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蔚湛 -【愈寂寞愈墮落(一夜鍾情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5:07     標題: 蔚湛 -【愈寂寞愈墮落(一夜鍾情之二)】《全文完》

愈寂寞愈墮落(一夜鍾情之二) 作者:蔚湛

宋景緻是Soul  Power的當家調酒師,
個性冷淡,從不多話,總是獨來獨往。
她需要這份夜晚的工作,以便白天照顧住院的母親,
但她的老闆對她總是過度關心,關心到令她十分困擾。
最不妙的是,從未依靠任何人的她,
竟漸漸享受起依賴的感覺,這太危險了……

從見到宋景緻的那天開始,總是給人鐵板踢的馬翔均,
終於也踢到了鐵板。他知道她不需要任何人,
也不會愛上誰,卻總忍不住想幫她,又情不自禁愛上她。
他真不懂,到底要怎麼做,
才能讓她別再那麼冷漠,至少也對他口氣好一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5:23

楔子

  幽深的黑夜裡,冰冷寒風穿透外衣,像一道利刃。

  這是數年來最冷的冬天,宋景緻一臉漠然地抓緊衣領,直覺要她往光源和熱鬧的方向走去。

  漫無目的在人海中遊走許久,終於有個亮閃閃招牌讓她佇足。黑夜裡,她抬頭望,那光亮像巨大的太陽。

  招牌上寫著一排英文Soul  Power。

  靈魂的力量。幾個字輕易亮了她的眼。

此時她正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未來茫無頭緒,原本安穩的生活亂得一塌糊塗。父親欠下巨額債款後,離家出走,把債務丟給她們母女倆。而答應跟她走上紅毯另一端的那個人也跟其他人一樣,無情地離開她的生命。

  那個男人,曾經對她許下互相扶持的諾言,答應照顧她一生,還為她戴上訂婚戒指。在聽到她家有多少負債後,從此避不見面,還託人向她要回戒指。

  那戒指其實並不昂貴,但真正廉價的是愛情。

  經過這一遭,她發現「同甘共苦」不是理想,而是神話。此後她再也不會有任何信仰了,人,永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為了不要讓追債的人找到,一無所有的她帶著母親逃到北部。她很需要一個晚班的工作,可以把白天拿來照顧媽媽,也可以避免不少麻煩,但是,這樣符合她需求的工作除了酒店公主之外,並沒有那麼好找。

  站在店門口,她專心地看著張貼在牆上的啟事:

  Soul  Power即將開幕,誠徵調酒師,意者內洽。

  調酒師……

  對於調酒,她實在是一竅不通,可是她真的需要晚上的工作。

  就說自己非常有心學習,求對方給她一個機會,不知道有沒有用?

  不管了,宋景緻心一橫,毅然決然地推開沉重的大門。

  此時,一個男人與她擦身而過,一面走出大門,一面恨恨地低聲咒罵:「什麼爛店,自以為了不起啊,根本不識貨,媽的……」

  門關上了,景緻立在門外,她猜想剛才那個人一定是來應徵的,沒被錄取。想到也許這家店要求嚴格,她有些想打退堂鼓。

  但如果不試試看,就又少掉一個機會了,她得付房租,母親住在精神療養院,住院費用也得靠她賺,如果她沒有工作,她們該何去何從?

  門又開了,她抬起頭,只見門內立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她望進他幽深的黑眸,那無可奈何又帶著偏激的眼神,教宋景緻心跳驀地停止。

  衝擊來得太明顯,她趕緊斂神。「抱歉,借過一下。」她輕聲說。

  見到景緻,男人的嘴角輕揚。「你是來應徵的?」

  「是。」景緻開口,發現自己已經冷到牙齒打顫,她極力隱藏,但無論再怎麼藏,也藏不了她一身的窘迫。

看她臉色蒼白,嘴唇已被凍得發青,馬翔均猜想這名女子大概被冷風颳了許久,因為她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打量著她,而她抬高下巴,勇敢地回望他。那堅決又脆弱的眼神觸動了馬翔均,他發現自己的心弦因她的出現而悄悄撥動了一下。

「你會調酒嗎?」他開口問,語氣淡淡的。「店裡需要的不是技術高超,把酒瓶丟來丟去,外加劈腿翻觔斗的調酒師,而是有特色的人。如果你不太厲害,那正好,可以重新調教。」

  這讓景緻想起剛才那個男人,光那時髦的打扮就讓人覺得很厲害,難怪容不得被拒絕。

  「我會。」她點點頭,迎向他的目光。「剛好也不厲害。」

  其實她不只是不厲害,根本是什麼都不會。可是隱隱約約地,她感覺到自己被鼓勵。這人看起來這麼冷酷,可是眼神裡似乎又透著溫暖微光。是她的錯覺嗎?

  「好,進來吧,」馬翔均對她微笑。「露一手讓我瞧瞧。」

  聽他這樣一說,宋景緻差點想轉頭逃跑,可是已經沒機會了。

  轉眼間,她已經站在吧檯裡,瞪著眼前一堆酒杯酒瓶。她不知要從何下手,只能暗暗咬牙,硬著頭皮回想在電視上看過的畫面,到底該怎麼做?

  馬翔均並沒有拆穿她,他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手足無措。

  深吸一口氣,景緻隨便挑了兩瓶酒,假裝鎮定地把酒液倒在銀色的調酒杯裡,丟進幾顆冰塊,然後拿起來,學電視上用力搖了兩下。

  啷!

  水花四濺,酒液與冰塊齊飛,撒了一地板,調酒杯重重摔在吧檯上又滾下地,還順便打碎了一個玻璃杯,現場一片凌亂,四周鴉雀無聲。

  糟糕!宋景緻整張臉黑掉,她停下動作,怔怔地看著馬翔均,馬翔均也凝望著她,微微挑起一眉。

  出了這麼大的糗,她沒辦法再面不改色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趁早離開。

  「對不起,」景緻低頭道歉。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沒能力做這個工作。「其實我……」

  「慢慢來。」結果馬翔均淡淡地打斷她,拿起一旁的調酒杯蓋遞給她。「看你緊張得連蓋子都忘記蓋,我有這麼凶嗎?」

  「不……」景緻搖搖頭,慌忙地拿起抹布擦拭濕透的地板。

他怎麼還不打算拆穿她?難道真的要給她一個機會?這麼一想,她重新站回吧檯,看著眼前的瓶瓶罐罐,還是不知要怎麼做,心裡卻冷靜一點了。

  現在怎麼辦?他大概是等她開口求他幫忙?可是以她的個性,絕不可能告訴對面這個陌生男人她有多需要這份工作。

  馬翔均笑望她,仍然沒開口。

  她的動作這麼菜,怎麼還敢來應徵?以剛才的表現判斷,她保證沒調過酒,搞不好連酒都沒喝過。

  那為何這麼堅持?大概有困難吧。馬翔均望進她的雙眼,心裡正在評估,他做事一向公私分明,不挾帶任何個人感情,可是,現在的他很卻想破壞自己的原則。

  兩個人僵持很久,音樂轟隆隆,氣氛很尷尬,他們對看著,畫面像定格。

  景緻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她決定再次嘗試,結果這次搖調酒杯時,撞到後面的酒櫃,又打破一瓶琴酒。

  試了好幾次,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景緻總算調出一杯酒給馬翔均。

  等待的時間有如一世紀那麼漫長,望著他品嚐的樣子,景緻惴惴不安,不知道會聽到什麼評語。

  啜著那杯味道極怪異的酒,馬翔均深思許久,最後他開口。

  「這裡下星期三開幕,你明天開始先來上班吧,熟悉一下環境。」說著,他走進吧檯,從酒櫃下翻出一本「熱門調酒入門」遞給她。「這送你。」

  他願意放棄自己的原則,為了給她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騙不了別人,也說服不了自己,事實就是,他很想再看見她。

  「咦?」景緻嚇一跳,捧著書。

事情怎麼這麼順利?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差勁透了,他僱用她絕不是因為她的才能。她心裡感激,又不知要說什麼。

  「就這樣。」他擺擺手。「明天見。」

  「好。」景緻點頭。第一次,她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5:42

第一章

  二年半後。

  夜店為何總是能吸引人們前來?

  因為在這裡,所有不該有的慾望,都是可以被原諒的;所有綺麗的想像,都是可以被實現的。

  無論是打扮時尚的辣妹帥哥或是成熟的都會男女,他們一同坐在這裡,用盡各種方法,就為了讓自己成為注目的焦點。

  夜店提供人們合理的場所、放縱的藉口、找尋刺激的理由和表演的舞台。其實說穿了,就像動物的求偶,可是在黑夜與氣氛的強力包裝下,一切說不出口的渴望卻都變得如此美麗。

  「這就是夜店的精神,只要能掌握,營業一天的利潤就絕對高於辛辛苦苦作一首曲子的酬勞。」

  馬翔均坐在義大利真皮沙發裡,神色慵懶,手指跟著音樂隨意打著節拍。

  他正和好友聊著自己放棄音樂,轉而投向PUB事業的原因。

  「喂,你看女人喜歡看哪裡?」賀雍打斷馬翔均精彩的演講,迷濛目光定在辣妹服務生的修長美腿上。

  他很好奇,眼前這個捉摸不定的男人究竟會栽在什麼樣的女人手裡。

  馬翔均僅僅牽動了下嘴角,並不打算回答好友的問題。

  「是不是你每天看太多美女,所以麻痺了?」賀雍自以為是地分析道。「如果是像那樣的女人呢?怎麼樣?」他用眼神示意,要馬翔均注意舞池裡一個豔光四射的尤物,她幾乎是所有在場男士目光的焦點。

  馬翔均跟隨他的眼神看去,淡淡一瞥,立刻收回視線。「那是店裡的常客,她常來,有很多朋友,叫楊培妮。」

  「很瞭解嘛。」賀雍開始賊笑。哼哼,他就知道,一個正常的男人怎麼可能對美女沒興趣?

  馬翔均不理他的挑釁,雲淡風輕地接著說:「想認識她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啊?」賀雍著實嚇壞了。「你什麼時候開始吃素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馬翔均作了幾首膾炙人口的情歌,騙了好多女人的眼淚,這傢伙一定有些浪漫因子,否則怎麼可能打動這麼多人的心?曲風那麼浪漫深情,說他不愛女人是不可能的吧?

  馬翔均還是沒回答,他的眼神穿過人群,望向舞池後的吧檯。

  有幾對男女正坐在吧檯前攀談,也有人形單影隻地觀望舞池中的人群。人牆後,他看見吧檯裡那一抹纖影,她正在忙著調酒,招呼服務生送酒。纖影有個令他心醉的名字,叫宋景緻,她穿著黑襯衫,柔順的黑髮如常紮起,垂落在身後。

  他一直覺得,景緻是世上唯一能把黑色穿得如此有味道的人。

  是的,他必須坦承,他喜歡的女人,必須有像宋景緻那樣的眼神。

  尋歡的人們總是那麼多,今天又是個瘋狂週末。她累嗎?今天的她心情好嗎?

遠遠地,宋景緻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她抬起頭,目光極短暫地停佇在他身上,隨即又漠不關心地低下頭忙著工作。

不過才那麼一會兒,卻讓馬翔均感到週遭瞬間寂靜無聲。奇異的是,心裡無數的音符開始不停躍動,他此時竟然只想作曲,不是為了想告白,也不是為了讓喜歡的人開心,只是想寫下心情,音樂是目前唯一的出口。

  馬翔均嘆了一口氣,宋景緻總是有辦法讓他感到沮喪,不過奇怪的是,不管她再怎麼冷漠,他還是沒辦法放棄。

  想放棄的是他的好友賀雍,他是唱片製作人,這陣子常常來跟馬翔均邀曲,卻沒一次不碰壁,問半天近況,也問不出什麼東西,要不是Soul  Power裡美女如雲,他早就拆了這裡洩憤了。

「喂,你真的不考慮幫Nana作首歌嗎?」賀雍打起精神,又問了一次。

  馬翔均搖搖頭。「你去找別人吧,我不替青春偶像作曲的,從前不會,現在更不可能。」

  「你幹嗎這麼固執?這麼固執對你有什麼好處?」賀雍忍不住咆哮。「難怪你會被踢出音樂界!窩在這裡當個小老闆,你就滿足了嗎?在我眼裡,你根本就是自甘墮落!」

  馬翔均不發一語,靜靜地凝視前方。

  「對不起,」彷彿察覺自己說得太過火,賀雍趕緊道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是被踢走的,是你自己選擇要離開的,是那些人有眼不識泰山。你知道的,我其實一直很欣賞你的音樂,對你很有信心……」

  「沒關係,我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好友認真地反省自己,馬翔均反而笑了。「夜深了,你該回家睡覺了。」

「我不要,這裡愈夜愈美麗耶。」賀雍癟嘴。雖然早看慣了夜店文化,他還是懷疑這些人為什麼總是這麼有體力,他才喝幾杯,待了兩個鐘頭,就快不行了。難道年紀大了真的有差嗎?

  「一點也不美麗,」馬翔均站起身,決定暫時丟下好友,去做他想做的事。「就像你說的,這裡不過是個墮落的地方,你還是快點回家吧。」

  他笑著擺擺手,留下一臉問號的賀雍。

  馬翔均往吧檯走去,他不繞路,選擇一條最直接的捷徑。

  一雙長腿優雅地跨進舞池,馬翔均越過人群,像一隻在黑夜中緊盯獵物的豹,女人們因他的出現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他無動於衷,那些愛戀目光一點也無法讓他感到虛榮。

  能讓他有感覺的,唯有那雙漠然的眼神。

  走到吧檯,他依舊挑了最旁邊的空位坐下,想好好欣賞她。

  砰!

  才坐下,他就看見宋景緻把一杯酒用力放在吧檯上,就服務態度來說,這已經不及格了,可是馬翔均瞭解她,她會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果然,對方是一名喝醉酒的中年男子,臉紅得像關公,正藉酒裝瘋騷擾一旁的年輕女孩。

  像這種情況,他只要一個眼神示意,店裡的保鑣就會過來處理,但馬翔均並沒急著動作,他看著那中年男人拿起剛調好的酒一飲而盡,不禁嘴角上揚。

  如他所料,一分鐘,分秒不差。

  不過一分鐘,那男人立刻砰一聲醉倒在吧檯上,還弄翻了一旁的幾個玻璃杯。

  這時馬翔均才轉過頭,示意保鑣過來把人扛出去。

  宋景緻抱來小垃圾桶,想收拾地板上的殘局,馬翔均動作飛快,拿走她手上的垃圾桶,蹲下撿拾碎玻璃。

  「你給他喝了什麼東西?」他想擺出老闆的威嚴,卻板不起臉。

  景緻默默地跟著撿拾,他伸手阻止她,一抬眼,與他視線平行的,是她黑色襯衫間露出的雪白胸口,忽地,他眼神一暗,喉頭緊窒。

  「B-52,把伏特加換成高粱。」景緻冷著臉回答。「反正他已經喝茫了,也不會知道有什麼不一樣。」

  真絕。馬祥均忍不住笑。「哪來的高粱?」

  「我自己準備的,這種時候很好用。」

  說完這句話,像是意識到彼此的身份,景緻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點,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是老闆,是迷人的異性,誰都想接近,但絕不該是她。

  她不遲鈍,當然能感覺馬翔均對她似乎有些不同,但她對戀愛早已不感興趣,所以更要保持距離。她始終很感激他當年給她機會,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工作,僅此而已,不該再多。

  「下次不要這樣了。」迅速地把地板收拾乾淨,馬翔均凝視著她的雙眼,溫和地說:「來這裡的人形形色色,你不知道對方是多危險的人,萬一沒灌倒他,出事的可能是你。」

  他話語中潛藏不住的溫柔教宋景緻楞了一秒,她挑眉,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瞳裡,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即隱沒。

  「我知道這些杯子都很貴,你可以從我薪水裡扣。」她抱走馬翔均手上的垃圾桶,冷冷地撂下一句話。

  馬翔均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沮喪的感受再次席捲而來,他氣她的無動於衷,可是他明白自己心底永遠怪不了她。

  她一定是知道他不可能真的這樣做,所以才這樣說的吧?

  像這種態度的員工,早就該讓她包袱款款,回家吃自己了,但是,他絕不可能這樣做,而且他還怕景緻哪天真的不想在這地方工作,那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說真的,他這個老闆做得還真窩囊……

  他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撐著下巴,時而望著舞池裡擺動肢體的人們,時而定定看著她工作。

  宋景緻假裝自己不在乎他的目光。反正她得忙著應付客人的需求,根本沒時間理老闆,再說,她早該習慣老闆三不五時的監工了。

  雖然早就做好心理建設,但是只要馬翔均一坐在吧檯附近,她就算再怎麼想假裝鎮定,心跳依然會莫名其妙加快。她不喜歡他的靠近,非常不喜歡,感覺她怕的其實並不是馬翔均的靠近,而是怕自己失控。

  「不忙的話,幫我調杯酒,可以嗎?」馬翔均突然問。

  他客客氣氣地問著,感覺簡直像他是員工,景緻才是老闆。

  話聲剛落,一杯深藍色的酒隨即端放在他手邊。

  杯裡深藍色的液體像正在翻湧,那熟悉的顏色讓馬翔均微微一笑。「謝謝。」

  果然還是只有景緻最懂得他的喜好,能調出世上他最愛的酒,哪天她離開了,想喝這杯酒要去哪裡找?

  能這樣看著喜歡的女人,雖然也是一種幸福,可是天哪,他已經這樣看著她兩年了。

  他不愛踢鐵板,但認識她之後,鐵板愈踢愈習慣。

  他不是愈挫愈勇的男人,兩年前他因為自己作曲風格不符合市場需求而離開,那時他就明白一個道理,對於無法解決的困境,有時逃避也是一種辦法。

  但是他也明白,這世上還有一件事是怎樣也逃不了的。當你喜歡一個人,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思念也依然如影隨形,不可能放過你,除非心死。

  「不客氣。」宋景緻冷酷的表情帶著困擾,有些欲言又止,好像被他盯著是天下最難受的事。

  他怎麼會不懂她想說什麼?「我喝完就會走。」

  景緻有足以把人凍傷的冷漠,卻無法嚇阻他源源不絕的熱情,他很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個自虐狂。

  這杯酒叫「藍色萊茵河」,名字是宋景緻取的,作法也是她發明的,世上沒有第二個調酒師做得出來。

  如此鮮明且幽靜的藍色,像會讓人沉溺似的,淺嘗時舌尖第一個感覺是辛辣,習慣後,比任何一種威士忌都還醇厚,只要是愛酒的人,一定會上癮。

鮮明的個人風格和過人的調酒品味,讓景緻成為Soul  Power的招牌。她來應徵時那笨手笨腳的模樣,馬翔均沒有再見過第二次。

  他愛上她,一直以來只能暗示,總是默默地關心,不敢太用力,深怕嚇跑她,不知道景緻是否發現了,他的心情其實比這杯酒更藍更深沉。

  馬翔均靜靜地喝著藍色萊茵河,凝望她工作時的背影,景緻的身影、景緻的冷漠、景緻認真時候的模樣,清楚地刻劃在他腦海裡。

  她正背著他拿酒櫃最上方的一瓶馬丁尼,感覺她彷彿有些吃力,他立刻跨進吧檯裡,輕鬆地替她拿下酒瓶,遞給她。

  「酒喝完了?」她蹙眉抬頭瞅他。「那可以滾了吧?你有空幫我,不如去幫服務生送酒。」

  「好啊。」心愛女人的提議,他立刻欣然允諾,忘了自己是老闆的身份。

  真的是吃飽沒事幹。宋景緻差點就笑了,她擺擺手,酷酷地走開。「開玩笑的,別在意。」

  馬翔均倒是笑了,笑自己怎麼這麼遜?追一個女孩子有這麼難嗎?

  如果那個對象是宋景緻,真的很難。

  想想,馬翔均突然感到全身無力。

  天快亮了,夜再怎麼美麗,總是要迎接黎明。

  PUB裡依然有人喝得爛醉,被朋友扛回家,也有人曖昧發酵,找到耳鬢廝磨的對象,只是長不長久沒人會知道;也有人是帶著寂寞而來,仍然帶著寂寞回家。

  SOUL  POWER剩下三三兩兩的人們,他們的表情幾乎可以跟工作了一整晚的服務生比累,真不知是來這裡放縱尋歡,還是做另類的苦工。

  宋景緻整理吧檯,將晾乾的酒杯放回桃木酒櫃裡。事情全都做完了,她看了看手錶,五點多了,等到六點就可以下班了。

  所有人都喝掛了,這時候絕對不會再有人跟她點酒,景緻揉揉自己僵硬的肩膀,從包包裡拿了煙盒和打火機,溜到Soul  Power後頭的小花園裡去小憩。

  這裡的員工被禁止在工作場所吸菸,但老闆馬翔均的管理很人性化,既然要求員工在客人面前表現專業,就會給他們另一個疏通的管道。

  像這座小花園,就是馬翔均貼心的證明。

  小小的花園裡有白色的大洋傘,有幾把歐式的坐椅,景緻每天都在這時候坐在這裡,微眯著眼看天色轉亮,燃一根涼煙,享受一個人的寧靜。

  這是她一天裡覺得最快樂的時候,也是在這麼快樂的時候,她總是會想起自己的老闆。

  人家說他像豹,她卻覺得他像隻貓。明明他看起來也不像脾氣很好的人,偶爾也會聽到同事間互相說老闆的要求有多嚴厲,他的眼神也的確比多數人銳利,可是她從來不覺得害怕。說也奇怪,她和他從不曾私下單獨相處,可是她卻覺得自己似乎很瞭解馬翔均這個人。

  她知道馬翔均關心她,可是兩年多前那次失敗的經驗總是不停警惕著她,那個拋下她的男人,在她心裡鑿下非常深的傷痕,她不想再相信愛情。

她想過單純的生活,於是她單純地認為,不要給自己找困擾,生活就會變得簡單,為此,任何人對她再好,她也不會越界。

  PUB裡的服務生大半都是年輕的妹妹和弟弟,比起他們,她顯得年紀大多了,但其實真正的差距不在年齡,而是心靈。

  年輕的臉龐總是洋溢著光彩,夜店的工作令他們驕傲,也可以向人炫耀。

  不像她,她看慣了夜店的生態,看慣了紙醉金迷,這一切讓她更冷眼看待這個世界。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5:57

第二章

       隔天晚上,馬翔均到其他酒吧參考觀摩,不在店裡。老闆不在,Soul  Power裡卻不巧發生了個小狀況。

        一位很有名的張姓導演帶著﹂整組攝影隊到店裡取景,一群人旁若無人大聲叫囂,而那個造型頹廢,好像很有藝術家氣息的年輕導演不停地誇宋景緻,說她和店裡的風格很相襯,卻趁她經過身旁時,偷偷摸了她臀部一把。

景緻當然不高興,可是她沒有發作。在夜店工作,被性騷擾很平常,只要別太過分都好,她可以勉強忍耐。

        一樣忙碌的夜晚,一樣沒格調的客人,景緻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心情有些煩躁,但她相信絕不是因為今天馬翔均不在。

        「小姐,」有個戴哈雷帽的滑頭男子跑來,對景緻說:「導演挑你入鏡,要我跟你先說一聲,要補妝的話麻煩快點。」

        男子眯起眼抽菸,四周煙霧瀰漫。「喔對了,我們那邊要三杯長島冰茶,一杯馬丁尼,張導要Bloody  Mary,麻煩你用心一點,我們導演嘴很挑,不好喝拍不出有感覺的電影……」

        景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分鐘,然後她轉身從冰櫃裡拿出一手生啤酒,用力扔在吧檯上。

        「我不為那桌人調酒,而且對上鏡頭一點興趣也沒,請你回去告訴張導,不是每個人對於可以上鏡頭都會感激涕零!」

        「妳!!!」那人沒想到會被刮,當場臉色一陣青白,馬上回去跟張導報告。

        導演生氣了,遠遠指著她不停罵:「給你臉你不要瞼,只是個小酒保,拽得二五八萬,你以為你是誰啊!要拍你是給你面子,不要拉倒,媽的!我……」

        很好,正如她所願。

        景緻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忙起來了。


        幾個鐘頭後,張導一群人終於悻悻然地走了。好不容易等到快下班,宋景緻照例待在小花園裡,又想到了張導這件事。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調酒給客人是她的工作,只有客人拒絕她,她不能拒絕客人,可是為了未來安全顧慮,她不得不如此,關於這件事,她確實有難言的苦衷。

        一瞬間,她想起馬翔均,不知老闆知道了,會不會像別人一樣怪她?

        小花園的另一邊,已回到店裡的馬翔均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點起一根菸,透過窗簾定定看著宋景緻,眼裡都是溫柔的神色。

  「哎喲喂呀……」賀雍像一攤爛泥躺在沙發上唉唉叫。「年輕時熬夜只要睡三個小時就可以補過來,上了年紀果然不一樣啊……今天這樣鬧一個晚上,少說也要用一個禮拜來補……」連續來了幾天,今晚又卯起來熱舞,全身就像要解體一樣痠痛。

  馬翔均獨自吞吐煙霧,無心理會好友的哀嚎。

  天色完全亮了,依稀聽得到馬路上開始出現車聲人聲,透過白色窗簾間的縫隙,他可以清楚看見花園裡的景物。

  白色的陽傘像花般綻放在一片青綠的南洋植物中,公園鑄鐵椅上坐了一個全身黑的纖瘦人兒,她的背影孤寂,寧靜的早晨因她的存在而顯得空氣稀薄,深秋也變成冬日。她安靜地待在角落,與所有景物融合成一體。

  「我就說你這小子有問題。」

  不知何時,賀雍已經靜悄悄地走到馬翔均身邊,隨著他的視線望去,立刻瞭然於心。

  馬翔均快速拉攏窗簾,不置一詞。他回到沙發坐下,將威士忌注滿酒杯,卻沒半點想喝的意思,現下的他明白自己要的不是酒精,而是一點生活的動力、一些驚喜,或者是談個戀愛,不過最後一項他是想也不敢想。

  「哈,踢到鐵板了吧?」乍見馬翔均一副頹喪樣,賀雍有些幸災樂禍,酒意全都醒了。「你的表情也太哀怨了吧?」

  從來沒看過馬翔均這個樣子,畢竟他們從大學時代就認識,馬翔均一直豔福不淺,簡直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但身為好友,見朋友有難,還是得伸手拉一把,這是道義。

  「你下要管我。」馬翔均緊閉雙眸,好友的調侃讓他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我還沒動手趕過客人,不介意你成為第一個。我看我打通電話給你老婆,告訴她你在這裡瘋了好幾天……」

  「那不是你店裡的調酒師嗎?」賀雍才不怕他的威脅。「真是個冰山美人耶。」

  原來馬翔均喜歡的是這種型,真是惦惦吃三碗公,完全看不出來。

  本來斜躺在沙發上的馬翔均一聽到他這麼說,立刻坐起身,原本慵懶的眼神倏地變得深沉。「你別想打她的主意。」他神色未變,語氣裡卻飽含恐嚇。

  「不要這麼誇張好嗎?誰有膽敢搶你馬翔均的女人,又不是不要命了……」所謂的見色忘友,再過分也下過如此,賀雍心裡嘀咕。「來來來,不要說我不夠義氣,教你幾招。」

  賀雍蹺起二郎腿,點起煙,說起他的把妹守則——

  「女人這種東西啊,最喜歡愛要不要的,你對她愈關心,她就愈拿喬,愈喜歡她,她就愈囂張。忍著不碰她,說是尊重,老實講,她還不一定領情勒,對付女人這種生物啊,我教你……」他停頓了一下,很故意地吊馬翔均的胃口。

  「到底是怎樣?」馬翔均沒耐性地問道。

  「上就對了!」賀雍得意地大笑,把自己多年來的獵豔心得用一句話闡述得淋漓盡致。

  原來聽了半天都是垃圾,馬翔均沉默兩秒,冷冷地從齒縫裡擠出一句——

  「你真是禽獸。」

  叩叩!

  此時外頭響起了細微的敲門聲,他起身走到門邊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宋景緻。

  「老闆,我要下班了,這是吧檯的鑰匙。」她遞出金色的小鑰匙。

  正在討論她,她就這麼恰巧地出現,馬翔均心裡突然有說不出的開心。

  「好。」他接過鑰匙,靠在門樑上輕聲問道:「你要回家了嗎?」這個角度剛可以擋住後頭賀雍看好戲的視線。

他真的等待太久了。如果再明顯一點,再勇敢一點,再靠近一點,是否她就更能明白他的心意?

  馬翔均不知道,他只能碰碰運氣。

  宋景緻眼裡閃過疑惑,又立刻隱藏起來,她制式且生硬地回答:「是。」

  平常交出吧檯鑰匙,再大概報告一下今天的工作情形,她就可以說掰掰回家。今天他怎麼會莫名其妙問她這些話?不回家要去哪?工作一整晚,誰都想回家睡覺吧。

  「要一起去吃個早餐嗎?」馬翔均笑著問,笑得如此輕鬆自然,天知道他其實手心冒汗,心臟跳得極快,開這個口需要非常大的勇氣,尤其是在宋景緻的面前。

  果然,景緻凜容,退後一大步,冷冷的眼神穿透他,比平常更冷十倍。她昂首看他,沒有逃避他的目光,彷彿正在冷靜判斷他話裡直正的意圖。

  她並非刻意,對於其他人私下的邀約,她幾乎都用同一種方法讓對方退卻。

  她心裡響起了莫大警訊,發現他好像匆然離開遠遠觀望的老位子,往她的方向邁進了一大步,這讓她不由得感到一陣慌亂。

  氣氛凍結,馬翔均正不知如何是好,後頭突然傳來一聲口哨,馬翔均回頭瞪賀雍,後者當然馬上閉嘴。

  在好友面前被女人拒絕,面子當然掛不住,不過,哪個男人沒被拒絕過?所以這些不重要的面子問題就算了,可是此時景緻的態度卻讓他覺得很受傷。那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爛人,正藉老闆的身份脅迫員工接受工作之外的不合理要求。

  就怕景緻也會有這種想法,他始終不敢約她。這下好了,他一時衝動,往前跨了一大步,卻忘記這可能也會讓他們的關係往後退一大步。

  「嗯……」在景緻充滿防備的凝視下,他汗流夾背。「其實……是我朋友才說要吃早餐,你就剛好走進來,所以我順便問你一下,不用想太多。」可悲的他,竟然撒謊了,只因為怕景緻會討厭他。

  「是啊!」馬翔均這麼一說,賀雍當然馬上跳出來力挺好友。「要一起去嗎?東區有一家很有名的港式飲茶,點心做得很棒,我們去喝早茶。」

  宋景緻沒回答,冷冷看著眼前兩個男人。

  「東區離我家不太順路。」好不容易,她定下心神,用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回答道:「而且我待會兒還有其他事得做。」雖然是刻意拒絕,卻也都是事實。

  「那沒關係。」馬翔均很體貼地說:「那你趕快回家休息吧,改天有機會再一起吃早餐。」

  其實他心裡在淌血,下次再約,恐怕也是同樣結局,氣死人,他怎麼不大膽一點,直接表白算了?就算死,大膽表白的死法也一定比較暢快。

  宋景緻點點頭,正想轉身離去,又聽到賀雍開口說:「你喜歡暍奶茶嗎?那裡的鴛鴦奶茶很夠味,我想你一定會很喜歡。」

  「不行,」宋景緻還沒說話,馬翔均立刻搶答:「她不喜歡喝有加奶的飲料。」

  「……沒人在問你,好嗎?」靜默了一會兒,賀雍忍下住調侃他。他和宋景緻同時把視線集中在馬翔均身上,看得馬翔均幾乎要臉紅。

  怎麼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馬翔均在喜歡的女人面前表現那麼蠢?賀雍簡直要爆笑出聲。

  「我先走了。」宋景緻點點頭,她淡漠的眼神接觸到馬翔均眼裡的清澈,寂寞不期然地掠過心頭。

  老闆過於關注她,甚至比任何人還清楚她的喜好,宋景緻心裡掠過一種莫名的感動,但也只能到此為止。

  「等等,但是你喜歡香片吧?」他記得她只喝綠茶之類的東西,於是在她離去前,馬翔均又鼓起勇氣試著再約她一次。「而且,我想你聽了一整晚的音樂,一定很累,那裡剛好是安靜的場合。」

  宋景緻回過頭,靜靜地看著他。馬翔均說得有些急,一改他平時沉穩果決的模樣,他的白色襯衫在暈黃的燈光下,暈開矇矓的微光。很顯然地,他正真心地邀約她,而且還誠惶誠恐怕她拒絕。

  「就跟我們一起去吧,浪費不了你什麼時間的,人總是要吃早餐的嘛!」見她好像有些動搖了,賀雍卯起來使勁推。「再說,沒有不順路這種事,是你老闆約的,他就一定會幫你想辦法啊。」

  宋景緻望瞭望他們,低頭想了想。

  一直以來,她拒絕馬翔均的好意,他還是沒改變對她的態度,她總是想,也許他是因為每次都得不到她的回應,所以才更對她好,可是今晚的他口氣比以往更認真,她是不是誤會了他什麼?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考慮了很久,他們也很有耐心地等她,最後景緻總算點頭。「好吧。」

  她抬眼,看見馬翔均眼裡進發光彩,那瞬間,景緻迷惑了。

  只是因為她答應要跟他們一起吃早餐,他就樂得像得到什麼禮物似的。

  有必要那麼高興嗎?

  不知道其他兩個人是怎麼想的,但要賀雍說的話,這頓早餐的氣氛實在有夠詭異了。

  三個人圍坐圓桌邊,叉燒包正熱氣氤氳,奶茶和香片的香味瀰漫四周,原本該是愉快的早餐約會,為何會這麼沉默?

  為了好友的幸福,賀雍拚命找話題,想把氣氛搞得熱絡一些,但沒想到平常幽默感十足的他,在這冰山美人的面前,竟然黔驢技窮了,只差沒把萬年冷笑話都搬起來講。

  馬翔均倒是很習慣這種氣氛,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在享受。

  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早餐,就連一個普通至極的煎餃都讓他感到美味。這天他已幻想過好多次,希望下班之後他和景緻還有別的節目,撇去老闆和員工的身份,可以看到她除了工作的另外一面,他想再接近她一點。

  他幫景緻調沾醬、拿免洗筷,怕她被上頭的木屑刺到手,還特別幫她剝乾淨,才交到她手上。

  「謝謝。」景緻低著頭接過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著燒賣,她發現這間店生意很好,雖然沒有音樂,但氣氛溫暖輕鬆,和Soul  Power的五光十色形成明顯對比。通常只是一杯熱咖啡就解決早餐的她,有多久沒像這樣享受了?

  早晨的陽光灑進窗裡,帶來秋天的氣息,她抬眼,發現她身旁的男人安靜地注視著她,像陽光一樣正灼燒她的臉龐。

  馬翔均總是令她感到呼吸困難,走出熟悉的工作場所後,這種感覺更強烈,這不會是她的錯覺吧?

  她嘗著香片,茉莉花的香味漫過鼻問,她卻似乎聞到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淡香,隱約在侵襲她的嗅覺,擾亂她平靜止息的心湖。

  於是宋景緻比平常更沉默了,吃過早餐後,她開始張望四周,表現出一副很想回家的樣子。她不是故意的,可是除了離開,她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可以阻止心裡不停氾濫的奇異感覺。

  馬翔均察覺到景緻急欲回家的心情,他起身付了賬,跟好友道歉,說要先載她回家。

  賀雍很大方地擺擺手。「工作了一整晚,你們一定很累吧,是應該先回家休息。」其實他才是那個最累的人,畢竟結婚後他就很少再過夜生活,能撐到現在沒掛掉,已經很了不起了。

  馬翔均的黑色克萊斯勒休旅車就停在路旁,離店面一條街的距離。

  過夜生活的人一向很排斥陽光,可是當馬翔均看著身旁的景緻眯著眼望向天際時,陽光照得她黑髮閃閃發光,她的睫毛從側面看去又密又長,尾端染上金色微光,身邊平凡的街道瞬間變了樣,浪漫得有如巴黎香榭大道,他突然打從心裡湧起了一陣排山倒海的溫柔,想衝動地牽起她的手,一直這樣走下去,沒有盡頭。

  可是他美麗的幻想,在景緻開口後就完全被打破了——

  「謝謝你的早餐,但是我想以後還是別再發生這種事了。」她想了很久,決定還是要說清楚。

  就算老闆只是特別關心她這個員工好了,就當作她想太多,以為老闆對她有意思也罷,總之,只要有任何模糊的感覺都趁早釐清比較好。

  「只是吃個早餐而已,沒必要這麼避諱吧?」猜想講這些話可能會引起她的反感,可是他忍不住。「我明白你一向與店裡的客人和同事保持距離,可是人都是需要朋友的吧?就算真的不需要好了,多個人關心有這麼壞嗎?」

她停下腳步,蹙眉盯著馬翔均,表情出現從未有過的厭煩。「真正發生困難的時候,我不會麻煩任何人,所以我不需要朋友。關心,也不用了。關心能當飯吃嗎?有人關心你,問題就可以解決了嗎?答案都是不,所以你說的這兩種東西,我都不需要」

  宋景緻真的生氣了,平靜的外表因他崩塌了一角。她不曉得為何馬翔均無心的一番話可以讓她動怒,明明她心如死水這麼久,不想再和任何人有什麼親密接觸,明明她就不想再碰感情,他幹麼非得一再來招惹她、考驗她?

馬翔均靜靜地聽她說話,他凝視她難得生動的表情,她說得很冷酷,他卻感覺得到她好像很無力。她對他終於有點不一樣的反應,這是下是代表他的努力有回報了?

  馬路上車流呼嘯而過,風吹拂過臉頰,一切正在紀錄真實發生的這一刻,這是頭一次,他發現他們之間好似拉近了一些距離。

  「那讓我當你的朋友,讓我關心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友情跟關心不是沒用的東西,好嗎?」馬翔均聽到自己這麼說,發自肺腑,在他胸腔發燙。當然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只是想當朋友。

  宋景緻真的傻了,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她。原以為那些偏激的話可以成功地趕跑他,看樣子徹底失敗。她看到馬翔均說那些話時,眼瞳深處裡似乎正燃燒熾熱的火焰,彷彿會吞噬她,他頭一次讓她感到好害怕。

  他敏銳地發現她這次的沉默與以往不同,她真的在退縮,卻也再次築起心裡的牆,馬翔均有些慌張,他想著自己到底能幫她些什麼。

  他想給她一個擁抱,就算她滿身尖剌,他也不在乎自己遍體鱗傷。

  這個念頭一竄進腦袋,他什麼也沒多想,立刻擁她入懷。

  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對他們行注目禮,馬翔均根本不在意別人什麼想法,他只是這麼想,就這麼做了,因為他想不到該怎麼安慰她,剛才的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她很脆弱。

  宋景緻整個人僵在他的臂彎裡,有那麼一秒的時間,她感覺到自己的強烈渴望,幾乎就要沉溺在他寬闊的胸懷裡,下一秒,她立刻清醒了。

  她用力推開馬翔均,狠狠瞪他,瞪得那麼用力,好像只要給她一把刀,她會毫不考慮刺向他的胸膛。

  「我可以告你對員工性騷擾,馬老闆。」景緻咬牙說。

  她退離他一步,這一步卻像退到天涯海角之外,她不想看馬翔均的落寞眼神,就算他真的因她受傷也不干她的事。

  馬翔均真的受傷了,他往前跨一步,卻因為心急害她離得更遠,他不怪她反應劇烈,只怪自己沒有深思熟慮。

  「對不起。」他低頭輕聲道歉。「我不是存心騷擾你,你知道的。」

  「你想逼我自動離職嗎?」她竟然冷冷笑了。「如果是這樣,你失敗了,因為我很需要這份工作、很需要錢,遠超過你的想像。」

  討厭她吧,拜託討厭她吧。

  別來打動她,她沒有心力為任何人付出;也別來跟她玩遊戲,她沒有時間陪誰玩。她有責任,也有理由拒絕任何人的關懷。

  「別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人。」望著她冷硬的笑臉,馬翔均眼裡滿是憐惜。「我不會辭掉你,除非你自己想離開,不過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做出任何讓你不舒服的事。」

  「那就好。」她拽著包包,甩頭離去。誰會料到她背對著他的同時,她其實正感到鼻酸?

  他一定不知道剛才說那些話多讓女人感動,她也不知道,原來鐵石心腸的自己也會為這種話感動,她的老闆真的好會哄女人啊,跟外界傳言的一樣。

  像這樣的男人,一定要格外小心,免得愛上了他,最後倒楣的是自己。

  馬翔均跟上她,中間隔了一段小心翼翼的距離,他們走在樹蔭底不。

  「我保證不再發生像剛剛那樣的事,你可不可以原諒我?」不管景緻用什麼方法拒絕他,他還是不會退卻。要愛這樣的女人,首先心臟必定要很有力。

  她想了想。「這是以老闆的身份,還是以朋友的身份?我可以拒絕嗎?」

  「以朋友的身份,而且你當然可以拒絕。」他可憐兮兮地說..「但是……妳真的忍心嗎?」

  景緻想起他在店裡不可一世的樣子,在那個世界裡,他呼風喚雨,沒有人不賣他面子,沒有人不對他臣服,現在他卻低聲下氣地只想逗她開心,這份心意悄悄地融化她的心,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他軟化一點點。

  她猶豫了一秒,露出一絲絲幾乎看不出的微笑。「好吧,我原諒你。」

  那笑意淡淡的,像早晨的朝露,只出現一會兒,卻讓馬翔均感動到一塌糊塗。

  雖然來不及留住她的笑容,但馬翔均盼望著有天,她還會因為他的存在而展露笑靨。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6:09

第三章

  在景緻的堅持不,馬翔均載她回店裡騎摩托車。她不讓他送回家,更不答應他晚上來接她上班。

  馬翔均在大直有自己的套房,卻經常習慣睡在辦公室裡。雖然是辦公室,倒沒想像中那麼刻苦,裡頭的隔間內一樣有張舒適的大床和完善的衛浴設備。最重要的是,Soul  Power裡有架白色演奏琴,人群散去後,是他與琴相伴的時間。

  當一切恢復寧靜後,pub裡寬敞的空間反而正襯托他的孤單,常讓他難以入睡。但今天不一樣,他站在門口目送景緻離去,心裡回想著她曇花一現的笑容,肯定自己會一夜好眠。


  宋景緻騎車離開公司,一路上不停想起馬翔均的笑臉,好幾次害她差點忘了停紅燈。

  他為何要對她這麼好?一直以來,他總是對她很有耐性,很少對她生氣。她明明看過他發脾氣的樣子,不管對象是誰,不管男生女生,只要做錯事,他會毫不留情地攆出去,那種時候他的表情真是嚇死人。

  但他每次的大發雷霆都是有道理的,從不是因為個人情緒胡亂找人開刀。

  某次有個男服務生偷偷販售搖頭丸,馬翔均知道後狠狠罵了他一頓,卻沒交給警察處理,只通知他的父母立刻來把孩子帶回,不用說,那個還在讀大學的男生被爸媽罵得很慘。

有些女孩到pub當眼務生,是為了要約有錢的少爺。她們通常沒幾個禮拜就會自動消失,馬翔均不允許抱著這些念頭的女孩在他的店裡工作。

  馬翔均保護員工,賞罰分明,這也是Soul  Power員工流動率不高的最大原因。他不會因為她不懂得討好客人,或者有人說她壞話,就把她辭掉.在工作上,他讓她完全發揮,就算給調好的酒亂取名字,他也覺得無傷大雅,甚至還讚賞她有創意。

  有這種老闆,就算做日夜顛倒的工作,也讓人心情愉快。

  想著想著,宋景緻感覺自己臉龐異常燥熱起來,三十幾分鐘後,騎到居住的公寓門口,她趕緊把安全帽摘不,呼吸新鮮空氣。

  她住的公寓非常便宜,位在郊區,外觀看起來就像危樓,只要隨便一個地震就可能震垮,但她一點也不害怕,因為她早就為自己買了保險,萬一不小心離開了世上,還是可以保障媽媽的後半生。

  選擇住在這裡唯一的原因,是離母親住的精神療養院只有徒步五分鐘的路程。為了可以就近照顧媽媽,景緻心甘情願住在危樓裡。

  宋景緻走進小套房,說小還真的非常小,絕對不會超過十坪大,裡面沒有多餘的家具,也沒任何溫馨的裝飾品,看起來就像住在這裡的主人隨時會搬定似的。

  景緻沒有微波爐,沒有音響,甚至也沒有電視,對她來說必要的電器只有一個小電冰箱。

  打開冰箱,裡頭放了幾顆新鮮的雞蛋,待會兒她要用那些蛋煮湯,因為媽媽早上只喝她煮的蛋花湯。

  打開礦泉水的蓋子,她倒了些水進鍋子裡,放在小型瓦斯爐上燒熱,墊高瓦斯爐的是幾本調酒的入門書,有好幾頁早已被翻爛。

  等待水滾的時候,景緻盤腿坐在地板上,燃起一根涼煙抽著,順手把床上沒看完的那本「獨創調酒精選」拿來,翻開到昨天做記號的位置。

沒想到讀商科而且天生對酒精過敏的她,從當時的一竅不通,到兩年後的今天,會變得對酒如數家珍,對她來說,世上沒有調不出來的酒,也沒有什麼關於酒的問題能難倒她。

  這些,都要感謝當初馬翔均願意給她這個機會。

  她彷彿跌進了回憶裡,想起那個下著雨的冷冬,冷到連想起來牙齒彷彿都會打顫,如果沒有馬翔均收留她,她今天就不可能還安穩地坐在這裡。

  想著想著,宋景緻忍不住微笑了。

  今天馬祥鈞說要當她的朋友,說得那麼誠懇,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管別人怎麼看馬翔均這個人,說他恃才傲物也好、說他目中無人也罷,她的確覺得他是個好人,就因為打從心底覺得他是個好人,所以不敢幻想跟他有什麼可能。

  以她現在的狀況,她不應該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想到這裡,宋景緻難得出現的笑容隨即隱沒,心情沉重了起來。她起身,迅速地把蛋打進滾燙的開水裡,她調了味,然後關火,同時也把心裡一切的渴望也用力封閉起來。


  每一天的清晨都是希望的開始,但景緻不懂,為何上天老是讓她失望。

  她的母親患有重度憂鬱症,有時情況嚴重,連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都不理。

  這一切都要怪景緻那個愛賭博的父親。父親過了中年,事業不順利,鎮日沉迷於牌桌上,曾經一個晚上輸掉好幾十萬。很快地,家產被他敗光,還欠了一屁股債,親朋好友聽到他們一家人的名字,跑得比飛得還快,也就是在那時,她瞭解到什麼叫人情冷暖。

  母親也是在那時得了憂鬱症的,父親不關心她,也不關心自己的女兒,不肯振作,愈陷愈深,賭輸了甚至還會打老婆出氣。

  每個賭徒最大的願望就是翻本,父親借了一堆高利貸,堅信自己一定會翻本,結果當然是他們舉債度日,接不來開始了被黑社會追債的日子。

那段日子,是宋景緻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刻,好不容易她才帶著母親北上,逃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生活。

  為了怕被討債的人認出來,她刻意找晚上的工作,白天要照顧媽媽,總是沒有充分睡眠,讓她幾乎心力交瘁。

但這些都沒關係,只要母親有好一點,再怎麼辛苦都無所謂。可是,母親三不五時就有狀況,發作起來,平常服的藥物一點用也沒有,連醫生都奈何不了她,唯有打鎮靜劑才能讓她安穩不來,最近這情況似乎又愈來愈嚴重了……

  現在,宋景緻正坐在床邊看著母親酣睡的模樣,大鬧一場,母親終於累癱了呼呼大睡,可是景緻卻了無睡意。

  「宋小姐,醫師請你過來一下,好嗎?」護士小姐站在門後敲敲門。

  「好。」她累到頭疼暈眩,可是一聽到醫生找她可能有重要的事,還是馬上站起身趕去。

  「宋小姐,」戴著金框眼鏡的醫生一臉嚴肅。「你母親今天不停用後腦撞牆壁,護士阻止她,還被她咬傷……我想你還記得上禮拜她打破窗戶,差點就割斷動脈吧?」

  宋景緻點點頭,她累到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心痛到流不出淚。

  「她很焦躁,需要親人關心呵護,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再多花點時間關心她,或是拜託其他家人來照顧她,否則這種情況很難不再發生……」

  她靜靜地聽著,全身的力量彷彿被人抽光。

  走回病房,母親正悠悠醒轉,看見女兒出現,她很開心。「景緻,我的蛋花湯呢?」

  「湯都冷掉了。」她打開保溫盒蓋子,交到母親手上,順便把湯匙塞在她手裡。

  「冷掉還是很好喝啊。」母親滿足地喝著。「還是我們景緻最棒了,景緻是媽媽的乖女兒。」

  「媽,拜託你別再傷害自己了好嗎?」她此時正常的模樣教景緻紅了眼眶。

  「我沒有傷害自己啊,那會痛的,我才不做這種傻事。」母親理所當然地說。

  「你知道嗎?你傷害自己,就等於傷害我。」景緻拚命忍住不哭,她是媽媽的支柱,不能在媽媽面前表現出無助的樣子。「你再傷害自己一次,我就不理你了,把你丟在這個地方,一年才來看妳一次!」

  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只好有恐嚇的了,現在的她一定得上班賺錢,還在看顧媽媽,連睡眠的時間都快要沒有了,根本沒辦法花更長時間在這裡。

  更別說拜託其他家人了,在這世上,她們已形同沒有家人。

  「好啦,景緻,你不要生氣,不要不來看我,我聽你的,通通聽你的……」媽媽嚇壞了,抱住女兒的頸子哭。

  「你聽醫生的話,好不好?這樣病就會好得快,病好了,就不用住在這裡,我就可以帶你回家了……」

  她柔聲安慰著,同時在心裡嘆氣。

  這種日子要到哪天才能改善?


  盯著媽媽吃完中飯,景緻才回自己的小公寓睡覺,一進門,調好鬧鐘,她立刻累癱在床上。

  彷彿才睡十分鐘,鬧鐘就響了。她跳起來,刷牙洗臉,穿好衣服,趕在晚上八點上班前到公司打卡。

  晚上的八點到十點,是Soul  Power生意最清淡的時候,宋景緻只要把酒吧附近打掃完畢,就可以在這時偷偷打瞌睡。

  這時候其他的服務生大多精神正好,他們熱絡地聊天打屁,很少人會去關心吧檯的情形。

大家裝裝樣子,打掃打掃環境,一面交流感情,一面講八卦助興。因為十點一過,照例又要忙翻天,所以老闆似乎也默許他們在此時摸魚。

  看,要不然為什麼老闆正從前面走過去,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沒事做?

  他們猜對了,馬翔均確實縱容員工在這個時段打混,這時間沒什麼客人,工作量少,讓他們休息一不也無妨。他從來就不是個斤斤計較的老闆,不會在這種時候叫員工到外頭擦玻璃清屋頂,硬要他們上班的每分鐘都在工作。何況他們每晚都上班十個鐘頭,已經超過正常的工作時數了,給他他一點悠閒時間也不為過。

  今天睡了個好覺的馬翔均整個人精神奕奕,他巡視環境一圈,發現沒人遲到,很好。

  「馬先生。」資深助理於婷上前招呼他。她正要拿公司本月的損益表讓他過目,於是兩人一同走回辦公室裡。

  「這個月的業績仍然很好,你看看。」於婷把損益表放在桌面上,眼裡充滿著對馬翔均的戀慕。

從馬翔均在作曲時,於婷就是他的助理,細心的她為他處理許多瑣事,幫了他不少忙。他退出音樂界轉開夜店,還是聘請她來當助理,也給她一些股份和管理這間店的權力。

  馬翔均並不是沒察覺到她的情意,只是他對她的感覺一直都停留在工作夥伴上,她是個得力助手,為了不破壞這層關係,他寧願假裝不知情。

  他仔細看了報表上的數字,抬頭給她一個笑容。「比上個月還好,這都是你的功勞。」

  「沒……」於婷差點被他的笑容電暈。「沒有啦,是你會帶人。」

  「最近公司有沒有什麼問題?」他照例得問一些問題。

  她想了想。「沒什麼問題,自從你主動報警要警方來掃蕩後,店裡再也沒看過搖頭丸之類的東西,大家都說這裡已經變成台北格調最高的夜店了。」

  「還有呢?」這個消息讓他大感振奮,夜店不該老是背著不良場所的污名。「人事方面有什麼問題嗎?」他最想問的還是這個。「有沒有誰工作不愉快,或是對客人不禮貌,或是服務態度不好?」

  「有啊。」於婷想也不想:心中馬上浮現最佳人選。「就宋景緻嘛,昨天你剛好不在,張導演說要借場地拍片,只是要她的側臉入鏡,又不是給她拍大特寫,結果她堅持不配合,也不幫張導調酒,還拿啤酒出來摔,張導氣死了,回去的時候一直罵……」

  「張導怎麼沒跟我說?」馬翔均嚇了一跳,他那天剛好去另一家滿有名的夜店參考,不在店裡幾個鐘頭,怎麼就發生這種事?

  「人家是大導演,可拽了,只交代我要告訴你一聲,他說你會知道要怎麼辦。」

  威脅他?下輩子吧。馬翔均冷笑,他又不是演員,幹麼得看導演臉色吃飯?

  「下次遇到他,你就跟他說——我老闆說他不知道要怎麼辦,他請你自己去告訴他到底該怎麼辦。」

  於婷笑了,她太瞭解馬翔均的個性,他不吃軟更不吃硬,凡事只憑道理兩個字,沒人拿他有辦法,她最欣賞他這一點。

  「幫我叫宋景緻進來。」說到這個名字,他嘴角微微上揚。

  「好。」於婷心裡有點幸災樂禍,猜想老闆要開罵了,馬上出去找宋景緻。

  睡夢中被硬生生挖起來,宋景緻走進辦公室時僵著一張臉,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你昨天沒睡嗎?怎麼黑眼圈這麼重?」相對他的精神奕奕,景緻顯得疲於奔命,馬翔均看了很心疼。

  宋景緻眼神恍惚地望向他。「有什麼事嗎?」真的擔心她,還不如趕快放她回去打瞌睡。

  「為什麼昨天你不幫張導調酒?我聽說你生氣了。」平常景緻對客人只是冷淡,還不至於沒禮貌,他不是想罵她,只是想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只是沒笑容,他大概就以為我生氣了吧。」她淡淡地說著,並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

  「他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你可以直接跟我說。」馬翔均的語氣仍然是一貫的溫和。

  這兩年來的相處,他當然也多少明白了她的個性,人家看她處事不圓滑,就以為她愛計較難相處,事實上,她根本不跟別人計較或爭吵些什麼,就算有誤會,她也不會想替自己澄清。

  宋景緻抬眼看他。其他人看到表面,就會認定是她的錯,只有馬翔均,會不厭其煩地問她事情的經過。

  她發覺自己好容易就能被他打動,太容易了。

每一個工作都有必須要忍耐的地方,她在這種場合工作了兩年,早已司空見慣。有些男人分不清楚什麼是夜店、什麼是酒店,以為裡面只要是女性,都可以讓人上下其手,佔不到女客人的便宜,歪腦筋就會動到店裡的女性員工身上。

  「我可以瞭解你為何不調酒給他,那是他的錯。」想到景緻被偷摸的畫面,馬翔均咬牙,他怒火上升,很想發飆,但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但妳真的是因為這樣生氣嗎?」

  既然說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又怎麼會生氣摔東西?

  景緻撇過頭,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就算只是個小小鏡頭,只是側臉入鏡,都有可能讓人循線找到她們母女倆,到時媽媽和她又得搬家了,好不容易才過兩年平安的日子,也習慣了夜生活,她當然得避掉所有可能被人發現的機會。

  「好吧,不想說沒關係。」如果她不想開口,再逼也沒有用。馬翔均不打算再追問了,也敏銳地察覺到她似乎想隱藏些什麼。

  「你看起來很累,在這裡睡一下吧,辦公室的沙發借你。」他雙手輕壓景緻的肩膀,讓她坐進沙發裡,而她竟也沒有反抗。平常她絕對不可能這麼聽話,這代表她真的很疲倦。

  「我……」黑色的沙發好柔軟,上頭還有馬翔均身上的氣味,一種淡淡的男性香水味,熟悉到無法言喻,她輕靠著椅背,整個人幾乎就要跌入夢鄉。但雖然全身無力,景緻還是心有顧忌,她掙扎地要爬起。「我還是出去好了,待會兒被人看到,會被誤會……」

  「你別擔心,」馬翔均拿了條毛毯蓋在她身上,幫她調暗燈光,他的聲音近得好似在她耳邊,溫柔地哄她入眠。「只要我人一直在外面,就不會有閒言閒語,你安心地好好睡一覺,就是命令。」

  他低醇的嗓音似有催眠作用,宋景緻慢慢地合上眼皮,她忘了工作,忘了現實區迫,忘了很多瑣碎的事隋,此刻躺在屬於馬翔均的地方,她竟得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6:23

第四章

  黑暗中,宋景緻緩緩睜眼,四週一片靜謐。

  睡眠品質從沒這麼好過,她差點忘了今天是何月何日,還以為睡在自己的小套房裡,只是好奇怪,這裡沒有熟悉的潮濕霉味……

  直到耳朵接收到隱約的音樂聲,她才從沙發驚跳起來——

  天啊,完了!

  她慌亂地伸手摸索電燈開關,好不容易找到,猛一打開,只見牆壁上的木鐘長針指著三點,她立刻一陣頭暈目眩。

  想像一切外頭可能發生的情形,景緻開始頭皮發麻。

沒有她調酒,吧檯那裡一定亂成一團,而現在她又踏出辦公室,別人會怎麼想她跟馬翔均?

原本她只是想借沙發躺一不,這一躺起來,竟然是五、六個鐘頭後了。工作兩年,從來沒發生過這種狀況,她心好慌,手足無措地在辦公室裡打轉。店裡的音樂一向吵死人,都怪這裡的隔音設備太好。馬翔鈞也真是的,竟然沒來叫醒她,是不是想害死她啊?

  夠了!不該再想這些有的沒的,畢竟一睡不醒的是她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硬著頭皮,趕快回去工作。

  景緻檢查儀容,很好,襯衫沒縐掉,頭髮也沒亂,她飛快打開辦公室的門,奔過長廊,走進店裡。

  店裡頭人不多,她想起今天是禮拜一,生意本來就會比較冷清,這麼一想,她惴惴不安的心情,總算稍微平靜了下來。

  第一個看見她走出來的是於婷,於婷對任何人都不錯,偏偏對她就似乎根有些意見,景緻低頭,想假裝沒事快速走過。

  「等等。」於婷叫住她。

  景緻停下腳步,心跳飛快,她腦袋開始想著無數理由,但沒一個夠有力,可以解釋她憑什麼在老闆的辦公室裡昏睡而不用工作。

  她總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在意其他人對她的看法,現在因為心虛,她完全抬不起頭來。

  於婷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身體不舒服,老闆都跟我說了,休息一不沒關係。」她把一小包東西塞進景緻手裡。「這是紅棗茶,可以緩解生理痛,很有用的,女人一個月總是會辛苦那幾天,我瞭解,更何況我們做的是日夜顛倒的工作,身體難免變差。」

  捏著掌心的紅棗茶包,景緻詫異地抬頭,一絲暖流漫過她的心扉,不只是因為於婷的體諒,更感動於馬翔均的貼心。

  「謝謝。」景緻點點頭,緩慢地走向酒吧。

  在這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看見馬翔均站在吧檯裡,正在幫客人調酒。他嘴角上揚,表情輕鬆,似乎很能勝任這個工作。雖然只穿著簡單的素色T恤,他仍然這麼醒目,讓人沒辦法匆略他的存在。

  暈黃的迷離燈光下,這個原本屬於她的地方,換成了馬翔均站在裡面,竟然變得格外耀眼。

  她有些暈眩。是因為睡飽了,所以視線格外清晰,還是因為馬翔均本來就是如此耀眼的人?

  想起辦公室裡讓她睡了幾個鐘頭的黑色沙發,這一覺睡得很好,像被人輕擁而眠,景緻胸口一緊,迅速把目光從馬翔均身上移開。

  他正把調好的幾杯馬丁尼放在吧檯上,她走了過去,用最自然的態度拿起裝了一半的調酒杯,出聲問馬翔均:「這是哪桌客人要的?」

  馬翔均正在清洗杯子,聽到熟悉的聲音,他抬頭,淡淡問道:「睡得好嗎?」

  其實他眼角帶著濃厚的笑意,看見景緻睡足後很有精神的樣子,他放心了。

  「謝了。」她知道他故意用這種雲淡風輕的方式問她,是不想讓她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他錯了,她仍然很感激。

  「你先進來吧,酒我來調就好。」馬翔均拿過她手上的調酒杯。

  她一臉疑惑。「這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他給她一個令人安心的笑臉。「別緊張,我沒有要搶你的工作,點酒的是我朋友,我拿去給他就好。」

  在他堅持下,景緻閉上嘴,帶著一絲自己也沒發現的笑意,低頭進了吧檯。

  也許有必要再找一個調酒師和景緻輪班。從前她一直說不需要幫手,一個人應付得來,今晚他代替她的職務才真的瞭解有多辛苦,不過幾個鐘頭,就讓他這個大男人腰酸背痛。

  馬翔均邊走邊這麼想著,把酒送去給坐在舞池旁的賀雍。

  「喏,你的酒。」把酒杯放在桌面上,他又急著回吧檯。

  「喂,」賀雍拉住他。「我已經連續來一個禮拜了,每個晚上都在這裡混,老婆都快跟我離婚了你知不知道啊?拜託看在我的誠意上,你好歹也考慮一不我的處境,只是要你作首曲子,又不是要你的命。」

  「你可以不要來啊,又沒人叫你來。」他揚起嘴角,壞壞地說。

  「馬翔均,你好樣的!還當不當我是朋友啊!」賀雍快氣壞了。

  馬翔均還是一貫酷酷的笑容。「我連音符長什麼樣子都快忘了,你就放過我吧。」

  吧檯裡,宋景緻默默地遠遠看著馬翔鈞,手裡自然地把他用過的基酒收進原來的地方。

  他借她沙發,她也安心地睡著,睡醒之後,她發現有些事情開始不同了。馬翔均總是對她這麼好,她卻總是抗拒他,不禁態度冷漠,刻意保持距離,有時對他說話也不客氣,這樣一想,她發現自己好像對他也很過分。

  酒吧的一切原本都是她在使用,所有東西的擺放方式只有她最清楚,所以一向不喜歡誰亂碰裡面的東西,奇怪的是,馬翔均用遍這裡每一樣物品,卻沒讓她反感,景緻胸口熱熱的,一種說不上的感覺席捲而來。

  「來,這給你。」馬翔均回到吧檯前,把沿路收回來的酒杯遞給他,然後回到習慣的那張高腳椅坐下。

  景緻將吧檯收拾整齊,把杯子洗乾淨,酒也排放回原來的位置,她又拿抹布將吧檯內部擦拭一遍。夜深了,點酒的客人少了,她閒得慌,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坐在一旁的馬翔鈞,這一刻她真想把吧檯整個翻過來打掃一遍。

  她忐忑不安,呼吸變得好快,馬翔均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跟她保持一樣的距離,她卻覺得他好靠近,近到彷彿已壓迫住她的心臟。

  「可以調杯酒給我喝嗎?」觀望人群一陣子,馬翔均開口了。

  「好。」在他的凝視不,她差點把酒杯打破。

  三十秒後,她把一杯藍色萊茵河放在馬翔均面前。「給你。」

  沒什麼能報答,只有獻上這點心意。

工作了兩年多,她當然很瞭解馬翔均的口味。來這裡沒多久,學會了調酒的基礎後,為了感謝馬翔均給她這個機會,她特別調製出這杯藍色萊茵河,討好老闆挑剔的舌頭,後來還經過不少次的改良,這酒才能藍得如此美麗。這也是她唯一能給他的。

  自從發現他對她特別好,兩年多來,每次她調完這杯酒給他,靜靜等他喝完,就會叫他滾蛋。這是第一次,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內心很迷惘。她仍然不停在掙扎,考慮要不要接受馬翔均這個人,一旦接受了,是不是代表她又可能再次遭到背叛,或是再次受傷?

  馬翔均啜了一口酒,望著她冷漠的眼瞳。

  「景緻……」他出聲喚她的名字,低沉柔和的嗓音讓她無法控制地渾身起了一陣輕顫,「今晚沒什麼客人,陪我聊聊天吧?」

  宋景緻站在原地不動,看著他修長乾淨的手指緩慢地畫過透明杯緣,像觸摸著女人唇瓣那般溫柔,忽地她胸口一陣該死的燥熱。

  怎麼辦?她想著自己該怎麼拒絕他,腦袋裡卻一片空白。

  她杵在當場,寒著一張臉不回應他,也是意料中的事,馬翔均並不感到挫折,他凝望著景緻,她就站在他伸手可及的距離,他只要長手一撈,就可以把她拉進他的懷抱。可是他不敢,也做不到。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種,一句「讓我追求你好嗎?」兩年來沒一次說得出口,對景緻的所有感情,愛上一個人後承受的孤寂,此時全數在他心裡發酵翻騰,不停地折磨著他。但面對她,他卻只能無言微笑。

  一股衝動排山倒海而來,馬翔均將藍色液體一飲而盡,熱燙的酒精燒灼他的喉嚨,點燃潛藏在他心中的熱情,他必須要做些什麼來發洩他的衝動,如果此刻不能吻心愛的女人,那麼就讓他用音樂告白好了。

  「這首曲子,我送給你。」馬翔均跳下高腳椅,對宋景緻這麼說。

  這時的他不像手不擁有幾十個員工的管理人,不是Soul  Power那幹練精明的老闆,他回到從前熱愛作曲的時候,他腳步急促,眼神燦亮,神采飛揚。壓抑的感情急需宣洩,宋景緻能讓他靈感源源不絕。

  他躍上舞台,走到白色演奏琴前,轉頭向DJ比了個手勢,電子樂曲立刻停下,舞池裡客人的動作跟著戛然而止,喝酒的人不喝了,聊天的也不聊了,所有人全把視線集中在舞台上,寬敞的空間裡頓時鴉雀無聲。

  馬翔均端坐在鋼琴前面,打開琴蓋,毫不考慮地單手在琴鍵上彈了幾個音符,流暢的樂音響徹寂靜的夜,台下馬上口哨聲和掌聲齊飛。

  一盞幽黃的美術燈打亮鋼琴,小小的舞台立刻變成眾人注目的焦點,馬翔均正在調整呼吸,雙手卻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在琴鍵上慢舞。

  這是一首藍調,曲風聽來慵懶,卻宛如月光似地撒下一地哀傷,在馬翔均有魔力的琴音不,Soul  Power的店名名副其實起來,開始擁有靈魂的力量。原來該是狂歡的地方,在這首曲子裡,變成另一個美麗的天堂。

  賀雍感動得快哭了,馬翔均離開音樂那麼久,有時他都以為這個好友快不行了。事實證明,他不只行,而且是非常行!瞧瞧每個人陶醉的表情,他賀雍果然沒看錯人,馬翔均是天才,是巨星!

  於婷泛著淚光,站在牆邊望著馬翔均的一舉一動和每個表情,他的魅力比起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兩年蟄伏的光陰,反而讓他變得更內斂更迷人,她多希望自己是他鍾情的對象。

認識馬翔均這段日子以來,她是最貼近他的女性,於婷總是安慰自己,等到時間一到,馬翔均就會發現她的好,她一直默默等待著,甚至在聽馬翔均彈這首曲子時,她忍不住幻想起來,希望他是彈給她聽的,正在跟她告白。

  陶醉並沒很久,她的幻想立刻破碎了,在發現馬翔均的視線不在她身上後,於婷心碎。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她錯了,錯得非常離譜。

  隨著他視線望去,於婷發現馬翔均自始至終看的是同一個地方,那是吧檯,吧檯裡只有一個人,就是宋景緻。很多找不到的原因和記憶裡的畫面在腦海裡交錯重疊,她得到一個事實,馬翔均愛的人是宋景緻。

  這個晴天霹靂差點讓於婷雙腳一軟,她流著淚,悄悄往化妝室的方向走去。

  第一次聽見馬翔均在眾人面前秀琴藝,宋景緻有些吃驚,驚訝他擁有過人的才能,卻竟然選擇待在PUB裡,而另一個更讓她無法回神的原因,是他說這首曲子要送給她?她是不是聽錯了?

  她恍恍惚惚,沒辦法回神,這個衝擊太大了。

  琴音悠揚,他的目光熾熱,這強大的力量,她無法招架,週遭的空氣都被他的熱情焚燒殆盡,偌大的店裡,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聽到自己心臟跳動得厲害,他的眼神穿透她,看到她內心深處的脆弱與渴望,只是一首曲子,為什麼能讓她如此心慌意亂?

  她現在才發覺,她心動了。不只是因為這首曲子,不只是因為他的眼神,而是因為馬翔均的一切。

  這一刻,她驚慌,明顯地感到恐懼,那種愛上一個人就要等著失去的恐懼。

  她愛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知道她有個不正常的家庭,馬上和她解除婚約,所謂的愛,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她愛自己的父母,提不起又放不不,親情也是愛,那是沉重的負荷。她甘願被拖磨一生,可是真的太辛苦,根本不敢期望有人能來解救她。

  有誰能接受她,包容她的一切?而她又是何德何能接受這首歌,她憑什麼能讓馬翔鈞對她好?他是同情或是一時迷惑?

  怎麼辦?宋景緻好慌,腦袋裡亂七八糟,舞台上琴聲未完,她唯一想到可以做的,就是逃到化妝室,一個暫時沒有人的地方,把自己好好武裝起來,想想該怎麼面對馬翔均,還有自己失控的心。

  走進化妝室,景緻打開水龍頭,用雙手掬起一把冷水潑到臉上。抬起頭,她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模樣,眼神燦亮,臉頰緋紅,唇色豔麗,看起來氣色很好。

  夠了,明明就什麼事都沒發生,她心跳是在快什麼?快清醒吧!

  她又用冷水潑上自己的臉,再抬頭,只見鏡子裡出現另一張臉。

  於婷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眼睛和鼻子紅紅的,有哭過的痕跡。

  她的模樣把景緻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平常絕不可能過問別人的私事,但今晚於婷好心地拿了紅棗茶給她,看到她心情不好,於情於理都該問一下。

  「我沒事。」於婷深呼吸,她個性堅強獨立,不喜歡向人哭訴,拜這性格所賜,她才有辦法忍受待在一個對她沒感覺的男人身旁那麼久。

  景緻沉默了一會兒。「沒事就好。」說完,她轉身要離開。

  看見宋景緻一貫冷漠的態度,於婷突然火起來。

  為什麼馬翔均會喜歡這種女人?一點也不可愛,冷酷得像冰塊,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讓人心動的地方。她看看自己,長相出色,打扮時髦,對他又是體貼入微,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她?

  「等一下。」於婷不假思索出聲喚她。

  宋景緻回頭,表情仍然冷冷的,正在等她開口說話。

  兩人間的沉默彷彿有一世紀那麼久,於婷望著景緻,打量她全身上下,心裡有恨在滋生。

於婷拚命告訴自己,要懂得原諒,愛情本來就毫無道理可言,沒有誰比誰好,可是這幾年浪費的青春該怎麼辦?她不甘心哪。

  「馬翔均一直喜歡你,你知道嗎?」於婷緩緩開口,試探她的反應。

  景緻一怔,下意識地搖頭。喜悅的感覺還沒來得及漫過心頭,立刻有塊大石撞擊胸口。

  「那我們在一起過,你也不知道吧?」為了要報復,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現在她不再是懂事圓融的於婷了,她只有悲傷和恨意。如果譭謗馬翔均,可以阻止他們在一起,她願意背負這個罪名。

  她很肯定宋景緻不是個愛探八卦的人,她不會知道她在撒謊,除非問馬翔均本人,問題是宋景緻會問嗎?以她對她兩年來的瞭解,機率也微乎其微。

  景緻搖搖頭,開始揣測於婷說這些話的用意。

  「我們在一起久了,新鮮感沒了,他於是把目標轉移到你身上。」於婷用力地說著。「希望你眼睛睜大點,不要成為他玩弄的對象。」

  宋景緻靜靜地聽著,沒反駁,也沒替馬翔均申訴些什麼,她的態度反而讓於婷開始心虛。

  「我講這些是為你好,同樣都是女人,講這些只是不想看你被騙,不信你可以去問馬翔均!」她愈說愈急,好怕自己的謊話沒有說服力。

  「我不會去問,」宋景緻抬起頭說。那淡漠的眼,似乎看穿了於婷。「我也不會跟他在一起,你可以放心。」

  「很好,你腦袋夠清楚。」於婷偷偷籲口氣,她開始後悔亂撒謊,譭謗自己愛的男人,一方面卻又壞心眼地慶幸著。

  如果破壞了他們,或許她還有機會能眼馬翔均在一起……

「謝謝你,」景緻又說:「讓我找到答案。」這是個預兆,上天藉著於婷讓她明白,自己不該對任何人動心。

  原本她差點真的迷失在馬翔均的柔情裡,於婷的話讓她忽地明白,萬一真接受了他,她想過單純生活的心願將事與願違,馬翔均還會有多少桃花、這種事會造成多少麻煩?她討厭複雜的生活,更厭惡複雜的感情。

  雖然於婷的謊言漏洞百出,那著急的態度,不像是為了她好,比較像是為了自己好,但宋景緻並沒拆穿,她走出了化妝室,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6:38

第五章

  一曲演奏完畢,台下掌聲如雷。

  表現零誤差,馬翔均信心滿滿,自己都差點被感動到,不過,景緻跑哪兒去了?

  他跳下台,尋找伊人身影,他要的不是虛華的讚美,他要她明白他的心。

  「兄弟!」賀雍感動到熱淚盈眶,上前粘住馬翔均。「還騙我說忘了音符長什麼樣,你明明就還記得,那是你作的嗎?真好聽,這曲子讓給我吧,你要什麼,說,我全答應。」

  「真的好聽嗎?」馬翔均本來還有一點點沒信心,在賀雍極力讚美下,他腳步輕飄起來。

  景緻聽了會有什麼感覺?她會感動嗎?昨夜想著她的容顏,作了這首曲子,今天滿腔的情意無處發洩,只好拿來表演。對這份感情他已經低調很久,彈完了不免感到害臊。

  「超~~好聽!」賀雍用力豎起大姆指。

  馬翔均還是不安。「送給你,你會喜歡嗎?」

  賀雍瞪大眼,淚水差點飆出來。「真的嗎?」他早就肖想很久了,立刻噁心巴拉地說:「何只喜歡,叫我為你做牛做馬都願意!」

  馬翔均總算笑了,因為他看見想念的人兒默默地走進吧檯,他有好多問題想問她,有好多話想跟她講。

  「那……我們可以開始簽約了嗎?」賀雍小心翼翼地問完,定睛一看,啊勒,人跑哪去了?

  馬翔均已經丟下他,邁步走向吧檯。

  宋景緻在吧檯裡俐落地調著客人點的酒。見馬翔均出現,她雙手沒停,努力裝忙。

  他走到她身旁,輕咳了一聲,微紅的臉色洩漏他情緒。「剛才……那首曲子妳喜歡嗎?」

  「對不起,太忙了,我沒怎麼聽誒。」她把調好的酒放在吧檯上,拿紙巾擦乾手,一抬眼,看見他受挫的眼神。「還有事嗎?」

  「有,我有很多事。」他拿走她手上的酒杯,遞給好不容易剛擠過來的賀雍。「哪桌客人要的?」他問景緻。

  「A13。」

  「幫我送去,謝謝。」他遙指棕櫚盆栽後的客人,遣走賀雍這個大電燈泡。

  很好,現在剩下他們兩個,短時間不會再有人打擾,打鐵要趁熱,今晚的氣氛正好適合。「景緻,」他口吻溫熱,深情呼喚她的名字。「讓我照顧你好嗎?」

  宋景緻刻意錯開他的眼神,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聽見的瞬間仍讓她震撼不已。她靜了幾秒,硬邦邦地開口。「謝謝,老闆已經對我很照顧了。」

  「別再跟我裝傻了,」馬翔均咬牙,他受夠這樣的折磨了。「妳明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景緻沉默,她凝視他許久,看著那熟悉的臉龐。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日夜相處,他照顧她、包容她,她也並不是完全對他沒感覺。馬翔均說的她可以瞭解,誰不想被愛?誰不想熱戀?問題是,她沒有資格要,不管是被愛,或者是愛人。

  「對不起,你要的,我給不起。」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晰。「請離我遠一點,不要逼我離開這裡。」

  「景緻,一個人的生活不辛苦嗎?」

  幽暗的迷離燈火下,馬翔均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軟好小,掌心卻有些粗糙,他不免開始心疼地想著,她究竟吃了多少苦。「讓我照顧你,下班累了,我送你回家,颳風下雨,我接妳上班,妳有事,我可以幫你分擔,或許一開始很難,我會試著讀你慢慢習慣,拜託你,別再拒絕我了……」

  他的手心傳來堅定的訊息,他的話聽起來又誠懇又迷人,景緻好慌,她飛快甩開他的手。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她說得又快又急,不知道是在氣他還是氣自己。「別再靠近我,不要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她根本不需要說這麼多的,是馬翔均逼急她。他無懼她會凍死人的冷漠,他害她手足無措,果真是個超級難纏的傢伙啊,她從不知道打發一個人有這麼難。

  「我懂了,」馬翔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你對我沒感覺。」

  「對。」宋景緻皺眉瞪他,努力把馬翔均假想成一隻會飛的蟑螂,用盡所有的方法,積極地表達她有多討厭他。

  似乎得到什麼滿意的答案,馬翔均竟然微笑了。「沒感覺,代表我做的還不夠,我會努力讓你對我有感覺的。」

  在他面前,除了冷漠,終於她也有別的表情了,景緻知道嗎?無形中,她也在改變了。

  景緻嚇壞了,她退後一步,幾乎被他的笑容打敗。她那足以嚇退任何人的冷漠呢?她那打不爛燒不壞的防護罩呢?以前無往不利的,怎麼現在在他面前變得一點也沒用?

  「我不會對任何人有感覺的,你死心吧!」她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

  「那也要我努力過後才知道,」他語氣堅決。「我不會放棄的,我會讓你看到。」

  馬翔均的表情像一顆沉重的大石,猛然砸向她的心湖,掀起一陣巨浪。

  她不懂,到底她有什麼地方值得他這樣做?

  宋景緻黯下眼色,不敢再想下去。


  一下班,景緻騎車飛快離去。機車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奔馳,她忍不住回想今晚馬翔均說的那些話,她拚命想忘,卻又不停想起,忍不住感到無力。

  一樣的清晨,空氣裡卻有著不一樣的味道,時序漸漸漸入秋,孤寂感更濃了。而她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一片,何時才會有陽光的出現?

  驀地,她想起馬翔均溫暖的笑靨,如果身旁有他,再冷的寒冬也不足為懼,也許他可以像一件防風的大外套,為她抵擋一切外界的傷害。

  想起他,宋景緻胸口一緊。清晨天色灰濛蒙,他卻在她心上撒下一片金黃色的陽光。

問題是,如果讓馬翔均成為她的外套、她的依靠,那麼有一天等到外套脫下,她一個人是否還能重新承受冷冬?如果沒有能力承受失去,就不應該習慣他的好,免得有天他不再保護她了,她會變得比原本更脆弱。

  說出不會放棄這種話的馬翔均,一日一瞭解她有這麼多難解的問題,是下是還能像他自己說的那麼堅定?

  想到這裡,景緻自嘲地冷笑。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女人感動?馬翔均不停想著這個問題。

  景緻沒上班,他閒閒地在店裡頭晃來晃去,禮拜二,店裡的客人還是不少,因為今天有藝人生日,包了半場慶祝。身為老闆,他其實該過去打個招呼,做個稱職的公關,畢竟大牌的明星願意到這裡找樂子,就是這家店的光榮。

但很不巧,他一向很討厭明星們的嘴臉。他們總是仗著自己知名度廣,酒要招待,包場費用要打折不說,high起來又很可怕,每個人都在比瘋。玩過癮之後,他們浩浩蕩蕩地走人,當晚的服務生卻倒了大楣,要花上兩倍時間才清理得完。但馬翔均愈不賣面子,藝人們竟然就愈趨之若騖,有些人明著是來這裡找樂子,暗裡又拚命找機會想投資Soul  Power,佔一點股份。沒辦法,演藝圈起起伏伏,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被踢出去,當然得想辦法開發事業第二春。

  有些人則是來跟馬翔均打好關係,不管當紅的,或是不紅的,都希望馬翔均能為他們作首曲子,讓他們一炮而紅。沒人敢低估馬翔均的實力,只是兩年多來,還沒有誰真的邀到他的曲。

  就算入不了當紅夜店的股份,邀不到才子的曲,藝人們還是三不五時光顧,畢竟這裡是台北市素質最高、裝潢最炫的夜店,不來就太遜了。拜這些藝人之賜,Soul  Power總是人潮擁擠,財源廣進。

  但這些事,現在已經引不起馬翔均的注意。

  他呆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想了好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打電話向於婷求救。

  於婷在外頭招待那些難纏的藝人們,正一個頭兩個大,接起手機聽到馬翔均的聲音,她心花怒放,以為他昨天被宋景緻拒絕後,回心轉意想到她的好。收了線,她立刻跑進辦公室。

  不過這愉快的心情,在聽完馬翔均說的話後,就整個冷掉了。

  「男人要怎樣對你,你才會發現他的好?」於婷聰明是大家公認的,問她絕對沒有錯,反正她應該不會發現他在說誰吧。

  於婷憂鬱透了,她悶悶地瞪著馬翔均。被喜歡的男人問到這種問題,千萬可別沾沾自喜、自作多情,因為這表示自己已經出局了。

  「如何?想到了嗎?」他以為於婷正在努力幫他想辦法。

  於婷冷冷瞪他。「如果對方喜歡你,就算你什麼都沒做,她一樣覺得你很好,如果對方不喜歡你,做到死都沒用。」說完,她推開辦公室門,重重踩著高跟鞋離去,留下一臉頹喪的馬翔均。

  嗚……他大受打擊,於婷的話太殘忍了。

  馬翔均不死心,打電話給好友賀雍。「抱歉,這時候挖你起床,我有話想問你。」

  賀雍本來很愛困,聽到是馬翔均,聲音忽地變得非常熱忱。「幹麼道歉?朋友做假的嗎?有什麼問題儘管說!」開玩笑,馬翔均現在可是會下金蛋的母雞,對他當然要比平常更好。

  「我問你,男人做什麼能讓女人感動?」結了婚的男人,一定比他更懂女人吧?

  「很簡單啊,辦張白金卡讓她刷到爆,送她名牌服飾和包包,開跑車帶她看夕陽吹海風,搞搞浪漫,最後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找六星級的MOTEL,住一晚起碼要六千塊的那種,只要用這套流程,再怎麼難把的女人都能立刻上手。」

  馬翔鈞翻了個白眼。「她不是那種女人。」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

「如果我真的這麼做,她會覺得我在侮辱她。」要不,以景緻的條件,她真的缺錢,可以去當酒店公主,一樣都是做大夜班,可以過更好的生活,可是她沒有,這點就是最好的證明。

  話筒那端沉思了許久。「幹麼喜歡這麼有個性的女人?乾脆換一個。」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問錯人了,馬翔均收線。

  掛上電話,他開始仔細思考該怎麼做才能更接近景緻,進入她的生活。她的一切幾乎是一團謎,他對她的瞭解實在少之又少。

  想了半天,還是沒什麼結論,離開辦公室,他走進店裡,資深辣妹服務生雅雅正嚼著口香糖,站在舞池邊聽音樂,身體跟著節奏左搖右晃,她是七年級生,青春洋溢,有過不少轟轟烈烈愛情史。

  看到馬翔均靠近,她親熱地拍拍老闆肩膀。「嘿!老闆,你昨天彈的那首歌真是好聽,比理查克萊德門還要靚耶!」

  「謝了。」雅雅精彩的情史他時有耳聞,她的戀愛經驗說不定比他豐富。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馬翔均忍不住向她發問:「呃,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有男生喜歡你,他做什麼會讓你感動?」

  「幹麼?」雅雅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老闆,你為情所困啊?」

  為了不讓老闆難堪,雅雅裝傻。誰不知道堂堂馬老闆昨天跟冰山景緻姊告白慘遭拒絕。

  馬翔均俊臉閃過一絲尷尬。「我是幫朋友問的。」

  「喔,」雅雅一副很了的樣子,「我懂啦。」開始很認真地幫他想。「我不知道你朋友的情況是怎樣,但是就我來說,只要他別離開我,我就會很感動,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我喜歡的人。」

  雅雅說得很慎重,他卻聽得很模糊。「你是說,不管你喜不喜歡那個人,只要他從來不離開你,就會讓你很感動?這樣的要求會不會太低了?」

  他一直以為女人是很複雜的生物,不管是物質面或是精神面,都可以開出一長串男人想都沒想過、印表機印五分鐘也印不完的條件。沒想到她們的想法原來如此單純,難怪很多女人要被騙。

  「這樣的要求算低?我覺得很難耶!」雅雅嚷道:「每個女人內心深處最期望的,就是無論她再怎麼凶悍、潑辣、讓人無法忍受,或是有多少難堪的過去、不為人知的秘密,都有一個男人可以無條件接受她、原諒她,就算她做了再過分的事,他也永遠不會走,永遠不放棄,你知道這多讓人感動嗎?」

  馬翔均把她的話聽進心裡。「謝謝你。」

  「別客氣。」稚雅朝他眨泛眼。

  母親狀況好的時候,景緻和媽媽感情很好,母女倆會一同坐在療養院前頭的花園裡喝茶聊天,享受陽光。

  「妳最近心情很好吧?」母親拉景緻的手問道。

  「沒有啊?」她一臉莫名其妙。

  一成不變的日子,每天上下班,等發薪,等放假,等奇蹟出現,這樣的人生,沒所謂心情好不好的問題……腦海裡忽地迸出馬翔均的模樣,景緻蹙眉。

  他不可能是她心情好的理由,想到他,只會讓她心情變更差才對。

  「有,你心情不錯,不要騙媽。」母親啜了一口茶,秋風微涼,陽光暖和,她凝視著自己的女兒,語重心長。「如果有不錯的男孩子,帶來給媽媽瞧瞧,我幫你評鑑一下。」

  「帶來療養院?媽,你別鬧了。」景緻哈哈大笑,「不如你趕快把病控制好,別住在這個地方,跟我回家。如果你狀況好一點,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上班時可以不用太擔心你,那就太好了。」

  「景緻……」母親欲言又止,想了很久才開口。「你為我犧牲太多了。」

  「為自己媽媽做一點事,怎麼能叫犧牲?」她微笑。「再怎麼說,你和爸是我唯一的親人,爸不成材,我可以撇下他不管,但你是受害者,我絕不可能丟下你。你不要想太多,保持心情平靜,好好過日子,我一定會照顧你。」

  「嗯。」母親點點頭,開心地笑了。


  如果每件事都有這麼順遂,就不會有「事與願違」這句成語了。

  這晚又是瘋狂週末,因為今晚有人開比基尼派對,店裡熱鬧程度有如國慶晚宴。景緻忙得焦頭爛額,雖然馬翔均又雇了位調酒師,她卻還是無法輕鬆,兩隻手忙得都快壞了。

  調了六杯客人特別吩咐的酒,正要忙下一攤,她的手機好死不死挑這最忙的時候響起。一看來電號碼,是療養院的電話,她穿過人群,奔到化妝室接起,是醫院裡的看護。

  「宋小姐,你母親不見了,我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看護小姐聽起來聲音很急。

  她胸口似遭大石重擊,也不知何時掛上電話,她慌亂地走出化妝室,回到吧檯,,她拎著包包和機車鑰匙,穿上外套,跟一旁一頭霧水的新調酒師說:「我有急事,先離開一下。」

  「離開?」年輕男調酒師不敢相信。「現在?」

  拜託,在這麼忙的時候?她腦筋壞掉了嗎?剛上班,誰都不想扛這麼大的責任,攔住景緻,他馬上撥了電話給老闆馬翔均。

  馬翔均接了電話,馬上從店的另一端趕到吧檯前,他遠遠地就瞧見景緻紅著眼眶的模樣,才正想問她發生什麼事,男調酒師已經急急開口——

  「馬老闆,她說她有急事,要失走。」一切都不干他的事哩。

  「對,我要先走。」景緻豁出去了。「有什麼後果,我全部承擔,如果你不高興,我馬上辭職。」

  這不是威脅,她真的很急,無法在這裡再多耗一秒鐘。母親失蹤,一定是病又發作,神志不清,出門危機重重,想到媽媽可能命在旦夕,宋景緻嚇得魂不附體,這世上她什麼都沒有了,不能再失去親人。

  馬翔均沒有深思,立刻對新調酒師交代:「這裡全部都交給你,你負責應付客人,這也是考驗你能力的時候,算我拜託你。」

  「喔……」男調酒師只好認命繼續搖酒,這麼一大群人要他一個人應付,還不如讓他手直接斷掉比較乾脆,唉!

  景緻怔住。還以為他會生氣,畢竟他說過做服務業就是客人至上,沒想到他很阿沙力地就讓她走。

  馬翔鈞陪著地,一路快步走到酒吧外頭。

  「謝謝。」她真的很想哭,感覺無依無靠的自己就要崩潰。

  「有什麼急事?我載你去吧。」總算遠離人群,馬翔均看起來此她更焦慮。

  「不用了。」她吸吸鼻涕,回頭要找自己的摩托車,沒想到一回頭,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媽媽。

  「媽?!」景緻眼睛瞪好大,她很激動。「你怎麼會跑到這裡?」心中的大石放了下來,代之而起的是憤怒。

母親一臉委屈。「我想來關心你的工作狀況……」上次聽女兒說話的口氣,做媽的大概猜到她遇到喜歡的人,可是卻又嘴硬不承認。「誰叫你半夜工作,我要來看妳很辛苦耶,要偷跑……」

  「你可以跟醫院裡的人說,用不著偷跑!你知道我接到電話有多著急嗎?」景緻忍不住吼,眼淚頓時流了出來。

  被景緻一咆哮,母親崩潰了,像個小孩坐在門口開始哇哇大哭。景緻又氣又丟臉,又要哄哭泣的媽媽,又要把她拉到一旁長椅上坐,又要顧慮一旁的馬翔均。

  她的私事全攤在他面前,他會怎麼想她這個人?她既憤怒又難堪,聽到媽媽的哭聲,她整個人幾乎要爆炸。

  「來,」馬翔均拿出面紙遞給景緻的媽媽,看她的樣子,他心裡大概有個底。他低下頭,口氣和緩地說:「我是這裡的老闆,景緻在這裡工作,她做得很好,你不用擔心,以後你如果想見她就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過來。」他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名片,放在宋媽媽手上。

  景緻呆呆地看著馬翔均,她媽也呆呆地看著他。

  「好嗎?」他很溫柔地又問了一遍。

  宋媽媽點點頭,開心地笑了,拿著馬翔均的名片一直瞧。

  「那我載你回家好嗎?」他又低頭問。

  「不用啦,我載她回去就好。」景緻慌了,伸手想推開他。

  她最慌的不是讓馬翔均知道她媽的事,也不是因為丟臉,而是她很感動。

  他沒有露出嫌棄的樣子,也不覺得接近一個放聲大哭的中年婦人是可恥的事,對她媽的態度甚至比對她更好。她感動到幾乎想給他一個擁抱,好不容易才忍住這個衝動。

  「你放心,我會平安把她送回去的。」應該是醫院吧,如果剛剛他沒聽錯的話。

  景緻沉默地看著他肯定的眼神,突然感到心揪痛。

  「謝謝。」景緻抹抹眼淚,太久沒哭過的她鼻子紅紅的。「我進去忙了。」

  她沒忘記自己的職責,沒忘記裡頭還有一堆客人等著,當然,她也沒忘記自己還有一個負債千萬的爸爸,如果馬翔均知道了,他還能像現在這樣溫柔嗎?

  「媽,你趕快回去睡覺,再跑出來我就不理你了。」她轉頭,故意凶巴巴地說。

  她媽媽這次沒被她威脅到,還很高興地揮手道別。

  背對著他們的景緻笑了。真沒想到,一發作起來誰都無法控制的媽媽,竟會這麼聽馬翔均的話,他的魅力還真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6:53

第六章

  不知不覺中,夏天已走到尾聲,秋天到了。

  台北是第一個感受到季節變化的城市,PUB更是首當其衝,生意清淡了許多。因為天氣轉涼,穿迷你裙露背裝的辣妹變少了,少了養眼畫面,男人們顯得興趣缺缺,所以每年到了這時候,馬翔均就要開始動腦筋想促銷活動,維持業績。

對宋景緻來說,這應該是個好現象,至少馬翔均不會在她身旁像蒼蠅一樣繞來繞去,或是搶她的工作做,也沒時間秀他的才藝,逼問她心得。

  自從他送媽媽回去後,他們之間像改變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改變。馬翔均還是一樣忙,她還是儘量保持冷淡的態度。可是她知道,她對馬翔均的感覺已經不同了。

  這幾天,少了馬翔均的關照,宋景緻覺得日子輕鬆悠閒,卻又有些寂寞。當一切事情忙完後,她喘口氣,站在吧檯看舞池裡歡樂的人群,以前冷眼旁觀的她,突然開始心生同情。

  為了排遣寂寞,人們甘願墮落,可是離開了五光十色的舞台,再回到現實生活,難道就會好過一點?

  「怎麼了?」舞累了的楊培妮走到吧檯正想討杯冰水解渴,聽到景緻嘆息,她忍不住問:「幹麼嘆氣?」一向以冷酷聞名的美麗調酒師原來也會嘆氣,不禁讓她有些好奇。

  她是店裡的常客,也是景緻唯一認識的客人。

  景緻從不跟客人攀談,卻單單只跟培妮聊得來,培妮朋友很多,生活精彩,為人海派,來這裡只為了放鬆,不像其他人來這裡多半是為了把人或被把。

  景緻不只欣賞培呢,其實心裡也很羨慕她的生活。

  「沒事,」她勾了勾嘴角,拿了杯水加入冰塊遞給培妮。「只是突然對生活有些感慨。」

  「感慨什麼?」培妮喝著冰水,眼眸晶亮,語氣關懷。

  景緻沒朋友,極少向人訴說心事,培妮這麼一問,她內心感動,卻不知道要怎麼跟她形容此刻的感覺,她不是故意要沉默,好多時候,她只是不懂怎麼表達。

  「說嘛~~」培妮很有耐心,不停地說。「說嘛說嘛~~」

  景緻的個性跟她的同事陶淺蘭有點像,不敢冒險,生活無趣,總是愛把心事往心裡悶,沒有她這個大師苦心開導,她們遲早會悶出病來。

  景緻頓了頓,問:「你為什麼看起來總是這麼開心?你沒煩惱嗎?」

「煩惱當然有啊,誰活在世上沒煩惱?」她大笑。「我這麼開心,有三個原因,一、我沒負債,二、我和家人身體都很健康,三、我沒男友。」

  聽到培妮的答案,連不苟言笑的景緻也忍不住笑了。

  「一個人的生活偶爾會寂寞,但想想談戀愛之後的一大堆問題,我就會覺得還是單身好。」像看穿她的心事似的,培妮盯著她瞧。「喔,我知道了,妳一定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才有這麼多煩惱。」

  「才沒有。」景緻低頭,難得臉紅。

  「日子難過也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你又何必生活得這麼嚴肅?」培妮拍拍她的肩。「喝喝酒、跳跳舞,怎麼快樂怎麼過,誰說感情就一定要天長地久?認真也好、玩玩也罷,只要大家開心就好了嘛,這年頭談感情如果還講到負責任,誰還敢碰……」

  「說得好。」馬翔均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對她們微笑。「不過其實也沒你說的那麼糟,這世上還是有人會以結婚為前提,想談負責任的感情。」他刻意深深地看了景緻一眼。

  景緻沒反應,她飛快為自己倒了杯水,丟進冰塊,低頭看著冰塊在杯子裡融化。

  平常隨興打扮的馬翔均,今天難得換上正式西裝,他的出現,教人目光一亮,景緻更是倏地感到呼吸困難。

  「還有那種人嗎?」楊培妮想了想,笑出聲。「喂,你該不會在毛遂自薦吧,馬老闆?」

  馬翔均微笑,沒回答她的問題。

  這兩個人好像有點怪怪的喔……

  培妮想了想,好像突然懂了什麼,她朝景緻眨眨眼,優雅地下了高腳椅。「不打擾你們了,我要去跳舞。」

  「等等。」馬翔均喚住她,從西裝外套內側口袋拿出巴掌大的深藍色紙張,遞給培妮。「這是本店週年慶的摸彩券,剛剛才從印刷廠拿回來,活動明天展開,每個入場的人都會得到一張,今天我先送你。」

  「謝啦。」培妮將摸彩券拎起來瞧。「可是頭獎是什麼啊?如果是免費入場券就不用了,因為我來這裡幾乎都是別人招待的……」

  「是普吉島五日遊。」馬翔均挑眉微笑。

  「哇!這麼大手筆?!」她差點跳起來。普吉島耶,陽光、鮮花以及海洋,擁有好多裸男的天堂耶!

  馬翔均沒再多理樂得要命的楊培妮,從口袋裡又拿出兩張放進吧檯裡,景緻看見手邊印刷精美的摸彩券,立刻疑惑地抬頭看他。

  「每個員工都有一張,這是你的,還有,我的也給你,希望你中大獎,可以出國散散心。」

  他們一個在吧檯裡,一個在吧檯外,小小的分隔,大大的不同,而他正在努力讓他們變成同一個世界。

  馬翔均微笑地看著她,不同於跟其他人說話的樣子,他語氣特別溫柔,眼神特別溺愛。

  「……謝謝。」她淡淡地說,不再看摸彩券一眼。

馬翔均在心裡嘆息。最近忙著新活動,很少來關心景緻,她會覺得寂寞,還是耳根清靜?看樣子答案好像比較接近後者。

  「你們慢慢聊,我有事先去忙了。」股東們還在辦公室裡等著,他得趕回去。回過頭,他交代景緻:「請你調五杯酒,隨便什麼都好,待會兒請人幫我送進來。」

  宋景緻點點頭,猜想是要招待重要的貴賓,她開始用心準備。

  「喂,」馬翔鈞走遠後,楊培妮對景緻曖昧地笑道:「你老闆對員工真好,還特別拿來給你呢。」

  看來他一定是特地要拿給景緻,看她剛好在旁邊,怕不好意思,只好也給她一張,想想他也真是用心良苦啊。

  培妮踮起腳尖往吧檯裡瞧。「而且還是兩張耶,這下我真要懷疑這摸彩會不會有黑箱作業了喔!」她笑著,故意虧景緻。

  「送妳。」景緻毫不留戀地把票啪一聲拍在吧檯上。

  「普吉島耶!」這麼幹脆?

  「我沒那麼好運,不如把機會讓給你。」景緻拿出萊姆酒倒進調酒杯裡,蓋上杯蓋開始搖。

  「你太悲觀了。」培妮搖搖頭。「這麼好的男人就在你身邊,你也不懂得把握。」

  景緻聳聳肩,嘗了一口調好的酒,濃烈的酒精滑過喉頭,溫暖著她的胃,可是她的心仍然空蕩著。

  如果世上真有運氣這種東西,那麼她的分也早在三年前就被上帝全收走了。

  她不相信自己會是大獎的幸運得主,更不相信自己抓得住馬翔均的心,也許他現在對她很好,但是能撐到什麼時候呢?她沒信心。


  慎重起見,景緻沒找服務生代勞,她單手端著托盤,上頭放了五杯酒,另一手提著細心準備的小型冰桶,放滿冰塊。

  她敲敲辦公室的門,馬翔均開門看見她,立刻笑了,接過她手上的托盤。「謝謝。」五杯顏色如此瑰麗的美酒,待會兒一定會受到股東們的好評。

  「沒別的事,我先去忙了。」她把冰桶也遞給他。

  「等我一下。」馬翔均把酒端進辦公室,沒兩分鐘,他又走了出來,關上門。

  長廊中,幾盞美術燈投下暈黃的燈光,這裡是全店最安靜的地方。

  他們面對面,他看著她清麗的容顏,她看著他寬厚的胸膛,空氣靜默,兩人隔著一小步距離,觀望著對方。

  時間像靜止似的,景緻無法動彈,像被困在蜘蛛網中。他熾熱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焚燒,景緻抗拒,身體微微顫抖,同時也發現心裡亢奮著。到底是什麼感覺在他們之間不停蔓延不停發酵?該死的這裡實在太安靜了,她真想尖叫。

  「你怕我,」發現她在發抖,馬翔均竟然笑了。「你怕我們兩個人獨處,其實你比我更害怕,對吧?」

  他也很緊張,是那種迫不及待的緊張,他恨不得有多一點的時間跟她相處,多一點機會瞭解她,工作卻總是佔去大半的時間。

  可以獨處時,她得回家,在店裡,他對她的關心又不能太明顯,怕她會反感。誰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他總是覺得根本沒機會。也因此,這時突然難得有了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就算才短短幾分鐘,也讓他很感動,感動到竟然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

  景緻本來想掉頭離去,聽到他的笑聲,她突然火了起來。「我受夠你了!我不想在這裡工作,我要辭職。」

  「人在恐懼時,通常會用憤怒來掩飾不安,」他慢條斯理地說著,其實心裡正非常努力壓抑著對她的渴望。「你也是這樣吧?」

  「不是,我只是非常討厭你自以為是。」她狠瞪著他,咬牙道:「我討厭你靠近我,討厭你動不動說些好話企圖打動我,討厭你多餘的關心,討厭你的笑容……」

  「你喜歡我靠近你,喜歡我說些話打動你,喜歡我關心你,也喜歡我的笑容,是吧?」他凝視她晶亮的眼眸,小巧的鼻尖,和粉色的唇瓣。

  可惡,他把她心中不願承認的答案都說出來了,她還能怎麼辦?

  景緻無言,她好想哭。

馬翔均喜歡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盲目又這麼熱情?他傻到她連真的想發火也沒力氣。

  除了離開這裡,她還能怎麼逃避?問題是現實壓力讓她不能有骨氣,她不可能真的辭掉工作,再度和媽媽流浪街頭,可是她又清楚自己絕沒有再愛一個人的能力……

  「放過我吧。」她頹然地靠在牆上。「我一點也不想談感情,生活已經太累了,我也不是你真的喜歡的型,只是你不甘心罷了。這裡有這麼多女人,你為什麼偏偏挑上我……」

  其實她最擔心的是,就算馬翔均可以不在意她媽媽的精神狀況,難道真的可以不在意她父親的債務狀況?到底上天是來考驗馬翔均,還是為了要折磨她?景緻內心好痛苦。

馬翔鈞微笑。聽聽她說這什麼話,他對她這麼著迷,她卻認為自己是天下最倒楣的女人,他該怎麼教訓她?怎樣才能讓她驚覺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突如其來地,馬翔均俯身封住她的唇,在她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前,就先將她牢牢箝在雙臂之間。他詫異景緻的唇比想像中還來得柔軟甜美,驚喜她反應生澀。他反反覆覆地用自己的嘴去牢記她的唇形和溫度。

  他品嚐著,對她的一切欲罷不能,她如此完美,是上天送給他最好的禮物,沒有任何形容詞可以完整表達他此時的感動。

  宋景緻也是,她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吻就帶給她無數的美好與衝擊。

  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鼓動,也知道自己整個臉都紅透了,可是她無力抵抗。她一方面不希望他停止,另一方面又怕被人撞見,好刺激。

  突然聽到開門的聲音,馬翔均立刻放開她,刻意用他高大身軀擋住來人的視線,兩個人也飛快保持一步之遙,很有默契地假裝討論公事。

  景緻知道馬翔均是在保護她,工作場所人言可畏,他是老闆不用擔心,她是員工當然就得提高警覺,只是沒料到他竟連反射動作都在為她好,她心裡暖烘烘,心事難藏,景緻臉頰燒透。

  他們對望著彼此紅透的臉,扯著不著邊際的話,不停雞同鴨講,也不停在心裡朝笑自己純情。

  對戲了好一陣,確定走廊真的沒人後,兩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嚇死我,還以為真的有人……」她拍拍胸口,吐一口氣。

  「有人正好,這樣你就是我的,想賴也賴不掉了。」馬翔均笑著說。

  氣氛不知為何輕鬆起來,因為那個吻太甜蜜,再多的掙扎都被拋到九霄雲外,景緻忘了剛才為何不安,有這個男人在她身旁,好像沒什麼事真的需要煩惱。

  「我要回去了。」她驚慌地想起自己的工作,不知道有沒有人察覺她已經消失了十分鐘。

  「我也該回去了,股東還在等著我開會。」他有些依依不捨,不知哪來的勇氣上前輕輕牽住她的手。

  「別得寸進尺。」景緻抽回手,她罵他,可是眼角帶笑。

  他目送她的背影,心裡氾濫成災的溫柔撒了一地。


  深夜開會,股東們臉上都掛著疲憊,只有馬翔均臉上帶笑,恨不得趕快開完會,他可以去吧檯那裡跟景緻聊聊。

  想起景緻,他微笑,連心底都在微笑,喝著她調的酒,整顆心都跟著溫暖了起來。股東意見不合在吵架,他心情卻好到想哼歌。

  於婷也是股東,當然也在場,她是唯一察覺到馬翔均好心情的人。

  她不知道老闆為何笑口常開,但總之一定不是為了她。她突然覺得他一向迷人的笑容變得好刺眼。

  等到好不容易大家意見一致,天都快亮了。

  馬翔均終於可以宣佈散會,匆匆走回店裡,員工們下班的下班,打掃的打掃,只剩下幾個人,他看不見景緻的身影,四處找尋還是找不到,以為她回家了,馬翔均心底有說不出的失望,本來他還想帶她去吃個早餐,沒想到她走得那麼快。

  回到辦公室裡,他拉開窗簾,看見後院裡白色洋傘下獨自坐了一個人,他笑逐顏開。

  還好景緻沒走,不然人去樓空,他又得開始忍受一個人的寂寞。

  氣象報告真準,才預告冷鋒要來,清晨就立刻感覺到氣溫驟降。

  宋景緻坐在椅上,抽著煙看天色。一樣是灰濛蒙的一片,奇怪的是,今天怎麼奸像看到什麼都特別順眼?

  她吐出煙,任白色煙霧在空氣中飄散,驀地,她想起馬翔均的嘴唇,唰地她紅了臉。那個意外的吻,讓她後來工作完全心不在焉。秋天的清晨一向讓人感到絕望,可是坐在這裡,想著喜歡的人,竟讓她覺得自己彷彿重生。

  「天氣變冷了。」馬翔均走近,佔據她旁邊無人的位置。

  景緻嚇了一跳,手裡的煙因為他突然出現,差點飛了出去。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上了一天班,每個人都趕著要回家,只有她還會到後花園抽根菸,享受清晨和一個人的寧靜,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她未曾被打擾過。

  「我一直知道你在哪裡。」彷彿覺得自己說得太露骨,他頓了頓,轉移話題。「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

  景緻恍惚回神,還在回想著他剛才說過的那句話,他到底注意了她多久?

  「我帶你去吃早餐好嗎?」他不厭其煩,又問了一遍。「這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可以放心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用客氣,我請你。」

  她想了想,搖搖頭。「我想回家。」其實她想跟他獨處,卻又怕擦槍走火。

  心情好複雜,她該一個人冷靜地好好想一想。

  該順從自己的心意,不管以後會怎麼發展,就這樣縱身一跳?還是該快刀斬亂麻,跟他說那個吻是衝動、是不可原諒的錯?

  不論怎樣,她再也無法漠視他了,他總是有辦法讓她太感動。

  「好吧。」景緻現在不想去,他也就不逼她。

  說過了,他要給她很多空間、很多耐心,一旦他認定了,就絕不放棄。所以要慢慢來,感情才能細水長流,他不是打算只跟她玩玩,景緻也不會是那種女人。

  他們兩人並肩坐在白色洋傘下,話題好像結束了,卻誰也不想走,心裡閃過無數的念頭,卻誰也不開口。

  秋天的冷風拂面,馬翔均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你穿這麼少,會著涼。」

  「不用了,我要回家了。」景緻急急起身。外套上有屬於馬翔均的味道,溫暖得讓她心悸,再待下去,她害怕自己會渴望更多。

  將外套還給他,景緻急忙往外走,馬翔均轉過身伸手拉住她。「讓我送你回家。」他很堅持。「騎摩托車很危險。」

  「不會危險的,我都騎四十而已。」她慌地想把手抽離他的大掌,可是他力量好大,她動不了。

  「才怪,我看你都用飄的。」他笑睨她,好像她是長下大的小女孩。「讓我送你回家,拜託。我不會要求你讓我進門,平時沒事也不會突然去打擾你,我只是想送妳回家。」

  什麼時候他要送人回家還得這樣懇求?說出去真沒面子,沒辦法,對象是景緻,就非得拋下男人無聊的自尊。

  「……不騎車回去,明天我要怎麼來上班?」在馬翔均的央求下,她有些動搖了。

  其實她自尊心強,不想讓馬翔均知道她的住處有多破爛,可是又有點想考驗他,如果他真的想跟她在一起,應該就不會嫌棄她吧。

  「我明天準時接你上班,要是讓你遲到,薪水扣我的,不,我是說算在我頭上……」馬翔均急著保證,話說得顛三倒四。「反正絕不會影響你拿全勤獎金就是了。」

  景緻被他逗笑了,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實在很難繼續保持她的冷漠。

  她只好點點頭,讓馬翔均送她回家。

  在回家之前,他繞路帶她去師大附近吃一間很有名的蚵仔麵線,怕麵線太容易消化,他又買了好幾個手工饅頭,要她肚子餓時吃。

  原本以為看了她住的公寓,馬翔均可能會說些什麼,或是有什麼表情,沒想到他什麼也沒說,表情極度自然,似乎完全不覺得她住在這裡有什麼不對。他只是笑,說上班再來接她,然後跟她揮手道別。

  站在門口,目送馬翔均的車子離去,景緻那顆不願接受任何人關懷的心,因他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抽痛。

  拎著一袋溫熱的饅頭,在冷冷的秋風中,站在一堆枯黃的落葉上,宋景緻想著想著,紅了眼眶。

  慘了,她大概真的愛上他了,他實在太有辦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7:10

第七章

  愛情是很奇妙的,就算準備了一百個不談戀愛的理由,一旦緣分到了,再怎麼躲也躲不了。

  黑暗中,景緻躺在床上想著這個問題,她靜靜呼吸,隱約的喜悅在胸口蔓延,如此清晰的感受,讓她發覺自己原來如此真實地存在著。一直到睡著之前,她都還聽見心臟在胸腔裡跳動的聲音,有些急促而不規律,彷彿在期待著什麼。

  鬧鐘在傍晚七點時準時響起,原本這時候,她會被鬧鐘驚醒,然後跳下床開始趕著準備要上班。明明今天不用趕,馬翔均會來接她,她卻不知怎地早早就清醒了。

  按下鬧鐘,景緻走進浴室梳洗。

  梳洗完畢,她換上黑色襯衫,照例把長發紮成馬尾,照照鏡子,她決定做個小小的改變,於是把頭髮放下來。

  穿上同色系的長褲後,踩進高跟鞋,她又不知為何想到自己好久沒穿裙子,站在衣櫃前考慮了一會兒,款式顏色都教人舉棋不定,長發同時在腰際擺盪著,想想不妥,放下手中的裙子,她又把頭髮綁起來。

  就這樣綁起又放下,放下又綁起來,時間很快地走到七點半。

  手機很準時地響起,景緻走到床邊迅速接起。

  「喂?我已經在你家樓下了,你慢慢來,我等——」

  「我馬上下去。」啪一聲,她掛上電話。

  馬翔均拿著手機苦笑,上面顯示00:11,有史以來,通話時間最短的記錄。好吧,景緻不是冷淡,她是在替他省電話費。

  廣播頻道定在96.7,等待的時間裡,他把音響聲量轉大。

  電台裡正在播放一首台語歌曲,不知道是哪個女歌手唱的,聲音很甜,節奏輕快,台語他聽得懂卻不會說,也很少接觸,突然聽到歌詞,覺得很可愛,他聽著聽著,笑了出來。

  妝乎水水,擱添胭脂,撿來撿去沒一套衫甲意,女人的美麗親像花蕊,望你疼惜阮,我會愈開愈古椎……

  妝乎水水,等你call機,想賣當面講一句我愛你,約束的時間,漸漸過去,計程車司機,你是置叨位……

  他作曲的風格簡單平實,不愛耍噱頭,所以也喜歡平易近人、貼近內心的歌詞。歌詞愈寫真,就愈讓人會心一笑。

  原來女人等待喜歡的人,是這種心情。景緻呢?她會不會像歌詞寫的正在仔細打扮?她會不會因為他而穿上裙子搽上口紅?馬翔均失笑,完全想像不出來那畫面。

  其實景緻化不化妝、打不打扮,一樣都能吸引他。她長得那麼漂亮,任何化妝品對她來說其實都是錦上添花。而且,他喜歡她的原因很多很多,並不只有外表。

  廣播又播完了兩首歌,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經過了十分鐘,景緻說她馬上下來,她的馬上似乎有點久。

  天空無預期地下起一場驟雨,水珠砸在車窗玻璃上,濺起小小的水花,他從後座拿了傘,走出車外,走進寂靜的雨中世界,到騎樓下等待。

  他心裡也有一個寂靜的世界,低頭時仔細傾聽,就會聽到裡面有個聲音說——

  慢慢來,親愛的,我說等你,就會等你,你不要急,我不會走……

  景緻當然聽不見馬翔均心裡的聲音,她正急得要命。

  原本穿上一件黑色波西米亞風的長裙,站在鏡子前,自己怎麼看覺得怎麼怪,只好又換回原來的長褲,可是不知怎地,原本最習慣的穿著,今天看起來格外死板。

  想到馬翔均在樓下等,她更是心急如焚,又怕被他發現她刻意打扮,最後她終於決定盤起頭髮,穿上米色的寬領針織衫,搭上一件墨綠色短裙,飛快穿好,她踩進黑色高跟鞋,要奔出大門前她又折返,抓起好久沒用的粉餅,迅速上了點妝,一切準備好,她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拎著包包下樓。

  匆匆跑下樓梯,她呼吸急促,想到待會兒要見到馬翔均,她喘了一口氣,明明一直都是天天見面,幹麼要這麼緊張?

  聽到高跟鞋達達達的聲響,馬翔均回過頭,燈火昏暗,她的出現卻讓四周驟然一亮。

  他微笑看她走近,發現纖瘦的她頸部線條很美,垂落的幾絲黑髮稍稍柔和了她原本冷漠的臉龐,看起來性感極了。

他又驚奇地發現,景緻的衣櫃裡原來也有裙子這麼女性化的東西,而且,她穿起裙子,有種很獨特的氣質。

  景緻是為了他特別打扮的嗎?他不敢想太多,眼光卻流戀在她身上不肯移開。

  景緻走向他,月光迷離,大雨似霧,在他凝視下,一切都像靜止似的。

  「……別這樣看我。」她有些惱怒地瞪著他。

  難道他不明白自己的眼神太具侵略性,會害她心裡小鹿亂撞個下停?

  他笑而不語,逕自撐開深藍色大傘,雨中,他扶著她的肩膀,好似她是株多嬌嫩的花朵,禁不起被雨絲打到。

  走到車旁,他迅速為她打開車門,讓她先坐進去,然後他自己走到駕駛座,收起雨傘放到後座,雨下得太大,他動作雖快,卻還是不小心淋了一點雨。

  景緻坐在車內,看著馬翔均的一切。

  她每天要接觸形形色色的男人,卻沒一個像馬翔均如此出色,不管是黑夜或白天,寂寥或繁華,就算是滂沱大雨中,他還是像個發光體,凝聚眾人的目光,也一直吸引著她。

  景緻傻傻地看馬翔均坐進車內,他發動引擎,放下手煞車,表情愉悅,髮梢滴下了幾滴水珠,沿著他高挺的鼻樑往下滑,連外套都有些沾濕了。

  車裡冷氣強勁,景緻於心不忍,怕他會著涼,低頭翻包包找面紙,抽了幾張,她毫不考慮,側身為他擦拭。

  馬翔均停下所有動作,近距離看著心愛女人的模樣,她抿著唇,用面紙幫他擦掉額頭上的水珠,她很專注,擦了額頭又擦他的臉龐,擦了他的下巴,又幫他擦外套上的水漬,她認真到不知道他的視線有多火熱,直到全擦乾了,景緻才驚慌地收回自己的手,她臉好紅,連白晰的頸部也跟著紅透。

  「謝謝。」他凝視著她,微笑。

  暖昧在暗湧,情意在此刻醞釀,小空間裡氣溫升高,景緻撇開頭,逃避他的目光。

  「小、小事而已……我才要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來載我,下這麼大的雨,要趕去上班,也很傷腦筋……」

  想說些什麼替自己澄清,沒想到一開口竟然有些結巴,她丟臉到想死,在馬翔均面前,不管她再怎麼力持鎮定,結果還是慌慌張張,她也不想這樣,可是愈怕出糗的人,就該死地愈容易出糗。

  馬翔鈞定定看著她,不發一語。

  景緻為他改變了,她開始會擔心他,開始在他面前表現真實的自己,他覺得她好可愛,可愛到好想把她攬過來,用盡力氣擁抱她。

  車窗外的天空劈下一道青雷,雷聲大作,震得汽車警報器都響了,卻影響不到車窗內小小的綺麗世界。

  馬翔均拉起手煞車,側過身,捧起景緻的臉,輕輕親吻她的額頭。

  他小小的動作卻讓她整個身體都在燃燒,馬翔均尊重她,從來不曾逼迫她做任何事,此時此刻,是渴望在逼迫著她,他喚醒她體內屬於女性的溫柔,他喚醒她潛藏在內心深處連自己都未曾發覺的熱情。

  雷聲轟隆隆,雨不停打在車身上,熱熱鬧鬧,像打鼓的聲音,擾亂了她的心。景緻抬頭,她凝視著馬翔均,從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映,也看到自己殘存的一丁點勇氣。

  「景緻,我好喜歡你。」掌心捧著她的臉,他額頭輕輕貼著她的,馬翔均在告白,同時也在壓抑。

  不想讓心愛的女人討厭他,他一定要等景緻全都準備好了,願意接受他的感情,他才可以對她更進一步。現在的他,只能等待。

他的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讓她渾身顫慄,像是經過幾世紀漫長的等待,她終於找到答案,這種奇異的感覺更像是某種頓悟。

  真的要戀愛了嗎?景緻心裡不停掙紮著。

  「我也喜歡你。」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完全無法控制,也沒有預警,說完連自己都嚇一跳。

  馬翔均好開心,他雙眼發亮,高興到連話都快不會說了。

「是、是真的嗎?你沒有騙我?」根據與景緻相識多年的經驗判斷,他還是不能高興得太早。

  第一次看到馬翔均這麼傻裡傻氣的樣子,景緻被他逗笑了。「沒有騙你。」

  她也沒有騙自己,是真的,她很喜歡他,很喜歡,這輩子她不曾為一個人這麼感動過,因為太喜歡他了,所以要找個適合彼此的相處模式。

  「我好感動……」這輩子第一次知道喜極而泣是什麼感覺,他眼睛紅紅的,話說得急。「景緻,跟我在一起,我發誓會對你很好,我會盡我所有的能力,保護你,不讓你受傷,一下子說這些話,你可能下會相信,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會是我這一生最後一個愛的女人。」

  這是他此生得過最大的禮物,要不是在狹小的車內,他早就把景緻抱起來轉圈。

  被他感染了喜悅,景緻發自內心地笑了,看她笑了,他也跟著笑了,外頭下著凌厲大雨,他們卻像在陽光下沐浴。

  「馬老闆,可以載我去上班了嗎?」她忍不住要提醒他,再這樣談情說愛下去,天都要亮了。

  「差點都要忘了,唉。」他依依不捨地放開她。「真想濫用老闆的職權,讓你休假一天,反正今天雨下這麼大,一定也沒什麼客人……」

  車發動了,雨刷賣力地撥開擋風玻璃的雨水,路面到處泥濘,視線不佳,但他感到人生充滿光明。

「怎麼可能?別傻了。」她右手撐著下巴看窗外雨景,揚起嘴角挖苦馬翔均。「你是老闆當然沒關係,我只是小小員工,不能隨便放假,休假要扣薪,沒錢生活,又不會有人養我。」

  「如果是其他女人這麼說,我一定會馬上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設計了,」他轉頭睨她,笑著。「不過如果是你,我非常樂意。」他揚眉。「如果你腦袋夠精明,一定會發現當我的女人比當我員工吃香。」

  他沉穩操作方向盤,渾身散發著成功男人的自信,景緻偷偷覷著他的側臉,心裡很明白,當他的女人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他的能力絕對可以讓她衣食無缺,只要她開口,他一定能幫她解決問題。

  但是她更明白自己不是那種人,她也不打算讓他瞭解太多。

  跟馬翔均談戀愛,是快樂的墮落,她不該太耽溺,也不能再跌入另一個地獄,所以一定找機會跟他說清楚。

  「但事實上,我仍然是你的員工,所以有些事情,我希望你明白。」

  此時剛好停紅燈,馬翔鈞轉頭望著她說著話的冷淡麗顏,敏銳地察覺她又開始築起城牆。

  景緻的嗓音比起一般女生顯得低沉,聽她說話時,像聽著寒冬夜裡的藍調,令人愉悅同時又感到惆悵。他靜靜地聽著,剛才的好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

「如果我們真的要在一起,希望你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工作時也不要表現得太明顯,公司裡人多口雜,我不想成為被八卦的對象。」

  他蹙眉,眼底閃過一絲怒意。

  察覺到他受傷了,景緻只能漠視。

  「所以,」馬翔均頓了頓,立刻毫不留情拆穿她。「你以為我們只是暫時湊在一起,哪時候分開根本不曉得,所以乾脆不要讓別人知道?」

  綠燈了,他猛地踩下油門,輪胎劃過雨水,發出刺耳的聲音。

  「是。」景緻暗暗咬牙,面無表情地說:「難道你以為我們分手了,我還能以前女友的身份,若無其事地繼續待在店裡工作?你知道我不會應付那些閒言閒語,更不想萬一我們要分開,我也得同時面臨失業和經濟困難的問題,請你體諒我。」

  馬翔均深呼吸,力圖保持心情的平穩。

  他太瞭解景緻的個性,她做事就是如此瞻前顧後,才遲遲不肯接受他。

  「還有呢?」他沉聲問著。

  發球權在她手上,他愛上了,只能任人宰割。

  「我希望你不要過問太多我的事。」景緻黯下眼眸。這是最重要的,原諒她不得不這樣說。

  就算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她母親精神狀況不好,她還是不想把所有事情對他說明白。

  感情能夠承受多少考驗呢?那太殘酷,她不想知道,更不想試。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有多過分,如果馬翔均真的喜歡她,一定會很難過,也會很憤怒,她擰著眉心,準備好了承受他發飆。

  聽到她這麼說,馬翔均握著方向盤的掌心倏地收緊。

  原本他幾乎要暴怒起來,他如此真心待一個女人,想分享她一切的喜悅悲傷,而她卻告訴他,不要過問她的事,她究竟當他是什麼?玩弄的對象?為她瘋狂的傻子?

  他氣到差點把方向盤拆掉,因為再也無法忍受景緻的冷漠,她太寡情、太自私,保持著距離,享受別人對她的好,是因為她怕受傷!

  宋景緻!你可惡!妳真懦弱!

  心頭竄過這句話,馬翔均差點就罵出口,可是他忍了下來,另一種更強烈的感覺襲上胸口。

  他心疼,究竟她發生了什麼事,寧願死守著秘密,也不讓人窺探?景緻是怎麼了?

  想了好久好久,馬翔均點點頭。「我瞭解了。」

  「嗯。」楞了一下,景緻輕輕應了一聲,也不說話了。

  沒有預期中的反彈,也沒有想像中的憤怒,只是這樣淡淡一句「我瞭解了」,讓她心裡五味雜陳,不懂他到底是為了要和她在一起而妥協,還是他也認為這個相處模式不錯?

兩個人對彼此一無所知,無法進駐到對方內心,絕不會是感情長久之計,但是不管任何人,只要別把對方的悲喜攬上身,隨隨便便就可以談個快樂的戀愛。她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讓自己快樂起來。所以這個方式對他們都好,可是為什麼當馬翔均也贊同後,她卻感到有些難過,甚至還有些失望?

  現在馬翔均也不再說話了,是不是開始對她反感了?

  景緻忐忑不安望向車窗外,她一向習慣寂靜無聲,此時馬翔均的沉默卻忽然讓她感到窒息。

其實馬翔均想的不是如何才能探掘她的過去,而是怎麼做才能讓她明白,他永遠不會離開,但她不明白,只覺得自己傷害了身旁這男人。

  窗外的世界因為大雨而模糊不清,兩個人的距離變得更遙遠了。她不願跟他保持距離,卻又不能靠近;不想傷害他,卻又總是接受他的好;不該愛上的,偏偏無法控制……到底應該怎麼做?能怎麼做?

  望著窗外雨景,她的心往下沉入谷底。


  馬翔均不問,景緻也不準備說,就這樣,兩人維持著表面的寧靜,又有點像冷戰,他還是關心著她,只是經常欲言又止,她等著他發問,等著要拒絕他,但他沒有,景緻以為他真的放棄了,才發現應該鬆口氣的自己,心裡其實沒想像那麼好過。

  就這樣過了好幾天,這天,馬翔均又來載她上班。

  快到公司的時候,馬翔均突然轉到另一條路上,打了方向燈,將車停在一條小巷邊。

  「妳等我一下。」摸摸她的頭,馬翔均還是一樣溫和的笑容,彷彿她前幾天根本沒說過那些過分的話。

  景緻點點頭,看著他頎長的背影沒入暗巷內,心裡漫過一道暖流。

  她感謝馬翔均的體貼,以為她說了那些話會改變些什麼,會讓他不想再理她,或是對她很冷淡,但經過了幾天,兩人相安無事,感覺甚至比之前更好,現在一想,最怕的人也許是她吧。

  因為今天的感覺很好,景緻跟著心情也好了,幾天來的擔心終於慢慢散去一些。

  等待的時間裡,她無所適從,看到電子時鐘上顯示著八點十三分。她遲到了十幾分鐘,有些擔心同事們會怎麼看待她,可是又忍不住竊喜著自己意外偷到了一點時間,能與馬翔均單獨相處,這是她這兩年來最愜意的時光。

  窗外一盞一盞暈黃的街燈沿著道路,無止盡地延伸,心情難得好的她開始胡思亂想,想著路的盡頭可能到哪裡,如果可以,真希望拋下一切,什麼都不管,拜託馬翔均帶著她到天涯海角,不知道他願不願意……

  想到這裡,她輕笑出聲,曾幾何時,她也開始會有這麼浪漫的念頭?她真的變了,變得好幼稚啊。

  按下音響,廣播正播放著一首歌,是陶晶瑩的「年紀大了一點」。

  Soul  Power每週五都會固定邀請某個樂團,那個女主唱超愛這首,因為歌詞很可愛,把女人在戀愛中的不安表現地淋漓盡致,所以景緻特別有印象。

  以為年紀大了一點,臉皮就可以厚一些,遇到了喜歡的你時,想不到仍然逃得遠遠,你好像對我笑了兩次,又偷偷看了我一眼,我還是只能像個又酷又傲的淑女,假裝沒看見……

  景緻撐著下巴看窗外,好心情地跟著打起節拍,她仔仔細細地聽歌詞,發現裡面寫的跟此刻的她感覺好像,於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小心從後視鏡看見自己的笑臉,景緻楞住,原來她也可以擁有這麼自然的表情,在別人面前,她總是僵著一張臉,那時,她看起來一定很可怕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馬翔均不僅不怕,還三不五時跑來招惹她,好多時候,她真的以為是老闆吃飽太閒沒事做,現在才知道,原來他還真的對她有意思,而且不只是有意思,他對她真的很好很好,好到她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馬翔均去得有點久,到底在做些什麼?她不經意往窗外張望,剎那,她全身血液瞬間凍結——

  街道對面有個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奔跑,跑得如此急促,好像被誰素命,景緻瞪大眼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怕遺漏任何一個畫面,她不確定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人,如果是的話,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才幾秒鐘的時間,那人影已經消失在對街的巷子口。

  晚上八點多,台北市車潮擁擠,景緻卻不顧一切衝下車跑上馬路,往那人消失的方向奔去,迎面一輛大卡車差點撞上她,立刻猛按喇叭,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當場楞在馬路中央,同時有個力量從天而降似的,果決地將她攔腰抱回路邊。

  險境解除,卡車司機呼嘯而過,手伸出來從窗戶朝他們比中指。

  「你在幹麼?!剛剛很危險你知道嗎?!」他才離開十幾分鐘,就發生這種事,真是嚇得馬翔均差點魂飛魄散。

  馬翔均難得對她大吼,景緻卻一臉恍惚地望著對街。

  剛剛那不會是爸爸吧?她看錯了,爸爸不可能出現在這裡,是她看錯了嗎?沒有這麼巧的事吧……

  「你有聽到我說話嗎?」馬翔均拍拍她的臉龐。

  以景緻的個性不可能做這麼衝動的事,她怎麼了?

  見到他憂心仲忡的面容,宋景緻才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反應過大。

  「對不起……」她低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發生什麼事了?」就算猜到她不想說,他語氣仍然溫和。

  「沒事。」景緻轉頭,明顯地想逃避這個話題,打開車門,她立刻坐了進去。

  他也只好跟著進去,縱然有滿肚子的擔心跟疑慮,景緻選擇不說,他就不該再詢同,不想讓她討厭,也許,他該試著相信她,耐心等著,總有一天,景緻會發現,他一直都很想知道關於她的每件事。

  「你跑去哪了?」車發動後,景緻馬上開口問。

  一定是因為馬翔均離開太久,她獨自坐在車上想東想西,才會看錯人。冷靜下來後,她說服自己,那個人絕不會是父親,絕不是。可是為什麼她背後冷汗直流?

  「你想我嗎?」馬翔均一臉痞痞的笑容,就是想逗她,看看她的反應會怎樣,誰教她平常總是擺一副刀槍不入的撲克臉。

  果然,冷酷的景緻再也酷不起來了,她楞了一下,對他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無法反應,說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臉又紅了起來。

  「景緻,你好單純,你真可愛,好想親你一下。」他又寡廉鮮恥地進行第二波攻勢。

  這次,景緻沒再被他唬住,她裝作沒聽見。

  「你剛剛到底去幹麼?」不要小看她,她的專長就是轉移話題,不然這兩年來怎麼跟這個男人共處?

  「我去買晚餐。」他拿起手中精緻的紙袋給她。「在巷子裡面的一家日式料理,招牌是生魚片便當,生意超好,排隊才買得到。」

  她低頭看著袋裡的方盒,用白色宣紙包裝,用毛筆寫上墨黑的幾個字,捆上紅色細線,看起來不像飯盒,美得像本線裝書。

  「你排隊就為了買這個?」生魚片?在她上班的時間?

  「這個很好吃,是我的最愛,所以今天特地繞路過來買,想讓你嘗嘗看。」馬翔均笑得靦觍。「有時候,我一個人吃到好吃的東西,就好想找你一起吃,現在終於可以實現了。」

  景緻一句話也沒說,楞楞地看著他。

  馬翔均以為真的感動了景緻,他一邊開車一邊笑,今天的排隊值得了,他還要再想想,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讓她開心……

  「……其實,我不敢吃生魚片。」考慮了很久,景緻不想辜負他的好意,決定說實話。

  「喔,」馬翔均呆了一下,卻又伸手從後座拿出一袋。「沒關係,我還買了日式照燒飯糰,也很好吃。」他早就假想過一切可能的情況了。「趕快吃吧,這個涼了就不好吃了。」

  景緻怔怔地打開紙袋,拿出飯糰,咬一口,緩慢嚼著。「……很好吃。」

  「那就好。」馬翔均微笑,心滿意足。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7:27

第八章

  就算馬翔均死不承認,有眼睛的人一看也知道他在談戀愛。

  對象不用說,大家都知道是誰,要不一個堂堂的大老闆,日理萬機,月領高薪,何必下海充當可憐工讀生?

  當然,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在客人多的時候,主動到吧檯報到,幫服務生端酒給客人,就只為了能更靠近景緻一點,就算她不領情,他還是做得很開心。

  心甘情願在忙了一整晚後,開車送景緻回家,然後調好鬧鐘,準時起床,再去接她上班。就算每天都嚴重失眠,他依然力行不倦。

  戀愛使人每天都充滿幹勁,不吃下喝還是精神抖擻,馬翔均創意源源不絕,他又開始積極作曲,曲風簡單真切,要戀愛的人們用心傾聽。

所有的曲子他全數交給賀雍處理發行,至於會不會再次登上排行榜的頂峰,已經不是他所關心的事。他所關心的是,如何在三十二歲生日前成家立業,他非常努力想達成這個目標,可是景緻好像對婚姻沒什麼憧憬,目前離成家立業似乎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

  沒關係,他有的是耐心,要耗一輩子他也奉陪。

  落葉飄落滿地,等著被寒風帶走,深秋走到了盡頭,轉眼吹起陰冷的北風。季節輪轉,又到了歲末,在馬翔均悉心照料下,景緻變得豐盈多了,不像從前瘦得如紙人,彷彿風一吹就會咻地飄走。

景緻不要馬翔均送她鑽石衣服名牌包包,也不要他帶她吃山珍海味,她幾乎什麼都不要,生活一如從前,領一樣的薪水,過一樣的生活,似乎有沒有他,都不會改變什麼,唯一改變的是,早餐和宵夜有人請,上下班有專車接送,如此而已。

  景緻的要求很少很少,他總是煩惱著不知道還能給什麼。

  他對她的一切仍然一無所知,有時他很懷疑兩個人究竟有沒有在一起。既不能向所有人宣告他們是戀人,又不准他打探她的隱私,有時令他感到沮喪,以為只有他一個人在熱戀,另外一個人毫無改變。

  但有時,又好像沒他想像那麼糟。

  下了班,景緻總會坐在小花園裡等他,那是他們之間沒有明說的約定。她會準備一杯熱咖啡給他,陪他看日出。

  她會陪他練琴,好溫柔地看著他,那時的景緻是最沒有防備的,他很喜歡她閉著眼睛傾聽的模樣,像一隻傭懶的貓兒,曬著暖陽打瞌睡,令他失望的是,後來她還真的睡著了,因為上班太累。

  送她回家,她會踮起腳尖,親他的臉頰,偶爾來個熱吻,不過想當然那都是他主動,而她被動。至少她會主動想觸碰他,已經讓他很感動了。

  還要多久,他們之間的距離才會真正縮短到密不可分?

  他一直驕傲自己很有耐心,但事實上,他偶爾也會深覺疲憊,太有耐心的人通常活不久,因為時間全耗在等待上。

  戀愛再怎麼快樂,也是會有煩惱的時候,這個時候,就該求助好友。

  所以馬翔均最近跑賀雍家跑得很勤,偶爾客人少時,他就到賀家聊音樂聊時尚聊政治……聊女人。

  聽完了馬翔均說的話,賀雍掏掏耳朵,涼涼地說:「我看你乾脆改行當計程車司機,或者去開早餐店算了,沒看過把妹那麼遜的,交往了兩個月,竟然只有牽牽手、親親嘴,你們到底哪裡有問題?」

  「我的重點不是放在這裡,別把我拿來跟你比……」說了半天,賀雍還是聽不懂他此行的目的,馬翔均頭暈。

  「除了放在床上,男人還能放在哪裡?」少跟他哈啦道德標準那一套。

  「我希望能讓她沒有我不行,我想侵佔她的內心,分享她生活的點滴,我要她依賴我,也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用心。」馬翔均低頭訴說,雙手合十,誠懇得像在禱告。「說我愛你是不夠的,要有實際上的行動,至於什麼樣行動才夠實際,我還在摸索……」

  端水果來的賀嫂正巧聽到他深情告白,眼淚都快流下來。

  賀雍聽完馬翔均的精彩告白,他冷靜地思考了一會兒,半晌,他表情慈祥地拍拍馬翔鈞的肩,有如萬能天神正在救贖某隻迷途羔羊——

  「要讓一個女人在生活上覺得沒有你不行,很難;要讓她覺得在床上沒有你,很容易,我建議你朝第二個目標努力。侵佔女人的內心,不如侵佔她的身體;要女人依賴你,明白你的心,說我愛你的確不夠力,要用做的,SEX!懂嗎?送你四個字:身、體、力、行!」

  聽完賀雍屁話連篇,現場一陣靜默,賀嫂差點把水果盤砸到他臉上。

  「我要回去了。」馬翔均起身穿大衣。與其在這裡聽賀雍廢話,不如趕快回店裡跟景緻陪養感情。

  賀嫂送馬翔均到門口,她一臉感慨。「你很認真,那個女孩真幸運,能被你看上。」

  馬翔鈞微笑。「不,她願意給我機會,是我幸運。」他未曾懷疑。


  景緻正在吧檯跟培妮聊天。

  「你還記得嗎?上次我帶我同事來,她後來和一個男的坐在吧檯聊了好久。」培妮啜著櫻桃酒,淡淡地說。

  「記得啊,他們很登對。」她在記憶中搜尋到的那個畫面,充滿了瑰麗與曖昧。

  培妮的同事看起來很單純,不像會來這種地方的人,那個男的她常看到,好像姓駱,也同樣不屬於這個地方,這裡流動的人這麼多,大都是來尋歡作樂,可是那兩個人並不是,他們是在尋找同樣靈魂的人。

  那時他們對望彼此的眼神真熱情,連她都忍不住羨慕。

  「她那晚拿錯人家手機,後來又陰錯陽差,一直拿不回來,我要找她,得打那個駱恩與的手機。就這樣找個幾天,他們竟然在一起了,我好嫉妒啊,連拿錯手機都可以找到戀愛對象,我每天穿得漂漂亮亮,感情生活竟然還是一片空白……」看別人成雙成對,她泣血,好男人都死到哪兒去了,怎麼沒一個敢放膽追她?培妮掩面哀叫。

  景緻微笑。「誰說的?我看那個康先生好像就注意你很久了。」

  康先生也是店裡的熟客之一,培妮出現的時候,他也會恰巧出現,這個有趣的巧合,她發現了好多次。

  「拜託!」聽到康這個姓,培妮反應很激烈。「他才不是對我有意思,他是我上司!平常在公司把我罵得跟豬頭一樣,下班還要來折磨我!超級沒禮貌,一點都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活該他沒人愛……啊,算了算了,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講他了……」培妮擺擺手。

  都罵完了才說算了,也真小孩子氣。景緻忍不住又笑。

  「妳!」培妮突然指著她,像發現新大陸般驚奇。「你最近很不一樣喔!怎麼變得那麼愛笑?不要告訴我你也有戀愛對象了,我會哭喔。」

  「你幹麼哭啊?」景緻撐著下巴,有意無意地望向店門口,馬翔均怎麼去那麼久,在跟賀雍聊些什麼?會聊到她嗎?

  「我哭是因為我很寂寞啊,朋友們都跑去談戀愛,剩我一個人,我該怎麼辦?」培妮不停哀嘆。

  「你看起來這麼聰明,怎麼看不出來身旁有個人很喜歡你?」她指的就是那個很性格的康先生。

  「你自己還不是。」培妮笑得很曖昧,她說的當然是那個帥帥的馬老闆。

  「好啦,別鬧了。」景緻收起笑容,因為望見於婷正朝吧檯這裡走來。

  她曾經跟於婷保證不會跟馬翔均在一起,為了避嫌,她和馬翔均刻意保持低調,但是於婷這麼聰明,一定早就看出來了,所以對她的態度愈來愈差,尤其是馬翔均不在的時候。

這些事情,她並沒跟馬翔均說過,明眼人都看得出於婷對馬翔均的感情,而且,她覺得自己遠遠比不上於婷,不管是外表穿著,工作能力,或者是愛一個人的心。

  於婷不會在客人面前擺架子,她走進吧檯,先向培妮點頭微笑,然後在景緻耳旁低聲道:「你爸爸來找你。他在外面等,你出去吧,吧檯我來照顧。」

  景緻臉色蒼白,雙腿一軟,感覺自己墜落無底深淵。

  她的反常模樣,全都看在於婷的眼裡。

  於婷表面平靜無波,其實心裡正在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誰教宋景緻要搶走她的男人,她要看她會有什麼下場,哼。

  景緻趕到外頭,Soul  Power的招牌在頭頂上發光,霓虹燈在寒風中閃爍,幾個打扮時尚的都會男女,正站在店門外興高采烈地談天說地。

  深夜的台北仍然有熱鬧的氛圍,只穿一件高領線衫的景緻卻從頭冷到腳底,因為她看見坐在外頭的長椅上那個中年男子,的確有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

  「景緻,真的是妳,真的是妳……」看到女兒,宋天生雙手顫抖,老淚縱橫。「你過得好嗎?你媽呢?」

  宋景緻冷冷地睨著自己的父親,表情僵硬。這些日子來所受的苦,在看到他時,全化成了一股強烈的恨意。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想知道你們過得好不好……」似乎也吃了不少苦頭,宋天生的臉色淒淒慘慘,看起來非常可憐。

  「只要媽沒發作,一切都很好。」她雙手抱胸,冷淡地保持兩步距離。

  「你媽怎麼了?」宋天生著急地問著。

「她有重度憂鬱症,住在療養院,最近情況控制的不錯,我有工作,可以照顧她,生活還過得去……」面無表情地說完近況,她凜容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快說,我得回去上班。」

  「景緻,你不要這麼無情……」宋天生奔過來抓景緻的手臂。「不管我做了多過分的事,我都是你的爸爸啊。」

  「就因為你是我爸,我更不能原諒你欺負媽。」

  往事歷歷在目,她心揪痛,無能為力的悲傷全湧上心頭。

  父親毀了的不只是母親的人生,也毀了她的。

  「景緻……」宋天生低頭,低低啜泣。「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

  冷風拂面,景緻冷得顫抖,彷彿回到三年前的那個夜裡。為了生活,她四處奔波,就在這個門口,她找到了新工作,開始新人生。

  可是父親呢?他白發多了,人也憔悴了,從前身材魁梧的他瑟縮著,整個人變得好小。從前意氣風發的樣子呢?

  三年沒見了,她真的還恨著這樣的父親嗎?景緻感傷。

  天氣很冷很冷,吐出的空氣都成了白色霧氣,光陰如風,輕易地捲走了生命中的沉重,任何傷痛都會被治癒,任何過錯都會銷聲匿跡,從前偉大的父親,如今在她面前變成了脆弱的小孩,她突然心軟了,這麼冷的天,爸爸只穿一件夾克,夠暖嗎?

  驀地,景緻鼻酸了。

  「我要回去上班了。」她撥撥頭髮,假裝沒事發生。「我把電話留給你,你再打給我好了。」身旁沒紙筆,她轉身打算進去拿。

  「景緻!」急忙喚住女兒,宋天生窘迫地低下頭。「……景緻,你那裡有沒有錢?我被房東趕出來,現在沒地方住。」

  景緻低頭想了一會兒。月底了,她手邊的錢早就用光了,等著發薪。

  「你等我一下。」眼下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這樣做。

  景緻走進店裡,從吧檯裡的收銀機拿了現金兩萬塊,放進口袋裡。等到馬翔均回來,她再跟他報告,就說是預借薪資好了。

  走到外頭,她把錢塞到父親手裡。「我沒有很多,只能幫你這些,先把欠的錢還房東,你找個地方住,如果找不到,打電話給我,我那裡可以讓你住下來。」

  宋天生拿著一迭薄薄的千元鈔票,急道:「這些不夠啦,你還有沒有辦法幫我籌到更多?」沒地方住不是最大的問題,他被地下錢莊追債,走到哪裡都被盯得很緊,拿不出錢,只有拿這條老命抵。

  「你又想拿去賭了嗎?」她冷眸掃向他。

  「不是,我是要還錢,再不還,我只有死路一條了。」他哭喪著臉。

  想起那天看到父親在路上奔逃的慘況,景緻不忍心,她嘆口氣,在紙上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和住址,把紙條塞進他手裡。「我看你先到我住的地方躲一陣子吧,錢的事我再幫你想辦法。」

  「好。」宋天生拿著錢和住址,感激涕零。

  原以為他一無所有了,沒想到還有個對他不離不棄的女兒,他好悔恨,恨當初為何要墮落,害自己妻離子散、流離失所,如果再有機會,他一定要重新做人,不再誤入歧途。


  馬翔均歸心似箭,將車停進專屬車庫裡,就到吧檯前報到。

  奇怪的是,一向很負責的景緻並不在,在裡頭應付客人的竟然是於婷。

  「景緻到哪去了?」他劈頭就問。

  「等我一下。」於婷拿了兩瓶海尼根給男客人,微笑向客人說謝謝。

  她若無其事的表情下其實正在怨恨,氣馬翔均一回來只關心宋景緻的去向,眼中完全沒她這個人。

  等她忙完,馬翔均又問:「她在哪?」

  「她爸爸來找她,現在在門口。」

  「她爸爸?」馬翔均怔住。

  從來沒聽景緻說過她爸爸,忽地馬翔鈞惴惴不安起來,心想是否該出去打聲招呼、介紹自己,拜託她爸爸把女兒交給他照顧……

  想著想著,他失笑。都什麼時代了,男女之間的交往天經地義,他還這麼急著跟對方報告身家做什麼?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傳統?

  「她爸爸欠了一屁股債,來跟女兒要錢。」於婷難掩不屑的情緒。

  「你怎麼知道?」他更震驚了。這會不會就是景緻不讓他問的那件事?

  「我跟她爸在門口聊了一會兒。他說很久沒看到自己的女兒,態度很激動,我說我是經理,他就問我景緻的薪水有多少、在這裡做多久,我看他說話的神情和打扮,八九不離十,絕對是欠債!」

  「可以了,」打斷於婷的話,馬翔均臉色嚴厲地沉聲道:「那是別人的私事,請不要隨便下定論。」

  「對不起。」於婷低頭,紅了眼眶,在馬翔均身旁工作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對她態度這麼凶。

  「算了,」他緩聲道:「你沒錯,別放在心上。」是他太想保護景緻,容不得別人說她一點壞話。

  話才剛說完,宋景緻就回到吧檯裡,她面色蒼白,表情恍惚,像被寒風颳了一陣。望見馬翔均關懷的眼神,她忽地想哭,想撲進他溫暖胸膛,但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走進吧檯裡,默不作聲清理桌面上客人用過的玻璃杯。

  於婷看了兩人一眼,默默離開,留下她跟馬翔均。

  馬翔均凝望著她,欲言又止,景緻動手調了杯酒給他。

  樂聲吵雜,她的世界卻寂靜無聲,肩頭好沉,眼睛酸澀,想起爸爸無助的模樣,她心很慌。她需要安靜,更需要的是安定,不希望馬翔均發現她的不對勁,她只能裝忙。

  「我剛才去特力屋,想買工具修理辦公室的電燈,剛好看到一個東西可以送給妳。」他拿起一個精緻的深藍紙袋遞給她。

  「謝謝。」她把紙袋收到桌子底下,並不急著看。「這次買了就算了,以後不要再這樣花心思送東西給我。」

  「只是一點小小心意,而且不是很貴重的東西,你別想太多。」就知道送景緻禮物她反而會不高興。

女人通常喜歡收禮物,但景緻不是,她總是分得很清楚,深怕占人家便宜,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知道,他是心甘情願為她付出?

  景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

  其實她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她害怕,連為他感動也不敢表現,明明他就在眼前,她卻無能為力。自己無法靠近,又捨不得離開,霸佔著一個這麼好的男人,不想讓給任何人,也不勇敢愛他,景緻覺得自己既卑鄙又沒用。

  「我有話想跟你說,下班等我。」現在人多口雜,不適合聊太深入的話題,他必須跟她私下談談,關於他的用心,關於她的煩惱。他知道景緻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也是,」景緻抬頭,不假思索地說:「我也有話跟你說。」

  出乎意料,景緻竟主動約他,馬翔均很開心,立刻應好。

  他開始期待下班了,第一次發現時間原來可以過得如此緩慢。


  終於下班,景緻坐在小花園裡,今天的她沒抽菸,桌上放了兩杯咖啡,熱氣在冷空氣中飄散,風勢凜冽,枝葉打顫,她心冷,整個世界變得灰暗。

  剛才接到父親的電話,說他找到她住的小公寓,裡面只有一張單人床,他問她什麼時候要下班,要把床還給她睡覺。

  景緻要他好好睡,她會自己想辦法。也許到療養院陪媽媽,也許回到公寓裡打地鋪……總之,知道爸爸沒再流離失所,她覺得自己做對了一件事。只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景緻,」寂靜中,馬翔均坐到她身旁,對她微笑。「你要跟我說什麼?」他正期待著。

  他的迷人笑靨讓她心頭猛然揪痛。

  「我今天從收銀機裡拿了兩萬塊,你從我薪水裡扣。」兩萬塊不多,但對於她這種凡事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個性,兩萬塊出奇沉重。上班時,她不停想著這個問題,很怕馬翔均會對她私用公款這件事反感。

  「我知道了。」馬翔均點點頭,並沒因為她先斬後奏而不高興,相反地,他表情甚至有些愉悅。

「你怎麼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身為老闆,你應該嚴厲禁止員工挪用公款,不能公私不分。」她瞭解馬翔均,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模稜兩可的答案,所以馬翔均是因為她才放棄了自己的原則,她不喜歡這樣。

  馬翔均頓了頓,正色道:「我沒有公私不分,我知道你是哪種人,就算在吧檯裡撿到錢,你也不會私吞,這表示我懂得用人。」

  「你太相信我了。」景緻搖搖頭,不想為自己解釋什麼。但她心裡很感動,馬翔均支持她,這比給她什麼都要來得珍貴。

  「你要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告訴我,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景緻怔然,看著心愛的男人。

  他目光炯亮,語氣堅決,認真地看著她。「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說的話。」

  那一瞬間,她差點真的往他身上依靠。可是她沒有,排山倒海而來的衝動也僅只讓她敢動手拉住馬翔均的衣袖。

  心中冰山崩塌,籠罩一片溫暖陽光,當著他的面,景緻泣不成聲。

  多年來的委屈,和未來她一個人即將面對的問題,全浮上心頭,她沒想過真的要靠馬翔均,但他這句話已讓她感動莫名。

  景緻哭了,她忍著不哭出聲音,淚水不停抖落,像成串的珍珠,像海面上的無數波光。

  馬翔均手足無措,他輕拍她的背,要出借胸膛安慰她,但她臂膀僵直,動也不動。

  「為什麼要撐得那麼辛苦?你可以放心哭,我不會笑你。」馬翔均著急,到底該怎麼幫她?心愛的女人在他面前哭泣,他卻無能為力,是不是男人啊?他覺得自己好沒用。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景緻哽咽。「我不值得你對我好……」

  這就是她一直以來顧忌的事嗎?她對自己沒信心,不敢相信他的真心,不願意接受他,是因為她自卑。

  得到答案,馬翔均心裡歡喜,原來景緻並不是對他沒感覺,她抗拒的是自己,不是他。

  馬翔均開始低頭吻她,她的熱淚燙傷他的心臟,在他狂熱地親吻時,她止住了淚水。陰冷的冬天裡,他眼神炙熱,唇瓣似火,他的胸懷熱得幾乎要將她燒融,景緻被困在一雙強有而力的臂彎中,無法掙扎,也不想掙脫。

  馬翔均要用行動讓她明白,他有多心疼,也要讓她明白她有多傻。「妳如果不值得,我為何會覺得你如此迷人?」他在她耳畔輕聲細語。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彷彿夢囈。在馬翔均懷裡,比在天堂還更令人著迷。

  馬翔均咬牙。「你真愛折磨我……」他將臉埋在她溫暖發間,聞著她的發香,他用力地將她攬進懷裡,近乎粗暴,他不為自己難過,卻為她感到疼痛。「我好愛你,你知道嗎?」

  景緻無語,他的話讓她渾身顫慄,他的愛強烈得讓她心驚。她又開始流淚了,這次,她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冷風吹拂,她的淚冰冰涼涼,胸口卻熱脹著,這個擁抱她的男人讓她好感動,要怎樣才能報答他?

  她怯怯地伸出手,擁抱馬翔均,他的背如此寬闊,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緊緊擁住他。

  冷風中,他們共享體溫,貪婪地想擁有更多。

  牢牢牽著她的手,馬翔均帶她進入無人的辦公室,員工已全數下班,原本熱鬧歡暢的地方,更顯得冷冷清清。

  辦公室裡,陽光穿透玻璃,景緻被輕輕放落在黑色沙發上,她無力抵抗,昏昏沉沉:心跳飛快,亢奮得幾乎完全喪失思考能力。

  馬翔均拉上白色窗簾,他說:「我常常在這裡看著你。」

  他靠近,褪去她的外衣,親吻她的肩膀,沿著鎖骨留下一路細碎的吻。她好像跌落萬丈谷底,又像站在軟綿綿的雲端,彷彿正在做一個美好的夢。

  「景緻……」他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你愛我嗎?」

  她點點頭,似是回答,又像是允諾。他深邃的眼像夜空,因她的回應而整個燦亮起來。他不假思索地進入她的世界。

  當一陣痛楚蔓延後,換來的是無上的喜悅。

  原來,愛可以讓人瘋狂,也可以讓人心碎;愛讓人寂寞,也讓人墮落。

  縱使有千百個不愛的理由,還是躲不過心動的時候。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7:42

第九章

  上午十點,馬翔均送景緻回家,陽光豔麗,冷風還是狠狠穿透外衣。

  出門前,他拿了條灰色圍巾,仔細地為她打上,再撥順她亂掉的頭髮。

  「很適合你。」他笑著說。

  景緻紅了臉,不敢正眼看著他,有了關係後,某些地方變得坦然,某些地方卻變得更曖昧了。她再也無法對他冷漠,只能淺淺地笑著,心裡覺得好甜蜜。

  車子在台北街頭緩慢前進,不知道馬翔均在她身上施了什麼魔法,四周的風景異樣美麗,彷彿身處在陌生都市,她心情愉悅,差點忘了很多事情。

  「要去吃早餐嗎?」他微笑問道,像對待初戀一樣,想做到最好。

  「不了。」她搖搖頭。「家裡有點急事,我還是先回去好了。」爸爸還在她那兒,她要回去看看情形,還有很多問題要問清楚。

  馬翔均很自然地問著,口氣淡淡的。「景緻,你媽怎麼了?」

  那天他送她媽回的醫院,正是精神療養院,他沒多問什麼,但也知道情況有些糟。

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出太積極的樣子,但他真的很想走進她的生活,當然並不是因為發生關係後男人就該負責任的理由,他早就想這麼做,只是苦無機會,現在開口正是時候。

  停紅燈時,她定定地看著他,溫和的陽光從窗外透進擁抱著他們,他正對她微笑,笑容堅定,她也回給他一個淺淺的笑容。景緻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心房已不知在何時悄悄地為這個男人敞開。

  「我媽生病了,是重度憂鬱症,需要人很關心她,如果你不會排斥,就找個時間,我帶你去看她。」景緻刻意加重憂鬱症幾個字,她偷覷馬翔均側面,發現他出現一絲驚訝的表情,但令她高興的是,她可以肯定他不是同情更不是嫌棄。

  而原本以為永遠都不會告訴他的事,在開口的同時,卻覺得如釋重負,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地進行著。

  她原來早就這麼相信馬翔均了,景緻悄悄地想著,奇怪的是,她並不恐懼他的反應。

  「我隨時都有空,可以去看她。」馬翔均笑了笑,又說:「我很高興你願意讓我跟你媽多相處。」

  景緻也笑了,從來不知道讓另一個人分享她的喜怒哀樂原來是一件這麼美好的事,更甚於身體上的親密接觸。

  他們一路上閒談,氣氛很融洽,也很有默契地幾乎不提到發生了關係的事。

  馬翔均怕景緻會尷尬,其實他很想告訴她,她很美麗,會讓所有男人為她瘋狂,不需要自卑,她值得讓他付出所有。

  車在景緻住的公寓前停下,他的溫柔眸光讓她捨不得離去,兩人又在車裡纏綿了一會兒,他才甘心讓她下車。

  「晚上我來接你。」他下車擁抱她,親了親她的額頭,覺得不夠,又吻了她的手背。

  「好。」景緻笑著,目送他離開。

  馬翔均走了之後,她站在原地發呆了幾分鐘。

  踏上地面,她才開始有了真實感,原來剛才一切全不是在作夢,馬翔均真的佔有了她,也佔有了她生命裡很重要的一個位置。

  如果真的要在一起長久一點,或許她應該試著把心裡的所有痛苦告訴他,包括她有個糟糕的父親,和過去悲傷的戀情,讓馬翔均明白她為什麼遲遲無法坦然接受他。能讓一個人分享全部的快樂悲傷,是一種幸福,代表你從此不再是孤獨一個人。

  她對馬翔均毫無所求,他已經對她很好很好了。愛一個人就是要讓他快樂,她愛他,所以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如果有天她成了他的困擾,她會自己選擇離開,這一點,她心裡很清楚,可是怎麼她感到體內有源源不絕的勇氣,讓她開始覺得未來不一定那麼坎坷?

  一路想著馬翔均,她好心情地拽著包包和他送的藍色紙袋上樓。等一下煮個東西給爸爸吃吧,不知道他肚子餓不餓。

  景緻按電鈴,沒人應門,她推推門,門沒鎖,裡頭人去樓空,鑰匙扔在床上。爸爸呢?床沒有被睡過的痕跡,她開始有些擔心。

  但沒爸爸的電話,她也不知該怎麼辦。煮了個蛋花湯,她送去給母親,並沒提起爸爸的事,因為怕媽媽病又發作。

  她心裡不停地想,爸爸拿了兩萬塊,會跑到哪去?


  景緻擔心的沒錯,宋天生果然拿去賭了。

  今天他運氣好到爆,大家跟著他押,押什麼就中什麼,莊家臉綠掉,他荷包飽飽,才帶兩萬進來,他至少贏了五倍,口袋都裝滿了,還得跟賭場借塑膠袋來裝,他在賭場裡哈哈大笑,多麼意氣風發,走了太久的霉運,幸運之神終於願意眷顧他了。

  賭場裡燈光暗淡、煙霧瀰漫,大家心思全都懸在那三顆小小的骰子上,一翻兩瞪眼,不是天堂就是地獄。

  「六點!六點!」宋天生押大把,他咆哮,眼珠都快爆出來。旁邊的人跟著狂喊,整個屋頂都快掀掉。

  豁一聲,莊家開牌,二、三、一,果真是六點,宋天生高興到跳腳,好多人跟著賺,嚷著要握賭神的手,他大賺一筆,差點腦充血,整個人飛上了天,六點,真的是六點,他不是賭神是什麼?!他發了他發了!哈哈哈!

  猛地,有人扣住他的手。

  「幹麼啦!」不用握那麼緊吧?抬頭一看,他腳底發麻,手用力一甩,把錢隨便塞進塑膠袋,拔腿就跑。

  糟糕,他死定了,被債主逮到,真是樂極生悲,×!

  他抱緊裝滿錢的袋子往後門跑,抬頭一看,好多人當肉牆在後面堵他。

  宋天生冒出一身冷汗,他發誓過不再賭博,毀誓的話不得好死,這下他真的完了!


  傍晚,室內陰冷,景緻蜷縮在厚厚的被子裡,睜著眼睛看窗外,她被惡夢驚醒,全身發冷顫抖,彷彿又回到痛苦的過去。

  陽光漸漸隱沒,白天與黑夜交接的這個時候,特別讓人感到絕望。

  縮在被窩裡,她想到從前說要娶她的那個男人,她想不起他的長相輪廓,奇怪的是,卻還記得他那決絕的表情。

  他說過這輩子非她不娶,他說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離開……後來呢?對他,景緻早就沒有想念,也沒有恨了。

  一瞬間馬翔均的笑臉在她的腦海浮現,所有的痛苦如雲霧悄然散去,她又重新擁有生存的力氣。

離上班時間還有兩個鐘頭,她起身開燈,為自己泡了一杯熱牛奶。

  杯身溫暖著她的掌心,她忽地好想念馬翔均,那個總是不吝嗇給她所有的男人。這三年來要是沒有他,她仍然縮在暗處,自己療傷,與自己對話,他是她的明燈,每每都能照耀她生命中最陰暗的地方。

  她想起馬翔均送的禮物。那個深藍色的紙袋裡,會是怎樣的心意?

  打開紙袋,拆開包裝紙,裡頭放著一個火紅色的正方形物體,規規矩矩,稜角切割工整,是蠟燭。她拿了打火機點燃燭芯,室內開始瀰漫高貴的香氛。

  為什麼要送她這個東西呢?她無法明白他的用意,夜裡,火苗跳動,顯得孤寂而美麗。

  拿起手機撥出某個熟悉的號碼,聽著接通後的嘟嘟聲,她感到心情平靜,第一次這麼渴望聽到一個人的聲音。

  「景緻?」馬翔均接起電話,門氣溫熱。她打給他,令他心窩暖暖,像在熱戀。「怎麼會在這時候打給我?你不是應該在睡覺嗎?」

  景緻沉默了一下,總是很習慣壓抑的她,說不出動人的話,她只是貪婪地聽著馬翔均的嗓音,猜測他此時正在做什麼。

  「我睡不著,作了惡夢。」明明很想他,卻怎樣都說不出口,好糟,她真討厭這麼不坦白的自己。

  「別伯,只要把夢說出來,就不會成真了。」他輕笑,聲音充滿溺愛。「要不,我陪你睡,作了惡夢,我就把你叫醒。」

  「那你不就不用睡了嗎?」景緻笑了,拿著手機,她笑得燦爛。馬翔均用兩句話就輕易粉碎了她的夢境和過去。

  「你睡覺的模樣一定很可愛,看著看著,我會捨不得睡,正好。」他低低地說著,柔情似水。

  他的話幾乎要教她嘆息了,這個男人究竟要帶她到哪裡去?是毀滅還是重生?

  她懷疑自己仍然睡著,只是惡夢已過,她正進行另一個美好的夢。

  「我想要一個東西。」她幽幽地說。

「是什麼?」馬翔均急問。景緻第一次跟他討東西,他怎能不慎重,怎能不認真。

  「哆拉A夢。」

  馬翔均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是漫畫還是玩偶?」景緻會喜歡這麼可愛的東西,真是不可思議,跟她酷酷的模樣一點也不搭。

  「是機器貓哆拉A夢。」她很正經地說:「會走動會說話,還有百寶袋的那隻哆拉A夢。」

  他開始傷腦筋,怎麼出這個難題給他?景緻一定是在跟他開玩笑吧?可是她語氣聽起來又很認真。

  「為什麼要哆拉A夢?」能不能換別的?

  她頓了頓,彷彿思考了一世紀那麼久,馬翔均等待著,聽到她冷冷的聲音說:「因為哆拉A夢有任意門。」

  「然後呢?」他笑了,等著她說下去。

  「有任意門,我就可以過去找你。」話說出口,她非常懊悔,只是一句很想見他卻說不出口,迂迴地扯到哆拉A夢身上去,她好幼稚,真像白癡,一定會被馬翔均笑死的。

  果然,隔著電話,馬翔均笑到肩頭顫抖。她的浪漫好冷好冷喔。

  「我要掛電話了。」聽到他的笑聲,景緻惱羞成怒,真希望從來沒打過這通電話。

  「等一下。」馬翔均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他總算明白她在說什麼,覺得她好可愛。「我沒有哆拉A夢,也沒有任意門或是竹蜻蜓,可是我有克萊斯勒休旅車,可以馬上去找你。」

  「喔,好,那拜拜。」她紅著臉,飛快掛上電話。

  如果你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這世上一定會有人會發掘你的優點;如果你覺得自己很沉悶,這世上就會有個人能理解你的幽默。

  那個人,大概就是能跟你生活一輩子的人。

  掛上電話,景緻笑了,她已經開始期盼馬翔均的出現。

  一回頭,她發現蠟燭已經燃燒到中間,那個紅色的立方體中央,火苗不停跳躍,透著亮紅色的微光,像一顆小小的心臟。經過時間燃燒,才知道其中的巧妙。

  她凝視著火光,終於明白了馬翔均的心意。

  原來,他想讓她知道,他的心也像蠟燭一樣,藏在看不到,需要時間發現的地方,不停地在為她燃燒。

  景緻嘆息了,她撐著下巴,閉上眼,沉醉在他的浪漫裡。

  馬翔均掛上了手機,辦公室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門口輪值的警衛說有個人來找他,正在門口等。

  他穿上外套,趕到店門口,看見一個憔悴的中年人,身旁還跟了一些小混混。

  「你是?」這是怎麼一回事?馬翔均一臉疑惑,他很確定自己不認識眼前這些人。

  「我是宋景緻的爸爸,請問,你是老闆嗎?」宋天生誠惶誠恐地問著,他的希望全都寄託在這個年輕老闆身上。

  「我是。」他立刻口氣變得和緩,態度關注。「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宋天生眼眶一熱。「我想先跟你預支我女兒的薪水,不用太多,三個月,半年都好。」

  馬翔均楞了一下。「你拿走這些錢,你女兒要怎麼生活?」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這裡有女兒的電話,你可以打給她,跟她確認……」宋天生說得好急,他都快掛了,哪還管得到女兒生活。

  「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借你。」他拍拍宋天生的肩膀,緩和他的急躁。「或許你可以把事情跟我說,我盡力幫你。」

  這個老闆人怎麼這麼好?遇到活菩薩,宋天生像抓到浮木般,把自己欠債的事全說了出來。「我也沒要很多,只是先借些來還,不然這些人不會放過我的,可是如果我把事情跟景緻說,她一定不管我,所以我就想,乾脆直接來跟老闆你調一下頭寸……」

  「我懂了。」馬翔均點點頭,從西裝外套拿出支票簿。「你要多少才夠?」

  「十萬……不,先二十萬好了。」二十萬還了,他又要天涯海角流浪了。景緻,原諒爸爸吧,誰教你命不好,有一個這麼愛賭的爸爸,這是最後一次拖累你了,以後再也不會了……宋天生抹抹淚,心中感慨萬千。

  寫上金額,簽上名後,馬翔均想想不妥,又把支票收回口袋裡。

  宋天生以為馬翔均後悔了,他腿軟,差點倒在地上。

  「我想,這樣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幫我約地下錢莊的老大,我跟他談談看。」

  「你跟他談沒有用的,他們全都是鬼,認錢不認人!」宋天生絕望地喊著。

  「我知道,你放心。」馬翔均目光灼灼,打了通電話給賀雍。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7:56

第十章

  半個小時後,辦公室裡擠滿了人,馬翔均的對面坐著一個滿臉橫肉、黑西裝、皮膚黝黑的大哥,大哥目光凶狠,嚼了滿嘴檳榔,他一準備要吐,後面的小弟趕緊撲上來用手接檳榔汁。

  耍什麼派頭啊,賀雍撇嘴。

  「聽說有人要找我,素不素啊?」大哥一開口,器宇不凡,檳榔汁噴滿地。

始作俑者宋天生只能瑟縮在沙發一角,眼前的陣仗嚇死他了,他不停在心裡咒罵自己,那麼愛賭要死了,那麼愛賭要死了,啊這下真的要死了……

  「請問一下,他總共欠你們多少錢?」馬翔均開口,他態度鎮定,臨危不亂。

  「不多。」大哥話聲一落,身旁小弟拿出賬本,他拿過來翻了翻。「小意思,才十二塊而已。」

  「一百二十萬?」賀雍開口問。

  還好嘛,馬翔均一打電話給他,他還以為事態多嚴重。

  「一千兩百萬,本金加利息。」大哥雲淡風輕地說完,小弟恭敬地遞上煙,點燃。

  「你們坑錢啊!」賀雍站起來吼,大哥身後一群兄弟立刻抄傢伙,跟他用台灣國語對嗆——

  「你嘴巴給我晃乾淨一點,小心討皮痛!」

  「請冷靜點。」馬翔均的聲音一落下,大家安靜,他從身旁拿出一隻皮箱打開,裡頭一迭迭鈔票排放整整齊齊,「這裡是現金三百萬,我先替他還。」

  大哥眯著眼,叼煙。「那還有九百萬怎麼算?」

  馬翔均鎮靜地道:「他跟你算。」他勾勾手指,賀雍點點頭,拿出一堆合約書,對大哥解釋道——

  「這上面註明了作曲的報酬,每首曲子扣稅後實拿二十萬,換句話說,十首就有兩百萬。」

  「然後呢?」大哥挑眉,很有興趣。

  「我想你應該聽過馬翔均這三個字吧?」賀雍專業幹練的姿態,唬得大夥兒一愣一愣。

  「沒有。」大家異口同聲。

  「那聽過『荒島之顛』嗎?」賀雍哼唱一段旋律。這是馬翔均最早的成名曲,距離現在幾乎快十年了。

  大哥恍然大悟,喔了一聲。「我知道,我坐牢時最愛聽這首歌,很淒涼很感傷,贊!」他瞪大眼,有些激動。「那首是你作的嗎?」

  賀雍皮笑肉不笑,指指馬翔均。「是他作的。」

  「幸會幸會!」大哥熱情握馬翔均的手,上下搖晃。「你那首歌陪我度過許多漫長的夜,我現在聽到都還會哭耶。」

  「謝謝。」握著他的手,馬翔均失笑。

  「抱歉,請繼續。」大哥突然之間變得好有禮貌。

  「這裡,馬翔均最近兩個月裡作了十五首曲子,收入是三百萬,剛才已經把現金給你。」

  「兩個月三百萬……」算了算,大哥忍不住爆髒話。「×!真好賺!」

  「哪有你們地下錢莊好賺?」賀雍涼涼地道:「才借兩百萬,可以利滾利到一千兩百萬,賺那種錢小心生兒子沒屁眼。」

  「啥米?!」一群兄弟立刻翻衣服抄傢伙,氣氛火爆。「有種你再說一次!」

  「閉嘴!」大哥轉頭吼,一群人默默往後退。「人家大哥在訓話,你們給我好好聽!知不知道?」

  「是!」他們齊聲應道。

  賀雍冷哼了一聲,把合約拿到大哥面前。「馬翔均把他未來一年內作曲的收入全給你們,保證還清,如果有多的也算你們的,我跟你們保證,以他現在已經收到的邀約來看,你們可以拿到超過兩千萬。」

  大哥楞楞地看著合約。「在上面簽名嗎?」見賀雍點頭,他快速寫下歪七扭八三個大字。

  「從此後,宋先生跟你們的債務一筆勾銷,你們如果動他一根汗毛,我可以報警抓你們。」馬翔均開口。「也不准再借他錢,如果借了,合約自動失效。」

  「沒問題!沒問題!」大哥笑哈哈,拿著心愛的合約,帶領一群小弟離開。

  一群人離去後,宋天生感激涕零,不停跟馬翔均道謝。

  「別這樣,我才要謝你。」馬翔均拍拍宋天生的肩膀。

  「為什麼要謝我?」宋天生抹淚,一臉疑惑。

  「因為你生了一個好女兒。」站著抽菸的賀雍笑了。「他那些曲子都是為你女兒做的,酬勞全都用在她爸爸身上也不為過,這樣你懂了嗎?」


  宋天生走出Soul  Power,感覺人生一片光明,雖然馬翔均要他別告訴景緻,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公共電話跟女兒說——

  「……你就不知道他多有魄力啊,才幾句話和一張合約,就替我們家解決多年的債務,他是我們家的貴人,你要好好感激他,這個年輕人真的不錯,一表人材,又有才華,他作的曲你聽過嗎?荒島之顛多澎湃啊,對了,你知道他對你多好嗎?這樣一個男人,你如果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景緻聽完,整顆心沉到谷底,她狠狠打斷父親的話,氣到連聲音都在顫抖——

  「誰叫你去找他幫忙的?你憑什麼要人家幫你收拾爛賬?你在賣女兒是不是?早就叫你不要賭,你偏不聽,死了也活該!」

  她紅了眼眶,話說得很重,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感動,她沒想到馬翔均為她做這麼多,可是他厭惡這樣。

  要是成了馬翔均的困擾,她一定會離開,沒有第二句話說,可是她根本不想離開他啊,這下她和馬翔均的感情全完了!因為爸爸愛賭,全賠光了,她怎能不悲哀?!

  「幹麼說話那麼沖?」宋天生莫名其妙,也跟著氣起來。「這時候你還要骨氣幹麼?骨氣能過活嗎?骨氣能保障你一輩子嗎?你知道我被追債追得多可憐多辛苦嗎?你不替爸爸想想就算了,人家幫你你還生氣!」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她氣得把手機摔在地上,沒多久電話又響了。

  景緻怒瞪號碼,她接起電話,頭暈得連話都快不知道要怎麼說。「喂?」

  「我在你家樓下……」

  馬翔均話還沒講完,電話就掛了,螢幕上顯示00:07,又是另一個通話時間最短的紀錄。

  景緻怎麼了?她在生氣?難道她爸爸把一切都告訴她了嗎?他知道景緻自尊心很強,這件事被她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所以他才要宋天生先別說,他會慢慢讓她瞭解,如果景緻真的知道了,他該怎麼做?

  景緻幾乎只花了兩秒就衝到樓下,一見到馬翔均,她雙拳緊握,眼裡燃燒著憤怒之火——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咬牙道。

  「我想幫你。」他淡淡地說。

  「錢我會想辦法盡快還你,還有,我要辭職!」丟下這句話,她轉身就走。

  馬翔均攔住她。「為什麼?」

  「因為那些事跟你無關,你根本不用承擔!」她幾乎是咆哮了。

  「你不如說,因為你覺得這種事很可恥,不想讓我知道,因為你從沒想過要接受我,所以什麼事都不跟我說!」他也忍不住說話大聲起來。

  景緻沉默,然後一滴、兩滴,成串的淚水從她眼眶滑落,她忍住不哭出聲,肩膀顫抖,她低著頭,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掙扎什麼。

  馬翔均心疼了,他把她用力擁進懷裡哄著。「對不起,剛才對你太凶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不會嫌棄你,你是我的責任,我心甘情願。」

  她在他懷裡僵硬著身體,她愈用力地哭著,他就愈用力擁抱著,直到她在他臂彎裡軟化。

  「我不是你的責任,你不用為我負責什麼,我一直這麼想,就是怕我自己會依賴你,我害怕失去,愈害怕就愈告訴自己要堅強……我以為自己會永遠孤獨下去,所以不敢奢望你的好,你對我愈好,我就愈害怕,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會替我爸還債,我氣我爸把問題丟給你解決,又氣你太傻……為什麼要幫我?為什麼?」

  她不停地哭著、說著,這一刻她終於願意坦白。

  原來她不想說自己的事,就是怕他會離開。馬翔均定定地看著她,那深邃黝黑的眼眸,似要看穿她的靈魂深處。

  「景緻,」他靜靜地說著。「我三十二歲了,這是我最後一次戀愛,所以我一旦認定了,就算投資血本無歸,我也認了。親愛的,你是我最後的戀愛,所以我甘願。」

  她眼淚倏止,蹙眉看他。「為什麼是我?」

  馬翔均笑了,拉她一同在路邊坐下,騎樓下幾部機車排放零亂,遠處車流喧囂,天邊星子閃爍,街燈在路旁高掛,守護地上的人兒。

  「我作了一首曲,自己譜了詞,我唱給你聽,不好聽不要笑我,我真的不太會唱歌。」

  馬翔均清清喉嚨,有點靦腆地唱了起來。他低沉又富磁性的嗓音在夜裡聽起來格外有味道,景緻凝視著他,馬翔均的一切都讓她心醉。

  有一種心情,不想太刻意,卻不知不覺開始注意

  有一種思念,已經太壓抑,還是覺得無法呼吸

  不承認自己被折磨,心卻飄蕩得厲害,沒辦法著地

  思念像彩虹,放眼望去這麼美麗,近看不過水和空氣

  每道清晨曙光,每個黑夜來襲

  每次沉默,每次微笑

  都化成一陣微風,輕拂過你的耳際……

  景緻聽呆了,馬翔均唱完了,她還陷在美好的感覺裡,無法回神。

「你問我為什麼是你,這首歌就是答案。」他深深地凝望她,微笑。「這是我見到你的第一個晚上寫的。」

  景緻皺眉。「那天我表現得很蠢。」

「跟你那天的表現無關。」知道她懊惱,馬翔均又笑。「那天是我幫你開門的,我那時想,這個女人的眼神真冷,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似的,可是你為了要這份工作拚命的樣子,讓我很感動。三年前我剛開Soul  Power,心情是逃避的,你的認真撼動了我,你給了我靈魂和力量。」

  景緻想起那冷冷的冬夜,開門的同時,有一雙深沉的眸子,在黑暗裡攫住她,霎時間,心跳漏了半拍。

  「原來我們是一見鍾情。」她笑了,倚靠在他肩上。他何嘗不是她靈魂的力量,沒有馬翔均,她仍像行屍走肉,找不到依靠的軀殼。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我該是你的,你也該是我的。」他擁住她,在熟悉的寒風中。「所以就別計較這麼多了,好嗎?」

  「可是,還了我爸爸的債,你該怎麼辦?」那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正常人怎麼承受得起?

「那只是我收入的一部分,影響不到我的生活。」他沒誇耀,也沒半點驕傲的神情。「而且那些曲子都是為你做的,全部花在你身上也很理所當然。」

  「我會還你的。」她嘆口氣,敗給他愛人的傻勁。

  「那你可能要還上一輩子了。」馬翔均笑了。

  「我很願意。」景緻賴在他肩上,開始懂得撒嬌。

  她的世界因他而開始光明,如果她能給他一些靈感,她真的願意待在他身旁一輩子不求任何回報。

  兩人的手緊牽著,他們相視而笑。

  星子閃耀,月兒朦朧,寒風吹拂,枝葉搖動,街燈高掛,人影纏綿,戀人的眼裡,每個畫面都是最美的景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1 00:08:10

尾聲 

  明天就要摸彩了,頭獎會落在誰身上?所有人興奮地期待幸運降臨。

  馬翔均在獎券上蓋下店章,簽上自己的名字。他很樂意送出這份大禮,因為這個活動讓Soul  Power的收入遠超出預期,股東們歡欣鼓舞,跟得獎一樣高興。馬翔均心情也很好,但不是為了這些日子的盈利,而是待會兒下班他要和未來的岳父岳母一同喝早茶,還有他心愛的女人。

  看於婷收妥印章和文件,鎖進辦公室的抽屜,馬翔均笑著跟她閒聊——

  「你最近心情很好嗎?」

他對於婷其實感到抱歉,尤其是在他跟景緻感情公開後,於婷沒有選擇離開,仍盡心幫他工作,這一點他既佩服又感激。聽到公司裡謠傳她最近豔運不斷,他很替她高興。

  「沒你的好,大老闆。」她故意酸酸地說。

  不過今天她心情真的很好,因為最近有個男人追她追得很勤,等一下那個人要請她吃早餐。

  馬翔均笑了,隨即認真地說:「你是個好女人,一定會有個幸運的男人被你看上。」

  於婷有些感動,但嘴巴還是不饒人。「放心吧,我一定會遇到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

  在知道馬翔均為宋景緻還了債之後,她漸漸釋懷了,能為一個女人做這麼多,那是一種不容置疑的真愛,她很羨慕,也不想破壞,更希望自己能找個比馬翔均更棒的男人,她相信自己做得到。

  「我相信。」馬翔均笑著說。「妳一定可以。」

他的肯定讓她眼眶一紅,過去相處的片段浮現在她腦海。她沒後悔愛過這個男人,以後她仍會驕傲能跟在他身旁工作,但不再有幻想。她也衷心祝福馬翔均的戀情能有個好結果。

  辦公室的門響起敲門聲,於婷開了門,出現一張曾讓她羨慕又嫉護的臉,但她現在已經坦然。

  「我先去忙了。」跟景緻打完招呼,於婷深深看了她一眼,想提醒她珍惜馬翔均這個男人,但好像不需要了,因為宋景緻正認真地對待他,從她手上端的那杯酒就看得出來。

那杯「藍色萊茵河」是他們彼此共通的語言,世上只有景緻調得出來,也只有馬翔均有幸喝得到。她太慢明白這個道理了,幸好她還年輕漂亮,現在從頭開始,一切都不是問題。

  於婷笑了笑,拍拍景緻的肩膀,口氣溫熱,目光柔和。「你快進去吧,他一直在等妳。」

「謝謝。」景緻回她一個羞赧的微笑,在馬翔均溫柔的關照下,再怎麼頑劣的冰山也會因他而融化,現在的她,對任何人敞開心房,也發現自己的生活快樂極了。

  門關上了,馬翔均慢慢地拿走她手上的酒杯,淺嘗一口,再吻她的唇,兩個人分享濃情蜜意的美酒,十足是一對熱戀的情人。

  「好啦,別鬧了。」她紅了臉推開馬翔均,不知是因為酒精還是他令人沉醉的熱情。「爸媽還等著我們去接他們。」

景緻的媽媽出院了,和她一起住在馬翔均大直的公寓裡。爸爸痛改前非,也找到工作了,在賀雍的唱片公司裡幫忙。晚上有爸爸照料媽媽,媽媽的病情穩定,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平安喜樂,無憂無慮,她非常滿意這樣的結果,希望從今後能這樣一直過下去。

  「好。」他吻了她額際,穿上西裝外套,景緻幫他順順衣服,一切自然而然,像對夫妻。

  她望著他高大的身軀、俊朗的眉目,他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驕傲,能與疼惜自己的男人在一起,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馬翔均關上辦公室的燈,讓景緻勾著他的手臂,他微笑,這世上他最想擁有的已在他手上,再也沒什麼好不滿足的了。

  「我們走吧。」他輕聲說。

  未來的路,他將與她同行,此生不渝。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