先配好的香袋,往外走了幾步後,站定想了想,又從香袋裡分出一個拋給葉爭流。
「這是什麼?」
「是我自己配的安眠香,換了許多方子,只有這個配比師父覺得最舒服。喏,師妹也拿一個去玩吧。」
溫和地笑了一下,白露便提起袍角,抓著剩餘的幾個香袋,腳步匆匆地朝著解鳳惜的馬車去了。
白露是個仁厚性子,只要一蒙師長召喚,就總是走得這樣急。
葉爭流把那香囊湊在鼻端嗅了嗅,只覺氣息香悠,味道分外寧靜怡人。聞了這味道後,葉爭流頓覺心神一鬆,緊跟著也打了個哈欠。
好舒服的一味安神香,白露小姐姐配藥能力如此高強,未來一定能成為藥師之光。
順手把這香囊纏在手腕上,葉爭流剛剛邁開步子,踏出去的左腳就生生收了回來。她下意識轉頭朝著白露的背影看了一眼,只見少女的辮子隨著她的跑動一顛一顛,宛如一隻溫柔的垂耳大兔子。
一隻溫和的、無害的、天底下脾氣最好的兔子。
葉爭流瞧瞧手上的香袋,又疑惑地望望白露的背影,心中暗暗存下一個疑問——
這種效果立竿見影的安神香囊,居然一次要用到四五個,解鳳惜的睡眠質量有那麼差嗎?
以這味安神香的出眾效果,葉爭流甚至懷疑,要是把四五個香囊一起往動物園一丟,沒準兒都有可能睡倒大象。
香囊在手裡捏得沙沙作響,葉爭流到底下定決心,決定管上一回閒事。
她重新折回解鳳惜的馬車,故作冒失地把車簾猛地一把掀開:「師父我剛剛好像把錢袋落在……」
見到眼前的這一幕,葉爭流猛地消音。
只見那四五個香囊袋子在案几上齊齊擺開一排。解鳳惜正將其中一隻香囊拆開,仔細地撥弄著裡面的材料,把某一片花瓣形狀的東西往嘴裡送。
此刻,他那副挑剔又搖擺的神色,簡直和減肥少女吃薯片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葉爭流:「……」
葉爭流:「對不起,又打擾了。」
解鳳惜眉梢一挑,正欲開口,便見葉爭流自覺地退出了馬車。
「我知道了,這裡也是禁地,起碼對我來說是禁地。這回我準是不小心誤闖了師父您的食堂,實在是對不住了。」
解鳳惜:「……」
怎麼著,你都學會搶答了?
聽著簾子落下以後,一連串噠噠遠去的腳步聲,解鳳惜喃喃對白露道:
「她這一身聰明敏銳、毅力悟性,還有這風流的品格,料想都是習自於我。那剩下的混不吝、和滾刀肉似的脾氣,就必然全是應鸞星教的,對吧?」
白露:「……」
白露沉默不語。
解鳳惜跌扇而嘆:「可憐,可憐,怎麼在他那兒就學不到好呢?」
白露:「……」
白露抬起眼來,為難地朝自己敬愛的師父看了看,欲言又止。
她覺得,如果一個人實在不想說謊,閉口不言大概是個不錯的選擇。
——————————
在趕路的過程中,葉爭流又陸續接下了兩個婚禮活動的任務。
這兩個任務都是戰鬥任務,和這一次的婚禮活動其實並無什麼直接關係,只是和「婚禮」這個關鍵詞打了個擦邊球罷了。
畢竟,眾所周知,活動裡的任務往往和活動本身找不到幾個共同點,之所以會安排這麼多的任務,只是策劃覺得不能讓玩家得到的太輕易,所以一拍腦袋,安排玩家多肝而已。
第一個任務是讓葉爭流打下一隻雙行雁,大雁是提親時男方需要準備的贄見禮。
第二個任務的要求則是狩獵一頭金杈鹿,因為儷皮是六禮裡進行「納吉」這個步驟時的必備之物。
……遠方的馬登元寒毛聳立,隱約感覺自己被針對。
這兩次任務的名氣值獎勵不高不低,一個任務價值50名氣值。
算上葉爭流之前做任務得到的80名氣值,以及系統初始贈送後被她花剩下的30名氣值,葉爭流手裡總共有210點名氣值。
此時,距離她購買下五星絕版卡裝[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還相差2490個點。
還有大半個月,公主與鶴鳴山宗主的婚禮就要開始。以葉爭流現在積累名氣值的速度,她是說什麼都肝不齊五星卡裝的。
葉爭流對著自己的系統面板,表情十分凝重。
一般來說,普通手游要是出現了這種BUG級的狀況,游戲玩家們早就會開始自發地罵策劃、日官方,直到把官方倒逼得滑跪在地,三跪九叩,山呼爸爸才算完事。
可惜,身在異世界的葉爭流別說爆炒官方了,她的系統面板上,甚至乾淨得連個投訴通道都找不到。
毫無節操的葉爭流,現在已經在考慮,是否要叫官方一聲「爸爸」試試。
沒準大力就能出奇跡。
大概是感應到了自己宿主的廉恥之心,已經在岌岌可危的邊緣來回試探,原本波瀾如水的系統面板迅速給出了新的回應。
【恭喜謀主級別突破20級,煉器系統開啟!】
【支線任務:熟悉煉器系統的操作,並且完成三次煉器。
任務描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像丘比特是有他的金箭、殺魂有他的鋼劍,慕搖光也有他的無恥下賤。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宿主需要一柄足以配得上自己的神兵,從此便可以器為鑑。
任務獎勵:煉器成果×3名氣值×100】
「……」
葉爭流當然不會承認,她不止情緒上得到了安撫,在閱讀到慕搖光和無恥下賤這個詞畫上等號的那一刻,她的心理都緩緩升起一種微妙的滿足。
就,罵人顯然是不對的。
但罵慕搖光那個老陰比,那是真的解壓。
葉爭流點開系統面板上新鮮浮現的「煉器」功能,只見三個赤銅鑄就的爐子並列著在她的眼前排開。
每個爐子下面還陳列著五個帶「+」號的小方格,顯然是放置材料用的地方。
葉爭流思考了一下,目光微轉,從袖袋裡隨手拿出一枚銅板放了上去。
下一秒鐘,那枚銅板的存在就在葉爭流的注視下緩慢地變得模糊。
它原本還捏在葉爭流的手指間,但下一刻,葉爭流的食指指肚就直接觸碰到了自己的拇指。她的手心空空,好像從來沒拿到過任何東西。
而眼前的「+」方格裡,卻儼然浮現出了那枚銅錢的形狀。
這一幕可謂極其奇妙,宛如幻想和現實在目光的盡頭交融。雖然說每次抽卡時也是差不多的原理,但「從無到有」與「從有到無」,到底還是存在著一些區別。
在容納材料的小方格上方,此時正緩緩地浮現出一個氣泡。
【材料:銅錢
等級:垃圾
煉器建議:不要煉,直接扔。】
見到這枚銅板居然真的能跨越現實和系統,葉爭流不做聲地凝視著煉器頁面,眼神逐漸轉化得十分變態。
她按捺住了自己的衝動,先不理會那枚放置在材料槽的銅錢,主動關閉了煉器頁面。
一刻鐘後,葉爭流重新把這個頁面打開,只見銅錢依舊靜靜地躺在材料槽裡。
對於這枚銅錢,系統依舊冷淡地給出了「垃圾」的評價,然而這評價卻一點也打擊不到葉爭流。
她現在的心情非常的好。
不止是因為煉器功能的開啟,更是因為她發現了系統的一個空子。
——你以為這只是一個煉器系統嗎?
——不!從它有格子可以收容材料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僅僅是一個系統了。
——在葉爭流不拿它煉器的時候,它是整整十五格的背包!
如果連這都不能算作必備的外掛之隨身空間,那還有什麼能夠算是?
葉爭流摩拳擦掌,葉爭流躍躍欲試,葉爭流掀開馬車車簾,縱身就往外跳。
她現在就去捉一個活物,試試有生命的東西能不能塞進這個材料格子裡。
要是能的話,那葉爭流的便宜可就佔大了。遇上打不過的對手,她直接就能把人團吧團吧扔進爐子裡燒了!
這樣做除了物理意義上的火葬場之外,沒準還能帶來其他好處:比如說,一個前無古人的神器。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就是這麼被太上老君煉出來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7:29
卷三 鶴鳴山 第七十九章 裴松泉
葉爭流的設想是非常美好的,但是現實卻總是那樣的冷漠無情。
作為一個20級自動覺醒的煉器系統,它顯然是不肯讓葉爭流佔到太多的便宜。
就在葉爭流隨手逮了一隻螞蚱,意欲把這個蹦跳的活物塞進材料格子的時候,那張只有葉爭流能看到的光屏上,立刻彈出了一個彈窗。
【系統不能煉製活物,請宿主放入無生命材料。】
好叭,看來這方面的便宜是佔不著了。
葉爭流失望地嘆了口氣,隨手把螞蚱一巴掌拍死,將螞蚱屍體扔進了材料格子裡。
這一次,她的行動非常順利,第二個煉器格子當場浮現出一個小小的彈窗來。
【材料:平平無奇的新鮮螞蚱屍體
等級:垃圾
煉器建議:求你快拿出去,您的爐子要吐了。】
葉爭流:「……」
葉爭流冷酷無情,葉爭流毫無慈悲。她繼承了羊毛能薅多少就薅多少的光榮傳統,資本家和政治家在這一刻靈魂附體,毅然決然地,她無視了爐子的建議,點下了那個開始煉製的按鈕。
赤銅的爐腔裡發出一聲悲鳴般的咆哮,巨大的鼎身抗議般來回搖動了一陣,氣勢洶洶,但最後還是歸於平靜。
一行細小的標注在第一個爐子上浮現。
【預計煉制時間:00:01:00
預計成功率:1%】
唔,看來煉器也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啊。
盡管對此已經有所預料,但是在看到還有成功率這種限制的時候,葉爭流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夢果然不能做得太美。
也是,要是每次都能百煉百成,葉爭流還當什麼卡者啊,她趕緊改行去當煉器師吧。
一分鐘的時間不長不短,葉爭流索性倒數了六十個數,靜靜地等候著這次熔煉的結果。
倒計時終於走完了最後的三個數字,葉爭流選擇了【查看煉製內容】。
沉重的赤銅鼎蓋緩緩升起,璀璨的光芒自大鼎口向四面八方射出。即使理智告訴葉爭流,這很有可能是煉器完成後的固定特效,她還是不能免俗地屏住了呼吸。
——然後在下一刻,葉爭流就要慶幸自己真的屏住了呼吸。
原因無他:這隻赤銅鑄造的三足大鼎,霍然以一個不符合它沉重體態的姿勢鷂子翻身,半空中借助慣性直接轉體720度,靈活性更勝某東南亞的夢幻跳水隊。
隨即大鼎猛然一停,用寬闊的鼎口直接對準了葉爭流,半秒鐘後,在勁風與焦炭的味道之間,此次的煉器成品便字面意思上的、嘩啦啦地噴了葉爭流一臉。
葉爭流:「……」
她發誓她聽到鼎腔裡傳來作嘔的聲音了,她保證她聽到了!
原來那句「您的爐子要吐了」的描述,不是一個擬人手法,而是一種誠實質樸的白描嗎?!
葉爭流狼狽地抹了一把烏漆麻黑的小臉,借著爐鼎的反光看了一眼,覺得自己此時簡直像是剛去剛果大草原上進修過。
之前脫非入歐的偷渡行為,如今果然得到了報應。正所謂,一日的非酋,永遠的非酋。
【煉器成品:廢品
獲得煉器經驗:0.000001
您當前的級別:初級煉器師
距離下個級別還相距0.000001/10000經驗值】
從煉器系統給出的經驗值來看,就可知它對這一次投入煉器爐的東西有多不滿意。
葉爭流乾笑一聲,她現在隨手在額頭上一擦,立刻就是一道焦灰檁子。
作為宿主,怎麼能和煉器系統互相傷害呢,這可實在不應該。
沒有急著清理自己臉上的黑灰,葉爭流心念微動,從包袱出拿出數樣東西,依次放進了兩隻大鼎的材料格子。
其中一隻格子裡,葉爭流放了一塊上品靈礦和一根金剛孔雀的尾翎,至於另一隻格子,葉爭流則同樣放了一根金剛孔雀的尾翎,還有自己的一柄銀釵。
靈礦是當初在碧苔堂做了解鳳惜懸賞任務的獎勵,釵子則是葉爭流隨手在街上買的,現在正好都拿過來,做一個對比實驗。
連續兩次點擊「開始煉製」,紅銅的大鼎爐身一震,發出一聲龍吟般的清音,紅熱的火苗在鼎蓋與鼎身之間的微小縫隙中若隱若現。
第一個爐子裡煉著靈礦和孔雀翎,標注顯示:
【預計煉制時間:04:00:00
預計成功率:95%】
第二個爐子裡則放著一根孔雀翎和葉爭流的銀釵,上面同樣浮現著小小的標注:
【預計煉制時間:00:30:00
預計成功率:70%】
見到兩個標籤上出現的內容,葉爭流緩緩點頭。
果不其然,煉器所需花費的時間,與它的成功率,和材料的級別關係很大。
比如上品靈礦顯然比銀釵的材料優越許多,所以不但煉製時間是後者的數倍,成功率也遠比後者要高。
可見為了提高煉器的成功率,葉爭流便需要搜尋上好的材料。
連續煉器三次,系統先前發布的支線任務,達成了(3/3)的進度。雖然後兩次煉器的成品還沒有取得,但葉爭流卻已經可以領取100點的名氣值。
她把名氣值領取了,又在煉器頁面上逗留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沒有遺漏下什麼其他功能,這才用水囊打濕了帕子,對著馬車裡的銅鏡,慢悠悠地擦自己臉上的黑灰。
被噴了一臉的焦炭雖然難擦,但葉爭流的時間也多。反正前兩爐東西還得等四個小時才見分曉,葉爭流有的是耐心。
————————————
如此等待了四個小時,葉爭流擦乾淨了臉、吃了頓午飯、順便還下車去跑了一回馬。
見第一爐的燒製終於走到了倒計時的尾聲,葉爭流迫不及待地往馬車裡一鑽,守著煉器頁面,第一時間點擊了收取。
兩個紅銅大鼎的鼎蓋同時打開,爐口處再一次出現了與先前一般無二的璀璨金光。
在第一個大鼎的鼎口,除了金光之外,還有隱約如碧綠貓眼石一般的奇異光芒緩緩升起,一柄長劍沐浴著絢麗的光芒聚出鋒利的形狀。
它劍身漆黑如墨,便如那塊葉爭流放進去的上品靈礦。然而正因黑到了極致,長劍竟然反而帶著一絲斑斕之意。劍身映射出的藍綠啞色彩光如金剛孔雀的尾羽,彷彿只要握住了這柄劍,葉爭流便能應付一切難纏的甲方。
【名稱:孔雀劍
級別:脫凡
作用:它就是一把劍。
附加能力:輕微迷惑效果。
武器附語:啊,莫非這就是傳說中五彩斑斕的黑嗎?等等,我在打架啊,我怎麼走神了???】
將這柄輕盈的長劍握在手心,葉爭流試著揮舞了兩下。
一試之下,葉爭流頓時驚喜交加,只覺得這把孔雀劍竟然無一處不順心。最妙的是,它明明有著脫凡的級別,然而煉製它竟然只用了一塊上品靈礦。
在世人的常識裡,要想煉出脫凡的靈器來,至少也要兩塊上品靈礦才行,三塊靈礦才能保證級別在脫凡這個檔次上穩定。
而葉爭流的這次煉器,竟然只用了一塊上品靈礦。
別看這只是一塊和兩塊的區別,放到比例上比較一下,相差的可足足有50%啊。
就算扣除5%的失敗率,葉爭流也掙了45%的差價呢。
意識到這個,葉爭流頓時露出和藹的笑容。她深情地看著眼前的煉器界面,溫溫柔柔地對爐子輕聲細語:「很好,我就知道,我的煉器系統,必然也和我一樣的摳……咳,不是,勤儉持家。」
「……」
葉爭流,一個沒有心的女人。她這就是欺負煉器爐子不長嘴,煉器系統不會說話嘛。
把新得的孔雀劍放在手邊,葉爭流將注意力轉向了第二個爐子。
第二個大鼎也未讓葉爭流失望,這一爐同樣沒有煉廢。
在它的鼎口,此時已經浮現出了十多個龍眼大小的圓球,小球們的顏色灰撲撲的,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東西。
【名稱:蛋無虛發
級別:附庸
作用:扔出一枚蛋無虛發,它迸放出的光芒,會讓你的對手一瞬間回憶起蛋碎般的痛苦。
注意事項:不能作用於對瞎子、女人和太監。
武器附語:為什麼我會煉出這種東西?宿主您給我提供的材料究竟經歷過什麼?它經歷過什麼啊?!!!】
葉爭流:「……」
最後的一行武器附語,顏色簡直猙獰到近乎鮮紅,葉爭流讀著它的時候,似乎就透過那寥寥幾個單薄的文字,看到了一個爐子近乎心碎的聲音。
要問材料為什麼會煉出這種奇怪的東西……
那就只能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猴——猴——
小心翼翼地把這十來枚小炸蛋收好,葉爭流覺得,自己總會有用上它們的時候。
————————————
前往鶴鳴山的路上,並不都是一帆風順。
但解鳳惜此行所帶的隨從,無一不是精挑細選。
他們這一行人,除了四十里地外就已經先打好前哨的探子、城主府上一眾訓練有素的侍女、什麼都不幹,只是在那兒站著就能把應鸞星氣到發瘋的嘲諷寶具葉爭流外,同行的還有若干氣質非常出眾,一看就知道經過解鳳惜和向烽雙重訓練的屬下。
這些屬下們遇山開山,遇水斷水,遇到禍亂要麼分出一隊前去平叛,要麼就保護車隊改道而行。
因為有這些全能的十佳屬下在,這半個月來,車隊一直都過得十分太平。
只是,再精明能幹的屬下,也無法防備有心人安排的意外。
比如,在這個下午,玄衣司的殺手毫無預兆地攔在了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當時,葉爭流正騎著自己那匹棗紅色的溫柔小母馬。她現在已經能很熟練的馭馬奔馳,上馬下馬也嫻熟得像正常走路。最近她正在學一式鐙裡藏身,這個技巧比較危險,大概還要再練習一陣。
就在此時,她忽然見到,之前被派去探路的兩個屬下,此時正快馬加鞭地往自己的方向趕,馬後揚起一串滾滾飛塵。
不動聲色地,葉爭流放慢馬蹄,朝著身後解鳳惜的馬車蹭了幾步。
那兩個屬下滾鞍下馬,半跪於地的時候,葉爭流正好落在馬車旁邊,將這兩個屬下的稟報一字一句地聽了個分明。
「城主,已探前方十里處,有玄衣眾二十餘人,是否誅殺?請城主示下!」
車內一時沒有動靜,過了片刻,才有一隻骨節分明,肌膚如玉的手掌伸了出來,緩緩地挑起了門上的紗簾。
「玄衣司若想攔我,從來只會暗中埋伏。是誰給了他們這份膽子,在青天化日之下,竟敢來截我的路?」
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前來稟告的屬下,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之色,他遲疑著說:「屬下……屬下想起來了,那些玄衣眾,似乎正圍著一個人。」
說到這裡,那名下屬嚥了一口口水,語氣裡才湧動起幾分後怕之意:「可那個人長什麼樣,屬下卻記不清了。」
解鳳惜低低地「唔」了一聲,將車簾打高了些。
「這倒有趣,既然碰上了,那就過去看看。」
「是!」
「還有……」解鳳惜環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到了躍躍欲試的葉爭流身上:「你感興趣?」
葉爭流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想上去試試。」
她有一段時間沒和玄衣司交過手了,最近就缺練劍的靶子,心裡還挺想的。
第二嘛。那就是……嘿嘿嘿。
葉爭流在不久之前,剛剛煉出了一堆蛋無虛發的小球。她實在是很好奇,這些小東西的對敵效果究竟如何。
解鳳惜聞言只是一笑,他提起自己修長的墨玉煙桿,在馬車門框上輕磕了一下。
淡藍色的煙霧徐徐噴出,如同一張面紗織就的大網,無聲無息地隨風蔓延開,直到那縷淡淡的、天空似的藍完全逸散在天地之間。
解鳳惜半仰著頭,入神般凝望著瑟瑟西風。
過了好一小會,他對葉爭流輕輕擺手示意:「既然想去,那便去試試吧。」
葉爭流得了這一句話,心裡頓時有了不少底。她一抖馬韁,雙腳催促性地輕夾馬腹,同時在半空中抽了一個響亮的鞭花,便就此飛馳而去。
有屬下親眼見證了最近解鳳惜對這個新徒弟的重視,因此一見葉爭流打馬離開,便去詢問解鳳惜的意思:「城主,用不用分出幾個人手,前去保護九百八十一姑娘?」
解鳳惜攤開手掌,一絲一縷的煙氣正如蛛絲般,細細柔柔地纏繞在他的手指上,透明得近乎無色。
他不甚在意地將那縷代表著安全的淡色煙絲碾斷,平靜下令道:「正常前行便是。」
「應鸞星教了她三天,我卻已經教了她三個月。她若是連玄衣司的幾隻黑皮鳥都對付不了,難道是我比不上應鸞星嗎?」
……
葉爭流催馬疾行,如此奔馳七八里地,終於遠遠地看到了對戰的一干人等。
玄衣司的那身黑衣相當好認,但凡大白天也穿得黑不溜秋,從頭到腳沒有雜色,領子還恨不得裹住下巴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玄衣眾。
此時此刻,二十多個玄衣眾結成內外兩層圓陣,正將一個男人團團包圍在這群黑衣人之中。
從黑衣人謹慎的態度來看,雙方顯然陷入了僵持。裡面的那人出不來,但外面的兩圈黑衣人,似乎一時也奈何不得那個男人。
葉爭流見到這一幕,不假思索地翻身下馬。她回頭看了一眼背後霞色欲燃的夕陽,揮手就用出了一乾隆的第二技能。
——淒風禿樹吼斜陽!
剎那之間,原本淒清幽澀的西風,如同基因變異一般,狂暴地在空中一連打了七八個滾。這突然暴躁的西風老哥吹過已經開始落葉的秋樹,結結實實地捲起了一陣葉浪。
此時此刻,風吹過兩側樹林的聲音,既像是猿鳴三聲的催人腸斷之聲,又像是黑猩猩凶狠地用拳頭錘著自己的胸膛。
這一個技能砸下,雖然沒有給對手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卻把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葉爭流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趁著所有人的眼神全都不自覺地這個方向飄的那一瞬間,葉爭流邪惡地扯起了唇角,桀桀桀桀桀地笑著,甩手就往地上丟了一個其貌不揚的灰色小球。
那小球甚至不等碰到地面,剛一脫手,就在半空中直接炸開,迸發成一陣形似孔雀百目般的混亂煙光!
葉爭流現在總算知道乾隆卡的二技能應該怎麼用了,它天生就是為了搭配這種陰人小工具準備的。
真是世上沒有廢物的卡牌,只有不會使用卡牌技能的卡者。
幾乎在那奇特而斑斕的光點映入視網膜的同時,在場所有目睹到那光芒的男性,便感覺胯下一陣生針般的劇痛。
「啊!!!」
玄衣眾們原本排布嚴密的兩層陣型,一下子垮塌得七七八八。幾乎所有人都狼狽地扭曲了臉上的表情。即使有人分外好面子,沒有拿手去捂,兩條腿卻也已經哆哆嗦嗦地站不直了。
由此可見,殺戮神殿真不該瞎搞什麼性別歧視。
倘若今天的玄衣眾裡能有一半的女性,他們也不至於慘到現在這個地步。
葉爭流一見這小玩意居然真的有效,頓時拿出了以一當百的氣勢,提劍絞進七扭八歪的陣法裡,把玄衣眾殺了個直進直出。
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精神,葉爭流握著那被圍毆的男人手腕,打算將他直接拽出玄衣眾的包圍圈。
她剛剛拖著那男人走到一半,就感覺手心裡驟然一空。葉爭流還以為此人是疼痛難忍站不住了,第一反應是低頭到地上找人。
她的目光空落落地劃了個半圓,才定格在麻衫男人的背影上。只見男人走到這一隊玄衣眾的首領面前,徑直伸手,從對方的懷裡取出了一個哨子般大小的東西。
他步履自然,顯然並未受到那個小炸蛋的影響。
麻衫男人輕描淡寫地把那小小的物件兒在掌心裡一握,語氣很是隨意的吩咐道:「你們全都走吧。」
如果單聽他說話的語氣,葉爭流甚至會以為他是在問今天晚上吃什麼。
明明前一刻,雙方的氣氛還堪稱劍拔弩張。
然而在男人命令他們離開之後,剩餘的玄衣眾便都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四五個人攙扶著傷者,還有人背起地上剛剛被葉爭流斬落的屍體,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他們便撤退了個乾乾淨淨。
只因為這男人一句話,這些殺人如麻的玄衣眾便馴服的離開。從活人、死人再到傷者,當真是全都走了,一個也沒有留下。
葉爭流震驚地注視了這有違常理的一幕,在男人緩緩向自己轉身的時候,她猛然後撤。
怎麼回事,玄衣司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莫非這個男人才是他們的上司?這是個應鸞星設下逮捕她的陷阱,而葉爭流則被他們仙人跳了?
麻衣男子察覺到了葉爭流的警惕,身體剛剛轉了一半,就頓在原地不動了。
他就那麼輕微地偏著頭,雙臂放鬆,維持著一個全然無害,甚至還把後心亮給葉爭流的姿勢,溫和地解釋道:
「我本不會被他們圍困的,只是先前他們身上帶了個能夠抵禦我技能的東西,因此聽不進去我講道理。」
這男人身量生得高挑,姿態卻極為鬆弛,頭顱更是謙遜地垂著,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草食動物的無侵略性。
葉爭流直到此刻才有心思專門打量他,定睛一看,她便吃了一驚。
麻衣男人生著一頭左黑右白的長髮,衣著樸素,神情寬厚溫和,眉眼裡還帶著些微的憂愁。
他黑髮的那半面,如今正對著葉爭流。她得以清晰地看到,這男人的髮色似乎不是東亞人那種迎著陽光看會顯出深棕色的弱黑。那頭黑髮濃鬱得像是織成了實體的墨汁,也幽深宛如刺入地心的古井。
葉爭流只看了一下,便下意識地轉開了眼睛,隱約察覺一種難以言喻的威脅之感。
至於另一面的白髮,亦不是什麼梨花霜雪之類的純白,反而隱隱帶著一種透明的質感。男人的每一根頭髮都籠罩在淡淡的光暈裡,幾乎像個行走的光源。
不知為何,在男人雪白發光的髮梢被風輕輕吹起的時候,葉爭流盯著那一縷髮尾,竟然眼睛一熱,鼻腔一酸,心頭湧動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懷念上輩子在沙發上睡著後,媽媽輕手輕腳蓋在身上的毯子;懷念爸爸大笑著告訴自己A國出了一種特效藥,笑到眼圈發紅的樣子;懷念臥室裡自己一針一線穿起的一條千紙鶴;懷念下鋪的室友蹦蹦跳跳,收集全宿舍飯卡去給大家帶早飯的腸粉和包子。
然而她所懷念的一切,在這個世界上都煙消雲滅了。
葉爭流再不會聽見媽媽一邊在廚房忙碌,一邊提高嗓子細碎的嘮叨,再不會由父親帶著,走過春日長長的江堤,還在她的手腕上繫一隻氫氣球。溫暖的小臥室早就於記憶裡黯淡,現在她甚至想不起那塊桌布的顏色,朋友們大概也會在參加過她的葬禮以後各奔東西。
這個世界裡,只有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慘然。只有槍戟相對,稍有不慎就要丟卻性命的殘酷。
她在荒野裡從日昇行走到日落,時不時地超過幾個骷髏一般晃悠的行人。他們雖然四肢瘦得像是麻桿,然而肚子卻懷胎一般高高脹起,那是他們沒能忍住餓,到底還是吃了觀音土。
猛地吸了一口氣,卻聽到鼻腔裡濃濃的雜音。葉爭流此時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她的淚水已經流淌了滿臉。
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轉過身來,他仍站得不遠不近,維持著那個不會引起旁人戒備的距離。他的眉頭也依舊愁苦般地皺著,本該疏朗溫文的一張臉孔,便因此而顯得慈憫而悲憐。
對著葉爭流哭得亂七八糟的臉,麻衣男人也分毫不見半分厭色。
他沒有安慰葉爭流,也並不露出同情之意,只是輕輕一嘆,那口吻像是家中等候已久的兄長,也像是暌違多日的父親。
他說:「辛苦了,你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相當奇異的,他每個音節聽上去都平平無奇,此刻卻如同清風拂過葉爭流的心底,把她始終壓抑在心間,久久不能釋然的塊壘盡數化開。
就好像她倔強地一個人支撐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句來自親人的安撫。他們拍去遊子身上的浮塵,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餃子,道一聲:「在外面好不好過?是不是受委屈了啊?」
然後,所有耿耿於懷的傷害,所有吃過的苦頭,便都在這一聲問候裡塵埃落定。
葉爭流站在原地,淚水不知何時止住,心底只剩一派平靜的釋然。
她的眼裡還墜著未滴落的淚,眼眶痠痛,然而呼吸之間,葉爭流卻感覺肺腑帶著前所未有的輕鬆。
葉爭流遲疑地看向眼前的麻衣男人。想到剛剛突然爆發的失態,她又是覺得有點尷尬,又是升起幾分忌憚。
男人卻把目光越過葉爭流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後,口吻裡帶著些許的恍然之意:「原來姑娘是解城主的高徒。」
背後車馬之聲轆轆,顯然是解鳳惜帶著大部隊終於趕到了。
解鳳惜不知何時走出了馬車,葉爭流從未看到自己這個便宜師父臉上出現過這樣端正的表情。他望著這個面帶愁苦的麻衣男人,眼中漾起的神色說不出的奇異。
過了半晌,解鳳惜才抬起手來,很是標準地對麻衣男人行了一禮。
「裴先生。」
麻衣男人亦頷首回禮,客客氣氣地問候道:「解城主。」
「如先生所見。」解鳳惜緊盯著麻衣男人,慢吞吞地說道:「我正欲前往鶴鳴山,不知先生有何指點?」
「指點二字不敢當。」裴姓先生往後讓了一步,就像是要和解鳳惜比較誰更禮貌似的:「無主之物,人人盡可以得之,解城主何必問我呢?」
「先生一句,便已抵得過旁人百句聒噪。」解鳳惜一雙鳳目微眯,表情莫測,不知在心裡過了怎樣的念頭。最終,他還是出言邀請道:「我看先生的方向,想必也是要往鶴鳴山去的,不知可願一路同行否?」
裴先生溫和而委婉地拒絕了這個提議:「解城主的一番好意,裴某這便心領了。城主倘若想答謝裴某,西行三十里,有一村落能聞小兒哭聲。我見城主此行帶了藥材,不如捨幾副給那人家,救回一條無辜稚子的性命,也是城主的善行。」
語罷,裴先生對著解鳳惜的方向回了一禮。他從地上撿起自己先前被玄衣眾碰落的竹杖,臨走前卻又想到什麼,帶著幾分猶豫地看了葉爭流一眼。
「你……」裴先生停頓了片刻,還是走到葉爭流面前。他截斷了自己一縷發光的白髮,遞到了葉爭流眼前。
不知怎麼的,葉爭流竟然毫不抗拒地張開了掌心。
見她接過這縷頭髮,裴先生便又嘆了口氣,這一回的口吻幾乎像一個師長了。
「世事多艱,但不能因此太自苦。苦得久了,就再無逆流而上的力氣。」
淡淡地交代完這句話,裴先生便提著他的竹杖離開。
他舉止溫文爾雅,吐字真摯斯文,甚至能讓解鳳惜鄭重其事的接待。從他身上的種種行跡來看,此人怎麼都該是一個穿著青衫、佩戴儒巾,或許還持一柄羽扇的先生。
然而他卻穿著最粗糙的麻衣,腳上踏一雙黯淡的草鞋,連手裡拎著的都是不值錢的竹棍。他一步一步地踏著黃塵遠去,就像是俗世裡最普通的一個行人。
葉爭流收回停在裴先生背後的目光,她隨即便發覺,解鳳惜復雜的眼神正落在自己手心的那縷白髮上。
不知為何,葉爭流心裡隱隱地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覺:這縷頭髮,解鳳惜似乎很想要的樣子。
但看了一會,解鳳惜還是擺了擺手,示意葉爭流把那截發光的白髮收起來。
「既然他送你了,你便自己收好。關鍵時刻,這或許是能救你一命的東西。」
葉爭流沒和解鳳惜推來讓去。她把那縷頭髮塞進白露給她的那個香囊裡。望著遠去的裴先生,葉爭流忍不住問道:「師父,那位先生……他是誰?」
解鳳惜皺著眉頭,顯然對裴先生的跟腳十分瞭解。他的表情變化了幾次,有那麼一個瞬間,葉爭流幾乎以為他要口出不遜之言。
然後到了最後,解鳳惜也只是說道:「他姓裴,是一個天下之間最孤獨、最孤獨的人。」
說完這句話,解鳳惜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手吩咐屬下近前。
「我們都帶了什麼藥材?最貴重的藥材先預備一份,讓錢大夫往西二十里,去村莊裡看看那個病人。」
……
當天晚上,那個屬下和大夫歸隊的時候,解鳳惜把人叫到身前,聲音古怪地問道:「你們用了什麼藥?」
錢大夫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城主,那孩子生下來的頑疾並不難治,只是需要的藥材珍貴,必須要那株千年紅珠草為引……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把藥材給他製成藥了。」
「千年紅珠草……果然,他一張嘴我就知道不好……」
聽到這味藥材的名字的時候,即使是解鳳惜都免不了一陣啞然。他緩緩地扶住自己的額頭,像是頭痛得一時不想說話一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兩個趕緊下去,別在這裡招自己的心煩。
葉爭流此時正好厚著臉皮待在解鳳惜車裡,把他的舉動看了個分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師父,千年紅珠草是不是很珍貴?」
「若只是珍貴,那還好了。」解鳳惜苦笑一聲:「這味藥百年前就已經絕種,世上所存不足百株。我帶的這一株本來是贈予鶴鳴山的新婚賀禮……罷了,罷了,能換他不插手我的閒事,一味紅珠草,他賺一條人命,我倒也不是很虧。」
停頓一下,解鳳惜又仔細地端詳起了葉爭流:「沒想到你竟然能得他的青眼,這可真是……」
葉爭流本來都做好了聽到「非常難得」、「十分罕見」之類評價的準備。
沒想到,解鳳惜說的卻是:「這可真是非常的不幸。」
葉爭流不意解鳳惜竟然會如此評價,立刻就呆了一呆。
「師父何出此言?」
解鳳惜的笑容似乎譏諷,又似乎感慨:「像他這樣的人,若世上能有十萬個,不日便可人間太平。可惜,天下間卻只有這一個裴松泉。」
「現在他竟然很欣賞你,說不準便是看你有成為下一個他的潛力。一個裴松泉對這世道無能為力,再來一個,也唯有一樣的枉然。你若朝著他那個方向生長……」
解鳳惜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見葉爭流還想追問,解鳳惜隨口就扯過一個別的話題,堵了她的嘴巴。
「裴松泉不過是個插曲,你打聽那麼多做什麼。我們此次出行是為了參加婚禮,你對鶴鳴山和梁國公主的聯姻瞭解過嗎?又知道多少?」
葉爭流:「……」
她不知道多少。
此行前她找白露、猴猴等幾個關係好的朋友都打探過了,他們也不知道多少。
見葉爭流啞口無言,解鳳惜頓時精神抖擻:「唉,正事上不見用心,對旁人倒是掛念。事關這次婚禮,我只說一遍,你聽後記得避諱:鶴鳴山掌門此前曾經娶過一位妻子,名為雲渺之。」
解鳳惜很明顯就是想轉移話題,因此葉爭流只當八卦聽著。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隨著解鳳惜話音落定,她面前的系統也浮現出了一個大大的彈窗。
【婚禮特別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已集齊(1/8)。請點選已獲取的拼圖碎片,可以獲得200名氣值獎勵!】
在文字告示的下面,一塊拼圖已經被資訊點亮。拼圖裡的畫面暖光瑩然,一大片火紅色的色塊上繡著龍尾鳳翼,顯然正是新娘嫁衣的一角。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7:43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章 婚禮始末
葉爭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這麼一張拼圖要拼。
她之前接到婚禮活動的相關信息時,一共被發布了三個任務。
第一個任務是活動的名氣值商城開啟、第二個任務則是[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的卡裝絕版兌換,剩下的最後一個活動,就是點亮「洞房昨夜停紅燭」的主題拼圖。
只是這個拼圖太久沒有上線過,一時之間,葉爭流自己都把它給忘了。
如今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彈窗,葉爭流先是一愣,隨即便是一喜。
點亮一塊拼圖,竟然就能淨賺200積分?世上還有這等好事?!
這麼說來,集齊八塊拼圖,不但能夠領取黃階卡[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一張,而且還能得到1600點名氣值。
那可是1600點!大半個五星絕版卡裝的名氣值都肝出來了!
心裡仔細地算了算這筆小賬,葉爭流大喜過望,彷彿已經看到五星卡裝落在自己手裡的場面。
要是有了這麼一張絕版卡裝,只要臉兒夠白,運氣夠歐,能夠時不時地激活一下卡裝的「見賢思齊焉」反彈技能,那豈不是能夠兵不血刃的剋死對手?
葉爭流原本還對解鳳惜的講述不甚在意,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
然而現在出了這麼一個拼圖插曲,手裡也拿到了實實在在的200名氣值,她自己頓覺飽受鼓舞,瞳孔如狼眼手電一般,爆發出兩束森森的精光!
葉爭流身體前傾,迫不及待地催促解鳳惜繼續往下講。
「還有呢,師父?還有什麼我需要注意的地方?」
解鳳惜正懶洋洋地抽著煙槍。
他不想提及太多關於裴松泉的話題,又早知葉爭流刨根問底的習性難纏,因此隨便講兩句婚禮相關糊弄了事。
沒想到一提到婚禮,葉爭流反而比之前更加精神了!
這反應實在有違常識,解鳳惜心下奇怪,便漫不經心地轉頭去打量了葉爭流一眼。
他剛剛偏過視線,就恰好與咫尺之間的葉爭流四目相對。
解鳳惜登時渾身一震。
微暗的馬車車廂裡,葉爭流的兩只杏眼鋥亮鋥亮,往四面八方都發射著自然高光,讓她看起來簡直像個女版的黑貓警長。
解鳳惜:「……」
作為異世界的原住民,解鳳惜不知道世上會存在黑貓警長這種東西。
但他在這一刻發自內心的明白了,什麼叫做跨越次元的一句「臥槽」。
有女徒弟在,解鳳惜不便罵娘,只得把已經翻上舌尖上的小話都生生嚥了下去。
他壓抑自己許久許久,終於忍不住問葉爭流:「你要幹什麼?」
葉爭流笑得像是看到一座行走的金山,據說外面的野男人打算誘騙無辜少女的時候,通常都會這麼笑上一笑:「嘿嘿嘿嘿嘿,師父~」
解鳳惜微微後仰:「……你有話直說。」
葉爭流摩拳擦掌,大拍鳥屁:「您批評的太到位了,您告誡的也實在太有道理。我方才痛定思痛,覺得做人就應該按照師父的教導行事……」
解鳳惜面部肌肉逐漸僵硬:「……五個字內說完。」
葉爭流:「我還想聽!」
聽到這個答案,解鳳惜脫俗慵懶的氣質終於維持不住。他面孔扭曲,神色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就只是這樣?」
不過是想聽八卦而已,為什麼要大晚上表現得像被鬼上身?!
有那麼一個瞬間,解鳳惜是真的以為,葉爭流會張口就說出一句「師父我想起來了,其實我上輩子就叫雲渺之」之類的鬼故事。
……說真的,如果葉爭流自陳是雲渺之轉世,解鳳惜反而更能接受一點。
要是這樣,至少,她身上一直存在的某些疑點,就能夠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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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爭流當然不可能是雲渺之轉世,但她卻對雲渺之的事很感興趣。
或者說,她對於完成那張拼圖後,可以得到的1600點名氣值很有興趣。
正好今晚閒來無事,解鳳惜向來對別人的閒事喜聞樂見,因此當真對葉爭流如此這般地科普了一番。
從解鳳惜的講述之中,葉爭流才知道這場婚禮的來龍始末。
鶴鳴山宗主韓峻,在三年之前,曾經迎娶過一個妻子。
那個女子名叫雲渺之,天生劍骨,天之驕女,一手劍法用得出神入化,年紀輕輕便已是寒劍宮的四大弟子之一。
當年的鶴鳴山已有新秀之意,雲渺之嫁往鶴鳴山算是下嫁。
這既是因為她在門派內的爭鬥中失敗,被勝利者當成對手處理,同時也是寒劍宮對鶴鳴山的一種示好。
韓峻當時剛剛繼承鶴鳴山的宗主之位,他這個人……用解鳳惜的話來講,他是個很「懂」的人。
如果說,葉爭流有時會「懂」的讓人好笑,又有時會「懂」的令人驚異,那麼韓峻的「懂」,就因為過於油滑而令人心生輕蔑。
他也確實太懂了。
三年之前,韓峻和雲渺之的婚禮,也和如今迎娶新人的婚禮一樣隆重而盛大,那繁華鋪張的場面,至今還在為許多梁國人津津樂道。
然而,僅在婚禮的半年之後,雲渺之便不知所蹤。
從那以後,韓峻與寒劍宮的關係越發密切。
而在三年後的今天,韓峻已經定下了另一位妻子。新娘子是梁國的公主,名為趙露濃,封號「天香」。
據說這位新人生得天姿國色,閉月羞花,與鶴鳴宗宗主恰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而鶴鳴宗的上一位宗主夫人,自然隨著她那失敗的鬥爭故事一起,被湮滅進過往的塵埃裡。
葉爭流聚精會神地聽完了這場舊事,心裡只感覺有內味兒了。
故事集結了各種衝突狗血:渣男、前妻、後娶進門的公主、門派鬥爭、可能還夾雜著些許上一代的愛恨情仇。
要是有人肯認認真真的取其精華寫個劇本,葉爭流覺得,這故事沒準兒能上黃金八點檔。
就是不知為什麼,明明解鳳惜全頭全尾地講清了這個故事,拼圖卻一直沒有給出一點兒反應。
這說明,要麼是解鳳惜的講述裡有不盡不實之處,要麼然,就是解鳳惜的故事還沒有觸碰到關鍵信息。
至於點亮拼圖的關鍵信息是什麼……
想到自己在婚禮活動中接到的第一個任務,葉爭流覺得,點亮拼圖的重點,或許應該落在雲渺之身上。
因為在所有人裡,似乎只有她和「劍」字有著直接的關聯。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7:58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一章 公會升級
說來也巧,就在解鳳惜給葉爭流講過科普小故事後不久,他們一行人便與另一支隊伍擦肩而過。
那支隊伍裡車馬極少,隊伍裡的人環繞著僅有的三台馬車結成一個梭型,跟隊的眾人皆是徒步而行,神色匆匆。
在馬車側面,銘刻著一個特殊標記,是九把一模一樣的小劍共同圍成了一個圓形,看起來分外惹眼。
這一批人清一色背負長劍,穿白青色弟子袍,蹬素色平頭旱靴,手腕處用綁帶束緊,盡顯乾淨俐落的風范。盡管每個人臉上都染上了風塵僕僕之色,卻仍是無人抱怨。
見解鳳惜的車駕經過,領頭人也不急避讓,反而先自己站定,把這一支車隊從頭到尾全數掃過一遍。
也不知這領頭人盤算了什麼,數息以後,他才往後比劃了一個手勢,命其餘人把車子趕到路邊,給解鳳惜讓出一條路來。
越過那支灰撲撲的車隊時,解鳳惜挑開車簾,將這一行人極為裝相充大的做派瞧個分明。
他嗤笑一聲,反把簾子打得更高了些,眉目流轉,滿不在乎地掃過領頭人一眼。
那聲嘲諷的笑意沒有刻意壓制,全盤落進了隊伍領頭人的耳朵裡。對方領隊的臉色微微發白,但還是抬起雙臂,對解鳳惜簡單的抱了個拳。
一禮過後,兩支隊伍便徹底分開。
解鳳惜的隊伍徑自越過那支寒酸的車隊,他們隊裡是一水兒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駿美力健,短暫地擦肩而過後,便蹄聲整齊地嗒嗒遠去了。
葉爭流一直待在車廂一角,把解鳳惜的整副做派都完完整整地看進眼底。
此次出門之前,她就知道解鳳惜這個人十分有引人仇恨的天賦,卻沒想到他居然能這麼欠扁,連遇到一隊過路的,都要撩貓逗狗似地招惹一下子。
「師父,那支隊伍……他們是什麼人啊?」
其實她最想問的是:師父,那支隊伍是又和你有仇嗎?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還押送著幾車明顯是禮物的馬車,顯然就是要去給鶴鳴山婚禮道喜的。
這些賓客原本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和解鳳惜沒準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井水河水。要是平白無故就這麼嘲笑人家,那他也真是夠欠的了。
聽聞葉爭流的問題,解鳳惜目中流露出一種淡淡的不屑神氣:「就是窮愁潦倒到死,也要把牌面舉到頭頂上去,不是寒劍宮來者,還能是誰?」
那領頭人不過一個普通弟子,卻敢先是打量馬車徽記,再是計算隊伍規格。最後,若不是他猜到瞭解鳳惜本尊就在車隊裡面,只怕是要堵著大道,打死都不肯讓行的。
別問解鳳惜為何對他們這一套如此瞭解。
因為這麼多年了,寒劍宮始終就是這個死德性。
要讓解鳳惜說,官道一共就這麼寬,兩條腿走路的讓一讓四條腿騎馬的,那又能怎麼著了?
就是他自己,雖然性子不怎麼隨和,但早些年獨自一人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也做不出獨自在大道中間走,不管後面來人騎馬騎驢騎騾子,都得在他背後慢騰騰吃灰的事啊。
這不是缺德嗎?
簡單地把寒劍宮不限於佔道的種種劃胖事跡科普了一遍,由於對該門派的行為實在過於看不上,解鳳惜毫不猶豫地就開了地圖炮。
「時至今日,寒劍宮的名聲倒還擲地有聲。除此之外,滿宮上下就算排隊跳千尺懸崖呢,哪怕全都摔死了,也砸不出來地面一個坑。」
「那句『劍在我手,豈能落於人後』的祖訓居然執行成這樣,也真是天賦秉異。我若是寒劍老祖,今晚就該托夢給現在的掌門問問,寒劍宮眾人出門在外上茅廁的時候,是不是也得逼前面的人給他們讓個坑位。」
解鳳惜此人,平時謔笑也好,打趣也罷,總是懶洋洋地跟上兩句,顯得脾性很好。
然而今日聽了他這一番話,葉爭流方才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師父要真想刻薄人,那可真是抽冷子就猛地一刀。
默默聽完了這一通關於寒劍宮的評價,葉爭流在心裡暗暗想道:我要是應鸞星,我也一定很恨你。他和你作對了這麼些年,打嘴仗大概就從來沒贏過。
不過,比起寒劍宮的做派,葉爭流倒是更關心寒劍宮的身份。
因為寒劍宮可是雲渺之出身的宗門,而雲渺之,大概率與葉爭流的婚禮任務相關。
她不動聲色地問道:「鶴鳴山的婚禮,寒劍宮來做什麼?他們是來賀喜,還是來……」
——還是來尋仇?
雲渺之,畢竟也曾是寒劍宮人吧。
「不是賀喜,又能是什麼呢?」
解鳳惜的眉目間已經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倦意,他半倚著身後靠枕,鳳目似闔非闔,兩片薄唇裡吐出的字句,倒是依舊鋒利如刀。
「雲渺之失蹤,你以為最高興的人是誰?」
說白了,雲渺之當年下嫁鶴鳴宗,既不是為了真愛,也不是為了利益聯姻,只是作為門內爭鬥的落敗者,接受了一種「被處理」的方式而已。
如果她是個男人,結局不是被殺,就是被軟禁,亦或流放到某個偏僻的門派分支,從此吃上一輩子的土。
但她既然是個女子,對雲渺之的處理,就有另一種更溫和、更不露痕跡的軟刀子來宰她。
她可以被送嫁。
出嫁以後,她就不再是寒劍宮的弟子,而是別人的妻子。有了這個新的身份,她就能悄無聲息的死。
懶懶地抬起眼皮,見葉爭流雙眉微擰,面露慼然之色,解鳳惜倒能猜想到她此時唇亡齒寒的傷感。
他還記得自己擔個現任師父的名義,表現總不能比前任師父差得太多,便象徵性地安慰了葉爭流一下。
「沒事,你且放心,雲渺之的遭遇,絕不會落在你身上。」解鳳惜鼓勵性地看著葉爭流:「愛徒,你相信為師,若是你落到應鸞星手裡,他不可能讓你死得那麼安詳。」
葉爭流:「……」
葉爭流心裡緩緩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盡管她對此早有準備,每天檢查自己壓箱底的李賀卡三次,此時也不免試圖為自己爭奪更多的外援。
「師父,您總不會對應鸞星的暴行視而不見吧?」
解鳳惜為難地嘆了口氣:「師父若能看見,當然不會置之不理。但師父很有可能看不見啊。」
葉爭流:「……」
草(一種植物),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解鳳惜的本體是條哈士奇,見到應鸞星之後,立刻就變成撒手沒了嗎?
果然狗男人們都不可信任,只有狼孩才是人類最後的良心。
葉爭流思考了一下,決定哪天抽空找個機會,給解鳳惜用一回炸蛋小丸子試試。
——她第一次用小炸蛋的時候,裴先生不知為何沒有中招,葉爭流對此一直非常在意。
她想知道,這個道具是無法攻擊比自己強的人呢,還是因為裴先生的狀況分外特殊一點?
應鸞星和解鳳惜的武力值應該不相伯仲,如果炸蛋小丸子能對解鳳惜起效,那就沒道理對付不了應鸞星。
除此之外,她一會兒回到自己馬車以後,也該翻翻她的包袱,試著再煉幾爐防身工具出來。
——————————
轉眼又過去一天,隊伍停在客棧裡打尖的時候,解鳳惜遲疑地叫了葉爭流一聲。
他上下不住地打量著葉爭流的身段,目露愕然之色,觀望再三,還是出口問道:「你今天怎麼……突然寬厚了這麼多?」
作為一個心裡還算有點數的男人,解鳳惜很有常識。他知道,不管面對多大的女性,都不該直接說她們胖。
但葉爭流她確確實實,在一夜之間就吹氣一樣地脹起了一圈兒。
解鳳惜骨子裡很有幾分公子哥做派。只要環境允許挑剔,他就很能鋪張自己的架子。他若用餐,食不可有一味不正;他想穿衣,紋繡不可有一絲不美。
而葉爭流現在的打扮,那豈是「不美」二字所能概括的?那是在辣眼睛!
葉爭流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承蒙師父牽念,我把您送我那條孔雀氅穿衣服裡面了。」
解鳳惜:「……」
金剛孔雀氅,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是一件極好的防禦靈器,用來護身理所應當。
唯一的問題的是……
解鳳惜幽幽道:「我記得那是一條披風。」
誰會在夏天的薄單衣裡套上一件軍大衣啊!
葉爭流非常誠實地回答道:「是的,但我怕應鸞星也記得。」
那麼流光溢彩的一身,應鸞星只要不瞎,就知道該挑披風蓋不著的地方戳。
解鳳惜終於對自己的小徒弟佩服得嘆為觀止。
他覺得除非他哪天心念一動,忽然又收進門下一隻王八。
不然自己座下九百八十一個徒弟,這個關門弟子大概會是最能活的一個。
頭痛地揉了揉眉心,解鳳惜指點道:「你回去以後把這身衣服換了,孔雀氅光鮮漂亮,你容貌生得大氣豔美,正應該穿在外面。至於內甲……我稍後找一件火煆秘銀的貼身軟甲予你。」
葉爭流先是一喜,隨即又是一憂:「話雖如此,卻是有甲無鋒……」
解鳳惜:「……再送你一根防身的煙鳳翎。」
葉爭流:「還沒有續命的良藥。」
解鳳惜:「……讓白露點一丸清風小還丹給你拿著。」
葉爭流:「或許還缺一個貼身保護的、能夠媲美應鸞星的高手……」
解鳳惜終於再不能繼續大方,他好氣好笑地命令道:「沒有,自己回馬車上做夢去!」
好吧,沒有就沒有。
葉爭流聳聳肩膀,一邊轉身走出客棧,一邊領取了今天「薅鳳凰毛三次」的公會任務獎勵。
算上這個任務的5點經驗值,她正好湊足了1000點工會經驗,可以給公會升級了。
而升級以後的二級工會,權限之一便是:會長每日可以兌換一個初級防護罩。
——初級防護罩,可維持時間1小時,價值10個公會幣,能夠幫助會長抵禦一次骨折以下傷害。
……
就像是為了不讓葉爭流提前準備的所有防範落空一樣,很快的,她當真又遇到了應鸞星。
盡管已經一別數月,然而男人唇角那絲陰沉而譏諷的笑意,竟然和第一次見面時也沒有絲毫區別。
作者: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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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5 00:58:11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二章 修羅場
葉爭流其實本不會遇上應鸞星的。
在解鳳惜一行人抵達了鶴鳴山後,很快就有管事引他們入內,為滄海城一眾人把吃的住的都安排妥當。
那管事還告訴他們,由於鶴鳴山地處梁國邊境,公主總不能在新婚當日,從梁國京城出嫁。
因此,天香公主早就移駕來此,目前就住在不遠處的另一座三進大宅。
公主此時的身份乃是還未出閣的新娘子,正是處處需要講究的時候。在婚禮之前,她連自己的夫君都不能看上一眼,就更別提其他外男了。
所以,倘若解鳳惜想要有所表示,可以派個女徒弟去上門慰問。當然,他本人便不要去了,安安靜靜地在府裡做一個美男子就好。
葉爭流當時就坐在解鳳惜身邊陪客。
在聽到那個明顯有些頭臉的管事,明裡暗裡地示意解鳳惜「求你離我們未來夫人遠點」的委婉說辭,她真是連口裡的茶都差點笑到噴出來。
怎麼著,莫非解鳳惜還有個表字叫孟德,因而格外地喜好人妻不成?
不然怎麼能解釋,這管事怎麼在提防著解鳳惜靠近天香公主時的神情,就像是耗子防貓、魚防鷓鴣、高員外防著豬剛鬣。
解鳳惜:「……」
解鳳惜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煙槍,緊跟著又吸了一口。
他養氣功夫極好,即使現在被人當賊盯著,臉上依舊笑悠悠的。
但葉爭流注意到,解鳳惜方才抽的那兩口煙,是一口都沒吐出來,全被他自己給嚥了。
在觀察到這個現象的同時,葉爭流差點就在心裡直接笑裂——看來解鳳惜這次也是被給氣得夠嗆。
當然,她還是很有危機意識的,眼角的餘光始終都瞄著解鳳惜,以備這男的突然暴起。
沒想到,直到那管事的躬身離開,解鳳惜也沒有半分動氣。
……就是他腳下那片水磨的青磚,仔細看彷彿是碎了一點。
心底暗暗咂舌,葉爭流在臉上依舊裝作自己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黃花閨女,口吻很是無辜:
「這鶴鳴山的管事實在不會做人。師父您雖然徒弟多了些,然而各個都精心培養。哪怕婚前看上了天香公主,想要收她為徒又怎麼了,那就等於替公主開闢了一條新道路啊。」
解鳳惜素知葉爭流狡黠。
不過對於這種骯髒關係的污衊暗示,他倒不覺得一個小姑娘能聽得懂,因此並未批評葉爭流的裝腔作勢。
反扣了手裡藍玉飄絮的冰花煙桿,解鳳惜似笑非笑道:「等著瞧吧,這番話絕不會只落在我一個人耳裡的……可憐啊,韓峻便也只能這樣,隱晦地搞些逐客之道了。」
解鳳惜的隨口一提,落在葉爭流耳中卻是信息量極大。
待客之道她體會過,然而這逐客之道,聽起來倒是新鮮。
鶴鳴宗主韓峻,他身為這場婚禮的新郎官,本該覺得場面越大越好,賓客越多越好,份子錢越滿越好,哪有把已經前來的賓客往外推的呢?
而且解鳳惜,他從來都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今天又是為了什麼,連個小小管事的下流暗示都能當成耳旁風?
再聯想到路上遇見的那位裴先生,以及解鳳惜在與裴松泉交談時,提到的「無主之物」……
葉爭流心裡隱隱有個猜測。
她就說嘛,解鳳惜這麼懶的人,沒事怎麼會選擇出遠門。
這種跨國婚禮,派人遞一封份子錢就夠意思的了。既然解鳳惜和婚禮雙方都無深交,他會親自前來這件事便充滿了蹊蹺。
但他若要是為了某樣無主的寶物,那這一切就能夠解釋得通了。
——順便,這也解釋通了,為什麼應鸞星同樣會來!
考慮到寶物出世這個特殊因素,葉爭流頓時決定,自己整個婚禮期間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屋裡,絕不出門。麻煩不找她,她也不找麻煩。
沒辦法,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可能,葉爭流都只想應鸞星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事態的發展總是令人猝不及防。
就在這個猶如flag的念頭產生之際,解鳳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朝著葉爭流轉過了頭。
「對了,剛剛那管事滿口臭氣,倒還有一句話可以聽得。」
「愛徒,你便替為師去天香公主的府邸,送上一份拜訪的禮物吧。」
葉爭流:「……我從未見過一國公主,這種重任只怕難以擔待。不然,師父,我找白露師姐來吧。」
「白露不行。」解鳳惜深沉地搖頭道:「白露沒有你笑得甜。」
「啊哈?」
解鳳惜要是這麼說,那葉爭流可就不服了。
白露小天使明顯比她笑得甜多了!
「不。」解鳳惜糾正了葉爭流的錯誤看法:「就在剛剛,白露絕對比不上你——不用反駁,為師都知道,你心裡笑得甜。」
葉爭流:「……」
葉爭流心裡笑得不甜,此時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句mmp怎生了得!
——————————
葉爭流一共經歷了兩個師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所以,在獨身出門之際撞見應鸞星,也完全是可以預料到的黴運了。
葉爭流當時已經把禮物遞到了公主府上,結果卻在回程之際被應鸞星給堵了個結實。
幾乎只是一瞬間,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已攔在葉爭流的必經之路上。應鸞星目光沉沉地看著葉爭流,「叛徒當死」的氣勢,幾乎從他渾身上下的每個毛孔裡散發出來。
應鸞星與解鳳惜截然不同。
如果說解鳳惜喜歡謔笑,是時陰時晴、說變就變的六月天,那應鸞星必然是十二月裡,遮擋著太陽的、亙古不變的那朵陰雲。
相遇只有短短一個眨眼,卻已經夠兩人將對方照眼看個分明。
半秒鐘的時間裡,葉爭流看清了應鸞星的臉。
而應鸞星則仗著身高優勢,一瞬間打量過葉爭流的周身。
葉爭流現在的這個年紀,正好處在最關鍵的生長期。即使僅是幾個月不見,應鸞星也能察覺到,葉爭流比從前跟著他的時候長高了些,氣色也遠比從前更好。
以防萬一,葉爭流披著那條金剛孔雀的百目彩翎氅,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難怪之前解鳳惜炫耀養徒弟的規格時,都有膽用聯絡水鏡炫耀到應鸞星的頭上——他確實是把葉爭流養得很像樣。
不過,那又怎樣?
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自己曾經的弟子,應鸞星的眼中浮現出淡淡的陰霾之色。
當初遇到葉爭流的時候,他正因追殺而落難,自己都是一身落魄,自然沒有給葉爭流多好的條件。
——可那又不代表他給不起。
倘若葉爭流此時還是他的弟子,別說只是區區一襲羽衣、一把寶劍,就是許許多多的護身靈器,又有何妨?
冥路殿主的殺名足以讓各方聞風喪膽,殿主座下的奉球蠱女,受到何種的禮讓敬仰不也應當?
是葉爭流非要背叛於他,自尋死路。
他應鸞星平生第一次動起收徒的念頭,敬告神靈收下的開山弟子,居然是這樣一個毫無心肝的東西。
面對著臉色發白的葉爭流,應鸞星唇角扭曲,露出一抹近乎殘忍的笑意。他搭在刀柄上的右手,已經無聲地推開了刀顎,露出一截雪亮的寒鋒。
他過去誤收的徒弟,也是曾經唯一的弟子,今日就由他在神明的見證之下,自己親手清理門戶。
「等一下!」葉爭流猛然叫停:「我能說句話嗎?」
應鸞星動作微頓,沉沉道:「你說。」
他倒也很好奇,一個叛師之徒,死到臨頭了,又會說出什麼謊言來。
葉爭流嚥了一下口水,彷彿已經心神大亂,連手都在空中亂揮:「那,那我這句話要是辱罵解鳳惜,你能讓我多說兩句話嗎?」
應鸞星:「……」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葉爭流不提「辱罵解鳳惜」還好,她一提這件事,應鸞星頓時想到了自己隔著銅鏡,被這個欺師滅祖之輩連連辱罵的場景!
現在她竟然要故技重施?
她以為自己是莊家,一個人在他和解鳳惜之間玩通殺嗎?!
應鸞星冷笑一聲,不再說話。眨眼之間,他手中鋼刀眨眼之間已然脫鞘,對著葉爭流當頭斬下。
——解鳳惜的披風或許能保住她的後背,但能保住她的腦袋嗎?
若要硬砍,應鸞星不是沒法毀了葉爭流的披風。可他今日就是要劈開葉爭流的腦袋,好好地給解鳳惜看一看!
多虧了向烽的訓練,在面對來自對手的攻擊時,葉爭流的反應極其及時。
那一刻她同時使用了杜牧卡的二技能「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以及練子寧卡的「袖中亦有凌雲賦」。
但在箭頭指示、以及輕功疊加的雙重技能下,她的速度竟然也遠遠比不過應鸞星的刀!
一時之間,只聞當啷一聲,應鸞星的刀刃重重砍在葉爭流的額頭上,刀刃一震,葉爭流的腦袋卻毫髮無損。
兩者相交的瞬間,葉爭流幾乎感覺自己腦門上迸出一股鐵藝人做電焊時,那種特有的噴濺火花來。
葉爭流:「……」
這一刀的結果著實出乎意料,應鸞星不由微微一愣。
根據手下反饋上來的情報,他知道葉爭流覺醒了卡牌。
可是在他收到的情報裡,沒有任何人告訴過他,他這個徒弟覺醒的技能之一,竟然是一顆鐵頭?!
應鸞星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好像從認識葉爭流那一天起,他就沒有搞明白過,這個少女腦子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
……葉爭流當然不會有什麼鐵頭。
她只不過是借著應鸞星剛剛允許她再說一句話的餘裕,裝作情緒激動地揮舞手臂,飛快地把公會面板上的防護罩兌換了而已。
葉爭流本想用這東西保命,誰知道應鸞星竟然這麼凶殘,才一交手就用沒了今天的一次保護機會。
趁著應鸞星微愣的片刻,葉爭流幾乎手腳並用地從他刀下滑脫。
面對應鸞星這種級別的對手,葉爭流之前曾經在心裡無數次地排練過,兩人狹路相逢時的具體情境。
她只求能夠在應鸞星面前逃跑,不敢奢望能將他擊殺。因而不假思索地,她對著應鸞星直接打出了一記「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杜牧卡三技能。
——這個技能可以用來停滯對手的時間,配上「逝者如斯夫」的高星卡裝,定格時間一般可以維持到八秒。
然而應鸞星不愧是應鸞星。
他只在技能剛剛落在自己身上時猛然頓住,緊接著的下一秒,他便身形微晃,似乎意圖掙脫束縛。
葉爭流見此,急忙回手一掏,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一把其貌不揚的小灰球。
這東西是個自家煉製的三無產品,她還沒找到機會在解鳳惜身上實驗過。但如今情況危急,她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正好趁著應鸞星現在被「十年一覺揚州夢」定住,沒法閉眼睛不看,葉爭流二話不說就往地上扔了一顆。
應鸞星的目光明顯變得憤怒了——很好,這說明炸蛋有效,而且很有效!
葉爭流大喜過望,當即就將手裡的所有小炸蛋集體往地上一扔!
「……」
立竿見影地,不能說話也不能動的應鸞星,臉色已經開始發青了。
葉爭流見此如獲至寶,緊接著,她匆匆朝著應鸞星臉上拍了個陸游卡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見大魔王已經被一圈模擬出來的墨色山水困在當中,葉爭流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這回可真是生死時速了。
——畢竟,葉爭流剛剛扔炸蛋的時候沒有點過數目。少說也有十多個的小炸蛋一起砸下去,就算是為了自己的下半生,應鸞星都不會輕易放過她。
就在葉爭流如兔子一般逃竄的三秒鐘以後,水墨色的山水突然自當中被人攔腰粉碎。應鸞星手持利刃,神情近乎狂亂,要不是雙腿還在微微打顫,只怕早把葉爭流捉回來剝了皮。
有黑色振翅的某種昆蟲自他身上飛出,緊跟著葉爭流的背影而去。
就在它即將撲入風中的前一刻,那蠱蟲突然敏銳地轉了方向。
應鸞星的眼神登時一狠,厲聲道:「是誰?滾出來!」
「……許久不見了,你還是這麼暴躁。」
忽然之間,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出現在半空中,緊接著,那隻手撕下了一層薄薄的、足以迷惑人眼的淡淡煙霧。
解鳳惜就站在那煙霧後頭,手心裡托著一根藍田玉的煙桿,身側環繞著幾縷淡淡的彩煙。
面對著就在不遠處,臉色依舊綠得厲害的應鸞星,解鳳惜淡定已極,不跳不捂不夾腿,連位置都沒有動一下。
只有在低頭吸上一口煙葉的時候,旁人經仔細觀察才能發現,解鳳惜的手其實在微微的抖。
「有一個問題,我想來想去,還是只能問你。」
解鳳惜真誠地說著話,不動聲色地移開了還在顫抖的手,調整了一個更為舒適的站姿:
「你若想找死可以直接和我說,想活得不舒服,就盡管去和你的神明禱告。既然這兩樣東西你都不會缺少,所以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要收這麼個徒弟?」
「你,是怎麼想的呢?」
「……」
應鸞星絕不會告訴解鳳惜,同樣的問題,他在收下葉爭流以後,幾乎每天都在懷疑。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8:26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三章 對峙
應鸞星和解鳳惜之間,鬥爭歷程不可謂不源遠流長,鬥爭經驗不可謂不熟能生巧。
雖然對於人生贏家解鳳惜來說,他和應鸞星的死結是從應鸞星告密的那一夜埋下。
但在應鸞星這裡,他和解鳳惜之間的冤仇,絕對要比解鳳惜描述的早上太多。
想當初,兩人一起在殺戮神殿共事的時候,應鸞星是一眾孩子裡修習武藝的佼佼者,而解鳳惜則是孩子王;等應鸞星被提拔入玄衣眾,解鳳惜就成了他的隊長。
他和解鳳惜的實力明明只在伯仲之間,他們之間這場鹿死誰手的爭鬥,本該剛剛開始。
然而在那之後,這個被壓一頭的魔咒,彷彿牢牢地黏在了應鸞星的身上一樣。
玄衣司裡共有三座大殿,每一位殿主手下都會執掌左右雙閣,雙閣之內更設護法、堂主、使者、主事、散人若干。
應鸞星刺殺州牧成功,越級晉升為散人,解鳳惜轉頭就殺了個宰相,一躍成為主事。
等應鸞星不甘不願地做到主事,和解鳳惜平級,結果一覺起來,就發現這個鳥東西居然成為了使者。
接著,就如同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一般:應鸞星成了使者,解鳳惜就當了堂主。等解鳳惜飛升護法之位,應鸞星才佔了解鳳惜之前留下的坑。
——應鸞星當時確實是想要當堂主,但那是為了和解鳳惜一較高低,不是為了撿解鳳惜吃剩的那口鳥食!
所以說,應鸞星雖然升了職,但這個職實在升的沒什麼意思。
終於,應鸞星甘冒奇險,在神殿中立下汗馬功勞,被許以副殿主一職。
玄衣司一共六個殿主,三正三副,目前只有一個副殿主的位置有所空缺。除非哪個舊殿主當場暴斃,不然絕對輪不到解鳳惜再騎到他腦袋上去。
應鸞星終於能鬆一口氣。
沒有想到,等他走馬上任的第一天,便看見熟悉的面孔笑眯眯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那張臉孔驕傲、隨性,而且令人生厭。而臉孔的主人,此時正坐在殿主的椅子上。
還是老上司,還是舊配置,還是那股熟悉的絕望。
是解鳳惜直接把上一任的老殿主給宰了,然後懷利刃者自居之。
應鸞星:「……」
他長時間地生存在解鳳惜的陰影之下,日久天長,到底走向了逐步變態的毀滅之路。
面對著解鳳惜鋒利如刀的精神凌遲,應鸞星雖然嘴皮子總也不如解鳳惜俐落,卻已經學會了一式莊家通吃的以不變應萬變。
因此,在解鳳惜問出:「收葉爭流為徒,你是怎麼想的」這種問題的時候,應鸞星當場便露出了一個陰鬱的笑意。
「我不過是一時眼拙。你呢,解鳳惜,你那天正好眼瞎嗎?」
應鸞星是先受葉爭流的救命之恩,隨後便被葉爭流斯文的談吐、理性的選擇、乖巧的表現、以及完全由他自己給葉爭流腦補出的高貴身世所迷惑。
而解鳳惜,他明明知道葉爭流是應鸞星的棄徒,卻還是收了這麼一個關門弟子。除了上趕著給應鸞星添堵之外,還能有什麼原因?
難道是因為天生就特別喜歡被薅鳳凰毛、被後院起火、被用小炸蛋問候身體健康嗎?
解鳳惜:「……」
說真的,要是細細論起來,葉爭流挖坑埋了應鸞星,埋得果決痛快,窩心一刀。而她坑解鳳惜,則坑得緩緩拔毛,細水長流。
這可真是大哥二哥麻子哥,大家臉上差不多,誰也不用笑話誰。
兩個師父對視一眼,發現都是被同一個徒弟搞過一票的人。
這個話題不能深聊,越往深裡說,他們越會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智力有問題。
解鳳惜悠然一笑,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他輕輕一彈手中的煙桿,曼聲嘆息道:「既然已經見到我,你便應該知道,我此行來是為了什麼——老朋友,你還是把東西給我吧。」
應鸞星聞言,陰鬱地翻起眼睛,以目光將解鳳惜在腦海裡粗疏地大卸八塊,這才冷冷笑道:
「自然,看到你這叛徒竟然也在此處的時候,我就都明白了。」
自從進入鶴鳴山範圍以後,葉爭流一直保持自己圍繞解鳳惜做圓心運動。
從原則上來說,她絕不讓解鳳惜超過自己的視力範圍。
她的選擇是非常明智的。
只不過,葉爭流交上的那份答卷之所以會被判對,背後真正的原因,不是因為解鳳惜的戰鬥力和應鸞星在伯仲之間,也不是因為應鸞星一見到解鳳惜,就會被這個仇恨更大的目標吸引全部注意力。
實際情況是,在進入那個地方以前,應鸞星根本不想見到解鳳惜。
他和解鳳惜兩人,彼此都很清楚對方此行的來意。
不同的是,應鸞星比解鳳惜多具備一個優勢:他身上有進入那個地方的鑰匙。
解鳳惜顯然早就猜到了應鸞星的心理。
見應鸞星竟能忍住仇恨,始終不來找自己,他便乾脆放出了葉爭流。
——一個活的,絕版的,被他養得乾乾淨淨的,充分具有思考能力和動手能力,甚至能在自己前後兩任師父身上做實踐的葉爭流。
這個目標實在太過顯眼,解鳳惜的心思也可謂昭然若揭。
他這是姜太公釣魚——鉤直餌鹹,但應鸞星偏偏就要咬這一口。
如今,目標終於出洞。解鳳惜笑吟吟往應鸞星面前一站,卻不見對手臉上流露任何退意。
應鸞星毫無感情地扯動嘴角,在他周身,七八種不同色彩的蠱蟲已然冒頭,每一種蠱蟲身上,都帶著一股非自然的邪異氣息。
「鷸蚌相爭,你想做那個得利的漁翁。」應鸞星眯起雙眼,牙齒倒映著森白的寒光,隨著他的嘴唇張合而若隱若現:「可是,我既然知道背後有這個漁翁,又何必要來親自攔截那個小叛徒呢?」
「——我若殺她,一蠱『追心』便能立竿見影。解鳳惜,你猜我方才為什麼非要對她動刀?」
應鸞星的手指緩緩朝自己的領口探去。他用尾指勾出一根黑色的細繩,繩結的一端繫著某樣被封存的東西。
「這就是你想要的鑰匙。」
「不過,區區一個叛神之輩……意欲拿起它,你有這個資格嗎?」
————————————
葉爭流拔腿就跑,一路上簡直逃命逃出殘影效果,對於在自己背後所發生的一切,在她離開後,那片地面上爆發出了怎樣的潛湧暗流,她始終都一無所知。
直到跑得技能時間滿了,練子寧卡的第三技能再也維持不住,葉爭流才不得不停下腳步。
見身後的應鸞星居然還沒有追上來,葉爭流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看起來是安全了。
沒想到啊,這次遇上應鸞星,竟然沒有發生其他的插曲,就這麼活著從他手裡逃了出來,而且還沒有被剝一層皮。
對於一直以來長期徘徊在非酋線上的葉爭流來說,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莫非,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留住的幸運?」葉爭流猶自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難道我最近轉運了不成?」
這個問題注定得不到回答。
葉爭流返回自己的院落,檢查過自己之前做下的佈置。
直到確認了四下無人,房間也沒有被侵入過的痕跡,她這才放下心來,開始清點這一戰遭遇的損失。
相比於她脫身成功的結果,葉爭流此次對戰應鸞星,損失可謂極小。
技能都是她卡牌裡自帶的,用完了等冷卻時間恢復就好。
那個關鍵時刻救她一命,沒讓葉爭流從此以兩個瓢型存在於世的防護罩,則是她在公會裡兌換的。她每天有一次兌換機會,兌換價格十個公會幣,葉爭流現在的庫存足夠她兌換個二十來次。
至於本次逃脫最有用的殺手鐧,也是最大的功臣……
那必然是蛋無虛發小炸蛋!
經此一役,葉爭流徹底體會到了小炸蛋珍貴的用途。
只可惜,當時為了阻攔應鸞星,她手裡的庫存幾乎全都一口氣砸沒了。
葉爭流翻遍自己的袖袋,只在邊角裡找出最後的一顆漏網之魚。
手握最後一顆小炸蛋,葉爭流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簡直宛如數茴香豆的孔乙己。
唉,多乎哉?不多也。
但是轉念一想,葉爭流卻又高興起來:
她當初一共煉出了十多顆炸蛋,一顆在玄衣眾身上實驗用了,一顆目前正躺在她的手上。
剩下的十二三顆全都一口氣砸爆在了應鸞星的眼前,那就意味著——
葉爭流想起應鸞星當時發綠的臉色,忍不住露出幸災樂禍的缺德微笑。
這一刻,她真想按照以前流行過的網絡段子一樣,敲鑼打鼓地送給應鸞星一把雨傘。從此之後,「你若不舉,便是晴天」。
小炸蛋的奇襲之力如此明顯,葉爭流嘗到了甜頭,當即就開爐做法,想要多煉一些。
能夠製造這種小炸蛋的原材料很簡單,金剛孔雀尾羽加銀子就行,這兩樣東西,葉爭流手裡都還有很多。
而且就算把那些孔雀尾羽全用光了,再想獲得一批也不難……就是可能有點費猴猴。
葉爭流按照之前煉出炸蛋的配比,重新在材料格子裡放了一根孔雀尾羽和一根銀釵子。
這一回,她耐心地等待了半個小時,最終成功地煉出了……一爐焦炭。
是了,用這兩樣材料進行煉器的時候,確實是有30%失敗率的。
葉爭流清空爐底,重新放置材料,這一回,她直接把三個爐子一起用上。又過了半個小時以後,她終於迎來了最終的成品,結局卻有些令人失望。
一個爐子把東西煉廢了,這自然不必說。
至於剩下的兩個爐子,雖然都各自煉出了成品,卻並不是她想要的小炸蛋。
葉爭流一連試驗了好幾次,終於證實:即使她始終採用相同的材料,每次能夠煉出的東西也不一樣。
換而言之,「蛋無虛發」的成功,大概無法進行複製。
對於這個結果,葉爭流心裡有些失望,卻又覺得十分理所應當。
畢竟,連應鸞星和解鳳惜這種層次的高手,都會受到小炸蛋的影響。
假如這東西可以按照一定比例無限複製,那葉爭流完全可以以梁國為起點,憑借一手令人聞風喪膽的蛋疼之術,開啟自己征服天下事業的新篇章。
那樣的話,外界對葉爭流的稱呼,就再也不會是「滄海城主的高徒」,或者「冥路殿主的叛門弟子」。
想必她會以「蛋盡梁絕」的花名迅速出道,成為本世界男性心目中僅次於諸位邪神的危險人物吧。
——————————
草草結束了這場煉器以後,葉爭流便前往了解鳳惜的小院。
蒼天可見,她只是恪守師徒之義,尊師重道,與解鳳惜一個時辰不見,如隔三秋,所以特意去對師父噓寒問暖一番。
……絕對不是為了彌補自己煉器耗費的材料,想要見縫插針地薅一把鳳凰毛。
……也絕對不是為了控訴自己剛剛遇到了應鸞星,表達前任師父從經濟上和精神上,都對她造成了巨大的損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應到了葉爭流內心最深處的想法,解鳳惜居然不在院子裡,讓葉爭流痛失了一個孝順師父的機會。
這實在是令人非常失望。
不過,葉爭流倒是在院門處和白露師姐碰了個正著。
白露見葉爭流神色有些懨懨,隨手打開自己背後的藥箱,投餵了葉爭流一把山楂丸子當做零嘴。她探頭往院子裡看了看:「師父……咦,師父不在?」
「師父好像出去了,我比你來得早一些,也不曾見過他。師姐你找師父有事?」
「嗯。」白露又皺著眉頭朝院子裡面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我來給師父診今天的平安脈。罷了,既然師父不在,我稍後再來也是一樣。」
葉爭流現在非常忌憚單人出行,於是迅速邀請白露進行組隊,當場留住了一個綁定奶。
「既然如此,師姐不妨去我那裡坐坐?我的院子離師父的院子更近,師姐你等會兒再去找師父也更方便。」
白露性情溫軟隨和,幾乎從不拒絕別人的請求,葉爭流只是一提,她便答應下來。
她們兩人手挽著手,遠遠望去,真好似一對交情甚篤的姐妹。
白露笑著問葉爭流道:「我來的時候聽管事說,師妹你去拜訪了天香公主府上,不知見到公主真身沒有?」
她眨眨眼睛,神色憧憬,顯然對於這一場婚禮的主人公十分好奇。
「我早就聽人說過,天香公主生得閉月羞花,是人間難遇的絕色美人。據說鶴鳴山宗主對公主一見鐘情,求娶三年,梁國君主終於允得公主下嫁……這樣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一對佳偶。」
葉爭流一開始還微笑點頭,後來聽白露提到「三年前」,便知道白露聽說的傳言,多半是有人在閉著眼睛瞎編。
據解鳳惜所說,三年之前,鶴鳴山宗主剛剛娶了雲渺之。他一個有婦之夫,哪裡來的大臉去追求人家公主?
不過白露既然對這種愛情故事十分相信,葉爭流當然也不會掃她的興。
因此,葉爭流只是簡單回答道:「公主正在待嫁,這幾日不見客,我送了禮物就離開了。」
白露先是失望滴哦了一聲,隨即精神便又振奮起來。
「說起來,師妹你知道嗎,我方才路過後山,正好見到宗主一面。」
「哦?」葉爭流豎起耳朵,想要聽聽此人具體是個什麼品種的負心漢。
「宗主正在練劍,我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白露簡單解釋道:「盡管如此,也能看出宗主一表人才,想來定能與公主堪配。」
葉爭流沒對白露的看法發表任何意見。
在她的眼前,系統彈窗的頁面又一次出現:
【婚禮特別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已集齊(2/8)。請點選已獲取的拼圖碎片,可以獲得200名氣值獎勵!】
這塊拼圖的獲得,完全在葉爭流的意料之外。
她訝異地揚起了眉毛:嗯?又拼上了一塊拼圖?
不知道,這次的拼圖關鍵詞會是什麼?
「一表人才」嗎?
亦或是……「堪配公主」?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8:37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四章 拼圖
其實葉爭流也考慮過,點亮這塊拼圖的關鍵詞,會不會是韓峻在練劍。
但是仔細想想,她又覺得不太有這種可能。
這個世界雖然卡者眾多,然而就葉爭流所見,許多厲害的卡者,也都不乏一身高強的武藝。就像慕搖光、應鸞星以及向烽。
哪怕是不怎麼厲害的卡者,比如馬登元或者她自己,也多半是個入門的練家子。
所以韓峻練劍並不能說明什麼,最多只代表他和這個世界的習性吻合,有些武功在身上而已。
葉爭流打量著這一次點亮的拼圖。
湊出第二片拼圖碎片以後,火紅的嫁衣便不再止於繡著金線的裙擺,而是拼出了女人一半的輪廓。即使圖片上只勾勒出新娘的腰肢和素肩,卻也不難看出她身姿婀娜。
那新娘身上彷彿帶著某種牡丹般雍容高貴的氣場,讓人僅僅望著她的背影,也會在第一時間浮現出一個念頭——她必然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看起來,圖片上的這位新娘,應該就是傳言裡傾國傾城的天香公主了。
葉爭流心裡暗暗讚嘆,點擊拼圖領取了200點積分,再抬起頭來是神色如常,一點也看不出方才的分心。
「還有呢,師姐還看到韓宗主什麼了?」
白露遺憾地搖了搖頭:「我見宗主正在練劍,自然不好貿然接近。何況隨意窺看旁人招式乃是大忌……因此我只稍稍停一停步,就趕快走了。」
聽到白露的回答,葉爭流心裡不由得升起幾分感嘆之意:看看,像是白露小可愛這樣的,才是講究人。
要是鶴鳴山宗主的練劍現場能令葉爭流的拼圖點亮,想必葉爭流會前前後後正正反反上上下下,非把那宗主給看成衛玠第二不可。
白露給出的信息已經不足以再點亮拼圖一次,葉爭流只好在心裡自己暗暗琢磨。
第一次點亮拼圖,是解鳳惜提到了前妻雲渺之。
第二次點亮拼圖,是白露單獨提到了宗主韓峻。
那讓葉爭流大膽猜測一下,倘若她能單獨聽到天香公主的信息,或者見到天香公主的面,不知道能不能再點亮第三塊拼圖呢?
或許前期點亮這版拼圖的關鍵,並不是關鍵詞,而是要收集到關鍵人物?
葉爭流在心裡胡亂猜測了一番,腳步倒是沒停過。她和白露並肩走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這位師姐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叫。
「呀,我的袋子呢?」
葉爭流自然追問道:「什麼樣的袋子,裡面裝著什麼?」
白露皺起眉頭,雙手大致比劃出了一個輪廓:「是一個青布的口袋,上面繡了一朵茯苓花。裡面是我給師父新配的安息香,我一直掛在手腕上……」
葉爭流微微一愣:怎麼又是安息香?
前兩天在路上的時候,白露不是剛給了解鳳惜五六個香包嗎。她看解鳳惜還把香袋當成零食給哢嚓哢嚓的嚼了,讓她事後差點想拆了自己的香包嘗嘗味道。
話說……她這個師父總想睡還睡不著,非得狂嗑安眠藥,他是不是有點神經衰弱?
「師姐是不是不小心掉在哪裡了?」
白露咬著嘴唇,神色裡帶著隱隱的擔憂之意。
「或許是掉了。唉,若只是丟了,倒也罷了,可千萬不要被別人撿去用。我把這回的安息香配得濃濃的,七八包放在一起,不懂藥理的人倘若將香包全都懸在床頭,夠他不吃不喝地睡個七天七夜了。」
葉爭流不假思索:「既然如此,我陪師姐去找找吧。」
「好,那也只能這樣了。」
白露和葉爭流一路往回找去,除了院落間用石子砌成的小路,就連後山的練劍場,她們兩個都彎腰看了一圈。
韓宗主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練劍場,此處如今空無一人。
這練劍場實在乾淨得過分,葉爭流在這裡轉了半天,別說一個顯眼的青布口袋了,就是連條劍痕都沒看到。
白露兜兜轉轉了好一會兒,突然一下子直起腰來。她雙眼猛然一亮,臉頰上綻開了兩朵小小的酒窩。
「師妹,不用你陪我找了!我想起來了,出門之前,我似乎把那個袋子隨手掛在桌角了!」
回憶起這個插曲以後,白露簡直喜形於色。她提起裙子,匆匆地朝著葉爭流點了點頭,一溜煙地跑了。直到跑出好遠,她的聲音才遙遙地傳來:「師妹,你先回去吧,我拿了袋子就去你的院子!」
白露的反應實在太快,葉爭流本想拉住她,卻空抓了一把,正好和她的背影擦身錯過,於是只得無奈一笑。
小師姐人美心善,就是著急的時候有點上頭。
她背後還背著一個大藥箱,不感覺沉嗎?明明可以把藥箱先託付給葉爭流,免受這一來一回的重量折騰啊。
葉爭流搖了搖頭,還是先回了院子。
她之前才遭了應鸞星,正對獨身出行這事草木皆兵,因此一路上格外地提防。
在察覺聲音的第一時間,葉爭流迅速做出了反應,然後目光便與三步之外的解鳳惜相撞。
「……師父?」
葉爭流沒有上前,只是不確定地叫對方了一聲。
她謹慎地巡視過解鳳惜的周身上下,沒有第一時間靠近他。
不知怎地,葉爭流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的解鳳惜似乎帶著某種鮮明的違和感。
或許是他的站姿,或許是他的神色,或許是他身上隱隱透出的血腥味……他原先好像是一塊完整的蛋糕,現在卻彷彿被人微妙地動過了一點兒。就是這一絲絲的改變,讓他看起來不再那麼的「解鳳惜」。
解鳳惜總是慵懶的、戲謔的、喜愛挑撥樂趣的。無論他身處何地,說著怎樣的話,擺出什麼樣的態度,也仍舊不能改變他氣質裡的從容優美。
他和慕搖光有些相似,氣質裡都帶著幾分公子範兒。不同的是,慕搖光的偽裝在皮,而解鳳惜卻當真富貴入骨,那種目下無塵的閒散,旁人只怕學也學不像。
解鳳惜從嗓子裡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他垂著頭,如墨的長髮散落在臉頰兩側,繡金的錦袍不知何時被撕爛了一角。解鳳惜伸手抵住身旁的玉庭樹,指甲先是用力到泛白,隨後甲根處竟然漸漸地滲出血來。
葉爭流驚疑不定,朝著解鳳惜的方向走了兩步,又遲疑著不知要不要退:「……師父?」
這一聲加重了音量,終於換得解鳳惜抬起頭來。
他似乎累得要命,一雙湛湛鳳目幾乎全閉著,呼吸的聲音也混亂,時輕時重,若有若無。兩片薄唇不知何時完全失卻了血色,在絕對的蒼白之中,竟然沿著皮膚的紋路,泛著一絲一絲的黑。
倘若這是葉爭流第一次與解鳳惜相見,她一定能夠斷言,這個人活不長了。
解鳳惜終於睜開眼睛,眼神卻已經開始渙散。他定定地向著葉爭流的方向看了幾秒鐘,才由少女模糊的輪廓辨認出她來。
「白露……」解鳳惜舌根僵硬,連吐字都艱難,每個字聽著一頓一頓,毫無連貫:「你師姐……找她……」
幾乎話音還未落定,異變突起!
解鳳惜猛地蜷縮起來,再也站不住。他倒在地上,胸腔一陣劇烈的顫抖,雙唇一張,極其突然地噴出了一大團穢物。
那東西暗沉漆黑,葉爭流本以為是口毒血。然而她定神一看,卻發現那竟然是一團糾結的羽毛!
漆黑的、硬挺的、帶著不祥烏光的羽毛團,上面甚至還掛著一絲絲解鳳惜胃裡的黏液,葉爭流只是多瞧了一眼,便覺自己心臟狂跳。
解鳳惜艱難地抬起手臂,他此時渾身力氣幾乎用盡,最後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用長長的袖子遮掩住了自己的臉。
饒是這樣,葉爭流依舊看清瞭解鳳惜如今的面孔。
他的半邊臉頰已經被某種邪異的黑色紋路覆蓋,那黑色的妖紋扭動延展著,竟然彷彿是活的一般。
即使解鳳惜擋住了自己面孔,卻仍無法阻止那層層疊疊的紋路潮水般爬上他的手背。
一層一層,栩栩如生,初看之下像是火焰,然而細看它那絲絲縷縷的分叉,總是帶著一整根通管的結構……是糾纏在一處的無數羽毛!
葉爭流往外跑了兩步,忽然又頓住了腳。此時此刻,她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一路上所有異象沿著一根清晰的脈絡,在葉爭流腦海裡匆匆劃過。
解鳳惜此行是來找東西,鶴鳴山又不太歡迎他,這背景絕對說不上很安全。
而白露性格溫柔,從來只會救人,連殺雞都下不去手。
她的醫術並不比同行的錢大夫高明,所以解鳳惜為什麼一定要帶上她?
還有那味足夠別人睡上七天七夜的安息香……
白露有點擔憂地來請平安脈……
解鳳惜在馬車上拆了一個香包直接吃……
婚禮的拼圖,葉爭流還沒有全部點亮。
然而另一幅拼圖,卻在她心中慢慢成型了。
葉爭流猛地轉身,衝到解鳳惜身邊,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那個香囊。
當天白露拿著五六個香囊下車時,順手拋給了葉爭流一個,謝天謝地,這東西她一直沒離身。
葉爭流毫不客氣地把解鳳惜擋臉的那條胳膊扒拉開,不出所料,這人現在的面孔已經毀到不能看了,呼吸也微弱地如同遊絲。
要是葉爭流當真如他所說去找白露,只怕一回來就只能給他斂屍了。
葉爭流手裡捏住一個「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準備見機不對,就把技能往異化的解鳳惜身上丟。
她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便宜師父的動靜,拽開香囊口,直接豪邁地伸手進去抓了一把藥材,捏著解鳳惜的臉就往他嘴裡塞。
解鳳惜目前這個狀況,葉爭流實在不好保證他還具不具備吞嚥能力。
她左手甚至都已經探入自己的靴子,那裡夾著一片解鳳惜給她的煙鳳翎,極輕極薄,極其小巧鋒利。
要是解鳳惜果真嚥不下去東西,葉爭流甚至甘冒奇險,打算避開氣管,把解鳳惜就地開喉,然後對準食管直接往裡懟。
葉爭流不知道解鳳惜遇到了什麼。
但無論怎樣,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法,對解鳳惜來說也太可笑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8:51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五章 得救
在葉爭流緊張的注視之下,當熟悉的藥材落入解鳳惜口中的時候,他明顯地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
或許是因為習慣,或許是因為趨利避害的本能,讓解鳳惜預感到了即將被開喉的命運,他雖然雙目已經失去了焦距,但卻仍保留著一點自我吞嚥的意識。
這就好辦了。
葉爭流不必用自己那連理論上也不存在的技術給解鳳惜開刀,只需要照看著解鳳惜,餵他的動作慢一點,保證自己別一個不小心,把解鳳惜給噎死。
謝天謝地,她不用給解鳳惜開刀。
如果真的需要葉爭流給解鳳惜開刀,那才是大事不好。因為這種操作,完全就是在賭解鳳惜個人的運氣。
別問為什麼不是在賭葉爭流的運氣——葉爭流根本就沒有過運氣。
一點一點地把香囊裡的東西都給解鳳惜餵了下去,葉爭流一撮撮地把那些自己不認識的藥材掏空。
這期間,系統在葉爭流眼前彈出了一個任務彈窗。由於情緒太過緊繃,葉爭流還沒看清內容,就錯手點了確定。
香包裡的藥材終於全都用盡,在摸到香囊底的時候,葉爭流的手指觸碰到了一物。
她習慣性地把那縷東西往出拽,扯到一半才覺得手感不對,隨即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香囊裡似乎還存著一綹裴松泉的白髮。
這個東西不能餵給解鳳惜,畢竟頭髮不消化。
葉爭流隨手把空掉的香包往自己的懷裡一塞,目光一錯不錯地觀察著解鳳惜的狀態。
再靈的神藥也不可能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藥材剛剛餵下去的時候,解鳳惜身上的異變並未停止。這男人蜷縮在地上,渾身不能自抑地抽搐起來,而且那邪異烏黑的紋路,竟然活生生地浮現了出來。
那些層層疊疊的羽毛,一片片地在解鳳惜的皮膚上凸顯出來。它們像是蒲公英一樣蔓延,眨眼間就淹沒了他的五官和眉眼。
葉爭流大著膽子用煙鳳翎撥弄了它們一下。
這生長在解鳳惜身上的、她眼睜睜看著從紋繪變為真實的羽毛,無論是觸感還是模樣,竟然和現實中的鳥羽別無二致。
也只有如此仔細地打量之下,葉爭流才發覺一個令人悚然的事實:這些層層疊疊的羽毛根部,竟然都依附著解鳳惜的人皮,深深紮根於解鳳惜的血肉當中。
一根根粗壯的羽毛,從解鳳惜不足針孔大小的毛孔裡密密麻麻地擠了出來。
這畫面感簡直讓葉爭流頭皮發炸,當場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只是一瞬間,她便聯想到了浮生島上的那座極樂神女像。
明明是不甚相同的兩種風格,然而它們同為非人類方向的異變,也因此給葉爭流帶來了極為相似的一種不適。
等一袋安息香快要餵完,解鳳惜身上那種可怖的異變終於短暫平復。他的四肢從劇烈的抽搐間緩和下來,臉頰依舊埋在成叢的漆黑羽毛當中,幸而那些羽毛並未再變多。
葉爭流忌憚地看著那些茂盛的黑色羽毛,她甚至隱隱懷疑,是不是在解鳳惜的皮膚底下,羽毛的根系正如同植物的氣生根一樣,四面八方地生長紮根。
不然,要怎麼才能解釋這異變的來路?
見解鳳惜似乎已無生命之憂,葉爭流站起來,打算去搬真正的救星。她剛剛往外走了幾步,便發覺白露已經從遠處匆匆跑來,頓時鬆了一口氣。
白露背著那個大大的醫藥箱,手裡提著一個青色的袋子,跑得氣喘籲籲。
她快步走到葉爭流身邊,低頭往地上那團布滿羽毛,像個鳥巢的不明物體上看了一眼,莫名覺得有些眼熟,遲疑著問葉爭流:「這……這是,什麼?」
雖然鳥毛裡似乎夾雜著一件衣服,但白露還是很難把地上的這東西認作一個人。
「……」
完犢子。
葉爭流覺得,解鳳惜生存的希望基本等同泯滅。
她抱著最後一絲期冀,開始狂翻系統裡的公會商城和活動商城。
分出一丁點的心力,葉爭流告訴白露:「這是咱們的師父。」
白露聽聞葉爭流的答案,當即驚叫一聲。她整個人跪倒在解鳳惜面前,試圖撥開他臉上亂叢叢的羽毛,去探解鳳惜的鼻息。
在做了初步的檢查後,白露緊咬著嘴唇,讓自己發抖的手平靜下來。她臉上驚慌的神氣逐漸鎮定,一股腦地把青色袋子裡的香囊都倒了出來。
「安息香……」
葉爭流提醒她:「我剛剛已經餵過一包了,似乎有效果。」
「一袋不夠,完全不夠,根本控制不住。」白露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忽然意識到葉爭流話裡的重點。
她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臉上剛剛維持好的鎮定,隱隱又有了崩塌的趨勢:「等等,你、你全餵了?」
「……我不該全餵嗎?」葉爭流立即心生不妙之感。
她隱約地回憶起來,那天在馬車上,解鳳惜好像確實是從袋子裡挑著吃的。
白露的嘴唇已經沒有了一滴血色,她下唇不自覺地哆嗦著,語調反而沉著下來。
「不該,但還能補救。師妹,你接下來要全程聽我的話。打開我的藥箱,我要哪根針,你就給我遞哪根。」
葉爭流當即和她配合,一時之間,玉庭樹下便只剩下白露的指令聲。
「二排左起第三根。」
「六排最末最細那根。」
「九排右數第四。」
白露一口氣往解鳳惜身上緩緩拈入十餘根金針。葉爭流注意到,她每一針紮下去的時候,身上連著針尖,都會有某種白色的光芒閃過。
在羽毛叢中辨認出正確的位置,再紮透羽根把金針刺入,想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白露便已經汗濕重衫。
終於,在白露伸手來要第十三根金針的時候,解鳳惜睜開了眼睛。
盡管以鳥人形態下線了片刻,但他的目光才一掃過眼前的兩個少女,便已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收針。」解鳳惜沙啞地對白露吩咐道。
他連聲音都是含糊的,像是嗓子裡正堵著什麼東西。
葉爭流在一旁聽著,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解鳳惜剛剛嘔出的那團烏色羽毛。
如果相同的羽毛並不只是長在皮膚表面,甚至還反著長進人的五臟六腑……
幾乎想一想那個畫面,葉爭流胃袋就不適地擰成一團。
解鳳惜的眼瞳略微轉了轉,在視力範圍內審視了自己的模樣。
他看起來很是淡定,似乎對自己如今的情況早有預料,又或者只是太過疲憊,沒有力氣表達出平靜以外的任何情緒。
在白露拔下了他身上的所有金針以後,解鳳惜轉動目光看向了葉爭流。
「頭髮。」他簡短地說道。
葉爭流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解鳳惜指得是那縷受贈於裴松泉的頭髮。
幾乎只停頓了半秒鐘,葉爭流便動作流暢的伸手入懷,掏出了那個癟癟的香囊遞給解鳳惜。
「都在這裡了……剛剛可能還不小心餵了你幾根,有點太著急了。」
解鳳惜把那縷發光的白髮取出,靜靜地對著它看了兩秒。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當那縷白髮躺在解鳳惜手心裡時,那些漆黑的羽毛紛紛搖搖欲墜,彷彿有些要脫落的意思。
解鳳惜將那縷白髮團起,忽然低笑了一聲:「餵的好。」
緊接著,他便把那縷頭髮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那團頭髮被解鳳惜生生嚥下。那團白髮即使已經被裴松泉割落許久,卻仍舊散發著月亮般恬淡的柔光。
當它劃過解鳳惜的喉口時,葉爭流甚至覺得自己能通過皮膚和羽毛間透出的些微光痕,追蹤到那縷頭髮的蹤跡。
這一次的效果,完全是立竿見影的。
解鳳惜身上的烏黑羽毛開始層層脫落,從他的手上、臉上、頭皮上,甚至是眼瞼和耳孔裡。
而解鳳惜本人,則又開始大口大口地反嘔出一團團的羽毛。
那些羽毛根根濕潤,質地卻依舊硬挺,毛尖和毛尖之間牽黏著胃裡淡黃色的溶液,等解鳳惜吐到最後,上面甚至斑斑點點地染著血。
如此過了將近一刻鐘,羽毛、紋路還有那種邪異的感覺,終於都離解鳳惜遠去。解鳳惜近乎脫力地半跪於地,表情失神,像是剛剛已經死過一回。
白露從藥箱裡取出飲子餵他,又遞給他好幾團看不出用處的藥丸子,解鳳惜都勉強吞了。
片刻以後,他精神恢復了些,搖搖晃晃地扶著玉庭樹的樹幹站了起來。
葉爭流很驚訝,因為在剛剛經歷了那樣可怖詭異的事後,解鳳惜居然還能露出微笑。
「那頭髮確實難得,改日為師再尋其他東西補給你。」
解鳳惜沖著葉爭流點了點頭,他的臉頰依舊白皙光滑,上面沒有一絲傷痕。
若不是地上還散落著大片大片的漆黑羽毛,葉爭流真難想像,剛剛曾有那麼多的羽根深深紮在他的毛孔裡。
或許是她的視線太過露骨,解鳳惜竟然看出了葉爭流眼神裡的疑問。
他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殺戮之神的詛咒,介乎於虛實之間,不是完全的實體……最好別多碰,它一會兒會自己消失。」
說完這句話,解鳳惜身上的疲憊之意便濃厚到無法遮掩。
他把一隻手遞給白露扶著,近乎踉蹌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解鳳惜的背影十分寥落,繡金的衣擺上已經沾滿了塵土,從葉爭流遇到解鳳惜的第一天起,便從未想過他竟然還能如此狼狽。
她皺著眉頭移開了目光,不想再繼續看下去。
整件事情給葉爭流的感覺都相當不好,像是看到潔白的天鵝被按進泥沼,也像親眼目睹了英雄遲暮。
話說,殺戮之神嗎……
葉爭流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羽毛,短暫地猶豫了片刻,臉上的表情逐漸堅定起來。
等白露和解鳳惜兩人漸漸走遠了,葉爭流才取了帕子裹手,忍著噁心,把地上所有的羽毛都收集了起來,然後一股腦地丟進了煉器系統的材料格子裡。
材料格子往往會顯示出物品的名稱和介紹。
葉爭流倒要看看,這折騰了自己半天的東西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又能煉出點什麼成品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9:04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六章 殺戮之神的詛咒
漆黑筆挺的羽毛上,流轉著烏沉而邪異的光。
在葉爭流把這東西丟進材料框的一瞬,暗紅色的格子發抖似地震顫了幾下,像是想要厭惡地把這東西吐回葉爭流臉上似的。
但它終究沒有。
葉爭流親耳聽見,木質的材料格子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很像是腸胃感冒時的乾嘔。
以前的那些煉器材料,幾乎在放進格子的瞬間就會顯示出相應的文字。然而這一回的羽毛,卻讓葉爭流等待了很久,才浮現出一個扭曲的彈窗。
氣泡裡的文字看起來十分虛浮,淺淡得像是打印機的墨盒已經榨空了墨。讓人有一種只需拿手一抹,便能把它的痕跡全部消去的錯覺。
【材料:殺戮之神的詛咒(實體???虛無???)
等級:???
煉器建議:……】
對於物品材質,系統不敢判斷;勘測物品等級,答案模糊不清;至於系統給出的煉器建議,就更是如微雕一般的蠅頭小字。
當葉爭流讀到此處時,那筆畫細細的蠅頭小字已經消失了一半。葉爭流不得不把眼睛貼到屏幕上,瞪大了眼睛看。
那字跡淡得好似紙上打濕的水跡,其上薄薄地寫著四個字:難以判斷,建議……
建議後面的字體已經如蒸發的水汽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前面那短短的六個字,此時也逐漸模糊到連筆畫都看不分明。
葉爭流和屏幕拉開距離。她下意識又往材料框裡看了一眼,愕然發覺,那被收入材料格子的羽毛,此時竟然憑空消失了大半。
這些東西就和被從宿主身上連根拔起的菟絲子一樣,離開了人體後,便再難看出之前那股蓬勃發瘋的生命力。
或許,這就是解鳳惜口中所指的「非虛非實」。
眼看材料格子裡的羽毛變得越來越少,葉爭流不再考慮,抬手就按下了煉製的選項。
三足的黃銅大鼎裡,熾熱的岩漿色火焰又熊熊燃起。
【預計煉制時間:???
預計成功率:???】
葉爭流關掉頁面前又掃視了一眼:受到其中內容物的影響,煉器爐裡的火焰已經燒成了一種極其暗沉的紫色。那色彩彷彿一隻蒸騰著淚水的眼睛,又像極了落日西沉前,最後一刻死氣懨懨的長生天。
——————————————
聽到身後大門開合的聲音,白露下意識警戒地轉過頭去。
見到回身合上房門的人是葉爭流,她這才放鬆肩膀,緩緩地吐出口氣,終於見到了主心骨一般:「師妹。」
不怪她這麼防範,白露本人當真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是一滴純然無害的露水,如一個象徵暑氣消散,早露生發的節氣。
她純良到解鳳惜都要在碧苔堂裡掛牌子,言明能教白露抵禦醫鬧者有重賞,這就足以見證白露的戰鬥力。
宅男的殺傷力都能有0.5鵝,白露小師姐還不如宅男,因為她根本下不去手殺鵝。
解鳳惜如今正昏睡不醒,白露真怕來了什麼歹人。
現在,一見平時就很愛用物理錘平問題的葉爭流過來,白露便如同見到一個行走的打架機,又怎能不安心。
葉爭流走近解鳳惜的床榻,挑起煙羅色的紗簾看了一眼,只見解鳳惜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她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問身後白露:「多久了?」
白露如實回答:「師父已經昏睡了小半個時辰……他能休養生息,也是好事。」
葉爭流笑了笑,手指一鬆,任那薄紗的帷幔自行落下。紗帳尾點綴的流蘇一顫一顫,被她順手纏在綴金的掛鉤上。
「師姐,我是想問你,師父方才那副模樣,已經有多久了?」
見白露面現遲疑之色,葉爭流翹起唇角,拖來一個繡墩,貼著白露身邊坐下。
「師姐,經過方才那一樁事,難道我們三人還不算同生共死?剛剛師父和我解釋那是殺戮之神詛咒的時候,不也半點沒有瞞我。我只是心裡不放心師父,我不是那些外人,師姐便和我說了罷。」
葉爭流這一番話可謂情深意切,鞭辟入裡,一句話裡藏了四五個坑。
像是這麼好聽的勸說,要是讓解鳳惜聽見了,想必會笑著連連讚許,讓她當場就滾著出去。
可惜,白露小天使的造詣著實比不上狗男人們。
葉爭流有理有據地勸她兩句,她眉目間當真浮現出了猶豫之色,覺得師妹說得很有道理。
「但,但不能讓師父醒了和你說嗎?」
葉爭流心想,等解鳳惜醒了,不想提這事,難道我還有本事掐他喉嚨嗎。所以要打聽當然是現在打聽。
然而在面上,她只是從容一笑。
「師父有命令師姐你不許和外人說嗎?」
以葉爭流對解鳳惜的瞭解,此人多半不會說這麼掉面子的話。
果不其然,白露想了想,答道:「這倒沒命令過,此事要緊,師父知道我定會保密的。」
「那正是,師父這就是事急從權的意思啊。」
葉爭流誠摯地對白露說道:
「師姐剛剛過去時,有沒有看到我手裡拿著一根煙鳳翎?實不相瞞,我看師父那般模樣,真是萬念俱灰,心想若是師父嚥不下我餵的藥,登時抹脖子算了——我對天發誓,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絕無半字誑瞞。」
白露吃驚道:「師妹!」
葉爭流淡淡一笑:「所以,師姐便知道了吧,我對師父的關懷,絲毫也不比你少啊。」
白露感動得雙眼裡隱隱浮上淚意,終於對葉爭流吐了口。
葉爭流一面滿眼認真地聽著,一邊在心裡暗暗警示自己:等她有錢了,不能只記得給向烽購買「說話的藝術」,還得給白露編幾本防詐騙小常識。
……
順著白露交代的細節抽絲剝繭,葉爭流才漸漸拼湊出了方才這場意外的形狀。
解鳳惜身上的異變,確實如他所說,是一種詛咒。
這種詛咒究竟持續了多久,白露也不知道,自她被收為解鳳惜弟子那一天起,解鳳惜似乎便一直飽受詛咒的折磨。
而白露被解鳳惜收為弟子,已經是三年半前的事了。
葉爭流根據解鳳惜叛出玄衣司的時間推定,解鳳惜身上的詛咒,至今多半存在了五年。
這期間裡,白露一直盡力地為他壓制,解鳳惜自己大概也找了不少辦法。
這次他攜白露和葉爭流共同出行,前來鶴鳴山參加婚禮,正是因為他又得到一個新情報。
葉爭流能夠猜到,情報的內容,多半就是鶴鳴山的眾位賓客,包括應鸞星,或許還要包括裴松泉,他們都想要爭奪的那個「東西」相關了。
白露嫻靜乖巧地坐著,微微抬眼看向葉爭流,神色純淨得彷彿一朵生長在山溪邊的花。
在把「詛咒」這個關鍵詞和解鳳惜聯繫上的一刻,葉爭流便徹底明白,解鳳惜此行為何非要帶上她。
由於初見白露時,受到她人物簡介裡「醫師」職業誤導的緣故,葉爭流一直以為白露的卡牌和藥有關。
然而實際情況卻給葉爭流敲了一個警鐘:系統裡的資料固然準確,但卻不可盡信。
因為誰也不知道,系統裡只用一個標籤做出的總結,背後究竟包含著怎樣的來龍去脈。
白露的卡牌和藥材、和針灸都無太大關係。
如果一定要給她的天賦做一個判斷的話,葉爭流會稱呼她為「牧師」,就是網游裡最常見的那種奶媽職業。
因為,非常巧合的,白露自己能給人看病、救死扶傷,而她的卡牌能力又是驅散詛咒。活脫脫就是網游裡的典型牧師。
據白露自己回憶,她當時被解鳳惜收下的時候,解鳳惜身上的詛咒已經非常嚴重。
漆黑詭異的紋路甚至爬上解鳳惜的眼角,逼迫得他不得不在臉上,戴一副黃金鑄的綠松石半面遮。
若不是白露一日日替解鳳惜消除詛咒,他的面具恐怕早就要從半臉直接換成全臉。
葉爭流聽到此處,抓住了一個細節。
「等等,師父之前的詛咒演變的這麼嚴重過嗎?」
白露連連搖頭,一口咬定:「絕對沒有,從來沒有!」
若不是這樣,她先前也不會那麼慌張,甚至認不出一堆鳥毛裡的師父。
呵呵,葉爭流悟了。
葉爭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對了,師姐你送我的安神香……」
「那真的只是效用很強的安神香,師妹若喜歡,我再給你拿一副。」
白露認認真真地和葉爭流解釋道:
「對師父來說,這味藥已經不能用來助眠,只是一劑輔助的藥物。我每次為師父清除詛咒的時候,都要先用藥令師父靜心,等師父心如止水了才能開始……不然,詛咒太強大,我會受到詛咒的反噬。」
葉爭流回憶了一下:「那個藥可以直接吃,是吧?」
「師妹千萬別吃。」白露嚇了一跳,「我把藥放在一起,是因為需要不同的藥性相互沾染,才能起到更好的作用。就連師父都是挑著吃的……」
葉爭流虛心請教:「那不知,我之前給師父餵進去了一袋,大概會帶來什麼副作用?」
白露的臉刷一下紅了,她不太好意思地看了葉爭流一眼,囁嚅道:「我去得及時,加上只有一袋……除了幾個月內或許腎水不調,精血空虛,倒也不會有太大的害處。」
葉爭流:「……」
葉爭流當即真誠地看向白露,字字句句懇切至極。
「我覺得這種小事,師姐你就不必告知師父了。」
白露思考一番,很是讚同地點了點頭。
葉爭流忽然又想起一事:「哦,對了,我之前給師父那個裝頭髮的香囊袋子,師姐你有沒看到師父放在哪裡了?」
香囊裡沒準還落著一根兩根裴松泉的頭髮,葉爭流想拿著研究研究。
再就是……
既然這個香囊裡裝著的藥材,曾經導致解鳳惜身上出現如此清奇的插曲。
那麼,香袋沒準能和猴猴提供的金剛孔雀羽毛一樣,在煉器系統裡製作出什麼稀奇古怪的小東西。
葉爭流欣慰地發現:繼猴猴以後,解鳳惜即將成為自己的第二大原材料供應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9:21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七章 關係改善
解鳳惜悠悠轉醒的時候,天邊的暮色已經西沉。
屋子裡足足點了十數根蠟燭,因而不顯得昏暗。
其中一個雕銀的燭台,正拿在床頭那人的手上,燭淚隨著那人的動作垂垂而墜,燭光就更是正對著解鳳惜雙眼之間的位置,一晃一晃地照著。
難怪解鳳惜睡著時,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自已眼前一下下揮手,原來是蠟燭的影子。
解鳳惜支起身體,嘴裡盡數是先前灌下的藥味,以及喉嚨口倒湧上來的血腥氣。他清了清嗓子,一盞茶水便恰到好處地遞到他手邊。
解鳳惜並未抬頭確認那人的面孔,先是低頭就著茶盞嚥了一口。那茶水冰冷發澀,從溫度上感受,至少也是上午泡的剩茶了。
白露就是兩隻胳膊都粉碎性骨折了,也絕不會把病人照顧成這樣。
而他只帶來了兩個徒弟。所以現在在屋子裡守著的是誰,難道還用猜嗎。
解鳳惜嘆了口氣,把雨過天青色的茶盞撂在床前的小桌上,語氣聽起來十分惋惜:「愛徒,你這茶一般人可喝不下……你師姐呢?」
不等葉爭流回答,解鳳惜就反應過來,很是頭痛地閉了閉眼:「是了,以你白露師姐的性格……」
葉爭流想把白露支走,那還不容易?解鳳惜一秒鐘就能替她想出八種瞎話。
「師父真瞭解我。」葉爭流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她還拿著那個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銀燭台在手裡一晃一晃。
葉爭流意有所指地看解鳳惜一眼:「相比之下,我可太不瞭解師父您了。」
先前葉爭流從白露那裡套話,得知解鳳惜的詛咒從未嚴重至渾身長毛的地步,剛剛那副模樣,還是第一回。
她便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被解鳳惜陰了一把。
這個邏輯很簡單:解鳳惜所受的詛咒,今日異化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不可能是憑空而來,必定是出了某種插曲。
假如他的詛咒是順其自然變成這樣,那就沒法解釋,為什麼解鳳惜今天不好好地待在自己院子裡,等著白露給他上門診脈,而是自己蹦蹦噠噠地出了門子。
所以說,他準是在外面浪過頭了。
現在的鶴鳴山雖然賓客眾多,然而能令解鳳惜翻車的,還能讓他精準地翻在殺戮之神詛咒上的人選,除了應鸞星,葉爭流根本不做第二人想。
這麼一來,葉爭流和應鸞星狹路相逢的內幕,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多明顯啊,解鳳惜在用她釣應鸞星。
想通這一點,葉爭流只差沒在臉上寫一句「敲裡大爺」。
應鸞星對時間禁錮類的「十年一覺揚州夢」都有一定抗性,陸游的「山重水復疑無路」幻境,只怕攔不住他多久。
換而言之,他沒有繼續來追葉爭流,多半是被解鳳惜擋住了。
葉爭流就說嘛,為什麼此行解鳳惜一定要帶上自己,總不能單純是為了看戲。
原來他們這對塑料師徒,打的幾乎同是一個主意。
——葉爭流打算遇到應鸞星,就往解鳳惜背後一躲;
——解鳳惜決定遇不到應鸞星,就把葉爭流單獨往外一丟。
反正沒人考慮過應鸞星的意見就是了,應鸞星只是一個標志、一個記號、一個莫得感情的工具人。有人想過他的心情嗎?沒有,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師徒都只想著他們自己。
解鳳惜緩緩眨了眨眼睛,他臉上還帶著幾分蒼白憔悴的病態,看起來便如一支雨疏風驟下,被打得零落的海棠花。
兩個人短暫的四目相對,葉爭流眼裡寫滿了「我全都知道了」。
解鳳惜瞧了她一會兒,終於緩緩嘆了口氣,心想:不能指望這個徒弟良心發現,主動給自己留台階下。
畢竟,她連白露都能騙,可見人格已經開始輕微變態了。
他轉開自己的目光,下意識在身側摸索自己的煙槍,卻什麼都沒有碰到,這才回憶起那桿藍田玉的煙槍,早在和應鸞星的一戰裡化為湮粉了。
「為師無意令你涉險……我是說,太過涉險。」
解鳳惜知道,放葉爭流出去當誘餌,她有可能會死。
但平心而論,解鳳惜沒有希望過葉爭流死。
他的目光在葉爭流的額頭上逗留了一會兒,那裡曾經挨了應鸞星當頭一刀,把葉爭流砸得眼冒金星。
「只能說,應鸞星不用蠱蟲反而用刀,確實在我的意料之外。」
解鳳惜把內甲和煙鳳翎都給葉爭流裝備上了,最外面還有金剛孔雀的彩翎大氅擋著。這一身可謂內防偷襲外防兵刃。
除此之外,連葉爭流都不知道的是,解鳳惜還在她的領子上附著了一絲淡淡的、可以驅趕蟲蠱的煙氣。
只不過,解鳳惜也沒想到,應鸞星居然掄著刀就上,硬是把葉爭流的腦袋當成柴劈。
一絲餘地也不留,可見這人確實是被他們兩個聯手氣狠了。
解鳳惜不是應鸞星那種內外兼修的肉搏流。
他的卡牌能力在應鸞星之上,然而論起近戰,應鸞星能一個人把八個他倒吊起來打。
在電光石火之間,那一刀迎頭落下時,解鳳惜曾在原地微微一動。
眼見相救葉爭流已經來不及,解鳳惜這下意識的一動,也動得十分克制,至少沒有洩露出他的蹤跡。
至於之後葉爭流竟然憑一顆鐵頭抗住攻擊,然後又往地上丟了那麼多的奇怪炸蛋……這就完全是峰迴路轉,誰也猜不著的事了。
想到這裡,解鳳惜神色古怪地看了葉爭流一眼,欲言又止。
這次出門最大的遺憾,大概就是應鸞星沒回答自己,他為什麼想不開,居然收了這麼個徒弟。
不過,一提到應鸞星……
玄衣司……殺戮之神啊……
抬起手來,輕輕在自己喉嚨處摩挲兩下,解鳳惜臉色莫測,似乎想起了那些羽毛梗在喉口時的特殊感受。
若不是吃了裴松泉的那縷頭髮,他此時想必已經死了,死狀大約還會很離奇。
而裴松泉的頭髮,則是給了葉爭流的。
誠然,解鳳惜當初如果執意想要,盡可以憑借師徒名分強奪。
在這個世上,師父做徒弟的主是天經地義。就和父母收走小孩子的壓歲錢看一樣,或許有人覺得不妥,但道義上沒人能說他一句不是。
但那麼做,解鳳惜不屑。
所以即使知道那縷頭髮能壓制詛咒,他還是任由葉爭流自己把東西收好。
這才有了方才葉爭流主動把頭髮給他的事情——他那時候已經威脅不了葉爭流什麼,她這一救,是心甘情願的。
解鳳惜感到觸動。
他們這一對塑料師徒,外人看著親熱,白露這個小笨蛋更是感動得涕淚漣漣。
實際上,他們彼此對著另一方的時候,從來都是心知肚明的給對方搭戲檯子,唱得花團錦簇,可虛情遠多過誠意。
正因如此,這一次的救命之恩,解鳳惜反而更要領受。
他本來以為,葉爭流和自己過於神似。沒想到兜兜轉轉,她竟然還是與裴松泉更合拍一些。
在一連經歷了應鸞星和解鳳惜這兩個人中之鳥後,葉爭流仍然保有她的堅持。
一直以來,解鳳惜對葉爭流不差。
但他還是得說,自己先前看輕了她。
解鳳惜必須要承認,繼視野和見識的高度以後,葉爭流第二次令他吃驚。
——她的品格,遠比解鳳惜所以為的貴重得多。
「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解鳳惜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對我來說,裴松泉的頭髮很不易得,但對你或許不一樣。無論如何,我會找其他東西補給你。」
葉爭流對解鳳惜的反應早有預料,他既然這麼上道,那她當然不好客氣。
「那不如就……先預付一點定金?」
解鳳惜無奈一笑:「啊……現在連師父也不叫了嗎?」
葉爭流無辜地攤了攤手:「您不也是一樣,也不再作『為師』的自稱了嗎?」
聽她這麼說,解鳳惜便感到很有趣一樣,微微地笑起來了:
「很多時候我都有種感覺,你並不想叫我師父,但非要叫的時候,也不是在心裡罵我。你似乎暗地裡對我有其他的稱呼,那是什麼?」
那還能是什麼,當然是金主爸爸。葉爭流不假思索地想道。
咳,這是開玩笑的。
葉爭流揉揉鼻尖,坦率承認:「大部分的時候叫解老師,很少的時候叫解校長。」
小班一對一授課的時候叫老師,碧苔堂裡領任務的時候叫校長。
古代是有老師這個稱呼的,望文知義,這個詞一般是用來代指年老的、資深的學問傳授者。
所以在聽到這個稱呼以後,解鳳惜目光奇異地看了她一眼,大概覺得這是葉爭流腹誹他的另一種變形體。
但他也沒對此發表什麼反對意見,從神色看,大約是默認了葉爭流的這番「編排」。
——這就是為什麼,應鸞星和解鳳惜同為狗男人的一種,但葉爭流還是更放心解鳳惜多於應鸞星。
同樣都是雙方攤牌,要是放在葉爭流和應鸞星身上,那只能叫圖窮匕見。
從此以後,他們倆還師徒相稱個什麼啊,直接等著應鸞星叫葉爭流小兔崽子,葉爭流稱呼應鸞星為老王八羔子吧。
但要是放在她和解鳳惜中間,只要沒在最開始談崩,那越到後面,反而能越聊越開了。
本來,解鳳惜和葉爭流的關係,比起這個時代裡正宗的師徒,就更類似於現代社會中的老師和學生。兩人亦師亦友,學生也同時經受著老師的照顧。
現在,經歷了之前那幾件破事,他們兩個倒能誠實地對視一眼,大大方方地把這種顯得有點奇怪的師徒關係,徹底擺開在明面上了。
葉爭流把床前矮桌上那盞冷茶潑了,回身換了新砌的茶水。解鳳惜就手接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這期間兩人誰都沒說話,他們之間的氛圍,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送東西、問問題的時候要來得真心。
葉爭流重新落座:「剛剛說到定金的事……師父,這回我有幾個問題,可能不太客氣。」
她雖然還叫師父,但此次的口吻,便極其接近於叫「老師」的腔調了。
解鳳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可以,你問吧,我不會故意不答你。」
葉爭流爽快地一點頭:「好,那我直說了——師父身上的詛咒很嚴重吧,您自己覺得……您大概還能活多久?」
解鳳惜抬起眼睛,只見葉爭流神色間,唯有一片洞察。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9:42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八章 破軍
解鳳惜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看神情竟然無端地有點頭痛。
「好問題,果真不太客氣,應鸞星一定很感動他曾經教過你——這是怎麼猜到的?」
葉爭流神色不動,淡然自若地回答道:「哦,因為應鸞星曾經教過我。」
解鳳惜被葉爭流頂得說不出話:「……」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真的很難保證,他還會不會收下葉爭流做徒弟。
葉爭流完全是一個雙刃劍型武器,出鞘可以氣氣對手,但平時更大的作用是留著氣自己。
縮筋凝血、堵氣添瘀的本事,真是誰用誰知道。
見解鳳惜表情無語,葉爭流乾咳一聲,糾正道:「我對應鸞星的報復心很有體會。如果師父您中的詛咒不痛不癢,他可能早就忍不住自己殺來滄海城了。」
應鸞星此人的報復心之強烈,行動力之狠辣,在葉爭流平生所見裡,大概只有伍子胥、朱元璋還有雍正的混合體才能與之比及。
她當初毀了應鸞星卡牌,被直接丟上浮生島一事不論。
等葉爭流僥幸逃離那座小島後,應鸞星竟然還一直持之以恆地派出玄衣眾來刺殺她。
如果說,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都能蒙受這樣的「厚待」。
那麼,像是解鳳惜這樣不死不休的老對頭,應鸞星只怕想一想,都覺得「你若安好,那還得了」。
放解鳳惜快樂地活在世界上,放浪地收上九百多個徒弟,這與臥榻之側任旁人酣睡有什麼區別。
葉爭流帶入應鸞星的心態想了想,覺得唯一能讓應鸞星容忍解鳳惜五年的理由,只有兩個。
一來,可能是解鳳惜太強,二來,就是解鳳惜多半活不長。
特別是解鳳惜的詛咒剛剛發作了一次大的。葉爭流眼睜睜地看著,就在自己腳邊,解鳳惜直接變成了一團不可描述的形狀。
這種幾乎改變種族的異變,不可能毫無後遺症。
道理非常簡單——連激光脫毛手術都有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而解鳳惜毛孔裡的羽毛都擠出好幾寸了,怎麼會絲毫不受影響。
果不其然,解鳳惜臉色奇妙,無形中承認了葉爭流的猜想。
「如果沒有今天的意外,我或許還能活三年。」
那個星月大作的叛教之夜,解鳳惜帶著唯一的徒弟向烽,還有一干願意聽從的下屬,從玄衣司總殿裡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那一晚的月色在數十年間可謂絕無僅有,一輪玉盤高懸天空,顏色紅得近乎妖異。如同一隻高瞰而下的神明眼瞳,淡紅的輕光漫過解鳳惜血跡斑斑的身體。
在他的身後,玄衣司兩位正殿的屍身,和生死不知的應鸞星疊在一起。
而在他的身前……毫無預兆的,於血月的照映之下,解鳳惜臉色白得像紙,胸前忽然炸開了一蓬完全由黑色羽毛構成的「花」。
那是解鳳惜第一次感受詛咒發作,作為背叛神明的代價。
從那天起,他的腦袋上便一直高懸著一個無形的、上層沙粒少而淺薄的沙漏。日子每過一天,他便距離那個倒計的終結之時更進一步。
「在殺戮之神的詛咒下,我本來最多只剩五年的壽命,但遇到你白露師姐,算是意外替我的性命續上三年。」
「不過,有了上午那個插曲……大概我能再活一年也算久了吧。」
解鳳惜說出這話時的口吻輕鬆肆意,聽起來和他平日裡開玩笑的語氣也無太大差別。哪怕是葉爭流這個已經死過一回的人,此刻都要敬佩於他的風度和樂觀。
「……此次你來鶴鳴山,想要拿到的那個東西,就是用來救你的命的?」
解鳳惜揶揄一笑:「你連我是來拿東西的都猜到了?那你不妨再猜一猜,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好東西?」
葉爭流猜了一串答案,都沒有猜對,最終還是把皮球踢給瞭解鳳惜。
這一回,解鳳惜沒有再賣關子。
他在自己的床頭枕下摸索了一會兒,忽然變戲法一樣又拎出一桿血玉煙槍來。解鳳惜屈指在煙袋上輕輕一彈,小巧的煙鍋裡一下子多出了兩團白色的絮狀物,像是被壓縮後的霧。
「這個東西……唔,雖然大家都為之而來,但要論起它的真正來歷,還是要從裴松泉說起……」
————————————
來自解鳳惜的解答,著實地出乎了葉爭流的意料.
於是,直到葉爭流已經在婚禮宴席上坐好,她腦海裡也一直在反復思及著這件事情的始末。
她沉思的如此專心,甚至沒有注意到,婚宴的大門口處,門子已經根據請柬,高聲報出了「玄衣司冥路殿主——」的大名。
直到感覺芒刺在背,葉爭流猛地轉過頭去,才意識到,應鸞星正森然地凝視著自己。
這個男人眼中的殺意如此分明,像是兩把隨時都能脫鞘而出的彎刀。而他整個人,則像是獨行千里的血狼,也如同靜靜潛伏在屋簷下的碧色毒蛇。
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只需被他隔空看上一眼,在未來的十年裡,他都會一直懷疑自己的安全。
因為,那眼神已無比分明地告知與你:——危險不知何時將會降臨在你的頭上,全因你曾落入獵殺者的眸底。
如果不是一個完好無損的解鳳惜此時正坐在她三步以外,或許應鸞星的刀鋒,現下已經吻上葉爭流的脖頸。
葉爭流被他的目光看得冷颼颼的,脖子後面像是得了風濕一樣,一股股地往外冒著寒氣。
應鸞星充滿惡意地對葉爭流勾起唇角。
下一秒鐘,他只見自己早有準備的前徒弟,變戲法一樣地從袖子裡抽出了一條小絲巾,從容優雅地圍上了她的脖子。
純蠶絲,手工繡花,老蘇繡手藝,漂亮還壓風。
葉爭流在滄海城逛街時,看見這條絲巾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應鸞星:「……」
他‧殺‧葉‧爭‧流。
他‧殺‧解‧鳳‧惜。
喉口裡翻湧上來一聲冷哼,應鸞星一揮袍角,在侍女戰戰兢兢的眼神中,徑自甩袖落座。
同席的賓客幾乎都聽聞過這位冥路殿主的鼎鼎殺名。
見他竟然擺出這樣一副表情,大家紛紛暗地裡交換眼色,猜測他這一次大概不是來參加喜宴,而是來摘取哪個倒黴鬼的人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猜測……居然也不算錯。
葉爭流扯了扯脖子上的小絲巾,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果子釀。
她剛剛把酒杯端起,一個少年便擺手揮拒了侍女的安排,笑著在葉爭流身邊落座。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當他坐下的那一刻,身形恰好擋住了來自應鸞星的死亡視線。
葉爭流不言不語地揚起一條眉毛,只見那少年正好奇地看著自己,臉上還帶著幾分友善的微笑。
這少年天生笑唇,眼中尚餘幾分未褪的爛漫天真。他舉手投足都透著良好的教養,一笑起來便星芒閃動,如華光熠熠。
他顯然已做過刻意的修飾,衣著打扮全都平平無奇。只有腰上圍著一條特質的漆皮腰帶,環腰足足插了九把銀鯊短匕。
少年左右看看,悄悄把椅子向著葉爭流的方向拖了拖。
這行為若被旁人做出來,看著多半像是要套近乎。偏偏一經他的手,無論說出怎樣的話,做出怎樣的事,都天然鍍上了一層理應如此的氣質。
少年壓低了聲音問葉爭流:「我聽聞那男人乃是玄衣司的冥路殿主,手裡人命無數。你這樣年少貌美,料來所作所為必無大錯,究竟如何招惹上這個煞星?」
說這話時,像是感受到身後的應鸞星一直瞪他,少年微微打個寒顫,卻還是努力地挺直了腰。
葉爭流在這個世界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三觀跟著五官跑的妙人。
她見這少年也不容易,便好心相勸:「擋不住就不要硬撐。」
少年卻倔強地一揚頭:「無論如何,我總不能任由他如此威脅一個纖纖弱質的姑娘。」
他沖葉爭流眨了眨眼,又好奇地湊近了些;
「我叫破軍,立志觀遍天下美人,恰好今日在席上看見姑娘……啊,還沒問過姑娘名姓,你叫什麼,又是什麼人?」
葉爭流奇異地看了這名為破軍的少年一眼,心想以這人表現出的秉性,竟然能來到最重要的一間宴席大廳裡,倒也真是奇了。
為了梁國公主和鶴鳴山宗主的婚禮,鶴鳴山一共設下了酒席大堂十餘間,山下招待百姓的流水席也足足擺了十里。
葉爭流現在所在的這間婚堂,坐著的都是最重要的客人。
在場的各位賓客,一半是梁國臣子和鶴鳴山故交,彼此之間也都熟悉,現下正互相寒暄著,臉上洋溢著濃濃的喜氣。
而另一半人,便是為了「那樣東西」而來。他們各個來者不善,即使臉上帶著客套性的微笑,眼神也總是陰惻惻的。
在這兩派人馬之間,破軍帶著他陽光燦爛的微笑,單人匹馬地走了進來,還助人為樂地主動替葉爭流擋著應鸞星。
他只差沒在身上臉上,都寫滿格格不入四個大字。
葉爭流望著破軍走進婚禮內堂,像是看見柳湘蓮闖進了梁山分配交椅時的火並現場。
「我姓葉。」停頓一下,葉爭流也反問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破軍眉心聚起,臉上浮現出思索的神色。
恍然之間,他想起什麼似的,目光唰一下投到解鳳惜的身上。
解鳳惜如定鸞神針一般坐著,距離葉爭流不遠。此時他眼也沒抬,正懶洋洋地把玩著手上一桿透明的琉璃煙槍。
破軍握拳輕敲掌心,從容笑道:「我知道了,你必定是解城主的弟子,那位傳言裡豔若桃李的葉姑娘,對不對?」
葉爭流喝到一半的果酒突然卡住。
「咳,什麼,關於我還有傳言嗎?」
聽到這個問題,破軍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他屈指輕點自己的肩頭示意:「姑娘請看。」
葉爭流下意識轉頭,很快就在自己肩膀上找到了一簇傘狀的蒲公英種子,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沾上的。
她小心地把那枚絨軟的小白傘捏在手裡,不解道:「所以呢?」
破軍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那顆種子輕輕一勾手指。
下一秒鐘,潔白的種子無風自動。迎著窗口雕花裡透來的一縷淡金色陽光,蒲公英的小傘柔緩地飛入破軍的掌心。
破軍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調皮得像是一個惡作劇後,迫切等待著別人發現的孩子。
「哈哈哈,抱歉了,我並不知道你是誰。只是聽你說自己姓葉,又坐得離解城主這麼近,所以斗膽猜測你是解城主的高足。」
他收斂笑意,站起身來,正式地對著葉爭流行了一禮。
「在下破軍,魏國人,還有三年及冠,至今尚未許婚,卡牌名為『自然之聲』——至於葉姑娘豔若桃李云云,當然是它比較了姑娘和來時那棵桃花樹的顏色,然後悄悄告訴我的。」
似是為了配合破軍的這番說辭,那顆躺在他掌心的蒲公英種子,順著破軍語調的起伏,旋轉了一圈又蹦 一下,宛如一個正在跳芭蕾舞的小姑娘。
破軍討巧地沖著葉爭流眨了眨眼睛:「所以,姑娘究竟叫什麼?這回可跟我說吧。」
「我姓葉,葉爭流。」
「葉爭流……」認真默念著葉爭流的名字,破軍天生的微笑唇又開始貓兒似的上揚。
葉爭流看著他那陽光明媚的燦爛笑容,一時忍不住戰術後仰。
——低估他了,他不是什麼柳湘蓮。
依照這哥們兒的段位,至少也是個賈寶玉才對。
————————————
或許是因為梁國背依山野的緣故,這個國度的婚俗也遠比其他國家更為開放。
梁國女子出嫁,頭上無需蓋頭,只需手持一柄淡紅色的薄紗團扇,象徵性地擋在臉前遮面。
等拜過天地入了洞房,男方會在扇前對女子念詩催妝,或者出言許諾,這個過程叫做「卻扇」。
而天香公主,她則比世俗裡的眾位新娘還要大膽。
當天香公主在新郎的攙扶之下,緩步走進禮堂時,窗外的鳥鳴聲顯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吵鬧,幾乎在座的所有的賓客,全部都遺忘了呼吸。
那一瞬間,許多人甚至忘記了此行的來歷。
那柄本來應該遮掩面容的紅絹繡扇,被天香公主拈在纖纖玉指之間。
她手指潔如削蔥,枚枚指甲都修剪出一個圓潤優美的弧尖,塗著大紅色的蔻丹。
那樣熱烈的顏色,落在她白皙如荑的指尖上,增一分則濃,減一分則淡。恰好就要這種深淺得宜的顏色,才能襯托出天香公主那露華一般清純嬌豔,彷彿下一刻世上便再也無緣挽留的容顏。
她並未用團扇遮住整張面孔,只是半擋著自己秀麗的鼻子和嘴唇,而盈盈的眼波仍如春水一般,徑自流入在座每一位賓客的眉上心間。
許多人尚未來得及飲下杯中之物,卻在天香公主絕美的容貌之中深深醉去。
葉爭流原本正偏頭和破軍說話。
然而天香公主甫一露面,她所有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公主的身上。
望著紅衣新娘舉世無雙的身姿,葉爭流心中一時之間只有一個念頭——
尤物!
絕代尤物!
她尚且沉浸在公主的美色之中不可自拔,身邊的破軍已經卻回過神來,在自己掌心裡輕輕一敲。
他也同樣凝視著天香公主的方向,然而神色裡除了欣賞,就只有一片清明。
和在場的其他男人不同,破軍的目光裡毫無任何肉欲。
他看著天香公主,像是看著一幅天下間最美麗的畫。
破軍輕聲喟嘆道:「我這一趟並未空走。天香公主和她的卡牌,當真是……名不虛傳。」
葉爭流耳朵一動,飛快地捕捉到一個關鍵詞:「你說……卡牌?」
「不錯,這位公主的卡牌,名字就是『國色天香』。」
破軍的唇角漾起一絲復雜的笑意:「據說,她每次解鎖自己卡牌技能的條件,都是要尋找到一名容顏更勝於她的女子,然後憑藉自己的風儀、氣度、才華,令那女子心甘情願地承認,公主遠比自己更美。」
「每勝過一位女子一次,公主的容顏便會更進一層。」
「等到世上再無能美及她的女人,天香公主的卡牌便已修煉至大成。」
隨著破軍話音落下,葉爭流的系統忽然叮地響了一聲。
【婚禮特別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已集齊(3/8)。請點選已獲取的拼圖碎片,可以獲得200名氣值獎勵!】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0:59:59
卷三 鶴鳴山 第八十九章 太綠了
猝不及防就又得到一塊拼圖碎片,葉爭流不由意外地揚起了一條眉毛。
說來也巧,她現在手中一共三片拼圖碎片,居然分別是因為雲渺之、韓峻以及天香公主趙玉濃所觸發的。
三個人對應著三塊拼圖,從這一點上看,拼圖的設計非常平衡、非常勻稱、非常地一碗水端平。
她看這個游戲拼圖系統,簡直堪稱當代端水大師。
點擊系統界面,收下了這幾乎等同白給的200點積分。
葉爭流一邊思考著這次的觸發關鍵點在哪裡,一邊繼續追問身邊破軍。
「那被天香公主比下去的女子們呢?就此成為藥渣了?」
「藥渣?這個說法倒妙……咳,可也太刻薄。」
破軍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又發覺不太得體,慌忙嗆咳兩聲。
周圍的人都沉浸在天香絕世的美色當中,連一聲咳嗽的聲音都顯得突兀。破軍眼神左右一掃,下意識壓低了嗓子。
「不是的。我聽人說,公主只要晉級成功,便對那些女子贈以重金,送她們衣錦還鄉。因為這個緣故,還有不少貧家美人守在公主的必經之路上,只求公主一次垂青。倘若真被公主選中,一家人十輩子都吃喝不愁了。」
大堂四面絲竹俱起,香風陣陣,一曲嗩吶直沖雲霄地驚空一響,調子被高高地拋上了天空中央。
兩個穿著淡紅裙衫的侍女,一溜小碎步地各牽著紅花的一端,將同心緞子分別遞給了新郎和新娘。
待天香公主和韓峻拿好相連的大紅喜花,嗩吶聲緩緩降調,襯托出司儀一把嗓子的清亮。
「吉時到,新人至——」
「一拜天地——」
葉爭流饒有興趣地在一旁打量,這還是她第一次密切接觸古代婚俗的現場。
先拜天地,再拜高堂。
韓峻考妣早亡,桌上供著的是個牌位。
而公主的父皇母后顯然不能在此,因此由一個老嬤嬤手捧一道御旨,替遠方的梁國皇帝受了這一拜,又還了一禮。
等到最後夫妻對拜環節的時候,一直不曾遮住全臉,只是風情萬種地來回捻動紗扇的天香公主,竟然輕折玉腕,垂下目光,半偏過頭,有些嬌羞地擋住了自己的花容。
她半掩玉顏時已然風流天成,如今臉上露出新嫁娘的羞澀來,竟然還能再添一分別樣的風致。
葉爭流親眼看到,不遠處一個老大人望著天香公主,整個人都呆了。他酒杯半傾,自己卻忘了張嘴去喝,酒水淅瀝瀝地灑滿了花白的長鬍子。
破軍連連讚許道:「這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佳偶天成的一雙。」
葉爭流想想自己那幅未完成的拼圖,以及明顯和這場婚禮有關的雲渺之,對破軍的觀點實在不能苟同,只是付諸一笑罷了。
她再不去看堂上那一對幸福的新人,沉下心來思考自己這一次婚禮任務的線索。
從理論上來說,婚禮結束的那一刻,似乎就標志著婚禮之行系列任務都宣告結束,而葉爭流至此只拼出三塊拼圖。
但以葉爭流多年的游戲經驗來看,雖然婚禮結束了,可活動卻不會一下子結束。
因為策劃還沒有收割完玩家的肝。
通常來說,無論是端午特別活動,還是中秋特別活動,往往都會在節日前提前一兩天,在節日後再延後一兩天,很少有正好卡著當天的點兒宣佈活動結束的。
所以葉爭流大膽猜測,要完成婚禮系列的任務,賺取卡裝,她還有一點的時間。
拼圖一塊就有200點名氣值,顯然是湊齊卡裝的大頭。葉爭流免不了從這上面下手,反復琢磨著下一塊拼圖該怎麼獲得。
葉爭流思考得過於入神,好一會兒後她不經意地抬起頭,居然看見天香公主端著一杯水酒,身姿款款地朝著自己這一桌走來。
嗯?
梁國風氣這麼開放,新娘子不用坐在洞房裡等著卻扇禮,直接和現代一樣,可以滿桌敬酒的嗎?
葉爭流意外地朝天香公主多看一眼,發覺公主顯然已經敬過了其他桌的賓客。因為她手裡那盞小巧的白瓷酒杯邊緣上,已經暈開了一抹淡淡的唇脂香印。
天香公主行至解鳳惜身邊,未語先笑,緩啟櫻唇。
她聲音動聽如鸝歌鶯語,吐息咬字圓滑如珠。
連葉爭流聽了都不由得心下一蕩,落入旁人耳裡,造成的效果可想而知。
天香公主分別看了葉爭流和白露一眼,嬌媚一笑:
「城主調理徒弟的本事,果真名不虛傳。這兩位妹妹一位豔如桃李,一位清似秋霜,便如春蘭秋菊,各有所長。倘若昔日早有緣分遇到,我必是要請兩位妹妹做客,助我卡牌修煉一臂之力呢。」
解鳳惜臉上掛著一副客氣又不失禮節的微笑,不鹹不淡地回答道:「公主太過客氣了,兩個劣徒本領低微,容貌也只勉強看得過去,當不得公主這般抬舉。」
天香公主聞言,貝齒輕輕抵住自己飽滿的紅唇,略開玩笑似地說道:
「城主雖這樣說,卻不愧是兩位妹妹的師父。倘若不是我那卡牌修煉方式只限女子,我怕是會去求城主幫忙呢。」
葉爭流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想:怎麼感覺這位公主要勾搭解鳳惜似的?
她這便宜師父確實長得好看。
但這兩人原先不熟吧,這種玩笑恐怕不適合第一次見面的人來開啊。
解鳳惜身體不爽,答話也提不起興致,寥寥幾語將天香公主應付到別桌敬酒,便單手支頤,閉目養神。
葉爭流悄悄地往破軍的方向挪了挪。
「梁國婚禮的習俗……是讓新娘拜完堂後來敬酒嗎?」
破軍此時已經瞠目結舌,一對貓兒般的眼睛已然瞪得圓溜溜的。
他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只能僵硬地搖了搖頭。
不遠處,新郎韓峻的表情已經相當古怪,他雖然也在敬每一桌的酒,卻頻頻地回頭看向天香。
從他的眼神來判斷,那目光絕不像是毛頭小子對自己老婆的惦念,倒是有少許的怒意,和說不盡的難堪混合其中。
葉爭流:「……」
葉爭流緩緩嚥了一口口水。
她更加小聲地問破軍:「你、你現在還覺得這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嗎?」
這一回,破軍寂靜地搖了搖頭。
他用一種十分卑微的口吻痛惜道:「好綠啊。」
葉爭流:「……」
果然不止她一個人這麼感覺!
大概是再也受不了綠雲罩頂的發慌感,韓峻終於走到天香公主身邊。他本來臉上帶著依稀怒色,卻在望見那無一絲瑕疵的容顏時,盡數化為烏有。
「唉,玉濃……」
天香公主風情十足地眨了眨眼,語氣又像是故意惹人發惱,又像是變著法的和人撒嬌:「夫君。」
韓峻見此,便溫柔地牽過天香公主的手,替她向那一桌的賓客敬了一杯酒。
葉爭流原本正津津有味地觀看著本期《舔狗愛情故事》。
她覺得,在過去幾年裡,自己沒看著的肥皂劇需求都得到了補全。
然而等到韓峻敬完了酒,一翻手腕亮出杯底的時候,葉爭流所在的那個角度卻恰好能夠辨清,這位韓宗主的右手上,儼然落著一道相當深重的傷疤。
傷疤像是樹冠一樣分叉散開,一共五道。即使那傷痕已經癒合多時,看起來依舊能想像出當時的深可見骨。
心裡驟然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葉爭流下意識看向韓峻牽著天香公主的那隻手。
……果不其然,他的左手上,也陳列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傷疤。
系統彈窗再次浮現於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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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爭流:「!!!」
已知,韓峻的前妻雲渺之,乃是天生劍骨。
韓峻左右兩手都各自帶著深可見骨的長疤,疤痕如樹杈般分散開來,正好對應著五指的部位。
而韓峻,恰巧練得一手極為漂亮的劍法。
那麼,在三年之前,雲渺之失蹤以後,她身上發生了什麼還需要猜嗎?
葉爭流想通了此中關節,不由得震醒地挺直了身體。她緩緩嚥下一口口水,目光漸漸偏向這場婚禮裡的第三位主要人物。
——天香公主,趙玉濃。
「破軍。」葉爭流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叫了他的名字:「你知道雲渺之嗎?」
破軍停頓了一下,很快就從回憶裡翻出了這個人來。
「寒劍宮雲渺之?她清氣凌絕,當年也是名噪一時的美人,我自然有所耳聞。」
「那……你聽說過雲渺之和天香公主有什麼交集嗎?」
如果韓峻的前妻和現任有過什麼明面上的來往,以解鳳惜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性格,多半在講故事時就順便分享給葉爭流了。
他既然沒有說,那就表明他不知道。
倒是破軍一個自詡志向是觀遍天下美人的風流小少年,或許還能挖出一點野史傳聞來。
但令人失望的是,破軍只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我也想過,雲劍君和公主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美人,倘若她們二人紅銷月白一相逢,必是當世難求的美景。可惜,從未聽過她們有過私交。」
得了這一句回答,葉爭流也不氣餒。
她耐心地追問道:「你剛剛說到,天香公主的卡牌若想提升,就要在美色上勝過其他美人。那麼……若是被她比較的美人,沒有心甘情願地承認她比自己更美呢?」
「如果有人不承認她更美,那天香公主會變得怎麼樣?」
這問題問得著實刁鑽,破軍聽得甚至微微一愣。
「這……這種事情,已經涉及到個人的卡牌秘辛,著實不是我能打聽來了的啊。」
「沒關係,還是要多謝你。」葉爭流沖著他點了點頭,反手打開了自己的系統界面。
托剛剛獲得的兩塊拼圖的福,葉爭流的名氣值已經又增加了400點。
算上她之前做任務陸續攢下的310點名氣值、拼拼圖獲得的800點名氣值、還有……上次救了解鳳惜的命,因而獲得的400點名氣值。
葉爭流距離買下五星卡裝,還有1190點名氣值。
如果她能拼全整個拼圖,那麼就只差390點。
而對於這幅拼圖接下來該怎麼來拼,葉爭流已經抓住一點思路了。
她覺得,即使最後自己沒有機會得到那張絕版的五星卡裝,就是為了能多氪幾回月卡、多買點重要藥劑,自己也應該嘗試著再攢攢名氣值。
————————————
日頭過午,大堂裡的喜宴也漸漸散去。
應鸞星走得比解鳳惜和葉爭流要早,大概是怕自己多留在這裡看他們兩個一眼,就壓制不住當眾出手的欲望了。
白露在前方攙扶著解鳳惜,模樣十足的師慈徒孝。葉爭流就比較叛逆一點,走在解鳳惜身後,身邊破軍一直在陪她說話。
提及剛剛的婚禮……主要是婚禮上的天香公主,破軍依舊讚不絕口。
「我素聞『北國佳人出梁朝,梁朝佳人唯天香』的民諺,一路從梁國而來,本已見過許多鶯燕佳麗,不想和天香公主一比,竟然都淪為庸脂俗粉耳。今日能與公主有一見之緣,已然不虛此行。」
葉爭流揶揄他:「哦?看了剛剛發生的那一幕,你還是這麼想?」
破軍點點頭,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我方才仔細思索過了,世上的男人若是有錢,就可以隨意納妾;若是英俊,也不乏女子自願來投。那以公主的身份、能力和容貌,便是多多的喜歡男人,又何過之有呢?」
說到這裡,破軍發自內心地感慨了一聲:「她那樣美,做什麼都是理所應當的。」
葉爭流:「……」
葉爭流真誠地覺得,自己應該建議破軍去和韓峻聊聊。
他們倆一個是舔狗初窺門徑,一個是顏狗登峰造極,想必有許多共同心得可以一併交流。
一行人走過曲徑通幽的小路,連續轉了兩次彎後,葉爭流忽然聽得身邊的破軍笑了一聲:「是了,就是那個。」
「什麼?」
葉爭流循聲望去,只見破軍指著不遠處的一塊通體純白的石頭。
「那是專門煉製來測卡力的靈器,之前我在上面測了一次,他們便引我去了最上面的禮堂。」
說到這裡,破軍忍不住又露出幾分幸甚的微笑。
「若不是去了那個禮堂,此行沒準就見不到公主了呢。」
葉爭流定睛一看,認出那是一塊測靈石。城主府裡也有這樣的靈器,專門用來衡量卡者的卡力究竟有多少。
卡者的卡力和技能強弱息息相關。
就像是之前葉爭流對應鸞星使用了「十年一覺揚州夢」技能。
倘若放在別人身上,這技能足以定住他們八秒。但因為應鸞星的卡力分外強橫,因此僅僅一秒鐘不到,他便開始用力掙動起來。
葉爭流原本還在奇怪,破軍孤身一人,氣質又格格不入得像個地主家的大傻兒子,到底是怎麼走進最裡面的那間禮堂。
但他若是憑藉強橫的卡力得到另眼相待,那便說得通了。
破軍笑嘻嘻地牽起了葉爭流的袖子,對她比了個手勢,眼裡閃爍著少年人特有的得意神采。
他說:「來,我給你看看。」
解鳳惜就在三步之外,怕他們一會兒追不上解鳳惜,破軍還特意拉著葉爭流跑急了一些。
他跳近那顆白玉般的大石,驕傲地一抬手,四面八方的樹葉便簌簌而落,像是一場急雨般驟然依次拍在石頭上。
在第一片樹葉接觸到大石的一瞬間,白玉般的石面上就浮現出胭脂樣的水紅。
很快,隨著樹葉們的依次拍撫,那水紅色漸漸擴散加深,最終變為黎明前凝著夜色的幽紫。
破軍炫耀般看向葉爭流,興沖沖地問道:「怎麼樣?我怎麼樣?」
這技能攻擊性不強,然而看起來十足地好看,葉爭流發自內心地讚了一聲:「當真清新別致。」
不過片刻以後,她就由這個關鍵詞聯想到另一件事。
「……就是吧,可能有點太綠了。」
破軍:「……」
破軍抬頭看了看自己一手造成的技能效果,只見漫天的碧影源源不斷地席捲而來,自晴空落下。葉片的顏色深淺交替,宛如一場沒有盡頭的綠雨。
翠綠、深綠、淺綠、嫩綠、墨綠……反正就是非常綠。
破軍沉默了片刻,很是艱難地開口承認:「……你說得對。」
他沉痛道:「鶴鳴山……是太綠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01:00:17
卷三 鶴鳴山 第九十章 小道消息
葉爭流摸了摸那塊光滑的石頭。掌心摩挲過潔白的理石,帶來的觸感十分細膩溫涼,和曾經在滄海城城主府裡體驗過的那一塊有所不同。
換而言之,滄海城的那塊測靈石,和眼下鶴鳴山的這一塊,大約不是同一種材質。
有一個問題,葉爭流第一次使用測靈石的時候就已經很好奇了。
「我以前也見過測靈石,那塊和這塊一樣,都是通體整齊,毫髮無損。」
搞得葉爭流以為用測靈石有什麼潛規則,比如不能使用攻擊力強的技能,一旦把測靈石刮壞,就得原價賠償一樣。
但是後來再想想,葉爭流又覺得不對。
有些卡者天生就只有攻擊性的卡牌,難道他們這輩子就不用測靈石了不成?
可若是每天都受到極其強勁的攻擊,這些測靈石又是怎麼保存得如此完好?是它們的材質格外剛硬,足以抵擋一切攻擊,還是測靈石本身會自動復原,讓葉爭流看不出它受過攻擊的痕跡?
聽到這個問題,破軍張口欲答,想了想,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饒有興趣地遞給葉爭流一個鼓勵的眼神:「你既然這麼好奇,不如只用少許卡力,自己來試試看?」
葉爭流看他的神色彷彿憋著壞,當即拒絕道:「那還是算了——我看方才你用的技能也不是攻擊性的,是不是使用測靈石的時候,當真有什麼心照不宣的條文?」
「哈哈哈你可真是想多了,我使用這個技能,是因為我只有這一個技能。」破軍笑著連連擺手。
「我的卡牌名為自然之聲,技能名恰巧與卡牌名重復,也叫自然之聲——我能聽到它們的聲音,也能控制它們幫我做一些事情。但是請大樹落些葉子也就罷了,我總不能讓它們連根拔起,就為了驗證自己技能的攻擊性?」
說到這裡,這個一直笑得陽光燦爛的少年,頓時收斂神色,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我既然能聽到它們的聲音,就不能為了一己私欲讓它們因我而死。我聽古人說,『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料想便是一樣的道理。」
他這一番話說得極合情理,葉爭流聽了不由在心裡暗暗點頭。
不過,也正是破軍的這一席話,讓葉爭流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你只有一張卡牌?」
可破軍的卡力深厚得如此濃鬱。要知道,即使是葉爭流,也不過能讓城主府裡的那塊測靈石變成純正的大紅色而已。
這種情況豈不是說明……
「莫非,你是『獨卡』卡者不成?」
破軍聞言又驚又喜,十分意外:「呀,不愧是解城主座下高足,你竟連這個也知道。」
他隨口笑著同葉爭流抱怨,語調卻更近似於撒嬌。
「那些男人一聽說我只有一張卡,便覺得我過於廢物。他們看不上我卡牌稀少,我倒也看不上他們見識微薄……果然還是姑娘家通情達理,越美的女子,就越能說得上話。」
他這話說的,讓葉爭流簡直不知道怎麼接。
若是破軍再來兩句「男子是泥做的骨肉,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就非常地有賈寶玉內味兒了。
破軍頓了一頓,才回答了那個關於測靈石的問題:「攻擊測靈石本來無妨,石頭會吸收大部分攻擊作為能量,再反彈出一小部分無法消化的攻擊。
「所以在使用攻擊技能的時候,需要找好角度,不然大咧咧地直接測試,反而會被自己的技能反彈打中,那就貽笑大方了。」
這也是為什麼破軍剛剛在攛掇葉爭流試試的時候,還要特意強調一句「少許卡力」。
因為早些年測靈石剛剛出世的時候,真的有人橫眉楞眼地抬了個手,隨即便被自己反彈回的技能削禿了頭頂的黑髮。
從理論上講,若是使用測靈石的卡者足夠強悍,他甚至可能被自己攻擊的反彈立斃當場。
不過,強大到這種地步的卡者,往往都有幾手保命功夫,所以至今為止,還沒有人搞出過這種烏龍。
說完這個,破軍又拉著葉爭流,躍躍欲試道:「我看這塊測靈石有運氣,讓我今日有幸得見天香公主。你不如也來試試,沒準能沾上幾分運道。」
葉爭流想了想自己晚上打算做的事,頓時覺得,自己還是見不著天香公主為好。
她當即縮回被破軍扯著的袖子,藉口解鳳惜馬上走遠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了上去。
在追趕解鳳惜和白露背影的時候,葉爭流心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
如果她是大紅色,破軍是紫紅色,那解鳳惜和應鸞星這樣的人物,卡力會在測靈石上顯示出什麼顏色?
他們的卡力,會不會讓紫色都濃鬱得變成一片墨黑?
關於這個疑問,葉爭流後來從向烽那裡得到了答案。
據說,在解鳳惜全盛之時,只是隨手朝測靈石拋去一股輕煙,測靈石便應聲而裂。
————————————
當天下午的時候,葉爭流的煉器系統有了動靜。
她點進系統界面看了一眼,三口大鼎裡,有兩口都冒著煉製時特有的火光,只有一口才是空的。
其中一口大鼎煉製的是殺戮之神的詛咒。紫色火焰從燃起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穩定在這個顏色,甚至連亮度都沒有變過。
而另一口煉器爐裡,煉製的則是那個經歷坎坷的香囊。
就是那個由白露送給葉爭流,葉爭流拿它裝了裴松泉頭髮,然後又連頭髮帶袋子地送給解鳳惜,最後再由白露費心找出來,重新還給葉爭流的香囊。
好傢伙,小小一個香囊來回傳遞的復雜過程,簡直堪稱當代大三角黑奴貿易。
系統對這個香囊的標注是:一個普通的香囊,縫線裡甚至還帶著些許的催眠藥渣。但因為曾經盛放過特殊的頭髮,所以性質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和殺戮之神的詛咒不同,煉器系統建議葉爭流煉製這個香囊。
它給出的評價為:建議煉製,最終獲得的東西,或許可能為你的生活帶來驚喜。
……實不相瞞,經過「蛋無虛發」煉器事件後,葉爭流對於「驚喜」這兩個字,只能下意識地聯想到一台成熟老辣的碎蛋機。
最左邊的黃銅大鼎裡,紫色的火焰猶未止息,顯然還在繼續煉製著殺戮之神的詛咒,不知道最後能煉出個什麼東西。
倒是中間的煉器爐中,那個被煆煉了一天一夜的香囊,終於結束了它水深火熱的旅程。
自從覺醒了煉器系統後,葉爭流覺得,自己立刻通曉了一萬零一種變廢為寶小妙招。
香囊煉制的成功率為50%,葉爭流私下裡猜測,這或許是因為裴松泉頭髮的特殊性。
又或許,倘若當時解鳳惜沒能把頭髮吃得那麼乾淨,留下一根頭髮在香囊裡,而不是單憑氣息熏陶,這一爐的成功率或許還能更高些。
眼下對香囊的煉製已經完畢,成功失敗就全在開爐的這一瞬間。在點擊「查看」按鈕的時候,葉爭流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爐蓋緩緩開啟,從內膛裡放射出來的光芒是……
金光!
盡管只有50%的成功率,但這一爐還是煉製成功了!
葉爭流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睜大眼睛往光芒深處看去,想要早一秒辨清這一次煉製出來的東西。
淡金色的光芒溫柔而又不刺眼,就像是附著在裴松泉白髮上的微光一般。那月華似的光點漸漸消散,終於露出了被葉爭流期盼多時的物品真容。
那個東西由上下兩片水紅色的半圓組成,內裡拱著一顆顆流水針法繡成的白色珠貝,最裡面還環繞著一小圈淡淡的粉。
此物的形狀十分常見,怎麼看怎麼像……
見鬼了,這不是像,這是乾脆就是一張嘴吧!
煉器爐居然用香囊,給葉爭流煉出了一個有點卡通的嘴巴來?
葉爭流:「……」
一時之間,葉爭流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默不作聲地打開了這張嘴巴附註的物品介紹,自行查看。
她心中暗暗想道:介紹裡最好真的能給她一些驚喜,不然今天這一爐恐怕很難收場。
【名稱:小道消息
級別:脫凡
作用:輕輕捏一下嘴巴,命令它「對我說話」,小道消息會告訴您一條應知的真理。
附加效果:都能說話了,難道還不算奇特的效果?
注意事項:一天只能使用一次,不要試圖挑戰系統的忠告。
武器附語:雖然本物品告訴您的全都是真理,但正如它的名字一樣,這只是一些小道消息。判斷還以官方公示為準,請不要與它太過較真哦。】
葉爭流謹慎地看了看這張躺在自己掌心裡的卡通嘴巴。
鑑於它的級別,還有採用的材料,葉爭流覺得,這東西總該有點用吧。
試探性地捏了嘴巴一下,葉爭流用的力氣不大。
下一秒鐘,棉布縫成的嘴唇便一張一合,牙牙學語般吐出了今日的小道消息。
它聲音不大不小,聽起來還有些稚嫩。若是在別的時候見到,葉爭流沒準會以為它很可愛。
但在聽清這張嘴巴裡說出的內容後……這就是惡魔低語,它再可愛也沒有用了!
嘴巴是這樣說的。
「天下有歐氣一石,諸位卡者獨佔八斗,餘下眾人再分六斗,剩下葉爭流倒欠兩斗,還有兩斗的借條在路上。」
葉爭流:「……」
葉爭流怒氣沖沖地把這個嘴巴團吧團吧塞進了袖袋裡,心想我可去你的吧!
這玩意兒好歹長了一張嘴,難道就是為了叭叭叭地說出這等非人之語?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20:59:10
卷三 鶴鳴山 第九十一章 同床異夢
寒夜如潮,天空中一輪孤月,幽幽地灑下一片淒清的光。
鶴鳴山上,鬧過洞房的賓客遠去,侍女們手腳麻利地打掃好了地上散落的紅棗、花生還有瓜子。
水紅色的合巹酒壺擺放在貼了喜字的圓桌上,被佈置得富麗堂皇的新房,點亮著數十根龍鳳喜燭,將整間屋子都映照得如白晝一般。
至於大幅懸掛的紅綢、牆上黏貼的童子抱鯉畫,乃至於大大小小的紙剪喜字,在整間新房裡遍佈大小各處,從每個角度極力地彰顯出新婚的喜氣來。
從任何人的角度看來,這一對夫妻才剛剛成親,郎才女貌,如此的相配相愛。春宵一刻值千金,這兩人想必都會珍惜這個難得的夜晚。
在賓客們紛紛識趣離開後,依照常理,今日大禮方成的夫妻二人早該被翻紅浪,只惹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然而,若是旁人此時有緣得窺洞房裡此時的場景,想必會驚愕地張大眼睛。
因為,這對新婚燕爾的夫婦之間,竟然默然湧動著一股奇異的氣氛,渾然不似他們想像中一樣纏綿恩愛,也並未沾染上讓大家心照不宣的某種色彩。
這兩人一坐一站,足足相隔三步之遠。
並不像普通人家成親那樣,新娘坐在床上,新郎站在對面。屋裡的兩人正好相反。
此時此刻,韓峻正坐在圓桌旁的紅木高背椅裡,而天香公主則站在梳妝台前,一根一根地開始卸下自己頭髮上的種種綴飾。
她動作優雅緩慢,目光卻片刻不離地透過銅鏡,時時刻刻也不離開韓峻的輪廓。
韓峻笑了一聲,走上前去意欲替天香公主除釵,卻被公主一扭身躲開。
當面被這樣拒絕,這男人竟然也不惱,只是笑了一笑,湊近趙玉濃的耳邊,輕聲道:「公主……」
天香公主手裡的動作停了停,似嗔似怪地斜睨了韓峻一眼,聲音仍是嬌嬌的。
「不要動手動腳。你先前答應我的事呢?」
韓峻聞言大笑出聲,眼裡似有不屑之意,卻不是對著天香公主。
「哈哈哈哈,公主想見,這又有何難?區區一個雲渺之……」
說到此處,韓峻猛然壓低了聲音,雙眼裡爆出兩團精光:「不過,公主從前答應我的東西……」
「我自然也是帶了。」天香公主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眼波流轉,「瞧你的語氣,難道本宮還會說謊不成?不瞞你說,換骨的靈器,如今正貼身放在我身上,可我若不點頭,碰也不許你碰一下。」
這番話又是跋扈,又是刁蠻。可配上玉濃公主那國色天香的美貌,由她輕啟檀口親自說出,竟然也令人聽了只覺理所當然。
韓峻眼神迷離,看起來連骨頭都酥了半邊。他不住喃喃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當下,他也不多聒噪,徑直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按照特殊的手法敲叩九次,然後挪動了一隻細頸的瓷瓶。
下一刻,機簧聲音在底下轆轆響起,兩步遠外,一塊青石磨磚豁然洞開,露出底下修建好的層層階梯。
一陣淡淡的白汽就從那個洞口升出,飄逸在溫暖的新房裡。韓峻見此柔聲道:「公主披件衣服吧,下面冷得很。」
天香公主輕蹙眉眉看著那個洞口,彷彿很是嫌惡。過了片刻,她扯了扯身上的喜服,嬌聲道:「我去換件衣服。」
過了半柱香的工夫,天香公主才更衣回轉。
她把那件繡了鸞鳳的紅裙除下,換了件其他的裙衫。除此之外,她還在肩上披了一條純白如雪的狐皮裘。
更勝牡丹的嬌豔容貌,由純白的皮裘襯著,便更顯出天香公主的高貴。
韓峻望著她的臉,微微失神片刻,很快又反應過來,對著洞口比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公主請。」
……
森冷的地道之中,些微細小的聲音也被四壁放大。兩個人的足音一前一後踩在石板鋪就的走廊中,彷彿鼓點般敲打在慌亂的心上。
地道筆直一條,沒有岔口,無需旁人引路。天香公主昂頭走在前面,韓峻則緊隨其後。
他望著眼前窈窕的背影,恍若不經意地問道:「公主當年和雲渺之……我聽人提過一些,卻知道得不甚分明。」
天香公主聽到這個問題,紅唇便緊緊地抿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趙玉濃才傲然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她當年在我提升技能的緊要關頭嘲諷於我,害我毀去容貌,卻一味地藉口她只是無心之失。」
「如今我為鶴鳴宗夫人,她卻是你的階下囚。再見到她,我倒要當面問上一句——雲渺之,我是不是國色天香?!」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趙玉濃猛然提高了語調。有些尖利的女音重重疊疊地在石壁見回響,彷彿某種宣告一樣,一路傳到極為遙遠的地方。
韓峻若有所思,半晌才緩緩點頭,臉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唔,女人……」
兩人在地道中連續拐了幾個彎,才走到了地道盡頭的一間石室裡。偌大的石室空蕩蕩的,冰冷的青石四壁徒增寒意。
這裡甚至連炭盆也沒有一個,只有幾截短短的蠟燭燃著,已經快要燒禿了。
韓峻笑一聲「公主稍待」,便從懷中取出火摺子,依次點亮了石室中的蠟燭,才讓原本昏暗的暗室明亮起來。
屋子一亮,當中懸掛於鐵架上的那個身影,便再也無法遮掩。
只見一個白衣女人被緊緊綁在刑架之上,脖頸沉沉垂著,頭髮未曾束起,散落在肩膀兩側。
她神智似乎已經不甚清楚,即使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和談笑聲,卻依舊沒有抬頭。
這女人身上衣服倒還齊整,看起來新換不久,大約也經過少許照料。只是整個人都已經清瘦得不成樣子,裸露出的肌膚上還帶著少許淤青和血痕。
然而相比起她的手指來說,一切便都不值得一提。
和天香公主設想的不一樣,雲渺之並未被截去雙手。
然而,她此時的雙手已被剔去所有骨頭,如一雙肉手套般軟軟垂在身體兩側。
雲渺之雙掌掌心外翻的皮肉早已乾涸,被製造多年的傷口似乎還隱隱發散出一股淡淡的腥臭。
那場景實在過於挑戰常人的心理底線,讓天香公主一見之下,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胸口起伏了幾下,忽然一咬牙朝雲渺之走去。
天香公主抬起自己精心塗抹了蔻丹的玉手,看樣子似乎打算直接扯住雲渺之的頭髮。
「雲渺之!」她提高聲音大叫了一聲:「你給我抬頭,快告訴我,我是不是……」
話音剛剛傾吐到一半,趙玉濃忽然便被韓峻攔腰抱住!
韓峻就這麼從身後抱著天香公主的腰肢。他一手把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一手看似親密地繞過她的脖頸,卻毫不留情地狠狠勒住了公主的脖子!
「公主啊公主……還要多謝你呢。」韓峻親密耳語般低聲輕喃,「若不是你自願和我下來,我想要把你騙到這裡,可著實不太容易。」
「更何況,你竟然把那換骨的靈器隨身帶在身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讓我不知道省了多少事。」
天香公主萬萬料不到竟然會橫生如此變故,一時之間目眥欲裂!
「唔唔唔!」
她奮力地在韓峻手臂間掙扎,然而哪裡掙得過一雙已經替換過劍骨的手掌。
韓峻此時再也看不出婚宴上時對天香公主的憐惜。他狠狠掐著公主的脖子,目光卻仍痴迷地看向她絕美的面龐。
「從見到你第一面開始,我就覺得,你實在太美了。」
說著這樣讚嘆的話,韓峻嗓子裡卻只擠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
「公主啊公主,這樣的美貌,凡人怎麼能配擁有?」
「嗚!唔唔!」
韓峻一絲一絲地湊近了天香公主的臉,他的指甲已經陷入趙玉濃的耳根,帶著扭曲而嫉恨的神色,韓峻低聲冷笑道:「所以,還是讓我來……」
天香公主奮力掙扎,韓峻如同捆小雞般把她的所有反抗盡數納下。
這一男一女糾纏之間,竟然沒人看到,被懸吊在刑架上的雲渺之,正慢慢地抬起眼睛。
那雙眼睛鋒芒畢露,即使被囚困三年,卻仍是一雙屬於劍者的眼!
——————————
另一邊,葉爭流卻也披著一身黑衣,趁夜潛到了這對新婚夫妻的新房前。
要是按照她猜測的那樣,這對新婚男女狼狽為奸,在這麼一個重要的夜晚,大概總會吐露出一點東西。
或許,他們之間只要聊做幾句簡單交談,就夠葉爭流再湊上兩片拼圖。
反正從浮生島目睹拜神現場開始,偷窺偷聽就成了葉爭流的傳統技能。唯一要小心的就是不要被發現,被發現了也不要被認出身份來。
——所以,葉爭流現在穿的這身衣服,是玄衣司的制服。
她被玄衣眾刺殺過這麼多次,從刺客身上扒走一套衣服不是難事。葉爭流一直留著這套衣服,就是指望著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就像今天。
她一路潛行到新房附近,按照自己之前摸索出的規律,在心中默念「天香公主和韓峻所在的屋子」,啟動了杜牧卡技能,「牧童遙指杏花村」。
然而,出乎葉爭流意料的是,那碧綠色的箭頭,竟然筆直筆直地指往了地下!
葉爭流見此,先是一驚,隨後神情一振。
這就對了,她沒猜錯,這兩個人之間果然隱藏著某種秘密!
不等葉爭流繼續探查,那碧綠的箭頭忽然像信號不好的電視屏幕一樣扭曲了兩下,在發花發白以後,突兀地消失不見。
嗯?這又是……
葉爭流一個念頭尚未轉完,便聽地下一聲巨響,這對新婚夫婦的新房竟然猛地從中炸開!
四個人影同時從地底浮現,其中韓峻和天香公主都是一身狼狽。
除了這對新婚夫妻之外,剩下的兩個人,一個黑髮白衣,雙手軟軟垂落,下巴上也聚著一窪鮮紅的血滴,看起來極其慘淡。
然而當這白衣女子驟一抬頭,唇間卻有利刃的光芒在月色下冷冷一閃——原來她竟然咬著一截無柄的雙面利刃!
那利刃已經將她兩邊唇角生生豁開,女人卻彷彿絲毫未覺一般。
而四人中的最後一個人,就實在令葉爭流錯愕不已。
破軍?
他是怎麼混進這裡來的?
天香公主脖頸上還帶著一個青青紫紫的掐痕,身上的衣服也亂成一團。
她嗓音再不復白日裡鶯啼婉轉的嬌嫩,只有近乎破調的尖叫,才能表明她此刻近乎狂亂的心情。
「韓峻!」她竭力地尖聲喊道:「我只以為你是個王八蛋,沒想到你竟然私自信奉嫉妒之神!」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20:59:24
卷三 鶴鳴山 第九十二章 一口大黑鍋
淒厲的女聲劃破了濃鬱的夜色,將這個本應溫和美滿的夜晚赤裸裸地剝去一層,生生亮出原本被埋藏在秘密之下的畢露殺機來。
葉爭流目力極好,即使在這樣的深夜裡,她站在數米外勉強藏身,仍舊能隱約看清這四個人的五官表情。
這四人分成三邊站著,破軍背對葉爭流,獨佔一角;韓峻斜斜朝向葉爭流的方向,脖頸處拖了一道長長的血痕,淅瀝瀝淌出的血流打濕了他衣服的領子。
而出乎葉爭流意料的……是天香公主和那白衣女人的站位,反而更靠近些。
天香公主肩上披著一條雪白的狐裘,她束好的頭髮凌亂散開,又是驚怒,又是後怕。
而那側臉對著葉爭流的白衣女人,不出葉爭流意料的話,她應該便是雲渺之。
雲渺之緊緊咬著口中利刃,不同於驚叫的天香和低聲咒罵的韓峻,她一語不發,口角滴血,神色卻平靜而堅定。
葉爭流隱隱被她的慘烈和氣勢打動,不自覺間,手掌已經按向自己腰間的佩劍。
與此同時,系統彈窗永不缺席地給出了反應。
【婚禮特別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已集齊(5/8)。請點擊已獲取的拼圖碎片,可以獲得200名氣值獎勵!】
葉爭流原本不覺得這個婚禮活動的名字如何,然而望著眼前這一幕,她倒是真心實意地品出了幾分諷刺。
唯一讓她感到疑惑的就是……這裡怎麼會有破軍?
這三個人的愛恨情仇,又關破軍什麼事?
巧了,韓峻似乎也是這麼想的。他恨恨地擦了一把脖頸上的血,轉頭看向破軍的方向,疾聲怒道:「你又是什麼人?」
破軍雙手各持一把短匕,腰間環插的九把銀鯊皮鞘的匕首,如今只剩其六。還有一把卸了匕柄,正咬在雲渺之口裡。
聽到韓峻的問題,他也用一模一樣的怒聲高頂了回去:「當世難尋的兩位佳人都折於你手,韓宗主,你要我怎麼看得過去!」
說這話時,他的頭肩微微一動,彷彿想要轉向身後,卻又生生剋制住。
十餘片樹葉突如其來地自枝頭落,每一片都精準無比地落在葉爭流的左肩上。想到破軍那個毫無攻擊性的卡牌能力,葉爭流心知,他已經發現了自己。
韓峻當然不可能接受這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理由。他當即破口大罵,以一種會在游戲裡被客服當場封號的氣質反噴回去。
「操你老母!我是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是他媽我的洞房,這兩個女人狗日的是我的老婆!」
也不怪韓峻如此暴躁。
他分明已經得到天下間最美的面孔,以及人世上最強的劍骨。
他蟄伏多年,終於等來今日,距離脫胎換骨不過一步之遙,實力和勢力早已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然而突然橫來一個破軍,插了這麼一槓子,徹底將他的心血化為烏有。
面對這種令人發瘋的情況,他沒當場改信瘋狂之神,都算韓峻信仰虔誠。
葉爭流:「……」
好問題,妙啊。
她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韓峻的洞房外面是想要伺機拼拼圖。
那破軍大晚上的不休息,跑到韓峻洞房外面幹什麼?他眼饞韓峻娶了兩位絕色美人,所以想來試探著能不能拼多多?
鑑於破軍已經發現了自己,姓韓的又過於不幹人事,要讓葉爭流袖手旁觀,那也實在說不過去。
不過稍做思忖,葉爭流便撥開眼前樹枝,從藏身之處挺身站出。
然而,還不等她上前靠近那四個人,場中情景就又是一變!
如果說,在綠色箭頭的指示下,對於方才地下密室的塌陷,葉爭流尚且有所提防,那麼此時,韓峻驟然引發的驚變,便完全出乎所有人預料。
只見他怒氣沖沖地重喘兩聲,然後忽地將手伸到自己腦後,迸然一聲扯斷了一條……
葉爭流下意識飛身倒退,與此同時,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要是她沒看錯的話,那是髮帶嗎,還是……
從韓峻的手勢,以及他連右手手腕都已青筋暴跳的力道來看,他並非從自己的髮髻上拽下一條繡了細細條紋的發帶。
他是直接把那個長條的東西,生拉硬扯地從自己的腦後給活活地拔了出來!
那細條紋的帶子末端還沾染著少許的白漿和鮮血,正如同活物一樣在韓峻手心裡扭動。
見到這一幕後,葉爭流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幾乎想要大叫一聲:這又是個什麼鬼東西!
韓峻大大地咧開嘴角,露出滿口森白的牙齒。他眼中邪光閃動,似嫉似恨,宛如已經被「唾手可得勝利又因意外」這件事給逼得失去理智。
而與他正相反的是,餘下三人在看清韓峻手中那物的時候,每個人的瞳孔都瞬間一縮。
和葉爭流這種半路出家的非酋不同,他們都得到過正經而系統的教育,因此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韓峻手中尚在扭動的噁心東西,究竟意味著什麼。
剎那之間,破軍揉身猛上,天香公主下意識伸手去撈,就連雙手被廢的雲渺之,都毅然銀牙一抵,「撲」地一聲吐出口中精鋼利刃,短短一截刃身如劍氣般縱橫而出,毫不留情直取韓峻手筋!
然而,還不等他們碰到韓峻的衣角,那細細條紋的帶子已經綻發出兩道刺目的紅光。
紅色的光本來就是最有穿透力的光源,再配上那紮眼的亮度,簡直堪稱致盲利器。
葉爭流猛然閉上了眼睛,卻仍慢了半拍。刷地一下,眼淚就從她的眼角流了下來。
但在閉眼之前,葉爭流還是頑強地看清了紅光的來源——就在帶子的一端,兩個圓圓的小點正鑲嵌在條紋帶子上。那紅光宛如一對凶險的眼睛,下面似乎有一處被遮掩的裂口,因為光芒太刺眼葉爭流一時沒能分清。
……等等!
條紋細帶、紅色眼睛,以及蜿蜒的裂口。這莫非是……
蛇?
韓峻從自己的後腦裡,生生地拔出了一條活蛇?!
為了確定這一點,葉爭流急忙用手蓋住眼睛,從指縫裡模模糊糊地看了出去。
然而,那刺眼的紅光轉瞬即逝。
葉爭流抬起眼睛,卻只看見四個人如同被橡皮擦憑空抹去,在同一時間裡飛速消失的身影。
不過一次眨眼的功夫,原本站在廢墟中的四個人,竟然就這麼直接隱匿了蹤跡。
倘若葉爭流沒有全程觀看,恐怕連他們曾經存在的證明都找不出來。
「……」
葉爭流驚愕交加,實在不能相信,四個大活人就這麼在眼皮子底下沒了。
她甩手打出幾塊石頭,朝著記憶裡四個人的站位扔去,每一塊石頭都輕鬆地穿透了空氣。
她低聲呼叫破軍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只有夜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和遠處的寒鴉叫聲混在一起,聽起來格外地淒厲詭異。
最後,葉爭流橫下心來,自己站到了那片廢墟上。
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沒有消失,沒有被抹除,也沒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半截身體變成虛無。
不過,遠處卻隱隱亮起了火把,幾個由遠及近的人聲正飛速朝著廢墟的方向靠近。
……也是啊,剛剛那四個人鬧得毫不收斂。深夜裡本來聲音就清晰,他們又是塌房子,又是信邪神。這麼大的動靜,周圍的賓客不來看上幾眼,實在是說不過去。
想通了這一點,葉爭流毫不猶豫,轉身拔腿就跑。
不知道那些人看到人去樓空的廢墟以後,究竟會如何作想。但葉爭流反正是不能給他們抓著。
——她什麼都不知道,她真的只是個無辜的拼圖愛好者罷遼!
葉爭流跑得快,來者的移動速度卻也不慢。等這些人來到廢墟周圍時,葉爭流的身影已經快要投入密林之中。
西風將急促的交談聲送入葉爭流的耳朵,葉爭流聽到,身後的幾人正在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喜房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喜房倒也罷了,可是宗主夫婦呢?宗主和公主如今在哪兒?」
大家商議未果,忽然有人注意到遠處葉爭流的身影:「等等,那裡有一個人!」
「他必定和此事相關,喂,站住!」
「不准跑!」
「你快給我停下來!」
葉爭流充耳不聞,把技能直接開到最大,一味地埋頭猛衝。
果不其然,幾秒鐘後,背後就有人辨認出葉爭流身上衣物,登時反應過來:「你們不要追了,是玄衣司!」
「玄衣司……莫非是冥路殿主……」
「即使是玄衣司正殿主又如何?這裡可是梁國的地界,是梁國的鶴鳴山!應鸞星你欺人太甚!」
「噓!快快住口,不要命了!」
……
與此同時,被安排在極遠處下榻的應鸞星,剛剛熄滅屋中燈火,便隱隱地感覺頭頂有些沉重。
他警惕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天靈、百會,確認自己既沒有忘記摘帽子,頭上也沒有突然地生出一叢鳥類的羽冠來。
不耐煩地皺皺眉頭,應鸞星反手掀開了被子。
——天下間恨他的人多了,料他們也做不成什麼。
普天之下,少有他應鸞星不敢應的事。
一邊這麼想著,應鸞星一邊躺進被子,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
而在另一處,葉爭流欣慰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個標志性的玄衣司小立領,心裡十分的舒坦。
誰說死人衣服沒有用的,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此行既拼上了拼圖,還能成功逃脫,外加給應鸞星扣鍋又添堵,真是一個一石三鳥的完美夜晚。
果然,廢品是用錯了地方的寶物啊。
反正,這些人若把她錯認成玄衣司門下,倒也不算說錯。
葉爭流記得,自己似乎還在玄衣司掛過一個什麼名,叫什麼……完球蠱女來著?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20:59:36
卷三 鶴鳴山 第九十三章 裴松泉的神域
應鸞星是在第二天早晨,才聽說韓峻和天香公主都已經消失不見,此事明顯有玄衣司參與的消息的。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應鸞星不覺得憤怒,只覺得可笑。
他緩緩地眯起眼睛,近乎睥睨地審視著幾個鼓起勇氣,抱團來找他「為鶴鳴山宗主討個公道」的鶴鳴山長老,以及逼問「公主眼下究竟如何」的梁國大臣。
挑起一邊唇角,應鸞星的笑容裡帶著幾分寒意,聲音卻比他的笑意還要更冰冷幾分。
「來我這裡……找宗主和公主?」
應鸞星緩緩點頭,語氣固然平靜,然而吐出的語句卻字字都飽含著森然殺機。
「莫非你們要我幫忙?可以,沒問題——只是,本座不知這兩人如今是死是活,但若我親自出手,讓他們兩個被我找到,那交換給你們的,就一定是兩具屍體。」
梁國使節團裡派出的大臣鬍子花白,一看就知道已經活不了多少歲了,此次拜訪,早就抱定了死意。
他抖動著下巴上稀疏的鬍子大聲道:「無論應殿主如何分辨,總要給我等一個交代!」
「交代?」應鸞星冷笑道:「我說沒有,這便是交代。」
他此行一共帶出玄衣眾百人,若無應鸞星點頭,這些人就是活活站死在烈日底下,也不敢挪動一步。
應鸞星一向御下甚嚴,倘若沒有他的命令,誰敢違背宵禁私自夜行?
他昨夜沒有下過特殊命令,那麼此時便一定與玄衣司沒有關係。
「此人必是扮成玄衣眾,意欲禍水東引。應某自會查探此人身份,你們離開吧。」
在說出這話時,應鸞星對於這句話裡的內容幾乎有十分篤定。
只是,應鸞星雖然有這個把握,但其他人卻不敢相信他的信譽。
堵在他門口的人群裡,忽然有人悲憤地高聲大叫一聲:「胡說,誰不知道扮成你們玄衣眾的後果?除了你們自己,還有誰敢假裝玄衣眾?!」
只要是稍微有點常識的卡者,哪怕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裝作玄衣眾,恐怕他也只會一頭撞向刀鋒。
「冥路殿主」的陰影之下,流淌著殘酷血腥的赫赫殺名。面對著應鸞星傳聞裡猙獰冷笑的面目,天下間又有幾人敢直攖其鋒?
所以說,既然沒人敢偽裝成玄衣司,那這件事不是玄衣司做的,又能是誰?
以應鸞星的臭名昭著,他就是承認了此事,大家也不一定能把他怎麼樣。
可他竟然連認都不敢認,那就著實令人瞧不起了。
應鸞星:「……」
如果他不是事主本人,只怕也會覺得這個推測合情合理。
清白無辜的應鸞星,眼看一口大黑鍋無可推脫地當空罩下。
按理來說,此事他該替自己洗清嫌疑。
果不其然,應鸞星開口道:……
「滾。」
短短一個字,被他唸得字正腔圓。
——————————————
在應鸞星被人堵房門的緊要關頭,葉爭流正在堵解鳳惜的房門。
解鳳惜自從詛咒反噬以後,身體一直不怎麼好。
葉爭流為了掩飾動靜,特意等到差不多早晨七點,才來敲解鳳惜的大門。
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解鳳惜既然名字裡帶個「鳳」字,就勉勉強強算是半隻鳥。
葉爭流覺得,這個時辰,他應該已經睡夠了。
……
侍女開門將葉爭流請入內室的時候,解鳳惜的睡眼尚且迷離。
他滿頭墨髮尚未束起,綢緞般散落在一邊肩上,只用一道雙指寬的金環鬆鬆一扣。
見來的人是葉爭流,他便揮揮手讓服侍的婢女退下,睏倦的目光照著葉爭流的渾身上下掃過一遍。
「回去記得刮你的鞋底。」解鳳惜懶洋洋地指導道。
葉爭流聞言低頭一看,果然,她的鞋幫上隱隱沾著一圈昨晚在喜房外踩到的花泥。
嘿嘿一笑,葉爭流在解鳳惜面前坐下:「師父知道我昨晚做什麼去了?」
「我並未料到,但看見你本人也能猜出七八分。」解鳳惜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指甲掐出一道硃砂色的紅痕,「改日有空,我教你怎麼抹去自己身上的痕跡……昨晚發生了什麼大事?」
要說大事,那可就多了。
像是什麼「新婚夫婦半夜不睡覺,在地底下炸房子啦」、「震驚!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禽獸竟然如此對待自己的前妻啦」、還有「四個大活人憑空上演消失魔術,至今未歸」啦……
葉爭流簡單地總結重點,把這一天來發生的事情和解鳳惜講了一遍。
在聽到韓峻竟然從自己腦後生生抽出一條活蛇來的時候,雙眼半睜半閉的解鳳惜,陡然張開了眼睛。
「蛇?」解鳳惜喃喃道:「是嫉妒?」
「不錯,天香公主確實指控韓峻是嫉妒之神的信徒。」葉爭流感興趣地微微傾身,「師父怎麼知道?」
「嗯。」解鳳惜漫不經心地哼出一個鼻音,從他的眼神來看,此時解鳳惜正陷入其他沉思。
他隨口告訴葉爭流:「在諸神之中,蛇一般是嫉妒的代行者,就像黑色鳥羽通常都是殺戮的標志……你繼續講。」
於是葉爭流便繼續往下講了下去。
在聽到四個人忽然從空氣裡消失,一點物件都沒留下的時候,解鳳惜點點頭,眉宇反而鬆開。
「不錯,這就說得通了。」
葉爭流追問道:「什麼?」
解鳳惜瞥了葉爭流寫滿好奇的面孔一眼,反問道:「你還記得,我此行是要找什麼嗎?」
葉爭流當然記得。
解鳳惜前來鶴鳴山的理由始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說是打破了葉爭流這輩子的世界觀。
——他之所以會來鶴鳴山,是為了尋找一片神格碎片,以此消解自己體內的詛咒。
而他所尋找的神格碎片,在過去曾經屬於裴松泉。
……這便能夠解釋了,為什麼那天路遇裴松泉時,解鳳惜的禮儀足夠到位,甚至還會請教裴松泉有何指點。
作為自神明誕生至今,唯一一個從神位跌落的神祇,也是當世唯一的一位半神,裴松泉的神域殘破流落,神格也只剩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神格,據說全都落在了他的神域裡。
對於裴松泉神域的下落,世上一直有不同的傳言。
有人說裴松泉跌下神位之前,曾經把自己的神域設在北方極寒之地;也有人根據裴松泉的身世推測,他或許會把神域留在極西。
還有小道消息傳言,當神域失去了它的神主時,便會在大陸上肆意漂流,等待一個能夠開啟它的有緣人。
對於這個說法,許多人都嗤之以鼻——神域又不是長了腿,它怎麼還能到處跑呢?
直到這一回,有了板上釘釘的準確口信和證據,證明裴松泉的神域流落在鶴鳴山,大家才如此一致地紛紛出動,借著「天香公主大婚」的名義聚集於此。
在那個夕陽壯美的黃昏,解鳳惜沒有一絲隱瞞地告知了葉爭流,關於他受傷的始末。
「我欲見應鸞星,是想從他那裡得到開啟神域的鑰匙。」
神域這種特殊的存在,平時和凡人生活的世界兩不相干,它看不見摸不著,完全是獨立於此方世界的一個特殊空間。
要想打開某位神祇的神域,就必須要先得到這位神祇的許可。
所謂許可,也就是附著了特定神力之物,便是進入神域的邀請函。
一般來說,某位神明的許可,只能對應著該神明的神域。
比如,殺戮之神的鑰匙只能獲准進入殺戮之神的神域。倘若有人拿著殺戮的鑰匙,試圖進入瘋狂之神的神域,那就純屬找死行為。
但,裴松泉的神域不一樣。
因為裴松泉已經從神位上跌落,所以他的神域已經是無主之物。即使拿著其他神明賜予的鑰匙,也一樣能夠強行打開他的神域大門。
聽到解鳳惜的問題,葉爭流驀然醒悟。
「您的意思是……他們四個進入了裴先生的神域?」
如果說,眼帶紅光的條紋之蛇是嫉妒之神給予的鑰匙,那似乎就能解釋為何這四人憑空消失。
這看起來彷彿就是問題的最終答案。
可從解鳳惜的表情上來看,他並不這樣覺得。
「不排除這種可能。不過依照我來看……他們更可能是進入了嫉妒的神域吧。」
「嗯?」
根本沒有思考過還能有這種解答,葉爭流猛然抬起了眼睛。
她直視著解鳳惜的眼睛,解鳳惜略帶戲謔地看著她。
三秒鐘後,葉爭流目光裡終於有驚悟之意一閃而過。
解鳳惜端起煙桿,悠悠笑道:「想明白了?」
是的,葉爭流想通了。
既然神域只能被神明賜予的鑰匙打開。
那麼,這個「板上釘釘」、「絕對可靠」、「還有物證為佐」的,證明裴松泉的神域流落到鶴鳴山的消息,究竟是怎麼傳出來的?
只怕……也是得到了某位神明的授意吧。
如果裴松泉的神域一路漂游,而嫉妒之神的神域始終駐紮在此,這兩者之間彼此碰撞,進而導致裴松泉的神域被發現,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可是,在遇到裴松泉的神域以後,嫉妒之神為什麼不直接將其吞併,又偏偏要讓這個消息流傳出來呢?
「吞併不相近的神域,哪有那麼簡單。」
「像是裴松泉的神域,他們誰都別想染指。」解鳳惜垂下眼簾,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種充滿水澤之氣的煙霧。
吐出的白色雲氣遮蓋住了他的眼睛,讓他的神情在薄煙後似真似幻,看不分明。
「畢竟,在這個狼虎交橫的世道裡,裴松泉他是……曾經是唯一的一個善神。」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20:59:51
卷三 鶴鳴山 第九十四章 鑰匙
葉爭流的眼前,隱隱地浮現出裴松泉的影子。
男人穿著一襲洗得微白的麻衣,看向自己的眼神疲憊而悲憫。他的頭髮一半是夜色般的漆黑,另一半卻是隱隱散發著如月柔光的雪白。
當裴松泉俯身撿起一根竹杖無聲遠去,他背影在夕陽中融入官道黃塵,彷彿俗世裡任何一個生不由己的普通人。
倘若不是解鳳惜這樣篤定地表明裴松泉曾為神明,葉爭流或許會把他想像成一個聖徒。
別說比起那尊千手千乳的極樂神女像、以及鳥頭人身,詛咒會讓解鳳惜往外吐毛球的殺戮之神。就算是比起解鳳惜和應鸞星,葉爭流都覺得裴松泉是更「人類」的那個。
如果說應鸞星是因為自身過於強大,所以從不關心人間的苦難;那麼解鳳惜則更為簡單,他只是純粹的不想管而已。
只有裴先生,在和他的目光短暫對視的一秒鐘裡,葉爭流曾經恍然升起過一種錯覺。
——倘若自己在身為流民時和他相遇,想必裴松泉會嘆口氣,替她撣去衣角的塵土,然後從懷裡掏出最後一張烤餅,溫和地放在自己的手心裡。
收回自己對於那一刻的短暫回憶,葉爭流不由得感慨道:「像他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從神位跌落呢?我不信這世上當真容不下一個好人。」
這一回,解鳳惜沒有直接給出答案。
他將手中的白玉煙槍擱在小几上,這支煙槍的煙桿細而修長,然而解鳳惜蒼白的手指搭在其上時,竟然也絲毫不顯得遜色。
看著自己的手背略出了會兒神,解鳳惜才慢慢道:「關於這件事,當世有許多傳聞。但——」
葉爭流疾疾追問道:「但?」
「但我一種說法也不想對你講。」
解鳳惜抬起下巴,鳳眼裡露出兩道懾人的光。
迎著葉爭流驚愕的眼神,解鳳惜淡淡道:「不要探究神明。」
「——倘若你足夠勇敢,就可以鄙棄祂們;足夠軟弱,亦能夠恐懼祂們;足夠明智,就知道要遠離祂們;足夠清醒,便足以厭惡祂們;就算退一萬步講,你足夠應鸞星,你甚至可以去試著狂信祂們……世上有千百種感情任你選擇,但你永不要去探究祂們。」
說到這裡,解鳳惜微微停頓一下,飽含深意的眼神在葉爭流的眉心間輕輕的一頓。
解鳳惜總是慵懶散漫,講起血淋淋的現實來,也寫意如同在聊一樁傳言裡的詭聞怪談,實在很少有這樣鄭重其事的時候。
但正因如此,每次解鳳惜正色講出的話語,葉爭流都會格外留心。
「我……記住了。」
從解鳳惜之前那副渾身冒出黑色羽毛的詭異狀態來看,葉爭流懷疑,解鳳惜如今教給她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經驗。
聽到這個回答,解鳳惜的表情就回歸到了慣常的戲謔上來。
他好像只是短暫地正經了那麼一秒,下一刻就又變成了那副美人春睡的睏倦狀態。
就在這樣懶倦的神情之下,解鳳惜單手支頤,嗓子裡甚至洩出一絲悶悶的鼻音來。
「連嫉妒都淌了這趟渾水,也是時候送你走了。」
他語氣混沌,睜開一隻眼睛看向葉爭流的時候,神情卻十分清明。
顯然,對於這個決定,他已經思考很久。
迎著葉爭流意外的表情,解鳳惜像是覺得很有趣似的彎起了唇角。
「怎麼,你忘記了嗎,我承諾過你,不會再將你置身險地。」
而現在,解鳳惜已經從應鸞星手上奪到鑰匙,婚禮以後,他會進入裴松泉的神域,從中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
是時候讓葉爭流離開了。
應鸞星亦是為了神域的蹤跡而來,以解鳳惜對於組織的瞭解,他手上不可能只有一把鑰匙。
所以,無論是為了獲取裴松泉的神格,還是為了要解鳳惜的命,只要稍加激將,他想必會跟著解鳳惜一起進去的——倘若只因一彈指的毫釐之差,讓神格落入解鳳惜手裡,這個代價,應鸞星承受不起。
而葉爭流正好趁他們兩個雙雙進入神域的這段時間,帶領隊伍,快馬加鞭,日月兼程地奔襲回滄海城。
在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解鳳惜甚至還微微笑著。他對著葉爭流一點頭,神色隱隱帶著種很放心的樣子。
「為師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把你從頭到腳地摘出去。」解鳳惜偏頭吸了一口煙槍,眉眼間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今日我會和手下交代清楚,讓他們全程都聽你的話。等你回了滄海城,願意繼續留下做我的關門弟子也好,或者想走也好,我全都不攔你。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離開前記得找三娘一趟,從她那裡支足盤纏,讓她給你多做幾套不同的身份,往後或許用得到。」
如此慫……不對,如此從心的一套計劃,聽起來非常投葉爭流的脾氣。
解鳳惜考慮得如此周詳妥帖,只是在他的敘述裡,缺少了極其重要的一部分信息。
葉爭流終於忍不住問道:「那你呢?你確定自己真能拿到神格,解除詛咒,並且擺脫糾纏的應鸞星嗎?」
解鳳惜注視著葉爭流,溫和的、平靜的、眼神裡甚至是帶著隱隱笑意的。
他行事說話一貫不同流俗,這還是第一次,他表現得如普世概念裡的師長。
「一直以來,我教你的東西不多,大多是卡牌界的一些常識,就算我不教,往後也總會知道。」
「現在嘛,也算以身作則地為你補上一課。」
解鳳惜非常和緩地回答道:「——無論是生是死,還能不能回來,那都是我要自己面對的命運。」
————————————
於是這件事情似乎就這麼定了下來。
在解鳳惜的命令下,白露師姐和其他侍從都已經開始收拾行囊。葉爭流的東西不多,卻也打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
只是,每當葉爭流看著自己床頭那個包袱的時候,心裡都會隱隱地升起一股不真實感。
她這一趟來鶴鳴山……這便要走了嗎?
那幅洞房昨夜停紅燭的拼圖,她還沒有完成;至今為止,攢下的活動名氣值,也完全不夠購買五星卡裝[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更別說,她這麼做,就等同於把解鳳惜和應鸞星這對幾乎可稱為「量子糾纏態」的死對頭全都扔在神域裡。
這個選擇固然安全又輕鬆,可就像一段剛剛書寫到一半的愛恨情仇,不上不下地梗在胸腔裡,總給人一種什麼事沒做完的錯覺。
何況……明明知道這裡有個神域副本,她卻沒有鑰匙不能打,心裡不難受的話,這還算資深玩家嗎?
但,不管葉爭流心裡如何糾結,第二天的黎明也離她愈來愈接近。
當天夜裡,玄衣司的身影在葉爭流的小院外閃了一閃,又被滄海城的侍衛拿住。
要知道,在這一次的滄海城來客中,葉爭流幾乎住在最裡面,四周都圍著來自滄海城的、強大而可靠的卡者。
在這種情況下,玄衣司都要頑強地突破到葉爭流的小院外面,多半是有了足夠的理由。
葉爭流猜……應鸞星估計已經反應過來,結結實實地給他扣了一口東北大鐵鍋的人,究竟是誰了。
……咳。
新仇逢舊恨,應鸞星只會殺意更濃。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盡快跑路當然成了保命的第一守則。
仔細想想,如果不夠肝的話,活動卡裝確實不一定每次都能拿到、拼圖也總會差上一片兩片。而且攢了這麼多的名氣值,已經夠葉爭流氪上好一陣的月卡,此行似乎也不算白來。
而且或許裴松泉保佑,應鸞星這種特別特別鳥的存在,一不小心死在神域裡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一邊用這些話來安慰著自己,葉爭流一邊默默接受了鶴鳴山此旅就此結束的現實。
第二天一早,解鳳惜去挑釁應鸞星,葉爭流則帶著隊伍匆匆離開。
解鳳惜給葉爭流配了一個經驗十分豐富、能力也極其強大的副手。
鑑於前一夜得到的指令,這位副手對葉爭流尊敬有加。這一路回到滄海城,大概並不會過得很難受。
然而,雖然這麼想著,但在策馬將要離開鶴鳴山地界的時候,葉爭流還是忍不住回了一下頭。
正在此時,許久沒有動靜的煉器系統,突然給出了反應。
哦,對了,煉器爐裡還關著殺戮之神的詛咒呢,不知道究竟能煉出個什麼東西。
葉爭流下意識點開頁面看了一眼。
不同於往常的煉器經驗,這一次煉出的成品極其急迫。
不等葉爭流開啟蓋子,它就先帶著一道烏光,急匆匆地蹦進了葉爭流的手掌心。
關於這樣物品的標注,晚了一秒才在頁面上顯示出來。
【名稱:殺戮之神的鑰匙
級別:???
作用:開啟神域
注意事項:快!!!它的倒計時快要結束了!!!
武器附語:00:00:01】
葉爭流:「……」
在反應過來系統頁面上的文字究竟意味著什麼的時候,葉爭流腦海裡只閃過一個大大的「淦」字。
此時此刻,也容不得她再有別的反應。
因為在看清注意事項的一刻,葉爭流身邊的環境先是猛地一暗,隨即又極其快速地轉白。
胯下的馬匹早已不知去向,葉爭流雙腳在重力回歸的感覺裡急速著地,站在一片和鶴鳴山時令混不相關的茵茵嫩草裡。
葉爭流:「……」
大概,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叭……
偏偏在她都已經說服自己回滄海城以後,煉器系統煉出一把鑰匙,然後把她扔進了裴松泉的神域裡。
不遠處,有男子的聲音順風傳來,葉爭流側耳一聽,發覺那人竟然是解鳳惜!
只是,還不等她展露出少許喜色,應鸞星的冷笑聲便也同樣地傳入她的耳朵裡。
葉爭流:「……」
不好意思打擾了。
黑鍋事件以後,她和解鳳惜排排站在應鸞星面前,葉爭流還真拿不準他究竟會砍誰。
解鳳惜的聲線十分華美,就算一句挑釁,經由他的口說出,也比旁人更動聽些。
此時,他正含著一抹笑意,慢悠悠地逗弄著應鸞星。
「不錯,此處有你有我,又怎麼能少得了我們共同的徒兒?我知道,你現在恨不得殺我後快……不過,我要說葉爭流此時正藏在某處,就等著讓你嘗嘗先前的滋味兒,你敢不敢和我打賭,你究竟會不會分神?」
「……」
應鸞星似乎是已經被解鳳惜的不要臉氣急了,過了好半天,才聽到他沉鬱的動靜。
「哦?那麼那個叛徒又是哪裡來的第二把鑰匙呢?」
解鳳惜眼也不眨地含笑道:「怎麼,玄衣司探知百辟,卻連葉爭流曾在路上遇到裴松泉的事情也查不出嗎?鑰匙自然是裴松泉給的,這樣一個小姑娘,你過去喜歡,我現在稀罕,入了裴松泉的眼也是理所當然。」
「……」
不知道另一邊的應鸞星低聲說了什麼,解鳳惜的聲調更上揚了些。
「不錯,不錯,你還知道找到神格才是你的第一要務。不知此時已經有多少個其他神明的信徒進入此地了?你我動起手來,才是真的不應該。」
「既然你不留我……那,我可就走了。」
解鳳惜就這樣,帶著一點張狂自恃的笑意,慢慢退出應鸞星的視野。在這期間,他甚至還悠悠地抽了一口金紅交加的虛煙。
……然而,解鳳惜的得意,也僅僅限於從應鸞星眼皮子底下離開的這一刻了。
他剛剛轉過山壁,便見有個明晃晃的大活人站在此處,表情十分苦逼。
等解鳳惜認出了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後,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格外復雜。
拿著煙槍的手腕輕輕顫抖,解鳳惜深深呼吸一次,尤嫌不夠,緊接著又極力地呼吸了第二下。
「你……」
盡管那只是一個單薄的音節,但葉爭流在一旁聽著,總感覺解鳳惜像是要當場腦梗似的。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5 21:00:03
卷四 半神域 第九十五章 初入神域
即使不用很會看臉色,葉爭流都能斟破此時解鳳惜的復雜心情。
她無言以對,只能報以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其實……她懂解鳳惜。
——千辛萬苦、創造天時人和地利,才把你送了出去的。
——善用兵法戰術,剛在你們都熟悉的對手面前吹逼過你。
——結果一轉身,發現半秒鐘前才和死對頭炫耀過的「隊友」,竟然真的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
這究竟誰能遭得住啊?!
換了葉爭流經歷這一切,別說腦梗了,她當場表演一個啞劇,就叫《心梗的三種層次》。
還好解鳳惜經歷過大風大浪,因此並未在葉爭流這條小陰溝裡翻船。
他整個人晃了晃,像是要幾乎就這麼暈倒似的,卻也並未拍平在地上,只是稍作搖晃,就穩穩站住,宛如颶風中一桿倔強的勁竹。
解鳳惜自言自語道:「你究竟是怎麼……」
是怎麼進來的?
他為了搶鑰匙,和應鸞星交戰交得劇烈到身上的詛咒發作,在這種前提條件下,倘若葉爭流隨隨便便就能找到鑰匙,打開裴松泉的神域,那可真是夠解鳳惜懷疑人生。
稍作停頓一下,不等葉爭流絞盡腦汁地想到理由,經驗豐富的解鳳惜就已經自發地替她得出了答案。
「是了,我聽白露說,你把那個香囊又找了回去……」
解鳳惜無力地捏了捏自己的額心,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當時用得不夠乾淨,裡面還有裴松泉遺落的頭髮,是也不是?」
此地畢竟是裴松泉的神域。
雖然就目前來說,這位半神的神域大門,已經可以讓眾人拿著其他神明給予的萬能鑰匙一舉打開,但必然還是原裝的鑰匙來得更親切些。
所以,葉爭流手裡若是還寄存著裴松泉的頭髮,哪怕一根,或許都能憑借那微弱的神力打開此地。
葉爭流縮了縮肩膀,沒敢告訴解鳳惜:自己當時把那個香囊撿回去,是為了煉製能令天下男人聞風喪膽的碎蛋神器。
「神域這種地方,進易出難。」解鳳惜輕輕嘆了口氣,眉頭微緊,似乎也在考慮葉爭流的安排。
最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你的話,不如就先——」
這話僅僅說到一半。
下一秒鐘,解鳳惜以一種常人幾乎難以想像的敏捷速度飛快轉身,他金紅交加的袍角在半空中劃曳出一道優美的曲線,當真華美如同鳳凰開屏。
解鳳惜右手托著的那桿白玉煙槍當中,幾乎像是煙花炸裂般,散落開無數虛實之間的白色煙霧。霧絲好比溫吞的大海,也宛如最堅固的屏障,牢牢地擋住了背後傳來的劈山一刀。
在葉爭流和解鳳惜的面前,爬滿青苔的堅硬山體,如今正在人力的干預下緩緩裂開。
喧囂的煙塵緩緩散去,在霧氣和飛塵的遮掩下,緩緩現出一道黑色的、滿含殺氣的影子。
應鸞星如死神一般站在師徒二人面前,唇角冷戾地勾起,露出一抹快意混合著嗜血的微笑。
「我就知道……既然葉爭流也在這裡,你們兩個總要碰頭的。」
解鳳惜:「……」
葉爭流:「……」
不,你聽我們說,不要對你的智力那麼自信,這真的是一個誰都沒想過的意外。
應鸞星的笑容,已經變態得像是《貓和老鼠》裡面,每一次即將抓到傑瑞的湯姆貓。作為始終把「慫」字訣執行到底的傑瑞,葉爭流第一反應只有拔腿就跑。
解鳳惜嘆了口氣,手腕在空中劃過一個圓潤的半弧。
這一次無需吞雲吐霧,煙斗裡近乎凝固的白色雲霧,已經彷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地飛舞出來,朦朦朧朧地罩在解鳳惜的身側,如夢似幻,彷彿薄紗半卷,將他映襯得彷彿謫仙。
「自己跑吧。」他輕輕地吩咐葉爭流道。
葉爭流不是會在生死關頭糾結「不,你走!還是你走!要走一起走」的性格。
她知道自己留在這裡等於給應鸞星送菜,因此一聽解鳳惜這麼說,二話不說,把所有輕身疾行的技能開到最大,直接拔腿就跑。
在竄出一段路以後,葉爭流遙遙回頭一瞥。只見解鳳惜金紅交加的豔麗背影,沉穩地停駐於一片茫茫霧海,像是一座亙古的航標。
……
在葉爭流離開的那一瞬間,應鸞星的視線一偏,肩頭便驀然飛出一片暗色的蠱。
解鳳惜捏著煙槍的手指輕輕一動,那白色的霧氣無孔不入,將那些蠱蟲牢牢包住。
應鸞星見此一幕,唇角不由勾起一個諷刺的微笑,他用下巴點了點葉爭流的背影,嘲諷道:「這便是你的眼光,你千挑萬選的好徒弟了。」
別的事就算了,他用這件事來諷刺,那可傷不到解鳳惜。
解鳳惜在煙霧遮掩下的臉色微微地泛著白,語氣卻仍是笑吟吟的。他懶洋洋道:「好說,畢竟她是咱倆共同的徒弟,倒未必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
應鸞星:「……」
他臉色猛然一厲,狠聲道:「……叛徒!」
面對著過去下屬的這句指責,解鳳惜不由自嘲一笑。
他柔和道:「我是叛徒的話,難道你便是神明的狗嗎?」
「想當年在玄衣司共事的時候,我為正殿,你為副手。應鸞星,如今竟然是你來攔我的路……當真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啊。」
——————————————
葉爭流一口氣跑了很遠。
她無力插手解鳳惜和應鸞星的戰局,只能焦灼地在心裡猜測這兩人的勝負。
或者是解鳳惜勝,或者是應鸞星贏,或者是平手,再或者這兩個人糾纏了一番,又突然決定不打了,先找到神格再說。
葉爭流點開自己的人物搜索面板,查找了解鳳惜。
簡陋的人物界面裡,當然不會顯示出解鳳惜的血條。但至少解鳳惜的頭像還是亮的,能讓葉爭流知道他還沒死。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葉爭流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居然一直沒有把解鳳惜加進公會裡。
她要想加人進入自己的工會,需要達成「現實中接觸一下」的條件。
葉爭流心知,現在恐怕是解鳳惜和應鸞星的交戰關頭,她不敢用這種操作來分解鳳惜的心,因此只能看了看他亮著的頭像,只能滿腹心事地把頁面關上。
突然被傳送進裴松泉的神域,實在是出乎葉爭流的預料,她對此幾乎沒有什麼準備。
幸好比較重要的幾樣東西,葉爭流一向是貼身帶著的。
比如解鳳惜給她的那根煙鳳翎、她自己的孔雀劍、僅剩一顆的小炸蛋,還有那張團吧團吧塞進袖袋裡的嘴巴。
……對了,那張嘴巴。
物品介紹裡,給它下達的定義是「應知的真理」。
雖然之前在葉爭流捏它的時候,它一直只會說些「在收下葉爭流為徒後,解鳳惜和應鸞星都互相覺得對方是SB」、「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葉爭流很難能夠抽到李白」之類的,令人哭笑不得,或者無能狂怒的真相。
就在昨天,它甚至還現場演唱了一句「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葉爭流也沒搞明白它是什麼意思。
但在這種緊要關頭……畢竟是系統出品,怎麼也能有點用吧。
葉爭流心念一動,從袖袋裡拿出了「小道消息」,按照之前的操作如法施為。
不負她的期望,那張萌版的動漫嘴巴一張一合,機械地吐出了一句嶄新的信息。
「解鳳惜共有十二張卡牌,其中兩張都和逃跑有關。」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葉爭流有些微妙地回不過神。
主要是想想她認識的解鳳惜,實在很難將他和「逃跑」兩個字聯繫在一起。
但,再仔細一想,以解鳳惜的那種性格,好像無論和什麼詞聯繫在一起,也不會讓人奇怪。
不得不說,這句「小道消息」在某種意義上暫時安撫了葉爭流繃緊的神經,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周圍的環境上。
裴松泉神域和現實中的差異,不僅在於季節的變化。
鶴鳴山的氣候已經進行到了盛夏,而在裴松泉的神域裡,節氣卻仍停留在最適宜的晚春。奇異的是,盡管季節只是春日,然而葉爭流一路行來,卻發現草木枝頭都掛著成熟的果子。
葉爭流試探地摘了一顆,扔進煉器系統裡鑑定了一下。鑑定結果就是普通的果子,汁水豐盈,而且無毒。
真不愧是唯一善神的神域。
這下子,葉爭流不用擔心因為她沒準備乾糧,會一個不小心把自己餓死。
在離開應鸞星和解鳳惜的交戰區域後,葉爭流一路都行得十分小心。
畢竟,在這片神域裡碰見別人,絕不是什麼好事。
除非裴松泉最近如同薅羊毛一樣,大批大批地把自己的白頭髮往外送;否則的話,此時會出現在神域裡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其他神祇的授意下進來的。
按照解鳳惜的說法,裴松泉已經是當世唯一的善神,而且還是曾經的。
那麼,其他神明的信徒,難道會是什麼好餅?
……
正因為上述原因,在山洞裡暫時落腳的時候,葉爭流隱隱聽到洞外傳來踉蹌的腳步聲,心裡就先提起了防備之意。
山洞寬闊,葉爭流一路往無光的深處退去,一邊握緊自己的孔雀劍。她一口氣在心裡扣住了三四個技能,蓄勢待發,站在暗處打量進來的兩個人。
在那兩人露面之前,葉爭流已經在腦海裡轉過數種可能。
然而,在當真見到這兩人以後,葉爭流的防備雖然不減,卻又隱隱地提起了一分驚異。
她們是雲渺之和天香公主。
雲渺之整個人裹在一條白狐裘衣裡,她雙手被廢,手臂軟軟垂著,背脊卻挺直如同劍鋒。天香公主靠在她的身上,宛如雲渺之一個人充當了兩個人的脊樑。
至於天香公主……
她的腰肢依舊柔曼纖細,秀髮依舊烏黑筆直,就連雙手,也仍然是令人心動的十根纖纖玉指。
可她那張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的臉龐上,此刻卻布滿了驚人的血跡。
她們兩人一個失去手骨,一個被強行毀容,這場面如此慘烈,讓葉爭流腦海裡瞬間浮現了一曲童謠——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葉爭流悚然一驚,她想到了……
——「小道消息」!
——是昨天由嘴巴播放的「小道消息」!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6 13:42:09
卷四 半神域 第九十六章 新任務
幾乎在葉爭流看到這兩人的下一秒鐘,雲渺之和天香公主就發覺了山洞中還有其他人的蹤跡。
此時此刻,雲渺之齒間咬著一柄短匕薄刃,不能開口,便由天香公主代她提出了問題。
天香公主臉上傷痕未癒,其上最嚴重的一道刀口,徑直從額頭一直劃到下巴。她臉上的皮肉可怖地翻捲著,有些傷痕因為劃得太重,甚至能看清粉紅色的肌肉還在顫巍巍的抖。
只要天香公主一張口扯動嘴角,便有新鮮的血液從微微繃合的裂口裡潺潺流下。
作為旁觀者,葉爭流僅僅是看著,尚且覺得心驚肉跳。
然而天香公主這個當事人,面對這樣大的一場打擊,竟然還淡然自若似的,語氣裡反而帶著一種鎮定的穩意。
「不知賢主人在此,是我們冒然打擾了,還望見諒。」
幾乎在她開口的第一時間,葉爭流的眼前便彈出了一個新的任務彈窗來。
【支線任務:將天香公主/雲渺之加入工會
任務描述:何其的突然,你在山洞裡與兩個拼圖人物狹路相逢。不得不說,謀主真是非常會選擇地方,這種只能一路往裡退,直到退至退無可退的地形,我們一般都叫它甕中捉鱉來著。
一個是劍骨天成,一個是國色天香,雖然劍骨已經雙手被廢,紅顏也已經被惡意毀容,然而銘刻在記憶中的一切,仍然在時間的長河裡未曾褪色。
建議謀主將她們二人其中之一加入您的公會,或許您會因此收獲一份意料之外的驚喜。
任務備注:倘若將兩人全部加入工會,不會得到額外的名氣值。
任務獎勵:200點名氣值】
葉爭流:「……」
在看到那句短短一行的任務備注時,盡管非常不想承認,但葉爭流還是要說……這個系統,它,完全看透了自己= =
咳,如果沒有那句提醒,以葉爭流鳳過拔毛的性格,確實想要把這兩個人都加入工會試試的。
加入工會的前提條件,是對方對葉爭流抱有二十以上的好感值。
眼見天香公主丟下一句客套的托詞,便輕輕給雲渺之打了個手勢,腳步已經開始後退,葉爭流忙從山洞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馬上就要到手的名氣值,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跑了。
「公主和雲姑娘留步。」
聽到洞中傳來一道清越的女聲,天香公主心底已經十分意外,再看清迎著光線走出來的那個少女,她心裡就更是掀起了一重波瀾。
但在語氣裡,天香公主的聲音仍舊柔美如同婉轉鶯啼。在一個姿容不俗的少女面前,她頂著一張毀容流血的臉,聲音裡竟然還能帶著一份矜持的笑意。
「真巧,原來是葉姑娘。」
有大顆大顆的鮮血從天香的下巴上劈啪滴落,天香沒有遮掩,也沒有抬手去擦。她緩緩改變了自己的姿勢,不再從雲渺之的肩上借力,而是驕傲地站直了身體。
「不知葉姑娘如何來此?」
繼雲渺之成為兩個人共有的脊樑以後,天香公主成了兩個人共有的那張口。
當天香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葉爭流恍然覺得,即使已經失去了傾國傾城的容貌,然而在天香的骨子裡,她永遠都是一位閉月羞花的高貴公主。
嬌豔、妍美、明媚。絕色之感從她的骨子裡、她的語氣中、她的站姿和氣場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若要評價天香公主的美麗與否,或許並不關乎她的容貌。
在這一刻,葉爭流恍然意識到,為什麼那些容貌勝過天香的姑娘們,最終都會心甘情願地承認天香公主比她們美麗,助長了天香公主的卡牌。
因為,此時此刻,若是天香公主突然問上葉爭流一聲:「我可比你美麗嗎?」,葉爭流或許也會甘心點頭的。
然而,天香公主只是問了葉爭流的來歷。
這個問題的答案……得從殺戮之神的詛咒說起。
不過,葉爭流還要獲得她們兩人的好感,在這種邪神遍地的世界裡,當然不能隨便承認自己是拿了殺戮之神的鑰匙進來的,不然豈不是要和玄衣司劃上等號?
她乾脆採用了解鳳惜的那個說法:「我在前來鶴鳴山的途中,曾經遇到過裴松泉先生,他安撫我心中塊壘,又贈了我一縷頭髮。」
天香公主若有所思,聲音巧笑嫣然:「原來是裴先生。」
葉爭流嘗試著把她加進公會,操作卻未曾成功,大概是天香公主對這個說法沒有盡信。
天香公主輕輕抬起手肘,雲渺之便會意後撤。
她們兩個人一動一行配合默契,眼看就要退出葉爭流視線範圍。葉爭流無奈,只好出言挽留她們兩個。
「不知公主欲往何處?」
天香公主客氣地回答道:「向北方去。」
葉爭流猜,她這話多半是隨便糊弄自己的。
饒是如此,那也無妨。
葉爭流笑了笑:「北方有玄衣司的影蹤,公主不妨換個地方。」
天香公主忍著臉上的劇痛,聲音依舊笑吟吟的:「正是,那便往南方去。」
「南方有個滿臉淫邪的大鬍子男人,我不認識,不知公主可曾有過印象。」
葉爭流的用詞描述太過精準,天香公主立刻聽了出來:「莫非是巫衫?……可巧,多謝葉姑娘告知了。」
她一連換了好幾個地點,葉爭流全都拋出準確的情報。
到最後天香公主乾脆不問,只用自己的一雙妙目盯著葉爭流看。
真奇怪,她的臉蛋明明已經滿是橫七豎八的傷痕,然而那雙眼睛,竟然仍像是一對靈珠般動人。
葉爭流被她看得心下一轉,急忙別開了目光。
她沒有故意誆騙天香和雲渺之,實在是能進到裴松泉神域裡的,全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四面八方聽起來左狼右虎,根本不給人活路。
——要不是周圍步步殺機,但凡遇見個人,就必然是坑,葉爭流哪裡至於躲到這個「甕中捉鱉」的小山洞裡來。
見天香公主遲疑般停頓了片刻,葉爭流適時趁熱打鐵。
「公主,雲姑娘,你們不妨留下吧。咱們三個都是女子,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天香公主沒有說話,雲渺之卻緩緩地抬起了眼睛。
她方才一直低垂眉眼,只有脊背挺直,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劍。
然而當她銳利、雪亮、一往無前的目光緩緩從葉爭流天靈開始,筆直地順著中庭劃下時,葉爭流只覺有一股冷流猛然竄過自己的脊背。
有那麼百分之一秒鐘的時間,在極致的劍氣壓迫下,葉爭流眼前白光一閃,如同親眼見到一柄雪練般的絕世神劍出了鞘。
……同為天生劍骨,葉爭流從未在殺魂身上體會過這樣巨大的壓力。
或許是因為殺魂年紀尚輕,還未曾長成。
或許……只因為葉爭流是殺魂的朋友。
看著葉爭流的反應,雲渺之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的眼神過於地像一柄劍,即使葉爭流經歷過殺魂,都有些覺得吃不消。葉爭流總覺得,雲渺之那一點頭的意思好像是「這個人我有殺的把握,所以留下也沒問題。」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測一般,天香公主當即道:「多謝葉姑娘美意,那我們就留下了。」
葉爭流:「……」
也就是她抽的卡牌不夠多。
等改天她錦鯉轉運,攢起一打的黃階卡「大炮開兮轟他娘」,葉爭流直接重火力擺平一切,有一個算一個,把這些冷兵器的高手全部突突了。
一邊在心裡暗暗發誓,葉爭流一邊揚起熱情明媚、對待名氣值時慣有的笑容。
「那二位跟我來吧。我身上帶了些白藥,剛剛也撿了些柴火,這裡的果子沒有毒性……這些東西你們盡情取用。」
雲渺之冷淡,嘴裡還咬著利刃,聞言只是點了點頭。
倒是天香公主態度始終柔柔的,她先是謝過葉爭流的藥,一邊給自己簡單包紮,一邊還和葉爭流繼續寒暄。
從她在婚宴上那種不怎麼給韓峻面子,彷彿隨時要送他一頂綠帽的表現上來看,實在想不到天香公主竟然會是如此八面玲瓏的人。
也不知她現在的這副好脾氣是逆境造就,還是從來習慣如此。
見到美人落難,葉爭流心裡也難免憐惜。她一半為了套話,一半是真的關心,將身體朝著天香公主的方向微微傾了傾。
「公主,我剛剛見你和雲姑娘行止默契,不知你們二人……是舊相識?」
天香公主顯然做好了許多準備,卻仍舊不意葉爭流有此一問。她稍做停頓,很快便語氣自然地答道:「不錯,渺之曾經在梁國宮廷住過三年,我們早就認識。」
像是不欲讓葉爭流參與這個話題過深似的,天香公主看了看身邊默不作聲的雲渺之,很快反問道:「渺之她好像之前見過姑娘……前天夜裡,婚房之外的第五人,莫非是葉姑娘你嗎?」
葉爭流:「……」
盡管天香公主已經收斂了語氣和神色,然而這個問題一出,還是顯得葉爭流像一個當眾摳腳的變態。
她只好尷尬而不失禮貌的一笑,將注意力都轉移到剛剛彈出的拼圖消息上來。
【婚禮特別活動‧點亮拼圖:洞房昨夜停紅燭,已集齊(6/8)。請點擊已獲取的拼圖碎片,可以獲得200名氣值獎勵!】
——在天香公主承認她和雲渺之早就認識以後,葉爭流便集到了第六片關鍵拼圖。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6 13:42:23
卷四 半神域 第九十七章 嫉妒信徒
至今為止,葉爭流一共集齊了六片拼圖。
這六片拼圖裡,有的關乎雲渺之的存在,有的和韓峻一手劍法的來歷相關,也有的拼圖在聽到天香公主的卡牌升級方式後,便被觸動一樣突然出現。
但沒有任何一片拼圖和現在這片一樣,給葉爭流帶來了如此強烈的「這就是最重要的」之感。
第六塊拼圖,是關於雲渺之和天香奇異的交情。
它如同中基樞紐一般,把從前那些殘破的、零落的、乃至給人鮮明斷層之感的拼圖,團團地結合在了一起。
時到如今,拼圖的大半圖案,都已經躍然於葉爭流眼前。
喜氣滿盈的洞房之中,新娘端坐在滿是花生桂圓以及蓮子的西床上,她一隻手半掀蓋頭,露出小半張瑩白如玉,笑意妍妍的側臉。
新郎官就站在新娘的對面,他身後的龍鳳喜燭居然不是放在桌上,而是安置在新郎背後的牆壁上。
粗如少女手腕的紅燭插在金子鑄就的燭台中,它們被擺放得如此之高,燭火幾乎從新郎的頭頂上直射下來,將新郎本就高大的身體,照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那影子從頭到腳地把新娘覆蓋在其中,將嬌媚的新娘整個地吞沒入灰暗的陰影裡。
而在喜床長長的陰影裡,唯有一道雪亮的光芒在其間顯現。
美麗的新娘仰起頭來,溫順信任地看向她的丈夫,然而在她背在身後的右手裡,卻儼然握著一柄如寒潮白練般的鋒利寶劍!
陰影、殺機和對峙,共同地停留在這場人間的大喜之事裡。
僅僅是一副光影交錯的精細構圖,葉爭流卻幾乎從中讀懂了婚禮一事的全部始末。
饒是拼圖還缺少兩片沒有完成,葉爭流看著這幅圖片,也幾乎要一拍大腿當場跳起來。
原來如此。
難怪新婚當夜,這三個人的動靜鬧到炸翻了房子。
韓峻迎娶天香公主的目的,大概本就不純。他既然是嫉妒之神的信徒,天香現在又被毀了臉,葉爭流便猜測,他從一開始就是奔著公主的容貌而去。
至於天香公主,她要做的事只怕更加簡單。
畫面裡的新娘手握寶劍。無論那把寶劍代指著雲渺之,還是雲渺之的意志,都不妨礙天香是為了雲渺之而來!
葉爭流心裡又是驚異,又是感慨,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身邊的天香公主包紮過自己的傷口,又替雲渺之摘下齒間的短刃,餵了她一點熱水。
葉爭流注意到,雲渺之身上披著一件純白華貴的白狐皮裘。而在前天夜裡,她遙遙看到雲渺之的時候,對方分明只著一件單薄的白衫。
這條皮裘……最開始的時候,似乎是穿在天香公主身上的?
眼神微動,葉爭流不動聲色地打聽道:「實不相瞞,那夜婚房外的第五人確實是我……咳,師父不許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鬧洞房,我心裡實在好奇,便忍不住偷溜過來看看。」
嘴裡說了一句在場的三人全都不信的鬼話,葉爭流反手把並不存在的大鍋往解鳳惜腦袋上一甩,繼續順理成章地往下問。
「也是因緣際會,我正看到那姓韓的從腦後扯出一條蛇來……二位便是因此進入了裴先生的神域嗎?」
稍作停頓,不等天香公主答話,葉爭流便目光一轉,盯在了空出口來的雲渺之臉上。
「還是說……你們進入了嫉妒的神域呢?」
倘若是進入了嫉妒之神的神域,那她們兩個是怎麼出來的?
——莫非嫉妒之神這麼好說話,付出一張臉的代價就可以任其來去?而且出了神域還不算,居然還順便把她們丟進裴松泉的神域裡來?
要說嫉妒之神當真這麼和藹可親,鶴鳴山就不會因為天香公主高呼的那句「你竟然信奉嫉妒之神」,至今還風雨紛紛。
雲渺之抬起頭來,淡淡道:「是嫉妒神域。」
「你若問我們怎麼出來,我亦不能回答。我們並未見到嫉妒之神,只有……」停頓了片刻,雲渺之方道:「只有離開之前,玉濃突然受了傷。」
天香公主,本名趙玉濃。
這是葉爭流第一次聽到雲渺之的聲音,如破冰碎玉般冷冽,還微微地帶著幾分的低沉。
她一句回答說得如此斬釘截鐵,語氣配上她整個人的氣質,只令人覺得理所當然。
和天香公主不一樣,天香公主就算說謊話,別人也寧願受她的騙。然而雲渺之無論說什麼,別人都只會毫無懷疑的相信。
因為她不屑說謊,亦不屑隱瞞。
葉爭流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方才回過神來。她剛剛想要說些什麼,卻和轉過頭去的雲渺之一樣,目光同時一冷。
「那是什麼?」
是蛇。
成百上千條拇指粗細的小蛇,如潮水般湧進山洞,剎那間淹沒了洞口所有的落腳之地。它們每一條身上都帶著一模一樣的細帶條紋,只有蛇皮顏色不同。
群蛇用肚皮爬動,此起彼伏,宛如扭曲的像素色塊,卻埋藏不住猩紅的雙眼與尖利的牙齒。蛇信吞吐的嘶嘶聲,連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浪。
剎那之間,洞裡的三個女人全部站了起來。
——蛇已在此,嫉妒之神的信徒還會遠嗎?
雲渺之雙手已廢,天香公主一看起來就沒什麼攻擊技能,不用她們開口,葉爭流便自動挑起了主力的大樑。
她手上卡牌和技能都很不少,只是多半是單體攻擊,竟然沒什麼技能能夠達成顯著的群傷。
稍作思考以後,葉爭流直接用了一發「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盡管那只是墨滴匯聚而成的假山假水,然而在它被打破之前,便與真實無異。
它有著真實的重巒疊嶂,真實的遮天蔽日,以及……真實的重量。
剎那之間,水墨色的黑白山水拔地而起,山峰環周高聳,瞬時就把無數條紋細蛇壓做扁扁的血泥。
骨肉被生生壓爛的黏滯之聲,帶著奇怪的水音在山底發出一串微弱的聲響。潮水般的蛇群或被壓死,或被分開,一面大山當腰攔在葉爭流三人面前,提供了足夠的庇護。
葉爭流才喘口氣,還不等露出一個放鬆的微笑,便猛地抬頭向上看去,眼神忽然一凜。
只見陸游卡召喚出來的墨色山水一路上漲,拔高的山尖最後竟然頂破山洞洞壁,她們棲身的這個山洞被生生頂破山體,原本的山岩滾滾直下,山基撼動,連地面都在微微搖晃!
葉爭流:「……」
再這麼搞下去,她們未必會死在蛇的嘴下,卻一定會死在她的手裡!
咬牙提醒一聲,葉爭流急忙收了技能。
同一時間,雲渺之吐掉口中短刃,啞聲道:「劍來。」
不等葉爭流反應,她一腳點上葉爭流腰間孔雀劍柄,左腿貼著山壁飛腿一蹬,整個人借勢而起。右腳腳底則在劍柄上電閃般地一抹,無需雙手,竟然也令長劍就此出鞘!
雲渺之腳腕一勾一挑,劍柄便變戲法一樣地停在了她的腳背上。
低聲評價了一句「重量正好」,白衣劍客腿如鴛鴦連環,似奔濤長湧、孔雀劍在她靴底、腳腕、小腿之間翻騰挪轉,劍光森寒皎然。
這柄劍在葉爭流手上尚且沒有如此聽話,如今讓雲渺之以腿控劍,或點或踢,或旋或劈,或一屈一伸撥動劍刃,竟然也令孔雀劍時而如蛟龍探海,時而力破千鈞。劍氣所過之處,便見一片橫飛的血肉落地。
更兼孔雀劍本身就附帶部分迷惑功能,漆黑的劍身偶爾反射出一絲惑人彩意,葉爭流只是看了兩眼,便覺微微頭暈。
她一個旁觀者尚且如此,正在被雲渺之大肆屠殺的蛇群,現在正出於什麼境遇裡,便也是可想而知的事了。
隨著最後一條細蛇被精準地穿過七寸,在被釘穿心臟的瞬間順著劍勢飛上半空,雲渺之小腿反勾劍柄,從容一抖,將蛇屍和站在上面的碎肉鮮血盡數甩在地上,另一隻腳的腳尖則於橫躺在地的劍鞘上輕輕一踩。
劍鞘彈起,卡簧正對孔雀劍的劍尖。兩者在半空中成功對接,重新合為一體,被雲渺之矮身用肩膀一托,穩穩在她素肩上停住。
「好劍,多謝了。」
親眼目睹如此神乎其技,葉爭流只想讚美一句:不不不,你才是當世難得的一把寶劍!
可惜現實並不給人寒暄的時間,蛇群才剛剛退去,操縱蛇群的正主便自洞口走了進來。
此時此刻,韓峻的眼神已經完全渙散,滿頭青絲也已經變成細紋活蛇,如同一把活過來的帶子一樣在他腦後蠕動不止,讓葉爭流只見了第一眼,就聯想到神話裡的美杜莎。
他行走的姿態竟然也如同蛇似的,關節彷彿柔弱無骨一般地左右扭擺,連站立也用著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
天香公主站在山洞最裡側,見此一幕,卻像是早有預料般低聲喃喃道:「竟然篤信嫉妒……確實是與蛇謀皮……」
葉爭流吸取自己一直以來的經驗教訓,見面不給對手發言機會,見雲渺之拔劍出鞘,她便眼疾手快,直接扔了個時間停滯的「十年一覺揚州夢」過去。
她的技能和雲渺之的劍光同時落到韓峻身上。按理來說,她們兩個配合的天衣無縫,就是應鸞星在此,這時候也斷無倖存之理。
然而韓峻生生吃了葉爭流一個技能,竟然也並未使他的動作減緩。
極其突兀的,韓峻大張嘴巴,整張嘴忽然上下翻開了整整二百七十多度,讓葉爭流不必抬頭,便能徑直看到他的上顎!
一股淡紫色的霧氣同時從他口中強力噴出,霧氣裡似乎還夾在著淡淡幾分殘破的皮肉……那幾片皮膚白玉一般,幾乎沒有毛孔,彷彿曾經長在某個人的臉上。
饒是葉爭流已經屏住呼吸,卻在這霧氣沾上皮膚的瞬間便陷入恍惚。
只是眼睛一眨的工夫,葉爭流低頭看看自己,發覺自己已經穿上了一身宮女制式的衣裙。
而在不遠處,一個更加年輕的、容貌無暇的、少女時代的天香公主,此時正笑盈盈地站在鞦韆上。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6 13:42:50
卷四 半神域 第九十八章 花與劍(1)
葉爭流環顧四周,只見樓閣亭榭處處飛簷鬥角,建築規制非同一般,連瓦片顏色似乎也比等閒地方更為濃鬱幾分。
就在她不遠處,天香公主脫了繡鞋,只著羅襪,踩在鞦韆上得意地一蹴一蹴。
那鞦韆足足兩米有餘,一蕩一回之間,天香公主黑亮的秀髮也如水波般在空中劃出一道柔曼的弧度,伴隨著少女快樂的笑聲,當真是一幅無憂無慮的游戲圖。
站在鞦韆上的這個天香公主,不但並未毀容破相,而且還要比葉爭流見過的那個天香更加天真青澀。
她尚沒有以後的天香那樣風韻動人,卻在純真自如上更勝一籌。
仔細看去,葉爭流分辨著天香公主的眉眼,發覺她少女時代的長相,與婚禮時見到的那位高貴的公主有著許多不同。
看來,正如破軍所說的那樣,天香公主的卡牌名為「國色天香」,是一張會讓人變美的卡牌。
現在,葉爭流只有一個問題——
這是哪兒?
典型的宮殿式建築,年輕可愛的少女天香,還有突然就被換了身衣服的葉爭流本人。這裡莫非是是……幻境嗎?
葉爭流皺了皺眉,試探性地抬手打出一根飛箭。
她對山洞的地勢記得很熟,在進入這段幻景之前,帶著青苔的山洞洞壁就在她左手處三步遠。只要她們站在原地沒有移動,這一箭本應鐺然射在石壁上,亦或者反彈回來,砸在葉爭流的箭頭。
然而,那隻羽箭卻以一種一去不回的姿態破空而去,遠遠地飛進花叢裡,不知道最後落在什麼地方。
葉爭流閉上眼睛,只用觸覺,試探性地在身前上下摸索了一陣,也沒有找到那根本屬於她技能的羽箭。
就好像……只是瞬間,葉爭流就從山洞裡被人轉移,然後帶到了這麼一個平和安詳的環境裡。
葉爭流皺起眉頭,正要細想,忽然聽得身旁的天香公主停下鞦韆,喚了一聲「橙花」。
足足反應了兩秒鐘的時間,葉爭流才意識到,原來「橙花」正是目前穿著宮女衣裳的自己。
葉爭流站在原地沒有動,觀察著天香公主的反應。只見公主做著一副被攙扶的樣子,從鞦韆上自己走了下來。
她好像並未意識到自己的侍女根本沒有到場,甚至還笑盈盈地對著面前空白的地面連連點頭,一個人唱起了獨角戲。
葉爭流為這詭異的一幕感到心驚,她匆匆往外走去,開始打探此地環境。
就在幾乎走出最開始的視線範圍時,猛然一下,她整個人都跨進了一段白霧之中!
葉爭流下意識後退,景物便又重新映入眼簾。
如是反復了多次,葉爭流突然明白過來——
為什麼天香公主表現得像是面前有人?
為什麼走出最開始的視線範圍,四面的景色就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蒼白武器?
只因為此地,乃是天香公主的記憶。
葉爭流還記得,在韓峻噴出的那口紫色毒霧裡,夾雜著少許的散碎皮膚。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應該就是天香公主的臉皮。
因為用了天香公主的皮,所以她被拉進了天香公主的記憶。天香公主身為事主,大概也不會得以倖免。
那雲渺之呢?雲渺之也在嗎?
心裡轉過數個念頭,葉爭流重新向天香公主靠近。
也是恰巧,一句「我聽說,蒹葭殿裡新住進了一個劍客,而且還是個女劍客。」正好落進她的耳朵裡。
公主背著雙手,微仰著頭,眼神裡還帶著幾分少女的嬌俏天真。她一字一頓地宣佈道:「我今日一定要見見她。」
說罷,像是得到了什麼肯定的回答一樣,天香公主轉過身去,火紅的裙裾揚起一角,腳步很是活潑地往西北方向去了。
從天香公主的話語裡可以猜測,這一次,或許就是她和雲渺之的初見了。
葉爭流剛想快步跟上,便見眼前景色一閃。
不到半秒鐘的時間裡,整個御花園都消失不見,改由一座秀麗雅緻的宮殿取代。不過是眼睛一眨的工夫,此處竟然換了一副天地。
記憶的切換之快,當真令人猝不及防。
葉爭流剛一抬頭,便見天香公主居然很不學好,她不走正門不說,而且甚至還攀在了牆頭上。
「……」
沉默半秒鐘,葉爭流緊隨其後。她當然不像天香一樣笨拙狼狽,只需施展「楚腰纖細掌中輕」的技能,便能輕鬆一躍站上女牆。
宮紅色的磚牆之內,一個白衣女子正在練劍。
和天香一樣,這個雲渺之的容貌也顯得更為青澀,劍意裡卻帶著不符合年紀的成熟和鋒芒。
她的劍風所過之處,滿園花草也為之摧折。伴隨著一個漂亮乾脆的轉身,雲渺之的劍尖穩穩地懸在了天香公主三步之外。
「從我的牆上下來。」她冷冷說道。
「你的牆?」天香公主仍保持著那個姿勢,險而又險地趴在牆頭上:「但這裡可是我家的牆啊。」
沉默了半秒鐘,雲渺之長劍並未入鞘,卻已經垂下劍尖。她淡淡地闡述道:「你是梁國最小的公主。」
「是啊,你也聽說過我嗎?」公主很是高興地回答道:「我封號天香,你可不要記混了——我剛剛看你練劍,你的劍法好漂亮。我很少見到女劍客,你是母后請來保護我的嗎?」
「我不是劍客。」年少的雲渺之臉色如冰,冷冷回答道:「我是劍者。」
天香公主迷惑問道:「有區別嗎?」
「劍客,可以為金錢、為權勢、為美色被你們雇傭。」雲渺之神色並不凌人,卻字字句句裡都透出一股傲然之意:「但劍者,只為『我願』而拔劍。」
要是天香公主再懂一些人情世故,大概就能聽出雲渺之話裡的軟刺。很可惜,此時的天香顯然還不知道什麼是話裡有話。
她竟然還沒心沒肺地笑道:「那你願意為我拔劍嗎?」
「……」
這一回,即使冷酷如同雲渺之,大約都無話可說。她深深地看了天香公主一眼,目光裡大概寫滿了「你莫不是個傻子」。
她再不理會牆頭上趴著的小公主,轉過身去,繼續一招一式地出她的劍。
葉爭流看到這裡,心裡只有幾個感想。
第一,雲渺之從頭到尾沒有朝她看來一眼、問過一句,像是根本看不到葉爭流。
大概是因為記憶的特殊性,葉爭流在天香的回憶裡,乃是一個不曾存在的人。
第二,她真是沒想到,天香公主小時候居然是個傻白甜。
這和婚宴上那個風情萬種、飲酒千杯,乃至後來被毀容以後仍能言笑晏晏的天香,差得也太遠了吧。
眼前的景物又出現了波動,葉爭流便知道,這又是天香公主的回憶轉場了。
……
這一次,還是那那堵女牆,天香公主仍在牆頭上趴著,身上卻換了一件淡粉色的衣裳,手邊還放著一個小巧的花籃。
雲渺之對她視若不見,默默練劍,天香公主喋喋不休,居然很有幾分自得其樂的樣子。
「所以說,我封號天香,小字玉濃,最喜歡的花是牡丹,趙粉魏紫都漂亮……我已經和你說了這麼多,你為什麼連名字也不要告訴我?」
像是已經習慣了得不到雲渺之的回答,天香公主撐了撐身子,拈了一片牡丹花瓣丟雲渺之。
「或者你至少理理我?宮裡都沒有和我一個年紀的女孩子,我很無聊的。」
雲渺之一劍刺出,臉上帶著幾分習以為常的神情,把花瓣從最薄的邊緣處,細細地片做完全透光的四片。
天香公主已經開始在牆頭拍巴掌了:「好看,真好看,你的劍法實在太——啊!」
兩隻手肘都已抬了起來,卻沒注意到大半個身子快要滑下牆,一個不小心,天香公主就要從牆頭栽落。
正在此時,原本背對著她的雲渺之耳朵不易察覺地一動。
葉爭流幾乎沒有看清她的反應,只覺眼前白影一閃,下一秒鐘,雲渺之已經站在牆頭,而天香公主則被她拎在了手裡。
公主驚魂未定,心有餘悸:「太好了,我差點以為要摔了……啊,是你救了我,謝謝謝謝,你現在是肯理我了嗎?」
雲渺之順手把天香公主放在牆上,淡淡道:「我沒有不理你。」
「可你……?」
「磨練劍法,要能忍。」雲渺之表情裡終於浮現出一絲古怪之意:「我想知道,我能忍你到什麼時候。」
她轉身跳下女牆,聲音裡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不要說我的劍法好看,它不是為了給人看。」
目光如同寒冰一樣,在天香公主姣美的臉龐上刮了一眼,雲渺之冷冷道:「只有弱者,才在意好看不好看。」
毫無疑問,天香便是雲渺之心裡的那個弱者。
見此一幕,葉爭流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把雲渺之介紹向烽給的衝動。
就像是臨別前,向烽那句令人吐血的「出去以後別說你是師父教的,就說你是我教的」一樣,雲渺之對待天香的態度,也實在是夠可以。
這倆人都如此一脈相承的「直」,大概很容易就能組成一個「把天聊死互幫互助小組」。
接下來,天香公主的記憶裡又閃過了許多片段。
大概傻白甜的特點之一,就是總會抓不住重點。
雲渺之明明是在暗諷天香是只有好看的弱者,天香卻覺得,雲渺之竟然不懂什麼是好看,這也太可憐了。
被誤解的雲渺之:「……」
葉爭流稍稍體會了一下雲渺之此時的心情,覺得她怕是要把忍功練到登峰造極才行。
於是,為了讓雲渺之知道什麼是「好看」,以及「好看」為什麼要被在意,天香公主隔三差五地便往雲渺之這裡跑。
有時候她剪下園中最美的一朵牡丹,有時候她帶來御膳房最新的糕點。她拿來美如夢幻的天羅碧帛,也曾偷偷為雲渺之摘下了御書房裡高懸的尚方寶劍。
就這樣,葉爭流親眼見證著,女牆內外的氣候,從夏入冬,然後又是春日輪轉,到了新一年的夏天。
冬天的第一場雪來臨時,雲渺之看了看趴在牆頭哆嗦的天香,默不作聲地側過臉去,示意向蒹葭殿正門的方向。
而當春夏之交,花園裡的第一朵牡丹開放時,天香公主第一次沒有帶任何東西,就去找了雲渺之。
雲渺之收劍,看向天香,像是經過了短暫的內心掙扎,才用陳述的語氣說道:「你今天沒有帶東西來。」
「是的,我看那些你都不喜歡。」天香公主幹脆俐落地點頭承認。
「……」
雲渺之摩挲著自己的腰間劍柄,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道:「那你又來做什麼?」
「我突然想過,好像還有一個最好看的,我沒有給你看過。」
天香公主一邊說著,一邊將眼睛彎成了月牙。
此時,她大概將卡牌修煉進階了三四次,骨相漸漸長開的少女臉上,已經浮現出日後傾國傾城的影子來。
她就這樣驕傲的對雲渺之張開雙臂,學著雲渺之平時的口吻,堅定說道:
「我,趙玉濃,我就是整個梁國最好看的——現在你知道什麼是『好看』了嗎?」
——在和雲渺之見面一年之久後,天香公主終於憑借一己之力,給了雲渺之好一份「好看」。
雲渺之不言不語,她凝視了天香許久,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了。」
作者:
李洪元
時間:
2021-10-6 13:43:07
卷四 半神域 第九十九章 花與劍(2)
就這樣,葉爭流親眼見證著,天香公主是如何用一年的時間,打開了當世最為冰冷的一把鎖。
自從雲渺之點頭承認了天香公主的美貌後,天香公主便再也不翻牆頭了。
她往常也可以從正殿大門口進來。
但除了嚴寒冬日,天香公主都更喜歡那面可以看到雲渺之練劍的女牆。
一開始,天香生疏地趴在牆上,後來便坐在牆頭晃著小腿,再後來,她甚至敢高高地站在牆上,踢踢踏踏地跳一小支舞。
雲渺之的應和,就像是解除了某種原本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閡。第二日一早,天色還帶著朝陽欲燃的紅,天香公主就帶著自己的小桌子小板凳,浩浩蕩蕩地搬進了蒹葭殿。
在看到自己練劍小院的角落裡,居然憑空多出了一套公主華蓋時,雲渺之那一瞬間的表情,當真讓葉爭流覺得妙不可言。
雲渺之沉沉問道:「那是什麼?」
天香公主笑意燕燕,已經完全不怕雲渺之的冷臉。她開心地回答道:「我陪你練劍啊。」
「……」雲渺之沒有答話,只是幽幽地看了華蓋之下,梨花木的圓桌,還有上面擺滿的點心瓜子一眼。
「你不能總讓我在牆頭待著。」天香公主認認真真地提出抗議:「牆漆早就磨禿了,我已經讓人重刷過三回了。」
「……」
從雲渺之的神色上來看,她大概非常詫異於天香竟然真好意思說。
然而天香不但好意思說,還非常好意思做。
不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協調的,在接下來顯示的記憶裡,天香公主當真在雲渺之小院一角安置下來。隨著季節的變化,她頭頂的華蓋甚至換過兩回顏色。
時間彷彿和四季一起,永遠地被封印在蒹葭殿中。
大多數時候,一身白衣的雲渺之都在院子裡練劍,而在院子的角落裡,也總是坐著一個嬌美動人的小姑娘。
她們兩個,一人華貴如同牡丹,一人清傲有如白梅。
雲渺之的院子簡素,少植花木,卻也不必花木。畢竟,世上最動人的仙葩奇珍,大概也比不過這兩人的國色天香。
很快,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宮裡各處都高懸起紅綢花燈,宮人們每人加發一個月的月銀,平日裡就算遇到什麼不快,也不許輕易就哭。
天香公主惆悵地問雲渺之:「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極少有的,雲渺之沒在練劍。她坐在天香公主的對面,手裡捧著一盞熱茶,背脊仍舊挺直如同一柄隨時等待出鞘沖天的寶劍。
聽到天香公主的這個問題,她淡淡回答道:「不會。」
天香公主的神情有點驚訝,有點高興,還有點為自己這份高興不好意思似的:「渺之,你真不回家嗎?」
雲渺之垂下眼睛,語氣卻毫無遲疑。
「我沒有家。」
「……」
未曾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天香公主一下子愣住了。
「但是你家人……」
「我也沒有家人。」雲渺之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後,甚至還啜飲了一口手中的熱茶:「我娘死了,我沒有爹了。」
天香公主不敢再問了,她精緻的袖子已經在手心裡揉成一團。即使已經極力掩飾,少女再開口時,語氣還是變得有點可憐巴巴的。
「那,那你留在梁國過除夕吧,你要是不願意和我一起參加宮宴,我就讓她們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你送來。」
雲渺之不置可否地一點頭。她凝神想了想,撫摸著膝上長劍,安慰了一下正難過的天香:「我有劍,劍能殺人,比有爹有娘的還強。」
葉爭流覺得,雲渺之大概真的沒有什麼安慰人的天賦。
天香公主原本只是神情哀傷,被雲渺之這麼漫不在意地拿話一講,看起來都快要哭了。
……
除夕夜裡,雲渺之坐在天香公主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在她的面前,上百盞精巧華美的宮燈映亮了小院裡的微雪。在她的身後,整座蒹葭殿燈火大亮,長長的席面上,擺放著宮宴規格的精緻晚膳。
然而雲渺之只是坐在天香公主的華蓋下,膝上橫劍,表情冷淡,彷彿無論是眼前的宮花,還是身後的燈火,無一能入她的眼。
直到大雪已經薄薄地覆蓋住素潔的庭院,雲渺之耳朵一動,忽然抬起頭來。
天香公主提著裙子,跌跌撞撞地於雪中跑來,表情歡快得像是一支離弦的箭。
她大概是從宮宴上溜出來的,身上華麗厚重的衣服尚沒來得及換。這種端莊繁復的宮裝看著優雅,實際動起來時卻相當不便。
然而在公主的身後,無論是侍人還是宮女,竟然沒有一個能夠能夠追上她。
天香滿頭珠翠隨她的腳步簌簌而動,葉爭流甚至親眼看到她跑丟了一支蝴蝶金釵。可天香公主毫不在乎,滿院明亮的花燈,如陪襯般照亮了少女絕色的笑顏。
「渺之,我來找你了!」
雲渺之猛然站了起來。
在這一刻,劍者漆黑的眼眸被驀然點亮,彷彿只在一瞬間,身前身後的燈火,便與紅衣的公主一起,落進了雲渺之的眸間。
雲渺之走出華蓋,洋洋灑灑的雪珠紛飛在她的肩頭髮上。
她扶住氣喘籲籲的天香公主,聲音壓得很低,卻很是動容。
「……嗯,我知道了。」
除夕之夜後,葉爭流第一次見到雲渺之走出蒹葭殿。
……
自大年三十的宮燈之夜後,天香公主的記憶裡便不止有蒹葭殿內的場景,雲渺之有時候也會和她一起出去。
天香公主之尊,無詔不得隨意出宮,但想在宮城裡隨意遊走,卻是沒有問題。
她展示給雲渺之自己最心愛的牡丹花,也牽著雲渺之去看她那一屋子的衣服,還帶著雲渺之去御馬監看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駒。
在做這些事時,雲渺之的表情淡然,很難從中看出她是喜歡或者討厭。
看到天香的牡丹花時,她點點頭說好看;看到天香練舞的裙子時,她也點點頭說好看,等天香拉著她看那匹活蹦亂跳的調皮馬駒時,雲渺之點了點頭,目光卻詭異地朝天香身上飄了一眼。
天香曾經擔心地問過她,會不會覺得這些事都很無聊,雲渺之想了想,回答沒有。
大概真的沒有吧,因為當天香每一次想要帶她出去的時候,雲渺之都沒有拒絕。
如此又匆匆走過一段歲月,天香公主終於給雲渺之看了一件常規之外的事情。
——她讓雲渺之看到了,她那張國色天香的卡牌,究竟要如何升級技能。
……
此時此刻,站在天香公主面前的,乃是一個桃腮杏目的漂亮姑娘。
這姑娘容貌已經十分美麗,更有一把約素的纖細腰肢,即使隔著稍顯寬大的衣裳,被風一吹,仍透出楊柳枝般的風情和婀娜來。
這女孩家境尋常,只著一身布裙銀釵,目光也怯怯的,近乎惶恐地望著眼前高貴大方的公主。
葉爭流見了,心想這女孩大約是梁王特意從民間小戶為天香尋來。
因為這姑娘雖然貌美,卻一看就自卑自輕,竟和天香修煉卡牌的方式無比契合。
天香公主溫和地坐近女孩子,言笑晏晏地問道:「你瞧我漂不漂亮?」
女孩說不出話,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天香公主睜大眼睛,好奇一般地朝女孩兒靠近了些,用一種純然閒聊的聲音問道:「比你也漂亮?」
女孩兒輕咬著自己的下唇,神色裡卻寫滿了讚同。她的腔調細若蚊蠅,弱弱地回了一個「是」字。
「那妙極了。」天香公主拍手而笑,她站起來裙擺飄飄的轉了個圈,稍稍揚起下巴,口吻依舊溫和如故:「那你看我,是不是國色天香?」
女孩兒大概之前得到過叮囑,因此一聽到這個問題,連聲音也稍微提高了些:「是!您……您真是太美了。」
「好姑娘。」天香公主誇了她一句,又坐回女孩兒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背。
「謝謝你,你幫了我好大的忙。我叫她們送你回去,給你一馬車的金銀錦緞,你穿上以後,必然比現在還要漂亮。」
女孩睜著一雙清澈得眼睛,神色仍然惶恐,不知道自己究竟幫上了這位高貴的公主什麼大忙。
整個過程中,雲渺之都沒說一句話。
直到有宮女來把那女孩兒領走,她才將目光下移,看向了天香那把細軟柔韌的柳腰。
天香公主的服飾從來量身定製,然而,就在剛剛一問一答的工夫,她的衣服竟然生生的鬆出了一指。
雲渺之的語氣難得遲疑:「那是……她的?」
「不是,但會像一些。」天香公主輕笑著回身落座:「每一次解鎖技能時,需要的條件都不一樣。就像這一次,我需得勝過一個容貌和我相當,腰肢卻比我更美的姑娘才行。」
雲渺之又將眼神投向遠處,大概是在用視線目測那姑娘的腰身。過了一會兒,她疑惑道:「她沒有變。」
「是啊,她當然沒變。」天香噗嗤一聲笑出來了:「難道我還把人家的腰截下來按在我身上嗎?」
「她既然覺得我比她美,又承認了我確實國色天香,我就變得更漂亮。你瞧我的腰現在是有點像她,可又怎麼能完全是她?我要跳舞的,她的腰哪裡比我的更軟呢?」
雲渺之才點了點頭,便又見天香公主湊了過來。
這一回,公主坐得可就比之前距離那個姑娘更近了。她笑盈盈地去牽雲渺之的手,雲渺之抬抬胳膊,讓給她一段雪白的袖子。
「渺之,我的『國色天香』已經快要把所有技能解鎖完畢。等到要和最後一個美人比較時,對方要比我更有氣質才行。到了那時候,你就來幫我,好不好?」
天香公主的雙眸亮晶晶的,彷彿已經在眼前勾勒出那副模樣。
「到時候,別人先見了你,便讚一句『雲姑娘絕世佳人』,再看了我,又要大驚失色,『公主也是傾國傾城,明明五官不似,可是怎麼看起來這樣像雲姑娘?!』」
她一邊說著,一邊被自己幻想出來的場面逗笑了。
天香笑得前仰後合,直把俏臉埋進自己掌心裡。過了一會兒,她從自己的手心裡偏過頭來,自下而上地對著雲渺之一眨眼。
雲渺之幾乎未經遲疑。她認認真真地一點頭,回答道:「好。」
她甚至於當下就開始模擬:「你要先問『我比你漂亮?』對嗎?」
「並不是,只要你心裡這樣覺得就好,我未必要問這句話。」天香公主搖搖頭:「只有那句『國色天香』是必須問的,前面的都不是。」
「那我覺得你更美麗。」雲渺之斬釘截鐵地說道:「反正我不需要美,也不需好看。」
天香猶豫道:「我的好看,你也覺得不需要嗎?」
雲渺之皺起眉頭。
仔細思考了好一會兒,她才沉聲回答:「你可以好看,但我不能——只有好看,是行不通的。」
「……」
天香公主抿起唇角,很快又揚起了笑臉:「算了,不提這個。」
她一邊揪著雲渺之的袖子一角,一邊憧憬地托起了自己的下巴。
「這一次解鎖的技能叫『春風醉擺』,對我舞技大有裨益。不知道最後解鎖的技能會是什麼……唔,我可真想知道啊。」
公主說這句話時,眼裡滿含著天真和期待。
而站在一旁的葉爭流,此時卻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她看到原本湛藍清朗的天空裡,烏雲的顏色正在聚集。
在層層堆積而起的厚重雲層間,一條吞吐蛇信的蟒蛇暗影,若隱若現地藏於雲朵之後,第一次浮現了它險惡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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