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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娃娃 -【馴服羅剎女(子不語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0:46     標題: 娃娃 -【馴服羅剎女(子不語之二)】《全文完》

馴服羅剎女(子不語之二) 作者:娃娃

採陽補陰?!這是什麼餿主意?
她是火氣大了點,耐性差了點,拳頭硬了點
還不至於淪落到用這種方法來轉換性格吧
搞清楚點,她是惡貓,可不是騷狐狸!
明明她惡名遠播到換來“羅剎女”的封號
這只會騙人把式、術法不濟的道士還敢登門求親
敢情這臭道士是想自動捐軀,以伏妖平魔嗎?
在好友惡整下,她被迫和他銬上“同命鐐”
為了重獲自由,他們只得攜手勇闖幻靈迷宮
沒想到她看不起的軟腳蝦幾次三番救了她
反倒是她黃湯下肚就亂性,硬纏著要“吃”他……
本以為找到真心待她的有情人,誰知他是愛情騙徒
被人踢爆他居心不良,目的是騙取她家的寶物
如今戲既已終了,男女主角也該下臺一鞠躬
但她發誓,今生今世都不要再看見他這個人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1:03

楔子

  夜深林幽,月影淡淡。

  周遭一切還算安靜,只除了草叢裏有蟲唧,只除了遠處有林鵑夜啼,只除了一個身著道士袍,伏蹲在草叢裏的年輕男子。

  蹲在草叢裏可不是為了出恭,而是在等待;以一雙饑餓了很久,此刻布滿了饞芒的俊眸,暗汲著口水的在等待。

  他已經幾天沒吃過肉、沒進過糧,僅是以山泉或野果野菜往肚裏頭塞,也難怪此時會餓成這副餓死鬼模樣。

  就快了!他心頭生熱地告訴自己,方才他聽見遠方聲響漸近,知道這場等待就快要結束了,這方面他經驗老到,不會錯的。

  三歲起就因黃河潰堤而成了孤兒的他,對於“食物”出沒的方向,向來就比別人還要敏感。

  若是待在城裏,他就會知道該上哪裏去挖餿、討糧。

  若是待在荒山野嶺,他就會知道該循著林木野草歪斜的方向、空氣中的異味,甚至是溪水流動的方向,來找出可以果腹的食物。

  這樣的乞討歲月直至九歲那一年,“一不小心”跟了個師父,開始了師徒倆行走江湖的歲月後才終告截止的。

  他的師父名喚“成功道人”。

  一個表面上雲遊四方,到處替人捉鬼捉妖、消災解厄,一處換過一處,幾乎沒在同個地方待超過半年以上,但事實上卻是因為一處騙過一處,致使仇家太多,是以不得不常換地方另起爐灶的道士。

  一個只會一點輕功,好方便逃命時可以跑快點,主要是靠著嘴皮子來混飯吃的道士。

  但無論他師父在別人眼中是如何被定位,至少師父教會了他識字、要劍寫咒,也教會了他以豁達快樂的心態去面對世事的無常及挫折,更教會了他做人要順勢而為、量力而行,這些都是他能受用一世的智慧來源。

  在年前,成功道人因賭贏了些錢,酒暍太多,以至於在回家路上失足跌入山溝裏斷了氣,登天了後,他還為師父的死傷心了老半天。

  他將兩人身上僅餘的家當,全拿去為師父買副上好棺材,將他風光下葬。

  人哪!若是一輩子活得窩囊,好歹也在永別之際,來場顯耀風光,至少能讓世人為他多留幾天的印象。

  師父死後,他承繼了師父的衣冠,成了個年僅十六,還得靠黏須來多灌歲數、多添威望的道士,一個和他師父一樣沒啥本事,主要是靠嘴皮子過活的俊秀道士。

  做道士這一行是這樣子的,如果騙成了,自然能有幾日吃香暍辣,但若是失敗,那就得趕快逃命了。

  像他這一回去到了某府尹官邸,為府尹的第七房小妾,那位聽說不信醫只信巫的女人看診治病時,就是遇到了這樣的情形。

  當時在經過他好一陣要劍舞弄、焚香祝禱、燒符請示神明之後,直指那名妾室是因遭到了狐祟,才會有了近日這種日睡夜醒、精神委靡的現象,且還會時而正常,時而像個瘋婆子般的哭鬧下休。

  於是他命府中下人殺了雞、供了狐仙,並搖了幾夜巫鈴未斷,最後卻得了個那名小妾暗卷細軟,偷金竊銀,與府中管事私奔的結果。

  原來那小妾是因為肚裏有了管事的孩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而管事也是個怕事的孬種,於是她只得一邊藉著裝瘋拖時間,一邊暗暗地偷金竊銀卷細軟。

  而他這個騙人的道士的到來及作法,卻正好給了她一個趁亂開溜的好機會。

  小妾這一跑掉,首當其衝要遭殃的人自然是他。

  幸虧他向來因為長相好,每到一處總會有女人對他芳心暗許,像這一回那小妾身旁的婢女,就正是這樣。

  小妾在三更天時偷偷跑掉,她的婢女一個睡醒,發現大事不妙,就趕緊跑來叫醒他,要他快點逃。

  府尹手下官兵眾多,自知暫時無法再待在城裏的他只好往深山裏跑了。

  且還因為伯招來注意,他連火都沒敢生,僅只是靠著山泉及野果來充饑。

  幸好幾日過去了,風頭並未往他躲藏之處席捲來。

  見外頭風聲似乎已松,他肚腸鬧饑地挖了個洞,放下了捕獸夾,幹柴及火石都已準備在一旁,就等著食物上門來了。

  他的直覺果然沒錯,沒讓他等得太久,他看見陷阱旁邊出現了一身灰色毛的長耳努兔,且還不是一支,是一雙!

  那一對被拔凈了毛、剝去了皮的鮮美兔肉,串在木棍上燎烤的瑰麗畫面,登時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饑餓讓他的眼神在夜裏格外清亮,他強捺著口水,靜靜等待。

  誰知眼見那對兔子即將落入陷阱裏之際,一條冒冒失失的莽撞黑影陡地竄出來,鏗鏘聲一響,跌入他的捕獸夾裏。

  聲響嚇跑了他的兔兒大餐,眼見情況非如預期,他一肚子火地撥開草叢,蹲身探頭往陷阱裏瞧去。

  這一瞧,他先是一愣,再是一嘆。

  因為他見著了一雙晶亮閃爍、燃著憤火的貓兒眼。

  唉!

  也難怪他要嘆氣了,因為空著肚子設計了一宿,卻只逮著了一隻小野貓?

  他蹲在陷阱旁,先是與那只出奇地竟不嗚咽求饒也不畏縮害怕,而是以一雙圓滾滾貓兒眼怒瞪著他的小貓對視了好一陣子後,才終於不情不願地伸手探入陷阱裏,將捕獸夾連同那只小貓給一塊拎提了上來。

  憑藉著月光,他抓著小貓的後頸拎高,與瞇成了一條線的貓瞳對峙了片刻後再細細審瞧,瞧清楚了那是只全身有著烏亮黑毛、四蹄踏雪、頸下有著一小撮銀毛的漂亮小黑貓。

  但別瞧它個兒小小,左前足還讓捕獸夾給夾得血跡斑斑,卻仍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惡貓模樣。

  它甚至還精神十足地以完好的另外三隻貓爪,不斷地朝他邊喵吼邊亂抓,似是想將他給碎屍萬段。

  “快別這麼兇了吧。”他不悅地低低咕噥,“沒錯!我是很餓很餓,餓到了前胸貼後背,餓到了想啃自己的手指圖個過癮,卻還沒餓到了連貓都敢吃的地步。”

  貓兒、狗兒以及負責耕種的大黃牛,都是極有靈性的動物,也都是他無論再如何饑饞,都不會拿來等同於食物對待的生物。

  更何況,這還是一只有著雙會生氣、會瞪人、會說話似的大眼睛的貓。

  他用力扳開捕獸夾,卻沒來得及為小貓的傷口灑上金創藥時,一聲震天價響的痛吼倒先由他口中爆了出來。

  因為他的右手背竟讓那才剛脫困,就立刻反身給了他一口的貓兒給咬了,且還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好大一口。

  “該死的笨貓!你這只恩將仇報、善惡不分的莽貓!你看不出來我是在救你嗎?”

  看不出來,並且……哼哼!你、活、該!

  一咬得逞後得意地跳上一旁枝啞,然後冷冷地往下瞪著眼睛,並以舌頭舔洗自己足上傷口的小黑貓,一雙貓眼裏倣佛是這麼說的。

  “可惡!咬了人還這樣挑釁使壞?信不信我今兒個就開戒破例,拿一隻會咬人的小惡貓來充作晚餐……”

  他向來都認為自己是成熟圓融的,這還是頭一遭他對只壓根就聽不懂人話的刁蠻野畜發這麼大火的。

  一來是因為餓了太久,卻眼睜睜地看著即將到嘴的食物跑掉,二來還真是讓那絲毫不怕人的潑蠻小野貓,給撥撩得怒火叢生了。

  他的狠話只說了一半就被迫中斷,因為那只看來毫不受教的小黑貓壓根不想理他,幾個輕盈起落後,便在林中消失了蹤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1:24

第一章

  裹鹽迎得小狸奴,

  盡護山房萬卷書。

  慚愧家貧策勳薄,

  寒無氈坐食無魚。

  ——宋•陸遊【贈貓】

  若幹年後,一間名喚“鹿鳴館”的客棧。

  她今天的心情本來不壞。

  因為待會兒姬嬸——她住在峨嵋的兒時玩伴兼手帕交——會來此住上一陣子。

  後來卻因為陸續發生了些事,讓她原是不壞的心情,變得很糟、很壞。

  先是那名笨僕買錯了她要的樂譜。

  再是那家夥被她用那本買錯的樂譜,給迎面砸得往後跟艙跌出門,卻一下小心推倒了她擱在 臺上曬太陽的小水缸,更氣人的是,他還一個笨腳踩中了缸裏的小魚。

  她發出了尖叫,衝上前將對方用力推倒,原想著或許還能有救,卻只來得及由對方鞋底,扯拉出一片魚肉模糊。

  在確定了她心愛的寵物已然回天乏術後,她火冒三丈地將嚇得全身發抖的笨僕給拎進房裏,並下令他不許閃躲,只能瞪大眼睛乖乖的躺在地上,由著她——

  “你踩死我的小魚,我便踩死你!”

  惡腳提高,目標對準已嚇得噴出了滿臉鼻涕淚水的臟貓臉時,卻在此時一聲大喝出現了——

  “小姐!不可以!”出聲的是龜總管,也是在她父母過世後將她帶大的老僕。

  “為什麼不可以?”

  語氣雖依舊潑蠻,但她的腳卻明顯地在空中停滯了一下。

  而抓緊了她那一瞬間的微滯,龜總管連推帶踢地將那名全身沒了力氣的僕人,給踢滾出了她的房間,且還要那僕人趕緊下樓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小姐火頭過了後才許出來。

  “龜叔!你幹嘛這個樣?”眼見踹不著人,她只能將怒氣發到一旁的椅子上。

  “小姐呀,您也知道自個兒的腳勁有多大,您那一腳下去,阿華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那可是條命呀!”即便龜總管看來也是伯的,卻仍鼓起勇氣,試圖盡到老僕諫主的本分。

  “他的是命,難道我的小魚就不是了嗎?”

  “阿華是咱們棧裏的僕人,只是在咱們這裏賣身賺錢可不是賣命的,小姐怎能將一條寵物的性命拿來與他的同等看待呢?”

  “我的小魚不只是寵物!它是不一樣的!”她繼續憤怒大吼,卻沒忘了將緊握著魚屍的小手藏在背後,就算眼前是龜總管也不想讓他看到,看到她因震怒傷心而微微生顫的手。

  “小姐,您愈大反而愈下懂事,愈是胡鬧了!”

  “我沒有胡鬧!阿華踩死了我的小魚,為什麼不該還它一條命來?”這很公平的呀!

  “阿華是不小心的。”

  “那好!你現在讓他過來,我會盡量用‘不小心’的方法來踩他。”踩爆!

  “小姐,剛剛事情發生時,老奴就站在外頭,一切經過瞧得一清二楚,若非您先用樂譜扔他,他又怎會去傷了您的魚?”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就該知道是那個蠢貨先買錯了我要的東西。”

  “小姐,買錯東西可以去換,可以用好好講的,但您卻冒火丟人這就不對了。”

  她額上青筋爆跳,“我原本一早心情還不錯,是他先來惹我冒火的!”

  “惹您生氣就能有理由開扁踹人了嗎?”

  “難道不是?”

  “小姐,您別怪老奴說實話,那是因為您的脾氣太壞,而且愈大愈不懂事,愈來愈胡鬧了,您還偶爾會罵粗口,壓根就沒個女孩兒樣。”龜總管搖頭,原是善意的勸解,卻因主子正在火頭上,且用詞不夠圓滑,不但沒能讓主子聽進去,反而更加火大了。

  搞沒搞錯?做錯事的人是阿華,遭到指責的人卻是她?

  火冒三丈的她一怒之下將原已半爛的太師椅用腳徹底分屍,還扳了只椅腳握在小手上。

  “是啦!是啦!我就是脾氣太壞!性子太躁!無法無天、無人能管!沒半點女孩兒樣!還三不五時說粗口,最好你們誰都別來理我!都離我遠遠的!”

  至少這樣就沒人會再來踩死她心愛的寵物了。

  “滾!我什麼都不想聽!快滾!都快點給我滾開!”

  火頭變大,樣似羅剎,這回連龜總管都只能噤聲逃出門外,因為知道在他家小姐出現了這種羅剎面色時,絕對是標準的六親不認的。

  果不其然,在龜總管倉皇地奔下二樓時,她擱下了魚屍,雙手一起來,惱恨地往外頭拋物砸東西,以發泄心頭的怒火。

  她之所以會那麼生氣,或許有大半因素是痛失寵物,卻也有不少是因為覺得遭人誤解,尤其對方還是從小看她長大的龜叔。

  算了,最好大家都怕她!都躲得遠遠的,至少那樣,就不會再有笨蛋再於無意間傷愛她的心愛物品。

  她才沒有在胡鬧呢,那條小魚真是不一樣的!

  那是一條沒有父母、沒有手足,外表看來有些醜醜莽莽、笨笨拙拙,連水都遊不好,只能養在缸裏不能放回溪裏,沒有安全感,連夜裏睡覺時還得點盞夜燭懸在缸上的小魚,一條……和她像極了的小魚。

  但這種會暴露出她弱點的話,她是打死也不會說的,即便是只告訴龜叔也一樣。

  那條小魚是她在河邊拾到的,當時已被烈日曬得半脫水,險些就要成了魚幹。

  她為了它去買了個可愛的小水缸,去採了聽說最有養分的水草,在夜裏放在她床畔,讓夜燭可以同時照著她和它。

  她還會說些不太好聽的故事給它聽,彈些會走音的箏音給它聽,而它都會將頭冒出水面,一副認真傾聽樣,絕不會目帶嘲訕。

  它不只是一條寵物,它是她的知音哪!

  只有它知道她其實已經努力地想讓自己脾氣變好,莽性變少,所以才會要阿華去幫她買“菩提清音”樂譜,那種聽說最能調情養性的梵曲,沒想到譜還沒買到,她的小魚就已經……就已經再也聽不見了。

  屋裏無聲,聽得出包括龜叔在內,所有人都已逃之天天時,她才終於肯停下憤怒拋物的小手,轉而小心翼翼地捧超那片已晨得沒了形的魚屍,揣進傻裏,低下頭傷心地哭泣。

  ***       ***

  姬 連身子還沒接近呢,就險些讓從二樓拋下來的異物給砸中腦袋。

  幸好她身手矯健,加上是這裏的常客,是以早已練出了臨危不亂的反應。

  只見她從容的伸出手將兇器接下,還有空瞧清楚那是一根被折斷的檀木椅椅腳。

  椅腳?!姬 掐指擰眉,正常的椅子合該有四條腿,換言之,就是繼此之後還會有另外三次的攻擊羅?

  果不其然,左邊光影一閃,右邊光暈一燦,最後再來個完美下腰,她漂亮地躲過了之後的三次攻擊。

  摩挲小掌、嘻嘻而笑,那雙狐似的媚眼得意地抬高,卻突然聽到——

  “ 兒姑娘!當心!”

  著急的警告聲來自於正從樓梯上皰下來,雙手緊緊護著腦袋瓜於的龜總管。

  果然是大家都被訓練出來了,只見這本尊是龜,合該動作慢吞吞的老人家,此時竟然能夠跑得像旋風一樣。

  聿好有了這記警告,才能讓姬嬸有驚無險地避過以風馳電掣之勢朝她飛來的,一張沒了腿的椅子。

  閃開了椅子後,姬 在心底自嘲,是她的錯,忘了椅子除了四條腿外,還有個“身子”在,也忘了此地主子的脾氣,當她在發火的時候,扔起東西從不思考,於是在她方圓百尺的範圍裏,草木皆兵哪!

  “究竟又是什麼事,惹得咱們聶姑娘如此噴火著惱?”

  深知此時絕非是與好友促膝談心的好時機,姬 腳底自動轉彎,決定先跟龜總管去避避風頭再說。

  這個決定作得沒錯,因為沒多久,兩人身後果真又傳來好一陣乒乒乓乓、 當當的聲響。

  龜總管轉頭瞥向姬 ,盯瞧著眼前在發際上插著一柄翠篦,模樣嬌甜,輕輕一晃首時,牽動烏溜青絲在背上蕩出一片波紋的甜美少女,目光裏充滿遺憾,卻沒回答對方的話。

  “龜叔幹嘛不出聲,盡是用這種眼神瞅著撞見呢?”姬 偏首可愛地笑著,“好像 兒給您帶來了多大的遺憾一樣。”

  “沒錯,就是遺憾!”收回了視線,龜總管遺憾的搖頭,“我在想我家小姐明明是同您一起玩大的,怎麼性子卻會……卻會……唉。”天差地遠地成了這個樣?老僕畢竟護主,難聽的話老半天也擠不出來。

  “雖然說是一塊長大的伴……”水靈瞳眸滴溜溜地轉著,可愛的笑容依舊,“但我是狐,她是貓,當然是下一樣的羅。”

  “這是藉口,慶家莊的三個小姑娘也同樣是貓,卻是安安靜靜的乖貓,誰都沒有小姐這副潑辣樣呢。唉!或許是我和蛙嫂的錯,她爹娘當年收留了咱們,又在臨終前將小姐與‘鹿鳴館’一並交托給了咱們,這責任姦重的呀!偏偏我和娃嫂兩個不中用的只會寵不會教,才會將小姐給養成了今日這副火爆脾氣,甚至還讓人在背後給冠上‘鹿鳴羅剎女’的渾號。”

  言談間兩人已走進廚房,只見灶上炊煙裊裊,背對著兩人的蛙嫂則是一邊抹汗,一邊掀開了鍋蓋,頓時整間廚房裏香氣四溢。

  “哇!好香!嘻嘻,我可來的真是時候!”是呀,剛避過椅禍就有口福,這一趟也算是值得的了。

  姬 笑嘻嘻的蹦上前,先和蛙嫂打了聲招呼,接著一雙眼快快地越過對方,直勾勾地往灶上的鐵鍋裏瞧去。

  “蛙嫂,您這‘妖界第一廚’,這會兒又是在製作什麼好料?”

  乍然聽聞“妖界第一廚”的美名,樂得那有著一雙凸眼,配著一張闊嘴的蛙嫂,笑得凸眼成了線。

  “ 兒姑娘,按我來說呢,您才真是足以被封為‘妖界第一甜嘴’的呢!我現在灶上正在烹蒸的玩意兒,叫做‘蒸玉蕈’。”

  向來對愛笑又愛撒嬌的姬 極是疼寵的蛙嫂,邊回話邊動手去拿碗匙,好讓這嘴甜的小姑娘能夠嘗個先。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姬嬸瞪大了狐眼,表情寫滿了驚訝,“光是蒸個玉蕈就能有這麼濃烈的一股香氣?嗯嗯,真是好香!”

  “名字是這樣叫的,但材料當然不只是玉蕈羅,另外還有魚肉、小蝦、芹菜、香醬等。烹調就是這麼回事的,搭配的食材及佐醬愈多,切工手續愈繁雜,那麼自然成品就會愈加的好吃羅!”

  “好吃!我說這‘鹿鳴館’裏的房客們,還真是有口福呢!”

  邊說話邊挖了一大匙送進嘴裏的姬 讚不絕口,卻因東西剛出爐太燙,還得邊吃邊咂舌吹氣,卻也因為如此,那副模樣看來更加嬌甜了,也讓身邊的一龜—蛙看得嘆息更深,搖頭不斷,惋惜著他家小姐,—怎麼就是沒有又家還樣的小女兒嬌態呢?

  蛙嫂收起嘆息,笑咪咪的開口。

  “這話是嬸兒小姐在說的,其他人可不一定會認同,因為可不是個個都像您懂吃,更何況那些會上咱們這裏住下的房客,千奇百怪什麼‘怪腳’都有,口味也是天南地北的不盡相同。”

  “不一樣的只佔少數嘛,好吃美食、貪看美色畢竟仍是生物天性……”話說到這裏,姬 突然有個念頭升起了。

  她擱下了匙,那雙狐兒似的靈瞳再度滴溜溜地轉了轉,然後她轉首看向龜總管。

  “我想到了!龜叔,你不是老嚷嚷著說你家小姐脾氣太壞嗎?脾氣不好自是火氣太大,火氣太大是體內循環不正常,除了食療、藥療外,還有一種叫心療,所以呢……”

  姬 嘻嘻一笑,故意吊人胃口地停下話。

  “所以什麼?”

  龜總管還沒來得及吭聲,蛙嫂就已經急著催問了。

  見兩人都被她勾起了興趣,小姑娘笑得很是得意。“所以就該為她尋只公貓、公妖,或者是男人來幫忙滅火兼陰陽互調的時候羅!”

  龜總管搔搔頭,瞪大一雙眼。

  “若是以人類的歲數來估算,小姐這會兒的確是可以開始找伴了,但 兒姑娘,您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脾氣的,咱們這裏又鮮有外人會進來,而知道她性子的,有幾個敢動她的主意?”除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先不去想你家小姐的潑蠻性子,我問你們,你們覺得你家小姐生得如何?”

  “那當然是姦得沒話說羅!”提起這一點,蛙嫂就一臉驕傲樣。“小姐的五官本來就生得妍秀,加上又讓我給打小用頂級食材養大的,又怎麼可能會不好?”

  “此外你們這‘鹿鳴館’除了是間讓眾妖歇腳的旅棧外,還是一間啥?”姬 再問。

  “還是妖界情報轉輸站兼古玩珍寶行。”這一回那面現驕傲的換成是龜總管了。

  “所以呢,基於‘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千古明訓……”姬 蜜蜜甜甜笑著,皋匙再挖了杓“蒸玉葷”鎬賞自己。

  “如果咱們放出消息,說‘鹿鳴館’的漂亮大小姐意圖招婿,凡能入得了她小姐眼裏的妖精鬼怪,不僅能夠娶得美嬌娘,還能從‘鹿鳴古玩館’的諸多奇珍異寶裏擇一樣寶物,那麼你們說……”她一雙杏瞳含笑的轉了轉,“會不會有不怕死的勇夫找上門來呢?”

  ***      ***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並沒錯,但勇夫卻不一定能夠馴得住悍婦。

  於是,一只得到一雙熊貓眼的鼯妖、一隻被打斷了腿的貂鼠精、一隻原是志得意滿,甩扇微笑的公驢精、一隻原是胖敦敦,現在卻像個消氣皮囊的箭豬、一隻老實忠厚,笑起來還有個酒窩,現在卻嚎哭得像個孩子似的雪兔精,接二連三的被或踹或扔地從二樓拋下來。

  而隱身在樓下花叢裏,一邊瞪著拋物線不斷由二樓劃下,一邊低頭做筆記的龜總管,看了半天後只能嘆氣的轉頭,對著坐在他身旁瞧熱鬧,嘴裏含著根畫糖,腰間皮囊裏帶了只小雪貂的姬 ,沮喪地開口。

  “喏, 兒小姐,您也瞧見了,這消息放出了幾天,就陸續有多少妖精魔怪得遭殃。”

  “那有什麼關係呢?”

  姬 嘻嘻一笑,舔舔畫糖,一雙美目亮晶晶的,絲毫不覺得自己的餿主意有啥不好。

  “反正挨揍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話是沒錯,但……”

  龜總管搖搖頭,捉起了另外一本劄記,喃喃念出。

  “七十六扇 牖、六十五張檀木幾、二十六張太師椅、四十七個盆栽、六十六盞宮燈、十八組屏風、二百四十七隻陶碗,以及難以計數的銀箸及鬃刷,甚至還有七隻夜壺…… 兒小姐,這筆帳再繼續追加下去,數量好生驚人的呀!”

  “那又如何呢?”

  先低頭喂了心愛寵物幾顆葵瓜子後,姬 再舔了舔糖棒,表情不痛不癢。

  “反正在咱們這計畫開始之前,你家小姐不也是經常性地在搞破壞?”

  “話是沒錯,可都沒像這一陣子如此驚人的毀壞程度。”龜總管苦著臉道。唉!現在每天都得派獐奴們去外頭補傢俱回來。

  “放心,放心!”拍拍老僕的肩頭,姬 笑得有恃無恐,“東西摔多了,你家小姐的力氣自然會變弱,那麼或許下一個勇夫,就能有較大的勝算,來馴服她這羅剎女了。”

  “是嗎?”龜總管的表情顯得毫不樂觀。

  “龜叔,大自然向來自有定律,一物會有一物降,只是能有本事降住你家小姐的人物,尚未出現罷了。”

  是嗎?

  他真的能有機會,熬撐著活到看見那樣的人物出現嗎?

  龜總管正在垂首感傷,眼前又是一條拋物線飛下,他抬高老眼,看見是方才人館時向他自我介紹為“妖界第一風流浪子”,此刻卻是風流全無,一身狼狽,趴在地上雞貓子鬼叫著,名喚姬商的狐妖。

  “哇哇哇哇!”姬 快樂的低叫出聲。“龜叔,真沒想到你們‘鹿鳴古玩館’這塊金宇招牌居然這麼吸引人,連我那素來浪蕩無行,貪玩好色的表哥都被招來了。”

  原來那小子居然是 兒姑娘的表哥?莫怪都是一樣的漂亮妖物!

  只是……

  浪蕩無行、貪玩好色?這可是出自於家人該給的形容詞嗎?

  如果他家小姐看上了這家夥,那他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才好了。

  “唉!如果連 兒姑娘表哥這樣的俊俏哥兒都鍛羽而歸了,我可真不知還能有怎樣的人材,能夠吸引得住我家小姐了。”

  “那可不一定,我家表哥皮相是不壞,卻嫌太油太滑,既是油頭粉面又是油嘴滑舌,或許你家小姐就是不愛那種會要嘴皮子的家夥嘛!”

  “可剛剛也有老實忠厚的,不也一樣被扔了出來?”

  “別急、別慌、慢慢來!人類不是有句話叫做‘有志者事竟成’的嘛,多點耐心,龜叔,這不也是你們族人最擅長的嗎?慢、慢、來。”

  “話說回來, 兒姑娘,您表哥還趴在地上慘叫呢,您不過去扶他一把?”龜總管提醒她。

  “免了!”姬 一雙狐眼笑得更彎了些,“我倒覺得他現在那副狗吃屎的模樣,可要比平日的模樣更好看上幾分了。”

  龜總管忍不住在心底嘆息,因為他突然有種上了當的感覺。

  他實在不得不懷疑起身旁這位看似好心想要幫忙的小姑娘,究竟是真想為“鹿鳴館”解決問題,或只是想為自己的日子多尋點樂子。

  唉!

  一個是太過火爆,一個是太過貪玩,讓他這夾處在中間的老龜呀,當真頭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1:41

第二章

  大街上原是人來人往,卻因一對男女大聲對話,頓時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那些原是在說話的、賣菜的、打小孩的、討價還價的,全都不知不覺地靜了下來,有志一同地豎耳傾聽。

  看清楚點,是傾聽而非偷聽喔。

  誰讓這兩位仁兄仁姐不另擇僻靜點的地方,偏偏要選上人來人往的大街呢?

  “你就非要這麼陰魂下散嗎?由京城跟進了清苑,跟到了滄縣,還跟上了伏牛山,現在又跟到這臨清縣境來,我躲伯了也躲煩了,今兒個咱們就不追不躲地把話撂明瞭講,你到底——是想要怎樣?”

  “不怎麼樣,不過就是想報你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罷了。”

  女的要求以身相許,男的卻是避了又避、躲了又躲、逃了再逃?

  這一幕戲的精採可期,不難想見了。

  “方大小姐,你真想要以身相許好歹也先瞧瞧對象,你沒見我這一身裝扮嗎?我是個道士呀!”

  這句話讓街上眾人將目光轉移到男人身上,果真看清楚了那是個身著道士袍、頂戴道士冠的男於。

  雖是如此裝扮卻又不得不引人一嘆,嘆這男人生得真俊俏,如果不是穿戴了這一身裝扮,那就更會好了。

  “道士又怎麼樣?”那女子也是蠻,毫不在意,“別騙我不知道,道士也是可以還俗娶妻的。”

  “可是我不想,一點也不想呀!”男人大聲強調。

  他可不想少了這一身能避女禍、能混飯吃,又能逍逍遙遙優閒度日的最佳打扮,尤其還為的是個他壓根就不喜歡,驕縱任性、自信過盛的千金大小姐。

  “不想也下行,你救了我,就該對我負起責任。”

  嘖!聽聽,野不野蠻?除非他是瘋了才敢娶她。

  想他只不過是曾經對她笑了幾笑,她就硬賴說是他先去招惹上她的,開玩笑!他的嘴角打小便朝上不朝下,若是對人笑就得負賣任,那麼那些三不五時找他問神的大娘嬤嬤們,他不是全都得娶回家?

  男人深吸口氣後才開口,“我不過是應你父親之請,去幫你解了狐祟,那不過是我的分內工作,為了賺錢的工作,哪能牽扯到什麼救不救、負責不負責的。”

  “我不管,什麼都不管!總之我方婇鳳,今日一定要叫你對我負責到底就是了!”

  方睬鳳是當朝掌管軍機重務,任職都督俞事,方範統俞事膝下愛女,一個打小要啥有啥,呼風喚雨慣了的千金大小姐,眼見話談下攏,她索性雙手擦腰,擺出愈事千金的高傲嘴臉。

  “來人!將這不識抬舉的道士,給我押回龠事府裏拜堂成親!”

  哇!好敢哪!路人全看傻了眼,瞪著這幕官家千金當街強搶“民男”的戲碼。

  “是!小姐!”

  聽見了號令,那些有的趴臥在屋簷上,有的躲在滿車白蘿蔔堆裏,有的假扮成算命瞎婆婆,還有的躲在大水缸裏不敢呼吸的護衛們,齊聲吆暍,跳將了出來。

  男人見狀,不耐煩地翻翻白眼,在心底起了怨慰,就知道和這種女人壓根就無理可講,白白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翻完白眼後,男人閉了閉眼,再張開時,下動聲色地換上了一臉魅力過人的笑,笑得正待發飆的方婇鳳陡地酥茫了神智,連嘴兒打開了沒閉上都不知道。

  “鳳兒姑娘,何必如此勞師動眾呢?真若喜歡一個人,只能用溫柔的手段,這樣才能得到對方的真心回報,你不知道怎麼做是嗎?不如讓在下來教你吧。”

  在眾目睽睽的安靜氛圍下,男人走向女人,溫柔地伸出一隻大掌,輕輕撫觸女人的臉頰,再將生有薄繭的俊秀長指沿著她臉頰緩緩而下。

  由頸到肩,再滑過了藕臂,最後溫柔地包緊了女人秀氣的手掌。

  呃,現在到底是怎樣?

  怎麼下但下吵了,甚至變成了當眾調情?

  真沒想到這一幕戲,競愈演愈是精採了。

  此時別說是路人,就連那群盒事府裏的護街們也都跟著看傻了眼。

  真不知是該聽小姐的話動手捉人,還是快將視線給轉開,免得小姐回府後,偶爾一個心情不好,追究起了這樁“偷瞧”她談情的片段,那他們可能會吃不完兜著走。

  眾人怔仲傻眼,方婇鳳被電得酥茫,即便她曾經倒追過不少男人,卻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高手中的高手,只見那男人老神在在,接著他那張俊臉徐徐地朝著方婇鳳的臉俯下去。

  俯低、俯低,再俯低,眼看兩人之間只剩下一指不到的距離了。

  相距太近,男人溫熱的好聞氣息吹拂至她鼻尖及唇畔,挑動起她屬於女性的最細微神經。

  就在那掛著魅笑的俊唇彷佛就要放肆地當眾吻上她,讓她如願以償時,陡地,一團紫霧由他微啟的口中朝她襲來,而男人則是機警地立即閉息,甚至退離她至少十步的距離。

  下一瞬間,咚地生響,方婇鳳身子如泥般暈厥倒地。

  “小姐!小姐!您還好吧?怎麼會突然暈了呢?小姐、小姐,您醒醒、快點醒醒呀……”

  見此情況,躲在屋簷上的、蘿蔔堆裏的、大水缸裏的護衛們心急地衝過來,現場頓時陷入好一陣兵荒馬亂。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站在救人圈子外的男人挑唇冷笑,下一瞬間運起輕功,消失了蹤影。

  ***        ***

  數日之後,一處搭著頂篷的路邊小酒棧。

  時值午後,日頭炎炎,來往商旅過客並下多,除了躲在櫃臺後方一邊拍蒼蠅、一邊偷打瞌睡的店小二外,只剩下兩個男人各自坐一張桌子。

  兩個男人裏一個做著書生打扮,白衣白冠,手搖白扇,另一個則是做著道士打扮,道袍道冠,背後背著一柄桃木劍,腰上掛著一方陰陽銅鏡。

  兩人桌上都是三亞竹葉青加上一碟炒花生,以及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嘆息。

  聽見隔桌的嘆息聲,白衣書生挑眉轉頭,隨即眼神發亮,因為看見對方是認識的人。

  “嗨!寧道長!”

  白衣書生邊笑著打招呼,邊端盤捉壺,將桌上什物自動轉了臺?

  年輕道士抬高俊眸,先是打量後是蹙眉,“這位老兄,咱們認識嗎?”

  “不但認識,甚至還曾經當過對頭。”書生邊說話邊動筷,將炒得香酥的鹹花生給扔進嘴裏。

  “對頭?”寧為臣邊盯著書生的自在吃相邊覺可笑,“閣下都對您的對頭如此友善?”

  “說是對頭其實也並不全對,說是恩人可能還比較像……”

  書生以自己的酒壺為對方斟滿了酒,笑咪咪地先幹為敬。

  “其實那時我早玩膩了姓方的丫頭,居然給我訂規炬?床上的遊戲比我玩得更瘋!喜歡玩什麼綁手綁腳蒙眼睛的怪招,永遠欲求不滿的蕩婦!比我還更像只狐,玩得我都快被榨幹了,說她是遭了狐祟還真是太瞧得起我了,幸好寧道長及時出現,讓那姓方的大小姐移情別戀,救了在下小命一條。”

  寧為臣聽了眼睛瞪大,緩聲問了,“你就是那日在龠事府上鬧祟的……狐仙?”

  “稱仙不敢當……”書生抱拳哂笑,先瞄了眼已睡得發出微鼾的店小二後,才再將視線調回,“你也別怕得罪我,我清楚自己的身分,一隻道行尚淺的狐妖罷了。”

  “老兄,你既知自己道行尚淺……”沒伸手往後去摸劍柄,只是繼續自在飲酒的寧為臣放下酒杯,只手托腮,睞著眼前的書生,“也知道我是個道士,大白天的,你竟敢過來跟我攀談?”

  書生嘿嘿笑了笑。

  “別喊我老兄,聽得好生不慣,在下姓姬名商,千年妖姬的姬,凡事有商有量的商。寧道長呀,你這種話拿去騙騙鄉夫愚婦、騙騙遊魂小妖或許有用,但可千萬別用在我這道行雖淺,腦袋卻還挺靈光的狐妖身上。”

  不待對方開口,姬商壞笑著往下說。

  “你當道士的修為比我這當妖的還要糟,辨妖不行,求仙降體靠運氣,但畫符紙、燒紙錢、掐咒拘鬼的哄人本事卻是做得一流,面子不錯、裏子太差,所謂的斬妖除魔不過都是屁功,騙人的把式罷了。那時你在俞事府裏作法時,我可是從頭看到尾,還邊看邊強忍著笑,而你壓根不知我這狐妖就隱在你身旁呢,那一回是我本來就想著要走了,要不,你能趕得走我嗎?不過幸虧你口才一流加上面相太好,是以才能如那次一般地幾次化險為夷,甚至還能在巫界裏撈到了小小名頭。”

  即便是遭人……噢,不,遭妖給當面揭穿了底細,寧為臣依舊笑得慵懶沒太在意。

  “多謝指教!敵情姬老哥今兒個移位過來,就是想和在下討論我的‘屁功’有多麼本事?”

  “當然不是!”姬商先掐指算了算後,才勾唇嘿嘿笑了起來,“我坐過來,是因為想和寧道長談筆交易買賣。”

  “交易?什麼樣的交易?”

  寧為臣臉上表情依舊傭懶提下起勁,雖然他未曾與狐這樣的妖精合作過,但光用想也知道,這種東西狡猾姦詐,想從與其交手的過程中撈到好處?怕是不易。

  “一個……於你於我都能有益的交易。”

  似是瞧出了寧為臣的心思,姬商笑咪咪地一邊說,一邊將板凳往對方更挪近了些,以示友好。

  寧為臣見狀依舊不動聲色,沒打算輕易接受對方示好。

  “你說,我聽。”先聽完之後再說吧。

  “於你有益的,就是我知道你現在正被方家大小姐纏得快要瘋掉。狐擅幻術,我有辦法暫時變成你的模樣,將她給趕回家去,讓她別再死纏著你不放,並讓她放棄在大街小巷張貼你的畫像,還寫著‘通緝逃夫’,逼得你連混飯吃的營生都快做不下去的胡鬧。”

  寧為臣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不得不佩服對方,佩服他有看穿人心的本事,一眼就看出了他剛剛就是在為此事而嘆氣的。

  如此聽來這個交易,值得考慮。

  “那麼於你有益的又是什麼呢?”對方提出的條件雖然不差,但他可沒忘了“與狐交手,謹慎為上”的重要箴言。

  “我要拜託你做的事情,在你寧道長看來,實是如採囊取物般的簡單。”

  姬商先是大力推崇對方一番,才再度取笑地開了口。

  “寧道長或許在伏妖這事上修為還有待磨練,但在收服女人心的本事上,連我這向來慣以施魅來惑人的狐妖都要自嘆弗如,所以我要請你去幫我收服一個很兇的女……呃,女子的心。”

  他暫時不想提起女主角的身分,省得嚇跑了這俊小子。

  “收服她的心做什麼?”

  寧為臣蹙起眉,有些興趣缺缺,女禍,正是他目前最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因為她家裏有個寶貝是我很想要的,若非陰錯陽差讓我知曉了那寶物竟在她家寶庫裏,這樁秘密外頭可是無人知曉的喔!我原是想用萬兩黃金向他們買寶,卻不得其門而入,聽說那是傳家寶,不賣的。最近我聽到她家總管放出風聲,說是若能有人讓他家小姐動心點頭,願意下嫁,那麼就能夠從寶庫裏任選一件珍寶帶走,因此呢,我才會想和你來場交易的。”

  “所以,這並不單單只是騙心……”寧為臣淺打個呵欠,顯得更沒興趣了,“還有可能會變成騙婚?”

  “放心吧,寧道士。不騙婚的,雖說我最愛的是她家寶物,但對那兇丫頭我也真有幾分心思在,你只要先幫我把她的心給搞定,讓她願意點頭嫁人,大婚之日時,我自會變成你的模樣來個偷龍轉鳳,然後等生米煮成熟飯後,真心對她好的。”到時木已成舟,想那丫頭再兇也總不能手刀親夫吧?

  “以我的模樣去拜堂?你以為能用這種方式欺瞞對方多久?如果事跡敗露,誰又會願意嫁給一隻狐……”

  姬商嗤笑,“會!一定會!當對方同樣不是人而是妖的時候。”為求合作順利,他只好先將女方的身分說清楚。

  換言之,這還是場妖物之戀羅?

  寧為臣瞇眸,思索良久,雖說是個騙局,但這樁交易於他並無傷害,更何況他向來就是以騙人為主業的,現在只是將對象給換成了妖,應該也沒什麼好不妥當的。

  “好!我幫你,只是你得保證別讓我惹禍上身。”他可不想被妖纏身。

  “放心吧,屆時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只須將所有責任都推給我來負責就是了。”姬商用力拍胸,打下包票。

  “我可以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寶,會讓姬兄如此無所下用其極嗎?”

  姬商微斂起笑,整個人往寧為臣靠去,表情神秘,壓低嗓音的開口。

  “一塊至少能肋我增長數百至千年妖術魔力的法寶……”那雙狐似的勾魂眼,因為渴寶的熱度而灼亮生輝。“‘七魂之魄’的‘狼牙’。”

  ***        ***

  若非手上捧著姬商給他的輿圖,寧為臣真會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聽姬商說“鹿鳴館”是一問客棧,棧名是取自於“詩經鹿鳴篇”。

  意指“鹿鳴館”是個有美酒佳餚可供享用,能奏樂娛賓達到呼朋引伴,開懷暢飲、促膝長談的好地方,但他眼前所見到的,卻好像不是這個樣。

  他看到的是堵雖說高聳巍立,卻嫌凋零陳舊的灰墻,還有一幢透著陰森氣息的三層樓大宅。

  一般的客棧不都是蓋在大道旁,或是人煙來往稠密處,絕不該是位於竹林深處,僅有羊腸小徑可通達,連騾馬都進不來的地方吧?

  疑惑歸疑惑,但當他抬眼見著那塊掛在陳舊大門上的匾額“鹿鳴館”後,終於不得不確定自己並沒有找錯地方。

  他上前叩門,等了好一會兒後,門扉終於咿呀一聲地打開,接著他就看見探出門外的一雙眼睛。

  千真萬確是採出“眼睛”而非探出頭來,應門的小廝往外探出眼睛的動作,活像是一隻陸螺,不但眼睛可以抽拉出臉龐之上,還可以往不同的方向兜轉。

  就好比此時此刻,那家夥左眼朝上,右眼朝下,在將寧為臣給上上下下全打量完了之後,才擠出一把黏稠的勾絲嗓音。

  “閣下有何貴幹?”

  “投棧並……”寧為臣視線往上掃向區額,重新確認了沒找錯地方後才繼續說:“求親。”

  聽見這兩個字後,那雙原是滿溢著睥睨的圓圓大眼,頓時換上了肅然起敬的景仰及熱情。

  “請進!請進!”小廝邊說邊快快將門拉開,將他領進廳裏坐下。

  “您先坐會兒喔,可千萬別走喔……”他先送來茶水及菜單後才轉身離開,“我去喊龜總管過來,這事向來是由他在負責的,您得同他談。”

  談有關於求親失敗時的醫療費用及尊嚴損傷該怎麼計算,免得大家事後扯不清。

  他家龜總管現在可學精了,要放人進房去見小姐前,都得先簽下一張生死狀。

  寧為臣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由著螺眼小廝離開,因為此時的他,光是窺伺身邊那一桌接一桌的客人,就已夠他眼花撩亂了。

  左邊一桌三人在喝酒時張開的不是口,而是將頭摘下,直接將酒倒入喉中。

  右邊一桌四人極沒坐相,縮屈著腿、弓凹著背脊,眼睛大如銅鈴,頭顱還可以兜圈子,不斷地三百六十度轉著,活像是四隻夜鴉,蹲踞在樹梢上的模樣。

  更遠的那個男人生得像螽斯,他身邊的像騷斯,還有兩人身俊的那家夥,明明就是個螳螂臉嘛!

  寧為臣回想起了姬商的話——

  你到了那裏別驚也別慌,你是做這一行的,對於許多事情早該見怪不怪了,妖長得像人就代表道行已修到了一定的水準,或是祖傳留下的底子打得好,但若是生得依舊不脫本尊模樣,那就是……唉唉唉嗅,還有得修煉了!

  思索間他忘了收回視線,惹來那桌摘頭客人裏面,一個滿臉叫髯莽漢的拍桌起身怒喝。

  “娘個鳥XX!瞧?瞧什麼瞧?沒瞧過人家喝酒嗎?”

  “對不住!”寧為臣趕緊收回視線,微笑道歉,“確實是在下失禮了。”

  “算了、算了,千萬別在這兒鬧事。”莽漢身邊有人開口勸解,並壓他坐下來。

  “不是的嘛!”雖然被硬生生地按坐回位子上,但叫髯莽漢的嘴裏可沒斷了嘀咕,“哪有人這麼不懂禮貌的?又不認識的,瞧他個奶奶騷屁呀!”

  寧為臣索性關上耳,只是臉上笑意未卸,然後伸手翻開方才小廝送上來的菜單,不願和那些個怪模怪樣的家夥另生衝突。

  卻在細瞧菜單後,他不禁再度看直眼了。

  因為他瞧見“墓碑鬼血長鞭矛”、“毛蟲軟軟糯腸膏”、“炸蛹香香屍幹”、“鹿糞晶球香煉奶”、“蠕蝠磨爛肉棗泥”……等等只會讓人想吐,而絕下會讓人生起興趣的菜名,往下再一瞧去,競還有更駭人的“白斬人肉”、“九轉人腸”、“人雜三杯煮”,以及“人屁熬棺材板”等菜名。

  “這位公子,您翻錯頁了,您要的東西該在前面幾頁吧。”

  一把低沉嗓音喚醒了寧為臣,他抬起頭,看見了個矮矮胖胖,頭頂無毛,生著一張闊嘴的年長男子。

  在接收到他的視線後,年長男子微笑著開口。

  “那一頁是給有特殊口味需求的妖族當點心用的,而公子您,看來還是偏好人類愛吃的食物吧。”

  “當點心?”寧為臣心中一凜,“人肉人腸及人雜?”

  “那又如何呢?”男子臉上寫著可笑,“人類不也都以吃咱們本尊同類的肉肉腸腸、五臟六腑來維生的嗎?”

  寧為臣放下菜單,知道該是放棄再探討這問題的時候了。他向男子微笑,“閣下就是龜總管?”

  男子微笑點頭,目光帶著好奇,“而你,就是那個跟阿螺說要來向我家小姐求親的……人?”他特意加重最後一個字,瞇超眸子上下打量著,“不過,你看來像是個以收妖為生的道士吧?”

  寧為臣點頭,表情自然,“你家小姐招婿時,並未設下身分限制吧?”

  “那倒是沒有,只是我從沒想過會有‘人’敢來試,請問公子貴姓?”

  “敝姓寧,寧缺勿濫的寧。”

  龜總管姦笑的開口,“也同樣是‘寧可信其有’的寧吧!所以寧公子確定沒有找錯地方?也早已知曉我家小姐跟你是不一樣的,她……並不是人。”

  寧為臣點下頭,“龜總管大可放心,我是經過朋友報訊而來的,他叫姬商。”

  “原來如此!”龜總管恍然大悟,“原來是姬公子讓你來的,想必是他不甘受挫,想看看世上是否真有人能壓得住我家小姐,是以找你來試,但寧公子……”

  他臉色一整,肅然的看著寧為臣。

  “咱們‘鹿鳴館’可非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這招婿一事也絕不是在開玩笑的,你既然來試了,事情若是成功,你這一身的衣袍道冠可都得為了我家小姐還俗脫掉,還得為了將來著想,要跟著修習妖術喔!”

  “在下知道!”

  寧為臣微笑一揖,藉著作揖的動作,避開了對方銳利的眼神。

  他當然知道,因為那些都是姬商的事,與他無關。

  他會肯來,與姬商的交易下過是臺面上的原因,更大的因素,是他很好奇連姬商都搞下定,被稱為羅剎的女妖會是什麼德行。

  此外,當然還有對於“七魂之魄”的些許私念,想瞧瞧這傳說中的寶玉,是不是真的有那麼神奇,然後再看看有沒有可能趁亂伺機帶走。

  想得太過出神,寧為臣半晌才讓龜總管給喚醒,並感覺到大廳裏的過於安靜。

  他抬起頭,發現滿廳子的妖精鬼怪都圍到他這桌,個個眼底寫滿了想瞧熱鬧,看人出醜的竊竊歡喜。

  注意注意,這次是真的看“人”,而非看妖出醜喔!

  就在他面前桌上,有張四四方方攤平著的,等他簽名的生死狀,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求親自願,死活自求,一切後果,勿咎他人!”幾句話。

  不過是求個親罷了,真有這麼危險嗎?

  但無論如何,既來之,則安之,寧為臣無所謂地曬笑,毫不猶豫地在生死狀上簽下“寧為臣”三個字,並從那張紙上,終於知道了那位他欲求親的女子芳名。

  聶小魚,她的名字。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2:00

第三章

  羅剎究竟該生得什麼模樣?

  在鄉野傳聞裏有兩種說法。

  一說在海外之域,婆利之東有個羅剎國,其人朱發黑身、獸牙鷹爪。

  聽說那裏的城墻是用墨般的黑石頭砌蓋成的,那個國家裏的宰相耳朵反著長,鼻子有三個孔,眼睫毛又密又長,像是掛上了簾子。

  總之呀,就是人人生得猙獰醜陋、奇奇怪怪,並且脾氣很壞。

  怪的是,官愈大者還愈醜,官愈小者相貌還比較能看,但當地人偏以醜為美、以美為醜,與中原人的審美觀全然相反。

  另一種有關於羅剎的說法,是說羅剎鬼乃天竺神話中的惡魔,傳聞他們能夠化身變成種種形相。

  如犬、鳥、禿鷹,又能變為其人之兄弟、姊妹、妻子、丈夫等而不被發現,甚至還能化形為美婦去殘害人命,此種羅剎鬼,男為黑身、朱發、綠眼,女則為絕美婦人。

  寧為臣並不知道他即將要見到的這一位,會是屬於哪一種。

  但若依他方才在廳裏用膳時所聽到的說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位被封為“鹿鳴羅剎女”的聶小魚大小姐,脾氣應該不好,且還是相當的不好,而這正是她會被人封為羅剎女的由來。

  寧為臣輕悄悄地來到梯下,正準備往登上二樓,不消回頭,他就感覺到了身後有群自以為躲得不錯,等著瞧好戲的妖精鬼怪。

  他還能夠確定那裏頭肯定包括龜總管、蛙嫂,以及一個被人喚做 兒小姐,好生愛笑,聽說是姬商的表妹,也是個狐妖,他卻覺得還比較像是跳蚤精的活潑淘氣小姑娘。

  邊登樓時他邊付想,不知道羅剎女的平日消遺會是什麼?他又該用什麼主題和她聊開,方能投其所好?

  是練刀、使劍、玩流星錘?朝著葫蘆射飛鏢?

  還是趴在桌上肢解耗子、小青蛙?整蠱苦命的小動物?

  搞不好那些寫在菜單上的妖怪點心,就是出自於她的創意靈感。

  就在他膳中思緒翻騰時,陡然一陣箏音悠然的由樓上傅下,事為臣不禁愣住了。

  箏音?羅剎女竟然會彈箏?

  老實說,這比聽見裏頭傳出殺雞殺鴨或是痛哭求饒的聲響,還更讓他感覺到驚訝。

  但那真是箏音沒錯,雖然他對於音樂只是個門外漢,卻也聽得出來彈得不錯,鏗鏘、頓挫、抑揚、柔和、幽美一項不缺,或許還稱不上是天籟,但至少已經能夠如行雲流水般地悠揚,讓人聽來身心舒暢。

  箏音掩去了足音,寧為臣悄悄地登上二樓,他站在門外伸出手,正想叩門時,卻突然聽見裏頭嘎地一聲尖響,箏音中斷。

  不用別人來解釋他也聽得出來,這個音,彈壞了。

  接下來又是一嘎、一嚏、一嗤,甚至是一長串的ㄍ ㄍ 嘎嘎嘰嘰歪歪了。

  於是乎,那原是柔美的箏音競成了殺雞宰羊的刺耳噪音。

  這個音不對,那個音定調,很明顯的,大小姐她因為練得不順而生氣了。

  原本聆聽欣賞的俊瞼浮上了微窘的神色。

  寧為臣收回欲敲門的手改去摸下巴,認真思考著是不是該改天再來,免得此時進門肯定要遭殃。

  聽人琴音便可知其修養,裏頭這位聶大小姐的脾氣,比超前一陣於死纏著他不放的方婇鳳,只可能會更差,而不可能會更好的了。

  雖想要走,但還來不及邁開腳步,刺耳的嘎音卻先一步停止,替換上的是弦斷木破的爆響,接著門板 當晃震起來,被一股蠻力由內而外地砸出了個大洞,並由破洞裏飛出了一樣物事。

  那是一隻箏身斷成兩截,十三根弦全被扯斷,壓根看不出它曾經是一具箏的箏了。

  果真是個羅剎惡女!寧為臣苦笑。也罷,既然對方性子如此直率,既然她連門都給搞壞了,那他索性省下禮數,不請自入了,管他龍潭虎穴,也總要闖過了才會知道。

  破了個大洞的門扉先是開後是關,在眼睛適應了室內的亮度後,他看見那位剛砸完了箏,此時一雙藕白小手上又高舉著梨木箏架,正準備再度出手的少女。

  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寧為臣從少女那雙大陣中捕捉到了訝色。

  她驚訝著有人會不怕死地敢在她發飆的時候進屋裏,驚訝的情緒讓她暫時停住動作,甚至還有些忘了自己原是想要做啥了。

  利用著這難得的空檔,寧為臣終於能夠瞧清楚她,並朝她露出示好的微笑;這笑容是打他成年後就所向無敵,會讓女人腿軟並心跳加速的俊魅微笑。

  但此時他的笑,卻讓她發愣更甚,像是看到個下怕死的瘋子。

  趁她發愣時,他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若非此時那張小臉上漾著駭人的戾氣及蠻勁外,她其實生得還不錯,且是下錯得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少女有著大得出奇且澄凈無垢的雙眼,她的眼睛讓他聯想到萬裏無雲時的朗朗晴空,幹幹凈凈,清清靈靈,就算是時有烏雲,也遮不去她的靈秀。

  按那模樣看來,她頂多隻屆人類的十六、七歲,櫻唇如點,眉目似畫,一頭烏亮柔絲松松綰成懶髻墜在耳畔。

  她一身白裳,膚如凝脂,雖然她臉上還滿載著戾氣,但如果換個角度欣賞,其實會覺得這個樣子的她,另有一種刁悍混著驕縱的可愛,真情實性的……可愛。

  就在寧為臣忙著打量聶小魚的時候,她已回過神,並且放低手上的箏架。

  將東西放低?

  莫非是他的魅力及笑容生效了?

  他這麼猜測,卻在下一瞬間換上狼狽的神情,整個人迅速趴下,因為那只箏架已轉了方向直直朝他飛了過來。

  原來她放低箏架,是為了要轉個方向,改變瞄準的目標,而不是被他的笑容所感化影響。

  寧為臣及時避過了攻擊,回頭看見那只箏架在他身後摔了個稀巴爛,他忍不住微冒冷汗,如果方才他沒來得及閃開,那麼成了堆爛柴的,就該是他了。

  見聶小魚毫不猶豫地又伸手去捉東西準備丟他,他忍不住出聲抗議。

  “你不覺得在砸死一個人之前,好歹該知道他姓什名誰,所為何來,將來也好編排紀錄,留榜作念吧?”

  “完全不需要!”

  聶小魚抬高纖巧下巴冷冷回答,明明聲嬌音軟,卻偏偏出手狠辣,一個轉身後,又是個六角陶凳朝寧為臣飛了過來。

  “凡是會在此時不經通傳便在我面前出現的陌生人,一律都是這個該死的下場。”別當她懶得插手管事就是個笨蛋,會不知道姬 那只貪看熱鬧的狐躍,聯合著龜叔在她背後幹什麼勾當。

  是的,她是火氣大了黏,耐性差了點,脾氣壞了點,但還不至於淪落到得以採陽補陰的方法來轉換性格吧?她是惡貓,而不是騷狐狸的,知道嗎?

  寧為臣嘖嘖作聲,惋惜地看著那只上好陶凳在他身前跌個粉碎,卻在發現她扔的東西都只會落地,而不會不小心砸到另一旁擺設架上的東西時,一個念頭快速閃過他腦海,他決定使出險招。

  他快奔至擺設架邊,伸手捉了只放糖的可愛小瓷盅,側過身便往聶小魚身上砸過去,且還學她那樣砸得毫不留情亦無半點憐香惜玉,力道紮實,不客氣也絕非玩笑。

  “你!”既驚訝又憤怒,但又下得不狼狽閃避他的攻勢,頭一回在發蠻時遇到挫折,嘗到了失敗滋味的聶小魚無法置信地瞪著他,“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

  寧為臣笑笑聳肩,卻在說話問再度伸手捉了兩樣小東西握在手上,左右開弓一起丟,目標一致地全往聶小魚身上招呼過去。他看得出她神情一慌想去接,卻因來得太快,且又是左右一起來,讓她失敗了。

  “這叫做投桃報李,又叫做有樣學樣,反正這屋裏的東西全是你不想要的,也都不知道要愛惜,那麼還不如由我來幫幫你,你砸我,我砸你,嘿嘿!人生多麼美妙。”

  “你……你……”

  聶小魚跳腳,生氣地開罵了。

  “你算是什麼東西?又怎麼可以這樣?我房裏的東西向來只許我砸不許別人亂碰的……尤其是那邊架子上的……住手!你快給我住手!聽到了沒有!”

  她邊怒吼還得邊留神,因為轉眼問又是接續下斷的飛物朝她這裏招呼過來,幸好她手腳也快,接著了幾個,但自然是無法接下全部,十個裏有五、六個摔成一地碎片。

  這下可好,她光顧著接就手忙腳亂了,哪還有辦法撥空去抓東西扔砸對方?只好扯開嗓門大吼:“住手!你快給我住手!聽見了沒有!”

  聽見是聽見了,但……哼哼!誰管你呀?

  寧為臣得意壞笑,道爺我扔得正起勁呢!真不知道原來砸東西竟是如此有趣的遊戲,也難怪聶姑娘你會樂此不疲了。

  “住手!放下我的八仙過海謝籃!”

  乒!

  “你找死啊?,那是我的麒麟木雕!”

  乓!

  “快給我放下,如果你敢動我的宜興紫砂壺,我就……就……”

  唰唰唰!散!

  “我說真的!放下我的白玉狸貓盤!”

  砰砰!嘩嘩!

  手上雖忙著幹壞事,但寧為臣的眼睛可沒錯過聶小魚臉上的每個反應,清楚看見她由訝到怒再到慌,最後則是轉成焦躁不安的神色。

  原來這羅剎女只是捨得毀壞桌幾門窗,但對她的私人收藏擺設及小玩意,她可是緊張得很:原來那只是個外強中幹,外表莽惡,內心脆弱柔軟,卻是打死了也不願讓人看出的羅剎女。

  愈是緊張才是愈有殺傷力,今日就非得逼她向他認輸求饒不可!

  寧為臣再度伸出手,這一回讓他看上的犧牲品,是一隻魚籃觀音白玉佛像。

  “放下!快放下!我求……”聶小魚發出了大叫,但話未說完便咬住了尾語,她不求人的,她差點忘了。

  雖然咬住了話,但此時她的神情已不單是緊張,而是可以被歸為害怕。

  羅剎女也會懂得害怕?寧為臣眸底暗暗升起饒有興味的好奇。

  “為什麼要放下?”他壞心地笑著,右手故意將白玉觀音高高舉起,“因為這個東西……對你很重要?”

  廢話!那是我娘還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一隻觀音玉佛像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是這尊觀音面目慈祥姣好,和她娘親生得……很像。

  寧小魚在心底吶喊,卻是死也不會讓這種形似示弱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

  她寧可表現得很兇,情願看起來很蠻,因為唯有這樣,才不會讓人看穿她隱於內在的脆弱,以及那也會感覺到孤單害怕的荏弱一面。

  捺下心緒,她放聲大吼。

  “不!它一點也下重要!我只是不許有人在我的地盤上……啊——不要!”

  寧為臣猝然松開右手,聶小魚一邊衝上前,一邊雙手捂面尖叫,甚至在不知不覺間,眸底已漫生起了霧氣,卻在下一瞬間看見他的下一個動作——他用左手接住那只魚籃觀音像。

  “你在撒謊!這個東西對你明明很重要。”

  寧為臣得意洋洋地以單手拿著魚籃觀音像,有一下沒一下地往上輕拋,刻意不去看她氧得微顫的身子,;及那已在她眸底凝聚成形,正在被她用力想眨掉的水霧。

  “你性子驕縱,心情不好就亂砸東西,一不高興就將對方毫無尊嚴地踹飛出去,無視於他人為你的怒火收拾殘局的辛苦,也從不考慮或在乎過別人被你傷害時的感受,現在,你終於領會到那種害怕被傷害的滋味了嗎?”

  說得真好!若非手上還捉著東西,寧為臣還真想為自己用力鼓掌。

  原來他該去當夫子而非當道士,瞧他說得多好、多正氣凜然!

  瞧那只蠻妖像是已被他的話給感動得轉過身,垂低著螓首及纖肩,在乖乖認錯後悔了。

  “算了,別自責了,人非聖賢……嗯,妖亦通用,孰能無過?”

  他邊出聲勸慰,邊將魚籃觀音恭敬地擱回架上,然後舉步朝聶小魚走過去。

  “你只要知道錯,並且下定決心要改過,還是能變成一個人見人愛的……”

  他走到她身後,此時她突然一個轉身,先是帶來一陣香風,繼而是利爪拙上他的肩頭,他瞪大眼睛,看見眼前那一張渾然變了個樣的小臉。

  變了個樣?

  沒錯!長發不變,懶髻還在,但那張原是白皙柔嫩的小臉已長滿了黑色軟毛,還有她鼻頭往外冒竄著的幾根長長白白的胡須,那些是只有貓才會生出的胡須。

  貓?是的,除了臉上的黑色絨毛及白色胡須,聶小魚的鼻子也變黑、人中裂敞,就連那雙澄澈無垢的大眼睛,也變成了一雙閃著邪惡光芒的貓眼。

  貓妖?!

  原來這位名喚小魚的女妖,竟然不是魚妖而是貓妖?

  一隻愛吃小魚的貓?

  但寧為臣畢竟是吃鬼神飯長大的,即便是在猝不及防間見著了人臉變貓臉,卻還算鎮定,未現驚惶。

  只是他很清楚那雙貓眼裏雖未見著怒火,卻比冒了火還更慘,因為那真會要了人命的殺機,是不會寫在臉上的。

  該是逃命的時候了!管他什麼爛寶玉,都比不上他的一條命要值錢吧!

  雖然他這樣告訴自己,卻已經下能動了。是的,他的全身上下及聲帶,都讓她給施了術,再也不能動了。

  “臭道士!你當我是在反省嗎?哼!我只是在凝聚念力準被施術。此外,你知道我為什麼每回都會踹那些自動上門來的笨蛋出去嗎?”

  聶小魚邊說話邊伸長那在頃刻間長出了五根利爪的貓掌,滿意地在他臉上輕劃著。

  “因為我並不想殺他們,即便他們是真的很討厭,我踹他們出去是為他們好,免得我一個失手殺了他們,但是現在,哼!我決定改變主意為你破例,我曾聽龜叔說你們在進來前都會先簽下生死狀,換言之,就是死而無咎的意思羅?我想,如果我先殺了你再拿你的肉去煲湯的消息一經傳開,多多少少能幫我嚇阻好事之徒再想上門來吧,所以呢……”

  她將身子更加移近,幾幾乎就要貼在寧為臣身上,接著她開始認認真真地將他從上到下地姦生打量起來。

  她的打量可不像以前那些女人對他的仰慕崇拜,而是真真實實在計算,計算著該從哪個部位下手才好。

  “讓我來瞧瞧,到底該先從哪邊吃起好呢?雖說吃人對我還是頭一遭,但既然對像是你,我會很開心能夠為你而破例。”

  她一雙貓瞳裏閃動著邪惡光芒。

  “只可惜你不能出聲,否則我還想讓你給我一點建議呢,看是先敲開腦袋吸腦漿吸個痛快,還是先捉起大腿啃咬?但既然你不能吭聲,那就是任由我自便羅,不如就這樣子吧……”

  她抬起他的右掌,動作溫柔的摩挲著。

  不是屬於情人之間輕憐蜜意的摩挲,而是像個廚子在採買食材前,得先試試這塊肉的鮮度韌度的動作。

  “先來懲罰這一隻不乖,剛剛砸爛了我一堆心愛物品的兇‘手’吧……”

  大手被抬高,她採出舌尖的小嘴湊過來,寧為臣見狀也只能無力地閉上眼睛。

  可恨!如果他能說話,他有自信救下自己一命,偏偏他全身無法動彈,甚至還包括了嘴。

  說不怕是騙人的,但老實說,那種荒謬的感覺其實遠遠勝過了害怕。

  他曾揣想過不少死法。

  例如被人告發是個不學無術的假道士而被關進牢裏,斬首示眾;例如被愛慕他的女人追捕,為了全節而寧可投江自盡:例如因為作法生意太好,遭到對頭眼紅生護,於是被下毒、下蠱……反正他想過林林總總的死法,就是不曾想過自己會被—只貓妖給一寸寸“吃幹抹凈”的死法。

  寧為臣始終緊閉著眼睫,因為不想讓那太過血腥的晝面殘留在他離世前的最後記憶裏,怪的是時間緩緩過去了,他能感受到手背上的熱氣,卻始終沒有感覺到被利牙或惡爪給撕咬啃嚼的痛楚。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張開眼睛,正好和那雙寫著懷疑及古怪的貓兒眼,對了個正著。

  “你手背上的疤痕是怎麼來的?”她的嗓音滿是驚訝。

  他用著無辜的眼神回睇她,裏頭寫著——

  你不讓我說話,我怎麼告訴你?

  她先是微瞇起那雙貓兒眼,然後往他喉間輕輕彈了下指,解開他的啞咒。

  “那是在很多年以前,讓一隻忘恩負義的小野貓給咬傷的,我從陷阱裏救了它,它給我的報償,便是回身咬我一口。”

  “真的是你?!”

  聶小魚瞪大眼,原還有些懷疑不信,卻在以毛筆蘸飽了墨汁,朝他唇上畫了幾筆後而才終於信了。

  “原來是你!”

  寧為臣傭懶的魅笑。呵呵,這個世界可真小,只要有緣,天涯海角都跑不掉。

  他知道她要畫那幾筆的原因,因為那時他年紀輕,唇上還黏著騙人用的短須,也難怪她方才沒能一眼就將他給認出來。

  “既然是舊識……”他賴皮地笑著建議,“那麼聶姑娘是不是該看在往日舊情上,饒了在下?”

  “往日舊情?是往日舊怨吧!”聶小魚眼神若冰,哼嗤一聲,“那只是更加證明瞭你的確該死!”

  寧為臣幽幽嘆息,“你不該叫做聶小魚,而該叫做聶忘恩或是聶無義的,連救命之恩都能夠棄之不理。”

  “由著你說嘴吧,反正你都快死了,將牙磨利點好去和閻王爺鬥嘴談判吧。”

  不想再浪費口舌,免得另有枝節衍生,她舉起貓爪放在他胸口上,正待使勁插入時,她聽見他不但未生恐懼,甚至還帶著笑意的嗓音。

  “嘿嘿!聶忘恩小姐,我這裏有個好玩的東西,肯定是你會有興趣的,我能不能拿來跟你交換我的小命?”

  “不能!本姑娘沒興趣。”

  “看一看嘛!看一看又不會少塊肉,看一看又不代表你一定會接受,我都讓你給制住了,你還怕我做啥?堅持不看,那等我死了後你可別後悔喔!”

  “閉上你的嘴!”吵死了!

  “不閉,除非你答應我的最後請求。”

  “誰理你?留著去跟閻王爺談條件吧。”

  “我真的沒騙你,你抬起頭,寶物就在我嘴裏,你只消看一眼就好了,如果不想要,再動手殺我也不遲呀。”

  “不看下看!說了不看就是下看!去死吧!”

  雖是這麼回答,但聶小魚還是忍不住抬起頭,想瞧他究竟還能搞出什麼花樣,卻見著了一團紫霧,由他那勾起邪笑而半啟的唇齒問朝她的臉上吹拂了過來。

  那是什麼?好……怪的香氣!

  聶小魚心底警鐘大響,卻已來不及做任何動作了,她神智頓失,合上雙眼整個人軟軟倒下,暈厥在寧為臣的腳下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2:15

第四章

  打小便在隨時可能要逃命的環境中長大,是以自知馴妖捉鬼本事不夠高的寧為臣一來輕功尚可,二來他習慣在齒間預藏了顆“紫霄迷煙”,那是來自於好友——四川唐門少主唐無忌的護命小小偏方。

  此迷煙乃是武林中著名的七大暗器之一,效果神速,一吸入迷煙便會昏厥過去,且神鬼莫擋。

  外層精心裹了一層特製蠟囊,不會水溶,急需時只須用牙齒咬破蠟囊,再往敵人臉上噴送即可。

  但這回寧為臣雖是成功地將聶小魚給噴暈了,自己卻也同樣脫下了身。

  因為他的身子先讓她給定住,閃不掉又來不及屏息,是以當迷煙發揮神效時,他亦未能倖免。

  於是乎,前一刻還在摔東西吵鬧叫囂的聶小魚閨房裏,卻在下一瞬間,陷入了長長死寂,無聲無息。

  “咦?怎麼突然沒了聲音?”底下花叢間赫然一朵“玉堂春”站了起來。

  仔細一瞧才知道是龜總管,只見他做著偽裝,在頭頂上戴了朵花,還刻意在花莖底下鋪了點泥上雜草。

  “有沒有可能是兩敗俱傷?或者是……”接著又站起一朵“白山茶”,原來是廚娘蛙嫂。“小姐遭到了毒手?!”

  是啊,若非是遭到了毒手,這世上誰能有本事讓她家小姐下砸物、不罵人,且不踹人下樓?尤其是當她看見屋裏有個陌生男子出現的時候。

  “放心吧。”開口的是在一雙白凈貝耳後插滿了小雛菊的姬 ,只見她眉開眼笑地站了起來。“我試過那道士的道行了,繡花枕頭一枚,中看不中用,我可不信小魚會敗在他手上。”

  “那麼怎麼會……”沒聲沒響呢?

  “那還不簡單?咱們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這個提議換來龜總管和蛙嫂的點頭,下一瞬只見“三朵花”蹬蹬蹬地跑上樓。

  在打開那扇已殘破不堪的門扉後,“三朵花”看見了一屋子的殘骸碎屑,以及在那片碎屬中一個僵立一個臥倒,卻是同樣昏迷不醒的男女,女的甚至還變出了貓臉原形。

  “原來……他們只是都暈了。”

  龜總管去探了探聶小魚的鼻息後,這才終於放下心中大石。

  “沒錯,還真是暈了。”

  姬 捏著下巴一會兒站一會兒蹲,東摸西瞧,將那雙原是貪玩的眼神換上了認真,仔細打量著聶小魚和寧為臣,最後她壓掌輕咳一聲,擺出了個資深捕快的架式。

  “由這樣的情況來判斷,一定是小魚先以妖術弄僵了道士,甚至還想要殺他,而道士就趕在緊要關頭時射出迷藥弄暈了小魚,卻因自己亦無法動彈,是以一塊暈了過去。”

  “雖說寧公子到了最後還是沒能夠平安脫身離去,但……”蛙嫂的嗓音裏有著明顯的佩服,“他可是我所見過的第一個,能夠讓小姐著了道的男人。”

  龜總管點頭讚同,“我也是這麼想,這道士還真有點本事。”

  “由兩位的話聽來……”頭上的小雛菊左右晃動著,姬 瞇眸瞅著龜總管及蛙嫂,“你們似乎對這位寧公子還挺滿意的嘛,那麼,想不想讓他當上‘鹿鳴館’的未來姑爺,而不用再費心找人了呢?”

  龜總管聞言忍不住嘆氣,“咱們滿意又不能當回事的。”

  “哎呀呀!你家小姐是只莽貓,哪裏分得出來什麼是對她好或不好?即便是天王老子上門來,她也是一律不要的嘛!”

  蛙嫂微蹙眉,“聽來 兒小姐好像還沒有死心?”

  “那當然!”姬 眉開眼笑的點下頭,“好的開始就是成功了一半,懂嗎?”

  “呃,這樣……”蛙嫂將眸光瞥向那一僵立一臥地的男女,“能算得上是好的開始嗎?”

  “一個叫‘俯首稱臣’,一個叫‘寸步不離’這還不夠好?”

  “好好好!很好!很好!非常好!”龜總管自知說不過眼前這位狐妖小姑娘,“如果真是成功了一半,接下來咱們又該怎麼做呢?”

  姬 敲了敲腦袋,嘻嘻笑道:“自然是讓他們能多點時間單獨相處,也好讓他們能有機會培養感情。”

  “怎麼培養?又該上哪兒去培養呢?”蛙嫂不安地問道。

  瞧這滿地的碎屑及那一倒一僵的結局,若再將他們蛤放在一塊?就怕又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事再起!

  “聽說過‘患難見真情’嗎?所以我建議將他們引到‘幻靈迷宮’裏去,並用一把‘同命鐐’扣住他們倆,讓他們被迫綁在一塊找鑰匙,這樣才會有機會培養感情嘛!”

  幻靈迷宮?!

  那個隸屬於另一個獨立空間,裏頭住著不見容於其原來社會的妖靈、魔獸、鬼魂、精怪的地方?

  那個沒有最高統轄單位,沒有固定社會規範,不求精研術法,只求浪蕩過日,但若是見到陌生人進來,就會團結一致抵擋外敵,整到你哭得迷宮世界?

  那個為求保護該處不遭外來術法所破壞,在建造之初由色界四禪天請來十三位大羅金仙,聯手設下了結界,除了正式落籍於該處的妖靈之外,凡外來者,其原有術法在一入迷宮裏時就會暫時失效的地方?

  聽了這個建議,不論是龜總管還是蛙嫂,面上都浮現不安。

  “ 兒小姐,迷宮裏多得是無法臆測、心思詭怪的邪物,就這樣貿然地放他們兩個進去?就怕會有危險。”

  姬 皺皺小鼻子,笑得可親又可愛。

  “放心!我在那裏頭有熟人……喔,不,是熟妖。只要他們別太笨了,就肯定會沒問題的。此外呀,就是得要有點冒險刺激才能夠患難見真情的嘛!放心,你們家小姐生就一副鴻福齊天、九命怪貓的面相,不會有問題的啦!”

  “就算沒問題,但事後小姐若是怪罪下來……”

  “那就全推到我身上好啦!”

  姬 用力拍下了胸膛,頭頂上的小雛菊也跟著她的動作搖晃了起來。

  是啊,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反正這樁事就只會有兩種結局——

  一種呢,就是當個現成媒人,討頓喜酒吃喝。

  另一種呢,自然就是亡命天涯,逃回老巢去躲這只小惡貓羅!

  反正對這兩種結局她都經驗豐富得不得了,所以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       ***

  當你大睡了一場,清醒過來時,卻發現緊捱著身旁熟睡著的,是個你厭惡至極,亟欲除去而後快的男人時,你會怎麼做?

  才剛掙開眼睛的聶小魚,就遇到這樣的問題了。

  她甩了甩頭,好半天才能將暈厥前所發生的事和眼前的情況兜連在一塊,想起了她曾著了那臭道士的道。

  但就算是兜連上了,她還是沒能弄懂自己何以會躺在這裏?臉也不再看起來像張貓臉,頭頂著一片藍天,睡在一片如茵的綠色草原上。

  難道是臭道士趁她暈厥時,將她偷偷帶出“鹿鳴館”?

  且還故意睡在她身旁,想造成“生米煮成熟飯”的假像?

  想都別想!給我去死吧!

  聶小魚猛地坐起身,右手舉高正待往身旁仍昏睡的男人頭頂擊落時,卻因迅速起身的動作而引來了 當一聲。

  直至此時,她才看見自己左手手腕上,競戴著一條由精鐵打造而成的手鐐,而約莫有一條手臂長度的手鎳另一端,卻是銬在那討厭的道士右手手腕上。

  這是什麼東東?

  注意力被驟然轉移的聶小魚改而舉高左手,瞇眸細細打量著,就在此時,一把細稚如童音的嫩嗓,自她前方響起了。

  “那個叫做‘同命鐐’,從被拙上的那一刻起,你們就已是生命共同體了。”稚笑咯咯道。

  “所以呢,你可千萬別想殺他,否則你也會一塊死翹翹的喔,你甚至不能打他、踹他、罵他,或者去咬他,否則不但你的身上會出現同樣的傷痕,甚至就連被吼、被揍時的痛楚,也會一分不差地同時出現在你身上。”

  聶小魚的目光向四周搜尋了一下,最後才確定這聲音是來自於眼前大樹下,一顆矮敦敦的蘑菇所發出來的。

  “你又是什麼東東?”

  “我才不叫做東東呢……”語氣裏沒了笑意、心裏暗生了著惱,那蘑菇精刻意將蕈傘抬高,好露出他生在蕈身上的眼耳鼻口,“聽好!本蘑仙名叫納豆。”

  “蘑仙?哼!想騙誰呀!一看就知道不過還是只小妖精,離成仙還遠得很呢!還有,你生得明明就是菇頭菇腦菇兒樣,幹嘛要叫‘豆’?”

  蘑菇精聽了更惱恨,一來惱她對自己不敬,二來最恨別人用他的名字來笑話他,“你管我!那你不也明明是只貓,幹嘛要叫魚呢?”

  真是牙尖嘴利的小東西!與他那可愛逗趣的外表絲毫不符合。

  “我才懶得管你是叫屎球還是屁蛋!”莫名其妙來到陌生地方的聶小魚心情超爛,不願再和對方多費唇舌?她大刺刺地把手伸到蘑菇精面前,語氣霸冷的開口,“鑰匙給我交出來!否則你就等著完蛋!”

  “什麼屎呀屁的,你這女妖嘴好臟,絲毫沒半點可愛雌味!莫怪小狐狸要為你的事情傷腦筋。總之,不許再喊錯我的名字,否則,你別想再從我這兒得到任何答案,你給我聽好了!”

  蘑菇精小手擦腰,一張可愛菇臉氣呼呼的。

  “你想要的鑰匙我沒有,那只小狐狸另外找人藏進迷宮裏去了,她只托我守在這裏等你醒過來,告訴你這些經過原委罷了。”

  話說完後,他刻意掏出兩只褲袋讓她瞧,果真是什麼都沒有。

  “小、狐、狸?”一字一頓,聶小魚說得咬牙切齒。“又是那整天愛瞧熱鬧的死丫頭?可惡!等我離開這裏,我非要……”

  “等你真能離開再說吧。”蘑菇精擺出老氣橫秋的表情,“成了,見你醒了我就該走了。”

  見對方作勢要走,聶小魚只得按捺下火頭,捉緊時間問問題。

  第一個問題——

  “這裏是哪裏?”

  “幻靈世界之‘幻靈迷宮’外頭。”

  幻靈迷宮?!

  聶小魚眸底布滿驚訝,就是那個聽說裏頭住滿了“邊緣怪物”,想法做法自成一格,不愛受到管束,下愛與外人牽扯交涉,凡人內者,不論仙妖魔道,其原有術法一律無效,只能靠手腳、靠動腦的魔法迷宮?

  嬸兒那小狐狸精也是本事,是在何時認識了這些怪家夥的,她竟然不知道?

  第二個問題——

  “我要怎樣才能甩脫這個討厭的家夥?”她用鼻尖指向倒在一旁的寧為臣。

  蘑菇精小手環胸,下耐煩的用腳尖敲著地。

  “我說話你都沒專心在聽啊,不是跟你說了鑰匙在迷宮裏?想要擺脫這家夥,就得先帶著他一塊去走一趟迷宮找、鑰、匙!”聽懂了沒?笨貓!

  “就算真的要進去找……”聶小魚沒好氣地瞇起眸子,“好歹得有個口訣或是提示吧?要不怎麼找?”

  “口訣?提示?喔唷!我竟然忘了這檔子事了,讓我想想……嗯,想起來了,就是‘逢鏡左拐、逢澗直躍、縫雲上鷂、逢酒莫要!’這麼四句話。”

  不懂!一點也聽不僅!聶小魚聽了只覺……頭好大!

  臭 兒!她明明知道她是蠻力第一,動腦最末的了,還這樣玩她?

  不過……聶小魚斜瞥了倒在地方的男人一眼,稍微安下了點心,幸虧她不是一個人進去的。

  如果沒記錯,這臭道士應該不笨,或許可以稍加利用,利用完後再殺了,反正翻臉無情這種事她又不是沒幹過。

  “最後一個問題,既然不能夠打、不能夠吼罵,又不能夠狠踹,那我還能用什麼法子叫醒他呢?”

  叫他快點醒過來,兩人也才好快快進迷宮去找鑰匙,快快脫離這種“同命”狀態,也才好讓她有機會去找姬小 算總帳,出悶火!

  “你果真如小狐狸所形容的是只小莽貓,除了打殺踹罵外什麼都不會……”

  蘑菇精搖搖頭,神情看似憐憫寬容,實則是在小肚腸裏計謀著該怎麼說,才能為方才被這莽貓惹毛了一肚子火的悶氣,想個辦法奉送回去。

  好吧,他必須承認,貌似稚氣可愛的他,骨子裏呢,卻是恰恰相反,有仇必報。

  “好吧,看你可憐我教你,但我教完後就要走了,你可千萬別再拖住我羅哩羅唆的!告訴你,最快又最有效的一招就是用你的嘴去吃他的嘴,可不是真吃下肚裏去的那種喔,而是要用你的舌尖去觸及他並輸氣給他,那麼他就自然會醒過來,這一招效果神速,絕對可以為你省下許多下必要的時間,好能早早進‘幻靈迷宮’去尋找鑰匙。”

  話才剛說完,蘑菇精已經遁飛如電,像是真怕了又讓聶小魚給纏問得走不開。

  以嘴吃嘴?且還要輸氣?

  那不是會碰著對方的臭口水嗎?

  好臟喔!她不要!她才不要呢!

  可是……該怎麼辦呢?她更不想浪費時間在這裏曬太陽等人睡醒,她還趕著去找出鑰匙呢!

  這個可惡的專惹麻煩的姬小 ,看我回去後怎麼整治你!

  但光是坐在這裏罵人無濟於事,她真的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想了想後,聶小魚作出決定了,她伸手從草地上隨意拔起一朵多辦野花,擱進了另一手的掌心,然俊告訴自己由天來決定,單辦就是吃他,雙露就是等他。

  接著她開始非常非常認真地數念著,每念一聲就拔一片那株無辜野花的花辦。

  “單吃!雙等!單吃!雙等……”

  因為數得太過投入,所以她沒瞧見從另一個方向去而復返的蘑菇精,正躲在遠遠的大樹後方,想看看她會下會真相信他的鬼話,去“吃”那個男人。

  小莽貓就是小莽貓,笨得要死!蘑菇精在心底嘿嘿笑著。

  只會發火卻沒發現,其實就在她向他問話的同時,她身邊的男人早已起了些微的動靜。

  聶小魚沒看見,納豆卻看見了,畢竟他是個蘑菇精,這片草原上的風吹草動,就算再微小也都別想瞞過他。

  其實那男人早已醒來,卻不敢明目張膽地張開眼睛,想是怕小笨貓光顧著揍他踹他出氣,而忘了該先乖乖聽完小狐狸讓他轉述的交代。

  這樣看來那男人還滿聰明的嘛,至少他一定比小笨貓聰明就是了。

  如果那個男人真的夠聰明,就該知道剛剛既然已經“不小心”地裝暈了,可千萬別又在這個時候“突然”醒來。

  若是讓小笨貓知道他裝暈?讓小笨貓知道他瞧見了她的猶豫?還有那呆呆蠢蠢地低頭認真數著花辦時的矬樣?

  這樣一條條、一筆筆帳被逐一記下之後,這男人未來的前途,肯定無“亮”。

  所以呢……小莽貓到底會不會吃他呢?

  會不會吃?要不要吃?該下該吃?肯不肯吃?結果吃是不吃?

  此時不光是看熱鬧的蘑菇精想知道,那個佯裝暈過去的寧為臣,也忍不住和納豆一樣生起了心驚肉跳的緊張期待。

  也許他還是別再裝了,畢竟看在“同命鏍”的份上,她應該不會太刁難他就在寧為臣想著該怎麼“醒”過來時,聶小魚手上的花朵花辦被拔光,她咬咬銀牙、瞇瞇貓眸,順手拋掉了殘枝,然後跪著坐直,再來俯身貼上他,用她的嘴去觸碰他的嘴。

  哇!小莽貓還真敢!居然為了自由真的去“吃”那道上了!

  趕緊將蕈傘往下包住身子,在裏頭爆出大笑的納豆,姦半天後才終於笑夠,然後拉直了蕈傘,恢復了原貌。

  呃,他這是快點走吧,省得讓小莽貓瞧見他在這裏看熱鬧,氣得兇性大發。

  一抹灰影快閃,蘑菇精再度消失了蹤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2:33

第五章

  呃……這樣真是很尷尬的,好嗎?

  上天明鑒!他真的下是想要藉機偷香,而且老實說,對於一隻小野貓的“香”,他壓根就不可能會有興趣的好嗎?

  他只不過是想著看能不能多拖延點時間,姦讓他想出如何脫出“貓困”罷了。

  卻沒想到這只小野貓不但潑蠻刁悍,且還真是……

  真是好笨、好單“蠢”的,連這種騙人的話也信了?

  甚至還像個蠢蛋一樣的傻傻剝數著花辦?也莫怪那只小狐狸要鎮日以耍弄她、看她鬧笑話為樂了。

  只是……

  老實說,她那種剝數花辦的矬樣還挺可愛的,至少比她咬人時要可愛。

  還有……

  是因為閉著眼睛,所以觸感特別敏銳吧,他沒想到外表兇悍潑辣的小野貓,競有著薔薇花辦般的柔唇,軟得不像話,香得像蜜一樣。

  連他這開葷甚早,下論走到哪都會有女人主動投懷送抱,情事閱歷滿滿的男人,竟也會骨子裏一陣熱浪奔竄,就像是讓天上的雷神,給用閃電劈著了一樣。

  他這頭心思悸動,她那頭卻倣佛無事人一般,只是覺得聿好,並沒像她想像中的那麼難吃或是臭臭的就是了。

  聶小魚栘開唇辦瞇眸瞧著他,他卻仍渾然忘我、沉浸於其中,忘了該“醒”過來,於是在下一瞬間,他聽見小姐她開罵了。

  “X  X  X個XXX!怎麼會沒用呢?”

  呃,這位貓小姐……寧為臣沒好氣地在心裏勸道,能不能別在剛吻完人後就接著罵粗口?那真是很煞風景的好嗎?

  你總得給人一點時間把身子反應冷下來,也才好鎮定如常地面對你,並且假裝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吧。

  他還在想著該怎麼樣“慢慢”醒來,卻又再度聽見她的嘟囔自語。

  “難道是那只笨蘑菇騙了我?還是我的方法不對……喔對了!那笨蘑菇好像是這麼說的,要用舌尖去觸及對方的舌尖才好輸氣,那麼這家夥才會醒過來……”

  一聽就知道大事不妙的寧為臣,正想趕緊張開眼,卻壓根不及身上這只小莽貓動作快。

  他張開眼的同時,剛好看見她閉上眼睛,將臉兒再度朝他俯衝落下,認真十足地對他唇舌並用。

  因為沒有經驗,也因為一心只急著要撬開他的牙關,好讓她達成“以舌尖觸及對方舌尖”的效果,她甚至伸手捧牢他的頭顱,捏住他雙頰,好讓她的努力可以更容易些。

  但在控制的過程中,她還沒忘了不能夠太用力,千萬不能夠太用力,否則她也會一塊痛的。

  但就算她已經盡量克制住力道,卻還是給他一種刁官在仗勢淩辱,或是用強於民女的感受。

  寧為臣在心底暗暗叫苦,這只小莽貓壓根沒經驗,只懂得橫衝猛撞,就在他叫糟的同時,果真很快就在彼此口中,先是口水泛襤成災,再來是嘗著了血腥味。

  他受苦,她亦然,果真是一起倒楣遭殃。但雖是如此,這只小莽貓似乎沒有想喊停的意思。

  她果然有著認真且執意的躁性,只可惜智力太差。

  “這樣還不醒來?真是X  X你個XX  X  X!@@&&X  XX”

  又是臟話連篇!寧為臣下意識地皺眉,甚至想要出聲糾正她,卻因再度身陷她更加瘋狂的攻勢裏,而被迫無聲。

  她吻、她咬、她舔、她舐、她吮,聶小魚像只餓壞的小貓在飽餐著她的貓食一樣。

  漸漸地,寧為臣心底的叫苦喊糟走了樣,在他也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心底緩緩冒生出一股心動神馳的燥熱感。不管怎麼說,他畢竟只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又哪禁得起如此熱辣的狂吮誘煽、吸吮舔咬呢?

  這只小莽貓!他在心底深覺無力。

  用這種潑蠻勁來達成目的,怕就連個死人也要被她給吻得醒過來了吧。

  罷了!算他認栽,就算可能會因此而攬禍上身,他也無所謂,一心只想化被動為主動,主動出擊。

  在聶小魚察量之前,事為臣已微微挺起身、仰高臉,主動投身入被她燃放起來的野焰裏。

  他回吻著她,縱容自己反覆品嘗著來自於她的甜香。

  聶小魚也是後知後覺,竟然在被吻了半晌後,才終於察覺出不對勁。

  她赫然睜開眼睛,正好與他的眼神對上。

  一見她張眼的動作,寧為臣立即讓自己的眼神放空,看起來一副像是剛剛蘇醒的恍神樣。

  “你醒啦?”終於!呼……好累!

  聶小魚毫不考慮地抽回還捧著他頭的手,讓才剛“醒”過來的寧為臣因她抽手過快,來不及反應,後腦勺重重撞到地上。

  不過他疼她也沒好過,他感受到的痛,她也同樣領受到了。

  她沒有伸手去揉後腦勺,只是低低抱怨,“這‘同命鐐’居然該死的是真的!”

  寧為臣雖對於方才所發生的事情都很清楚,但可沒忘了該要繼續扮傻。

  “聶姑娘,為什麼咱們會在這裏?”演技自然,神情與語氣都很迷惘,他畢竟是靠行騙走江湖的行家,這對他來說並沒什麼困難的。

  聶小魚松了口氣,幸好他沒問為什麼看見她在“吃”他?否則還真會有些難以回答。

  “別多問,總之,現在咱們得一起去找出‘同命鏍’的鑰匙,以求盡快恢復自由。”

  那麼長的一段典故,她可不想浪費時間在解釋上,頂多待會兒在路上捉重點講講就是了。心急的聶小魚站起身並順道拉了他一把,動作裏少了粗魯多了謹慎,因為不想害他被扯痛,連累她跟著遭殃。

  寧為臣看見她難得的謹慎有些想笑,當然知道這得感謝姬 的“同命鐐”,讓他在她身旁時,可以少捱些皮肉之苦,多點被尊重。

  只是下回她若還想用同樣的方法叫醒他時,拜託請少施點蠻力,他的舌尖被她咬破了個洞,正隱隱生疼呢。

  但想必……她也不會好受吧?

  他想起“同命鐐”的作用,忍不住暗自竊笑。

  ***       ***

  他們互鐐著手,走向迷宮大門,將美麗的藍天綠地拋在身後。

  整座迷宮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碉堡。

  碉堡外環以奇形怪狀的黑岩為墻,那黑岩層疊堆累直衝雲霄,論寬看不見兩端,論高則彷佛直上青天,形勢巍峨且廣闊無邊。

  人站在墻腳抬眼往上看,就像是一隻螞蟻站在泰山山腳下,這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渺小。

  他們同時伸手推門,門並沒鎖,只是在開啟時發出一記響雷。

  那巨大的響音像是在警告生人莫入,也像是個門鐘,向內傳達著有外人進來了的訊息。

  “你別怕!一切有我在!”這是走進迷宮後,聶小魚對寧為臣所說的第一句話。

  她知道那是個本事不夠高的人類,且在她向來“人不及妖”的觀念裏,沒有長毛厚皮護身的人類,向來是被歸屬在二“等”生物之列的。

  為了不想讓寧為臣受到驚嚇或受傷,進而連累到她,所以聶小魚就像是個保護者一樣走在前面,並出聲安撫他。

  “你跟在我後面,腳步要當心,不過別害怕,因為一切有我在,在這裏我的法術或許用下上,但幸好我還有著尖牙跟利爪的。”

  一再聽見她這麼說,寧為臣險些噴笑出來。

  好吧,他或許本事真的不高,但逃命的技巧卻挺不賴的,從不曾有過這種“躲在女人背後”的經驗,但看在小莽貓是一番好意的份上,嗯,那就由著她,讓她多享受一下能夠護著人的滋味吧!他想這對於她,應該也是一種很新鮮的經驗。

  “反正兵來將擋,水來上掩……啊!呃……沒事、沒事……只是鏡子而已。”

  聶小魚被嚇出了一串話,因為她乍然見到眼前出現了個一模一樣的聶小魚。

  在她舉手時對方也舉,扁嘴時對方也照做後,她終於能確定那並不是一個長得像她的妖精,只不過是面長鏡罷了。

  但不同於他們在外界坊問所見到的銅鏡,那是一片以特殊材質,由矽砂、水銀等原料,經過高溫融鑄成的長形明鏡。

  如金屬般平滑光亮的表面,忠實地反射出光線的效果,更使得鏡中人影看來與本人毫無差異,就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來。

  “奇怪!為什麼鏡子裏沒有我?”

  寧為臣越過她,好奇地伸掌摩挲著光滑的鏡面,怪的是竟無法在鏡中瞧見自己。

  “我想那是因為它是‘照妖鏡’只會照妖不會照人……嘿嘿!那邊又來了一個……瞧!這邊又多了一個。”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兩人身後景物起了不及眨眼的變化。

  那些原有的黑石、青苔、青草、磚墻、石扳道,甚至是藍天都幾乎不見了,變成了一大片接連著一大片的鏡子。

  因為鏡子有反射效果,致使鏡中有鏡,影中生影,重重疊疊、綿綿不絕,而站在四面八方,由各個角度環簇看著他們的成千上百的“聶小魚”影像,讓他們光是看著,就覺頭都暈了。

  突然,寧為臣手上一個抽震,接著便聽見聶小魚的怒吼。

  “是誰在拉我?”

  吼音一停,寧為臣轉頭訝然的看見身旁的她,像是遭點化成石,身子被定住,眼神無波動,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間僵凝住了。

  “是哪個混蛋把我拉進鏡子裏的?”

  被拉到鏡裏?是指她的魂魄嗎?

  只見聶小魚的身軀遭到定住,而那些鏡裏的鏡影“聶小魚”,在此時倣佛有了生命,居然各自開罵,踹踢,甚至是大聲怒吼起來。

  寧為臣舉目四顧,看見數也數下清的“聶小魚”不約而同的生氣罵人。

  老天!在看到那麼多個聶小魚,活像是在比賽發飆,如果不是情況有些詭異,他真想笑出來。

  “臭道士!你若敢給我笑出來,你就死定了!還不快點救我出去!”

  寧為臣循聲望去,想分辨究竟是哪條鏡影在放狠話,卻又立刻讓那群吵吵鬧鬧的鏡影給弄暈頭。

  他只好輕咳一聲,強行抑下笑意,擺出一臉正經的神色。

  “好,我不笑,你快教我怎麼救你出來吧。”

  話是這麼說啦,但其實他也不知道究竟該向哪位“聶小魚”請教才好。

  “很簡單!你只要找出哪一個才是真正被拘魂入鏡的聶小魚,而不是那些在模倣及假冒她的鏡靈便行了。”

  聽見聲音,寧為臣抬起頭。

  他看見了個表情看來優閒自在,蹺著二郎腿的長頸妖怪就坐在他面前那方長鏡上頭,還吹著指甲、邊無事人般地地回答。

  “快點救我出去!該死的長頸妖!這個遊戲一點也不好玩!”左邊第三排有個聶小魚表情兇狠,使出蠻力踢著鏡子。

  因為聶小魚被攝入的是魂而非身子,所以寧為臣無法同樣地感受到她的痛。

  “救你做什麼?你這蹩腳冒牌貨!壞鏡靈!不要臉只會學別人的醜八怪!我才是真正的聶小魚!正牌的聶小魚!貨真價實的聶小魚!臭道士!你到底是聽見了沒有?!”右邊第七個聶小魚,已經氣到頭頂冒白煙了。

  “臭道士!別告訴我你連我都認不出來!需下需要我多踹你幾腳,好讓你復習復習記憶?”在他身後不知是排在第幾百號的聶小魚,不斷躍高身子,高聲罵人。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裏,成千上百個聶小魚都爭先恐後地出聲叫他。

  全都亂了!

  寧為臣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看,等他終於定下神再度張開眼睛後,他看向長頸妖。

  “我可以要求不能有光嗎?”沒了光就沒了影,真正的聶小魚還能不現形嗎?

  “不能!”長頸妖毫不考慮就拒絕,“那樣就失去讓你辨識尋找的意義了。”

  “這是一個遊戲嗎?”他再問。

  “不!”

  長頸妖依舊表情優閒地吹吹指甲,連目光都懶得往下多瞟他幾眼。

  “這是一個殘酷的賭局,你只有一次機會去找出你的同伴,也只能破壞一面有她存在的鏡子,但如果你猜錯了,那麼那條被拘入鏡裏的妖魂便會……”

  說到這裏,那妖怪陡然向下伸長蛇狀的頸子,直直堵上了寧為臣眼前,一雙倒三角形的詭異妖眸,閃爍著邪惡得意的光芒,“再也無法脫困出鏡,永遠成為一抹鏡靈,終身供我驅策差遺。”

  聽到這裏,其中一個聶小魚著急了。

  “選我!選我!但我反對這個賭局,怎麼說都該是我在外頭找,而這個臭道士才該被關在鏡裏才是的,太不公平了。”

  “我都說了我是聶小魚,你聾了是嗎?還不快點選我!”

  躁音擾攘不斷,寧為臣突然毫無預警地發出震天大吼。

  “是聶小魚的都給我乖乖閉上嘴巴!有點耐性!”

  吼完後,他快速遊目四顧,看見了不少怕沒被選上,而乖乖閉嘴的“聶小魚”。

  很好,這會兒至少已刪減了一半。呿!用腳底板想也知道,那些會乖乖聽話閉嘴的,絕對不會是真正的聶小魚。

  “想找死啊?臭道士!居然敢吼本姑娘?”

  “瞧我待會兒出去後不揍扁你才怪!”

  “……”

  即便已經刪減了過半的“候選人”,他眼前望去仍是怒影霍霍,吵音雜雜,想了想後他再度定下神,然後默不作聲地邁開腳步走動。

  他以手鎮拖帶著被抽去魂的聶小魚,在一排排、一列列的鏡子間來回穿梭,再湊近每一個可能的鏡影,做出了抽鼻輕嗅的動作。

  就在嗅過了不知是第幾千幾百面鏡子後,寧為臣突然停足,佇立在一方長鏡前,接著毫無預警地伸拳擊向鏡面,再在鏡面碎片落了滿地後,一把扯出了那條並未隨著鏡片破裂而消失,卻是倣佛遭到了驚嚇的影子。

  “是她!”

  影子被拉出後咻地一聲歸回原位,沒錯,正是聶小魚的魂魄!

  乍然間重獲自由的聶小魚魂雖歸了位,身子也能夠動了,卻是好半天無法開口說話。

  因為她的神智還沉浸在看見他居然能夠認出她來的震撼裏。

  說真的,當他伸手打破鏡子拉她出來的時候,她頭一回有了想抱著人,一邊大笑一邊大聲唱歌的衝動。

  這真的是太驚訝、太令人無法置信了!

  很慚愧,她自知如果異地而處,她是絕對無法辨認出他來的。

  明顯與聶小魚有著同樣震驚不信的長頸妖,壞了優閒、毀了心情,甚至還險些由鏡子上頭跌下來,因為看見可算是到手的獵物居然跑掉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怎麼找出她來的?”

  寧為臣對著長頸妖嘻嘻一笑。

  “對不住!閣下和我的賭局,僅止於我能否猜出哪個是真正的聶小魚,其他的問題並不包括在內,反正閣下時間多得是,乖乖坐好,慢慢去想吧。”

  話說完後,他帶著似乎還沒回過神的聶小魚,笑咪咪的與氣急敗壞的長頸妖揮手告別後,轉身挑了左邊的路走去。

  面層層疊疊不斷的鏡子就像是一扇接著一扇的門,在他們完成了“辨影”的任務後,任由他們一扇接著一扇穿越而過,轉眼間便將那只心情不好的長頸妖給遠遠拋在身後了。

  始終乖乖地任由寧為臣拖著走的聶小魚,因著掌背上的痛楚,終於回過神來了。

  她低頭看著手,想像著當他握拳擊鏡時,得用上多少的力道以及……肯定?

  “你為什麼猜得出哪個是我?”她開口問道,不光是長頸妖不解,連她自己都想不通。

  寧為臣回過頭對著她微笑,“因為你曾經‘吃’過我,所以我嗅得出來。”

  聶小魚瞠大眸子下相信,“騙人!隔著鏡面鎖在裏頭,你怎麼可能會嗅得著?”

  對她的反應,他沒當回事地魅笑著。

  “鏡靈是不會有氣味的,但妖卻會有妖味,再加上我們才剛互相‘吃’過,是以印象深刻。”

  呃,說實話,別看他此時看來輕松瀟灑,其實只有他自己清楚,在決定要出拳的那一剎那,他不知暗冒了幾斤冷汗,因為他其實也是、也是、也是……半猜半蒙上的。

  他只不過是在湊近鏡面並故意做出嗅聞動作時,以眼角餘光捕捉鏡影的動作,而在見著了這位“真”的聶小魚時,那種一見到他靠近,明知他是要救她,卻還是忍不住暗握拳頭,強自壓抑住那股想要扁人鼻頭的小動作。

  就是這樣的下意識小動作讓他決定“猜”是她了!

  但這種老實話,他當然知道下能講出來,若是讓她知道他其實是拿她的終身自由在“豪賭”的話,將來肯定要報仇。

  唯女子與小人以及聶小魚為難養也!右手背上還有著多年前咬痕的他比誰都清楚。

  聽完他的話,聶小魚忍不住低頭往自己身上嗅去,“你說的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那麼什麼才是真的呢?”他索性反問她。

  而被倒打一耙的聶小魚瞪瞪眼睛,立刻決定放棄這種太傷腦筋的問題,卻又在此時,她突然想起另外一個也很重要的問題。

  “那為什麼剛剛你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左邊的路?連問都沒問我?”

  她曾經聽過蘑菇精給的提示,但他並沒有,所以“逢鏡左拐”這四個字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不是嗎?

  “呃……直覺直覺,純粹只是憑直覺罷了,幸好沒帶你走錯……”寧為臣表現得像是松了一大口氣的樣子,“否則那可就麻煩了。”

  好厲害的直覺!莫怪這家夥能僅用一招半式就去闖蕩江湖!

  向來心思莽直的聶小魚沒再多想,點頭相信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2:51

第六章

  老實說,如果撇開是因遭到“狐”算計才會淪落於此的前提不說,無論是寧為臣還是聶小魚,都會覺得這一趟迷宮之行其實還挺……

  有趣的。

  在闖過“鏡關”後,他們接下來到了“靈剎大殿”,遇到一隻正在怒噴火舌的湯牡龍。

  那是一隻名喚“湯牡”,約莫有十個人高的一隻噴火龍,因為搞不定火候大小,而烤壞了一爐燒餅,正氣得蹦蹦跳。

  在寧為臣為他解決了問題,並送給他一隻“定時器”後,湯牡龍開開心心地親自將他們送出大殿,依依不捨地和他們互道珍重。

  他甚至還邀請他們在回程時,可以上他那裏吃燒餅並休息。

  在快樂地揮別了那只熱情的噴火龍後,聶小魚好奇地開口。

  “你怎麼會有那種古裏古怪的東西隨身帶著?”

  “會古怪嗎?”

  寧為臣淡淡笑著,微聳肩頭。

  “我覺得還好吧,因為我這工作沒有拘絆、下受束縛,任我逍遙來去,再加上我又是個很喜歡結交朋友的人,所以不但走過絲路,去過西域,登過天山,甚至還曾乘坐過高桅大船渡過重重汪洋,去到了那些有著紅發綠眼,被咱們中原人喚作洋鬼子的幾個臨海國家。”

  “那些洋人的文化和咱們的不太一樣,卻對機械科學之類的什物極為專長,那只‘定時器’,就是我結交的洋人朋友送給我的,我身上常會有些小玩意,以備不時之需。”做人最要緊的是要懂得認清自我,既然本事不夠,那麼用來逃生或用來哄哄人好換取時間的小道具,總是少不了。

  聶小魚偏側螓首,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怎麼聽起來,你好像還挺滿意自己目前的‘工作’?”當一個術法不濟的道士?當一個隨時可能得腳底抹油的江湖郎中?

  “沒錯!”寧為臣無所謂的笑笑,甚至還點點頭,“我是覺得還挺滿意的,這畢竟是對我有養育之恩的師父,在過世前承繼給我的吃飯家夥,做人哪……”他的表情半帶著玩笑半帶著正經。“可千萬別忘了‘祖業本行’如果能有機會讓我在術法上專精變強……”他想起了那塊“狼牙”,不禁有些神魂不屬,“那當然就更棒了!”

  之所以會神魂不屬,是因為想起了與姬商之間的交易,也想起了他會接近聶小魚的初始原因。

  但不知何以,在當時並下覺得不對的做法,卻在此時讓他覺得不太妥當。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哄騙一隻妖就同哄騙一個女人一樣簡單。

  先讓她動心,然後相約成親,並在婚禮前要求監寶,再找人把姬商找過來,想法子製造出一場混亂,好方便他找機會奪寶。

  這個計畫聽來簡單,看來容易,做起來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

  但在計畫之初,他並沒想到會有這一趟迷宮之行。

  讓他能深入地瞭解她,並且看見她隱藏在壞脾氣、蠻性子底下的脆弱害怕、串直可愛、樸拙莽憨,以及那最令他難以忘懷的,柔軟馨香、甜馥似蜜的唇辦。

  他對她的感覺,早已無法再同計畫之初時那樣地純粹算計了。

  想得太過專注讓他錯過了她的問句,聶小魚氣嘟嘟地提高音量。

  “喂!臭道士!”

  和他說熟不熟,說不熟卻又不盡然,畢竟她都已經“吃”過人家了,但她還是習慣這樣喊他。

  “別當你這會兒手握有‘免揍’金牌,就這麼的不怕死,居然敢不理人?”當心她用記帳的!

  “對下起!你剛剛說什麼我是真的沒聽到,你能再說一遍嗎?”

  “我是在問你——”聶小魚沒好氣地重新問一遍,“你當時是哪根筋不對,怎麼會突然想到要上‘鹿鳴館’去求親呢?”

  他剛剛自個兒都說了,喜歡過沒有拘束牽絆的逍遙生活,那又怎麼會突然想去求親娶妻?甚至還是去娶個非人的妖精?

  “告訴你,我是最恨被人欺騙的了,你可別想亂編理由唬弄我。”

  她或許性子魯直,卻還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於外只可能是“惡名遠播”,絕不可能是“傃名遠播”的。

  所以他那時候的突然上門求親,態度又很堅決,實在是讓她怎麼想也搞不懂。

  向來能言善道的寧為臣,卻讓這樣的一個簡單文句給問倒了。

  不為什麼,只因他突然不想再繼續對她撒謊,但不想撒謊卻又不能吐實,自然就出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窘態。

  剛好在此時他們繞過一處山坳,眼前出現一道銀絲帶狀的長瀑,瀑布除了在穀問因陽光照射而出現一道美麗彩虹外,還夾帶著像幹軍萬馬奔騰般的隆隆水勢直衝穀底。

  “上頭是瀑,下頭是澗,所以……”寧為臣開口,樂見到澗水淙淙,因為終於有機會轉移話題。“我的直覺告訴我,或許是該往下跳的時候了。”

  “往、往下跳?!”聶小魚聽了只能傻眼。

  “是呀!‘逢澗直躍’的不是嗎?”

  “為什麼你會知道?”她再度傻眼,而忘了該先問另一個重要問題。

  “我早就說過了……”寧為臣避開她疑惑的眼神,“我的直覺是很強的,就在剛剛,那四個字就像閃電般打入我腦海,它像是在告訴我,咱們接下來的路,就在水裏。”

  “但是……”

  他決定不再給她任何懷疑或是發問的機會。

  “跳吧!”他以動作加上命令打斷她,毫不猶豫地拉著她一塊往澗底縱身跳下。

  因兩人之間被銬上了條“同命鑲”,讓她想臨陣脫逃也辦下到,但因為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往下跳,所以聶小魚等於是讓寧為臣給硬生生地往下扯落的。

  隨著身子往下落,她忍不住發出尖叫,剛剛忘掉的重要問題也跟著脫口而出。

  “不行——我不識水的!我不要——我不要哇——啊啊啊——救命——”

  呃,他忘了貓都是伯水的,這只小莽貓自然不會例外,她寧可接受與人惡鬥至死的戰局,也不要接受那種會被水給淹死的感覺。

  “別擔心,閉上眼睛。”他在半空中將她攬入懷裏,把她的臉壓在自己肩頭,“我既然敢帶你一起跳,就自然有我的把握。”

  “我不要!我不信!你太可惡了!居然未經我同意就逼我跳下來!”聶小魚在他懷裏掙紮不斷,“我才不要信你這臭道士能夠……能夠……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話沒來得及說完便換上一陣咕嚕聲,因為他們已經掉進水裏去了。

  他們一落入水裏,那快速地由四面八方環簇壓頂過來的沉重水壓,幾乎要將聶小魚給嚇得瘋掉。

  她長這麼大除了洗澡外,向來是不愛碰水的,就算真去碰了,也從沒像現在這樣從頭到腳浸在水裏的經驗。

  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快要死掉……她真的就快要死掉了!

  她想張口尖叫、想用力蹬足、想瘋狂地亂捉一把,卻不管她做了什麼,結果都只是讓她下斷被灌進水……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因為怕水而瀕臨崩潰的時候,她終於被帶出水面,跟著耳畔響起一把溫柔、極有說服力的男性嗓音。

  是寧為臣,是那個她從頭到腳瞧不起兼不信任的臭道士,也是害她掉到水裏的罪魁禍首。

  “乖!你沒事的……噓!安靜點聽我說,放開你快要揪破我衣裳的手,呃……還有你那可怕的利爪,全身放鬆,把你自己交給我,你得要先學會信任我,然後我才能夠幫你的,相信我!乖小魚,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如果是在平時,聶小魚肯定會對這樣子的說法嗤之以鼻,然後一巴掌打過去。

  但無論是人或是妖,當她在面臨最害怕的事情時,方寸已亂,理智全無,只能夠按著體內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去做出判斷,而那個判斷正告訴她,除了相信他,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除非,她真的想溺死。

  於是她安靜下來,放棄掙紮,虛脫無力地任由他擺布。

  幸好他並沒騙她,即便他懷裏抱了個她,只能以單手劃水,他的水性依舊好得叫人驚訝,自在得像條魚,就像她的名字一樣。

  剛剛兩人是由百餘丈的高處向下跳的,重力加上驟急的速度,讓這一跳幾乎觸著了澗底,也讓他隱隱約約地看見左前方不遠處出現了道微光,就像是有座水洞在那邊一樣。

  但因為擔心憋著的那口氣快用完了,他只能選擇先浮出水面換了口氣後,再鑽進水底去找路。

  如果他身邊沒有多個她,他肯定能行動得更快,但因為有她在,他的所有思考模式都被迫重新做出修正。

  既然甩不脫,那就只好同命承受,他認了!

  他抱著她再度潛入水裏,尋找起所有的可能通道,還得時特留意著她釣反應,趕著在她小手揪緊,胸口生疼,—副快要沒氣時停止泅求,然後低頭以嘴渡氣給她。

  就這樣子邊遊邊找,偶爾還得浮上水面換氣後再度潛下,在經過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他終於能夠確定水洞的位置了。

  於是他抱緊她,一鼓作氣地快遊前進,倏地鑽身進入水洞裏。

  水洞後方接連著一條水道,水道並不太長,在遊過了短短水道後,兩人耳畔終於出現了破水聲響,而後他們便將頭浮出水面。

  往前望去一片豁然開朗,綠意盎然,他們甚至還聽見鳥語、聞到花香,就像是經由那道水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你還好吧?”這是寧為臣最關心的問題。

  “一點也不好!”

  聶小魚仍在拚命地喘氣,像是想將空氣全吸過來,又像是想將她這輩子所有能夠喘氣的次數,一次給用完。

  “那可惡的姬小 ,最好保佑我別活著回去找她。”

  寧為臣沒說話,先上岸後再將她拉上來,直至兩人雖然模樣狼狽,但至少平安無事後,他才忍不住嘲笑她。

  “你呀,才剛沒事就起了仇恨心?怨念太重了。”

  她轉過臉下悅的瞪著他,“別告訴我說你不會!不會討厭人,不會恨人,不會生氣時就想拚命罵人、踹人並砸東西?”

  “當然不會羅!”他回答得自信十足,“因為那些事情都太浪費時間了,生命畢竟有限,總得要拿來用在有價值的事物上。”

  她不屑的哼了一聲,別開臉,“別告訴我用假術法騙人,也是一種有價值的事情。”

  “怎麼不是呢?”

  他微笑著伸手將她的溼發撥至耳後,動作溫柔,就像是在面對一只需要溝通、需要再教育的待馴寵物時,會出現的表情。

  她對於他的舉止有些不慣,但怪的是,她並沒有想要拍開他手的念頭,尤其是剛剛才被他一路護送離開水裏,還三不五時得接受來自於他的“渡氣”之後。

  “當一個道士,最要緊的是要能夠安撫人心。世人之所以會需要道士,有的是因為失去親人而傷心,有些是因為曾經做過壞事而害怕,他們其實不一定都曾經見過鬼神,卻因為心中執念作祟,而有了想見見死去親人的念頭,或是有了想做法事,祭祀鬼神,也好解了心祟的念頭,而我們這些做道士的呀,正是為了要讓這些人感到安心而存在。”

  歪理一籮筐!

  聶小魚在心底咕噥,沒說出口是因為畢竟人家才剛救過她,她也不好老給人家難看,還有一點,在經歷過“鏡關”及剛剛水中的那一場大劫之後,她真的無法否認,他確實是有點能讓人安心的本事。

  “那麼好吧,小女子聶小魚這廂有禮了,想請問偉大的‘安心道士’……”

  由“臭道士”升級為“安心道士”,這樣也算能聊表她對於他救命之恩的感激了吧?

  “接下來若是按著你的直覺,咱們又該怎麼做呢?”

  寧為臣笑了,笑她難得也會有幽默感出現的時候。

  “我的‘直覺’剛剛泡過水,壞掉了,需要暫時休息,所以接下來的關卡,不如就換小魚姑娘來傷腦筋吧。”

  他只是順著她的話說笑,主要是為了不想露餡太多,讓她知道他聽見蘑菇精的交代,卻沒想到這句話竟讓她聽得臉兒紅紅,深覺掛不住臉。

  如果她沒記錯,在剛進迷宮時她還曾將他護在身後,甚至還說出“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在!”的大話,但現在回頭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那幾個已經闖過的關口,幾乎都是靠他一個人而破解的。

  “你現在是在諷刺我……”她紅了臉,嗓音也變冷了,“說我一路上都沒出過力嗎?”

  看出她臉色不對,幽默感跑掉了,寧為臣趕緊搖頭,“在下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沒有’?!所以……”聶小魚憤怒的跳起身,害他猝不及防地讓手鐐給扯疼地狼狽站起。“你真的是這麼想?”

  為了不想再發生兩敗俱傷的局面,他低聲下氣的開口道歉。

  “小魚,我真的沒有這麼想過,一點也沒有,我喜歡照顧你,不但不會覺得你累贅,反而覺得能有餘力照顧你是我的福氣……”這話他說得真心誠意,“你需要我發誓嗎?”

  “我才不需要呢!”她表情不屑地扭開頭,“聽說凡是由人類所發出的誓言,尤其是經由男人嘴裏說出來的,十之八九都是在騙人的,發得再多也沒用。”

  “你放心,我聶小魚是不會認輸的,前頭那段看你,後面這段瞧我,接下來還有關卡要過,我相信我一定能夠迎頭趕上你,讓你瞧瞧我的厲害,所以呢,讓我好好地想想,我記得納豆給我的第三句話,好像是叫做‘縫雲上菜’還是‘逢迎下……下尿’之類的怪話,思,依照我的判斷,我想它應該就是……呃,它的意思就是……”

  她瞪大眼盯著他,好半天擠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在氣氛微顯尷尬的時候,寧為臣回瞪著她的眼睛,突然大聲擊掌。

  “沒有錯!正是‘逢雲上鷂’!”

  話說完後,他豎起拇指大力的稱讚她。

  “小魚姑娘這四個字解得真下錯,剛剛我就發現這座山谷裏除了花花草草外,就是雲朵特多,多到了滿山滿穀,你這句話的意思,想必就是當看見雲朵齊聚時,就該要登上紙鷂,或是找到形似於紙鷂的乘物,主要的目標,該是想讓咱們從空中這個方向去做思索吧?”

  “呃……”聶小魚畢竟是個老實頭,“我?是我解出的嗎?剛剛我……我真有那麼說嗎?”

  “有!你有!你真的有!你當然有!你絕對有!”他表情很自然的一再點頭強調,“我瞧見你的眼神這麼說了,只因咱們兩個默契太夠,我一看就懂了,彼此心領神會即可,是以壓根就不需再由你的口中說出來。”

  嘻,這話說得真好聽,說得她不禁感到有些飄飄然。

  原來,她並不如外人——如姬小 那一類見識不足的家夥——所認為的魯莽粗心,而是因為在這世上能夠看穿她的眼神、能夠瞭解她心的人,著實太少了。

  感覺重新拾回尊嚴的聶小魚心情大好,眉開眼笑的。

  “安心道士果然眼神銳利,我剛剛確實是這麼想的,所以接下來我們得找出紙鷂,然後邁向下一個關口。”

  就在對話間,兩人下約而同抬起頭,接著一塊瞪大眼睛看著成群軟綿綿、蓬鬆松的雲朵全往他們的方向飄過來了。

  只是那些雲朵不只有白色的,黃色、綠色、粉紅色……各種顏色都有,就像是被人以朱砂、石青、丹黃等塗料給暈染上色了一般,不單是色彩繽紛,它們就連形狀也不太尋常。

  有方塊狀、三角形、壺狀、怪獸樣,甚至還有個環繞成圈,中間破了個大洞的。

  聶小魚幾乎看傻了眼,“好漂亮的雲喔,讓人忍不住想……想要吃一口……”肚子因此面微生蠢意的她陡地眼睛一亮,想吃東西的念頭立刻拋諸瞄後,神情激動地捉住寧為臣的手。

  “喂!你快看!快看!那一朵粉藍色的雲朵是菱形的,後面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是不是、是不是……很像一隻紙鷂?”

  寧為臣邊看邊笑,真心地證美她,“小魚姑娘的眼睛真好。”

  “耶耶耶!找到了!安心道士,我們真的找到了耶!我們離成功又近了一步!快快快,快點跑!千萬別讓它飄走了!”

  她興奮地捉起他的手就往前跑,感覺到自己的心,好像快樂得就要瘋掉了。

  不為什麼,只因為這“逢雲上鷂”一關,嘿嘿,可是她聶小魚破解的喔!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3:07

第七章

  寧為臣與聶小魚手牽著手往那片雲朵飛奔過去。

  那朵紙鷂形的雲像是受到特別的交代一樣,乖乖地任由他們跨上坐下,然後載著他們在偌大的“幻靈迷宮”裏四處遨遊。

  在飛行的一路上,他們都是緊捱著對方坐的,因為早已在不知不覺問,習慣了和對方的親昵相偎,還方便他們就近交談。

  “你瞧!好好玩喔!”平日的兇樣一絲也下剩的聶小魚,發出童心未泯的咯咯笑聲,“底下的東西都看起來好小好小,就像是娃兒們在把玩的童玩一樣耶!”

  喜歡看見她純真無垢笑容的寧為臣也跟著笑了,“幹嘛興奮成這樣?你自己也是妖,難道不曾在天上這樣飛過?”

  她斜睨他一記,不帶好氣的開口。

  “我是貓妖,不是鳥妖,更不是會騰雲駕霧的仙家。”

  “瞧瞧我這記性!”他故意伸手敲敲自己腦袋,“居然忘了你只是一只怕水的貓妖了。”

  “呿!若非因為怕水,那時我會乖乖地任由你在水裏‘吃’我多回嗎?”

  原是一句不服氣的問句,卻因提到了“吃”這個宇,讓兩人同時回想起當時的情況,而突然不知道該怎麼介面,於是都沉默下來了。

  尤其是聶小魚,她真心地感覺到困惑。

  明明在當時是很理所當然的救援,為何會在事後回想起來,總是覺得怪怪的,且還會莫名其妙地……臉紅心跳呢?那種感覺在她頭一回為了救他而“吃”他時,卻是不曾有過的。

  他們已經愈來愈熟稔,也愈來愈無話不談,簡直就像是多年好友,為何出現在兩人之間的奇怪張力,卻好像愈來愈加劇了呢?

  她的心兒怦怦亂跳,讓她不得下起了擔心,擔心它會跳出胸口,摔到雲下。

  為了緩和奇怪的氣氛,寧為臣手指著下方要她看。

  “你瞧!那邊又有魔獸在打架。”

  沒錯,底下有魔獸在打架。

  還真多虧姬 安排雲朵給他們,讓他們可以駕著雲朵前進,從容地從上方往下俯瞰,將底下所發生的大小事情看得分明。

  否則在他們方才飛來的一路上,所看見的食花青蛇與吸血蝙蝠噴泥大戰、蔓藤人與火光獸的追趕跑跳燒、巨石妖與石獅精的目光定擊戰、十三位花仙子的接力攀岩遊戲、機關陰魔女與三頭魔怪的打情罵俏等等,不光是會讓他們看得眼花撩亂,萬一被波及說不定會來不及逃命,且還可能會因此找不著路,受困在這處處有著關口、什麼奇怪事都可能發生的迷宮裏,而別想去找出鑰匙了。

  腦海中才剛浮起“鑰匙”這兩字,聶小魚突然瞠目掩唇,手指著下方,發出了尖叫。

  “嘿!安心道士,你快瞧!‘同命鐐’的鑰匙在那邊!”

  真的假的?眼睛這麼厲害?飛得這麼高還能瞧得見底下的一根小鑰匙?寧為臣邊想著邊將視線轉過去,跟著他便明白了。

  真的不用奇怪聶小魚的眼睛是怎麼會突然變得神力十足,銳利如劍了,因為有一張約莫有二十人寬、三十人長的巨大白紙直挺挺地躺在下方,而白紙上以端正的楷書寫著——

  不用再費神啦!鑰匙就在這邊!快點下來吧!

  姬 留書

  就在“留”字的上頭,反射著日曜的燦爛光芒,因為那裏放了柄銀鑰匙。

  真……大的一張紙!

  好……明確的指示,伯是只有瞎子才會看不到吧?

  但寧為臣不得不起疑,以姬 那貪瞧熱鬧的劣根性,真有這麼容易就讓他們找到鑰匙嗎?

  他們之前受到的苦,好像還……不夠多吧?

  雖然是這麼想,但為了不想掃聶小魚的興,他還是聰明地將這天大的功勞交給她,不是為了想討好,而是真心喜歡看見她的笑。

  “恭喜恭喜!小魚姑娘的眼神果真銳利,這個樣子都能讓你給瞧見了。”

  “那當然!因為我是聶小魚嘛!”

  呃,這句話實在有些不搭,叫小魚跟眼睛的好壞有關嗎?但他當然不會傻得去戳破她的快樂。

  聶小魚拍拍雲朵讓它朝白紙方向飛去並落下,再拉著寧為臣跳下雲朵去拿鑰匙。

  接著她將銀鑰匙伸進鎖洞中一扭,喀啦一聲,頓時那已拴纏他們好一陣子的“同命鐮”,竟輕而易舉地解開了。

  毫不留情地向前一拋,聶小魚將“同命鐐”連同銀鑰匙全扔下一旁的山谷裏,以動作宣示著她終於重獲自由了。

  但是得意歸得意,興奮歸興奮,就在她甩掉手鏍的剎那問,她也不知何以竟會覺得有些不太習慣,甚至還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你有病呀!聶小魚!是當犯人當上癮了嗎?

  她用力甩頭甩去這種奇怪的感覺,然後笑嘻嘻地抬起頭,恰好迎上寧為臣那沒有放過她絲毫表情的眼神。

  “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她怪瞠他一記,“你沒見我快樂得就像是一隻快要飛上雲端的小鳥?”

  他笑笑的提醒她,“別忘了你說過你是貓不是鳥。走吧,‘同命鐐’既已打開,咱們就快乘雲離開了吧,此處畢竟不是適合久留的地方。”暗懷鬼胎的妖物太多了。

  聶小魚正想點頭說好,卻在此時,一堆魔獸妖怪不知是打哪個角落鑽出來,有的拿出樂器開始敲打,鏘鏘鏗鏗,有的支起了長臺,往上面擺滿了一盆接一盆的可口食物,有的開始唱歌、有的隨樂起舞,甚至……

  她眨眨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因為她又看見了那個叫做納豆的蘑菇精。

  “恭喜恭喜!厲害厲害!本事本事!強棒強棒!”

  果真是他!

  只見名喚納豆的蘑姑精笑容滿面地朝兩人走過來,並且熱情萬分地伸出一手分別去握他們的手,接著上下猛搖。

  “小狐狸還在猜你們可能會過不了關,半途就要退出喊投降呢!沒想到你們居然能夠毫發未傷地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完成闖關,重獲自由。”

  “那——當——然!因為我是聶小魚嘛!”

  抬頭挺胸,自信滿滿,聶小魚笑容滿面。

  “既然問題解決了,可別急著回去喔,相請不如偶遇,知道嗎?今兒個正好是咱們這裏一年一度的春日祭典大會呢……”

  蘑菇精將I直放在身後的另—只手伸出來,小小的掌心裏,有著—只透明的、裏頭盛著淺褐色液體的玉制酒杯。

  “僅以一杯水酒代表深深的欽佩及濃濃的祝福!小魚姑娘可別嫌棄。”

  “當然下會嫌棄羅,我聶小魚可不是器量狹小的貓!”

  聶小魚邁爽快的接過酒杯,正待一口飲下,卻覺得袖管一動,她轉過視線看去,不解地看著手指還揪著她袖擺的寧為臣。

  “你在幹嘛?也想要暍嗎?那邊多得是呢,還有吃的,幹嘛非要跟我搶……”

  “我不是想喝,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方才進來迷宮前的‘提示’都用完了嗎?是不是……”寧為臣朝她用力眨眼暗示著,“是不是還有……還有沒能用上的呢?”

  “逢酒莫要”呀!大小姐,你千萬別樂昏了頭,而忘了還有這一句。

  聶小魚卻毫不考慮地甩開他的手,滿臉的受不了。

  “安心道士!”她大笑著嘲弄他,“不是我要說你,那些口訣呀、提示呀的,都只是拿來用在鑰匙還沒找到前才會用上的,現在‘同命鐐’解開了,問題沒了,你還在瞎操什麼心?我看你呀,可能得再改個名字了,叫做‘操、心、道、士’,人家盛意拳拳地向你敬酒,哪有不給面子,不暍的道理呢?”

  話說完,聶小魚帥氣十足地朝著蘑菇精舉高酒杯,仰頭飲盡杯中的酒。

  於是乎呢……

  接下來呢……

  很久很久以後……

  嗚嗚嗚!她果然不該不聽臭道士的話。

  ***       ***

  是的,她不該不聽他的話,更不該下理會姬 留給她的最後警告。

  逢酒莫要!逢酒莫要!逢酒莫要……要要要要呀!

  她果然莽撞,她果然好騙,她果然沒長腦。

  淡淡晨曦,破窗而入,照射在那個赫然坐起身,一旁還攤放著淩亂錦被的少女身上。

  像是想起了什麼,她臉上寫著震撼不信,卻在顫著身微轉過視線,看見了背對著她、陷入沉眠裏的一個隆起時,突然間……好想哭。

  嗚嗚鳴,她真的好想哭。

  但當她真將小臉埋進掌心裏時,卻又好半天擠不出一滴淚來,因為她的腦海中不停地播放著那些叫人心跳加速、血脈債張、頭暈腦脹,卻又好想要……去死的片段。

  是的,她喝了納豆給她的那杯酒後,突然變得貪杯,因為她發現酒這玩意兒居然是如此的好喝,好喝到叫她想咬舌頭,好喝到讓她管不住自己,腦海中只剩下一團團白白軟軟的棉絮,不會思考只想態意吸酒的棉絮。

  她不光是自己痛飲,甚至還逼寧為臣也要陪她喝。

  “不喝我就揍你喔!”

  她像個土匪婆子一樣地抬起纖足,跨在一旁石獅的頭上,威脅著他,直到看見他即便哭笑不得,卻還是聽話的仰頭一口飲盡的動作,才滿意的點頭。

  這樣才對嘛!

  既然是夥伴,那麼自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酒一起暍光光。

  在暍了很多很多酒後,她突然開始想笑,好想好想,想得她完全控制下了,於是接下來,她開始咭咭咯咯沒斷過的傻笑、癡笑、嬌笑、憨笑、瘋狂地笑。

  “小魚,你醉了。”

  走過來扶著她,在她眼前幻化成無數條影子的寧為臣,嗓音聽起來有些無太不。

  “我才沒有呢!”

  她用力推開他,一點也沒打算要認同這句話。

  為了證明她並沒醉,她笑呵呵地跑去向三不五時對她眨眼睛,倣佛對她挺有興趣的三頭魔怪邀舞。

  “三頭帥哥哥……”這句在她清醒時絕不可能會說出口的嗯心謊話,卻讓對方樂不可支。“想不想和我跳支舞?”

  兇貓很惡,乖貓溫馴,那麼一隻長得很漂亮,且又醉態誘人的小醉貓呢?那可真讓人目眩神迷到移不開視線了。

  就在三頭魔怪的三張嘴裏開始狂噴口水及流鼻血的時候,一隻大掌不識相地插了過來,絕無商量餘地將聶小魚拉開,帶離還在流鼻血的三頭魔怪面前。

  三頭魔怪見狀,原是氣得想追過去幹架,好再度贏得美妖歸來,卻讓兇神惡煞趕過來的機關陰魔女施以“巴掌神功”伺候後,為了逃命不得不放棄原來的念頭。

  “呵呵呵,好好笑喔!她為什麼要打人呢?像個潑婦惡貓……欽欽欽!寧為臣!你要帶我去哪裏啦?我還沒玩夠,還想要找人跳舞耶!”

  聶小魚看著緊抓著她的手,走在她前頭,面色看來很差,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的寧為臣,嘴巴緊閉著什麼話都不說,只是三思地想將她帶離現場時,終於忍下住生氣地掙紮尖叫。

  見她快要變回原先的惡貓樣,寧為臣想了想後松開她的手,將她旋過身和他面對面,然後目光認真地、直勾勾看著她。

  “你要跳舞我陪你!你要喝酒我陪你!你要做什麼我都一律奉陪!就是別再去找別的男人了!”或者是那些亂七八槽的公妖!

  她醉了,這個樣子的她是很容易讓有心人或是有心妖有機可乘的。

  但在忿忿不平的思緒裏,寧為臣壓根就忘了自己也是個男人,對她其實也是同樣危險的。

  彷佛是從兩人落水那時候開始吧,他便已習慣了將她護在懷裏,不希望看到、甚至是想到她可能會遭受到傷害或是侵犯的可能。

  他低沉帶著微惱的嗓音讓聶小魚暫時忘了反抗,愣怔不解的看著他。

  即使她已醉意朦朧卻還是感覺到驚訝,因為從不曾見過他這樣失控的表現,此刻的他全然失去了他那安心道士慣有的瀟灑表情。

  “什麼都奉陪?這可是你說的喔!”

  聶小魚噘起菱唇,微瞇起不馴的眸子,因興頭遭人打斷,所以一心只想要找人麻煩。

  “那麼如果我要你現在……動嘴吃我,你敢不敢?”

  寧為臣眸匠出現了狼狽及倉皇失措,甚至還微微紅了臉。

  “不是不敢,而是……是地方不對。”

  “這個容易解決!我來提供地方,絕對能夠方便倆位‘盡興’慶祝!”

  那只陰魂不散的蘑菇精肯定已盯梢他們良久,此時才能適時地跑出來接下話。

  一雙眼睛笑瞇成線的蘑菇精帶著他們穿過妖群,越過森林,最後來到一間清雅精緻的小木屋前。

  然後他在開了門,並將他們兩個都推進去後,扔了句:“請盡情狂歡吧!”便砰地一聲關上門跑掉了。

  木屋不大,卻有張大得出奇的紫檀木床,以及看來幹凈清香的被枕床褥。

  雖不及聶小魚醉茫,卻也差不多半醉的寧為臣,在看見大床後感覺不太對勁,訥訥地開口想走了。

  “呃……我想那家夥八成是誤會了什麼,咱們還是快點出去湊熱鬧吧……”

  他話還沒說完,一道香影便已往他身上撲飛過來,正是聶小魚那只已經醉茫了的小野貓。

  她的撲勢甚猛,讓他猝不及防地往後跌落在那張大床上,而她自然順勢地跟著他一塊倒下去了。

  就在寧為臣被迫躺平後,倣佛覺得這一摔還挺好玩的聶小魚,咭咭咯咯地嬌笑了出來。

  接著她用一雙小手撐起上半身,在他身上半趴著,然後像只向主人討寵的貓咪似地朝著寧為臣低下臉,伸長粉嫩嫩的丁香小舌,熱情地往他臉頰上、脖子上,一下接著一下地舔舐著,邊舔還邊發出似撒嬌、似挑釁的笑語。

  “吃你!吃你!吃死你!吃到肚子裏!你不敢我敢!你不吃我吃!”

  “別這個樣子,小魚……”寧為臣東閃西閃,卻發現很難閃避這個熱情小東西的攻擊,“你會後悔的,當你酒醒了之後,你一定會後悔的。”

  “為什麼要後悔?我覺得這樣很好玩呀!”

  聶小魚根本就聽不進去他的勸告,只是一心想要找出他的弱點來嬉戲挑釁。

  當她發現他的耳朵特別敏感,只要她的舌一靠近便會控制不住地一個輕顫,甚至還會漲得紅通時,她壞笑的將火力全都集中過去。

  又吻、又咬、又舔、又舐、又吮,她貪玩地吹氣、咬玩著他的耳朵,最後索性將那只耳朵整個含入口中,好玩地吮著不放。

  該死!這只小野貓知道自己正在玩火嗎?

  寧為臣讓她的熱情攻擊給逼到幾乎瘋掉,此時的他何止是耳朵生顫,全身上下早已蓄勢待發了。

  可惡!老虎下發威真把他當成病貓?該由他來讓這只小野貓,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懲罰的時候了!

  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床上,拉下她纏在他頸上的手,撐高身子抵在她身上,霸氣十足地傾身吻起她。

  他用力地吻、生氣地吻、懲罰地吻,但漸漸地,怒火一絲絲地蒸融不見了,他的吻起了變化,漸漸變得溫柔且縫蜷愛憐,像是伯吻疼了她。

  終於他被迫發現,這些吻與其說是在懲罰她,還不如說是在懲罰他自己。

  因為他愈吻愈血脈債張,身子也愈是僵硬如石、灼熱難當,反觀那只正在受懲中的小野貓,卻好像挺享受的。

  她在他身下不斷發出覺得很癢的咯咯嬌笑、淺淺呻吟,以及三不五時猶如貓叫一般的細細不服氣嗚咽。

  拜託別發出那種會讓人理智全失的聲音!

  但來不及了,他聽見了,且立刻受到影響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他拋盡所有理智,蠻性大發後,就只能依仗著潛藏於體內的男性本能行事。

  只見他單用一手便俐落地剝去她全身上下的衣物,甚至包括她的貼身衣物。

  然後他長長地吐了口氣,眼神炯炯發亮,因為終於能看見她白皙美麗、幾乎要將他給逼瘋的嬌胴。

  果然是個下折不扣的小妖精!且是個只能獨屬於他的小妖精!

  “別看!”

  聶小魚嬌嗔地伸手交抱在胸前,雖說早已醉茫了,卻還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冷風襲上,以及讓他那帶著紅絲血光的邪肆眼神給燙醒,而感到害羞了。

  “不許遮!”

  他蠻橫作聲,無意交出領導權,再度以單手擒住她的雙手並往上架壓住,再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著她胸前的起伏,並用指尖描繪著那美麗圓弧的誘人曲線,惹得她全身激顫起來。

  “你很討厭耶!”

  邊嗔聲邊顫抖邊想躲,最後她無能為力地發現自己的力氣,已被他邪肆使壞的動作,給全都抽盡了。

  “我就是喜歡你——討厭我!”

  話語方落,邪笑揚起,寧為臣低下頭在她白皙的嬌軀上落下綿密的吻,偶爾會抬起頭,欣賞著她那雙美麗的貓瞳中,交織著驚恐及初次領略到誘惑時,所散發出的迷醉光芒。

  在很久很久以後,就在聶小魚覺得再也承受不住來自於他的任何煽惑的時候,他陡地抬高她的身子,用他的灼熱蠻橫地刺穿了她,進佔她的體內,並以由淺至深、由緩至急的律動,在她體內填滿了獨屬於他的戳記。

  木屋裏不斷傳出聶小魚因“受懲”而求饒的聲音,但聽來那位“行刑者”絕對沒有絲毫同情心,因為他下為所動地花了一夜的時間,用了各種野蠻的、慘無人道的“刑法”,來懲處著他的囚犯。

  真是好慘又好長的一夜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3:25

第八章

  淡淡晨曦,破窗而入,照射在那個赫然坐起身,一旁還攤放著淩亂錦被的少女身上。

  在聶小魚頹然地將小臉埋進掌心後不久,她身旁起了微微騷動。

  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坐起,緊貼著她的背,再伸出一雙健臂,耍賴似地硬將她扣進懷中,讓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他們都是同樣地未著寸縷,一絲不掛,以及他對她又再度高昂起的“性”趣。

  見她沒理會,他改用俊挺的鼻尖撥開她的發絲,將鼻擱枕在她光裸頸背上,然後用著熱熱的呼吸,一下接一下地幹擾著她的思緒,讓她寒毛豎直、背脊拱起,像只備戰中的小野貓。

  “別鬧了!”

  聶小魚想推開身後的男人,卻驚覺自己原是強悍的力氣競在觸及他後,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了,一點也不像昔日兇惡潑蠻的小野貓。

  沒法子,他用了一夜的纏綿來馴服她,還在她身上刻下屬於他的印記,讓她的身子對他徹底俯首稱臣,讓他只要一觸及她,她便會發熱、發燙、發軟,甚至是……發騷?

  她突然有種傷心的感懷,好像她的身子再也不屬於她自己了。

  她勢必得同過往的自己,揮手告別了。

  “誰鬧了?我只是在找我的小貓咪。”

  他磁性微啞的嗓音,在她耳畔輕輕響起。

  其實神智仍陷於寤寐中的寧為臣,眼睛還是閉著的。

  神智未醒肉體已醒,他的身體啟動了自動搜尋本能,想要尋找能讓它貪歡了一整夜,下舍須臾分離的溫香暖玉,於是他才會愛困地爬起來並偎近她,並開口說要找他的貓。

  “我才不是‘你的’小貓咪!”

  她不喜歡這種說法,她才不想屬於任何人,她是她自己的,只會是自己的,永遠永遠都不會改變。

  寧為臣在她背後甩甩頭,終於清醒過來,而一等清醒後,他便能立即接收到她淩亂頹喪不知所措的心思,畢竟兩人在一起處久了,加上她心思透明,他想讀取她的心思太容易了。

  於是他微笑著小心翼翼地將她摟護進懷裏,像在哄個孩子般地輕輕搖晃著她。

  “乖乖!你會沒事的,把自己交給我,信任我好嗎?乖小魚,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事情既然發生就發生了,後悔無濟於事,我不會辜負你的。”

  眼裏生起了水霧,但下一刻她突然覺得下對,因為她想起這一番話,在當時兩人跳下瀑布裏時他好像也曾經這麼說過。

  沒錯!

  他確實是有著能夠安撫人心的本事,尤其是女人,所以這是不是代表他常做這種收拾善後的事呢?

  “這種話……”她控制不住地微酸了語氣,“你一定常常跟女人說。”

  莽貓變酸貓,心眼兒變得跟針尖一樣,這也算是由女孩蛻變為女人的附帶條件吧。

  寧為臣笑出聲來,“好吧,我承認之前的我確實是有些荒唐,但這真是我第一次同個女妖這麼說的。”

  “那麼你以後還會再跟別的女人說嗎?”她冷冷的補上一句:“或者是女妖?”

  他再度笑了。

  “不會了,小魚,不會了。昨夜發生的事情大受影響的下只是你,對我來說那種震撼也很下尋常,我從未像昨夜一樣的全然失控,完全管下住自己,其實事情會發生,並下全是因為喝醉酒,而是存在於我們之間的相互吸引早已醞釀太久,所以一旦找到宣洩出口就爆發了,懂嗎?不要太過苛責自己了,至於我,我也不認為這件事情有錯。”

  聶小魚沒作聲,因為知道他說得沒錯。是的!若非存在於兩人之間的吸引力早已暗潮洶湧,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一點就著?且一經燃起就如野火燎原般無法收拾?

  “別再想了,小魚。”他淺淺地打了個呵欠,“想多了會長白頭發的,除非……”他的嗓音裏隱含著促狹,“你打算由黑貓變成白貓。”

  她半轉過身瞪他並槌了他一下,力道下大,與昔日那種欲置他於死地的蠻力無法同日而語,純粹只是情人間的嬉笑打鬧,看得出來終究是願意接受事實了。

  “不想那還能做什麼?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當然不可以!我們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還沒做呢!”

  他的語音裏帶著蠻,那雙微懵著的眼睛在她轉過身,看見讓他態愛了整夜的身軀時,登即變亮發光,全身的感官也都跟著蘇醒了過來。

  而聶小魚在看見他那熟悉的、昨晚已燒了一整夜的欲火眸光時,立刻就明白他所謂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是指什麼。

  她酡紅著臉將小手交叉在胸前,強持鎮定,“你想都別想!”

  “我不想!我不想!我絕對不會用想的……”

  寧為臣邪氣的笑著,猝不及防地將她往後壓倒在床上,同昨晚一樣先將她的小手架高壓至她頭頂上,然後吻住她的嘴,吞去她的抗議後,在細細品嘗她全身之前,表情認真地把話說完。

  “親親小魚,你放心,這種事情我只會用做的而絕不會用想的,還有,這也算是一種報應吧,誰讓你當年恩將仇報地咬了我一口,所以在往後的漫長歲月裏,你可都得乖乖地任由我,一口一口地緊咬著你不放了。”

  ***        ***

  鹿鳴館

  大紅燈籠高高掛,他家小姐要出嫁。

  從幾日前就開始忙得不可開交的龜總管,陸陸續續地派遣家奴去派帖子了。

  遠房的七表叔全家、隔著幾座山頭的姨舅爺、遠在福澤洞天妖境的七姑婆、八姨、舅家祖奶奶……林林總總,操煩得龜總管數夜未曾好眠,就怕漏了知會哪一個,事後遭人碎嘴,說他失了禮。

  相較起龜總管,蛙嫂的情形也好不到哪。

  她和龜總管說好,小姐的婚禮要辦流水席,且是三日三夜不斷的流水席。

  畢竟他們“鹿鳴館”向來自認為“妖界第一棧”,不少妖族人家都愛選在他們這裏辦喜事擺喜宴,如今終於輪到自家人的喜事登場,自然是要辦得更加風光百倍了。

  光是決定菜單、增聘臨時雇工,挑揀時鮮上材、揣摩賓客口味等,就逼得蛙嫂快要去跳樓了。

  她甚至還會作惡夢,夢見婚禮當天,上百桌賓客全都入席了,她匆匆忙忙地跑進灶房,這才發現幫工沒來、食材沒買,甚至連灶火都還沒生。

  但雖是忙呼成這個樣,兩人臉上可見著的,除了笑之外還是只有笑。

  “真是要到了該嫁人時,就會變懂事了。”龜總管忍不住欷籲,“小姐現在變得好懂事,那日見我在她窗外貼喜紙,她還趴在 臺上問我需不需要幫忙?甚至還說了不好意思,以前她不懂事,三不五時踢壞了門聰,害我辛苦了。”

  “沒錯沒錯!小姐真是長大了!”蛙嫂欣慰的介面。“昨兒個她這位雙手從未沾過陽春水的大小姐居然來到灶房,這邊瞧瞧、那邊轉轉,還認真地說想要學做中鎮,想必是要靜下心來當個賢妻良母。”

  龜總管滿足的嘆息,“羅剎女想當賢妻良母?這愛情的力量還真是可怕!”

  “不叫可怕,那叫偉大!”蛙嫂槌了他一記,“年紀一大把了連句話都講不好!說來說去,這都得感謝 兒小姐的古道熱腸及推波助瀾呢!”

  “所以說呢……”龜總管呵呵笑著,“婚禮上的媒人大位由她來坐,還真是當之無愧!”

  於是在眾所殷盼下,“鹿鳴館”大小姐的大婚之日,終於到來。

  一個是愛上妖精的前任道士,一個是轉了性子的前任羅剎女,各自身著大紅喜服,由奴婢分別攙扶著來到大廳,面對面地站在臺上。

  寧為臣以溫柔的目光注視著遮覆著紅蓋頭,俏生生地佇立在他眼前的聶小魚,他心中溢滿著感慨。

  誰會知曉在這場原是想騙寶的騙局裏,卻讓他這無根無家漂泊了多年的浪子,決定要定下心來落戶停腳了。

  她讓他願意放棄以往最重視的逍遙生活,讓他願意在身邊多綁了個伴,就同當日的“同命鐐”一樣,甚至遺願意在未來的歲月裏研習妖術,以期能與身為妖族,註定會歲長於他的她,多廝守點人間歲月。

  真愛無敵!

  無論他將為她做些什麼,絕對都是心甘情願且無悔的。

  姬商始終沒和他聯絡,但就算日後他真的找上門來了,寧為臣也不怕。

  任憑姬商開口索取,無論是那塊“狼牙”或是其他寶物,他都會幫他想辦法拿到,就算是謝媒大禮吧,當然除了小魚之外,她可是他絕對不會讓出的寶。

  他曾纏假裝不經意地板過龜總管,確定了“狼牙”確實存在,是以也不用擔心屆時會交不出東西來了。

  拉回思緒,他恰好聽到身兼媒人及司儀的姬 ,嘻嘻哈哈的嬌音。

  “送入——洞房!”

  “不是這樣子的啦! 兒小姐。”龜總管急得臉發黑、五官抽搐。“都還沒夫妻交拜呢!”

  “還沒交拜就不能送入洞房嗎?誰規定的?”

  根據她得到的有力情報,這兩位早已把該做的、能做的事都已經做完,要不那只小莽貓此時又怎麼可能會乖乖的站在喜堂上任人擺布?

  “那當然!”

  不只是龜總管,所有在場觀禮的賓客都點頭大聲回話。若是沒有拜天地,就不算名媒正娶,那麼他們大老遠跑來暍這喜酒,究竟所為何來?

  “好好好!拜拜拜!為了順應眾議,咱們就來個夫妻交……”

  最愛吊人胃口的姬 ,眼看著那一聲“拜”宇就要出口,卻然砰地一聲巨響,館外大門遭人用力踢開,且還夾帶著霸音一響。

  “不——許——拜——堂!”

  這“不許拜堂”的震撼,真可直追在法場上開鋤前所喊的“刀下留人”。

  瞬間,滿堂熱烘烘的嘈雜聲及喜樂聲全都安靜下來,沒人再出聲音了,氣氛靜得很詭譎。

  在場眾人連同還沒來得及閉上嘴的司儀、身掛紅彩球的新郎倌、微掀起紅蓋頭皺眉往外瞧的新娘,全都將眼神投往那聲勢浩大、正越門而入的人群身上,尤其是高喊著“不許拜堂”,走在人前表情趾高氣昂,一身華服的女子。

  華服女子身後跟著一長串的護衛,以及走在最後的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是手搖白扇、長相俊美、笑容可親,看來年紀不大,卻生了一頭銀發的少壯男子。

  而另一個身高較矮,背著行囊的瘦削少年看來像是銀發男子的書僮,是個有著精雕細琢、清妍五官的美少年。

  這麼一大串人就這麼旁若無人地踏進廳裏,下一刻隻見銀發男子微微一笑,手一扯,此時眾人才看見他手上還捉著條麻繩,而在他這麼一扯後,又從外頭扯進了個男人來。

  那是個被捆得像顆長粽,一張臉鼻青臉腫,三分像人七分像豬頭的男人。

  “表哥!”

  姬 打量了老半天才能將眼前“豬頭男”,與她那向來自認為“妖界第—風流男子”的表哥姬商給兜在一塊。

  見他難得如此狼狽,即便兩人平日交情普通,她也忍不住要奔上前去關懷兼瞧熱鬧一番了。

  “嘖!瞧瞧你……”上下打量強忍著笑意,姬 開口問道:“是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的?”

  “他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樣……”帶頭進屋的華服女子冷傲的出聲,雖是回答姬 的問題,眼神卻投射在面無表情的新郎倌身上,“全都是拜那位站在臺上,正準備和人拜天地的愛情騙徒所賜。”

  喔喔喔!愛情騙徒?!好重的四個字啊!

  一聽就知道這位大小姐,今兒個肯定是來踢館鬧場的了。

  換言之……姬 眼神二兄,就是說她又有場免費的熱鬧可瞧羅?

  但……唉,站在好朋友的立場,這種熱鬧還是能免則免,否則她不得不擔心,擔心那只好不容易才被馴乖了的小惡貓會當眾發飆,甚至不惜血濺喜堂。

  算了,不管小魚了,這種事旁人本來就不該插手,就讓她未來夫君自個兒去傷腦筋吧。

  姬 將感興趣的眼神從那位大小姐栘開,轉至她身後的銀發男子身上,並忍不住眼神再次發亮,同時在心裏暗暗暍採,好俊!

  但說俊也不全對,那男人的皮相絕非他能夠吸引住人目光不放的主要原因,而是他臉上那種混合著邪肆冷淡、神秘詭幽卻又狀似爽朗可親的矛盾神採吧。

  長這麼大,她還從不曾見過如此令人眼睛一亮、過目難忘的男人……呃,該是男人吧,雖然她隱隱覺得他身上帶著種似魔的氣息。

  就在姬燼好奇地打量著銀發男子的時候,神情慌張的龜總管已經跑了過來。

  “這……這位姑娘該怎麼稱呼?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您要不要先來點水酒或是小菜——”

  “還什麼酒下酒、菜不菜的!”華服女子嗤鼻冷哼,深覺可笑的說:“我方婇鳳乃當今都督俞事方範統之女,怎麼可能會為了討杯爛酒而找上門來?”

  “誰都知道你是‘飯桶’之女,不需要如此到處嚷嚷……”站在臺上的新郎倌終於冷冷開口了,“如果不是為了來暍喜酒,還請方大小姐速速帶開這大隊人馬,不要誤了他人佳期。”

  “佳期?哼!是死期吧!”

  方婇鳳冷笑,眸光裏帶著佩服。

  “有你的,寧為臣,到了這種時候還能如此冷靜,不怕陰謀被拆穿?不怕新娘子與你當眾反目?不怕她的親朋好友殺你泄憤?”

  “夠了!方婇鳳,我不怕你找我麻煩,因為我知道你惱我對你的‘好意’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凡事總有個輕重緩急,不論你想要做什麼,都請先在一旁等著,等我拜完堂再說。”

  其實寧為臣說下慌不懼是騙人的,但他的慌懼不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而是為了聶小魚,怕她真信了方婇鳳的挑撥離間而下再相信他了。

  “拜堂?!你還在想著要拜堂?不如這樣吧,別說我是因為得不到才喊酸,看不得人家好……”方睬鳳微瞇起一雙懷有惡意的眼,“在我告訴新娘子,說你之所以會到這裏來,是因為和姬商那只爛狐狸有著暗盤交易,如果她在知道了所有經過原委後,仍然決定要嫁給你,那麼就算我輸,我二話不說立刻帶人滾開!”

  “什麼暗盤交易?”這次出聲的是自行掀起紅蓋頭,冷眸瞧著方婇鳳的新娘子。

  “小魚,你先聽我說……”寧為臣頭一回出現焦慮不安的神情。

  “我不聽你的,我要聽她的。”聶小魚嗓音冰冷的打斷他的話。

  方婇鳳點點頭,眼底有著讚賞。

  “不錯!看來新娘子倒還沒讓愛情給衝昏了腦袋,還懂得要分辨是非。真相就是這專愛騙人感情的不學無術道士,之所以會上你家來求親,是因為與姬商在事前做了交易,由姬商變成他的模樣來拖延住我,好讓他去哄得你的心,為的就是要騙取你家寶物,他倆原是約好了要在婚禮前偷龍轉鳳交換身分,卻沒想到笨狐狸東窗事發,沒戲可唱了。”

  耳裏聽著下容他反駁的事實,眼裏盯著聶小魚強作鎮定,卻仍不自覺地身子微顫、小臉轉白的反應時,寧為臣心疼的情緒遠超過了憤怒,他旋過頭去,忿忿的瞪著她。

  “方婇鳳!你夠了吧!”他大吼。

  “光這樣怎麼能算夠呢?”方婇鳳快樂的一手掩唇,嬌滴滴地笑著,“事情當然是不能光聽片面之詞的,曲公子,麻煩您先解開那爛狐狸的啞咒,好讓他自個兒來說個明白,看我剛剛所說的,是不是騙人的。”

  銀發男子接到了命令,笑笑的頷首,長指往被縛綁住的姬商頸後隔空一彈,撥著姬商便一陣大咳,好半晌後才有氣無力地發出聲音、顯然他之前還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寧兄哪,你就別再掙紮了,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快點招供了吧。唉!只怪小弟本事不足,雖能用你的模樣蒙騙這位方大小姐些許時日,卻在……”

  姬商瞟了姓曲的銀發男子一眼後,又倉皇的栘開,顯見對於此人極為忌憚。

  “卻在有‘高人’出現後,立刻被揪出了原形,高……高人他還說了,只要咱們幡然悔悟,認錯道歉,他就饒過了我的百年道行,不將我收入化妖袋裏,所以寧兄哪,麻煩你快快認錯道歉,也省得拖累了我,也拜託你快點對‘七魂之魄’的‘狼牙’死了心吧,不屬於咱們的東西,畢竟是不該貪的!”

  七魂之魄?!

  原來真是它!聶小魚聞言又是一震:心頭頓時生涼。

  前兩天她才聽龜叔提起,說未來姑爺在採問這塊寶玉呢,想必是喜歡。她還暗中讓龜叔把那塊“狼牙”從地下寶庫裏取出來,想在今晚洞房花燭夜時,送給他當作訂情信物,此刻它就係在她的腰際上,卻沒想到……

  身冷心更冷,體內那把久違的莽惡心火再度在聶小魚胸腔內沛然湧生,讓她又興起了那股想要殺人的衝動。

  但……殺了人就能夠解決事情嗎?就能改變她的身子已給了他的事實嗎?就能改變她的心,早就不再屬於自己的事實嗎?

  原來……聶小魚心生黯然,當事情用蠻力就能夠改變,或者是達成目的的時候,那些事情,其實微不足道。

  真正要緊的東西,卻是蠻力再大也無法改變的。

  她無法以蠻力來摸清楚對方的心思,無法強迫對方用心“真正”的愛上她。

  如果蠻力能夠辦得到,那麼第一個成功的合該是方婇鳳了。

  原來“狼牙”才是他會找上“鹿鳴館”的原因。

  那麼他對她所表現出來的疼寵愛憐呢?她突然再也無法肯定了,既然他在一開始時就撒了謊,那麼誰又能保證在那之後的一場場親近戲昵、一幕幕繾綣動情,他不是在作戲呢?

  他那麼聰明,她那麼魯愚,她怎麼可能玩得過他?怎麼可能?!

  聶小魚心情難過,小拳握緊,掛在手腕上的珍珠貝串——那是寧為臣在成親夕送給她,來自於海外異圓的訂情信物——因她這一狠握而斷了線,一顆顆價值不菲珍珠叮叮咚海灘落在地上,也滾落在場所有人的耳朵及心口上。

  新娘子……呃……就快要發作了嗎?

  只見廳中諸妖以眼神互相傳遞著警告訊息,有些膽子小的已躲進桌底,還有些則是手牽手地趕緊尿遁去也,決定要棄大餐而潛逃保命了。

  見新娘發火,自然沒人會比方睬鳳更覺開心的了,只見她得意地笑著開口。

  “現在終於明白了嗎?新娘子!明白了你之所以能夠贏過我的原因,可不是因為你漂亮、你賢淑,或是擁有其他優點,只不過是因為你家裏有個寶而已,呵呵呵,真是好笑,原來家裏有寶可下一定是好事呀!”

  “夠了!方睬鳳!”寧為臣咬牙恨語,“你可以閉嘴了嗎?”

  “幹嘛要閉嘴?我說得正起勁呢!寧為臣,你也算是夠本事了,為了得到寶物,連跟個羅剎妖女假拜天地都行?枉費我曾經不顧一切地愛慘了你,最後卻換來你與只狐妖聯手佈局騙我的回報!所以今日你所得的這一切,全都叫做報應!”

  方婇鳳冷笑。

  “不過你大可放心,如果你的新娘子不要你了,你也甭擔心我會收垃圾,我已經因你的絕情而死了心了,今日來,純粹是想看場好戲,哼!可別以為天底下就只有你一個男人!”

  蓮足款栘,方婇鳳換上含情脈脈的眼神瞟向始終沒出聲的銀發男子,嬌柔可人地依偎在對方身畔,以行動及眼神向眾人宣示,目前她的新歡,正是這位曲姓高人。

  對於方睬鳳的王動親近,銀發男子只是懶懶笑著,沒避沒閃也沒反應,反倒是他的書僮見狀,暗暗蹙起眉頭,用著明擺著下認同的杏眸,惱瞪著方婇鳳。

  方婇鳳的宣示或動作,寧為臣絲毫沒有興趣,全場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一個,他今日即將拜堂成親的新娘子。

  他的眼神始終未曾離遠過聶小魚,自是沒有錯過她先是勃惱,繼之壓抑轉黯然,最後變成了此時的冰霜滿布、封閉心門的所有反應。

  從頭到尾她都下曾正眼看他,她不想聽他的解釋,她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無論是她的眼神或是肢體動作所表達出的,都是同樣的訊息。

  寧為臣見狀,又是難過又是生氣、又是著慌又是心疼,他向她伸出手,卻只得到她的憎嫌閃避,不遇她終於肯抬頭看他了,但情況卻比不看更糟、,因為她用的是種盯著陌生人的眼神。

  “拜託你別這個樣子,小魚!”

  向來對於凡事均能無所謂看待的寧為臣,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其實在這之前,他還不能夠完完全全地確認他對於小魚的感情,是否摻入了些許責任感?但在感覺到他可能真要失去她的時候,他打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害怕。

  他惱火地開口,“兩人相愛與否?感覺怎麼樣?只有當事人才能知道個中滋味,你怎麼能憑著別人的幾句話,就全盤否定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聶小魚冷冷睇視他,“我下想聽這些,我只問你,她和姬商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寧為臣咬唇吸氣,好半晌才能擠出聲音。

  “我承認!在一開始時我的出現確實是存念不正、居心不良,可是後來當我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入瞭解你後,我看見你隱藏在兇莽外表下的率真可愛,也看見你太多太多會吸引我的優點,然後我是真的愛上你了!小魚,你要相信我!”

  他再度伸手想握她的手,卻是再度落空。

  聶小魚微側身軀,不但閃過他的手,也順勢扯掉自己頂上的蓋頭。

  接著她看也不看地將蓋頭撕裂成兩半,以這個動作宣告眾人,關於今日這場婚事的結局。

  然後她面無表情地從腰際拿出一塊瑩耀生輝的寶玉,看也不看地塞進臉上表情寫滿痛苦的寧為臣手裏。

  “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拿去吧,算是你為了哄我開心而演了一出好戲的酬勞。”

  不待他做出反應,她再度啟口,一字一字聲冷如冰。

  “辛苦你了!只是請你牢記,戲既終了人也該散,上窮碧落下黃泉,我聶小魚發誓,今生今世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你寧為臣這個人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3:38

第九章

  這個夜晚不見星子沒有月娘,天空陰陰暗暗的。

  瞧烏雲滿布的模樣,明兒個怕是要變天了吧。

  或許就是因為即將變天,夜裏已經開始刮起了陣陣惡風。

  惡風在曲弄小巷問來回穿梭,卻因找不著能夠盡情渲泄的出口,三不五時便在巷弄間咽咽嗚嗚地弄出了風聲擾攘。

  這樣的聲響若是不瞭解原由,極有可能會被聽成是個傷心中的男人,所發出的泣音。

  綿綿悠悠、咽咽嗚嗚、來來回回、續續斷斷。

  夜風繞過了小巷,鑽出了城墻,來到城外一處小酒棧,裏頭客人幾已全散,老闆也早就拉下了支 的木棍,風起之時合該早些歇鋪,這個道理老闆也懂,只是……

  只是棧裏還有個不識相的酒客死賴著不走呀!

  “這位道長,對不住!咱們要關鋪了。”老闆終於忍不住走過去了。

  瞧對方那身打扮該是個道士吧,只是……

  身為道士不但會喝酒?且還酗酒不斷?

  這樣會不會太過囂張?且這樣一來,還會有人敢找他去捉鬼捉妖嗎?瞧他自個兒那副潦倒模樣,不就活像個酒鬼了嗎?

  唉!算了,世道不好,他管人家那麼多做啥?

  前一陣子他還曾聽個路過的官兵談笑起來,說是有個道士要去娶個妖精當老婆呢!

  雖說後來不了了之,但他還是不得不佩服那位道士的自動“捐軀”,意圖犧牲小我,以伏妖平魔的勇氣。

  所以說呢,連道士想娶妖精的怪事都能有了,喝個爛醉如泥又能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呢?

  正在喝酒的道士聞聲抬起頭,老闆一看,不得下暗讚了一聲,讚對方生得好,只可惜再好也掩不住眼前的他已經成了個酒鬼的事實。

  是的,酒鬼!

  —個醉眼蒙朧、短須未剃、鬢腳未除,形容憔悴、渾身酒臭,臉上卻掛著不羈笑意的道士男子。

  “沒關係,您請自便。”酒醉的道士竟還擺出了請人隨意的手勢,話也說得很客氣,“您關您的鋪,我喝我的酒,不礙事的。”

  啥啥啥引您不礙我礙呀!

  “沒……沒人這樣的哪……客倌!”老闆搔搔首,憨直的表情裏微浮現了心急,“天底下怎麼可能會有都收了鋪,還由著客人死賴在裏頭不走的事情?”

  “規矩是人訂下的,從來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帶笑的聲音是來自於一個正大跨步走進酒棧的男人,在他身後還跟了個侍僮。

  我的娘呀喂!眼前這尊醉菩薩都趕不走了又來了兩個?

  酒棧老闆瞠大眸,正待鼓足勇氣出聲送客時,陡然眼前金光一閃,他反射性地伸手接住,接著是一陣雙手發顫。

  因為在他掌心裏,躺了錠金元寶在對他微笑,一錠足以買下他整間鋪子的金元寶,然後他又聽見了那男人的笑語。

  “我用這個‘東西’,夠不夠跟你買一個‘可能’?”

  酒棧老闆抬起已讓金元寶的光芒給閃得眼睛快睜不開的胖胖圓臉,還來不及作聲,就聽見男人傭懶再道。

  “如果夠,就別再賴著不走,把這裏留給我和這位道長單獨說幾句話吧。”

  話說完,只聽咻地一響,酒棧老闆揣著金元寶,頓時跑沒了人影。

  男人見狀只是挑眉涼笑,接著走到那不停暍著酒的道士桌旁,逕自拖了條長椅過來坐下。

  落坐前,他還沒忘了伸手招呼侍僮也過來坐下。

  不同於兩人在人前看似的主僕關係,在私底下相處的時候,男人對這侍僮可是相當照拂關懷,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縱容。

  男人笑笑招手,侍僮卻酷酷擺手,很不給面子。

  “師父,您剛剛不是說了要‘單獨’和他說話的嗎?”

  侍僮出了聲,嗓音清脆甜嫩,原來兩人還是師徒關係,且還是個不太怕師父的徒兒,因為他回了這一句後便扭頭往後走,壓根沒去理會他師父說些什麼。

  “我餓了,要去找些吃的,反正對你那些亂七八糟、雞鳴狗盜的‘生意’,我向來就沒什麼興趣。”

  男人瞇瞪著侍僮的背影,臉上難得失了笑容,嘴裏嘀咕了起來。

  “這死丫頭!是看準了為師不敢修理你嗎?什麼亂七八糟?什麼雞鳴狗盜?看不出師父是在替天行道,匡世濟民的嗎?目光短淺、器量狹小……”

  男人原還想再繼續叨念,卻讓朝他轉瞥過視線的道士給冷冷的切斷了。

  “別跟我說,你想跟我單獨談的事情,就叫做‘如何馴服你的逆徒’?”

  男人訝張著嘴旋過視線,往懷中抽出紙扇,唰地一聲攤展開來愜意的揚風,眼裏浮現讓賞。

  “寧為臣,原來你並未真醉。”

  “是醉是醒有分別的嗎?”寧為臣無所謂的聳聳肩,眼神蕭索,“人生究竟要到何種境界才能算是真醉?而究竟又是什麼樣的感覺,才能夠叫做真醒?”

  “嗯,不錯不錯!”

  男人收起扇子,以扇柄快樂的敲擊著掌心。

  “寧老弟這幾句話說得真好,醉亦是醒,醒亦是醉,莊周夢蝶,魚容夢鳥,誰又能確定何者為真?抑或不過全只是夢呢?呃,對不住!遇著了知音,聊得太開心,竟然忘了該要先自我介紹。”

  男人漫不經心地笑笑,朝他拱手作揖。

  “在下曲無常,曲終人散的曲,世事無常的無常,至於我那不肖徒兒,她叫做洛離,但她對於咱們兩個待會兒的交易毫無關係,所以呢……”他微笑的搖搖手中的扇子,“你聽聽就算,甭去記住她的名字了。”

  “交易?!”

  寧為臣抬起看似醉得有些茫然,實則仍很銳利的眸子,裏頭盛滿嘲蔑,以手懶懶托頤。

  “如果我沒記錯,閣下可是連百年狐妖都要敬稱為‘高人’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需要與我這落魄人談交易的呢?”

  “當然有羅!”曲無常唇角噙了一絲詭笑,“因為你身上有個‘前任’未婚妻送給你的寶。”

  “所以?”

  一聽見對方是為“狼牙”而來的,寧為臣眼神更加冷淡了。

  “有句話叫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寧老弟肯定聽過,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不需點破也自該心底有數。”

  寧為臣冷哼,“閣下指的是我這一路行來能夠平安無事,是因為有你師徒二人的一路暗中保護?”

  “半點也沒錯!”

  曲無常唰地一聲甩開扇子,邊笑邊搖。

  “我真不知道你前任未婚妻究竟是存著什麼心思,到底是想幫你還是害你,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塊寶物交到你手上,就算她真的肯放過你,原諒你的欺瞞,別的妖魔精怪,甚至是有心之‘人’可都還下肯呢!若非有我在暗中保護,你早就不用當道士,而得改行到蘇州去賣鴨蛋了!”言下之意就是死翹翹!

  寧為臣仰首灌酒,笑容蒼涼。

  “關於這一點我早就已經想到,但無論她究竟是想助我還是想害我,我都無所謂了,只要是她給我的東西,我都一定會好好的保存,留作紀念的。”

  “即便是……得以命相護?”曲無常微笑問道。

  寧為臣澀笑點頭,動手再斟了杯酒。

  “命?呵,其實在那時她說出了那句絕情話後,我早已形同行屍走肉,管他是誰想要我的命呢,真的大禍臨了頭,我伯只會說一聲‘謝謝!慢用!’了。”

  “絕情話?”曲無常側首想了想,“敢情是那句‘上窮碧落下黃泉,我聶小魚發誓,今生今世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寧為臣這個人了’?”

  寧為臣覺得好笑,輕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你這人也真是無聊,不幹你事的話,記得那麼清楚做什麼?”

  “怎麼會不幹我事呢?”曲無常一臉的無法茍同,“凡是握有‘七魂之魄’的人,他的大小事情全都與我有關。”

  “我不懂!”寧為臣搖頭,臉上浮現困惑。“按你過人的本事,想搶我的寶物只管出手便是,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既是一路相護想讓我心出感激,又是主動向我開口要求交易?”

  曲無常聞言,換上了正經點的表情。

  “因為我不想欠下人情債,欠債這玩意兒就算是今生不用償,來世也是要還的,我想要‘七魂之魄’沒錯,但一定得是來自於對方的甘心情願,同意交換。”

  “如果真是這樣……”寧為臣再度托腮冷笑,“那我只能勸你死心,這東西是小魚給我的,且還為了這塊爛東西害得我倆姻緣已斷,我又怎麼可能拿它去和別人做出任何交易?”

  曲無常嘿嘿一笑,修長手指搖了一搖,“套句方才我跟店家老闆說過的話,天底下從來沒有任何事情是一定不可能的。”

  “是嗎?”看著對方自信滿滿的神採,寧為臣不由得被勾起了些微好奇,“那我能先知道你想和我交換的是什麼嗎?”

  “一個保證會是你最想要的東西。”曲無常話說得篤定。

  寧為臣卻發出了嘲諷大笑,“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吧!”曲無常臉上有著深受侮辱的表情,不悅地搖了搖扇子,“你隨便去捉個當天參加婚禮的人來問就會知道,你最想要的,自然就是那只聶小貓了嘛!”

  “她叫聶小魚!”寧為臣冷聲糾正。

  “乖乖!明明是貓妖卻要叫魚?那是不是下回見了只魚妖,還得讓她取名叫做小貓呢?好了、好了,言歸正傳,只要你肯給我‘狼牙’,我就有本事助你完成心願,再度接近那只聶小貓……噢,不!聶小魚。”

  寧為臣眸光裏寫滿了不信,“以光明正大、不偷不拐不騙、不嘆瞞不下藥、不對她施法術的方式?”

  他已經受過一次教訓,知道騙人是件多麼糟糕的事情了。

  無論你用的藉口有多麼理直氣壯,無論你在其中放入了多少真心,但騙人就是騙人,傷害已然鑄成,不是一句事後的道歉就能將傷害化於無形,且還能讓你再度贏回對方的信任。

  當天小魚那種深深受到傷害的表情,他一輩子都無法忘掉。

  曲無常聞言微翻了個白眼。

  “您夠本事!好長的一句話呀!是的,如果你肯和我達成交易,我就有辦法讓你以光明正大、不偷不拐下騙、不欺瞞不下藥、不對她施法術的方式來接近她,但我只能答應做到‘再度接近’,甚至是由她來主動找你這一步,至於她能不能受你感動?或是進而願意原諒你、接受你?那可都不在我的應許範圍內。”

  寧為臣瞇眸,依舊不信。

  “不可能!如果你瞭解小魚的脾氣就該知道,當日她既已當眾發下了那樣的狠誓,那麼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自毀誓言,而願意理我了。”

  “她說的是不再‘見’你這個人,可不是不再‘理’你喔!”曲無常提醒他。

  “有分別嗎?”

  “有沒有分別就要看我們的本事了,如果我有辦法讓她所發下的誓言在你身上無法成立,讓你可以堂而皇之的再去接近她呢?”

  “如果真的是這樣……”好長一段日子以來,寧為臣那雙黯淡的眸子終於再閃現了光芒。“你想要的‘狼牙’,我無條件雙手奉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3:56

第十章

  因為慚愧為了貪瞧熱鬧而害了好友,已有好一陣子未曾上門的姬 ,今日難得地再度出現在“鹿鳴館”裏。

  只是……

  進了門後姬 一臉愕然,於是她轉過身,重新踏出門外抬頭看看,在確定招牌無誤後才又走回屋裏。

  她坐下,對著那慢吞吞爬過來的阿螺好奇地問道。

  “阿螺,今兒個是館內公休嗎?”

  “當然不是!”

  以一把黏稠狀勾絲嗓音回話的阿螺,一雙眼睛一左一右地仔細打量完姬 後才又開口。

  “您真是 兒姑娘?真是那個既愛瞧熱鬧又滿腦子鬼主意的狐妖姑娘?”

  “這不是廢話嗎?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天底不還會有哪只狐妖能像我這麼漂亮又這麼聰明的呢?”

  姬 翻了翻白眼,雖已對自己發誓說別再貪玩,卻還是忍不住手癢地將阿螺左右兩只螺眼,給順手打成了個麻花結,惹得對方哀哀求饒。

  “成成成!阿螺信了!信了您真是嬸兒姑娘了!”

  努力了半天才終於能將結解開,阿螺心疼的撫著眼,在心裏啐道:漂亮聰明那可未必,但說到了貪玩您肯定是天下第一!除了您外,誰會無聊到想將我阿螺的眼睛給打成結來玩?

  “信了就好!”姬 拍拍小掌,呵呵笑著,“要不,我還有更足以證明我身分的辣手方法……”

  聽見這話,阿螺情下自禁地抖了抖身體,幸好這姑娘沒再在這問題上作文章,只是語氣一沉的問了個問題。

  “說!你剛剛為什麼會懷疑我不是我?”

  莫非館裏在鬧“畫皮精”?亦即那種老愛照別人模樣身形變化惡作劇,造成了真假莫辨、混淆視聽的畫皮小壞蛋,所以他才會這樣問她。

  “沒啦!只是因為依您對阿螺的瞭解程度,自該知道我可不是公休日時還會來上工的笨蛋。”

  那倒是真的!想那阿螺,每逢休假日必定睡到雷公打不醒、龍王衝不醒的特大號懶蟲,又怎麼可能會如此勤快?

  姬 邊想邊點頭,卻又忍下住困惑的蹙起眉頭。

  “那我就不懂了,既然不是公休,館裏怎麼會連一個客人也沒有?”當然她除外羅,她可是自家朋友而不是客人。

  姬 會有如此疑惑,自是其來有自。

  只因“鹿鳴館”乃是逾千年的老字號老棧,加上店裏還有許多古玩收藏,又是妖界情報轉輸站,無論她在何時來此,永遠都是“妖”滿為患,若在假日時更是一位難求,可能還得跟不認識的人並桌,但是現在……

  姬 放眼望去,除了空桌空椅空櫃臺外,就只有一個個伏蹲在墻角拿著拍子打蒼蠅的奴僕了。

  噢,不,因為沒客人,沒剩菜,就連蒼蠅都被迫搬出去乞討過活了。

  那些個手捉著拍子的家夥,只是做倣樣子的蹲在角落打瞌睡,而阿螺之所以會肯移駕過來,不過是因為剛剛才睡過一場,加上最近睡得太多,是以才會肯過來走動走動罷了。

  “是沒有客人,而且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幾個月了。”

  姬 抬頭,看見說話的人由二樓款款栘下,正是龜總管。

  來到姬嬸桌旁坐下後,龜總管揮揮手讓阿螺退回櫃臺裏去。

  “怎麼會這樣?”姬 不懂,“小魚呢?她也置之不理?任由生意繼續爛下去?”

  “小姐最近身體微恙,在別的地方靜心休養,不在‘鹿鳴館’……”龜總管似乎不太想提起他家小姐,說了兩句便將話題給轉開了,“算了,反正館裏平日的開銷也不大,沒客人上門就少買點菜……”

  “但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呀!龜叔。”姬 不同意的搖頭,“更何況還有那麼多奴奴僕僕、丫鬟小廝全都靠著館裏的薪俸在過日子,這可不是光憑著少買點菜便能夠解決問題的。”

  “館裏員工多半是從其父祖輩時便待在這裏做的了,請大家共體時艱,溝通並不困難。”

  姬 忍不住提高聲調,“這並不是難不難的問題,而是沒有必要!龜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龜總管想了想後,決定將一切據實以告。

  “原先咱們也不懂,只奇怪客人怎麼會日漸稀少,於是館內開始打出‘特價牌’、‘附贈牌’,甚至還找過戲班子來鬧一鬧,但生意仍是一落幹丈,後來我終於忍不住了,親自去一位多年老顧客的家中問清原由,問他是不是嫌館裏的菜不好吃?還是嫌床太硬了不好睡?或是怪咱們的員工怠慢了貴客,但對方只是搖頭說沒有,最後才吞吞吐吐地被我逼出了實話,原來,他們都是被嚇跑的。”

  “嚇跑?!”姬 下懂,環視館內一圈,一臉困惑,“咱們這裏有什麼會嚇人的?”

  “不是屋裏,而是屋外那片林子裏頭!”龜總管深覺無力地搖了搖頭,“聽說環繞著‘鹿鳴館’外頭的林子裏竟然住滿了野貓,且還是一群又兇又惡又刁的野貓。只要是有人或是有妖客接近,那些野貓便會毫不留情地跳到對方臉上、身上狠狠一陣亂抓,抓到你哭爹叫娘的抱頭鼠竄,再也不敢上門來,所以現在咱們這‘鹿鳴館’又有個新封號,就叫做‘惡貓館’。嬸兒姑娘,你想人家上門來吃飯,不過是圖個享受及放鬆,誰會願意跑來吃頓飯,卻帶苦一身傷回去?”

  “貓?可我剛剛進來時並沒有看到……”

  “這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它們剛好換班離開,不小心漏了個你進來,也或許是它們懂得分辨,看得出來你並下是客人而只是店家朋友。”

  “會換班、還會懂得分辨?”

  姬 聞言,忍下住要翻白眼了。

  “龜叔,您會不會太抬舉它們了?愈聽您這麼說我就愈是不明白,姑且不提‘鹿鳴館’正是貓妖一族所開設的,大家本尊是一家,應該姦商量,更何況你所說的那些家夥不過只是尋常野貓,不論是你或是其他妖客,就算是術法再不強也總能夠派上用場,又怎麼會將一群尋常野貓給放在眼裏呢?”

  “事情沒這麼簡單,在知道了這件事後,我孤身進了林子深處找它們談判,這才知道那群野貓裏幾個帶頭的都是貓妖,並具有一身驅動策使一般家貓、野貓的術法,讓它們甘心聽話去阻撓想上咱們‘鹿鳴館’的客人,且還只只都不怕死的呢!”

  “這麼厲害;:那麼那些貓妖又是打哪裏來的?”

  “瞧那長相都下像中原貓,該是打偏遠地方如蘭州、西域、回疆等地來的吧。”

  “敢情竟是外來貓跑到咱們中原,來搶生意的嗎?”

  姬 氣得瞠大杏眸,小掌用力拍下了桌子。

  “既然大家的頭兒都是妖,合該坐下來好好溝通,而不是只會祭出陰招來破壞別人的生意嘛!”

  “雖說是外來客,但那群家夥可是有頭兒、有組織的,於是我就托了他們帶我去見他們的頭兒,結果……”

  龜總管邊回想邊忍不住微冒冷汗,臉上亦出現了懼怕。

  “那是隻身上有著黃色條紋,個頭不像貓,反倒像虎,額心上還有個十字星刀疤的虎斑大貓,雖說樣子是貓,卻有種猛虎般的陰驚霸勢,是那種一瞧見就會猜測合該是殺人如麻、吞妖無數,才會有今日霸勢的惡貓,他見了我來只是冷冷放話,說我沒有資格跟他談判。”

  “那麼……需要我幫忙嗎?”

  即便對方聽起來很可怕,也知道自己去了也可能幫不上忙,但姬 還是忍不住小小聲地問了。

  “嬸兒小姐去了也沒用。”龜總管頹喪的搖頭,“他們頭兒指名道姓只想和我家小姐談判。”

  “那就快點叫小魚回來幫忙呀!”姬 吐出長長怨氣,“如果讓小魚知道了她家裏讓陌生人給欺負成這個樣,怕是飛都要飛回來了。龜叔,你老實告訴我,她是不是……呃,還在生我的氣?還在惦記著……”

  一個人名在姬 口中好半天擠不出來,但甭說出來,龜總管很清楚她想說的是誰。

  “不能找小姐回來的,她脾氣那麼火爆,肯定毫不考慮地去找對方對幹一場,偏偏有些事情不是單用蠻力就能夠解決的……•”龜總管面有難色,“加上小姐這陣子是真的身子不好,還有,她早就沒在氣您了,您別多心,只是這種可能要動幹戈的事,我無論如何都下想讓她知道了心煩……”

  因為討論得太過投入,兩人都沒瞧見站在櫃臺後方,正在拚命朝他們左右轉動及眨眼的阿螺,也沒瞧見一條紅影,已在他們談話問緩步踱了進來。

  紅影始終沒作聲,直至此時才終於開口——

  “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夠讓我知道的?”

  聽見那冰冷且熟悉至極的嗓音,龜總管及姬 都嚇了一跳,蹦跳了起來,接著快快扭過頭去,在門邊瞧見身披紅袍、面色雖然有些憔悴,卻仍是一臉倨傲不馴神色的聶小魚。

  ***        ***

  是可忍,孰不可忍!

  竟敢跑到你祖奶奶羅剎惡貓的頭頂上撒尿使壞?

  才聽完龜總管囁囁嚅嚅的解釋後,聶小魚已按捺不住火性,抬起一腳往桌子狠狠踹去。

  乒乓聲響,桌子頓時成了堆廢柴,而她大小姐彎身捉起一隻木腳,然後奔出館外要去找人對幹了。

  至於姬 則是在旁瞧得震驚,傻茫了神智,呆杵了老半天後才終於在龜總管的推促下回過神,急急跟著追去幫忙了。

  別怪她會如此震驚,看見聶小魚發火對她早已是家常便飯,見怪不怪,她會那麼震驚是因為……

  因為看見聶小魚遮覆在紅袍底下,無法被忽視的隆起。

  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妖界各方大羅金仙呀!小魚她……她懷孕了?!而這,難道就是龜總管口口聲聲,他家小姐身體“微恙”?

  邊跟著龜總管追著聶小魚,姬 邊忍不住小聲問道。

  “龜叔,你家小姐的肚子……是那道士的?”

  龜總管聞言,瞪她一記龜眼。

  “要不還能是誰的?小姐長這麼大以來從沒愛過人,沒想到頭一回動心,就把心給了個沒心肝的王八蛋。”噢!罵錯!龜總管一手捂住嘴,他自己就是王八了,又怎麼能罵人王八蛋?

  “其實那家夥倒也沒那麼壞的啦!”

  姬 想了想後,不得不為寧為臣說兩句公道話。

  “他只是錯在不該以騙人的方式出現,以及後來的認錯太晚,但那一天在場的人都看得很清楚,他對小魚是真心的。”

  就在小魚宣佈要和他恩斷義絕時,就連姬 這向來只會胡鬧的小狐狸精,都能從他的臉上看見萬念俱灰的表情。

  若非付出了真心,想必不可能出現那種表情,更何況他想要的東西小魚都已經給他了,根本下需再偽裝。

  “管他是真心還是假心……”龜總管長嘆了口氣,“ 兒姑娘該知道我家小姐是個多要面子的人,那日在婚禮上,在場的又都是認識她、看著她長大的親朋好友或店內熟客,卻讓姓方的潑婦來鬧場,你讓她的面子該往哪裏擺?”

  “也難怪會將她給逼得發火,在眾人面前發下了狠誓,說什麼一輩子也不要再見到對方,這個誓發完了更糟,如果最後我家小姐原諒了那姓寧的,或是又和他在一塊了,那豈不是自打嘴巴?害她成了妖界的大笑柄?這可是會讓我家小姐瘋掉的。”

  “不願被嘲笑卻寧可自己孤孤單單的生下小孩?且還得忍受思念之苦?”姬 搖頭不讚成,“換了是我才不幹!”

  “唉!一樣米養百樣妖,個個都有自個兒的想法,這種事是勸下來的……”

  龜總管的聲音被打斷,因為他們已跟著聶小魚來到林子深處。

  聶小魚抬高冷眸,對著眼前數百隻,或伏或蹲在枝啞上,一個個正亮著貓眸,瞧著他們三個的野貓,緊握著拳頭,大聲地叫陣。

  “X  X你個X  X  X  X!@@&&X  X  X!註定被狗啃骨的野畜!子子孫孫不長屁眼的渾蛋爛種!給我去叫你們的頭兒出來!就說是本姑娘聶小魚親自上門來討教!他想找我不是嗎?看是要流星錘還是要棍棒槍矛,甚至是想赤手空拳單打獨鬥,或者是想要一塊全上來打也行的……”

  這番狠話沒能嚇著那群野貓,反倒是嚇得龜總管和姬 的面色發青。

  兩人連忙一邊一個扯著聶小魚的手,就怕她真讓對方去招出千軍萬馬,與他們這一貓一狐加上一龜來拚鬥。

  噢,還不只,其中那只貓還是懷著身孕的。

  以三加一想要擋百?!那不是明擺著想送死好喂貓嗎?

  對於身後兩人的扯拉,聶小魚火莽莽地用力甩脫掉,原想要繼續大罵,卻在此時,那些看似身任守衛工作的野貓,開始有了動作。

  它們先是瞇眸往下瞧,接著在樹枝上來回跳竄搬物,它們搬來不少竹籮筐,然後再提高了籮筐一頭,將裏頭的東西全都往下傾倒……

  就在龜總管及姬 高叫著:“小心暗器!”並邊叫邊跑開時,只有聶小魚不動如山,不願以逃來示弱,只是忍下住閉上眼睛,下一瞬間,那些籮筐裏的東西就全往她身上落下來。

  “暗器”很多,成千上萬地紛紛往她頭上、肩上及身上砸落下來,怪的是一點也不疼,甚至還帶著香氣,聶小魚張開眼睛順手一撈,瞧見地上及掌心裏帶著美麗色澤的花辦。

  原來那些野貓往下倒的“暗器”,竟只是好一場的花辦雨。

  是紅、白、紫、黃、橙……色澤繽紛且帶著香味的花辦雨。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那該死的家夥究竟是想做啥?

  聶小魚掄起小拳捏緊花辦,眸底浮現警戒光芒,似是怕這些花裏暗藏迷藥或是咒術,卻突然聽見一把低沉磁性且……熟悉至極的男嗓。

  “別想多了,聶姑娘。花就是花,那不過是個見面禮。”

  聽見那含笑的男嗓,聶小魚先是身子一震,然後抬眸在瞧見樹上多了一隻虎斑大貓,並確定聲音是由它所發出的後,她才狼狽地松了口氣。

  笨蛋聶小魚!你到底在想什麼?

  光是聽見像“他”的聲音就嚇成這副德行?那是只貓!一隻大惡貓!一隻額上有著十字星刀疤,一隻想和你搶地盤的壞貓!

  聶小魚朝著虎斑貓送去冰冷的不馴眼神,並強迫自己忽視在乍然接觸對方眼神時,她竟會生起猝不及防、狼狽倉皇,甚至是腿軟的瞬間輕顫反應。

  “你這惡廝到底是打哪裏蹦出來的?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故意找我們‘鹿鳴館’的麻煩?”

  虎斑貓慢條斯理地伏身在枝頭上,將頭枕在厚實的貓掌上,眼神裏閃著著玩味光芒。

  “我打哪裏來對你並下重要,我的手下也不是想找你們麻煩,他們這麼做,其實只是按照我的吩咐,想和你們交個朋友……”

  “交朋友?交你他娘個屁啦!”長篇大論聶小魚只忍到了這裏,便捺不住火性地以粗話打斷了。

  對於她的粗口,虎斑貓像是早已司空見慣,毫不在意地繼續將話說完。

  “至於我的名字?我叫做寧——為——貓!”

  此話一出,別人還沒動作,躲在一旁的姬嬸便已按捺下住地噴笑出來,“我的娘呀喂!寧為貓?寧為貓?怎麼會有個這麼奇怪名字的怪胎?”

  相較於姬嬸的大笑,聶小魚卻只是神情冰冷,她抬起頭,小手環胸。

  “我不管你叫寧為貓、寧為狗還是寧為豬,總之,這裏的林子是咱們‘鹿鳴館’的地盤,誰都別想來搶。”

  虎斑貓微笑搖頭,“你放心,我們不是來搶地盤的。”

  “不搶地盤?那你們究竟是想來幹什麼?”她邊說邊衝動地拉高袖管,“想幹架嗎?放心!你姑奶奶我聶小魚姑娘,絕對奉陪到底。”

  聶小魚拉高袖管的動作讓披罩在身上的紅袍微微地掀敞開來,露出微微隆起的腹部,登時那虎斑貓的眼底,迅速閃過一道異芒,眼神裏有著欣喜及感傷。

  “聶姑娘,你現在適合動武嗎?”

  “去他X  X的!姑奶奶想動手動腳還用得著看時辰的嗎?哪個不怕死的豬羅敢來攔我?除非是想死了!”

  虎斑貓搖搖頭,“你甚至還粗口不斷。”

  “那又怎麼樣?甘你娘屁事了嗎?”

  “當然幹我事了!”

  一個縱身躍下,虎斑貓俐落地跳落立於聶小魚面前,那明顯地較尋常貓族要大了數倍的身形,果真如龜總管所說的像虎下像貓,渾身散發出來的霸勢也像,見那虎斑貓由枝頭上跳下,龜總管和姬 都被嚇退了幾步,若非離聶小魚太遠,只怕也會拉著她一塊後退了。

  “因為在下想向姑娘求親。”

  這話一出,聶小魚這邊還沒反應呢,站滿枝頭的野貓群竟個個仰頭朝天,一致地開始貓叫春,像是在為頭兒伴奏起音樂來了。

  “你是不是有病?”

  聶小魚終於冷下惡臉,並開始用打量的眼神來看待對方,一個瘋子?

  虎斑貓聞言笑了。

  “在下沒病,只是傾慕姑娘已久,甚至願意為了姑娘赴湯蹈火,我知道要向你求親得要先簽下生死狀,簽什麼我都無所謂,我只是很認真地希望姑娘願意接納我。”

  見對方的目光熾熱,聶小魚心下一動,對那樣的眼神實是太過熟悉了。

  以往每當某人想要對她傾訴愛語,或是要在床上徹底“愛”她的時候,就會露出那樣的眼神……太像太像……像得太可怕了。

  用力閉上眼收回神,她逼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語氣冰冷的開口。

  “沒有生死狀!沒有拚比決鬥!以往那些鬧劇只是我家總管及朋友鬧著玩的,我不是待價而沽的商品,更不是什麼戰利品。”

  “我知道你不是,我也並不是在談生意,我只是很誠懇地求你,嫁給我!在不遠山頭那邊我已為你蓋了座山寨,我相信我們將會在那邊重新開始,並過著幸福快樂的逍遙日子。”

  聶小魚發出了嘲諷大笑,“自說自話,癡人說夢,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肯……”

  那只虎斑貓神色自若地打斷她,但緩緩吐出嘴的話的威力卻是驚人的——

  “憑我是你肚裏孩子的父親!”

  聞言如遭雷擊的聶小魚愣在當下半天沒動,眼睜睜地瞪著那只虎斑貓在旋了個身後,在一片迷離白霧裏變成了個男人,一個名叫寧為臣的男人。

  “真的是你呀?!臭道士!”眼見危機已解除,貪瞧熱鬧的本性又浮上來的姬 跳將過來,嘻嘻笑問道:“你怎麼會變成了……呃,一隻貓妖的?”

  “就長話短說吧。”即便正對著別人說話,寧為臣溫柔的眼神卻只盯著那嚇呆了的聶小魚。

  “我用那塊‘七魂之魄’的‘狼牙’與曲無常做了交換,他給了我一顆妖珠,又幫我找來這些欠了他恩情的貓妖來幫我的忙,引小魚過來。”

  妖珠?!

  當妖精被術法收伏後,身子將化為無形,所有道行全都轉納入其僅餘的妖珠,凡人若是吞服下,體質會生起變化,由人轉為妖,但聽說在演變過程中痛苦難當、生不如死。

  而且即便把妖珠吞落入肚,但日後還是可能經常性發生體質不適應,妖體自斥的反應,得再經過艱苦修煉,方能靈活運用習慣。

  “你可真敢哪!凡人吞妖珠,痛徹心扉哪!”姬 搖頭嘖聲道,“可你這樣會不會太不劃算?那塊寶玉聽說若是凡人拿來修煉,是有可能成仙,甚至還有可能當上九五之尊的,你卻只是拿來交換……成妖?”

  “我不想成仙,我只想成妖……”寧為臣眸裏有著至死不渝的深情,“我只想和小魚在一起……”他邊說邊瞥向她的腹部,“以及我們的孩子。”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終於回過神的聶小魚逼自己擺出防備,不許被他感動,不許再相信他的話,不許再去相信一個曾經對她撒過謊的男人的話。

  “你忘了我曾當眾發過的誓嗎?”

  “當然沒有!”寧為臣只是有恃無恐的微笑,“那不正是我要選擇成妖的原因嗎?”

  “什麼意思?”她聽不懂。

  他微笑的解釋,“你當日說的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聶小魚發誓,今生今世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你寧為臣這個人了!’親愛的小魚,我已經為了你‘寧為貓’了,我不再是人而是妖了,你重新接受我,並沒有違背你的誓言。”

  聶小魚聞言僵著身軀沒動作,但她不想動卻讓笑嘻嘻的姬 、喜極而泣的龜總管,給從背後用力一推,推向寧為臣的懷抱裏。

  發覺不對,酡紅了臉想要離開的聶小魚卻失敗了。

  失而復得的喜悅讓寧為臣緊緊地將她緊摟在懷,將臉埋入她發際間,又是欣喜又是得強抑住那猛然升起至喉的激動微哽。

  “對不起!小魚,對不起!我先前不該對你撒謊的,你就看在我已為了你而‘寧為貓’的份上,就別再生氣了好嗎?就算是我和孩子一塊拜託你了,好嗎?”

  聶小魚終於停止掙紮了,僵硬地把臉埋在寧為臣的胸膛上,並藉著貼近的動作,暗暗抹去眼角陡地冒出的水漬,沒發現身旁那些貓及姬嬸、龜總管已然悄悄地各自走遠。

  她不想原諒他,一點都不想。

  因為她自知外表強悍的自己其實……內心卻比誰都還脆弱不堪。

  他的撒謊讓她在成親當日成了眾人笑柄,以及讓個女人當眾說她之所以能得到他,不過是因著家裏有個寶貝的事實,傷得她太深太重了,讓她以為這一輩子,她都不可能再去原諒他。

  但……

  她真沒想到就為了她的一句話,他競用如此令人無法置信的方法來表達出他對她的真心,既然如此,她突然起了惘然,不知道究竟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夠被原諒的呢?

  聶小魚伏進他懷裏,終於願意棄守這段時日以來的壓抑及自製,小手攀緊他的頸項,大聲地哭出她深埋得太久的委屈及思念。

  就在此時,她腹中傳來一個踢痛,就像是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在快樂地手舞足蹈,慶賀著他們終於能夠一家團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1-10-16 00:04:10

尾聲

  官道上,離開臨清縣境的一對師徒再度騎驢上路。

  就在離城前,騎在小毛驢背上的洛離陡然聽見一陣咕咕躁音。

  她轉過頭去,看見一隻被關在竹籠子裏正在振翅聒噪、咯叫不斷的母雞。

  怪的是平日愛叫的多半是生有雞冠的公雞,偏生這母雞吵得緊,而且倣佛是對著她那優閒自在地騎在大毛驢背上,正對著手上寶玉哼唱小曲的師父叫著。

  日頭已爬上三竿,看來得再多趕點路了,於是洛離回過頭,將母雞的異狀給拋在腦後。

  出城後走了一長段路後,她終於忍不住哼聲問她師父。

  “瞧您這麼開心,莫非是覺得這一次的得寶經過一切完美?”

  “那可不!”曲無常笑露出上下兩排潔亮白牙。“有人如願地成了妖,有惡妖被馴服成了乖妖,有一家之妖終於團圓了,更別提為師的藉機得著了‘狼牙’,以及由三十年宮運轉融加注於身的術力。”

  “三十年官運?!”洛離不懂,“打哪兒來的?”

  曲無常掏出紙扇,用扇柄輕敲了敲徒兒的腦袋。

  “該打!早說了你本事不足,目光短淺,師父的本事你連百分之一都沒能學到,只會整天跟師父鬥嘴。你一定看不出來寧為臣是幼年孤苦為乞、中年大富大貴的命格,只要他能捱過這次情劫,接著就能考上狀元,加宮晉爵,前途無可限量,至少還會有三十年的官運,豐衣裕食,官運亨通,天子寵信,家宅豐厚,妻妾成群,事事順遂。”

  洛離瞪大眼,“那……那您在交易之前可曾清楚地告知他?”

  曲無常笑彎了一雙俊眼,“那是當然的!你師父做生意向來是童叟無欺、願者上鉤羅。”

  洛離有些傻眼,“那麼他……他卻還無所謂?”

  “所以我常說,要做生意呢,就要去找那種戀愛中的傻蛋,保證買一賺十,賺翻翻……喂喂,幹嘛用這種眼神看師父?你這丫頭呀,虧師父對你不壞,你總是整天胳膊肘往外彎! !你沒見我也對他不薄呀!雖說我取走了他的三十年官運,但可別忘了我也贈了他那顆百年前我收伏‘霸王貓’後得著的妖珠,助他成妖,還幫他招攬來了手下、搞了個山寨,讓他去當山寨頭子,也總算是不枉他贈給我的‘小’禮了。”

  “您真覺得咱們這一趟做得完美嗎?”洛離不茍同地嘟高了嘴,“有個人您卻忘了該罰,一個愛搬弄是非,愛仗勢淩人的女人。”

  曲無常搖扇呵笑,“愛記仇的小鬼,你指的是方婇鳳?我想你氣她的還不單只是前頭那兩項,還有一條,就是她眼巴巴地想當你的師娘吧?放心!師父早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你剛剛在出城時,沒看見我給她的懲罰嗎?”

  懲罰?出城前?什麼東西?

  洛離腦中轉了轉,終於想起了那只聒叫掙紮的母雞。

  不會吧?這樣的懲罰會不會太重了點?

  “師父!您……您將她變成了一隻……母、母雞?!”師父是在騙她的吧?

  “你不覺得那種動物跟她還滿像的嗎?”如果沒記錯,那個女人好像還挺愛當雞的。

  “這樣會不會太狠了點?她做錯事自有老天來懲……”

  “奇怪,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自打嘴巴!

  “徒兒所指的懲罰也頂多是讓她跌個跤、摔到河裏之類的小懲罰嘛。”

  “離兒,你不但本事不足為師的百分之一,心也是,你的心太軟了。”

  “這不是心軟不心軟的問題……而是……而是……”眼見大毛驢加速腳步,洛離只得趕緊追過去,並問出最後一句。

  “好吧,就算她真該受懲,那麼您對她這樣的懲罰準備懲至何時?”

  “懲到她能夠真心地去……愛上了一隻公雞的時候。”話說完,曲無常大笑了起來。

  愛上一隻公雞?

  那豈不是更慘?更與當人無緣了?

  雖然這女人在和他們相處時真是怪討厭的,鎮日黏在師父身邊磨蹭發騷,對她頤指氣使的,還會常常趁夜摸黑胞到師父房裏不肯出來……

  糟糕!她發現好像愈想之後愈覺得那女人的受懲,是活該!

  完蛋!她是不是……是不是終於……

  終於學到師父的無情了?

  心底叫慘,卻已無暇再想,洛離策起小毛驢,快快地往前追去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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