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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秋風醉 -【幸運數字7(芳鄰三部曲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5:42     標題: 秋風醉 -【幸運數字7(芳鄰三部曲之三)】《全文完》

幸運數字7(芳鄰三部曲之三) 作者:秋風醉

這種壞人姻緣的事他竟然還做得沾沾自喜?!
好吧,他承認是因為不能忍受她有男朋友的「絲毫的可能性」,
所以決定先下手為強,把她搶過來變成自己的。
但……她掛他電話?!
在他終於鼓足勇氣對她說出:「我要妳當我女朋友。」之後?!
他條件這麼優,對她那麼好,她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好險!不是她拒絕他的表白,而是……電話突然斷訊。
那……他們從此以後算是男女朋友了?
可以手牽手散步,可以親親愛愛擁抱彼此、可以甜甜蜜蜜接吻……
不再只是鄰居,也不再只是幹妹妹。
YA!Lucky 7發功成功!
知道他們的Lucky 7是什麼嗎?
悄悄告訴你……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5:55

楔子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句話最適用於瞬息萬變的娛樂圈。

要能受大眾歡迎,靠運氣,靠實力,當然還要靠長相。若能三者兼具,在這圈子幾乎可謂無往不利--兩年前崛起的歌壇新星姜頌欽就是最佳實例。

首張同名EP一推出即狂銷到鋪貨不足,主打歌《螢火》成為各大流行音樂電臺節目最熱門的點播歌曲,同時榮登KTV點播榜前三名。

他的歌聲清亮,冷靜中蘊藏絲縷溫柔,音域廣泛,無論抒情歌或快歌都能詮釋得極有個人特色,被樂評形容為「一道流動不歇的清泉」。

而造成絕對話題性的是他意境極美的專輯封面。星空下,森林內,一架演奏鋼琴,一個男人,倣佛被音樂吸引而來的螢火蟲圍繞身邊,隱約點亮他的輪廓,卻任憑怎麼細看都只看得到模糊側面,MV上也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神秘感刺激好奇心和想象力,也刺激了銷量。有人猜測他一定是其貌不揚才會選用這種手法,畢竟這在歌壇也非頭一遭;直到他本人終於曝光,才推翻一切外界臆測。他身材頎長,長相英俊,外型可比專業模特兒;更受讚譽的是他謙衝有禮,毫不因年少得志而驕矜自滿,連媒體都難得地一致對他的風度讚不絕口。

唱片制作人說:「我們希望大家能將注意力純粹放在他的歌聲上,才會選用這樣的包裝方式。」足見對其實力多有信心。而事實證明唱片公司的眼光無誤,五個月後他發行個人專輯,成為全年最熱賣且長銷的唱片之一 .

聽說他出生美國,父親是白種人,母親是臺灣人,他是混血兒。歌迷說:「怪不得他的五官比一般人深邃些,好迷人。」

聽說他很孝順,而且私生活檢點自愛,從不涉足不良場所,最頻繁的休閒活動就是上俱樂部健身房。歌迷說:「怪不得他身材這麼好。」

聽說他習慣裸睡。歌迷尖叫:「噢!天哪,怪不得他那麼性感! 」

聽說他最近打算在臺北買屋置產,正在四處看房子。

「哇,你看,報紙上說他前幾天來我們這棟大樓看過,覺得很滿意耶!」這句話,則是她老媽說的。

她從教科書中抬頭,不很感興趣,意思意思回了一句:「是啊?」

「是啊是啊。我看看……這上面沒說他看的是哪一戶,不過我想應該是二十五樓那一整層,之前好像是屋主到大陸去發展所以要賣掉嘛。聽說不少達官貴人都來看過呢……喂,你有在聽嗎?」

「啊?」她再次抬起剛才又埋下去的瞼。

「算了,沒事,不妨凝你讀書了。啊,八點了,連續劇開始了!」

她目送媽媽拔腿奔入臥室的身影,笑了笑,繼續跟微積分搏鬥。由於對那位藝人沒什麼好惡,因此也就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一個月後,娛樂新聞的頭條是:姜頌欽購下千萬豪宅。

媽媽非常興奮,還在大樓門口接受媒體採訪,卻因為她裝酷,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說:「喔,沒什麼想法啊。」所以最終沒被播出。

對此,媽媽忿忿不平地說:「哼!那些死沒營養的媒體一定是嫌我反應太平淡所以不播。算了!我才不要如他們所願說什麼:「我好興奮喔,好棒喔,好開心喔!」要我那樣耍蠢,我寧可不上電視!」

她哈哈笑,大讚她有氣節,達成一點安慰。

至於對她這生活沉悶的考生來說,跟知名歌星住同棟大廈會對她的生活或心情造成什麼影響……老實說,無論就短期或長期而言,似乎都沒有。

對當時的她來說,如何多答對一題考題才是首要關注的事,而且他們住的樓層可是相距整整七樓呢!電視螢幕上的距離還比較近些。

至少在當時她確實是這麼以為的。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6:12

第一章

聽說,歷經一個半月的裝修後,那位歌星名人正式遷入新居。

然後時光飛快過了四個月。這四個月間,他出了一張個人專輯,再次創下搶購熱潮;同時,這四個月間,她沒在電梯裏或一樓大廳遇見過他,一次也沒有。因此,她當然將此事忘了個幹凈,把珍貴的腦容量讓渡給重要太多的考試內容。

直到那天,百貨公司周年慶,她老媽shopping回來,提了滿手的戰利品外加外帶的晚餐,興高採烈地述說今日奇遇。

「說了你都不會信!我連續在不同樓層、兩個不同的專櫃,遇到同一位太太,而且兩次都跟我買同樣的東西!」

她聞言驚訝。「這麼巧?」

「更巧的還在後頭!我跟她攀談,越講越投機,幹脆就到樓下的美食廣場邊吃飯邊聊,後來聊到對方住哪,你猜怎麼樣?她居然跟我們住同一棟大廈耶!」

「哇。」她微微張嘴。聽來果然是奇遇。

「而且、而且!你知道她住哪層樓嗎?是二十五樓!」

「住哪層樓不重要啊,反正有電梯。」話說完,意外見到對座人臉上浮現略帶狐疑的表情,她不解問道:「怎麼了?」

「你的反應怎麼這麼平淡?」讓人好空虛。

「啊?」什麼意思?

「哦……我知道,你一定是忘記了。二十五樓啊,就是那個歌星住的嘛。」

她呆了好幾秒。歌星?「……喔。」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那那位太太是……」

「不就是姜太太,姜頌欽的媽媽嘍!」總算有點像樣的反應了。「她本來還邀我去她家看看,不過我怕面會糊掉,就趕著回來了。」

「沒關係,現在時間還早,等下再上樓打聲招呼也可以啊。」她偏頭想了想。「不過像這種公眾人物,可能不太希望別人登門打擾?」

「放心,她說她兒子很少在家,沒什麼機會碰頭。」想想還真有點可惜,雖非他的歌迷,但一想到能在現實中看到電視上才會出現的人物還是讓她這種平凡小市民感到有點興奮。

「那就好啦。」她吸一口面,單手托腮,隨口問道:「所以那個歌星真的搬來了哦?」總覺得沒什麼真實感。

「當然啊,搬來好幾個月了。」

「嗯。」她點點頭,舉起碗,呼嚕呼嚕喝起面湯。

「 ,小聲點!這麼大聲喝湯成什麼樣子,太粗魯了!要是你爸在世看到,一定罵你一頓。」

她停下喝湯的動作,抬頭看向微微皺眉的媽媽,不禁露笑。這幾年裏,媽媽已能像現在這樣平靜地提到過世的爸爸,她想是自己鼓勵她去學插花和其它藝能班,拓展生活圈的功效吧。而她這做女兒的則由衷為此感到高興。

「媽,你以後有空可以找那位姜太太聊天或一起出去逛街啊,反正都是鄰居很方便。不然我要補習又要讀書,沒人陪你不是很無聊。」

「呵呵,你放心,我生活充實得很,不會無聊的。好啦,你等一下,我去幫你拿個調羹你再喝。女孩子要斯文點,不然將來嫁不出去怎麼辦……」

她凝望媽媽邊叨念邊走向廚房的身影,笑容不覺擴大。

這個家現在雖只剩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卻依然能提供源源不絕的溫暖呢。

垂下眼眸,她在心中輕聲說:爸爸,今後也請你在天上繼續保佑我們喔。

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自那天之後,媽媽跟那位姜太太成了好友,並隨著相識的時間漸長而情誼越見深厚。兩人皆是賦閒在家的主婦,平日空閒多,有個投契的良伴可謂極大福音,可以一起喝茶聊天、逛街買菜、結伴參加團體活動,互相分享興趣。對此情形她自是樂見,因為媽媽雖性格開朗容易結交朋友,但真正深交的卻不多,尤其兩人住得近又可在她無暇顧及時互相照顧,一舉兩得。

而兩人究竟有多投契呢?她聽媽媽用「相見恨晚」四個字來形容。

這句話的可信度頗高,因為兩人甚至會聊天聊到忘了時間。

那天晚上,她上完補習班到朋友家去討論一個小組作業,不小心弄得太晚,趕搭末班車回家,打電話回家欲報平安卻沒人,撥手機則轉留言。

抵家時已是午夜,打開門,屋內卻是一片靜俏悄的,連燈也沒開。抬頭看壁鐘,時間近十二點半,她隨意將鞋甩在玄關地上,邊向屋內走邊喊:「媽,你在嗎?」

在各房內確認過沒人,也沒在主臥室的梳粧臺上看到媽媽的提包,她眉頭蹙起,告訴自己不要緊張,思考幾秒,猜想媽媽應該是在樓上姜家。用家裏電話再次撥打媽媽手機沒回應,她又沒姜家的電話,於是當機立斷決定上門詢問。

第一次來到二十五樓,她在門前沒看到鞋櫃或鞋子,無從得知媽媽是否在內,站在門前,礙於時間已晚而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按鈴。

才剛伸出手,耳中就聽到「叮」的一聲,那是電梯門開的聲音。

是姜太太回來了嗎?她倏然回頭,心中暗喜,因為那就代表她們或許結伴出門,現在才到家。只見一條長腿跨出電梯,接著一個男人出現眼前。

跟預期的不同使她呆了呆,看清他不算陌生的相貌又使她一呆。

是那個歌星,姜頌欽。啊,對喔……他住這。親眼目睹一個知名的公眾人物站在面前,感覺得總有點古怪,因此她雖明白這事實,一時間卻還是有些意識斷層。

而當姜頌欽走出電梯,意外見到自家門前站了個陌生女人,反應是眉宇間閃過陰影,隨即恢復常色,禮貌地問:「請問你找哪位?」

似乎問了廢話,因為他猜百分之九十九是找自己的。

「喔,不好意思……我找我媽。」她搔搔頭,微窘。

找媽?這理由倒很特別。他一勾唇,打量眼前的女人……不,女孩。

目測身高不到一六0公分,身材平板幹癟,看起來就是尚未發育健全。一張清秀的娃娃臉,發型清湯掛面式,長度是規規矩矩的耳下三公分,一身制服加上標準的白襪白鞋,一副國中生的模樣。他有不少這種小女生歌迷,不過她是怎麼找到這來的?這棟大廈的保全相當嚴密,這也是他當初會選擇搬來的原因之一。

有調查的必要。他用溫和的聲音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聞言,曉得他大概誤會了,她趕忙解釋:「我住十八樓,剛才我回家沒見到我媽,猜她可能跟姜太太在一起,所以來問問。」

他怎麼沒聽說過有這種事?他伸手撥撥劉海,掩蓋自己皺起的眉心。

他在外工作整整兩天,現在才回來,只想進屋洗個熱水澡,然後倒到床上大睡一場,豈知到了家門前還要應付這種情況。

剛搬來時也曾有其它住戶跑到他家門前東張西望,還借口說是要找對門的人,可笑的是這一整層樓明明都是他家;因此那陣子他還得特別請警衛多加關注,留意有沒有可疑人物在他家門前徘徊,直到後來大概是新鮮感褪了,才漸漸少了這種騷擾。不過少了並不等於沒有,眼前不就有個來「找媽的」?

疲憊加深他的不耐,他暗自吐了口氣,決定不再浪費時間跟她周旋。

展現一個迷人微笑,他說:「如果你媽真的不見了,我想她不可能在我家裏。你有什麼事可以直說。」無論是簽名還是握手都可以,愉快了就請離開。

「不好意思,那個,可是……」眼見他擺明著不相信她,她伸出右手食指搔搔臉頰,尷尬又為難。「不然……能不能請你幫我確認一下?我可以在外面等。因為現在很晚了,我真的很擔心……」

他忍不住抿了下唇,此時,門內忽然傳來一陣漸近的談笑聲,然後門開了。

門內的姜太太見到站在門前的兩人,愣了一下。「頌欽,你回來了。」

他還來不及說話,意外發現母親身後還有一人,因而跟著愣了下。

而那人見到他身邊的女孩,也愣了。「咦!小悅,你怎麼來了?」

「媽,你怎麼不開手機呀!」見到媽媽平安無事,她松了一口氣,不由得埋怨起來。「這麼晚了還沒回家,我擔心死了。」

「呃,歹勢啦,我剛剛才發現手機沒電了。我們今天去shopping,剛才在鑒賞戰利品,一不小心太投入忘了時間。」

聽了她們的對話,姜太太眼睛一亮,開始仔細端詳眼前的女孩。「哦,這就是你女兒啊?」

「是啊。對了,你們還沒見過吧?小悅,跟姜阿姨打個招呼。」

她對姜太太頷首招呼。「姜阿姨好。」

「嗯。」姜太太笑容滿面。「你媽常跟我說到你呢。喏,這是我兒子頌欽,應該不用我介紹了吧?頌欽,這是住樓下的袁阿姨,這是她女兒袁小悅。」

他瞄身邊的袁小悅一眼,再轉向眼前的袁母,禮貌說道:「你們好。」

初次見面,袁母頗興奮地不停上下打量他。「我前天有看你上那個綜藝節目……那個「周末滿天星」,你本人比電視上還帥耶!」

他微微一笑。「謝謝。」

「媽,很晚了,我們回家吧。」袁小悅上前替她拿手上的提袋。

「好。」袁母對姜太太揮揮手。「那我先走了,別忘了早點睡,明早還要出門。」語畢,走上前跟女兒一起等電梯。

姜頌欽道過再見,尾隨母親之後入屋。關上門前,目光無可避免地自門縫間瞥見那小女生的側影,思及適才的情況和自己的表現,不知為何竟覺得更累了。

……原來真是來找媽的。

「兒子,你剛才在門口跟人家說些什麼呀?」

一進家門,他便倒向客廳那張超大的沙發床上,正在考慮要不要幹脆就這樣睡一晚,明早再起來洗澡,就聽到在茶幾邊收拾東西的母親這麼問。

「什麼說什麼?」他懶洋洋地問,伸展雙臂枕在腦後。

「我看你們面對面好像在說話。」

「沒什麼。我一踏出電梯就看到她站在門口,當然問她要幹嘛。」

「唉……真是的,下次不能搞到這麼晚了。」她將一件新褲子折好,準備下次拿去幹洗,手上動作,隨口問道:「工作很忙嗎?」

「非常忙。」他眉峰攏聚,想起來胸口就一陣鬱悶。「下星期還要到香港去作宣傳……媽的,每天跑來跑去,煩死了!」他想休假!

姜太太回頭警告性地橫他一眼。「不要講臟話。」

「噢,媽呀,拜托讓我至少在家裏發洩一下吧。」他拿個抱枕蓋在臉上,嘀咕:「在家裏也不能罵,悶都悶死了。」

「你唷。」姜太太擦腰瞪他,語氣好氣又好笑,更帶些憐惜。

沒錯,這就是以斯文穩重、風度翩翩出名的姜頌欽的真面目。

事實上,他不僅不斯文,脾氣還不怎麼好,跟成熟穩重也沾不上邊,年紀二十有五了,在某些方面依舊孩子氣。

有些人進這個圈子是為了理想抱負,意欲展露才華;有些人只是單純想成名;而他兩者皆非,唯一的目的就是賺大錢,好讓母親得享清福。為此,即使他恨透了當個缺乏隱私權的公眾人物,即使對他而言真正的故鄉並非臺灣,即使他一點也不喜歡人前人後當個雙面人,他卻心甘情願。他要自己受歡迎,所以他成功塑造了一個完美形象--媒體欣賞,觀眾也鍾意;不過那對他而言僅是表面工夫而已。只有這個家是他無需設防的城堡,可以讓他毫無顧忌地展現真實自我。

聽他久不作聲,姜太太喚道:「頌欽?頌欽?睡著了嗎?」

「唔?」他迷迷糊糊應了聲,的確快不支。

「洗個澡再回房間睡,在這睡會著涼的。」

他坐起身,用手搗住臉,試圖清醒。「……對了,媽,你是怎麼跟剛才那太太認識的?」這陣子真是忙過頭了,連她何時交了新朋友都無暇關心。

「上次百貨公司周年慶時無意間認識的,結果發現兩人居然是鄰居,巧得不得了。她家就只有母女兩個,聽說她女兒很乖呢。」兩個母親湊在一起免不了大談兒女經,因此她也聽說了不少事,一直想見見袁小悅又沒機會,真正見到了卻沒時間多相處,好可惜。

「拜托不要跟我說那種小女生的事。」他揉按眉心,頗感頭痛。「我現在一看到那個族群就反感。」

之前有群歌迷不知從哪聽到風聲,在他下榻的飯店前埋伏,好不容易在重重保安的保護下進入車中準備駛離,一個國中小女生突然不要命地衝到車前擋住,直嚷著跟他結婚是她畢生的心願,要是他不娶她她就死給他看。這件事還上了新聞,給他造成不少麻煩,是以他到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

「她也不是什麼小女生了,今年夏天就要升大學了。」

「啊?」什麼?他詫異。「你是說升高中吧?」

「是大學啦!她現在高三啊。」她喃喃道:「外表看起來是不太像。」

是非常不像吧?對這話題沒什麼興趣,他逕自走入浴室洗臉,感覺清醒不少;再踱回客廳,正欲回房取換洗衣物時被母親伸手拉住。

「對了,我今天幫你挑了件襯衫,是當季新品,你試穿看看,要是不喜歡我再拿去退。」她笑吟吟地將新衣遞給他。

他笑著搖頭,知道她近幾年裏最大的娛樂就是買衣服,自己的買夠了就改買他的。「真的不用再特別幫我買衣服,你上次買的那兩件我都還沒機會穿。」

小時候是衣服穿到泛黃還捨不得丟,現在卻是滿衣櫃新衣堆積成山。

「這件不一樣啦,我一看就知道很適合你,穿穿看!」

他也不拂她意,在她一臉期待下換上新裝。

「嗯,果然亂好看一把的!」她滿意地為自己鼓掌,拉著他到玄關的連身鏡前。「來,你自己看看。」

只見鏡子內一個赤足的男人身穿藍白條紋襯衫,下擺沒扎入褲內,頭發因方才在沙發上躺過而略顯淩亂,邋遢的模樣反而有種頹廢美。

「還用得著看嗎?」他微微歪頭,將雙手插入褲口袋,抬高一邊眉,對鏡面吹了聲口哨。「其實衣服本身好不好看不是最重要的,反正我能把它穿帥。」

「什麼話!」姜太太被逗得大笑。

「實話。」他轉身面向她,毫不害臊地說。

這就是真正的姜頌欽--不斯文、不穩重,甚至有相當程度的自戀傾向。

對他的廣大歌迷來說,或許無知才是幸福。

忙碌的日子倣佛沒完沒了,今年他的星運似乎特別好,廣告商紛紛找上門來,還有線上遊戲找他代言,通告一個接一個,經紀人笑得合不攏嘴,他每天累得暈頭轉向,回家時母親常已就寢,連閒話家常的時間都沒有。

夏天在不知不覺問到來,即使已在臺灣定居兩年多,他還是無法適應這種悶熱黏膩的氣候,工作情緒因此大打折扣。

八月中旬,他總算爭取到幾天假期,可是天氣太熱不想出門,幹脆窩在家裏吹冷氣休息。中午吃完涼面,他躺在床上看中英對照的小說。這是母親買給他的,原本是給人學英文用的,不過他卻是用來學中文。

父母很早即離異,他自幼在家中跟母親講中文,因此口語方面尚不成問題,書寫方面卻是西瓜大的字不識一擔,一開始連看歌詞都要人幫忙。因應需要,兩年多前開始上課,請一位中文老師每星期補習,由於太過忙碌,現已酌減為半個月一堂課,學習機會少,只能自立自強。

然而讀沒多久,他發現自己開始只看英文的部分,便宣布放棄。這樣看小說實在太累了,一點樂趣也沒有。放下書,他揉揉太陽穴,不曉得是看太多方塊字或是吹冷氣吹太久,竟感到有點頭昏。

母親一早就出門了,家裏靜悄悄的,冷氣機規律的運轉聲像強效催眠曲,於是他閉上眼,順從睡神召喚進入夢鄉。

再次清醒時是下午三點半,他有點口渴,起身下床準備去倒杯水喝。打開房門,意外聽到細碎模糊的人聲,他微愣一下,下意識閃回門內。

家裏有客人?還是老媽回來了在看電視?自門縫內觀察一會兒得不到結果,他耙耙頭發想了一下,決定溜到廚房去。

家裏是由四戶打通,坪數上百,設有兩個客廳兩個廚房;第一個廚房以作菜、用餐和宴客為主,第二個廚房則附有吧臺,設計成一整面玻璃窗,夜裏可以小酌賞景,冰箱裏放的多是零食。一般會客是在入門的那個客廳,他決定不經過那兒,直接繞到第二個廚房喝水……嗯,順便吃根棒冰消暑好了。

沒想到一踏入廚房,入眼一人站在冰箱前,正打開冰櫃門東翻西找。

是誰?家裏很少有客人,尤其是他在家時。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母親不會請不熟的人回家,現在的破例說明這人甚得母親信任。

竟敢在這翻他的冰箱!最好是經過母親授權的。他瞇起眼,心頭浮現一股被外來入侵佔地盤的濃濃不悅,還沒決定要開口詢問抑或轉身離開,那人驀地回過頭來,他才發現她口中含著根棒冰,gosh!那是……杜老爺曠世奇派!

可惡的家夥,什麼不好吃竟吃他最喜歡的棒冰,而且是最後一支!

胸中的不悅被更大的惱怒取代。他打量那人,發現她有點眼熟……對了,就是那個住樓下的小女生,因為上次見面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所以他幾乎忘了。

不同於上次的制服裝扮,此時她穿著T-shirt加短褲,可看來還是一副幼齒相。

今年夏天要升大學?太可疑了吧!

她似沒料到轉頭會見到人,因而嚇了一大跳,張口「哇」的叫了一聲,啣在口中的棒冰落下;見狀她又「哇」了一聲,連忙彎腰手忙腳亂想接卻已來不及,最後棒冰「啪」一聲肝腦塗地。

他瞳孔瞬間放大,垂下視線凝望地板,感到嘴角隱隱抽搐。天哪!他的最後一支曠世奇派,她居然拿去喂地板!

「啊,對不起。」她一臉尷尬地撿起棒冰,四處張望,想找東西擦地板。

「我來就好了。」他反射性露出假笑,走到流理臺邊抽了張擦手紙踅回,蹲下將地上殘漬拭凈。

「不好意思。」她搔搔頭,一時有點無措。

「沒關係。」他擦好地站起身來,忽聞「啪、啪」兩聲奇怪聲響,抬眸一看,發現是她以穿著拖鞋的右腳在猛踏地板的聲音,不禁奇怪。「有蟑螂嗎?」他適才蹲在地上並沒有見到。

「呃,不是。我腳底被蚊子咬了個包……有點癢。」她很老實地說。

「……」過了五秒才察覺自己竟在發呆,他回過神來,嘴巴微啟,第一次不知該說什麼才最完美得體。

「咦!」她忽地側頭,模樣專注,像在傾聽什麼。「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轉移話題嗎?正合他意。他配合地也作勢側耳。「什麼聲音?」

「好像是……」她遲疑了下,有些尷尬地說:「大概是我聽錯了吧。」

此時,他也隱約聽到幾句呼聲,細聽後分辨出是:「肚子餓了、肚子餓了。」

對那呼喊了若指掌,他笑道:「那是我們家鸚鵡在喊肚子餓。」

「鸚鵡?」她張大嘴,又驚又喜。「哇!你們有養鸚鵡?」

「養在後面陽臺上。」

「原來如此!」她忍不住笑了。「我剛剛還以為是我的心聲具體化了呢。」

啊?他愣住。這小女生在說什麼?不……她的言行舉止實在不太像個女的,而不巧的是,跟一般的小女生比起來,這樣的類型他反而不善應付。

職業病發作,他思路快速運轉:現在他該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應該要以揶揄幽默的語氣還是溫文和善的態度,才最能搏得她的好感?

「……對了,你剛剛在找什麼?」最後卻是無法解答而選擇轉移話題。

「喔,姜阿姨要我順便幫她拿支咖啡雪糕,可是我只找得到巧克力的。」

「就是巧克力雪糕。她老是記錯。」他打開冰箱取出兩支巧克力雪糕給她,文質彬彬地微笑道:「另外一支給你。」這次同時兼顧了她方才的肚餓問題,表現絕對滿分。他略感得意地想。

「啊,謝謝。」她接過棒冰,回以一笑,態度自然。

他笑意一頓,微感詫異。通常面對他如此完美的表現,凡是異性--尤其是年輕的異性,都會不自覺流露出被他吸引的徵兆,最少也會移開視線幾秒不敢直視他的臉,但眼前這小女生卻全然不動如山。

搞什麼!一點反應也不給,那他的這番做作豈不是白費了?!算了……這小女生本來就有點怪,不是他的問題。他安慰自己,卻未能因此完全平復心中那股空虛。

「那我先回客廳了。」她對他一頷首,轉身離開。

他愣了大概十秒才轉身重新打開冰櫃,在迎面撲來的刺膚冷空氣下又愣了十秒,最後關上冰箱門,突然沒了吃棒冰的興致。算了,不吃棒冰,吃中午剩下的涼面好了。改變心意後,他先喝了杯水,走出廚房,前往涼面所在的另一個廚房。

悄悄從外圍走廊繞過客廳時,聽到母親的讚嘆聲傳來:

「你的手真的好巧,這籐編提袋看起來好像外面賣的呢!平白無故收了你這麼精美的禮物,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不然這樣好了,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明星?我要頌欽幫忙看看,說不定能弄到對方的簽名給你。」

啊?他微一瞠目,煞住腳步,湧上一股無力感。怎麼拿他來做人情!

「不用啦,只是樣小東西,姜阿姨喜歡我就很高興了。」

「我當然喜歡呀!哎呀,其實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喜歡什麼偶像我大概都猜得到……對了,你覺得頌欽怎麼樣?」

「很好啊。我同學都說他是才貌雙全的超級新星。」

廊間偷聽的男人挑眉揚唇,心中得意,誰知她的下句話卻是:

「不過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哦?那你喜歡什麼類型?」

「嗯……歌聲的話,我喜歡更低沉、更有磁性一點的。外型的話,我喜歡更man一點的。」這番話不偏不倚擊中他的忌諱!

什麼叫更man一點?!難道他很woman?!姜頌欽外貌斯文俊秀,屬於奶油小生的類型,但他最討厭別人這麼形容自己,因為他認為那意即缺乏男子氣概。

長年隱藏在表象下的小心眼一發不可收拾,他暗地咬牙,心中怒罵:這可惡的小鬼,不但毀了他的最後一支棒冰,還對他這萬人迷挑三揀四!

於是,就在這一天,他決定要徹底討厭這個叫袁小悅的黃毛丫頭。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6:29

第二章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姜頌欽刻意窩在房內避不見面。晚飯過後,他看了支影片,之後閒來無事,開電腦上網用即時通跟遠在海外的朋友隨便聊了聊,有些心不在焉。事實上,一想到那入侵者還在家中,他就感到一陣心浮氣躁。

即使是鄰居,也該懂得自律,時間到了就該自動告辭回家,何況現在已經……好,晚上九點是不算太晚,但也不算早吧。

走近窗邊,只見窗外華燈初上,馬路上的車輛如同川流不息的燈海。在這種時候,他應該坐在吧臺邊喝酒賞景,享受難得的愜意悠哉,而不是僅從百葉窗的狹縫窺看天之一方這麼淒涼。說到底,這明明是他家,為什麼他要因為-個外人而這麼委屈的把自己關在房裏?越想越覺得莫名其妙,一股鳥氣憋在胸口更是萬分不順。他猛然轉身,大步踏出房間走向廚房,決定無所顧忌隨心所欲。

尚未抵達,遠遠聽到一陣熟悉叫聲,他腳步一頓,掉頭看向廊底的陽臺入口。

「晚安,晚安。」那是他們家寵物的招呼聲。

那只金剛鸚鵡是母親移民的友人所送,因為他們家地廣人稀,索性將一整個陽臺空出給它當領土,畢竟這種中大型鳥類本來就不適於長年豢養籠中。

此時,陽臺燈亮著,門半掩,顯示有人在外。

是那小鬼?他走近一探究竟,果然見到那位外來客的身影佇立鸚鵡之前。

嘿,他們家這只鸚鵡對陌生人可不太懂客氣的。思及此,他忍不住勾起壞心的笑,悄悄步入陽臺,雙手插口袋倚在墻邊準備看戲。

她沒察覺有人來到後頭,打量站架上鮮傃的鸚鵡,心中讚嘆它的美麗。

「你好!你好!」它扯開嗓門又喊了兩聲。

她噗哧一笑,很感興趣地問:「你還會說些什麼?」

面對她的詢問,它卻不再作聲,只是微微歪頭像在打量她,然後以頭做出一個動作,彷佛在邀請她撫摸。

「啊,你是要我摸你嗎?」她雙眼一亮,驚喜走近。

豈料才走到它面前,還沒伸出手,它驟然伸頸,以鳥喙作勢要狠啄她。

「啊!」出其不意,她嚇得跳了起來,一個立足不穩,往後踉蹌退了好幾步。

沒料到她會嚇成這樣,眼見她即將撞上自己,他連忙伸手自後扶住她臂膀。實際觸摸到她,他才發現她真的很瘦小,輕得像不存在一樣。

「哇!」沒想到身後會有人,她又嚇了一跳,險些踩到他的腳。轉身看清是他,她愣了一下,微窘道歉:「呃,對不起。」

「沒關係。」他對她回以笑容,立刻開始表演和善的鄰家大哥哥。

她回看嚇到自己的罪魁禍首,見它一雙漆黑眼眸緊盯自己,長長的鳥尾巴搖擺不停,不由得問道:「它搖尾巴是什麼意思?」

「代表高興。」

不是代表驚嚇嗎?她呆望鸚鵡,隨即領悟:「原來它剛才是在捉弄我。」

正是如此!小呆瓜中招了吧。他暗自竊笑,期待她會因此而惱羞成怒,想不到她反而……笑了起來?

她偏頭瞧它,笑道:「唉,看你樂成這樣。算了,不是我嚇到你就好。」接著轉頭問他:「它叫什麼名字呀?」

「飛不了。」回答的同時不著痕跡地打量她的臉,沒在其上搜索到一絲慍色,他不禁微感失望。嘖……真是個無趣的小鬼。

「咦!」這怪名使她愣住。「它飛不了嗎?」

「是飛不高。它一只翅膀天生有缺陷。」不過這陽臺的高度也夠它玩了。

「喔。」她點點頭表示明白,好奇又問:「那它會唱歌嗎?」

「我媽只教它一些簡單的用語。」眼見她似有問不完的問題,他沒興趣再跟她周旋下去,因此從一旁的洗手臺下取出一瓶清潔劑,假裝那才是自己的目的,然後說:「我先進去了。」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鸚鵡,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回頭說:「啊……喔好,拜拜。」笑著朝他揮揮手後,很快又將全副心神轉回鸚鵡身上。

臨關上門前,見她依然興致勃勃地站在鸚鵡不遠處觀察,看樣子一點也沒有被它適才的不友善影響心情,他不由得心下犯疑。

看得再仔細也不過是只鳥,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轉身離開時,他心中無所謂地想:反正他們家鸚鵡雖友善卻不易討好,想必過沒多久她就會知難而退了。

那天之後,他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沒再見到她。

不過關於她的一切他卻是越來越不陌生,因為母親顯然非常喜歡她,三不五時報告她的近況,讓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聽說她上的那所大學遠在基隆,因此暑假結束前她離開臺北搬到學校住宿捨,現在只有周末和假日會回家。聽說她加入了手工藝社,大學生活如魚得水多採多姿;聽說她開始打工了,每周六上一天班,地點在一家相熟的手工藝品材料鋪;聽說她通常每個周日會陪她媽媽,有時母女倆幹脆相偕到他們家閒嗑牙,有時三個人相約一起去逛街或上館子嘗鮮。聽說、聽說……他真不懂,這些劈哩啪啦到底有什麼趣味可言!

可每回見自個兒老媽說到興頭上又不好打斷,畢竟他並沒有太多時間陪她,難得她覓得一對能談心排解寂寞的母女檔,常掛在嘴邊也是當然的事。

但是,他們母子間的共同話題難道只剩下那個小鬼了?他一方面感傷,一方面又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別開玩笑了,他就不信她會比自己更具話題性!

這個平常天,他上午沒事,賴床賴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梳洗後來到陽臺。

時序已入秋,但秋老虎威力不減,像今天這樣的風和日麗實屬可貴。樓高風大,涼風自紗窗內徐徐灌入,暖洋洋的陽光灑在身上,他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閉目深呼吸一口--

「笨豬!笨豬!」突如其來的兩聲高亢叫喊害他一口氣硬生生被口水嗆到,掩嘴連連咳嗽,回頭瞪向聲源。是誰教它這種話的?!

「頌欽,怎麼了?」正在附近的姜太太遠遠聽到他的咳嗽,前來關心詢問。

「咳!咳咳、咳……媽,你最近都在教「飛不了」什麼?」

「沒有啊。我有好一陣子沒教它新話了,現在都是小悅在教它。」姜太太笑了兩聲。「她可有耐性的,每次來我們家都會在陽臺待好久。」

訓練鸚鵡說話每次不可超過十分鐘,否則容易造成鸚鵡的厭倦感而難有成效,說是費時費力費耐心可半點也不誇張。

他極訝瞠目,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什麼時候跟飛不了感情這麼好了?」飛不了可不會聽陌生人的話。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啊。小悅每次來都喂它瓜子,又一直跟它說話,現在飛不了看到她還會主動親熱呢!」

什麼?!他瞪著鸚鵡,喃喃道:「真沒節操,幾顆瓜子就把自己賣了。」

飛不了回視他片刻,忽地開口宏聲唱:「給我一杯忘情水--」

啊?他不文雅地張大嘴,一旁的姜太太則哈哈大笑起來。

「忘情水--忘情水--不流淚--呱嘎!」

聽著那語不成調、七零八落的「歌」,愣望那只仍在自唱自high的鸚鵡,姜頌欽終於明白自己低估了那小鬼的神通廣大。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只他的老媽,連他家鸚鵡都淪陷了。也就是說,家中的活物除了蟑螂螞蟻以外,全給她收服了?有沒有搞錯!這樣這裏還能算是他的地盤嗎?!

真的是……可惡到了極點。

當你越討厭一個人就越容易碰見她,這句成語他學過,叫「冤家路窄」。

星期六晚上十一點五十,他開車回家,一身疲憊,只想快快回家洗澡睡覺,抵達地下二樓自己的車位,卻見到一輛車擋在車道前。

他的車位靠墻,右側停放的車輛從他搬來以來就一直塵封蓋布下,此刻那車位卻空著,一輛中古轎車看樣子正在設法停入。

他踩著煞車停在後頭,傾身靠在方向盤上,食指無聊地打著節拍,眼見那人前進、倒車、前進、倒車……反復數次就是停不進車位,眉頭不禁皺起。

搞什麼鬼,會不會開車啊!這樣也能考到駕照?心中嘀咕了好幾句,在他恨不得幹脆下車去幫忙時,那人總算將車歪歪斜斜塞進車位了。

他吐一口氣,油門一催,方向盤一打,利落平滑一氣呵成地轉進車位,故意以自身形成無言又強烈的對比,好讓那人明白他被耽誤了多少時間。

熄火下車,他瞄眼自己的傑作,見車身前後左右跟白線的間隔工工整整,滿意一笑,心中自鳴得意:簡直就是藝術啊。

此時,那人也下車了,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個技術破爛的駕駛竟是那小鬼。大為驚訝後才憶起她似已年滿十八,只是年紀與外表不成比例,而且在他心中她就是個乳臭未幹的小鬼……那也沒錯,十八歲又還沒成年。

數月未見,她已變成大學生,外貌沒什麼改變,唯獨頭發長了點。

「嗨!」她率先打招呼,對他展笑。「原來這是你的車位啊,好巧。」

他回以笑容,不過笑不由衷。「真的好巧。」該死的巧!

趁她彎腰探入後座的空檔,他先走一步,免得又得寒喧。

按好電梯在門前等待,沒過多久她雙手抱出一疊為數不少的書走來,一陣陌生的手機鈴聲忽地劃破空氣鑽入耳中,他瞥她一眼,見她改以單手抱書,另一只手伸到口袋中摸索手機,模樣吃力。

紳士雷達發出嗶嗶聲,深知自己這時該有何表現才符合形象,雖不很情願,他仍主動伸出手,面露善意微笑,說道:「我幫你拿。」

「啊?喔,沒關係,不會很重……電梯來了。」她邊走進電梯邊打開手機螢幕觀看,然後以拇指按下切斷鍵,抬頭對他說:「是姜阿姨找我,可是電梯裏收不到訊號,能不能麻煩你等下幫我跟阿姨說,我到家回電給她?」

「好。」

「謝謝。」她咧嘴一笑,露出兩個酒窩,更顯稚氣。「對了,我跟姜阿姨月底要去聽一場二胡演奏會,你有沒有興趣?可以一起去喔。」

一起去?免了。「謝謝,但是我正好有事,不好意思。」

「喔。」她了然地點點頭,曉得他工作繁忙。

電梯在兩人說話時快速攀升,很快到了十八樓。

電梯門開,她雙手沒空無法揮手,頷首笑道:「那我先走啦,拜拜。」

「拜。」他含笑目送,電梯門逐漸關上時才卸下笑臉。

已經快到家門口了還得跟人虛與委蛇,真煩……心裏的抱怨還沒完,突如其來一只腳插入電梯門縫中,令他吃了一驚。

電梯門受阻緩緩打開,門外站著那個才剛跟自己道別的人。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有樣東西正要拿去你家。」她邊說邊蹲下身將書放在地上,一手壓著電梯門,一手卸下身上背包,打開拉鏈從裏頭掏出一樣東西遞上。「這包瓜子給飛不了的,舊的那包我想現在應該已經吃完了。」

有必要為了這種小事拿腳攔堵電梯嗎?小鬼就是小鬼,這麼性急。

照慣例暗中倚老賣老一番,他嘴上道過謝,想到飛不了,忍不住說:「不過還是別給它吃太多瓜子比較好。」

「嗯,我知道。」她讚同地點頭。「瓜子熱量高又不足以提供鸚鵡所需的營養,而且吃多了還會放屁……呃,這句指的是人。話說回來,鸚鵡會放屁嗎?」

「……這我不知道。」他努力維持笑容。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這個氣質王子非得回答這種問題不可?!

「沒關係,你放心,瓜子只是零食。我常削水果給它吃,以確保營養均衡。」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演變成他該謝謝她費心照顧自家鸚鵡?還沒說話,電梯門就因開啟太久而開始發出「嗶」的警告聲。

太好了,他差點克制不了顏面神經的抽搐了。

「啊,拜拜!」她立刻退後一步,朝他揮揮手。「晚安。」

「晚安。」他微笑回道。電梯門完全合上,終於將她擺脫。

其實他剛剛想說卻沒辦法說的真心話是:臭小鬼,不準再用瓜子拐我家鸚鵡學些亂七八糟的話了,聽懂了沒?!

唉。盯著頭上上升中的樓層數字,他靠在墻邊,覺得更累了。

月底時,他老媽和那小鬼結伴去觀賞那場演奏會,他依言沒同去。

一來他既沒興趣去公眾場合惹人注目,也沒興趣跟那小鬼同行;再來他確實工作纏身,忙於錄制最新的個人專輯。

時間是晚上八點半,錄音到中場休息,他自錄音室中走出,倒了杯水,一手拿著水杯一手自背袋中掏出手機察看。螢幕上顯示數通未接來電,好幾通是來自母親。什麼事找得這麼急?他立刻回電,響了兩聲,接通。

「喂?」卻是一年輕女性的聲音。

誰?他糾眉,覺得那嗓音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屬於何人。

「啊,是姜……姜大哥嗎?我是袁小悅。」

他一愣,還沒來得及思考母親的手機為何會在她手上,就聽到她說:「姜阿姨得了急性盲腸炎,送醫急診開刀--」

沒等她將話說全,下一秒,他問明了醫院地址就直衝出門。

到了醫院,東拐西彎差點迷路,終於在急診室的廊前找到她,他快步上前,開口急問:「現在怎樣?我媽呢?」

「沒事,手術已經結束了,我們在等病房。」她朝他身後瞄了眼,神色微訝,小聲說:「你就這樣一路飆過來啊?」

「那不重要!」他氣急敗壞。「我媽到底是得什麼病?嚴重嗎?」

那問題使她有點疑惑。她在電話中不是說過了嗎?「急性盲腸炎啊,也叫急性闌尾炎。」好心提供另一種說法。

又一個陌生詞匯!他眉皺得更緊,問道:「英文叫什麼?」

「……喔。」她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mang chang yan?」

「什麼?」他臉色不覺變得有點難看。她是真以為學外國人怪腔怪調說中文就是英文了,還是在這種場合還自以為幽默?

此時,她也因自己說得太順口而發窘,面上微紅,搗嘴好幾秒,才有點尷尬地試著約略解釋盲腸炎到底是怎麼回事。

經她一番解說,他終於恍悟那是什麼,心中大石總算得以砰通落地。不能怪他小題大作,只因一開始聽說要開刀才使他誤以為是什麼高風險的嚴重急病。

但即使有了概念,沒見到人依然無法全然安心,他邊張望邊問:「她人呢?」

「在裏頭的臨時病房。」她方才是擔心他找不到,所以在這等。袁小悅下巴一揚,示意他跟她走。

他舉步尾隨她之後,焦慮之下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數步之遙有好幾人正對著自己背影興奮地竊竊私語。

通過一扇大門,只見裏頭偌大的空間由綠色隔簾區隔成許多臨時病房,他在她的帶領下來到倒數第四個隔間,快步上前拉開隔簾,見母親好端端坐在病床上,他這才松了一口氣,走上前在床邊的小凳上坐下,關心察看。

姜太太抬眸看他,面帶微笑。「頌欽,你來啦?」

「嗯。媽,你怎麼樣了?」

「沒事,好得很呢。闌尾炎切除是小手術,你不用這麼擔心。」她目光慈愛,拍拍他的肩。「你怎麼滿頭大汗,是不是百忙之中趕過來的?唉,所以我本來不想要小悅通知你,不過後來知道她已經通知你就算了。」

聞言,他微微抿唇。難道她以為在他心中工作會比她重要嗎?「下次這種事一定要通知我,根本不用想。」

看出他的不悅,她笑咪咪地安撫:「好好好。」兒子向來孝順,但她見他工作辛苦,總希望盡量不增加他的負擔嘛。「對了,小悅呢?」

他一驚,這才發覺自己竟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她……」往後一看,沒在隔間內見到她的蹤影,暗自松了口氣。

適才他光顧著跟母親說話,可全沒顧忌有沒有旁人在場……啊!

忽地憶起先前一時情急,他似乎也忘了在她面前維持自己的形象,那他有沒有什麼不得體的表現?他開始仔細回想,越想臉色越僵。

他的彬彬有禮、優雅閒適,該不會就此毀於一旦?慘了!

沒察覺他的突然僵硬,姜太太惋惜道:「唉,結果買好了票卻沒看到演奏會,真可惜。而且還累得小悅也沒看到,陪我在醫院耗了這麼久。她是不是在外面等?你去跟她說叫她回家休息吧,一下午的奔波她一定很累了……唉,算了,你要她進來好了,我自己跟她說……頌欽?」見他沒反應,她奇怪地喚道。

「啊?」他抬眸,這才後知後覺將她的話消化。「喔……好。」站起身來,腳卻如同扎了根,瞪著那綠色隔簾,就是不想踏出去。

這下尷尬了,他要用什麼態度面對她才自然?她幫了很多忙,可是他適才除了不小心用臭臉對她,好像還沒什麼禮貌……

「頌欽,怎麼了?」見他不動,她問了聲。

「沒什麼。」他吸氣一抹臉,此時此刻也只能出去再說。

豈料一拉開隔簾,就見不遠處站著約六、七個四處張望的年輕女生,其中一女眼尖見到他,當場指著他尖叫出聲:「在那裏!」下一秒,一大票人蜂擁而至。

身體比頭腦率先行動,他反射性拉上隔簾以免她們打擾到需要休息的母親。

幾個女生面對著他,雙眼發光,嘰嘰喳喳比手畫腳,異常興奮。

「哇,真的是本人耶!我是你的歌迷,你每張唱片我都有買喔!」

「啊啊,你本人比電視上還帥!」

若在平時,他其實還滿享受聽到這種讚美辭,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還得應付歌迷,他心中不免煩躁,卻又不得不端起笑臉,以斯文有禮的聲音說:「謝謝你們。不過這裏是醫院,病人們需要休息,能不能請你們小聲一點?」

聞言,她們聽話地互比了個噤聲手勢,將音量壓到最低。

然後,在眾人的包圍下,他又是簽名又是握手,一張嘴巴還要斟酌著回答一堆投擲而來的各種問題。就在快難以招架時,手機鈴響,他如聞天籟,心中喜出望外,微笑對眼前的熱情歌迷低聲說:「抱歉,我要接個電話。時間不早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說完,對她們一頷首,轉身拉開隔簾入內避難去。

拿起手機螢幕觀看,見來電顯示標示「mom,他不由得一愣,隨即想到應該是袁小悅。按下通話鍵,果然聽到她的聲音:「喂?姜大哥嗎?我是小悅啦。我在樓下餐廳買晚餐,你要不要吃漢堡?姜阿姨不能吃東西,你不用問她。」

聽她詢問,他才感到饑餓。一整個下午忙著錄音,只隨便吃了個三明治墊胃,休息時間本來想吃點東西果腹,卻接到母親人院的消息,於是匆忙趕來。

不想一再承她的情,但眼下還不確定將會待到幾點,他又不便自己露面去買,最後決定不跟自己的胃過不去,道謝說好。

「對了,剛才有群看來像是你歌迷的人聚集在外面,你知道嗎?」她問。

剛剛知道。他疲累地揉揉眉心,慶幸她不在面前,否則他說話時又得強拉笑容虐待臉皮。「我幫她們簽名握手了。」

「喔。」她停頓幾秒像在思考什麼,然後道再見切斷通話。

他收起手機,倚在床邊閉目休息。十分鐘後,不經意聽到一個宏亮的男聲穿過隔簾傳入耳中:「請問你們是來探病的嗎?」

是在問那些歌迷嗎?他睜開眼,好奇地起身湊近隔簾,由其縫隙間看去,果然見到那幾個女生面前站著一名警衛正在問話。

「如果你們不是來探病的,麻煩離開這裏到別的地方去,病人們需要休息。」

面對態度頗為強硬的警衛,她們吞吞吐吐好一會兒,最後只能一起離開,臨走前還依依不捨地邊走邊回頭看他的方向。而她們前腳才離開,袁小悅立刻出現,笑咪咪跟那名警衛說了幾句話,看來像在道謝。

原來那警衛是她找來的?他暗自詫異。

她拉開隔簾步入,將手上的外帶紙袋交給他,見到床上的姜太太不知何時已睡著,正發出輕微鼾聲,她連忙將食指貼在唇上,對他比一個噤聲手勢。

他伸手接過紙袋,頷首表示謝意,打開包裝拿出漢堡。

她拉了凳子在他身畔坐下,湊近他耳邊低聲說:「我剛才問過了,現在還沒有空病房,運氣不好的話,今晚也許就睡這了。」

所以她什麼都處理妥當了。他在微訝中明白這個事實。

早在心中將她定型為一個年幼無知兼應變能力不足的小女生,如今較她年長七歲的自己反而受她幫忙、蒙她照顧……這太有違和感了!正確的走向明明該是他處事得宜,她因而對自己產生滿心崇拜才對。

虛榮龐大的男性自尊出現刮痕,他不知該怎麼形容心中的復雜感受,最後輕咳一聲,強迫自己作出該有的回應:「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今天很謝謝你。」

「嗯,好。」她點點頭,停頓幾秒,像是想到什麼,說道:「喔,對了,剛才醫生說了些注意事項,我都抄起來了。你等一下……」

他望著她在背包中東翻西找,發現這是自己第一次這麼靠近打量她。

一張巴掌大的臉,一雙大大圓圓的眼睛,小巧的口鼻,笑時露出兩個小酒窩,即使不能顛倒眾生,倒也可說是張可愛臉蛋。

但是左看右看就是覺得……實在沒什麼女人味。印象中從沒聽說她有男朋友……說的也是,看著這張臉,最多只想伸手摸摸她的頭說聲「好乖喔」,要是跟她談戀愛,恐怕會感覺自己在犯罪吧?至於那瘦小的身材就更不用提了。不過她這個年紀,往後要再發育似乎也有些困難……一時間,他倒有些同情起她了。

袁小悅對他腦中評頭論足的念頭當然-無所知,拿出-本小筆記本,翻找頁數。「嗯……有了,這給你。」說完撕下那頁交給他。

他道謝接過還沒細看,她就將腦袋湊了過來。

「我字寫得有點潦草,你看看有沒有看不懂的……嗯,幹脆我念一遍給你聽好了。」她壓低聲音,自動自發開始念:「手術後約二十四小時到四十八小時左右會有肛門排氣,可開始吃東西……對了,肛門排氣就是俗稱的放屁啦。」心想他中文程度不好,她貼心補充。

「……」他微笑一點頭,只有自己了解這舉動有多勉強。

不錯,放屁是人體自然生理現象,但從古至今就被歧視為不文雅的行為;為了維護他毫無破綻的形象,在他人面前他可是視之為禁語,而他既沒開口問,她用得著特地挑出來解釋嗎?害他被迫作出回應。

回想起來,她在這方面倒是百無禁忌,上次問鸚鵡的「肛門排氣」問題也流利得很……於是他開始覺得,她沒男朋友的原因或許也不全出自她的外表。

此時,床上的姜太太翻了個身,睜開眼來,見到袁小悅,蒙朧中訝異問道:「小悅,你還在啊?」

「啊,姜阿姨,你醒了。」她起身走近。「我正準備走呢,只是想先把剛才醫生交代的注意事項告訴姜大哥。」

「嗯。」姜太太微笑拉著她的手。「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回過頭,原本也想叫兒子回家睡覺,但料想他不肯,轉而說:「頌欽,你也先回家洗個澡休息一下再來,順便把我床頭的幾本書帶來……你開車來的嗎?」

「坐計程車。」

「那你坐小悅的車回去好了。」姜太太轉向袁小悅問:「可以嗎?」

她笑著點頭。「當然可以呀。」

什麼?!坐她的車?他一時啞然,險些將不情願表露臉上。一來不太想讓她載,二來對她的駕駛技術存疑,但實在找不到借口拒絕,最後只能乖乖接受安排。

所幸在回家路上他發現是自己多慮了,她的駕駛技術還算平穩,因此他很快便放心,背倚柔軟的靠背,耳聽柔和的輕音樂,直到回到大廈駛向地下室坡道時造成車身傾斜向下,他才驚覺自己竟迷迷糊糊睡著了。

噢,他的形象!這個認知如晴天霹靂擊中腦門,他連忙轉頭,就著後視鏡悄悄觀察自己剛睡醒的尊容是否有失體面。

「 ……你覺得我現在的停車技術怎麼樣?」

不期然地,一個匪夷所思的問句入耳,他反應不及,回頭問道:「什麼?」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我的停車技術啊。」她對他露齒一笑,雙眼燦亮,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我苦練了很久喔,現在進步很多了吧?」

他愣了好幾秒,在終於明白她的意思後……不由自主地揚唇笑了。

嘿,原來她也有幼稚的一面嘛。這發現莫名使他略感得意。

自從接到壞消息後就一直緊繃的情緒突然得以全然松懈下來,不知是優越感又冒出頭來了呢,還是被她孩子氣的好笑問句愉快了心情。

方才由於忙著注意自己的儀容而錯過了觀察她停車的時機,不過他當然還是假真誠地點頭附和:「真的進步了很多。」然後,在她因自己的話而露出更快樂的單純笑容時,他又有一個發現,那就是這小女生其實也不算那麼討厭。

而他唯一沒發現的是,自己已經沒用「小鬼」在心中稱呼她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6:48

第三章

數日後,姜太太出院,姜頌欽才全心回到工作上。忙碌的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年底將近,在慶新年之前,自然還有一個商業氣息濃厚的聖誕節要過。忙人多忘事,聖誕節的前一星期,他忙著為代言的飲料廣告特別加錄一首主題曲,還是母親問了一句:「兒子,聖誕夜那天你有工作嗎?」他才想到慶祝的事。

往年住美國時,每逢聖誕節必大肆慶祝一番;來臺後發現臺灣雖也有慶祝此節,實則偏「情侶節」的意味較濃,他也就入境隨俗以工作為主,改為隆重慶祝農歷新年。今年的聖誕夜難得有閒,他決定在家陪老媽重溫一個熱鬧的聖誕,原本要她廣邀親朋好友來家中開派對,她卻說不用,只要有他相陪就好。

她問:「你晚餐時間能趕得回來嗎?我作你最愛的香烤全雞給你吃。」

他對這計畫期待又滿意,立刻回答:「一定趕上!」

聖誕節的前五天,他喂鸚鵡時,它突然昂首高唱:「雪花隨風飄,花鹿……在跑,聖誕公……公、公、公,駕著……駕著、橇--叮叮當、叮叮當,鈴聲響亮,他給我們……幸福--大家喜洋洋洋洋--」

反應過來後,他當場噴笑,想也不用想就能知道這又是誰的傑作。

而飛不了唱完後,偏著頭瞧他,目光若有所求。

好吧,看它唱得這麼激昂高亢,是該給點獎賞。於是他拿出瓜子喂它,口中輕哼英文版的原曲:「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

飛不了快樂地享用著獎品,聽到他唱歌,注視他的眼神中像多了抹責備,不知是在說「你唱得不對」還是「不要誤導我」?

他拋了幾顆瓜子給它,命令:「專心嗑你的瓜子吧,呆鳥!」心中有些好笑地想,看來那小女生已抓到訓練飛不了的要訣了,再像這樣多學幾首,搞不好它也能出唱片了。而對於她至今尚未厭倦的耐性,老實說,他有些訝異。

但那都沒有聖誕夜當晚回家時見到客廳矗立著一棵大聖誕樹那樣令他驚訝!

沒點燈的客廳中,約兩百公分高的樹身上纏繞的燈飾如眼波流轉,五光十色燦爛奪目,形成美麗無比的視覺震撼。

所以他站在家門口,屏息凝望,一時連門都忘了關。

「小悅,你快來幫我吃吃看--」一陣呼聲入耳,隨即姜太太疾步走來,手上還拿著個湯匙,見到他時意外地愣了下。「啊,頌欽,你回來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脫鞋關門,走到樹前仰望。「這……是哪買的?」

「不是買的,是小悅自己裝的。很漂亮吧?」姜太太笑容可掬。「上次我拿東西到她們家,見到她們家的聖誕樹實在太喜歡了,就請她幫我們家也裝一棵。」

他走到一旁打開客廳大燈,在光線下重新審視。

見他目不轉睛,姜太太與有榮焉,小有得意地說:「還沒完全裝好呢,她忘了東西,下樓去拿了。今早這樹一運來她就開始裝了,弄了快一天了,沒想到你會這麼早回來,本來是想等你回來時給你個驚喜的。」

他的注意力還放在樹上,一時說不出話來,因為已經夠驚喜了。

眼前的聖誕樹雖然沒有百貨公司展示的那樣華麗,但布置精心,飾品的數量、顏色和位置都安排得恰到好處,不單調也不雜亂,處處透露布置者的剔透巧思;明明是死物,卻洋溢著一股暖意,彷若初冬旭日那般動人。

跟她給人的感覺有點像。這念頭如閃電般劃過心頭,使他吃了一驚。

搞什麼!他怎麼會有這種鬼想法?一定是被這樹的美麗迷惑了。

「喔,爐火還在燒呢,你再等一下,差不多要開飯了。」姜太太邊走向廚房邊笑道:「等會兒袁阿姨也會帶她作的菜來,今天晚餐保證豐盛!」

原來還有兩個外人。這認知頓時有些衝淡了喜悅之情,他輕嘖一聲,轉身回房去梳洗一番,等會兒好風採十足地見人。換上一套居家休閒服,他對鏡確認毫無破綻,滿意地攏攏衣領,決定要成為今晚最耀眼的焦點。

一切就緒走出房門,準備去廚房看母親有沒有需要幫忙,路過客廳,見到一矮小身影站在樹前,正踮高了腳舉高了手在安置樹頂的星星--是袁小悅。

所以看來她是把星星忘在家裏了。不過她怎麼不會拿把椅子當墊腳石,難道天真地以為憑她的身高能構得到樹頂?他在心中輕嗤一聲。為了避免她一不小心重心不穩把聖誕樹推倒造成麻煩,他主動上前自後接過她手上的星星,替她放上。

她因這出其不意的舉措而回首望他,那一瞬間,她臉上的表情轉變使他一愣。

先是單純訝異,然後化為一個蘊含深刻情感的淺淺笑容……

你在想什麼?他差點問出口,卻及時煞住,因為直覺告訴他那不是個好問題。

她仰望樹頂,脫口而說:「聖誕樹上的星星叫作「希望」……」回望他,咧嘴笑道:「是我爸爸說的。小時候每次裝聖誕樹,他會將我抱在肩膀上,讓我親手將星星放到樹頂,然後問我有什麼願望。」

原來她方才的神情是因為想爸爸。不過他有什麼能令她聯想到她父親的嗎?腦中剛浮現這想法,不期然聽到她說:

「我覺得……你有點像我爸爸。」她注視他的雙眼微彎,像在笑。

「是嗎?」他臉上微笑,心想:才怪。

她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人格罷了,說得像她有多了解他似的。

不過,她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嗯,大概不外乎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英俊瀟灑、一表人才……必是如此,所以她才會認為他像她爸爸。

他中文程度雖不太好,對這類形容詞卻格外有天分,記得爛熟。

「啊,忘了開電源。」她看一眼聖誕樹上的星星,再看向他。「那星星背後有個按鈕,你能不能幫忙按一下?」

他依言傾前,伸手探到星星背後,食指摸到一個突起物,按下。

下一秒,銀白光束倣佛早已迫不及待似的自星星中迸射而出!

明明只是人造光,卻使他感到光芒萬丈,炫目數秒之久。

籠罩在星光下的聖誕樹像通了脈絡的圓滿,樹身上的七彩燈泡一閃一閃與星星相輝映,給人一種歡欣、溫暖、充滿希望的情感,連樹枝末梢都顯得那麼可愛。

如果說方才的聖誕樹有任何美中不足,此時也已功德圓滿。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只用一棵聖誕樹就能讓人感到濃烈的節慶氣氛,那種於瑞雪紛飛中,將自己裹在厚重冬衣裏頭,遇見親友時,笑容滿面地分享一個溫情擁抱,互道一聲:「Merry Christmas!」真正聖誕的感覺。這真是眼前這小女生辦到的?

叮咚。門鈴適時響起,打斷他的思緒。

「啊,大概是我媽來了。」她對他一笑。「我去開門。」舉步而行。

門打開,果然見到手捧康寧鍋的媽媽,她接過,代為端到桌上。

「聖誕樹裝好了嗎?我瞧瞧!」袁母快步走到樹前打量,嘆為觀止。「嘩,好美!真是太厲害了,我的寶貝女兒果然是個天才!」

袁小悅站在桌邊,有點不好意思,低叫一聲:「媽。」

「真的嘛,為什麼不能講?」袁母轉向姜頌欽,笑容依舊。「頌欽,好久不見。哇……你今天好帥,跟這麼美的聖誕樹站在一起,把我這雙老眼都快照瞎了!」

那還用說嗎!他帥是理所當然的事。他暗爽在心,對這位長輩的好感度立刻大增,表面上只淡淡一笑。「謝謝。袁阿姨最近好嗎?」

「好得很呢!」說畢,她朝內張望。「你媽呢?還在廚房忙啊?」

他還沒回答,姜太太就邊吆喝邊端鍋走來。「來了,很燙,大家讓開點唷!」

等菜全上了桌,眾人圍桌開動。聖誕大餐豐盛得令人幸福滿足。飯後,兩個長輩在客廳談笑,袁小悅在後頭跟鸚鵡培養感情,姜頌欽在房內無所事事。

晚上十點多時,他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越洋電話,是好友Alex打來賀聖誕的。Alex是他從兒時開始的玩伴,兩人交情深厚不同於一般。

「唷,今年聖誕沒超時工作?」對方劈頭就是一句調侃。

他不忘回敬:「你又如何?今年怎麼這麼準時,沒在女人床上睡過頭?」

下一秒,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愉快地又聊了一會兒,結束通話前,對方說了一句:「幫我問候阿姨。」

掛斷電話,他躺在床上,突然對以往在美國度過的聖誕節感到分外懷念。是因為難得聖誕夜有閒才思舊起來,還是之前被那棵聖誕樹撩撥心緒的效果仍在?他不能肯定,只是心中湧起一種衝動,想看看夜景、喝喝小酒,享受點靜謐的安寧。

於是他出房前往廚房,還有一小段距離時,遠遠聽到飛不了斷斷續續的粗嘎聲音自陽臺傳來……這次她又在教它什麼歌?

一時好奇心起,他悄悄踱向陽臺,自虛掩的紗門望去,見到她的身影佇立洗手臺前,腳邊不遠處放著正在晾幹的拖把,似乎剛拖過地。他家有聘鐘點傭人每周數日前來打掃,不過聽說她樂於時時維持飛不了居住環境的整潔,看來不假。

顯然她真的很喜歡飛不了,才會花那麼多心思在它身上,他思忖,即使不太明白跟一只倣聲鳥自言自語長久下來會有什麼樂趣可言。

水聲嘩啦未歇,只見她伸出左手往臺面上摸到肥皂,收回手時,一個不留神,肥皂溜出掌心飛向天空,她輕噫一聲,連忙轉身撲前以雙手去接,接到後她將雙掌緊緊合起,下意識捏得太過用力,肥皂又自指縫間被擠了出來,斜飛向窗邊,然後--不偏不倚自氣窗留以透氣的那條小縫間竄逃出去。一連串動作發生在僅僅數秒之間,他從頭目睹到尾,反應是目瞪口呆。她是在演喜劇片嗎?

「啊!」她低叫一聲,快步上前拉開窗戶,向下探頭觀望。

眼見她踮高了腳,上腹部抵著窗臺,嬌小的身體將近一半都探出窗外了,他臉色微變。這裏可是二十五樓,她想出人命嗎?!一把推開紗門,他疾步衝入陽臺,喊一聲:「危險!」

聽到他的聲音,她驚訝地驀然回頭,急道:「小心地很滑--」

然而太遲了。失足仰天跌跤的那一剎那,他心中咒罵連連,氣她不早說、怪自己太多事!媽的,該死!他願意花一千--不,一萬元,買回這一幕醜態!

「危險!」這次換她喊了一聲,反射性急躍上前想拉住他,可是以兩人的體型差距,她又怎麼可能制止得了他的摔勢?

最後結果是,兩個人用力撞在一塊兒,小的半壓在大的身上。

「噢……」她呻吟一聲,摸著撞疼的部位,發現自己將他當成肉墊,連忙站起。「對不起,你還好嗎?」

「沒事。」他面無表情地說。

「真的?」可是他的臉好蒼白耶。她愣望他。「我扶你。」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他逞強地沒回應她伸出的援手,逼迫自己起身,每一個動作身體都痛得像是骨頭快散了,險些破功痛喊出聲。

背上肌膚有種微涼感,恐怕是衣服被剛拖過的地板染溼了……倒霉透頂!

「笨豬、笨豬!」鸚鵡忽然叫了兩聲,他聽了怒火狂熾,差點回頭瞪穿它。

「你……真的沒事嗎?」她不禁遲疑問道。連她這個有肉墊的到現在都還有些隱隱作痛,他不可能沒事啊。

「真的沒事。」他對她微微一笑--很好,他果然耐力過人,在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的,除了古時那個據說刮骨療毒的關什麼的,他想不到有誰能與己匹敵。

她注視他臉上毫無破綻的笑,驀地爆出「噗」一聲悶笑,然後用力伸雙手蓋住嘴巴,彷佛那舉動不在她預期之中。

死丫頭,笑個屁!他惱怒更甚,強忍著一口氣,再三提醒自己風度風度風度,悠然問道:「什麼那麼好笑?」

「對不起,我只是突然間想到我爸說過的一句話……真的不是在笑你。」她很窘地解釋。

最好是這樣。他不能跟她計較,只能體貼地問:「你沒事吧?」

移目在她身上打量,見她因為適才拖地的關係褲管卷高,白皙的小腿肚上各有好幾個分布不均的大紅包。又是被蚊子咬的?她的體質跟蚊蟲還真親近。

「我沒事。」她回答。

他瞄眼依然半敞的氣窗,說道:「你剛才那樣很危險。」

「我有握緊窗框啊,而且今晚風不大……喔,我的意思是說,真的很謝謝你。」他特地提醒她,她實在不該反駁。她臨時轉口,暗責自己的不得體。

「那只是塊肥皂。」有必要這樣捨命去追嗎?呆子!

「我不是去看那塊肥皂的……不,其實也可以說是去看那塊肥皂啦。我是擔心肥皂掉下去會砸到人,雖然肥皂沒石頭堅硬,但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衝擊力只怕還是有點危險。」

「……你看得到?」天這麼黑,樓這麼高,她當他腦殘好騙嗎?

「看是看不到,不過我想或許可以聽到一句臟話……呃,我是說,痛叫。如果夠大聲的話。」她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哈哈……好像不太可能哦?」只是當時一時沒想那麼多。

他選擇不回答。目光掠過一旁那只盯著他們瞧的笨鳥,故作感興趣地問:「你都教它些什麼?」倒要看她怎麼正當解釋她亂教別人家寵物一些蠢話!

「喔,我都教它一些簡單會話。」一講到鸚鵡她就來勁了。「之前是教它各國的問好語,像是日文的、英文的、法文的……」

各國的問好語?笑話!說是各國粗話他還信點。「那它剛剛說的是什麼?」

「那是法文的問好語。」她點點頭。「Bonjour.」

什麼?他愣住。「……聽起來不太像。」含蓄的說法。

「呃,它的發音總是有點怪怪的,也不曉得是不是故意的。」她臉上紅了紅,「不過也許我的發音本來就不標準了……總之呢,後來我就只教它中文了,免得誤導了它。」

看她的樣子不像在硬掰,他無言了。所以一直以來是他誤解了?如果這是個笑話,那它還真不是普通的難笑。

「……我回房換件衣服。你自便吧。」留下這句話,他轉身離開。

她道了再見,站在原處凝望他的背影,不覺露出笑容。

換上幹凈的新衣,他來到自己最初的目的地--廚房。

摸黑打開墻上的大燈開關,在燈光照射下,他微愕發現窗前竟已站了一人。

她回過頭來,含笑招呼:「嗨。」

怎麼又是她。他感到掃興,但顧慮禮貌,回以招呼:「嗨。」

她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冰箱,憑經驗推測:「吃棒冰嗎?」

「不,喝酒。」雖無法如預期般獨處,他也不打算因她而委屈自己改變計畫。走到吧臺邊,他取出一瓶紅酒,舉起朝她展示。「要喝嗎?」

她笑著搖頭。「不用了。我不會喝酒。」

連紅酒都不會喝?果然還沒長大。不放過機會地暗自吐槽一番,他逕自拿出一個酒杯,打開紅酒,為自己倒了一杯,跨上高腳椅坐下,手握酒瓶在她面前搖了搖。「要不要試試看?」

「不用不用。其實我是不喜歡喝酒……我喜歡喝有甜味的飲料。」說著,她很自然地在他身側另一張高腳椅上坐下。

他也不勉強,自得其樂地飲起酒來。

她一手支著下巴端詳他,神色像在思考什麼,然後彷佛很感興趣地問:「以前你在美國住的那個州,聖誕節是不是會下雪?」

「是。」在喝酒的關係,他的回答很短。

「在有雪的地方過聖誕節,是不是更有氣氛?」

「是。」

「嗯……之前找你代言的那個服飾品牌,是不是香港來的?」

「是。」

「海尼根是不是一種啤酒?」

「是。」

「你是不是討厭我?」

「是。」

……啊?察覺自己說了什麼,他口中所含的一口紅酒差點噴出染紅臺面。

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都易答且無需解釋,因此他未感不耐,最後一個問題也極順口就答了--而且是誠實地順口答了。

他又驚又愕,不敢相信自己竟著了她的道,只怪他對她太掉以輕心了!

她也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喃喃道:「原來這招真的有效。」

「對不起,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他很快進行修補,繼續「凡事以笑為本」,保持氣度從容。「因為前面都是「是」,我才答得太順口了。你別當真。」暴怒的內心戲是:死小鬼死小鬼死小鬼,膽敢設計他!

「我開玩笑而已,你也別當真啊。」她盯著他唇邊無瑕的笑,也笑了。「我越來越覺得,你真的很像我爸爸。」先前就曾隱約有這種感覺,只是今天特別明顯……是因為這特殊節日的催化關係嗎?

又是她爸爸!知她父親已故,自己不可能親自觀察對方是個怎樣的人,他決定用嘴巴問清楚:「你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啊,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好人。」她眼中浮現緬懷之色,笑道:「不過我媽老是說,他根本是個臭屁、自戀、壞脾氣又小心眼的超級雙面人。」

乒呤乓啷!腦中一陣突起的風暴把所有東西吹得東倒西歪支離破碎,他這輩子恐怕還沒那麼震驚過!一針見血,而且是血如泉湧!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確信母親不會出賣自己的秘密,那她怎麼可能看得出來!

似乎沒發覺自己的話對他造成了什麼恐怖影響,她繼續用那種回憶時的柔軟語調徐徐說道:「但是這世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他跟媽媽了。所以看到你,總讓我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呢。」

他故作優雅地喝了口酒,再將杯子放在臺面上,神色自若地回頭看她,好像她只是開了個風趣的玩笑。「那剛才在陽臺你突然想到你爸,也是因為我嗎?」

「呃……有一部分是。」她伸出右手食指搔搔臉頰,有點不好意思直說。「因為我爸非常能忍痛,有一次他被紙鎮砸得腳拇趾整個瘀紫了還面不改色,真的很厲害。他說:怎麼能讓區區痛楚扭曲我英俊的面容?」說著,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似曾相識的心態啊。他開始內出血。「你就覺得我這點像你爸?」這線索也太荒謬了點,他不接受。

「嗯……」她狀似沉思,最後抬頭看他,笑答:「我不確定是不是只有這一點。」意即可能還有很多點。

見鬼了,她到底是怎麼察覺的?他驚得快胃痙攣,打定主意要死撐到底,否則他的形象不就毀了?但實在想不出是哪個環節出錯或是他哪裏沒包裝好才露餡,除非……難道……他暗吸一口氣,盡可能流利地說:「是上次在醫院的事讓你這麼覺得嗎?那次我因為工作壓力和我媽的事,精神太緊繃,表現有點失常,後來回想起來很愧疚,但是一直沒機會跟你道歉,不曉得現在還來不來得及?」故意問得輕松,以突顯自己的閒適。

她笑著搖頭。「你別愧疚,我一點也不介意。其實你不說我都忘了呢。」

不過,當時他從未有過的氣急敗壞確實令她印象深刻啊。他是不是跟她爸爸一樣,只有碰到家人的事時才會真情流露呢?仔細想想,也就是這個不經意產生的想法,使她不覺開始在暗中對他多了幾分留心吧?

她平淡的反應害他無所適從,不禁感謝起自己的訓練有素,此際笑容才能依舊停留唇邊。此情此景,他決定改以帶出些安全話題來轉移注意,故狀似隨意地問道:「對了,你今天不用上課?」聖誕節可不是臺灣的國定假日。

「要啊。我蹺課。」

那理所當然的語氣令他微愣一下。大學生蹺課是很尋常,不過她看起來一副乖寶寶的模樣……看來他對她的設定又一次出錯了。「功課不忙嗎?」

嗯,這語氣不錯,溫良可親的鄰家大哥哥復出。

「快期末了,有點忙。不過偶爾蹺幾堂課沒太大關係,今年聖誕節我想陪我媽,我們好久沒過聖誕節了……以前我爸在時,我們家每年都慶祝聖誕節,因為我爸媽就是在一個聖誕夜認識的,聖誕節對我們家而言意義特殊。」所以每逢此節總能勾起她許多回憶啊。看向他,她瞇眼笑道:「我媽說,第一次看到我爸,她心裏想,世上哪有這麼完美的人啊?太可疑了。」

哦?所以她也認同自己的完美。這認知令他稍感愉快,但還是得想個法子駁回去。「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像你爸?」

她認真想了想。「一開始……應該是因為你微笑的模樣吧。」伸指在空中畫了個弧度,神色開懷。「跟我爸一模一樣,真的!但是他在我們面前笑起來卻不是那樣。我問他為什麼,他說那是應付外人用的,他練了很久,所以那種笑就像固定在嘴唇上,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叫出來用。他說,那個笑容的弧度,不會太熱情也不會太冷淡,具親和力又保持適當的距離感,不慍不火恰到好處,是最高境界。」當時聽到這番說辭,她跟媽媽笑了好久好久,想不到她還能在別人身上見識到相同的藝術。

是怎麼發現的呢?記得是有一次跟朋友一起看綜藝節目,正好他有參與錄影,一個他面帶微笑的特寫鏡頭引她失神,霎時被回憶席卷。真是奇怪啊,竟能在另一張臉上看到相似的笑容,那麼熟悉,那麼刻板,又那麼……缺乏真心。

而聽了她這番話,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她爸跟自己是同類了,甚至他還相信她爸只怕跟他一樣,對鏡研究了很久才開發出那個秘境,他還天真地以為那是自己的專利,原來早有前輩搶先一步。

事到如今,再裝傻下去一不小心就會變得很白癡,他幹脆順水推舟:「當藝人多少需要點偽裝,這我承認。不過這跟做作還是不同的。」

「當然不同啊。」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強調,她略感訝異。「要當一個成功的商人是不能表現出真性情的,當藝人應該也是這樣吧。」

「……」看來她還真了解他,是嗎?他冷冷地想,像被人侵犯疆界的君主,十分不悅,閉緊了嘴巴,唯恐一個不慎就又顯露了真性情。

察覺到氣氛隱隱滲出些冷淡,她搔頭微窘。「呃,對不起,我好像太自以為是了……可能是聖誕夜讓我一時有點感觸,忍不住就自說自話起來了。」

因為在這別具紀念意義的佳節,面前坐著這麼個令她感到相像的人,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念爸爸啊。永別經年,這樣的情懷已褪盡當初揪心穿腸的苦痛,轉化為如今深深的懷念和淡淡的感傷。

見她難為情,他的紳士機制又自動啟動了,只好邊受不了自己的職業病,邊以無所謂的語氣隨口發問化解尷尬:「我長得跟你爸很像嗎?」

她笑著搖頭。「喔不,完全不一樣。可是我就是覺得你們兩個很像。」真奇怪,除了那些巧合之外,也許氣質也類似的關係吧。

姜家母子感情甚篤,她跟姜阿姨在一起時常聽她提起他。從姜阿姨口中知道的他,比從報章雜志或影視節目上知道的他都要真實和多面,像是他會挑食,不喜歡吃青菜;他會賴床,因此鬧鐘總要早上半個小時;他怕冷--所以習慣裸睡的傳聞當然是假的。這麼多可愛的小習慣,跟他本人在螢幕上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想想還真有趣,碰面的機會明明不多,她卻越來越了解他。

他的舉止總是有禮又具善意,眼底眉梢那看似溫文的神情也跟爸爸面對外人時相似……那一次,腦中出現這樣一個念頭,使她驚覺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把爸爸的形象跟他部分重疊了。然後,隨著觀察,她越來越覺得他們兩個真的有像。

從姜阿姨對他的讚不絕口和上次在醫院的印象,她一點也不懷疑他面對家人時會是怎樣一個溫柔的人,就像她爸爸一樣……而她又怎麼會不喜歡這樣的人呢。

因此她又說:「不過我能確定的一點就是,你跟我爸一樣,都是溫柔的好人。」

她對他的形容以及她話中純粹的真誠都讓他一愣。

溫柔的好人?不是沒人用類似的詞匯誇證過他,但他們全是那些從未絲毫懷疑過自己假面具的人。真正熟知他真性情的人,從沒這樣形容過他,因為他其實就像她媽媽形容她爸爸那樣,是個臭屁、自戀、壞脾氣又小心眼的超級雙面人。

原本以為她是想試探著戳破他的真面目,藉以滿足無聊又嗜八卦的求知欲,現在他卻弄不懂她到底有何居心,難道真的只是有感而發嗎?

對他心中的迷惘毫無知覺,她在高腳椅上坐得屁股有點酸,起身跳下,稍微舒展四肢,再次走到窗前,傾身倚著窗臺,讚嘆:「臺北的繁華夜燈看起來像無垠星海,尤其從這麼高的地方往下看,景色真的好棒啊。我記得有年聖誕節,我爸問我想要什麼禮物,我說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最好可以每晚看著入睡。」

她有好一會兒的時間沒再說話,似在追憶,再次聽她出聲,是在唱歌。

「我將希望交付你手上,問你有什麼願望。你說你要天上的星星……」

她的歌聲很輕,近似哼唱,卻裝載了滿滿的回憶,他聽在耳中,竟有一刻恍惚,沒有設防地陷入了那樣的溫柔……

叮叮當、叮叮當!一陣輕脆響亮的樂聲遠遠從廚房外傳來,突兀地打斷了她剛起頭的歌。那是姜太太設定好的鐘聲,十二點準時作響。

原本靠窗背對自己的人影驀地轉過身來,沒預料到似的輕輕「哇」了一聲,愣了兩秒之後,對他笑道:「聖誕節快樂!」

他注視她,一時間,內心的情緒復雜得難以名狀。真奇怪,這向來被他視為外人的小女生,居然成了今年第一個跟他一起迎接聖誕節的人……

廚房燈只開了半邊,吧臺跟窗邊有好一段距離,她的身體融在夜色中,她的臉龐背光,唯獨那雙帶笑的眼眸跟窗外燈火相映,顯得特別晶亮,竟似星辰。

這張稚氣臉蛋下所包容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無法斷定。

事實上,他從來不曾親自去真正了解她。

原本自認深藏不露,想不到看似性格單純的她竟成為第一個看穿他的狠角色。曾以為有朝一日發生這樣的最壞狀況,他會憂慮驚恐,但當對象是她,他卻只有被揭破的惱火,難道在下意識裏,他已對她產生了信任?

無知無能、天真幼稚,是他一開始對她的定位,然而她卻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在他來不及察覺時改變了他的想法,並且總是……不停地讓他驚訝。

對於這樣的感覺,他說不上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而回過神來,他才發覺自己幾乎要忘了,他曾堅決要徹底討厭她。

母親動輒誇她善解人意可以交心,但他從不認為自己需要交心……或者該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不在左近,不在臺灣。跟母親感情雖親,碰到工作上煩心的事他卻選擇知情不報,以免她無謂操心。

若是眼前這個察知自己真實面目的她,他能在有所需時傾訴自己的真實心情嗎?這想法一晃而逝,使他既感可笑又驚詫不已。

是因為遠方好友捎來的祝福使自己忽然多愁善感起來,還是在這太過美麗的夜晚,不用多少酒精就催他微醺?他也不清楚。

「你是不是討厭我?」她不久前提出的問句不期然出現於腦海中。

在意識到之前,他的嘴巴說了一句話,回蕩在空氣中,造成兩個人的驚訝。

「我並不討厭你。」

--事後回想起來,他才發現,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真心話。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7:06

第四章

聖誕節結束,緊接著就是新年。跨年那天,他照樣忙於工作,將近淩晨兩點才得以到家--至於那所謂重要的送往迎來倒數幾秒,他連是何時過去的都不記得了。據悉,這次發片他將遠赴星馬辦簽唱會,還有其它一連串數不清的宣傳活動,可以預見新的一年從一開始就將忙得分身乏術。

進入家門,見到客廳燈還大亮,母親坐在沙發上看報,他有些意外。

「媽,你還沒睡?」

姜太太轉頭望他,面帶笑容。「等你回來啊。今天元旦,總不能讓你孤伶伶一個回到家,連個等門的人都沒有。」

他微笑,關門脫鞋,走向她,問:「怎麼沒請人來打牌?」去年她就邀了幾個老同學通宵打牌。

「有啊,不過其中陳阿姨身體不好,幾個月前因為心血管疾病住院動手術,她兒女不喜歡她玩到太晚,十一點一到就打電話來準時接她回家,大夥兒就散嘍。袁阿姨跟我聊到一點鐘也回家睡覺了。」她伸懶腰,打了個長長呵欠。「小悅在的話還能叫她補一腳,聽說她麻將打得不錯。」

哦?「她不在?」這倒有點稀奇,還以為她跟她媽形影不離。

「她跟朋友去參加市政府辦的跨年晚會了。」她呵呵一笑。「聽說晚會上請了她最喜歡的歌星,所以就算擠破頭她也要去捧場。」

什麼?!他詫異又驚奇。原來她也有這種狂熱?還以為她對藝人不感興趣--誰教她連對他都沒興趣了。「那是誰?」

「好像叫什麼玲的……」姜太太向來只關心兒子的新聞,對娛樂圈不熟。

「男的女的?」

「女的。」

線索不多,他沒花太多精神想,回房洗澡,出浴室時,床頭的手機響了。

「還沒睡吧?」是經紀人打來談公事。

「還沒。」他躺在床上懶懶回答,心想睡了也被吵醒了。聽對方叨叨絮絮交代近日行程的更動,談話即將結束前,他突然問:「你知道今晚參加市政府跨年晚會的女歌手有誰嗎?」

「喔,好像有水果姊妹、陽菀玲……忘了還有沒有別的。要我查嗎?」

「不用了,沒關係。謝謝。」他已得到想要的答案。陽菀玲?原來是那個還滿受歡迎的創作歌手。

「問這個幹嘛?」

「我媽剛問我的。」隨便扯了個理由。

問這個幹嘛?其實他也搞不太清楚,只是一時脫口就問了。

大概是想……了解一下她的喜好吧。不然她對自己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樣,他對她卻一無所知,豈不是虧大了?點點頭,他暗自滿意於這合情合理的解釋。

拍MV、出唱片、辦簽唱會、趕宣傳、跑通告、拍廣告、受採訪……馬不停蹄奔波忙碌間,天氣漸漸回暖,又是夏天,學生即將放暑假,藝人永遠沒休假。

六月中旬,他開始為一件要事煩惱,那就是--七月初是母親生日,而他還沒時間研究該送什麼禮物才好。依照中國人的習俗,包紅包是最快最實際的,可是他知道收到費心挑選的禮物母親會更高興。

她喜歡實用的東西,但家裏什麼都不缺,他猜不到她有什麼需要,對此他略感懊惱。這幾年太忙了,實在無暇關心太多細節。

對母親來說,現在最知心不是他,而是成天跟她泡在一起的袁家母女吧。或許有一點點不是滋味,不過多幾個人陪她,他是高興大於落寞。

那麼……與其自尋煩惱,他或許該去請教一下關於生日禮物的建議。

人選方面,袁母立遭淘汰,目標鎖定在小的那個身上,當然是因為比較起來,袁小悅跟他至少比較熟--怪了,「熟」這個字眼竟也能用在他們之間?

站在她家門前,腦中這個想法使他失笑。

今天是星期天,母親和袁阿姨中午相約飲茶,他下午回家仍不見她蹤影,想必她們飲完茶便順便跑去逛街了。聽說袁小悅期末考將近,是以在家溫書沒有陪同,他思量過後,決定趁此難得機會登門拜訪。

按下門鈴,等待一會兒,門開了。

門內,她先「嗨」了一聲,看得出對他的來訪感到驚訝。「請進。」

他頷首打過招呼,邁入屋內,在客廳停下。

「姜阿姨她們還沒回來。」她的聲音在背後出現。

轉頭看她,他回答:「我知道。」

那他是來找自己的?她心中困惑,但沒忘記待客之道,說道:「你坐一下,我幫你倒杯飲料。蜂蜜檸檬好嗎?」

他點點頭,在她入廚房準備的空檔,他在深米色沙發上坐下。第一次到她家,目光在周遭打量一圈。她家的擺設以幹凈的暖色係為主,精巧的小擺飾點綴其間,連臺燈上也掛有吊飾。用不著開口詢問,他幾乎能確定這些布置全出於她手。

她適合開間咖啡館,因為這樣溫馨可喜的格調必定很能吸引客人。不自覺地,他冒出了這樣-個念頭。

前方桌面攤開一份報紙,正在娛樂版,他看到自己的名字。

評小J音樂像催眠曲 姜頌欽:跟我完全不同

眉頭皺了一下,他輕哼一聲,甚至懶得去翻看。

此時,袁小悅端著一個玻璃杯回來,忽地一頓,問道:「啊,冷飲可以嗎?」

「可以。」他道謝接過。

「因為我聽說歌手要保養嗓子,不能碰冰的。」她解釋自己發問的用意。

他不答,喝了一口,酸甜的好滋味在舌尖漫開。

「不過蜂蜜檸檬對嗓子好喔。」她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笑道:「要是冬天的話,我們家會給客人喝熱的楓糖紅茶,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換一杯。」

「沒關係。」雖然身為職業歌手的確該重視保養,但在臺灣的夏天他還是對冰晶情難自禁。待客飲品還分季節,該說是講究還是細心?他盯著她,若有所思。

沉默氣氛中,她終於開口:「呃嗯……你有什麼事嗎?」

他回過神來,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禮貌道:「抱歉,你在忙嗎?」

又是那個一絲不茍的姜頌欽。

「沒,我剛溫習完一個段落,在休息看報。」瞥過桌上攤開的報紙,這才憶起頭版正好有他的新聞,她一時有點尷尬。

「你相信這些新聞?」他幾乎要輕蔑地哼出聲來了。

「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吧。」

他挑起眉,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像我們這種平民百姓,想知道偶像的事也只能藉由這種管道了。」

偶像,是了,差點忘了她也有偶像。

「那你相信我的那篇報導?」忽然很想聽聽她的看法。

「不相信。」

那斬釘截鐵的語氣令他頗感興趣。「為什麼?」

「你怎麼可能批評別人的歌像催眠曲嘛!這種回答就是初出茅廬的新人也知道不妥。」她笑著擺擺手。「放心,支持你的歌迷一定都知道這是亂寫的。」

她倒是很了解自己--經過那個聖誕夜之後,他並不懷疑。

「這個小J是不是被人說像你的那個啊?」她拿起報紙細看。

「嗯。」他淡淡應了聲。

小J是踏入演藝圈不久的年輕新人,一開始是演出偶像劇,漸漸打響知名度,隨後才發片。由於長相跟他神似,被稱作「小姜頌欽」。他是不曉得那家夥對這種頂著別人光環出道的宣傳手段有什麼想法,不過他對他沒什麼好感就是了。

小J近期發片,即使兩人的音樂風格迥異,依然成為炒作題材。

在一片喧鬧嘶吼的流行歌曲市場當中,唱片公司為他選了七成以上的慢板抒情歌,並將專輯名定為「Jim?靜」,意圖讓他獨樹一格。

姜頌欽聽過他的歌,聲線算有特色,但溫柔講是靜,老實講是有氣無力。

將唱片找來給他聽的經紀人也嘀咕:「這家唱片公司在想什麼啊?不是每個人都有本事唱慢歌,難道他們不知道背景音樂嘈雜的舞曲可以遮醜?」

至於經紀人特意找唱片給他聽的原因,就是為了預防記者詢問。

那次訪談很倉卒,記者只問他有沒有聽過小J的音樂、有什麼感想?

他按照早已擬妥的說辭假惺惺地回答:「他的風格溫柔寧靜,很有個人特色,我喜歡在睡前放來聽,可以幫助放松,容易作好夢。」

接著那記者又問:「那你覺得你跟他的音樂誰比較好?」

他說:「音樂沒有所謂好或不好,何況他的風格跟我完全不同,不能比較。」

這麼無可挑剔的完美回答,見報後卻被曲解成這德行,真是佛也發火。只因曾有不知打哪來的傳言說他跟那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小J不和,即使雙方都各自否認此事,那些好事者仍舊熱中於制造新聞。而他近日勢必還得再借用這些鳥記者的鬼力量,公開發表聲明,煩惱又黯然地嘆道:「被寫成這樣,我也很無奈。」

去他媽的無奈!他越想越火,直到思緒被她的話語打斷:

「他真的跟你長得滿像的耶。」

「是嗎?」他口吻平淡。

她抬頭看看他,再低頭看看報紙,最後又望著他說:「不過你比較帥。」

他愣了幾秒,旋即勾唇,目光閃爍。她努力扮誠懇,但他一看就知道並非真心,虛偽的技巧嫩得連芽都還沒發,就以為能唬住他這棵大樹?有趣,太有趣了!

此時此刻,他忽然有股龐大而強烈的欲望,甚至遠遠超過意欲在她面前保持形象的意念,他想說些她無法預測的話,看她將如何掌握?

因此他一臉玩味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會高興才這樣說的?」

「咦!」她呆住,滿臉錯愕,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問,這使他有種難以言喻的得意。然後她將報紙放回桌上,左顧右盼一會兒,臉色微紅地說:「哈……你問得好直接喔。」

因為他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對她而言另一個與他長相相似的人意義其實沒差多少,優劣模糊,她那麼說的確是希望能讓他被不實新聞影響到的心情好過點,不過好像失敗了……

他注視她伸出右手食指輕搔臉頰的模樣,發現這是她不知所措時會有的小動作--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無聊發現,為什麼會造成他滿腔的笑意?

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倣佛看到一部爛得讓人想摔遙控器的電影,沒想到正要關掉停看時,驀地爆出一個令人極其驚喜的笑點;又好像一個本以為不討自己喜歡的角色,無端端竟多出幾分可愛的特質……等一下,什麼可愛?!

嘖,他才不會用這字眼形容她。

眼前的她,究竟是在試圖討他歡心呢,還是想藉此安慰他?無論是哪一種,手法都太笨拙了,他一點也不需要。但奇怪的是,心境確實因此有了些模糊的改變。那個聖誕夜,她一個人自顧自地揣測良多,他一句也沒承認,如今繼續裝傻到底也是個辦法,可是他突然不想在她面前裝模作樣了。

因為難得有個人能令他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有了這想法,松懈感使他毫無顧忌地深陷入柔軟如雲的沙發中,伸個懶腰,四肢百骸內有種壓力解放的舒適,第一次在自家以外的地方感到如此自在。

目光在桌面報上的照片掠過,他奇異地不復惱怒,反而有了談笑的心情,懶洋洋地說:「他有小腹。」

她愣了下,一時無法意會。「誰?」

他指指報紙。「小J.」

「真的嗎?」她又一次拿起報紙端詳,照片上的小J身穿黑色棉襯衫、牛仔褲,頭戴垂穗牛仔帽,看來頗精瘦啊。「你怎麼知道?」

「看得出來。」經常被造型師擺弄,早知衣裝能騙人,加上這個小J唱歌很明顯中氣不足,一定很少運動。

真的可以看出來?她下意識往他肚子瞄去。

他揚眉。「看什麼?」

「喔,我知道你沒有。」她笑著搔搔頭。「你常上健身俱樂部嘛。」

「嗯哼。」

嗯哼?她偏頭瞅他,笑容咧得更開。

今天的他,似乎有點不-樣呀。該怎麼說?好像舉止間多了幾分自然,說話的神態也不拘束……其實方才他問自己那個問題,就已讓她驚訝過了。

她可以再次自以為是地假設,他是對自己撤了一道防線嗎?不曉得是不是覺得他跟爸爸相像的關係,這種感覺像受到認可,意外地讓她感到開心呢。

她微笑道:「我看過雜志介紹,那家健身俱樂部好高級,而且好像有限制會員資格。我聽姜阿姨說,你是金卡會員?」

見她神色好奇中帶點向往,他聳聳肩,無所謂地說:「我有認識的人是裏面的股東。」就是他的經紀人。

「喔。」原來如此。她點點頭,表示了解。

一股莫名得意促使他開口:「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帶你一起去。」

「真的?」她雙眼像點了百瓦燈泡,瞬間發亮。

見到那眼神,他不覺揚唇,沒後悔自己的脫口而出。

兩人間的氣氛顯得那麼自然,因此沒人察覺,似有些什麼悄悄改變了……

直到一陣鈴響阻斷談話,他掏出口袋中的手機,來電顯示是母親。

「喂?頌欽,你還沒回家啊?」

耳中傳來的問句使他吃了一驚,這才憶起自己居然忘了來此的目的。他是怎麼搞的?「還沒。什麼事?」

「你晚上是不是要回家吃飯?我們在燒臘店,打算帶外賣給小悅當晚餐,要不要順便幫你打包一份?」

他瞥袁小悅一眼,有些不自在地說:「好。」

「那你要吃什麼?叉燒飯好嗎?」

「好。」他暗暗感謝母親自動提供菜色,免於他多開口,因為茶幾上的無線電話也在此時響了。

袁小悅上前接聽,應答幾聲後,果然也開口點菜:「嗯,牛肉燴飯好了。」

他匆匆掛斷電話。雖然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行為,可是總覺得要解釋自己現在為何身在袁家且跟袁小悅在一起,是件很怪異和尷尬的事。

所幸她並未在電話中提到他在身旁,很快也切斷了通話。

她徐步走回,瞄見桌上的空杯,問道:「還要再喝一杯嗎?」

「不用了,謝謝。」他拉拉衣領,思量該如何開口,最後輕咳一聲,說道:「下個月月初,是我媽生日。」

她點頭。「我知道。」

「你認為……我送什麼禮物她會比較高興?」終於進入正題。

所以他是為這事來的?她訝異極了,愣望他略顯局促的模樣。

咦咦,這個男人,原來這麼可愛啊。

她想大概沒人用「可愛」這字眼形容過他,而一個大男人恐怕也不喜歡被人這麼形容……所以她只是偷偷地想嘛。

她又聯想到總是極盡所能討她跟媽媽歡心的爸爸,心裏有種好溫柔的感覺,很高興他來找自己幫忙,也很高興自己幫得上他的忙。

含著淺淺的笑容,她說:「我有一個好主意。」

「你怎麼知道我正需要一支手表?」

母親生日當天,小型的慶生派對結束後,夜深人靜,姜太太坐在沙發上,就著臺燈打量手腕上的新表,仍笑咪咪合不攏嘴。

他半躺在另一張沙發上,雙手枕在腦後,回答:「我是你兒子嘛。」理所當然的語氣,一點也聽不出是在說謊。

姜太太聽了又是一陣笑。「是啊,我最貼心的乖兒子。」表上的細鑽在燈下散發耀眼光芒,她嘆道:「我這輩子沒戴過這麼貴的表,真擔心弄壞了怎麼辦。」

「壞了就送修,修不好就再買新的。反正一年一次生日,機會很多。」

「看你,把花錢說得這麼容易。花錢容易賺錢難哪,兒子。」

他不以為意。「用錢能買到快樂就值得了。」以他現在的收入,買支高級手表送她並非太奢侈的事。

「你都有你的一套。」不過她今天真的很快樂哪。姜太太笑著起身,走至玄關,在鞋櫃上的花籃前佇足,忍不住說:「唉,以後不要送花了,好浪費錢。」

他但笑不語。當時袁小悅提議送表為主,送花為輔,他曾表示質疑,因為務實的母親向來喜歡實用的禮物,但是她說:「長一輩的女人嘴上都這麼說,不過沒有女人不喜歡收到花啦。我媽每次都嫌我送花浪費,收到還是很開心啊。這是心意問題,一份吐露芬芳的美麗心意,這不是很棒嗎?」

這番理論在母親收到花時,嘴上嫌浪費、臉上卻心花怒放的反應得到印證。

看來她年紀雖小,倒也懂得女人的心思。他自顧自地想,一時沒想到她已經二十歲,一點也不能算小了。

姜太太走近餐桌,自禮物堆中拿起一樣,走回沙發坐下,邊端詳邊笑。「小悅送的這個禮物倒是很特別。」

他抬眸望向她手中物品,不禁也笑了。

那是一柄黑木制的不求人,末端係了個她自制的大紅色中國結,圓環內一個鑲金線的壽字,尾巴懸穗,十分別致。這樣不昂貴又有心的實用物,讓人收得既安心又感心。不過居然有人想到拿不求人來當生日禮物,他倒是第一次聽說。

「頌欽,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姜太太忽道,眼神慈藹地注視他。「我想收小悅當幹女兒,你覺得怎麼樣?」

他一時愣了幾秒。幹女兒?也……未嘗不可。反正她們現在的相處模式跟母女無異,這麼做只是加層關係,顯得更加親密而已。於是他無所謂地說:「好啊。」

那麼以後,他們是不是就算一家人了?

腦中出現這個念頭,他訝異地發現,地域性強的自己竟不感厭惡。

母親多了個幹女兒,對他的生活並未造成什麼影響。

唯一奇怪的是,在偶然不經意的瞬間,他會沒預兆地想到她,例如現在。

地點是某相識的制作人投資所開的生活精品館,日前開幕,他特來捧場。

盯著眼前造型特別的酒具,他想到家中那個別人送的人形造型椒鹽罐,那次袁小悅無意間在廚櫃中看到,取出把玩好久,似乎很感興趣。這些酒具無論開瓶器或酒塞,同樣做成人物造型,男士戴帽,女士短發齊耳,都咧嘴在笑,模樣可親。由相似的造型看來,跟那椒鹽罐該屬於同一係列的產品。

「頌欽,在看什麼?」同來的經紀人找到他,上前問道。

來得正好。姜頌欽指指前方,問他:「我搬家時,你送的那個椒鹽罐,是同一人設計的吧?」

經紀人移目看去。「哦,是啊。這是個義大利人設計的,這係列叫「安娜?吉爾」,是他的代表作,女的叫安娜,男的是山卓。」

姜頌欽拿起安娜造型的不銹鋼酒塞打量,見到上頭的標價,眉頭挑高。他曉得這邊的顧客多數來自上流社會,賣的東西售價自然不會低,但區區一個酒塞就要價兩千多,還真夠奢華。不過他想她會喜歡吧……

反正來捧場勢必得消費,就當還她人情好了,他這麼告訴自己。

之後經紀人說了什麼他沒細聽,有些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她收到後會有的反應。不知為何,光想到她或許會因此露出笑靨,他就覺得這價錢值得了。

而直到結帳後,他才後知後覺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她不會喝酒。

暑假結束,九月開學,袁小悅升上大二。

脫去新鮮人的身分,一切其實沒什麼改變,她照常平時住校,周末回家,周六打工,周日陪媽媽和姜阿姨--現在是幹媽。

不過這星期天卻有些許不同。一早幹媽打電話來,告訴她今日計畫有變。「下午的插花展你不用陪我跟你媽去啦,頌欽有東西要給你,不如你來我們家好了。」

他有東西要給自己?她驚訝不已,大是出乎意料。

下午,她依約到他家拜訪,幹媽已與媽媽相偕出門,開門的是他。打過招呼,她隨他來到有吧臺的廚房,在他的指示下乖乖在高腳椅上坐下。

他指著事先放在臺面上的一瓶酒,說道:「我買了瓶甜酒,你喝喝看。」

她呆呆的,還沒進入狀況。酒?這就是他要給自己的東西?

他將酒開封,淡淡解釋:「酒是社交用具,多少要會喝一點,尤其是女生在踏入職場前最好要有點酒量。」

她繼續呆呆地看他拿出酒杯,呆呆地看他倒滿一杯,呆呆地看他將杯子遞上,這才回過神來,伸手接過。「啊,謝謝。」

她先聞聞酒味,然後雙手捧著杯子,試探性地小心翼翼淺啜一口。

怎麼像個小動物一樣。他單手撐著下巴望她,眸子因這想法不覺浮現

笑意。

「哇!」她咂咂舌,神色驚喜。「好甜喔。」像果汁一樣呢。

是啊,就因為她說不喜歡喝酒,偏好有甜味的飲料,他才在百忙之中大費周章找來,還不感激涕零?他趾高氣揚地想。

在她小口喝酒時,他取出備妥的酒塞塞入瓶口,將酒瓶推到她面前。「這送你。」

「咦!這個是……」她倏然站上高腳椅的踏腳板,雙手撐著桌面,雙眼發光地打量那酒塞。「這跟櫃裏的椒鹽罐是同一係列的,對不對?」

「對。」

「好可愛!」她左看右看,興奮又期待,不確定地問:「這也要送我嗎?」

「對。」其實他主要是送這個酒塞。

「真的?真的?」她喜出望外,注視眼前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出自酒意,胸口熱呼呼像快融化了,感動於他的這份心意。口中甜蜜甘醇的餘味也是他為自己找來的,她不以為自己幫過他什麼,他怎麼會對她這麼好呢?啊,她真喜歡這禮物!滿腔情不自禁,她率真笑喊:「天哪,我好開心喔!謝謝你!」

他酷酷地說:「不用謝。」只是還她人情而已。

她的小臉盈滿笑意,頰邊露出兩個深深酒窩,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撫酒塞露在瓶外的部分,萬分珍惜的模樣,那畫面竟使他一時感到喉嚨有些發幹。

得意洋洋地想,他果然聰明絕頂,她的反應比設想中還熱烈,他很滿意。

真的……非常滿意。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7:25

第五章

這陣子他發現自己有點怪怪的,總是三不五時對她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陌生情緒;不過他很忙,忙得沒空去想太多,加上她只有周末才回家,兩人碰面機會少之又少,就算有什麼值得探討的感覺也被自動忽視了。

時間就這樣在忙碌中飛逝。初夏時,姜家開了個烤肉派對。

說是派對,其實也只有姜家母子跟袁家母女四人而已。

袁小悅發覺自己已很習慣這樣的固定人數,也習慣在辦任何家庭聚餐前想辦法喬到一個姜頌欽能出席的時間。雖然他嘴上從來不說,但她總覺得他樂於參加,而且她認為在家跟家人共享天倫最有助於紆解工作壓力。

只要他能因此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她就覺得所有費心都值得了。

露天烤肉是她的主意,因為她一直覺得那座空著的主陽臺那麼寬敞,視野又好,光拿來當日光浴場實在太浪費了。於是她從星期六打工回家後便開始籌備,本來看氣象擔心會下雨,幸好星期天只是下午下了場很快就結束的毛毛雨,反而使夜裏涼爽更適於烤肉。星星和月亮,燈光與炭火,一切都跟計畫的一樣美滿。

烤肉醬用完了,她入內調制,再到陽臺時,幹媽跟媽媽仍圍在桌邊聊得興高採烈,姜頌欽則站在遠處的欄桿邊,背對她們。

她烤了幾串甜不辣放在桌上盤中,目光又調向那未移的身影。

銀白色的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有些蕭索。

他在想什麼呢?她怔望幾秒,不覺舉步上前。

「吃飽了嗎?」她的問句使他轉過頭來。

她遞上手上還冒著煙的甜不辣串,笑道:「這個很好吃喔。」

他下意識接過,對她笑了笑。

她學他將身體靠在欄桿上,遙望遠方。「啊,這邊景色真好。」

他不說話,咬一口竹簽上串的甜不辣。

「你覺得這烤肉醬味道怎麼樣?」她回頭問他。「是上次我們係上辦烤肉時一個學姐教我的,她自己發明的。」

「很好。」他悠然憶起:「以前有一次跟人烤肉,有個朋友也自己發明醬料。」

「哦哦,怎麼做的?」她很感興趣。

「記得好像是……」他想了想。「吉士醬、西紅柿醬、檸檬汁、碎洋蔥、胡椒、辣椒……跟一堆亂七八糟的義大利香料混在一起。」

好特別的組合。她聽得有點呆。「好吃嗎?」

「一大盤肉全毀了。」

「真的假的?!」她大笑起來。「那怎麼辦?你們吃什麼?」

「烤吐司。不過隔壁一群也來烤肉的女大學生後來分了我們一點肉。」或者該說是來搭訕,因為他們這裏有不少帥哥。

她凝望他含笑目視前方的模樣,知道那對他而言一定是很美好的回憶,不禁也隨之笑了。「你說的,是以前在美國的事嗎?」

「對。」說話間,他又吃了個甜不辣。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仔細想想好像才沒幾年,怎麼感覺好遠。

一起笑,一起玩,一起瘋,一起荒唐,一起蹺課,一起趕報告,一起罵教授……那段青春歲月,簡直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事。

那些死黨現在都怎麼樣了?明明有聯絡方式,通訊卻幾乎斷絕。工作忙碌和時差關係,只有極其難得能在網路上巧遇說一聲嗨。

「你是不是很想念在美國的日子?」她不由得問出口,因為即使只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定自己在他臉上看到寂寞。

他略微整理思緒,平淡道:「應該說是想念在美國的朋友吧。」

他沒在她面前隱藏感傷,但就是在母親面前他也不曾提過這份心事,免得她覺得自己犧牲太多而心生不安,那毫無必要。就算偶爾像這樣感到寂寞,但能讓她回到思念的故土,享受富足安樂的生活,他就無遺憾。

「那麼在臺灣,你有沒有回到美國後會想念的朋友呢?」她問。

在臺灣?他連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說沒有。在臺灣,就算表面上跟他交情不錯的人,也只識得他的虛假面具,從不可能是他傾訴心事的對象……其實這種對象到底存不存在都很難說了。然而當目光對上眼前的她,他赫然驚覺,自己此刻不正在跟她傾訴心事嗎?從何時開始,他對這小女生如此放心,比跟母親還無話不談?

「如果有一天你回美國,我會想你的。」她脫口而說,隨即發現那並非虛言。

他與她對視,為她眼底的真誠低低笑了。「是嗎?」輕輕飄落的問句,像是晚風溫柔的呢喃。

「嗯。」她笑著點頭。「真的。」

初見至今也有好幾年了,記得一開始她曾以為即使有個公眾人物住到樓上,對自己的生活也不會造成絲毫影響,怎會料到自己竟有緣成了他媽媽的幹女兒,還跟他變得像一家人一樣。

一家人啊……想想,是有點像呢。但或許他並不這麼認為,不然為什麼身處於現在這樣理應熱鬧融洽的氣氛當中,他還會顯露寂寞?

那樣的表情讓她看在眼裏,山頭有種微微的揪,忽然間,她好想好想幫面前的這個男人做些什麼,好讓他能遠離那不好過的情緒。

這是什麼感覺呢?總覺得取悅他就等於取悅自己,所以她總是熱中。

只因對他的漸漸了解早已超越姜母的口述,實際體會到他深層內心的真實、分享了他的善意,所以希望能給予他同樣的溫柔。

忍不住地,她又脫口說了一句話:「怎麼做才能讓你開心?」

什麼意思?他詫異。「我看起來不開心嗎?」

「你開心嗎?」

他語塞了幾秒。事實上,他也沒什麼不開心的,只是適才聽母親和人聊得投入,他卻完全在狀況外,一時有些意興闌珊而已。不過看她一本正經想幫自己解悶,他反而感到好笑,差點沒嘲笑她說:喂,笨蛋,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好不好!

是啊,的確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他懶懶笑道:「你再幫我拿一串甜不辣,我就開心了。」

她歪著頭,神色懷疑。「有這麼容易?」

他挑眉反問:「不然得多難?」

她打量他一會兒,然後像是因明白而哈哈笑了。「原來你吃飽就會開心哦?這裏又沒外人,吃再多也沒人會說你,顧忌什麼!你等著,我馬上幫你拿一盤來。」

他瞅著她快步走遠的背影,嘴角不禁上揚。

他想,如果有一天離開臺灣……他也會想念她的。

隨時日流逝,他終於漸漸肯承認那個住樓下的小女生在自己心目中有個還算特殊的位置,而他理所當然將那份關愛歸類為對妹妹的情感。

回想起來,這項認知的初步崩塌,似乎起源於她大四那年發生的一件事。

正確來說,是遇到一個人。男人。

那是個初春的周末,他難得悠閒,準備出門,她正好拿東西來給他母親。

在玄關處見到在穿鞋的他,她問:「要去工作呀?」

「去俱樂部。」他隨口說:「要一起去嗎?」

「好啊!」

她驚喜的表情使他一愣,驀地想到以前似曾答應過若有機會要帶她一起去,那是……滿久以前的事了。好吧,他是有點健忘,現在補償可以了吧?

等她回家換了衣服跟運動鞋,他開車載她同往。到了俱樂部,他為她辦了手續,正要帶她參觀,不期然聽到一聲亢奮激喊--「姜頌欽!」

又來了。他暗自皺眉,壓抑不耐。

這間高級俱樂部的會員多是有頭有臉的知名人物,會員資格因此格外嚴謹,可說是提供名人一個不受打擾、安心放松的娛樂場合,因此很少出現粉絲攔截的情況,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工作時他樂意面對歌迷的熱情,但私底下當他想放松休閒時還得端著笑臉應付人,那種好心情被打擾破壞的感覺實在讓他有點想罵臟話,尤其今天她也在……回望身後的袁小悅,見她雙眼圓睜直視前方,像只好奇的貓,他順著她的視線再看回去,入眼一個高中年紀的女生朝他雀躍奔來。

「姜頌欽!噢,天哪天哪,總算碰到你了!我好開心!」她滿臉喜色,興奮得有點語無倫次。「我、我可以跟你握手嗎?還有能不能請你幫我簽名?」

「當然可以。」他面帶微笑,一派紳士風度,彬彬有禮地伸出手。

她緊張地猛吞口水,下意識伸手在褲上抹了抹,才與他交握。她結巴道:「我……我還帶了很多你的唱片,請、請你幫我簽名好嗎?」手忙腳亂自身上提袋中掏出一大疊唱片,約有十張左右,但由那依舊豐滿的提袋可知那並非全部。

他微一揚眉,從她剛才的言語來猜,她似乎常來這盼等他,還隨身帶著那麼多唱片……看來這女生大概是他數一數二的忠實歌迷了。

而袁小悅在後頭見到,不由得輕輕發出「哇」的一聲驚嘆。

聞聲,他回眸瞥她一眼,再看向眼前的歌迷,心情回升不少。雖然不喜歡守株待兔的歌迷,不過在她面前被人這麼熱烈崇拜,老實說,感覺還不錯。

看吧,他這麼受歡迎,她還不著迷,真沒眼光。

「田怡君!田怡君!」一陣氣急敗壞的呼喊傳來,一個男人像風一樣出現。「你怎麼又亂跑--」在近處看清眼前情況,他戛然止話,訝異瞪眼,一時說不出話。

「哥!你看,是姜頌欽耶!」那女生上前拉住他,比手畫腳樂不可支。「我就說只要有恆心,總有一天能碰到他的!」

姜頌欽端詳眼前的人,心中也有驚訝。那張臉不但不算陌生,有段時間還常跟他的名字一起見報--那個「小姜頌欽」,小J.

即使對他沒多大好感,基於禮貌,姜頌欽還是含笑頷首。「你好。」

「……喔。」小J回過神來,皺了皺眉,不大情願地說:「你好。」

姜頌欽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立刻明白這人恐怕不喜歡自己。這麼說來,當初傳言兩人不合倒不是有心人亂放新聞了……哼,一定是這家夥不小心在媒體面前露出馬腳,看他隱藏情緒的功力這麼笨拙,竟也能在演藝圈裏混。

至於他不爽自己什麼,猜起來倒是很容易。必是唱片公司的宣傳手法逼他外型模倣自己,加上別人處處把他們倆放在一起比較,他心有不甘就遷怒於人,這種心態也不是沒聽說過。無聊的小鬼!他暗自嗤之以鼻。

「怡君,走了。」小J催促。

「什麼呀,我還沒請他簽名耶!」田怡君走上前,在提袋中東翻西找。「奇怪……我的筆呢?,明明記得我有帶啊……」

「用這個吧。」有好心人從旁遞上一支筆。

「啊,謝謝!」她感激抬頭,發現是那個從適才就一直站在姜頌欽身後疑似路人的女孩,不禁一愣。「你是?」

「喔。」袁小悅停頓一下,朝姜頌欽揚揚下巴。「我是他表妹。」

表妹?他挑眉回望她,見她神色自若,一點也不像在說謊。

「真的?好巧喔,我也是他表妹!」田怡君笑嘻嘻,伸手指指身後的男人。「我叫田怡君,他是Jim,就是小J,應該不用我介紹吧?」

「我是袁小悅。他是姜頌欽。」袁小悅不忘禮尚往來。

四人站在一塊太醒目,於是他們在待客的大廳裏找位置坐下,姜頌欽為唱片一一簽名之後,道謝的道謝,謙遜的謙遜,接下來似乎只剩道別。

田怡君依依不捨,問道:「你們打算去哪?」

姜頌欽迂回地說:「她第一次來,我想帶她先參觀一下。」不打算讓她知道自己的去處,免得從頭到尾被別人的視線跟蹤太掃興。

「啊,我知道你喜歡打網球對不對?」忠實歌迷對偶像的興趣了若指掌,期待地問:「那……那你們會去打網球嗎?這邊的網球場明亮寬敞,很棒喔!」

「不一定。」姜頌欽轉頭看袁小悅,故意說:「我記得她不會打網球。」

以為兩人有些默契,想不到她竟接口說:「嗯?我會啊。」

這笨蛋,該說謊的時候不說謊!他差點瞪她。

「哇,太好了!那我們來分隊打雙打好不好?」田恰君眉開眼笑地問身旁沉默的男人:「哥,你說好不好?」

「嗯? 」小J抬高一邊眉毛,露出笑容,爽快答應:「好啊。」

姜頌欽立刻從那表情嗅出內有玄機,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他大概很擅長打網球,所以想在球場上重挫自己的銳氣,贏回一點優越感。

他心中哼笑:笑話,他可也不是省油的燈。

只不過……他非常懷疑自己帶來的這傻呼呼的家夥,能夠勝任他的搭檔嗎?

事實證明,她又-次讓他驚訝了。

總以為自己算是夠了解她了,想不到她能給人的驚喜似乎層出不窮。

幾盤下來,實力相差懸殊,而且直到比賽到了尾聲,敗方頹勢依然沒有起色。

「啊,我們輸了。」田恰君宣布事實,聲音裏聽不出太多惋惜。

小J則臉色鐵青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網球可是他最最最拿手的運動耶!姜頌欽的球技是比他以為的要好點,加上他搭檔的身手也不算太弱--事實上,今天在球場上表現最出色的就是她了。可惡!她到底是什麼來頭?他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打球輸給女人!而且還是個小鬼!

田怡君撇下小了,笑吟吟地迎向袁小悅。「你好厲害喔!」說話時目光不時偷瞄不遠處正在收球具的姜頌欽,心兒怦怦跳,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跟偶像一起打了球。哈哈哈哈!這下她到學校可出鋒頭了!不枉她自表哥被公司勒令定期健身以維持身材之後,一有機會就死命當跟屁蟲。

面對她的稱讚,袁小悅搔搔頭,總覺得有點心虛。「呃,對不起……我事先沒跟你們說,我外公以前是網球國手。我從小就常跟他一起打球。」

「哇,怪不得了!」瞥見表哥在旁耍酷不說話,田怡君壞心地想鬧他,湊近他耳邊低語:「喂,你以前不是說過,如果有女的能打網球贏了你,你就要追她當女朋友?」這自大男今天是一敗塗地嘍。

「別胡說!」小J驀地脹紅了臉,看袁小悅一眼又速速別開視線。好……吧,除了惱怒,他是有那麼一點點……欣賞她。但是--「你要我誘拐未成年少女嗎?」

那倒是。他身為公眾人物,這方面不可不慎。田怡君聳聳肩,放棄這個玩笑,轉向袁小悅好奇問道:「對了,你現在讀幾年級啊?」說不定她們同年呢。

「我今年畢業。」

「什麼?!那跟我一樣耶!」居然真的這麼巧!田怡君興奮莫名。「你打算報考哪裏?第一志願是什麼?」

「喔……我是說,大學畢業。」袁小悅摸摸鼻子,也不是第一次被誤會年齡了。

氣氛沉靜五秒,然後對面兩人異口同聲驚呼:「什麼?」

田怡君愕然道:「你……你看起來-點也不像啊!」

小J詫異地盯著她、盯著她……忽然說:「我可以跟你要聯絡電話嗎?」

田怡君倏然回頭望他,驚得雙眼突出。想不到他動作還真快!

袁小悅的反應則是呆住,發出一聲:「啊?」什麼?

「小悅。」突兀插話的是不知何時來到一旁的姜頌欽,他輕輕一拍袁小悅的肩頭,優雅微笑道:「該走了。你忘了我們還有急事嗎?」

那小子是腦袋被蟲蛀了嗎?

前方紅燈,姜頌欽手握方向盤,回想起來還是有一股濃濃不爽。

有沒有搞錯?!打球打輸了,喪家犬一只還有臉跟女孩子要電話!而且重點是--他們有那麼熟嗎?啊?

「那個……我們到底有什麼急事啊?」在旁的袁小悅忍不住發問了。

他頓了頓,隨便找借口:「不是要去吃飯?」

「喔。」吃飯……有那麼急嗎?現在還很早啊。

察覺她的不信,他繼續掰:「那家餐廳人很多,太晚去要排隊。」

「我們不是訂了小包廂嗎?」

他臉頰抽搐了一下。這時她的小腦袋瓜就特別靈光是吧?「雖然訂了包廂,但太晚去也是要排隊的。」嘴硬到底,看你能奈我何!

「喔。」她點點頭,想他自有道理,也就不追究了。

這下換他發問了。「你剛才幹嘛說你是我表妹?」

「這樣可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呀。」

還真懂事。他撇撇嘴,不知為何就是對她隱瞞兩人關係的事感到不悅。「那你怎麼不說你是我幹妹?」反正意義差不多。

「幹妹聽起來有點曖昧,不太好。」她解釋:「很多人把幹哥哥、幹妹妹當作備胎情人。」

「……」為什麼他不在意聽起來曖昧,只在意「備胎情人」四字?什麼詭異心態!他發覺自己有點不對勁,於是試著在心裏解釋今天的行為。

她被人要電話,他之所以不滿,是因為……他對她有保護意識吧。那小子既不成熟,個性又不好,她跟他在一起會吃虧,他為防止那樣的事發生也沒什麼不對。而且,跟一個公眾人物交往太復雜,不適合單純的她。

說服完自己,他卻更感心浮氣躁,眉頭緊聚。

車內的空氣中飄浮淡淡香氣,那是她剛洗過頭散發出的洗發精味道,把他的視線攫去。因為他說有急事,所以她在俱樂部的淋浴間匆匆洗完澡,頭發還沒吹幹就出來了,此時未幹的發上水珠滴落頸上,再沿曲線滑入衣領……

Shit!不準亂跳!他用力猛捶一下自己胸口,以武力制止那不正常的鼓動。

他的力道太大,敲出好大一聲,使她嚇了一跳,轉頭問:「怎麼了?」

「有蚊子在我胸口。」他臭著臉說著白癡謊言。

好極了,綠燈了!他放開煞車,忽略她狐疑的注視,若無其事繼續開車。

他也很想問自己到底怎麼了。都怪那個小J,害他變得這麼莫名其妙!

驪歌響起的季節,袁小悅畢業了。

畢業典禮當天,袁母和姜太太偕同前往觀禮,姜頌欽則因出外景不在北部而不克出席。其實即使有空,他恐怕也不便參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不過他承諾了在典禮隔天晚上回來後,要帶她出門慶祝。

約定當天,工作比預料中要早結束;回家時是傍晚,他打開家門,意外在玄關地上認出兩雙樓下來客的鞋。他抬高眉,記得她今天要參加畢業舞會,到現在還沒出門嗎?耳聞屋內未關門的房內傳來忙碌嘈雜的人聲--

「項鏈?項鏈呢?」

「在這裏--啊,等等,別動,頭發這裏有一點點亂……」

原來是在裝扮。由他老媽跟袁阿姨出手,是不能很快脫身的。他好笑地步向房內打算提醒她們時間不早了,卻在門口見到裏頭的人影時驀地忘了開口。

站在梳粧臺前的女人,身穿香檳色削肩小禮服,特別去燙的微卷黑發披在肩上,右邊劉海用珍珠發夾款住,胸前懸掛一條有粉紅色鑽石墜子的銀鏈,巴掌大的臉上了淡淡柔柔的粧,增添幾分嫵媚風韻。那一瞬間,他真以為自己看到的不是人,而是個人身高的精致洋娃娃。那是……袁小悅?

此時,她發現了門邊的他,訝然問道:「姜大哥,你回來了?」

他忘了回話,事實上,他連呼吸也忘了。眼珠無端故障,無法移轉其它方向,只能直直盯著她瞧。依然記得那年聖誕,那棵炫目的聖誕樹也曾如此迷惑他,然而現在這感覺竟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太荒謬了!數年前,在自家門口,那個身穿制服的青澀女孩還活生生停留在他印象中,是誰偷走了他的歲月,不然他為什麼沒發現,曾幾何時她也已是個女人了?心口亂了的節拍是根深蒂固的認知驟然粉碎所造成的震撼還是其它,他空白的腦海一時無法分辨。

「怎麼樣?小悅是不是很漂亮?」袁母-臉期待地問他。

他收回心神,抿抿幹燥的唇,輕咳一聲,說道:「很漂亮。」

「媽!你不要這樣問啦。」他的稱讚使袁小悅胸口怦通一跳,臉色微紅,心中除了羞窘,好像還有點開心。

「我們弄了一下午,當然漂亮!」大功告成,姜太太滿意一笑。「很好,這下鐵定能在舞會上迷死一票男人!對了,再加個手鏈吧。等等,我去我房間拿。」

「我跟你一起去。」袁母也興致勃勃尾隨而去。

一眨眼工夫,房內只剩下他跟她,氣氛頓時有些冷卻。

他沉默一會兒,問道:「什麼男人?」只是關心,不是介意,他自我定位。

「呃,也沒什麼啦。」她伸手想搔頭,手指碰到發絲,突然想到那會弄亂發型,連忙將手收回。「只是畢業典禮時媽和幹媽看到我的朋友幾乎全出雙入對,忽然開始關心我的那個……交友狀況。」

「……喔。」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這麼應一聲。是啊,到現在為止,他還沒聽說她交過任何男朋友,這跟他下意識認定她年紀還小也有些關係。

她拍拍裙擺,臉紅微笑道:「穿這樣還是有點不習慣。」

他眼睛在她胸前轉一圈,心中懷疑:她的胸部有這麼豐滿嗎?「你的胸部……咳嗯,我是說,你胸口的衣服沒拉好。」好險,差點問出口了。

「真的嗎?」她低頭伸手調整。「唉,它掉下來我也沒感覺,因為是墊的。」

他詫異復述:「墊的?」

「是啊。」她輕拍一下胸口。「穿這種衣服還是要有點胸部比較好看。不過,為了衣服而長胸部也不值得。你知道嗎?聽說胸部太大很容易肩頸酸痛。我認識一個學姐就不堪其擾,決定去瘦胸,可是她找遍所有美容課程跟美容書,有瘦腿瘦臀瘦腰,偏偏就是沒有瘦胸。難道這代表瘦胸有違人道嗎?」

他怔望她深思的模樣,不禁低笑出聲。看來即使裝扮不同,她還是她,那個說話老實、毫不避諱的袁小悅。瞄眼壁鐘,他問:「等下你要怎麼去?」

「我朋友會開車來接我。」

「來得及嗎?」他頓了頓。「來不及的話我送你。你可以慢慢來沒關係。」

「沒關係,應該趕得上。」她對他露齒一笑。「我就猜媽她們一定會弄很久,所以特地約晚一點,嘿嘿。」

他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暗自驚愕於自己適才的別有用心。

他居然會不想讓她出門?!見鬼了,這怎麼可能!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7:47

第六章

他想,自己一定是忙慣了閒不住,才會一整晚坐立不安,心浮氣躁。

「頌欽,你坐在這幹嘛?」

母親的話打斷他第三次發呆,他抬起頭,隨意應聲:「沒。」眼光對上標示八點的壁鐘,衝口問道:「那個畢業舞會到幾點結束?」

「好像是九點吧。問這幹嘛?」姜太太摸摸下巴,望向他,忽地面露恍悟之色。「對喔,你等下要帶她出門嘛。」

他微微一愣,隨即緩緩勾笑。「對。」

沒錯,他明明一直記在心上的,方才怎麼差點忘了?畢業舞會之後,她的時間是屬於他的,所以她不可能有機會去跟人續攤或被誰約去喝咖啡。

倏然在沙發上坐直身,像要確認她也沒忘,他拿起電話撥她手機。

接通後,他說:「別忘了舞會結束後,我要帶你去慶祝。」

「我當然記得啊!」她的聲音帶笑,在嘈雜的背景下聽來有些模糊。「我朋友等下會送我回去。」

朋友?男的女的?他嘴巴自動接話:「我直接去接你,這樣比較快。」

「嗯?」她不疑有他地說:「好啊,那我到時候再打電話給你。」

又講了幾句,掛斷電話,他心情忽然變得比較好了。

接下來就是等待了。然而這計畫並未被貫徹,在第十五次懷疑墻上的鐘是不是沒電之後,他毅然回房更衣準備,提早出發。

抵達會場外,距舞會結束還有二十分鐘。他知道畢業舞會意義非凡,因一己之私破壞別人的興致是很幼稚的事,所以他強迫自己不許打電話叫她提早出來。直到八點五十九分,他實在忍到極限了,盯著手表的秒針默默倒數,三秒、兩秒、一秒……滴答!時針到九,他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手機毫不遲疑按下記憶鍵。

接到他的電話時,她正在跟朋友道別。按下接聽鍵,她說:「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呢,舞會剛剛結束,我們約在哪裏見比較好?」

「我就在對街的便利商店前面。」他頓了頓,又說:「現在。」

「咦!」她大感詫異。「你這麼早到啊?」

「反正沒事。」他自認說得沒錯。

「袁小悅,你要走了嗎?我送你。」一個男同學走到她身邊問。

她將話筒拿離嘴邊一些,淺笑道:「喔,不用了,謝謝。已經有人來接我了。」然後湊近話筒又說:「那我現在就來,等一下喔。」

切斷通話,她離開會場,在電梯裏碰到另一個男同學主動提議要送她回家,在會場門口又有一個。婉拒了所有好意,她走到路口,遠遠見到他的車,又見到斑馬線前的綠燈開始閃爍,她想也不想就提裙飛奔過馬路。

在他車邊停下,她打開車門,鑽入車內坐好,吁了口氣。

「幹嘛用跑的?」他以揶揄來掩飾看到她時產生的過分愉悅。「現在還沒十二點,車子又不會變南瓜。」

「聽你一說,我開始覺得自己今晚真的有點像灰姑娘。」她哈哈笑。「今天男同學都對我特別熱烈,還有不認識的人來跟我搭訕,感覺好怪喔。」

他不覺背脊一僵。方才在電話中是聽到有人說要送她回家……手指握緊方向盤,他不懂空氣裏那股酸味從何而來。

「但我還是習慣大家對我的態度自然一點。」她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他們讓我也不由得拘束起來,不太盡興。」或許盛裝打扮並不是個好主意啊。

他為這番話露出笑意。「接下來的行程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

「真的?」她眼睛一亮。「我們到底要去哪呢?」她問過,可是他說要保密,所以她到現在仍沒概念。

他還是很低調,只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車子駛入馬路,朝鬧區前進,最後在一棟大型購物中心的地下室停下。

她隨他乘電梯上樓,來到頂樓一家叫「Galxy」的店。

只見他跟櫃臺服務生說了幾句話,便熟門熟路領她進入-個諾大包廂。

燈光明亮,米白色皮沙發,銀腳玻璃桌,羊毛地毯,各色時尚設計的家具,耳中是令人放松的沙發音樂,還有淡淡的花香,氣氛說不出的舒適。

她放眼周遭,驚訝地問:「這是夜店?」以前朋友曾帶她去一間pub見識過,那五光十色的吵鬧氣氛跟這差好多。

「對。這是Lounge bar.」

「好……好……」她「好」了半天,最後讚嘆:「好高級呀。」

這就是她的感想?他忍不住笑。「是很高級。這是五星級VIP包廂,不靠點關係是很難訂到的。」

她直覺猜測:「你有朋友是股東?」

「我就是股東。」

她眨一下眼,輕呼一聲,因未料到而意外。

「光這個包廂,就值得投資了。」等下她就會明白了,他微笑心想,朝沙發一指。「你坐一下。」

她依言坐下,發現這沙發真軟,讓人感覺像陷在雲裏一樣。

他轉到屏風後頭,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什麼,再出現時,手上多了一大束香水百合,在她訝異萬分的眼光下將其送到她手中。

「補畢業典禮的花。」一份吐露芬芳的美麗心意,她教的。

她微微張嘴,一時無語,最後傻傻笑了。「哇……這是第一次有男人送我花耶。」畢業典禮上獻花給她的都是學妹。

這句話令他揚唇,愉快地將掛在手臂上的禮物袋一並遞上。「這才是主禮。」送花為輔,也是她教的。

沒想到他會送自己禮物,而且還不止一樣,她驚訝連連。「這是什麼?」

「拆開來看看。」

她拆開封口的膠帶,取出裏頭的物品,驀地氣息一窒,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這……這不是……」陽菀玲限量發行的絕版雙CD精選輯!而且上頭還有親筆簽名!「天哪天哪……你怎麼知道我想要這個!」這是她最夢寐以求的禮物了!

她雙頰泛紅,模樣是前所未見的激動;雖然不是為了自己這點讓他小小不是滋味,不過還是滿意的成分居多。很好,不枉他透過多層關係千方百計得來。

此時,一陣敲門聲傳來,他走向門口,自侍者手上端回兩杯雞尾酒放在桌上。見她小心翼翼將唱片護在懷中,兀自沉醉,倣佛怕一放手就不見了,他好笑地說:「待會兒再膜拜吧,喝了酒才算慶祝。」

她抬眸看他,笑著點點頭,慎重地將唱片放回袋內封好,放在一旁。

「等一下。」他又走到門邊,在門旁那一大排復雜的開關上不知動了什麼手腳,突然間,屋內的燈光慢慢暗去,新的光線來自頭頂正上方。

她反射性抬頭望去,在下一秒呆掉。

天花板上竟出現絢麗無比的銀河圖!照花了她的雙眼,迷眩了她的神魂。

她以為自己在作夢,直到他含笑的聲音在耳邊問:「怎麼樣,很棒吧?」

她依然震懾於那壯觀的人造美景當中,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豈是很棒就能形容的!是難以言喻,不可名狀。

如果從關愛到喜歡需要一個戲劇性的轉折,她想,就是這一剎那了。

只是她還不明白這樣的心思,因為接二連三的驚喜,把她的心塞得滿滿、滿滿的,無法思考更多。原來太多快樂會使人無法負荷,心臟在胸腔內急速躍動,血液在血管中狂肆奔流,她清楚明白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刻的感動。

她緩緩回頭看著坐在身旁的男人,下一秒,無從抒解的鼓脹歡喜,就隨著熱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滑落下來。

見狀,他的表情愣了下,隨後慌了手腳。「……喂!」搞什麼!是哪個步驟出錯了?他的計畫裏沒有這一幕啊。

她難忍滿腔激情,傾身向前,伸手用力抱住他,埋在他頸邊,閉目笑喊:「啊,我實在太開心、太開心了!謝謝你!」

……喜極而泣嗎?聽到她的笑聲,他僵直的身軀才漸漸放松下來。

他喜歡看她這麼開心,但還是不希望見到她的眼淚。

不過,算了。懷中溫軟的身軀令他勾唇,很自然地伸手回擁她,將她密密納在懷中,指尖輕撫她柔軟的發絲--然後發現自己一直都想這麼做。

過了一會兒,她擦幹淚痕,稍微坐直身,在他懷中凝望他的臉。

頂上的銀色光線像冰霜,但他的眼、他的唇,卻都是那麼溫柔。

甜蜜在心底發酵,她情不自禁湊上唇,在他頰上輕輕啄了一下。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萬分純情,卻讓兩人都吃了一驚。

她臉色飛紅,腦袋被羞窘的熱度燒得渾渾噩噩,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個合理解釋:「對不起,我剛才一定是把你當成我爸爸了。」

對不起?當成爸爸?如同被當頭倒了一盆冷水,然後還被水盆 啷一聲砸在腦袋上,他心中的莫名竊喜被秒殺,臉色沉了下去。

見到他眉間的陰鬱,她無措地試著再解釋:「對不起,你生氣了嗎?我--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很開心……所以……」因為爸爸逗她開心時,她都是這樣表示歡喜的,但是……她實在太輕率了。

雖然很不爽她說出那種話,可他更不想見到她臉上為此出現懊悔的神情,所以他脫口說:「你也讓我親一下我就不氣了。」

她微微一愣,然後放松地笑了,不介意地爽快說道:「嗯,當然好啊。」主動將臉湊上示意「請親,不用客氣」。

他瞪著她的臉頰,久久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別開玩笑了,我要的吻可不在頰上。腦中蹦出的念頭使他又嚇了一跳!搞什麼鬼!他是瘋了嗎?

見他不動,她將頭轉回,不解地喚他:「姜大哥?」

「我開玩笑的。我沒生氣。」他指指桌上,轉移話題。「你把酒拿來吧。」

「啊,好。」她跳離他懷中,雙手各持一杯酒回來,將其中一杯交給他。

在閃爍的光線下,兩人輕輕碰杯。

「恭喜你畢業。」他說。

她輕啜一口酒液,低頭淺笑,分不清心中的醉意是來自美酒或他的言。

嘿!姜先生,你真的到現在還沒女朋友?

看著對話框中的英文問句,電腦螢幕前的男人不太爽地瞇起眼。

星期六,難得有空上線碰到幾個朋友,大夥兒聊到一個最近結婚的同學,又轉而討論各自的感情生活。在所有人都有伴侶的情況下,他理所當然被群起而虧。

或者你該不會在苦苦暗戀一個人--哈哈哈哈!

白癡的玩笑!他劈哩啪啦毫不客氣地打下一句「等你吃屎快一點」,正要按下傳送鍵,螢幕忽然熄滅變黑,同時屋內所有電器也停止運作。

「搞什麼鬼!」他低咒一聲,站起身,瞪著一片漆黑的室內。

太幸運了,好不容易得閒在家休息,居然好死不死碰上停電!

摸索著走到床頭,拿起有夜光功能的鬧鐘一看,晚上七點整。好一個睡覺太早,出門又不行的悲慘處境,使他頓時羨慕起出門在外的母親。

好吧,現在該幹嘛?去陽臺逗飛不了?無論如何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

手機鈴聲響起,他回身朝書桌走去,輕易將在暗中發亮的手機握在手中。

小悅?他注視來電顯示,微感詫異。

「喂?姜大哥,你那邊也停電了吧?」

「當然。」他走到床邊坐下,聽到她的聲音,心情忽地好過了點。「你沒跟我媽她們出去?」

「沒啊。她們是去打牌,正好四個搭子,我去人就太多了。」

「你該去的,這樣至少現在能在脾桌邊看看電視。」事實上,他頗高興她沒去,只是口是心非。

「不會呀,現在這樣跟你聊天也很好。」

她直率的言語敲動了他的心,他不禁揚笑。「聽你的口氣像是很高興停電。」

「聽得出來嗎?」她笑聲悅耳。「其實我真的滿興奮的,還把蠟燭都找出來了,可是卻找不到火。你家有沒有打火機或火柴?」

「有。」

「太好了,我現在就上去!」她興匆匆說完就掛斷電話。

他走到門邊打開門鎖,在門口等了五分鐘,奇怪她怎麼還不來?然後才想到她得爬樓梯上來,七層樓不算高,不過好像該由他下去比較好。

又等了幾分鐘,總算聽到樓梯間傳來腳步聲,他自門縫中看到有人推開門,然後她嬌小的身影出現,還扛了個看來不輕的大袋子。

她搞什麼?他皺眉上前,一把搶過她身上的重量,語帶責備:「停電不會停那麼久,你搬一座蠟燭山來幹嘛?」想把自己壓得更矮嗎?

「這不是蠟燭,是好東西喔!走吧,到裏面我秀給你看。」

進屋後,他將袋子放地上,她興匆匆蹲下身自裏頭取出一個紙盒,又自紙盒中取出一個……走馬燈?

「不錯吧?」她展示給他看。「這是以前我爸特別從日本訂來給我的聖誕禮物,有點舊了,可是還能用。把這插起來,等下電一來馬上就知道了……當然要先把房間的燈都關起來啦,這樣才有氣氛。以前停電時我爸都教我這麼做的。」

拜托!聽起來像是哄小孩的遊戲吧?他莞爾。

她又自袋內撈出幾根蠟燭,還有造型燭燈,跟他要了火點亮。

「喏,這盞給你。」她笑吟吟遞給他一盞提燈。

他很想跟她說家裏還有手電筒,方便又安全,不過看她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就算了,反正閒來無事,不介意陪她回味一下童年。

「這些燈平時都只能放在櫃裏當裝飾品,今天終於派上用場了。」她凝望燭火,目光柔和,陷入那帶有燭光溫暖的回憶。「以前有一次停電,我爸就在鋼琴上放了燭臺,彈鋼琴給我聽……我還記得怎麼彈那首曲子呢。」

他聞言訝異。「你會彈鋼琴?」沒聽說過。

「會啊,我爸教我的。」她朝他舉起空著的那只手,五指箕張,眼神透出些得意。「雖然我手很小,手指又短,但是我能彈八度喔!我爸也很驚訝呢。」

「是嗎?」他笑瞅她。「那你彈給我聽。」

「咦!可以嗎?」她神色驚喜。她曉得他會彈鋼琴,還曉得他家有個很大的房間就是拿來放鋼琴的,而且放的是架很高級的演奏鋼琴;不過幹媽跟她說過,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琴,所以她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我說可以當然就可以。」他主動接過走馬燈,朝琴室走去。

她跟在他身後,興奮又期待。

他人房走到鋼琴邊,將燭燈放在一旁,掀開琴蓋,抽掉護鍵布,再拉開椅子,對她比個手勢,要她上前。

她在椅上坐下,盯著黑白分明的琴鍵,莫名有些戰戰兢兢,笑道:「哇……我好久好久沒碰琴,都快忘記怎麼彈了。」

之前家裏的鋼琴是爸爸婚後從老家運來的,頗為老舊,聽說是爸爸從小彈到大的。她可以理解他不愛讓其它人碰琴的心態,因為她一直覺得鋼琴跟主人之間是有感情的;好像爸爸過世後,不知是不是巧合,家中的琴沒過多久居然壞了。當時為了避免媽媽觸景傷情,就未再買新鋼琴,自然她也沒能再彈。

現在他願意讓她彈他的琴,她除了感到受寵若驚外,心裏還有種類似甜蜜的情緒……好像自己分享了一樣他重要的私人寶物。

他挑眉看她,說道:「沒關係,彈得再爛我也不會笑你。」

事實上他也很久沒碰琴了,以前心情不好會彈琴宣洩,後來卻忙得連宣洩的時間也很少有,碰上停電,也許是個機會。

而且他很想聽聽,她彈出的會是怎麼樣的音色。

「呃,你還是坐遠一點,好不好?」她臉色微紅,略感無措地輕搔面頰,低聲道:「你在旁邊看我會緊張。」

「緊張什麼?彈錯我又不會打你的手。」取笑歸取笑,他還是踱到一旁的大沙發上坐下,悠哉地環胸準備欣賞。

她花了點時間熟悉琴鍵,然後輕輕按鍵彈了起來。

土耳其進行曲?他很快認出曲目,只不過……這首坑坑巴巴的進行曲,聽來真是路障重重,看樣子她方才的話不是謙遜之辭。

彈錯第二十八個音符,她終於懊惱地停下來,回頭望他,臉色因羞窘而更紅了,咕噥:「你在笑對不對?」

「沒有。」他睜眼說瞎話,在沙發上躺下,故意背對她,好讓她猜得到看不到。「你繼續彈,我在聽。」

「算了算了,我彈別首。」但彈什麼好呢?腦中不期然浮現熟悉的旋律,她含著笑,輕輕說:「對了,有一首歌啊,就算再久沒練習我也不會忘記的。」

什麼歌?他被勾起好奇,轉身瞧她。

叮叮當當,高音階的樂聲像敲擊星星的輕脆聲響,前奏結束後,她的歌聲加入其中,低柔卻又清亮,在空氣中緩緩擴散開來--

我將希望交付你手上 問你有什麼願望

你說你要天上的星星 於是我伸手摘來 偷偷放在天花板上

一閃一閃亮晶晶 滿天都是小星星

你開口輕輕地唱 我彈琴低低地和

喔 親愛的 親愛的 合眼以後 請你靜靜聽我說

當你不小心迷失方向 就抬頭仰望這星空 不要忘記我送給你的溫柔

當你發覺寂寞太難受 就讓我緊緊擁抱你 用心跳分給你生命的感動

喔 親愛的 親愛的 睡著以前 請你靜靜聽我說……

那是那個聖誕夜裏她未能完成的歌,如今他得到了全部。

全長不過短短兩分鐘左右,簡單的編曲或許不夠華麗,淺白的歌詞或許不夠工整,但真情流露,道盡輕憐蜜愛,珍寵呵護。

他從沒聽過這樣的歌,緊緊、緊緊扣住了他的心弦,力道溫柔得讓人發疼。

歌曲結束,她滿懷回憶地閉目微笑道:「這首歌,是我爸爸寫給我的。」

「再來一次。」他低啞要求。

她睜眼看向他,有點驚訝,然後笑著說好,手指又在琴鍵上撩撥出音符。

一遍一遍又一遍,他聽不厭,她也彈不倦;又或者她倦了,卻願為他一直這麼彈唱下去,將暖意毫不吝惜地注入他心中。

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再次睜眼時,屋內沒有燭火,只有窗外銀冷月光穿過半掩的窗簾,灑落木質地板上。

鋼琴邊已無人影。她人呢?他坐直身,視線逡巡一遭,在另一張長沙發上見到她平躺的身影。溜下沙發,他找了條薄毯為她蓋上,悄悄走出室外,測試外頭的電燈開關。電還沒來,找鐘看時間,發現自己並未睡太久,那也難怪。

又走回琴室,看見她帶來的走馬燈已插好電安置在地上。

電還沒來,人都睡著了,還等什麼?他正自好笑,忽然間,像安排好一樣,走馬燈亮了。電來了?他微訝仰望頭頂,見那走馬燈的設計不是跑馬圖案,而是大小不一的星星,在天花板上輪回旋轉。

依稀記得,很久以前的那個聖誕夜裏,她曾說過,有年聖誕節,她爸問她想要什麼禮物,而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最好可以每晚看著入睡。

所以,這就是她爸爸實現她願望的方法?

你說你要天上的星星,於是我伸手摘來,偷偷放在天花板上。

這段歌詞,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慈愛的含意啊。

走回沙發邊,他彎身靠近她,感到一種柔軟情緒。是不是任誰在她身邊待久了,都會不知不覺希望能每天見到她的笑臉,希望她能過得幸福?

窗外的光影在她臉上流動,他凝望那張小臉上安詳的表情,胸口一陣莫名發燙,在意識到之前,他輕輕將唇貼上她的,印下一個幾乎不能算是吻的吻。

下一秒反應過來,他嚇了一跳,緊壓自己的嘴,雙眼瞪得老大。

喂!他幹了什麼?!他……他是鬼迷心竅了嗎?

震驚當中,沙發上的人翻了個身,又讓作賊心虛的人嚇了一跳,幸好她沉睡未醒全然無知,當然也不會察覺此刻正有人在她身前面紅耳赤心亂如麻。

他,姜頌欽,堂堂萬人迷,居然乘人不備偷香,丟不丟人,要不要臉!雖然沒人瞧見,他的自尊還是遭受粉碎性骨折--也幸好沒人瞧見,不然這會兒只怕就是血液逆流、五臟盡碎外加七孔流血了。

媽的,他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好吧,或許也不能說是他瘋了。

過了幾天,終於冷靜下來之後,他重新審視自己的心態,得到若幹結論。

或許他只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不是哥哥對妹妹、幹哥對幹妹或表哥對表妹的那種喜歡,而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就算如此,那又怎樣?又沒人規定對別人有好感就要有所行動。反正只是一點點喜歡,時間久了就消退了,因為他絕非什麼刻骨銘心的苦苦暗戀!

抱持著這個想法,他強迫自己繼續安然度日,直到那天無意間聽到母親跟袁阿姨通電話時,問了一句:「小悅跟那個男孩子有沒有什麼進展啊?」

當時他正半躺在沙發上看歌詞,聽了那問句,耳朵不覺拉長拉直。

可是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之後,她們又轉移話題開始聊其它事情。

之後,母親掛斷電話,拿起茶幾上的報紙翻閱。他沉默幾秒,眼睛繼續死盯著手上的歌詞本,故作不經意地問:「小悅交男朋友了?」

「嗯?」姜太太抬頭瞥他一眼,推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笑道:「目前還沒有。不過好像有個同學在追她,聽說最近常打電話給她。呵呵,自從畢業舞會之後,她的電話好像變多了,我看交男友是遲早的事。」言下似乎頗為欣慰。

「……畢業舞會有這麼厲害?」

「厲害的不是畢業舞會,是我跟袁阿姨。」姜太太語帶得意。「那些笨男生眼睛都不知長哪去了,小悅的外表是不能說成熟傃麗啦,可是也很可愛啊。聽說他們係上無論同輩或學弟都因此戲稱她為學妹,太不像話了。我跟袁阿姨就猜,也許他們就因為這樣不把她當對象,加上小悅對這方面又比較鈍,才一直沒男朋友。果不其然,這次在畢業舞會上大放異彩之後,馬上就有桃花上門了。」

他以歌詞本擋住自己抽搐難止的臉龐,唯能以「嗯」一聲作結。

當晚,他作了個夢,夢到她交了男友,還把他介紹給自己認識,而他差點失控動手把那人活活掐死。有人說夢境代表一個人的潛意識,那這潛意識是什麼鬼玩意兒?難不成要他去搶先一步追她不成?別開玩笑了!

在美國求學時代曾談過幾段不長不短的戀愛,都是對方積極向自己示好,而他正好也有點好感,就順水推舟在一起了。回臺灣後雖偶有緋聞,卻都只是媒體炒作,這麼多年來他沒真正交過一個女友,原因很簡單,對於喜歡上他表面假象的人他怎麼可能動心!何況他可不想在工作之餘還得扮演完美情人。

雖然這層顧慮並不存在於他們之間,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她產生男女之情,畢竟他們相差了七歲--七歲!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距離,即使在作風開放的國外長大,實際上他仍有些心理障礙,因為一開始他完全把她視為一個沒長大的小女生、小妹妹啊。

不僅如此,現在的情況跟他理想中的戀愛模式根本大相逕庭!

預設的劇本該是她因極度迷戀自己,害羞地鼓起萬般勇氣來倒追他,他想想也不算太討厭她,而她這人又不算太糟,所以就勉為其難答應了。

如今荒腔走板到了這個地步,該死的導演為什麼還不喊卡!

總而言之、無論如何,不要想他姜頌欽會放下身段去追求誰!

然而這惡狠狠的自我篤定,卻在入冬後的十二月被寒風動搖。

十二月中旬的那個晚上,姜袁兩家抽空聚餐,期間,袁小悅遠在客廳的手機響了,她離席前去接聽。見狀,姜太太和袁母交換一個了然帶笑的眼神,顯然知道是何人來電,在旁的他看在眼中,忽然全身不舒服起來。

強迫自己食不知味地低頭喝湯,過了一會兒,袁小悅手上搗著手機,探頭進來問:「媽、幹媽,跨年那天有計畫什麼嗎?」

袁母又與姜太太欣然對望一眼,問道:「問這幹嘛?」

「喔,有人問我要不要一起去跨年。」

袁母眼睛一亮,笑道:「我想應該是--」

「有事。」有人突兀打斷話,一時間,所有人詫異看向他。

姜頌欽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不好意思,我這幾天太忙所以忘了說,今年跨年我特別幫你們安排了節目,希望你們可以參加。」

袁母又驚又喜。「哇!真的嗎?」

姜太太也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攏嘴。「兒子,怎麼這麼有心啊!」

搞定兩個長輩,他轉向目標人物,等待她的反應。

袁小悅朝他笑著比個okay手勢,轉身講電話。「喂,對不起,我那天已經有約了,所以不能去。嗯?是陪我家人啦……」

她的聲音漸行漸遠,他暗自松了口氣,才發覺放在桌下的手不知何時竟緊握成拳。當他思及電話那頭的人可能有的失望,他差點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然後又很快陷入矛盾低迷的自我厭惡當中。

這種壞人姻緣的行為意義何在?他竟還在這沾沾自喜,惡不惡心啊!

再這樣下去不行。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他該死的無法忍受她有男友的絲毫可能性,為今之計,為今之計……把她搶過來變成自己的不就好了!

對,就這麼辦!他咬緊牙關,決定放棄自尊幹下去。反正他們認識那麼久了,他的身材相貌身家財產又都樣樣無可挑剔,她--不可能會拒絕吧?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8:05

第七章

十二月三十一日當天,整座城市內彌漫一股歡欣氣息。

中午吃過飯後,姜太太和袁母二人結伴去逛街,逛累了正好晚上六點,便搭車至已訂位的五星級飯店,而袁小悅下班後也前往會合,共享大餐。

飯後,她們乘電梯到早已訂好的飯店房間休息。

一進房,袁母第一個衝到窗邊觀景,讚嘆不已。「現在商人真有頭腦,居然想得到搞什麼「煙火套房」的噱頭。小悅,你說這裏等下真能看到煙火嗎?」

袁小悅走到她身邊,指著窗外高聳的建築,笑道:「當然可以啊,你看101就在前面,到時候煙火就是從10l上放喔。」

姜太太也走上前來,笑容滿面。「從我們家的高樓雖然也看得到101的煙火,不過能在這麼近的地方觀賞倒是頭一遭呢。」

三人相顧而笑,接著袁母先進浴室洗澡,姜太太坐在落地燈旁的沙發上,袁小悅也在她身旁的單人沙發上就座。

姜太太很快對她打開話匣子:「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嗎?」

她笑著點點頭。「很好啊。」

畢業後,她打工的手工藝品材料鋪正好有人離職,老板於是邀她成為正職人員,她欣然接受,雖然薪水不高,不過因為有興趣,所以做得頗愉快。

兩人隨意聊了會兒,姜太太忽道:「最近那個男生還有常跟你聯絡嗎?」

她愣了下。「哪個男生?」

「呵呵,就是上次聖誕節那天送你下班回家的那個啊。」

「他?」沒想到她會問到他,袁小悅有點困惑。「沒有呀。」

姜太太觀察她的表情,見她不像在隱藏什麼,不禁嘆道:「小悅,你這樣不行哪。對身邊的異性要更細心一點,不然男孩子太氣餒會放棄的。」

「放棄?」 她指指自己。「我嗎?」

「對。」姜太太決定挑明了說:「他喜歡你啊,你沒感覺嗎?」

「喔。」她搔搔頭,回答:「我知道啊。」

「什麼?」姜太太一呆。「原來你知道?」

「聖誕節的時候,他告訴我的。」

姜太太坐直身,神色關切。「那你怎麼說?」

「呃,我拒絕他了。」她換個坐姿,總覺得這話題有點不好意思。

「為什麼?!」姜太太驚訝揚聲。

「因為我不喜歡他啊。」

那幹脆的態度令姜太太愣住。「……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

那問句使袁小悅沉思起來。喜歡,到底什麼是喜歡?從身旁的經驗來看,喜歡好像是人的本能,不必學習就能辨識,那她為什麼始終沒概念?但她如果沒概念,又怎麼知道她不喜歡那個人呢?太復雜了,她想不透。

見她一臉迷惘,姜太太決定換個方式問:「不然你為什麼都沒交過男朋友?一般年輕女孩都會向往談戀愛什麼的吧。」

「因為……」她想了很久,最後只能訥訥地說:「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啊。」

無論何時都不曾感到孤單,因為出外有朋友,在家有媽媽、幹媽,還有姜大哥……想到他時,心中除了溫暖,還泛起一股甜甜的感覺。

「傻孩子,女孩子總要嫁人的嘛。不趁現在找對象,將來年紀大就難了。」

「那就養只貓終老好了。」她笑咪咪地說。

是她看錯了嗎?為什麼她好像在小悅眼中看到幾分向往?姜太太驚愕又詫異。「你是認真的嗎?」是的話就太糟了。

「哈,應該說是夢想吧。」她依然笑容可掬。「小時候看過一本圖畫書,有張插圖讓我印象深刻。在寒冷的冬天,溫暖的屋子裏,女主人坐在壁爐邊的搖椅上,腿上睡著家裏養的貓,邊看電視邊打毛線。那是最幸福的版圖了!」

她在腦中勾勒那畫面,毛線的顏色是海藍色,該打什麼好?嗯,打手套好了,月底姜大哥要出國去拍有雪景的MV,天寒地凍,應該會需要一雙吧。

咦!本來不是在討論喜歡的人,她怎會突然想到他?

姜太太見她說話時雙眼閃閃發亮,表情如夢似幻,總算比較像個懷春少女,可是……怎麼會是為了這種事啊?她啞然失笑,和藹問道:「那男主人呢?你的幸福版圖裏,難道沒有一個男主人嗎?」

袁小悅很快接口:「有啊,他在廚房煮咖啡。」而且他喝咖啡不喜歡加奶精。

腦中出現的這個念頭太過自然,使她因而一愣。喝咖啡不加奶精的……不就是姜大哥嗎?她怎麼一直想歪到他身上去?對自己的反應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熱氣卻毫無預兆地湧上臉頰。她摸摸發熱的耳朵,反射性低下頭。

姜太太眼尖地看出她的異狀,揚眉笑問:「你想到誰了?」

「呃……」她莫名有點尷尬,搔搔臉頰,低聲道:「沒有啊。」

姜太太為自己發現端倪而暗喜,識相地不追問,拿起放在一旁的購物袋,說道:「我今天幫頌欽買了條圍巾,給他帶出國用,你幫我看看好不好?」說話間,袋內一張報紙隨她抽出圍巾的動作不小心飄到地上。

袁小悅自然地彎腰撿起,不經意瞄見上頭的新聞。

路雪莎出輯 緋聞男友姜頌欽為其跨刀

眼睛不由得定在報導上,直到默默將其讀完。這應該不是真的吧?她滿確定地想,又同時為自己心中的另一種情緒感到困惑。以往對他的緋聞都是一笑置之,現在卻為何有些在意,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有一點點可能性?

啊,她真的怪怪的。是新年將至,太興奮的關係嗎?

此時,袁母自浴室出來,姜太太要她先去洗澡,她才暫時將腦中問題擱下。

十一點時,姜太太請人送酒來,三人邊喝邊聊。隨著十二點漸近,氣氛越來越緊張,她們關掉燈,將沙發椅子統統搬到窗邊,各自佔據好位置。

倒數幾秒時,10l大樓的燈開始熄滅,隨著倒數計時一層層隱入黑暗,五秒、四秒、三秒、二秒、一秒……砰!燦爛無比的煙火忽地在眼前爆開,所有人不約而同驚呼出聲,自椅上跳起,貪婪地貼近窗邊想看得更清楚。

煙霧彌漫中,火花一次次自樓層中洶湧飛射,然後墜逝,她看得渾然忘我,臉上光影交織,倣佛也被人放了場美麗的煙火。

直到結束,沒人開口說過-句話,皆心醉於那樣的壯麗。

最後,她第一個開口發出讚嘆:「好美。」

心中想到的,是那個不在場的男人。已經不止一次,他這樣毫不吝惜地設法將最美的景致送到她面前,取悅她的眼與她的心。

今晚他為她們安排周到,自己卻得去參加一個特別節目的現場錄影而未能同享。此刻胸口的感動如此澎湃,多希望他也能切身感受到。

忽然間,她好想跟他傾訴這樣的心情,想告訴他,她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無論是這場煙火,或是他。

這想法令她渾身一震,驚詫地睜圓眼,愣望眼前夜景。

喜歡他?怎麼會是喜歡他呢?

夜色如墨深濃,夜燈火樹銀花,閃閃挑動她的思緒。她伸手按著激越跳動的胸口,緩緩閉上眼,情思的脈絡隨每一次心跳逐步清晰。

所有他給自己的、以及自己想給他的甜蜜快樂。

再次睜眼時,她心思澄凈,再無迷惘。

原來……這份早已存在心內的蒙朧情感,就是喜歡啊。

但是,這樣的心情,她該直接告訴他嗎?她拿起桌上的手機,卻猶豫了。

等姜頌欽終於有機會查看手機,時間已是午夜一點多。

兩通來電未接,都來自一個令他微笑的號碼。

立刻回電給她,響了兩聲接通,耳中傳來她充滿朝氣的道賀:「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面露笑意。「我媽她們呢?」

「她們兩個多喝了幾杯,已經撐不住先睡了。」

他心中竊喜。很好,沒其它人在旁邊,說話方便多了。「煙火好看嗎?」

「嗯,非常壯觀!」她興奮笑道:「可惜我的手機沒有照相功能,不然就可以傳給你看了。真的很美很美!」言下不勝惋惜。

「沒關係,你喜歡就好。」他語調自然地說出早已擬定的臺詞:「就當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

「謝謝,這禮物太棒了。」她語中笑意濃濃。「夠我幸福到年底了。」

那反應使他滿意地暗自點頭。不枉他籌備了那麼久,還費盡心力才訂到異常搶手的煙火套房。哼哼,這計畫簡直可說是天衣無縫了。

他故意以玩笑似的輕松語氣說:「那我是不是也該向你要一樣禮物?」

「好啊,你想要什麼?只要我有辦法弄到的都可以。」

千方百計,就為她這句話。

好極了,一切都按照他寫的劇本來,現在該他演出了。他深吸一口氣,很懊惱地發現自己居然很緊張,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他想,就算是第一次舉辦演唱會他也沒這麼緊張,喉嚨緊縮得差點難以成言,停頓幾秒,才微啞開口:

「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說出口了!

情緒的弦在瞬間緊繃到極限,就算飄來一根稻草都能使之繃斷,心臟敲擊的力量讓胸口都痛了,他屏息以待,直到聽見--嘟嘟嘟、嘟嘟嘟……

倏然將手機拿離耳朵,他不敢置信,用力地、惡狠狠地瞪著它。

有沒有搞錯?!她她她她她--竟敢掛、他、電、話!

怎麼回事?袁小悅盯著手上發出嘟嘟聲的手機,眉頭因不解而蹙了一下。檢查收訊雖沒滿格,但還不至於斷訊啊,是線路突然出問題嗎?

到收訊好點的窗邊去打好了,比較保險。她起身正欲走向窗邊,耳中聽到咚的一聲輕響,轉頭一望,是睡在床上的人翻了個身,不小心把床上多的那個枕頭掃到地上了。走到床邊撿起枕頭,聽到床上的媽媽咕噥了幾句夢話,她微微一笑,上前替她將被子攏好,又到幹媽身邊把床頭小燈關掉。

一切就緒,她走到窗邊,倚著窗臺,對著手機按下記憶鍵。

單調的撥打聲使夜晚顯得更寂靜,她閉上眼,想著電話那頭的人。

幾經思量之後,她想自己還是試著把他當成大哥就好,因為現在這樣很好,無論是他們兩家的關係或是他們的關係,她一點都不想搞砸。

或許未來會有所改變,不過現階段就暫時維持現狀吧!只是她擔心,洞悉自己的心思之後,她還能像以往那樣跟他自然融洽嗎?摸摸微皺的眉心,她不太肯定,所以有點傷腦筋。唉,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還是希望自己不要開竅比較好。

鈴響了五次還沒人接聽,她正自奇怪,電話就通了。

「……」

「喂?」怎麼沒聲音?她不太確定地看了看手機螢幕,狀態是「通話中」啊。「喂?喂?姜大哥?有聽到嗎?」

「……你剛才為什麼突然掛電話?」

是錯覺嗎?他的聲音怎麼像在壓抑什麼?她疑惑地想。「我沒掛斷啦,剛才好像是線路還是收訊出問題,我這邊也同時斷掉了。」

他沉默一會兒,問道:「是嗎?」

耶?他是不是很在意啊?她有點好笑。「不然我怎麼會自己再打電話給你?」

他又沉默一會兒,有點悶悶地問:「那我的最後一句話,你有沒有聽到?」

「哪句話?」她認真地想了想。「啊,對了,我們說到新年禮物嘛。後來你有說你想要什麼嗎?」

「我說了。」

「是什麼?」

他第三度沉默了。

「姜大哥?」他好像有點不對勁耶。「你怎麼了?」

「你認為我該不該再說一次?」

這是什麼問題?她愣了一下,沒聽出裏頭的試探之意,直爽地說:「你盡管說沒關係啊。放心啦,只要是我能給的,我一定給你。」

「那你聽好了。」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說:「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

托無故斷訊的福,適才他心中的怒火已把所有緊張燒光,雖然現在心臟還是坐在雲霄飛車上,但至少聲音平穩,不會洩露情緒。

話拋出去了,對方的回應是--一片沉默。

他心頭一緊,想也沒想就對著話筒吼:「不準掛我電話!」

「……啊?」她終於從嚴重呆滯中回神。「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

「少來,你一定有聽到!」休想他說第三次!

「呃,我、我好像是有聽到……」她囁嚅:「可是……我好像聽錯了……」

他氣道:「我又不是口齒不清,你也沒有聽覺障礙,怎麼會聽錯!」

氣氛冷凝,過了好半天,她訥訥說了句:「那我看我一定也喝醉了。」

這反應是吉是兇?他的心又涼又熱,像丟到平底鍋裏油煎的冷凍肉,噗茲噗茲,隨熱油無助顫動,最後惱羞成怒!

「不準你醉!聽到沒?!」他用兇惡的語氣掩飾自己的氣急敗壞。「別忘了你答應過什麼禮物都可以,你敢反悔試試看!」

她沒說要反悔呀,只是……只是她千想萬想也沒想過他會要這個當禮物。呆望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她手握手機,嘴巴張得大大的,腦袋一片空白。

跨年夜的馬路上,車輛流動如川,時間並未停止,一切正常啊。

但是,怎麼回事?他現在說的話,怎麼每句都像腦筋急轉彎一樣玄?

這太太驚人了!不久前她是動過奢念,想說如果能跟他當男女朋友就好了,可是怎麼可能想一想就成真了呢?這麼不可思議的事,要她怎麼相信?

思前想後,只有一個可能--她在作夢。

奇怪,他的聲音這麼大,她怎麼還不醒來?還是說,這其實……是真的?

如果這是真的……她可以當真嗎?可以嗎?

她伸手按住怦怦亂跳的心口,覺得自己好像快耳鳴了,咽了口口水,很小聲又很不確定地說:「所以……你剛才真的是說,要我當你的女朋友?」

「……我條件很好,人要知足。」他這麼回答。

什麼啊?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他不爽了,不以為自己說得有何不對。

她還在笑,邊笑邊說:「你說得對。」

嗯哼。「所以?」

「嗯……你那種說法,我除了接受還能怎麼樣?」那甚至不是個問句耶。

他愣了下,隨即也笑了。「是不能怎麼樣。」所以這代表她接受了?管她的,他已經當她答應了,她說什麼也沒用!他心花怒放地說:「你明白就好。」

看吧,我早說過,一切都會按照劇本來的,你在那邊沒種地緊張個屁啊!他用力一槌胸口,教訓自己那沒出息的心臟。

她眉目含笑,心情歡樂得想跳芭蕾,雖然她根本不會。眼角餘光瞥見一旁小幾上的報紙,她問:「那你跟路雪莎的緋聞果然是假的嘍?」

什麼?他頓時不悅地瞇起眼。她的笨腦袋瓜難道是在懷疑他想腳踏兩條船?他的人格有這麼差勁嗎?

她也立刻發現這問題不妥,連忙補救:「我隨便問問的,你別當真。」糟糕!大概她比自己以為的還要介意,才會一時衝口而出。

「如果我現在在你旁邊,你就慘了。」

她微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幹嘛?」

「我會把你吻到窒息為止。」

啊?她面色瞬間燒紅,從臉頰到耳根全是一片火辣辣的,有片刻說不出話來,最後訕訕道:「呃,很晚了……我要睡了。」

「你睡吧。」猜到她一定臉紅了,他好得意,有種終於扳回一城的感覺。「我要一個人回家了。」最後一句話故意說得有點哀怨。

「咦!你不過來這邊嗎?」她下意識接口,隨後想到他跟她們住在一起多少有些不便,改口問道:「我是說……你沒訂其它房間啊?」

「訂不到。」因為他訂房的時機太晚,幾乎客滿,能搶到一間已是萬幸。

「那我去陪你好了。」她脫口說道。

「好。」他喜上眉梢,巴不得有她這句話。「我現在去接你。」

她瞥眼在床上酣睡的兩名長輩,遲疑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答好。

不親口告知她們就逕自離開是不太好,可是今天是元旦,他工作到淩晨才回家,還要孤伶伶面對一室冷清,她怎麼也不忍心。

換下睡衣穿上便服,她拿紙筆寫下三張相同的留言,一張放床邊,其它兩張分別貼浴室和大門前,一切準備妥當後帶著隨身背包出門。

上了他的車,她才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看看時間,回到家大概也是早該就寢的淩晨兩點了,她能怎麼陪他?

從上車之後他就很少話,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比較好,只能一直盯著車窗外,從有色的隔熱玻璃望出去,夜似乎更黑了些……唉,好像有點尷尬啊。

回到大廈,他們由地下室乘電梯上樓,她一進電梯,習慣性按下十八樓和二十五樓的按鈕,見狀,他瞥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

嗶、嗶、嗶……無聲中,電梯一層一層往上升。

到十樓時,他輕咳一聲,故作平淡地問:「你不是要陪我?」

「呃,是啊。」她搔搔頭。「不過現在很晚了……」

「那有什麼關係。」他語氣輕松。「累的話,睡我家好了。」

睡他家?她腦袋先是空白兩秒,然後變成亂烘烘的一片,一時有點結巴:「說的也是……你們家客房很多嘛。」

他挑眉看她。「你在想什麼?」

她臉色微紅,笑著搖頭。「沒有啊。」

叮!說話間,十八樓到了,他很自然地按下閉門鈕。

嗶、嗶……二十五樓到了。二人走出電梯,他打開門入內,她尾隨其後。

她蹲下身松鞋帶,他走到一旁將玄關和大廳的燈打開,頓時一片輝煌。

啊啊,她發現自己好像有點緊張……

「你的鞋有這麼難脫嗎?」

她因他的問話抬頭,見他正一臉興味地注視著自己,並朝她伸出一只手,她對他露齒一笑,想也不想就伸手握住。借他的力站起身來,卻不見他有放開的意思,她有點疑惑地看向他,正好與他投射而至的視線啣接。

「男女朋友要牽手,但是我們在外面不能牽,就回家補牽一下好了。」

他的口吻很平淡自然,握著她的手卻好像有那麼點……僵硬?

是錯覺嗎?還是……難道他也有點緊張?這想法使她訝異又好奇地覷目瞧他,但他別過了頭沒看她的方向,無從自他表情上得知端倪。他手上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貼得極近的兩只手幾乎能感到對方的脈搏,那是比平時略快的悸動節拍。男女朋友啊……她低頭微笑,好像從這溫度才體會到這剛成真的事實。

走到客廳,她問:「你要洗澡嗎?」

他停步回望她,她又補充:「我在飯店洗過了。」

「好。」他這才松開她的手。

「那我在這看電視等你。」她走向沙發坐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他回房內的浴室洗澡,她盯著電視螢幕,心不在焉。

今晚真是奇怪的一夜,竟會發生這麼意想不到的事。她實在沒料到他會開口要自己當他女朋友,那是代表他喜歡自己嗎?對喔……她好像還沒想過這問題。應該是很簡單的因果關係,但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讓人有種倣佛踩在雲端的不踏實感。困頓的腦袋越想越迷糊,夜深人靜催人眠,她不知不覺慢慢合上眼。

他自房內出來時,電視還在吵鬧,而她已在沙發上睡著。他笑著搖頭,大概也猜到會這樣,舉步上前,輕搖她的肩膀,說道:「別在這睡,會感冒的。」

她半睜惺忪的睡眼,好一會兒才認出他,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咕噥,她爬起身,夢遊一樣走到最近的客房,把自己拋在床上,立刻又睡著。

他尾隨其後,盯著她身旁的空位,毫不猶豫地也爬上床,自認理直氣壯。反正這張是king size的豪華雙人床,睡兩個人還綽綽有餘,而且是她自己說要陪他的,那當然要在他身旁陪。

調整好一個舒適睡姿,目光對上身旁的她,他眼睛微微瞇起。看她睡得那麼香甜,完全不設防,好像篤定他不會侵犯她一樣,實在太藐視他的威脅性了。別忘了他現在的身分是她男朋友,可不是什麼善良的鄰家大哥哥。

「喂,我要親你了。」沒動靜。

「喂,我要抱你了。」沒動靜。

「喂,我要脫你衣服了。」還是沒動靜。

可惡,別以為他不敢,他只是不屑偷襲而已!他有點不爽,以一只手半撐起自己,惡作劇地揪起她一綹頭發,以發梢輕搔她的臉頰。

她眉頭一皺,伸手搔了搔臉,動了動脖子,翻了個身。

哼,還沒反應?他邊笑邊壞心地繼續玩。

她再次皺眉,突然間,她抬起手,猝不及防呼一聲朝他的方向揮出一掌。

啪!結結實實一掌掃中他的臉,打出他一臉震驚。

「喂!」他跳起來瞪她,卻見她雙眼依然緊閉,沒有清醒跡象。

事不宜遲,他立刻衝下床找鏡子,見到右頰被掃了五個淺紅指印,頓時嘴角抽搐。幸好他明天沒通告,不然怎麼見人?!

神色陰沉地走回床邊,他強烈懷疑她裝睡,卻聽她鼻息沉沉,非常逼真。

敢情她方才真以為自己是在打蚊子?

然後他想到她好像經常被蚊子咬,難道因而無意間練就了護體絕技?

這一點也不好玩。

他氣憤地咬牙鑽入被窩,瞪著她可愛的睡臉,忽然一陣憂鬱。

啊,這可惡的小鬼一定不知道,他是真的很想侵犯她!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8:37

第八章

兩個小輩在交往的事很快就傳入兩位長輩耳中。

姜頌欽原本擔心母親會反對,畢竟他們的表現一直比較像兄妹,沒想到她花了不少時間問明前因後果之後,反應竟是開心得跳了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這豈不是雙喜臨門!」她誇張地笑個不停。

除了姜太太喜出望外,聽說袁母的反應也很理想。兩個女人煲了一下午的電話粥,直呼怎麼沒想過自己兒女在一起的美好可能性。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他心情愉快,如今都已向雙方家長稟報過,也受到認可了,這下他們可以專心談戀愛了吧?

無奈俗話說得好,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事情當然沒想象中美妙。

為了月底要去加拿大參加的一場大型公益演唱會,他每天忙著練歌練舞兼排演,排得滿滿的工作行程很難跟她的時間配合;明明住得那麼近,但不要說約會了,連碰面都有困難。以前只要想到有錢可賺,他並不在乎犧牲時間,現在他卻夢想拿錢買回時間……真是想到就鬱悶!

寒冷的一月底,他離臺飛赴加拿大。演唱會一結束,公司派的拍攝小組就火速飛來會合。這次唱片公司決定趁他赴加之便,在加國拍攝路雪莎的專輯封面和最新主打歌「雪之戀」的MV;他之所以也要入鏡,是因為那是一首跟他一起合唱的情歌。唱片業不景氣,能省則省的前提下,歌手幾乎都不出國拍MV,不過路雪莎憑甜美的長相和清柔的歌聲出道,首張專輯創下佳績,公司十分看重她的發展性,這次破例砸下重金,可說是把她當成下一個姜頌欽來培育。

一大早,在飯店用過早餐,助理小吳問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片場?」

「去做什麼?」他不解。「明天才有我的戲份。」

「我知道。可是這次的導演是陳導啊,他這人雖有才華,脾氣卻是出名的火爆,只要藝人表現不好連吃NG,他才不管你大不大牌,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賞你一頓臭罵,一點面子也不給。我以前正好跟他吃過幾次飯,想說利用機會去跟他套套交情,希望他明天至少別太刁難你。」

小吳自姜頌欽出道以來就一直擔任他的助理,由於在這一行打滾許久,認識不少紅人,他為人細心機靈又不會亂說話,跟姜頌欽默契還算不錯。

見他這麼用心良苦,姜頌欽當然不能不隨行,遂點頭說好。

今日外頭飄雪,氣溫零下十幾度,他們裹得密不透風才走出飯店。

拍攝地點在一座公園,抵達現場,似乎剛結束一場拍攝,陳導正在場內指揮:「接下來拍水裏的戲,水缸呢?快把水缸推過來!」

小吳見他忙著調度,不便打擾,拉著姜頌欽在一旁坐下,說道:「我看我們在這坐一下吧,等陳導休息時再過去打招呼。」

今天的主角路雪莎在保母車上換裝補粧,過了一會兒,她自車內出來時,一身純白古典公主裝,陳導見了忽地蹙眉,問道:「你身上是不是有塞暖暖包?」

一旁的助理戰戰兢兢地代答:「是啊。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問題!」陳導毫不留情地下令:「統統拿出來!等下要下水,衣服遇水一貼在身上,有暖暖包的形狀還能看嗎?!水缸裏是溫水,不用怕冷!」

於是助理們又急忙七手八腳將她身上的禦寒品全部扒光。

「真可怕!」小吳看到她的處境都忍不住打寒顫,對身邊的姜頌欽低聲說:「幸好你演的是個凡人,至少可以在冬天裏多穿點衣服。」

這支MV是以故事形式呈現,內容敘述一個流浪異鄉的旅客,於鄉間小店投宿的期間,在雪夜裏邂逅一位美麗女子,相處日久,兩人互生情愫;但在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之後,她不告而別,癡情的男主角固執地等到冬雪融盡,才於春芽初抽之際,在兩人共遊過的湖畔留下一朵玫瑰,悵然離去,繼續流浪。

由路雪莎飾演的這名女子其實是冰湖內的雪精靈,而現在要拍的就是冬天的最後一場雪,她憂傷地回到湖底沉眠,等待冬季再臨。

姜頌欽觀看路雪莎安靜任人擺布的模樣。

她是他的師妹,也是他的緋聞對象,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唱片公司的炒作手法,藉他的名氣為她拉抬聲勢,增加曝光率。不過任何成功的宣傳手法都有可能造成反效果,有部分他的歌迷因而被觸怒,大罵路雪莎攀他登高的手段太低級,還批評她歌聲單薄唱高就走音,根本是支花瓶。

他本身對此倒沒什麼想法,甚至有些同情她的無辜,畢竟唱片公司的決策跟歌手的意願通常沒太大關係。在幾次接觸中,她給自己的印象是個乖巧且出乎意料敬業的人--那當然,要在這天寒地凍中穿這樣入鏡,可非人人受得了的。

他不曉得自己在她眼中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他懷疑她還記不記得,他們其實很久以前曾經見過面……

工作人員搬來踩梯放在水缸旁,路雪莎踏入幾乎人身高的水缸內,水線到頸,姜頌欽發現她面無血色,是緊張的關係嗎?

一聲開麥拉,她閉氣潛入水中,睜眼抬頭專注凝望浮雪的水面……

「卡卡卡卡卡!」陳導暴躁地連聲喊卡,但在水缸中的人無法聽見,他怒吼:「快!哪個人快去把她揪出來!」

片場助理連忙上前去輕敲水缸,沒想到缸內的路雪莎嚇了一跳,在水中嗆咳起來,卻好像腳抽筋了站不起來,看來簡直像要暈死過去一樣。

「蠢材啊!」陳導再度怒吼,不知是在罵助理還是罵路雪莎,氣急敗壞邊街上前邊罵道:「還站著看什麼?!快去把她撈起來!」

姜頌欽早在他之前就當機立斷第一個起身行動,跟工作人員合力將她自水缸內救了出來。路雪莎一陣劇咳,吐出不少水,臉色死白,顯然受到極大驚嚇,她的助理不停試圖安撫她,她裹在棉襖中,依然克制不住顫抖。

「……」陳導沉不住氣了,問道:「那現在怎麼辦?還要不要拍了?」

助理滿臉歉意。「對不起,她以前溺水過,所以很怕水。」

「什麼?!」陳導瞬間怒發衝冠,厲聲道:「要在水裏拍的事不是早有通知,她也說沒問題才開拍的,現在搞這什麼名堂?!」

助理連忙解釋:「沒問題的、沒問題的,來之前她已經很努力克服心理障凝了,剛才她不就閉氣閉得很成功……」

「閉氣成功有個屁用啊!」陳導暴跳如雷。「我是要她淒美憂愁戀戀不捨地望著水面緩緩下沉,她演得像被綁了石頭的棄屍,一副已經死掉的樣子!」

路雪莎縮在椅上,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溼漉漉的頭發還在滴水。

最後,陳導沒轍地嘆道:「算了算了,快送她回飯店休息,要是得了肺炎就更慘了。要她今天回飯店給我好好在浴缸裏練一整天,聽到沒!」轉向路雪莎,他語重心長地說:「別說我不體恤你,進度延一天,說不定就要多待一天,到時候經費不足拍不完,這責任你我都擔不起。這次公司撥款給你到這拍MV,對你這麼看重,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希望看你鬧笑話?」

「陳導!」這時候還說這些!助理很是惱怒。「對不起,我們先回飯店,狀況一好馬上通知這裏。雪莎,走吧。」

女主角被攙扶離開,氣氛頓時一陣沉默,比冬天還冷酷。

「……姜頌欽?姜頌欽呢?」陳導突然扯嗓喊了起來。

「在這。」姜頌欽舉步上前。

「很好,你來得很是時候。」陳導點點頭。「現在只好從你的戲份開始趕拍,沒問題吧?反正你在這也沒別的事可做。」陳導向來作風強硬,即使面對大牌如姜頌欽,語氣也是不容拒絕。

在旁的小吳還在呆,姜頌欽已回答:「沒問題。」

「很好。」陳導轉過頭,開始呼喝在場的工作人員加速準備換場。

過了一會兒,一切就緒,姜頌欽換上戲服,導演開始指導:「等下你騎這輛腳踏車從結冰的地上過來,到這裏有人會握住你的龍頭幫你停住,所以輪胎不會打滑,放心。」若不小心在途中打滑該怎麼辦他卻沒說,也就是好自為之的意思。「你先花幾分鐘適應一下,正式拍時盡量不要騎得歪歪斜斜的。」

姜頌欽依言跨上腳踏車試騎一陣,為那滑溜難控的感覺蹙了下眉。光試著不翻車就很困難了,還要假裝路途平順?拍Mv其實跟當明星的本質很類似,呈現出來的效果固然浪漫夢幻,拍攝過程卻常要人命,這就是現實。

路雪莎的處境的確堪憐,但他想自己並沒有太多餘裕同情別人。

「0kay,準備好了吧?」陳導繼續對他面授機宜:「等下你雖然嘴叼玫瑰,還是要試著用眼神表現出愉快雀躍,像要去赴情人的約會一樣,懂嗎?」他對旁吆喝:「玫瑰花!玫瑰花呢?快把玫瑰拿來!」

「來了!」年輕的助理小妹跑上前來,將剛買的一枝玫瑰送上。

姜頌欽叼著玫瑰跨上腳踏車,一開拍,面對鏡頭開始向前騎去。他一心三用,要小心不翻車,要假裝很愉快,還要注意不讓玫瑰掉下……老天!這還真蠢!他很想痛毆想出這鬼劇本的人,就算要呼應歌詞也不用做到這地步吧!

嘴上的玫瑰梗有點松動,他趕忙將唇抿緊,突然一陣痛楚傳來,他反射性松口,玫瑰落地,腳踏車則還在失控往前衝。

前方的工作人員趕忙握住龍頭助車停住,陳導高聲問:「發生什麼事?」

一人指著姜頌欽驚呼:「啊,你的嘴唇在流血!」

現場頓時一陣混亂,小吳首先衝上前,拿面紙給他壓唇。

陳導也上前察看,隨即反應過來,怒罵:「是哪個白癡買的玫瑰?!為什麼不檢查花梗上的刺有沒有全部除幹凈!小梅,是不是你?」

在旁的助理小妹嚇得面無血色,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顫聲道:「對、對不起,我以為店裏賣的玫瑰刺都一定有仔細剪除了……」

「錯就錯了,還找借口!」接連的不順,陳導氣得快噴火了。

姜頌欽出面緩頰:「陳導,沒關係,只是一點小傷,馬上就能拍了。」

陳導額上青筋跳動,但也明白在這跳腳只是浪費時間,吐了口惡氣,瞪著她說:「愣著幹嘛?還不快再去買朵新玫瑰!」

助理小妹連忙稱是,感激地望姜頌欽一眼,拔腿跑了。

「唉,今天怎麼這麼多狀況!」陳導嘆完也轉身離開。

小吳拿藥箱處理姜頌欽的傷口,見並不嚴重就放下心來,隨口道:「幸好沒要拍吻戲,不然就有點麻煩了。」

因為路雪莎是以清純玉女的形象出道,MV中的尺度僅止於擁抱而已。

那句玩笑話卻使姜頌欽暗自一皺眉頭。會影響接吻嗎……

察覺他的出神,小吳關心問道:「怎麼了嗎?」

「沒事。」他呼了口氣,造成一團白氣。

直到再次投入工作中,適才腦中那個念頭依然揮之不去。

沒來由的,他異常想念起遠在臺灣的袁小悅,歸心似箭。

回到臺灣時,他的唇傷早已痊愈,但那念頭卻像鬼附身一樣還未離去。

而在不知不覺間,它已被掐頭去尾,只剩最關鍵的那兩個字了,也就是接吻接吻接吻接吻……shit!夠了!他才不會讓自己像個欲求不滿的可悲家夥,雖然他的確很多天沒見到她了,也不可能出現這麼猴急難看的內心戲!

不過他們的進展照這樣下去,也實在太慢了點。

他不想躁進,然而他受夠了明明成了男女朋友還連見一面都那麼難得。可以的話,他真希望天天把她拴在身邊,而不是連牽手都只能在家中牽。

歸國後,他有兩天休假,原本想利用這珍貴機會培養感情,無奈天不從人願,這兩天正好都是平常天,她下班回來吃完晚飯就只剩下稀少的時間。

「幹脆辭職回家讓我養好了。」他小聲嘀咕。

對座的她沒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麼?」

他撇撇嘴,不太甘願地說:「沒什麼。」

其實他知道她家根本不缺她那份微薄薪水,她只是喜歡那份工作而已。她家境寬裕,她爸去世後留下一筆為數不小的遺產,其中還包括位於臺北的熱門地段、用以出租的房地產,她們家光收房租就不愁吃穿了,所以她媽才能長年賦閒在家這麼悠哉。但是怎麼會有人這麼無聊喜歡工作?甚至把工作帶回家做到現在,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半冷落了坐她對面的男朋友。難道她以為像現在這樣隔著一張桌子,有一句沒一句地瞎聊,就能充作情人間的約會了?

「你老板給的薪水又不高,還要你超時工作,有沒有人性。」他半是在幫她打抱不平,半是在暗示她趕快反抗爭取時間。

「喔,不是啦。」她笑著解釋:「這不是工作,是我自己愛做的。」

他傾身觀看她在面前紙上畫了一堆連在一起的難解符號,像畫又不像畫的。「你畫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十字繡的設計圖,到時候繡出來會是只小貓,我打算最後把它縫成一個小抱枕。我老板說,以後店裏有個小展示架可以空出來給我,說不定我也有機會賣掉自己的作品喔!」她笑容滿面,樂於跟他分享這些心情。

雖然他經常忙於工作,不過她並不會感到不滿或寂寞,大概是因為從認識以來她就很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了吧。想想她以前住學校宿捨時,他們有時十天半個月才見一次面,現在就算不能隨時在一起,每天也一定會通好幾通電話。

她不清楚這樣隨遇而安的心態是不是正常,不過她可以確定自己是真的喜歡這個男人,也享受跟他在一起的自在和愉快。這種因深刻熟悉造就的獨特親密,除了相識多年的他,沒有任何人能給予。

而看著她說話時雙眼發亮,他簡直要嫉妒起她對手工藝的熱愛了。

她支著下巴緊盯面前圖稿,沉吟良久,像在想接下來怎麼下筆比較好,然後放下筆,拿起一旁的水果糖罐,打開罐蓋,「 啷 啷」自罐口搖出糖來。

她喜歡在思考時吃可以含很久的糖果,聽說這樣可以刺激靈感,雖然他覺得那只是她想吃糖的借口。只見她倒出一顆黃色糖果,然後倒回去,再倒出一顆紅色的,又倒回去……

「你是要吃糖還是玩糖?」他忍不住問了。

「當然是吃糖。」她還是很認真的在重復那個動作。「我在找綠色的。」

「有什麼特別?」

「是哈密瓜的。」總算找到一顆綠色的,她將其送入口中,瞇起了眼,很滿足的樣子。「這個口味最好吃。」

他聞言笑了。「你把好吃的都吃完了,剩下的怎麼辦?」沒聽過這種吃法。

「不會呀,其它口味我也滿喜歡的,只是沒那麼喜歡而已。喔……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唯一不喜歡的就是薄荷口味。」她看向他。「你喜歡薄荷嗎?」

「我可以幫你把剩下的薄荷口味吃完,如果這是你要問的。」

「好啊,謝謝。」她面露笑容,嘴裏甜,心裏也甜,因為他雖然一臉施恩模樣,語氣中卻有著寵愛。

兩人的對話就此告一段落,她拿起筆,專心工作起來,不知是被糖果還是他激發了創作力,這一次她越畫越順,最後進入忘我狀態。

他雙臂環胸,將左腿橫跨到右腿上,過了一會兒,又將右腿橫跨到左腿上……全身上下每一個動作在在放射無聊電波,她的接收器卻已故障。

後來,他幹脆站起身,走到廚房,拿杯子、倒水、喝水,末了還順手洗了杯子,回來時,她居然還是維持原來的姿勢,頭也沒抬過。

他慢慢瞇起雙眼,越來越不爽了。

此時,她忽然伸出左手向旁摸索,抓了糖果罐機械性地倒一顆、放回去、倒一顆、放回去……最後將終於現身的綠色糖果塞到嘴裏。

不只知道吃糖,還知道挑糖,卻不知道注意一下他的動態?!這可惡的女人,對圖稿專心一志,甚至對鸚鵡都能如此,卻獨獨忽略他。

他在心中冷哼一聲,心想沒差,反正他也不是沒辦法引起她的注意。

他慢慢走到她身邊,一手按著她的椅背,身體低傾,跟她靠得極近極近……

「小悅。」他輕輕叫她的名字。

近在耳邊的呼喚令她倏然回頭--而他就在那一瞬間,吻了她的唇。

比啄吻多了分力道,但非激烈侵略,不深不淺,像個紳士邀舞的試探。

熱熱的,軟軟的,還有甜甜的,糖果的味道。

總算是親到了。他早已忘記不滿的初衷,整顆心沉醉在那美妙滋味當中。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之前偷吻的當然不算數,事實上他早已選擇性忘了那件蠢事--他雖依依不捨,但不想嚇到她,所以強迫自己不許久留。

退開之後,他非常滿足地揚起笑,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這個口味是還不錯。」說完,眼睛定在她臉上,密切觀察她的反應。

「……呃。」她從呆愣中回神,臉色漸漸泛紅,然後,她伸手按住喉頭,低聲道:「糟糕……我把糖吞下去了。」

這麼富有紀念性的初吻,居然是在她猛灌開水吞咽的情況下結束了。

他開始覺得,跟她談戀愛,搞不好會讓人憂鬱成疾--不過那是指平常人,不是他姜頌欽。一次殺風景有什麼關係,反正機會多的是。

事實證明,必要的時候,男人的毅力是可以非常驚人的。

行程滿沒關係,他盡己所能空下周末時段,就算做不到,平常天只要晚上在家,一定登門造訪或叫她來家裏坐坐,再怎麼說鄰居的地利可不是佔假的。

所幸姜太太與袁母都很能體諒,總會留給他們私人空間,不去打擾。

在一個難得可以泡在一起一整天的星期六,兩個媽媽一早就結伴出門了,是約會的最佳時機。礙於他引人注目的身分,可供選擇的戶外活動實在不多,所以她索性租了兩支影片,到他家享受家庭劇院般的高級設備。

液晶投影機,進口立體聲音響,還有超大沙發床,比去電影院還舒適。

「開始了開始了!」她播好影片,快步跑回,跳上一張空沙發。

他微一蹙眉,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按暫停,淡淡道:「你坐錯位置了。」

「咦!」她困惑望他。「那該坐哪?」

他的表情似乎有點受不了她的魯鈍,理所當然地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她愣了下,含笑應聲:「喔。」乖乖走到他身邊窩下。

他這才按下播放鍵,讓電影開始。

沙發床明明很大,兩個人還要這樣肩並著肩擠在一起,感覺好怪,但她發現自己喜歡這樣的親近。他的體溫隔著衣服傳過來,給人一種安心感,不知不覺想靠得更近更近……直到距離變零。

精採緊張的動作片看得人目不暇給,影片結束時,她滿足地呼了口氣,看看鐘還沒到晚飯時間,轉頭問他:「要換下支片繼續看嗎?還是你想休息一下?」

「換吧。」他懶洋洋的,一副不想動的樣子。

她跳下沙發床準備換片,不小心壓到抱枕下的電視遙控器,將螢幕切換到一般頻道,見到螢幕上播放的畫面,她驀地停下動作。那是他之前到加拿大拍攝的MV,幾天前開始在各大電視臺密集放送,她卻是第一次觀賞。

雪花紛飛的異國美景,如同一部小電影般的拍攝手法,跟時下許多MV的質感大不相同,怪不得一播出即受到極熱烈回響。

寒風中,男主角將自己的圍巾圍在女主角頸上,將她輕輕擁在懷中……

她情不自禁脫口讚嘆:「哇……這畫面好美喔。」賞心悅目到了極點,唯美得像是藝術了。

他挑眉打量她的神情。「你不介意?」

「不會啊,那是工作嘛。」而且那只是個作戲的擁抱而已。

他沉默幾秒,有個識大體的女友卻感氣悶。對她勾勾手指,他說:「過來。」

「怎麼了?」以為他有什麼需要,她依言走近,才到沙發床邊,他突然伸手將她拉到床上,並順勢緊緊將她圈入懷裏。

「這絕對比剛才那幅畫面還美。」他在她耳邊低笑道。

他溫熱的氣息輕拂肌膚上,她臉色一紅,突然有點口幹舌燥。

察覺她身軀略微緊繃,他眼中閃著笑意,問道:「你很緊張嗎?」

她微笑點頭。「有一點。」

她的老實讓他發笑。「緊張什麼?我又不會對你怎樣。頂多就是……」故意留下一個曖昧的空白,他伸出手,以指腹輕撫她的臉頰。

他的眼神很矛盾,濃烈卻溫柔,像火卻不傷人,她覺得熱,過高的是他緊貼著自己的體溫,還是她自己的體溫?

他的臉越來越近,她知道他要吻自己了。

上次的吻來得太突然,又結束得可笑,她實在說不出感想來,這一次……她說不上心情究竟是緊張、興奮、期待還是害羞,或許都有一點吧?她呼吸急促,也不明白自己喜不喜歡這種陌生又復雜的感覺:心臟像瘋了一樣在跳舞,撲通撲通撲通,糟糕!跳得這麼快,這樣下去會不會死人啊?

當他的唇貼上了她的,她有一瞬間停止呼吸。

他的氣息在血管中蔓延開來,他有力的手撐著她的後頸,幫助她承受他的吻,從細細綿綿的小雨到密密麻麻的驟雨,越來越強烈,倣佛沒有休止。

即使她對上次的吻印象模糊,也知道跟這次的不一樣。

腦中所有念頭像煙火一樣炸開,五光十色過後只剩一片空白,她懷疑這次到了最後她恐怕也說不出具體感想來。唯一感受到的,是他透過唇傳來的喜歡喜歡喜歡……原來有些無法言傳意會的東西得靠吻來聯係,她甚至有種被撼動的感覺,因此不自覺地回應起他,而這更助長了他的吻勢。

鈴鈴鈴、鈴鈴鈴……好死不死,電話鈴聲在此時響起。

她腦袋渾渾噩噩,在密吻的空隙中提醒:「電話……」

他不耐地說:「別管它。」

這樣好嗎?這想法一閃而過,但此時此刻她其實也不太想去管。

鈴鈴鈴、鈴鈴鈴……電話繼續響,那不識相的家夥顯然很有耐性。

嗶、嗶、嗶……尖銳又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夾雜其中,她隱約感到不對,然後在千鈞一發之際想起那是有人在按開大門密碼鎖的聲響,她驚得立刻從意亂情迷的魔咒中掙脫,猛然坐起身來,頭頂正好撞到他下巴,令他痛呼一聲。

「噢!」她頭頂也被他堅硬的下巴撞痛,皺著臉摸頭,來不及慰問,急急通知:「有人回來了!」話剛落下,大門就開了。

「咦!原來你們在家啊?」站在門口的姜太太一臉驚訝。「那怎麼電話響了這麼多聲還沒接?」她還以為沒人,所以急忙開門進來了。

「正要接。」他滿腹怨氣高漲如山,心中狂咒那壞他好事的混帳加千級,跳下沙發,粗魯地一把抓起電話,口氣很差地說:「喂!」

「……Eric?」

那聲對自己的稱呼以及再熟悉不過的嗓音使他的惱火瞬間被驚訝取代,脫口喊出對方的名字--「A1ex?!」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8:58

第九章

金發碧眼、高大英俊,男人的名字叫Alex.

跟他所打來的國際電話一樣突然,A1ex在三天後來到臺灣。

在姜家客廳,Alex一見到姜太太,滿臉喜色,丟下超大行李箱,咧開大大的笑容街上前抱住她,大喊:「阿姨,我真想你!」

姜太太輕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好孩子,我也很想你啊。」

「天知道我多迫不及待想跟你敘舊,不過現在我會很感謝你先替我介紹一下在場的人,好嗎?」他退開一些,笑咪咪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輕女孩。

「當然好了。」姜太太拉著袁小悅,分別以中文和英文介紹道:「小悅,這是A1ex,是頌欽在美國從小到大的玩伴。Alex,這是袁小悅,她住十八樓,是我的幹女兒,還有,她也是Eric的女朋友。」

他瞪大眼打量她,按著胸口大叫:「我實在太驚喜了!天哪,想不到你是一位如此俏麗可愛的小姐,噢,我真高興認識你!」他熱情地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袁小悅愣愣地被他抱住,被他誇張的表情動作逗笑。

忽然有只大手拎住他的後領,將他扯離袁小悅,然後略嫌冷淡的聲音在耳後響起:「這裏不是美國,臺灣不興友好擁抱這套。」

Alex回頭,看見臉上微有醋意的老友,忍不住大笑起來。「好吧好吧,那來說正事。」他自行李箱中拿出禮物。「這是送給美麗女士們的香水。阿姨,這是給你的。小--小悅?是這樣發音嗎?這是你的。哦,請原諒我愚笨的選擇,我相信甜蜜可愛的少女係會比淑女係更適合你,可是Eric小氣得連你是長發短發都不肯告訴我,我只好自作聰明了--」

「停!」姜頌欽適時制止他的長篇大論。真有他的,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就自顧自地來一大串英文轟炸。「我帶你去你房間。」不由分說將他拖走。

袁小悅望著他們一拉一扯遠去的樣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房內,姜頌欽關上門,一轉身就看到-張詭笑不止的臉。

A1ex神色調侃地以手肘頂他。「真想不到原來你喜歡這型的。」

「她已經二十三歲了。」他淡淡撂下一句,果然造成對方極大反應。

「赫?!什麼?這怎麼可能!你是在開玩笑吧!」

「我沒你那麼無聊。」

Alex呆了大約十秒就接受了這事實,喃喃道:「哦……那也好,我祖母要是聽到你對小女生出手一定會很傷心失望的。」

姜頌欽翻白眼。「你到底是來洽公的,還是來看我女朋友的?」

「兩樣都有。你不知道大家都很關心你,所以這次我也受托探聽你的近況。」A1ex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恭喜你終於交了女朋友!我真為你高興!」

他話中的真誠使姜頌欽心頭一暖,唇角微揚。「謝謝。」

雖然從見面到現在,他們仍跟以前一樣嬉笑怒罵,但對於好友的造訪,他其實打心底感到高興。多年未見,他很想在好友停留的半個月裏與其徹底敘舊一番,或擔任地陪帶好友到處逛逛,可惜他明白自己力不從心。

嘆了口氣,他說:「抱歉,我恐怕沒有很多時間能陪你。」

「那有什麼關係!」Alex在燈光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閃閃發亮。「放心,我會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一樣,自得其樂的。」

Alex果然把姜家當成自家一樣,而且很快便跟袁小悅熟絡起來。

袁小悅跟他相談甚歡,還發現他就是那位用特制醬料毀了一盤肉的奇人。

那陣子,姜頌欽跟袁小悅在一起時的話題總是三句不離他,為此,姜頌欽有點鬱悶。身為好友,他陪他的時間還沒有袁小悅來得多;身為男友,他陪她的時間則沒有A1ex來得多……這算什麼?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他不肯承認的原因就是--他在吃醋。

雖然他會下意識壓抑不顯露出來,但有時一不小心就會像沒蓋緊的醋壇子,飄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例如現在。她正愉快地告訴他,今早Alex教她怎麼用兩顆蛋煎成心形的荷包蛋,他忍不住衝口說道:「你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嗎?」

「有時候不是很懂,不過正好可以趁機練英文呀。他人很好,每次我有聽不懂的生字,他都會想辦法用比較淺顯的方法跟我解釋。」

「……你要學英文,跟我學也可以。」

「呃?英文並不是重點啊。」

見她一臉困惑,他暗罵自己白癡,說了一句:「對,不是重點。」煩躁地在沙發上轉過身,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一定很可疑的表情。

她注視他橫躺的背影,總覺得好像有點……落寞?「你是不是不高興?」

他背脊一僵,立刻否認:「沒有。」

「那你是高興嘍?」

他不由得好笑。「人只有高興跟不高興這兩種心情嗎?」

「我希望你只有高興這種心情。」

他為這句話回過頭,胸臆間熱潮上湧,笑著對她招招手。

她走上前,讓他抱在懷中,抬頭凝視他,淺笑露出兩個酒窩。「如果你不高興,以後我們不聊他好了。」

「我沒有不高興。」他低頭吻她一下。「看,我不高興還會親你嗎?」

她紅著臉嘿嘿笑。「不曉得。」

「現在你曉得了。」他又吻她,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含笑仰頭承接他的吻,已很習慣這樣的親昵,雙手摟著他脖子,很快投入,直到……「等一下……這樣脖子好酸啊。」

他停下動作,垂眸看她蹙眉揉捏後頸的模樣,有點想嘆氣。現在的他一點也不懷疑,有人天生就會殺風景,摟著她一頭栽倒柔軟沙發上,他一手環著她的腰將她緊攬胸前,一手伸到她後頸幫她按摩,沒好氣地說:「這樣不酸了吧?」

「唔嗯。」她閉眼展笑,一臉享受。他的力道很溫柔,恰到好處的舒服,她覺得自己快像貓咪一樣發出呼嚕聲了。

真喜歡像這樣偎著他的體溫、貼著他的氣息……親密得像要融化了一樣。

她小臉上的放松和全然信任使他驀地胸口緊繃,渾身發熱,不軌的邪念悄悄探出頭來。他停下手中動作,深吸一口氣克制住,強迫自己找話說:「不如告訴我他都跟你說些什麼。」

「說在美國發生的事啊。」

他不禁又有點酸酸地說:「他的事有什麼好聽的。」風流史倒是臭臭長長。

「是講關於你的事。」

什麼?他覺得不太妙。「他說我什麼?」

「很多啊。像是萬聖節時你扮狼人跟一群朋友去要糖,嚇昏一個小女孩。」

這也要講!「還有呢?」

「還有你大學時,有一次喝得爛醉,被扒到只剩內衣內褲丟在垃圾堆旁。」她越說越想笑,垂眸不敢看他的臉,免得真的笑出來。

這也要講!他嘴角抽搐。「把我丟在那的就是那沒天良的家夥。」說什麼抬不動他,又怕他被搶,就幹脆把他扒光丟街上,害他酒醒後連打電話求救的錢都沒有!

「那是因為他也喝醉了啊。」說完,她再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他嘆道:「所以你就知道不能喝醉了,即使有朋友在身邊也一樣。」

「是啊,有時候有朋友在旁邊還更糟呢。像那次你跟幾個朋友喝了點酒,其中一人提議賭博,賭輸的人要去隔壁的刺青店紋身。」後來他賭輸了卻沒紋身,因為他們打賭的部位很致命,老板不做那生意。

這也要講?!看她笑得誇張,想必他們賭博的內容跟結果她也全知道了。他暗自咬牙,發誓要奉送某人一拳當謝禮。「聽別人的糗事有這麼快樂嗎?」

她微笑道:「是聽你的事。」

那些年少輕狂的行為雖然荒唐到不行,但想必是他歡樂的回憶吧?她樂於多聽些他的往事,有時甚至有點嫉妒Alex,因為他得以全程參與。

真是奇怪,這種不可理喻的情緒是不是代表她越來越喜歡他了呢?

她的實話實說令他心中的不爽瞬間煙消雲散,他心情愉快,大方地說:「要聽我的事問我就好了,何必問他?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嗯……像是你小時候的事。」她想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他。

他想了一下,開始說:「小時候我住高級住宅區,居民大多是白人,我爸也是。他是個孬種,我三歲時他事業失敗,受不了挫折就開始每天喝酒,喝了酒就罵我媽,我媽出去工作他就罵我。我四歲時,有一次他又發酒瘋,這次他不管時間是半夜三更就把我們母子倆趕出家門,我媽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只好帶著我到朋友家借宿。她再也受不了這種羞辱,決定向法院申請離婚。因為我爸長期失業,又有鄰居作證他沒有善待我們,所以我媽順利拿到我的扶養權,帶著我搬走。」

說到這,他低頭看她,見她悶不吭聲,笑問:「怎麼不說話?你該不是在想,自己真不該在我面前提到你的幸福童年吧?」

她抬起頭,詫異的臉上寫著:「你怎麼知道?」

「笨蛋,少無聊了。」他摸摸她的臉,對她說:「我很高興你過得幸福。」

她動了動唇,驀地覺得眼眶有點熱,將臉埋在他胸口,伸手更抱緊了他。

啊,她多麼幸運,能成為他如此溫柔以待的人……

只要可以使他幸福,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因為那是她由衷的盼望。

耳中聽他續道:「其實那時我年紀還小,什麼都不懂,我爸雖然會罵人,至少沒虐待過我,所以我對家庭的不幸並沒什麼太深印象,很多事是長大後才明白的。我媽當初一個人遠嫁到美國,沒有親人,語文能力又不好,只能幫餐廳洗盤子賺錢養我。後來我高中時她跟朋友合開了家小雜貨店,家境才變得比較好。我大學畢業沒多久,遇到現在的經紀人,他那時到美國探親,問我有沒有興趣到臺灣歌壇發展,我知道我媽年紀大了之後一直很想臺灣,就答應了。」

「你後悔嗎?」

「有什麼好後悔的?現在賺這麼多錢。」

她柔聲道:「可是我知道你很辛苦。」

「賺錢當然辛苦。」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

他從沒想過後不後悔的問題。母親從前為了扶養他吃了那麼多苦,現在能過得美滿對他而言就夠了。而且如果沒來臺灣……就不能遇見她了。

她注視著他,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

他愣住,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

激烈難擋的愉悅像火花一樣在胸口迅速爆竄開來,點燃了他唇邊的笑。

「怎麼了?」忽然有這種舉動。

「沒有啊。」她笑咪咪的。「只是忽然想這麼做。」

「那就再來一次。」他低啞要求。

她以行動表示同意,低頭又淺啄他的唇,這次他卻不讓她那麼快結束,伸手輕按她後頸,將這個吻加深加深再加深、延長延長再延長,彷佛怎麼都不夠。

唇舌的接觸交換親密訊息,是一種最純粹的美好,她的腦袋因過熱而失去運作,直到他終於放還呼吸的空間,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也跟氧氣一樣被他取光。

這迷茫的感覺像喝醉酒,但世上沒有任何一種酒擁有這種甜蜜後勁。

他以額抵著她的,也醉得厲害,閉目微喘,先前的努力壓抑幾乎瓦解得涓滴不剩。多可悲的男人,滿腦遐思如萬馬奔騰,偏偏就是不敢更進一步……

真是自掘墳墓!

打歌時期,要在電視臺看到熱門MV是件跟吃飯差不多容易的事。

那天A1ex在姜家客廳看電視時,無意間見到「雪之戀」的MV.他先是被畫面上的美女吸引住視線,隨後叫道:「這不是Shirley嗎?Eric,快來看!」

姜頌欽拿著水杯走來。「幹什麼?」

「你看,這不是Shirley嗎?你記不記得她--啊?!這男人不是你嗎?」

他喝了口水,挑眉回答:「看樣子是。」

「原來她也在臺灣,還跟你一樣當了藝人!哇,這實在太巧了!怎麼不約她來這玩,我也好跟她聊聊。」Alex一臉可惜。

「我跟她不熟。」

「什麼?為什麼?」Alex的神色轉為詫異。「你不記得她了嗎?以前在John的別墅辦派對時她也有參加,還跟我們坐同一桌。」

姜頌欽聳聳肩。「只是有點印象。」

那次派對人數超過五十,他不可能一一認識;聽說她是朋友的朋友的女朋友帶來的親友,關係多遠!雖然有機會同桌,兩人說過的話卻不超過五句。

「我對她可是印象深刻。她很健談,而且很會開玩笑,人又長得漂亮,事實上,我可以保證她是當天最搶眼的女人。」

這點姜頌欽也承認,他揶揄道:「那你怎麼沒搭訕?」

「我有啊。吃過飯以後,我去跟她要電話,但沒要到。」

這倒稀奇。「你說了什麼?」

「我說:「喔,你的美麗把我的心偷走了!」想不到她竟回答我:「是你自己硬要把它塞給我的。」」那句妙語對女人一向無往不利,唯獨那次失靈。

姜頌欽很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這是那個路雪莎說的?真難相信。

「你該同情我,當時我可是很受傷的。」Alex嘆氣撫胸,喃喃道:「不曉得她現在說話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犀利。」

姜頌欽不答。現在的路雪莎形象跟犀利二字絕對扯不上關係;是這些年來她變了,還是她也跟自己一樣裝模作樣,他不得而知,也不想得知。

只是一面之緣,既然她沒發現,或許她不記得他了,他也沒意願去提。

「唉,好了好了,別談過往的傷心事,我們來談點時事。」Alex對他擠眉弄眼。「我很好奇,你跟你的小女朋友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姜頌欽臉色一沉,出言糾正:「她不是我的「小」女友。」

「嘿,只是個形容而已,用不著反應這麼大吧?咕咕咕咕……」Alex發出意義不明的火雞笑。「反正你又不會因為她小而不敢出手。」見他不語,疑似默認,Alex瞪大眼,怪叫連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等一下,是我弄錯了嗎?你們不是都認識五年還六年了?!」

「那又怎樣?」他們正式交往的歷史可還沒滿一年。

Alex狐疑地盯著他,遲疑良久,最後環顧左右確定沒人,小聲又小心地問:「老實說……你不是有那方面的悲哀問題吧?」

「少放屁了!」姜頌欽瞪他一眼。「你懂什麼!她比我小七歲。」

雖然他已不是毛躁衝動的年紀,卻也並非什麼純情少年,可是每逢緊要關頭,「七歲」這兩個字就像緊咒箍一樣,慢慢箍緊他的獸性。

要是跟她談戀愛,恐怕會感覺自己在犯罪--很久以前,他曾看著她那張長不大的娃娃臉為她交不到男友感到同情,現在他可憐的對象卻是自己。

「噢,別傻了,七歲又怎樣!」Alex搬出自己的人生格言來開導他:「只要沒有血緣關係,無論男女老幼都是戀愛對象!」

姜頌欽躺倒沙發上,無力地說:「我沒那麼瀟灑。」

Alex暗自沉吟,想到這陣子跟袁小悅相處下來,對她那種鈍鈍的個性也有點概念,事實上,那正是他最敬謝不敏的類型,想不到好友竟直接跳級找了這麼個高難度的對象;他雖是公認的情聖,也愛莫能助。話雖如此,他還是得幫著想點辦法,不然他實在擔心好友會成為史上第一個因壓抑而亡的可悲男人。

「不如說說你是怎麼追到她的?」他好進行分析。

姜頌欽對這種經驗分享實在沒什麼興趣,不過想他這方面閱歷豐富,或許誤打誤撞真能給自己什麼建議,於是簡單扼要地概述一番。

Alex越聽眼睛瞪越大,最後捧腹大笑起來。「我的天哪!拜托--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追求方法!」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這種話虧他說得出口!

姜頌欽瞇起眼,不以為這有何不對。「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

「哈哈!哈哈!」Alex還是止不住笑。「我知道你很自以為是,不過你該不會真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歡你這型吧?」這家夥真是沒救了。

「喂,你在說什麼?!」這跟那有什麼關係?「她都答應跟我交往。」

Alex終於止住笑,清清喉嚨,說道:「好吧好吧。那 I Love You 呢?」

他頓了一下。「中國人……比較含蓄。」何況他自己也沒說過。

「天哪!你們真的在戀愛嗎?冷淡,太冷淡了!我跟每任女友都是把親吻當打招呼,I love you當三餐問候!讓我告訴你,舉凡女人都愛聽甜言蜜語,你知道當試卷上寫I love you,該怎麼填空下句話才能拿滿分嗎?I Love You Too!」

姜頌欽軟趴趴躺在沙發上,連眉毛也沒動一下。這就是大情聖的妙策?看來自己對他寄予的期望還是太高了點。

見他意興闌珊,Alex摸摸下巴,腦中倏然靈光一閃,脫口道:「我在想……你會不會是擔心被她拒絕,所以才下意識這麼保守?」

姜頌欽因那問題的荒謬程度自沙發上霍地彈起,斷然否認:「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Alex舉起右手搖搖食指,老氣橫秋地嘖嘖嘆道:「但是愛情可愛又可恨的地方就是會讓不可能變成可能啊,我的朋友。」

Alex就這麼在他心中留下一個疙瘩後,搖搖擺擺回美國去了。

他不清楚她喜歡的類型是什麼,可悲的是他可以確定那絕對不是自己,因為很久以前他曾偷聽她如此說過。

的確,她是答應跟他交往,可是她只是說:「你那種說法,我除了接受還能怎麼樣?」這樣想起來,這項過程是有點不凡,雖然他原本認為理所當然。

但她都肯讓他又抱又吻了,沒道理對他沒感覺,只是……該死!以前覺得硬要情人將愛意說出口是女人窮極無聊的心態,現在他竟也娘娘腔起來,這一切都是Alex那混帳家夥害的!

就在他為此困擾時,很不巧,他得起程前往上海開始籌備數月之久的亞洲巡回演唱會,行程遠至星馬地區,必須跟她分開一段為期不短的時間。

在陌生的城市,工作再忙碌,心思一抓到空隙還是離不開她。

演唱會前一天彩排,休息時間,他坐在一旁不知第幾次地溫習歌詞。

現場那麼多工作人員費心準備全是為了讓他有最完美的演出,而他也不願辜負支持他的熱情歌迷,所以雖非第一次開演唱會,每次還是跟第一次一樣謹慎,有時短短三分鐘的演出可能彩排三十分鐘都不以為苦。讓他比較傷腦筋的是歌唱部分,同樣的歌唱太久會麻木,他得試圖培養情緒,免得唱得缺乏感情。

翻到第六首安排的抒情曲目「說不出口」,他盯著副歌有一行寫道:「我愛你,只是三個字,為什麼說不出口。」突然有些莫名鬱悶。

「頌欽!」喊他的是這次隨行的經紀人。「香港那場的嘉賓得換人了。路雪莎最近的情況似乎不太好,到時候要臨時開天窗就麻煩了。」

他聞言微訝。「她怎麼了?」

「詳情不清楚,好像是過勞,所以身體出毛病。」

他點點頭,可以理解。「她是太拚。」聽說她還曾錄完唱片後連趕八個通告。

「沒辦法,她不能不拚。她家裏負債上千萬,她得幫著還,還有個弟弟在美國念大學念到一半,學費也靠她想辦法。」

「有這種事?」他詫異極了。

「有些人當藝人不全出於自願。外界對她的評價很極端,喜歡的很喜歡,討厭的很討厭,人一紅,媒體又每天盯梢等著爆她的新聞,她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女生要承受這種人生也很不容易。」經紀人感嘆道。

那遭遇令姜頌欽不禁有些唏噓,也有些感同身受。

跟許多人比起來,他在這圈子裏還算混得悠然自得。有時他會覺得擅長虛偽的自己很適合當藝人,有時又覺得這種工作哪有人適合。沒有私人空間,行為舉止受限,去任何公眾場合都得偷偷摸摸,某種意義上跟囚犯沒兩樣;除此之外,還得忍受被粉絲騷擾,被狗仔追蹤偷拍,每天被寫些子虛烏有的鳥事,不太要緊的就忍氣吞聲,要緊的就得對外發表聲明……

要成為民眾茶餘飯後光鮮亮麗的話題,實在不是那麼輕松的事。

而此刻的他並未料想到,這名受他同情的師妹,不久之後將在他的演藝生涯中掀起軒然大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9:20

第十章

風塵僕僕回到臺灣那天,時間是晚上十點半。

兩天前,姜太太和袁母跟幾個朋友隨團到花東玩,此時家中只袁小悅一人;昨晚通電話時,她說要準備他愛吃的胡椒餅給他當消夜。

許久沒見,電話中空泛的對談早已不足解相思,他迫不及待驅車回家。下飛機後致電報過平安,離家還有二十分鐘車程,手機響了,他微微一笑,理所當然以為是她,是以拿起電話在螢幕上見到意料外的名字,他非常驚訝。

路雪莎?怎麼會是她?那次在國外拍MV,大夥兒交換了電話以備有突發狀況時能互相照應,但她從沒打給他過,現在是為什麼?

按下通話鍵,他帶點狐疑地說:「喂?」

「姜……姜頌欽嗎?」她的聲音有點模糊。「我……我是路雪莎。」

「有什麼事嗎?」他盡量讓聲音顯得禮貌。

「你……你今天巡回演唱結束對嗎?」她有點吞吞吐吐,像是不知該說什麼好。「對不起,香港那場我忽然不能出任嘉賓,一定造成你們的困擾……」

他皺一下眉,還是不明白她來電的用意,只能溫和地說:「你不用擔心,好好養病就好,一切都很順利。」

「啊,恭喜。那你很快就能回臺灣了吧?」

「我剛下飛機,現在正開車回家。」

「喔,這樣啊……」她沉默很久,久到他以為她掛斷了,才聽她輕輕問道:「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在美國見過面?」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提這個。「不記得,什麼時候?」索性裝傻。

「你果然忘了。」她澀然笑道:「我看你好像對我很陌生,就不敢跟你提,怕有人說我在借故搭訕……我很怕那些記者的筆。」她突然改用英語說話,倣佛那能使她比較自在。「如果……如果你現在沒有其它的事,能不能來我這裏陪我講講話?隨便講些以前在美國的事,什麼都可以,我 好想聽。」

什麼?他一頭霧水,搞不懂她到底想幹嘛?「你還好嗎?」

「拜托,別拒絕我……」她聲音顫抖,下一秒變得哽咽。「我……我真的快不行了……我不喜歡臺灣,我想回美國,那邊才是我家。在這裏我一個朋友也沒有,大家都在等著看我出糗,公司的人也嫌我煩。可是我已經很努力了啊……為什麼永遠不夠好?我實在沒別人可以說……我想你一定懂的,對不對?」

不妙!怎麼會是這種狀況?終於明白她正在崩潰邊緣,他連忙將車停在路邊,對著話筒試圖安撫她:「你冷靜點。試著深呼吸,什麼都不要想……」

「可是我一個人好怕!我……我很想死……」她泣不成聲。

「你在哪裏?告訴我你的地址。」得到她的地址,他說:「你哪都別去,我現在就去找你。」還能叫她幹嘛?這種時候無論叫她做什麼好像都不對。

他切斷通話,改朝她家駛去,邊急電自己的經紀人,告訴他有緊急事故,要他立刻通知路雪莎的經紀人到她家一趟。

花了十五分鐘到她家,他請樓下的管理員通報,順利入內,在電梯內,他略感寬心,心想她既能回應對講機,至少代表意識清醒。

到她門前按電鈴,五聲之後,內門打開,路雪莎蒼白的臉出現眼前。

見她沒事,他這才放下心來。雖然兩人沒什麼太深交情,至少有工作上的情誼,乍然接到她的求救電話難免擔心。

她默默開門讓他進屋,他問道:「你還好嗎?」話剛出口,就見到鮮紅血滴自她左腕上婉蜒沿掌淌下,沿路地板上點點落紅,他遽然變色。

「你搞什麼鬼?!」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態大吼。

「我想死,可是一想到我爸媽就割不深……」她眼淚上湧,失控大哭。

他飛奔到浴室先拿毛巾壓在她傷口上替她止血,再找出醫藥箱,察看她的傷勢,幸好受創不深,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期間,她抽抽噎噎地說:「其實我說謊……我是怕痛所以割不下去,我根本一點也不堅強,我也不是什麼玉女……我從八年級就開始交男友,可是我多的是朋友比我還早的,這又沒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我假裝純情?為什麼?」

因為那是公司的策略。她早就知道,也同意了不是嗎?這句話他當然沒說出口,因為現階段不宜再給她刺激,何況她必也心知肚明,只是在發洩。

替她的傷口做好緊急處理,他拉她起身。「我送你去醫院。」

她沒有抗拒,兩人走到門邊,一打開門,意外見到一個女人站在門前。

認出她是路雪莎的經紀人,他松了口氣,感謝她來得正是時候。

她焦急地上前問道:「雪莎,你怎麼了?」

姜頌欽低聲道:「她割腕自殺。」

她倒抽一口氣,失聲道:「割腕自殺?!」

「你不用擔心,幸好傷口不深,我正要送她去醫院。」

想不到她面色大變,連連搖頭。「醫院?不行,不能去醫院!」

「你說什麼?」他驚詫地不覺揚聲,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伸臂把他們推回門內,關門落鎖,確定阻絕一切隔墻耳。「這種事傳出去怎麼得了!我看看……已經止血了,幹嘛去醫院?只要小心別留疤就好。」

他強忍怒氣,沉聲道:「出了這種事當然要去醫院!」傷口雖不深,但流了不少血,何況她精神狀況明顯欠佳,怎能不接受診斷?

「不行!雪莎的負面新聞已經很多了,最近因為參加公益活動表現得好,好不容易形象回升,不能功虧一簣。」她轉向路雪莎,說道:「雪莎,想想你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這種時候怎能出狀況?前天你弟不是還從美國打電話回來恭喜你唱片大賣?而且要是上新聞,你在南部的爸媽也會擔心,對不對?」

路雪莎睜圓哭紅的雙眼,像是被她催眠,又像是這才從夢中醒來,神情慢慢冷卻下來,最後緩緩點頭,語氣堅定地啞聲道:「對。」

她松了口氣,露出欣慰的笑容,溫柔地拍拍路雪莎的肩膀。「那你先回房休息,我幫你上藥。放心,一切都會沒事的,天大的事有我頂著。」

姜頌欽站在原地,完全被晾在一旁,沒有插嘴的餘地。

兩個女人回到房內。過了一會兒,路雪莎的經紀人走出來,歉然對他說:「對不起,還讓你跑一趟。她前陣子一直收到恐嚇信,情緒太緊繃,精神不穩定,我才安排她暫時休息幾天。你別擔心,她沒有外表那麼脆弱,沒事的。」

見他默然,她嘆了口氣,很誠懇地說:「也許你覺得我沒人性,但我這是在為她著想。她的路沒你走得順,我最清楚她付出多少犧牲多少,所以我必須盡力幫她預防所有不利的情況,希望你可以體諒。」

所以這是她們之間的默契,他一個外人不該多管,是嗎?

然而當她為了讓他跑一趟而道歉時,有沒有想過路雪莎根本不信任她這個只會柔性施壓的經紀人,才寧願找他這個不相幹的人求救?

算了,這麼雞婆幹嘛!連當事人都認可了她的做法,他何必自討沒趣。

「那我先走了。」他說,並由她送到門口。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她對他一頷首,關上了那個他無權幹涉的世界。

下樓回到車上,他趴在方向盤上,盯著漆黑夜幕,久久不動。

近乎惡心的鬱悶在胸口翻騰不息,使他幾欲作嘔。

這樣的情緒以往也曾出現,只是從沒這麼深刻過。

不完全為路雪莎,或許也為自己。踏入這行以後,身體如同被綁上了控線,很多時候都是不由自主的傀儡。這就是待在這圈子裏得有的犧牲,他知道、他明白,然而有時他真的覺得他們這些人不但沒有自由,更沒有尊嚴。那種緊急情況之下,被顧慮的不是生命,而是名聲--多荒謬!明明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該怎麼做,她們卻表現得好像那樣才是對的。究竟是她們太冷靜,還是他不夠麻痺?

要按照劇本演給別人看,逢場作戲,這戲作到後來,取悅了大眾,但會不會從此忘記了自己?電視上,海報上,廣告上,雜志上,唱片封面上,處處都是自己的身影,有時驀然回首,卻赫然發現每一個竟都陌生。

他只是由一堆觀眾內心投射出的理想碎片所拼湊而成的假象。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方式,他沒有埋怨;只是,此時此刻,他強烈渴望自這片深不見底的冰冷海底探出頭來喘一口氣,他想飛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一個了解他的人,可以給予他所渴望的光明與溫暖。

小悅小悅小悅小悅。反復在心中呼喚,他有生以來如此強烈思念一個人。

想要她用她溫柔的聲音喊他的名字,想從她口中明白自己是真實存在。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發動引擎踩下油門,再次朝家出發,朝她出發。

經這一番折騰,回到家時,時間已過午夜十二點。

開啟家門,見到屋內一片漆黑,他的心頓時直直下沉。

想必她回家睡覺了吧。空虛和失落比黑暗更陰森,在他胸內流竄。

心情糟得連嘆氣都嘆不出來。他頹然垂下肩,甩掉鞋,關上門,打開大廳的燈,在看清沙發上躺著的熟悉身影時,他整個人瞬間像被定身符定住,無法動彈。

愣站了約一分鐘之久,他關上客廳燈,改為打開玄關的小燈,然後慢慢跨近沙發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深怕這是個稍一用力就會破滅的幻象。

她睡得安穩,手邊放著遙控器,想是看電視看累了就在沙發上入眠。

她在等他。這認知使他的心瞬間被滾燙的感動滿溢,喉頭緊縮發不出聲。

他輕手輕腳爬上沙發,將她輕輕攬入懷中--這就是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即使下一秒會天崩地裂世界毀滅也不能攔阻。

她動了一下,迷迷糊糊睜眼,見到他呆了一下。「咦,你回來啦?」

他將臉埋在她發間,「嗯」了一聲。

她打個呵欠,不很清醒,很快腦袋垂下,眼睛又慢慢合上,含糊交代:「胡椒餅在微波爐裏,餓的話可以熱來吃。」

他再度以一聲「嗯」作答。

她極自然地環抱住他,更偎緊了他,滿足地嘆了口氣,再度入睡之前,像在夢囈一般咕噥了句:「我好想你。」

--就這麼一句簡單到了極點的話,神奇地在剎那間融化了他的心。

那些鬱結難受,那些著惱不快,那些像銳利碎片一樣扎心的情緒,倣佛都被她細心地、一片一片地挑揀掉,什麼也不剩,只留下她溫柔的痕跡。

什麼都不再重要,只要她在這裏,在自己懷裏。

他想緊緊抱住她,但他只是輕輕吻了她的額頭,無比珍惜地。

閉上眼睛,他在心中留了一句話,沒跟睡夢中的她說。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袁小悅醒來睜開眼時,見到眼前那張近距離的臉,思緒呆滯了五秒左右。

啊,是他。他怎麼會跟自己一起……睡在沙發上?注視他們緊密靠在一起的睡姿,她渾渾噩噩憶起,昨晚他回來時自己好像有醒來過。

撐起身體,她端詳他的睡臉,見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想必這次巡回演唱到處表演一定累壞了,這幾天應該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吧?這是他回家的第一天,她決定幫他做一頓豐盛早餐好慰勞他的辛勞。放輕動作爬下沙發,幸好沒驚動熟睡的他,她躡手躡腳走到浴室梳洗過後,到廚房翻冰箱找可供使用的材料。

生菜色拉、培根薯泥加荷包蛋。決定好菜色,她立刻開始準備。色拉最快做好放入冰箱,等待馬鈴薯煮透的同時,她架起平底鍋準備煎培根……一轉身,不意見到一個高大身影站在廚房門口,她吃了一驚,鍋子差點脫手落地。

「赫!」她將鍋子擱在爐臺上,拍拍胸口。「你嚇了我一跳。」

見他只是瞪著自己,臉色很臭,為什麼?起床氣嗎?

「呃,我吵醒你了嗎?」她還特地移師較遠的這個廚房作業,照說應該不會啊。

他大踏步上前,二話不說抱住她,不悅地說:「不要隨便離開。」

啊?她愣住。他……是還沒睡醒嗎?不然怎麼會這麼孩子氣。越想越好笑,她嘴上笑個不停,心裏又很甜蜜。「不離開難道要把你一起叫醒?」

「不會陪我多睡一下。」他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話 昧。

「可是我想幫你做早餐。」

「……好吧。」他一臉「算你有理」的不甘願。

她忍不住又噗哧笑了。奇怪,他今天好像特別黏人?「啊,水撲出來了!」她連忙上前處理,背對他說:「你先去梳洗一下,早餐還要等一下。」

他耙耙一頭蓬亂的發,走出廚房,待洗完澡回來,桌上已擺滿豐盛食物。

剛在桌邊坐定,她一手抓著鍋鏟,一手拿著牛奶盒,倒滿他面前的空杯,同時不時回望爐臺處,急促說道:「等一下喔,還差荷包蛋,馬上就好!」

他沒有自行開動,只拿起牛奶有一口沒一口地慢慢喝,目光對著那在爐臺前忙碌的身影,一種名為幸福的感覺隨血液的流動蔓延全身。

多奇怪,人生明明還沒走到一半,竟已覺得此生無憾。

沒過多久,她端來盤子,有點神氣地放在桌上展示成品。「嘿嘿,酷吧。」雖然形狀有點不規則,還是看得出是個愛心。

原來花那麼多工夫為這個?他失笑。她脫下圍裙,他支著下巴凝望,脫口問道:「你覺不覺得我們這樣很像新婚夫妻?」

「為什麼?」她不解。「難道是老夫老妻,妻子就不肯幫丈夫做早餐了嗎?」

見她問得認真,他無言地埋頭吃飯,碰到這情調殺手只能認命。山不轉路轉,他狀似不經意地改問:「那我老了以後,你會不會幫我做早餐?」

「你想吃的話,當然會啊。」她笑道:「你的問題都好怪喔。」

那是她完全沒有多想的答案,最為純真,他因此笑了。

陽光透窗,暖洋洋灑在身上,心儀的女人坐在身邊跟自己一起談笑用餐,心情怎能不愉快?舀一瓢薯泥,他隨口問:「等下要幹嘛?」

今天星期六,她不用上班,家裏沒人,是兩人世界。

「喔,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相聲工坊嗎?我弄到幾部他們的劇場DVD,我們一起來看吧,我保證你也會喜歡!」她雙眼晶亮。「聽說那工坊的老板也住我們這棟大廈,不知是哪一層樓……我們這棟大廈好像住了不少知名人物。」

「他很有名?」

她笑著點頭。「有聽相聲的人應該都知道。不過當然沒你有名啦。」

他沒搭話。出名有出名的代價,他不知她是怎麼想的,但對於自己不能毫無顧忌地牽手帶她上街,他總是於心有愧。能給她的已經不多,該給她的偏又辦不到,他或許是個成功的明星,卻注定是個失職的男友。

午後,相聲開播,兩人在沙發上笑得東倒西歪,不知不覺已是傍晚。

她說:「肚子好餓,晚餐吃什麼?」

「叫外賣?」

她想了想。「不要好了,我想吃巷口那家面攤的刀削面。」

他聽了嘴饞,立刻說好,見她站起身來,準備出門。

她總是體貼,知他諸多不便,理所當然每次跑腿。

驀然一股氣悶淤積胸中,不上不下難以排解。這一次,他忽然強烈地不想要這樣的理所當然,於是衝動地拉住了她。「等等,一起去吧。」

「咦!」她訝異。「這樣好嗎?」

「為什麼不好?」他口吻輕松。「我又不是通緝犯。」

「說的也是喔。」她赧笑,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小題大作了。

「放心,現在天暗,我再戴頂帽子,沒人認得出來。」

她認真提議:「墨鏡要不要?」不過現在這種天色戴墨鏡出門好像有點怪?

他狀似沉思。「幹脆加個口罩,穿黑色風衣,雙手插口袋。」

「好啊好啊!」她哈哈笑,給他鼓掌。

到最後,他當然還是只戴了帽子,免得更引人注目。

出了大廈,他感嘆心想,上次像這樣跟她肩並肩走在大街上,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太難記得,因為每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都盡量以車代步。

到了面攤,時間比晚餐時間早些,因此客人並不多。他們故意在一個偏僻角落找位置,她到攤前跟老板點菜,沒一會兒就端著面碗回來。

燈光有些昏暗,折疊式的簡陋桌椅坐起來遠沒有家中的舒適,可是像這樣跟她在晚風中享用燙口小吃,竟比高級餐廳的燭光晚餐還令他滿足。

他渴望的就是這麼平凡的幸福,對他而言卻是一種奢侈。

對座的她閒不下來,邊吃面邊自桌上的牙簽筒中抽出幾根牙簽,拼出一顆五芒星,然後拈起它,笑吟吟遞給他瞧。

他伸手接過,卻不小心觸到脆弱的關節處,嘩啦解體散落一桌。

「哎呀。」她搔搔頭。「沒固緊,一下就散了。」

他皺了下眉,不知為何,隱約有種不安情緒在胸口浮動。

回家路上,他主動牽起她的手。

她回望他,街燈下,他的表情隱蔽在帽檐下看不清楚,唯獨他的手握得好緊,好像怕她會跑掉一樣。她低頭微笑,伸手回握他的溫暖。

回家的路不遠,但若能就這樣一直走下去,那也不錯。

她輕輕哼起歌:「天多黑也沒關係,像這樣手牽著手,就不會再迷路……」

他聽了揚笑,因為那是他的歌,出自她口中,令他心怦動。此時此刻,他不想顧忌場合,只想緊緊、緊緊將她握住,絕不讓任何事物拆散。

那是他難得一次揮霍任性,卻沒過多久就嘗到苦果。

事情的爆發讓人措手不及。

某家以腥膻聞名的知名八卦周刊,最新一期的封面,出現了這樣的鮮傃頭條--「優質王子姜頌欽,驚傳劈腿?!」封面上印有兩張模糊照片,一張是一個男人夜裏自某棟大廈走出,一張是昏暗街頭一男一女手牽手並肩走在一起。

報導先是描述姜頌欽深夜出入緋聞女友路雪莎居處,隔天傍晚竟又跟一女子親密外出,而且據觀察,這名神秘女子似是他的同居密友。

一切並未到此結束,追蹤報導下去,「實情」被逐步揭露。

路雪莎外出時被記者追蹤,有人眼尖發現她左腕上總戴著腕帶,而且還跟拍到腕帶下露出疑似繃帶的白色一角。這張照片立刻被公開,伴隨的標題是:「玉女遭甩,為情割腕」、「三角關係錯綜復雜,雪之戀慘融」。

而最新一期的頭條則是:橫刀奪愛!姜頌欽的另一個她,小他七歲?!

報導內容似有意又似無意強調起二人相差七歲的事實,並暗示姜頌欽的某張個人專輯命名《Lucky7》就出自這原因。另外也洋洋灑灑寫出此女生平,鉅細靡遺得猶如作過貼身專訪,說她是姜頌欽的忠實歌迷,為追隨偶像而千方百計與他搬入同棟大樓,終於如願跟他認識,即使知道他跟路雪莎「關係匪淺」仍癡情不悔苦苦守候,成為他的地下戀人……

「放他媽的屁!」隨著一聲怒吼,一本雜志啪啦一聲飛到墻上。

姜頌欽坐在床上,瞪著那本軟軟從墻上滑下的雜志,還覺得不夠,怒火中燒上前撿起它,狠狠撕爛!什麼忠實歌迷!她連他一張唱片都沒買過!什麼千方百計與他搬入同棟大樓!他比她還晚多少年才搬來這!更別提什麼他媽的地下戀人!他氣得發抖,出道至今,從來沒有一次抹黑讓他如此震怒!

經紀人打電話給他,著急跟他商討對策,聽說公司那方也正焦頭爛額。

「事到如今,一定要召開記者會出面說明。」經紀人說。

「說明什麼?」

「說明你跟她們兩個都關係清白。」

哈,男女朋友的關係原來是污濁?「我跟她手牽手走在街上,怎麼清白?」

「照實說,說她住你樓下,是你的鄰居,你媽收她當幹女兒,她小你七歲,你只把她當親妹妹一樣。」對方早已設想周到。

「她確實是我女朋友。」

「頌欽,這關係你的演藝生命。」經紀人苦勸。「這次巡回演唱空前成功,你事業正在高峰,醜聞是大忌。」

「交女友是醜聞?」

「鬧成現在這樣就是醜聞。」而且他們年紀差了七歲,不能算少,雖然現在社會開放,只怕這樣的差距還是會引起不必要的非議和臆測。

「我跟路雪莎本就清白,是公司故意作假。」他難掩慍意。

「你該明白,當藝人很多時候必須身不由己。」經紀人長長嘆息。「況且你這樣做也是保護她。她一個圈外人,何苦承受這種是非。」

這句話正好戳中他的痛處,心頓時被苦澀灌滿,說不出話來。

是啊,若非因為他,她何需承受這些?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9:35

第十一章

那一整天,他心思紊亂,憂愁、沮喪、煩躁、惱怒,最後是懊悔。

如果早知自己在路雪莎家就被盯上,他就不會--思緒乍止。

不會怎樣?到底他是做了什麼不可見人的事,殺了人還是放了火,得這樣苛責自己?他明明只是跟自己的女朋友手牽手上街吃晚餐而已,這要發生在其它人身上會是多麼稀松平常,讓人甚至懶得多看一眼。

可笑!他們的感情事,為什麼要對社會大眾說明?更可笑的是,好像全世界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他如不出面,自是作賊心虛。

叩叩叩。忽然有人敲門。「頌欽,我進來了。」是母親。

他坐起身,應了一聲。

她開門入內。「我買了蟹殼黃,要吃嗎?你中午沒吃飯吧?」

「現在不餓,晚點吧。」他沒食欲。

姜太太凝視他片刻,走到他身邊坐下,說道:「小悅回家了。」

什麼?「她今天沒上班?」

姜太太嘆氣。「記者追到她工作的地方,她怕影響生意,跟老板要求早退。」

他睜大了眼,抽了口氣,下顎緊繃。他竟把她的生活搞砸到這地步!

他難受的表情讓姜太太心疼,知心地問:「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他手覆額際,問道:「媽……我該怎麼做才對?」低啞的聲音迷惘又痛苦。

她輕拍他的肩,慈藹地說:「任何決定都有得失。但是其中一定有一種決定是,就算失去,將來也不會後悔的。」

他怔怔想著她的話。

她起身微笑。「別虐待自己,出來吃點東西。我多買了一盒,你幫我拿下樓。」

於是他來到袁家門前。門開的瞬間,他呼吸停了好幾秒,才發覺自己有多緊張,緊張得甚至不敢直視對方的臉,就怕見到怨懟或怪罪,即使那是他該承受的。

「嘩,蟹殼黃!」一聲驚喜呼聲使他抬頭。

映入眼中的小臉雙眼發亮,欣喜的模樣沒有半分勉強。

「你不進來嗎?」她帶笑的問句使他回神,發現自己竟在發愣。

進入屋內,他將紙盒放在桌上,她走到浴室洗手回來,開盒食用。

「不吃嗎?」她笑道:「等我媽回來你就吃不到嘍。」

他現在無心飲食,只是說:「這盒是給你們的,樓上還有一盒。」

她若無其事只字不提,但那並不代表他就能逃避。

他暗吸一口氣,低聲道:「聽說今天有記者追到你工作的地方。」

「呃,是啊。」他知道了啊?原本不想讓他操心,所以沒打算提。她搔搔臉頰,笑道:「我老板還用他的大嗓門跟記者吵架,叫他們不要亂寫。」

她臉上毫無異色,一如往常,他看在眼中卻更感愧疚。

道歉的話語在喉嚨滾動良久,怎麼也無法出口成言。

不,他不想跟她說對不起,因為他深怕她露出疲憊的表情告訴他「沒關係」,深怕她覺得跟他在一起很累,深怕她開口說要離開。

他面對任何事一向都遊刃有餘,唯獨對她不是。他不願放開她,也放不開她。

她吃了一甜一鹹兩個蟹殼黃,饜足了,又到浴室去將手洗凈。回過身,見他站在浴室門前佇立不動,只是靜靜注視自己。

「怎麼了?」她問。

他嘴唇動了動,過了好幾秒,才低低問道:「我可以抱你嗎?」

那語氣是詢問還是請求?無論哪一種,她都不愛聽啊。

「為什麼這麼問?」她聲音溫柔地說:「你明知我永遠不會拒絕。」

他一個箭步上前擁住她,緊繃的身軀終於放松下來,像是得到生命的保證。

他很累吧,她心疼地想。她承認自己剛才故作輕松,被那些像嗜血鯊魚一樣的記者緊追不放,並非她所習慣且擅長應付的狀況,但她更清楚他所承受的壓力不會比自己少。她可以龜縮家中躲避風雨,他卻必須迎戰一切。

他的氣色好糟,面對自己時難掩的戰戰兢兢更令她揪心難受,她看得出他在內疚,可是她不要聽他說對不起。

這種情況下,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的助力,而非他憂愁的來源。

她用心用力回擁他,盼能藉此傳給他一些力量。他比自己高大這麼多,可是她想保護他的心情與他無異;或許她支撐不起他,卻願同甘共苦,即使她也感到困擾苦惱,卻絕不會因此退縮。

這樣的考驗的確是他的身分所帶來的,但她對他的感情沒有那麼不堪一擊。

人一生當中或許免不了有後悔,然而對於能跟他相遇相知相戀這件事,她知道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後悔,無論有可能遭遇多少波折。

因為他給自己的快樂和甜蜜是如此難以計數,是她心中最溫柔的寶藏。

所以她由衷希望--「你不要自責,好嗎?」

他心一顫,喉頭緊縮,說不出話來,唯一能做的只有更加抱緊了她。

她居然要他不要自責……而他呢,他能為她做什麼?他能保護她嗎?

是否像經紀人所說的那樣,謊稱兩人只是親如兄妹,就是保護她了?然後呢?一輩子都繼續這樣裝模作樣,讓她變成名副其實的地下戀人?

保護她--說得多麼好聽,其實也只是男人的借口而已。一個男人如果窩囊到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帶到陽光下,就算功成名就又有何用?

地下戀人對她不僅是種不可饒恕的侮辱,對他的真心也是。

因為他是如此珍愛她,情願身受千刀萬剮也不願她因己之故受損分毫。

這樣的心情令他豁然開朗,不明白自己之前有什麼好想不通、有什麼好猶豫。

他寧可退出歌壇,也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姜頌欽和路雪莎召開聯合記者會,眾所矚目。

不顧經紀人的勸阻、公司的反對,他力持己見,決定澄清一切。

他針對所有不實傳言一一破除,並不吝補充更多他們的相識過程。

「我剛到臺灣,還沒發片,我媽跟她媽就認識了,我才有機會進而認識她。說她是為我搬入那棟大廈實在太扯,她們家在大廈剛落成就搬進去了,比我不知早多少年,這些都是可以查的。買房子時會選擇現在的住處,部分原因也是雙方家長很熟,我因為工作關係常不在家,有人可以互相照應,我也比較放心。而我雖然跟她認識很久,在一起卻是這一年的事。」

所以她絕不是貪圖他的名利,他也沒有對未成年少女出手。

「至於專輯命名這件事也很好笑。一般來說專輯名稱都是唱片公司決定的。《Lucky 7》是我發行的第七張專輯,象徵的意義很清楚也很簡單,沒想到這也能被拿來做文章。我們是差七歲,但那完全不是重點。對我而言,她就像家人,如果沒有家人和歌迷們的支持,我不可能走到現在。希望大家不要再打擾我的家人,她們不是這個圈子的人,我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讓她們被卷入是非。」

一番不疾不徐的清晰陳詞,把來龍去脈交代得清清楚楚。

另一方面,路雪莎的回應很低調,首先表示這次非常抱歉造成姜頌欽的困擾,對於傳媒的誇張編排感到萬分無奈,最後說:「我們一開始就澄清過很多次「只是朋友」,一切都是捕風捉影。」

至於割腕自殺之說,由陪同她出席的經紀人代為回答,聲稱是在浴室滑倒不慎被鐵架銳角割傷。面對質疑,她氣憤強調:「如果真的割腕,早就送醫了!那麼多記者每天埋伏在她住處附近,有人拍到她送急診的照片嗎?」

有人問:「那請問姜頌欽為什麼會一下飛機就迫不及待直奔路雪莎家?」

路雪莎的經紀人跳出來幫腔:「因為他有樣重要東西必須轉交給「我們」。」特別強調「我們」二字。若要對證也不擔心,他們早已事先套好話設好局。

她反問:「如果是私會,我怎麼會在場?我只比他晚到十幾分鐘,而他逗留的時間頂多半小時,報導上卻故意忽略我的存在。藝人和傳媒理應互相尊重,這樣搬弄是非,真的對我們造成很大的傷害。」

記者會將近尾聲時,一名記者問他:「請問你為什麼選擇坦白說出來?」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因為她對我很重要,我不想把她藏起來。」

全場鎂光燈閃起,爭相收集他說這句話時的微笑神情。

在場沒人知道,那是他當天說過最具真心的一句話。

「因為她對我很重要,我不想把她藏起來。」

每次看到他在鏡頭上語氣堅定地說這句話,袁小悅都會控制不了臉龐發熱。

袁母對他的發言激賞極了,想盡辦法在娛樂新聞回放時錄下記者會的精採片段,不時重復溫習,還非拉著女兒闔家觀賞,熱中的程度讓她忍不住好笑。

「媽,看這麼多次你不會膩嗎?」

「怎麼會!反倒是你,應該要看一次感動一次才對。」

她很不好意思,心想,她是看一次感動一次啊。這感動越積越高,要到了極限,她真有點怕自己的心會歡喜得爆炸。

而那次被他無意間發現自己家那卷秘藏錄彩帶的內容,她則覺得窘得爆炸,連忙說:「那是我媽錄的。」

他取笑:「那麼急著澄清幹嘛?我又不會笑你。」

「笑也沒關係。」她臉色微紅。「我是很喜歡看。」

他挑眉揚唇,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真喜歡她的老實。

她靠在他身上,關心地問:「最近一切還好嗎?」指的是他工作的事。

「沒什麼好擔心的。」新聞界是全世界風向轉最快的地方。

事情的結局並不圓滿,對於他大方公開的行徑,公司至今仍有微詞;外界有人讚賞,有人失望,有人指責,甚至有人反彈,但他全不在意。他不要傻得讓那些不相幹的外人主宰他的情緒,他在乎的只有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你太短視了。」當時知他心意已決,經紀人曾對他如此嘆道。

短視嗎?不,那另有其人。

娛樂圈瞬息萬變,可以想見,不出兩個月--或者甚至只要一個月,這樁新聞就會像過眼雲煙,再無人關心,他絕不會為求短時間的安穩而傷害自己最重要的人。如果非得犧牲愛情才能換取星路萬世平安,那他甘願張臂迎接災難。

「我們認識多久了?」她忽地悠悠問道。

他想了一下,一時也定義不出來,只能說:「很久。」

她笑道:「但是沒你在記者會上說的那麼久。」他在記者會上說的話假假真真,簡直跟記者一樣會掰。

他笑著撇撇嘴。「跟那些人說太真的話,反而會被扭曲。」

或許有人依然將信將疑,但表面上至少都接受,眼下「姜頌欽的浪漫情史」這條充實新聞夠他們塞版面好一陣子了。

很久嗎?是啊,真的很久了。他記得那時她還是高中生,冒冒失失跑到他家找媽,他滿心只想把她打發走;而她也記得,很久以前,當媽媽興匆匆告訴她有個大明星要搬到樓上,她曾篤定認為那對自己的生活不會產生絲毫影響。

他們都沒有想過,後來彼此會發展成戀人。

無怪最常讓世人驚嘆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總在驀然回首間,才訝然驚覺無人發現的角落竟已開花結果。但有人回頭的時機太晚,只能仰望凋零悵然興嘆;有人回頭太早,忽視了那份青澀,只能在錯過之後痛心疾首。

能適時回頭,享有美麗,是何等幸運?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這樣難求的機緣又得耗費多少修為,怎能不令人滿心感謝珍惜。

「說起來,我們年齡差七歲,住處也差七樓,你不覺得這數字很吉利?」她露齒一笑。「遇到你以後,我的幸運數字就是七。」

這話他愛聽。他大樂,笑著低頭吻她一下。

「不過有人跟我說,你覺得七歲是很不幸的距離。」

什麼?!他猛然坐直身,很快猜到是哪個渾球出賣自己。「Alex!」

想不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大,她不禁大笑。「所以這件事是真的?」

「假的。」他迅速否認。「別聽他胡扯,那家夥把每天都當愚人節。」

「哦?」她很認真地問:「既非不幸,那是幸福嘍?」

跟高興或不高興同樣的二分法?他體貼幫她接口:「你希望我幸福。」

是的。她噙笑點頭,代表他沒說錯。

他也流露笑意,目光溫柔。她不曉得嗎?對他而言,她就是幸福的增幅器。

Alex說錯了,七歲的差距或許給他帶來些許困擾,但也是甜蜜的困擾,跟不幸二字是天差地遠--正確來說,這個字眼絕不可能有機會混入他們之間。

為了證明自己很幸福,他給了她扎扎實實七個吻,一個不少。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lucky 7.

事實證明再如何沸沸揚揚的新聞也有過時的一天,當報紙又迅速被其它新鮮的花邊新聞佔據吞食,他開始投入新專輯的錄制工作。

一件讓人意外的插曲是:前些日子,某知名網站票選網友的最佳夢中情人,他居然一舉奪冠。聽說是他對愛情不躲不藏、光明磊落的態度令不少女性網友十分向往心折,認為是男人就該這樣有擔當。

結束今天的錄音進度,他走出錄音室,一名熟識的錄音師出言調侃:「都半死會了還可以當選夢中情人,真有你的。」

他只是淡淡一笑,當然不會顯露內心自戀發作的志得意滿。

「時間還早,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我要去接女朋友下班。」外面下雨,路不好走。

「唷,真甜蜜啊。」錄音師吹聲口哨。「羨煞旁人。」

他抓起隨身背包,笑著道別,乘電梯離開。

一路上連續撞上幾個紅燈,他輕輕哼歌,完全沒被影響到好心情。到了約定的地點,他瞄眼車上的電子鐘,還差五分鐘她才下班。接女朋友下班--聽聽,這句話多響亮悅耳。正大光明的感覺真好!他為那份解放的自由感嘆息。

雨刷間,雨絲漸疏,光線自雲層中緩緩露臉,晚霞的光暉溫暖得讓人心醉。

不知不覺間,雨過天青了。

此時,街口騎樓內,一個熟悉身影朝他揮手奔來,換來他唇邊的笑容。

未來的路是崎嶇是平順非他所能預料,不過可以篤定的是,自己身邊始終都會有她。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0:59:47

尾聲

飛不了最近覺得很奇怪。此刻,它正表情古怪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以前他總對自己愛理不理,這陣子卻異常殷勤起來,實在很可疑……呱。

「臭鳥,看什麼看?!」不爽它那像在打量怪異生物的狐疑眼神,他不客氣地罵它。「這只是練習,等你都學會了,我自然會親口跟她說。」

它歪頭瞧他,最後無辜地說:「肚子餓了。」

他手上抓著一袋瓜子,瞇眼看它,懷疑它學會敲詐,冷臉命令:「你付出的勞力還不夠,再說一次,快點。」

偏偏飛不了不買他的帳,就是不開尊口。

他僅剩的耐心終於化為飛灰。這可惡的臭鳥,它忘記誰才是它的衣食父母了嗎!啊?怪事,她到底是怎麼調教它的,連續一個月下來的慘淡戰績,他深深認為教鸚鵡說話說不定比教老虎跳火圈還難。

「姜大哥?」袁小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讓他吃了一驚,猛然回身。該死!他怎麼會專注得連周遭都沒注意!

她狐疑盯著他手拿瓜子的模樣。「你在幹嘛?」

「喂鳥。」裝傻。

「喔。」她不疑有它。「要開飯了,快進來吧。」

「等一下。」他叫住她,躊躇幾秒,抿唇道:「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什麼問題?」

「……你喜歡的類型,到底是怎樣的?」這問題他憋很久了,今天一定要狠狠拔出這肉中刺,一了百了,不要再隱隱作痛下去。

「啊?」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問這種問題,她呆了一下,然後紅霞慢慢湧上臉頰。照理說,當情人問出這種問題,符合常識的正解該是「跟你一樣」,但她一向誠實,有點害羞又難得扭捏,過了好久才訥訥道:「就……跟我爸一樣。」

什麼?!「你該不會是因為我像你爸才當我女朋友吧?」她的確是說過很多次自己像她爸……這可能性使他的表情整個變調。

「不不不,」她連忙澄清。「我說的是外表啦。」

外表?他看過她爸的照片,一個留落腮胡的粗獷男人,是種很有個性的帥氣,跟他的外型天差地遠。

他臉色微有陰鬱,明明自認長得無懈可擊,想吸引的人卻另有所好。這是誰的錯?氣悶難耐,一句話衝口而出:「那你為什麼會答應當我女朋友?」話一說完,他差點揍自己嘴巴一拳。Shit!他怎麼會問這麼娘娘腔的問題!

他當然不會懷疑她答應跟自己交往的心態,他問這問題是為了……好吧,他承認自己別有居心,想不勞而獲聽她先說那句話,那又怎樣?

而她像是頗訝異他會這麼問,極自然地接口:「當然是因為--」

「I love You!」在場二人同時愣住,望向那只插話的鸚鵡。

「咦!」她愣住。「它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他眼睛一亮,瞬間心花怒放。看!誰說一定要先說I Love You 才有I love You Too ! 他現在不就作弊成功?雖然沒聽她親口說有點可惜,卻已令人滿足。

「大概是Alex教他的。」他掰得很順口。

「是嗎?」她似乎不太相信。

「別管這麼多,吃飯去。」

「等等。」這次換她叫住他。「經你這麼一問,我才想到,我好像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我當你女朋友?」歪著頭,很困惑的樣子。

「……」

「你不回答嗎?」

「你真以為Alex那家夥會有耐性教鸚鵡說話?」

她雙眼微彎。「可是你也不像有啊。」

他一把將她拉近,以一記強而有力的吻作為回應。

吻到濃情蜜意處,氣氛極佳,突然聽到一陣呼喊:「笨豬!笨豬!」

「……哈哈哈哈!」

「……」他瞪著笑得不可收拾的女友,再瞪著不遠處還在聒噪的飛禽,頓時怎麼也吻不下去了。

媽的,他發誓總有一天要宰了這只畜生!

《全書完》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1-30 01:00:03

後記

圓滿結束


芳鄰三部曲走到這部終曲,總算圓滿結束啦。

這個故事跟前面兩本沒有關係,是獨立的全新故事,完全是因為想再寫一個鄰居的設定,索性就編在同一係列裏了。寫了三本鄰家故事,接下來應該有好一陣子不會再碰這題材,不過往後會不會再寫就不確定了。

這個故事寫完之後,我才開始苦惱書名的問題。

一開始是暫定《Lucky 7 》,故事進行途中不幸沒有靈感來敲門,直到完稿後非得想個中文書名不可。說到中文書名,我腦中只得七個字:《自戀王子苦情記》。因為從這故事開稿以來,我私下對姜先生的稱號就是「自戀王子」(還有個朋友都昵稱他「小自戀」,哈),可是這用來當書名好像過於惡搞。

幾經苦思未果,厚顏抓了朋友們一起腦力激蕩。由於這係列前兩本書名都跟「住」有關,這本似乎也該比照辦理。當我說出這個法則,一個可愛的朋友很努力地幫我想了幾個超寶的書名,像是《明星就在你身邊》、《愛在隔墻之際》、《王子跳墻來》(笑了好久,非提不可)……哎,難道這本的書名只有被惡搞的命?

最後,我放棄壓搾大家的腦汁,幹脆直譯為《幸運數字7》,倒也還滿切題。

這是我到目前為止寫過吻戲以及字數最多的故事。想到以前為了安插吻戲而傷透腦筋,就格外覺得這對男女主角令人感動,不用我說就乖乖動作,我心甚慰。至於字數方面,由於沒掌控好導致篇幅過多,以致被迫刪掉不少支線劇情。例如小J本來有更多戲份,是更有份量的情敵,而不是一晃而過的迷你配角。若有機會,我或許會針對這部分寫個番外篇放在網站「瓶頸大廈」上吧。

說到故事裏一位份量不輕、可惜未能現身的配角人物,當然就是袁家老爸。留落腮胡、相貌粗獷的自戀男人,非常疼愛妻女,這形象光用想的都可愛。如果袁爸爸還在世,一定不會讓掌上明珠輕易被姜家小子追走,自戀王子的情路大概要歷經一番更大磨難吧,嘿嘿。

其實不喜歡寫係列,因為變數太多,如果最後無法出齊,會覺得愧對讀者朋友。所幸這個偶然衍生出來的係列按部就班盡數出清了,可喜可賀!

無論是第一次接觸這係列或是一直追到這裏的讀者朋友,都以最真誠的心感謝你們看到這裏。辭窮的我還是只有老話一句--希望你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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