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煓梓 -【邪龍幽心(上海五龍堂之五)】《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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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0:59:45
標題:
煓梓 -【邪龍幽心(上海五龍堂之五)】《全文完》
煓梓 -
邪龍幽心
(上海五龍堂之五)
商維鈞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上海之王,統治全上海!
為了完成夢想,十三歲的他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
他鏟平對頭的程家,不留情地將程家小孫女丟到育幼院,
一夜之間雙手染滿鮮血,完美證明自己接掌幫會的能力!
他自此成為一個無心的人,外表俊美如神,心思深沉難測。
只是命運未曾停止轉動,十五年後,小女孩再度出現……
程語靈如同一張白紙,一無所知地戴著他送她的龍頭戒,
為了拯救育幼院,竟當街攔他的車要他捐款!
陰錯陽差,他們以陌生人的身分重新認識對方,
他很樂意當她想像中的理想情人,但謊言終究是謊言……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0:04
楔子
如蛇般矯捷的腳步在暗夜裡潛伏,一步一步走進樹木扶疏的後花園。
「呼!」那弱不可聞的呼吸聲彷彿黑暗中的毒蛇吐信,無聲卻危險,充滿了肅殺之氣。
不斷吹拂樹梢的強風,為這寧靜的夜晚增添了一絲詭譎的氣息,透過沙沙作響的樹葉磨擦聲,揭開悲劇的序幕。
「程老頭到底躲到哪裡去了?」潛行的人群幾乎已經找遍了程家的每一寸土地,就是找不到他們想找的人。
「安靜。」濃眉大眼的年輕人要他身後的大人們噤聲,大夥兒立刻安靜下來。
「維鈞,你說怎麼辦?」只見年輕人用尊敬的語氣問他身邊的俊美少年,少年沉下了一張俏臉,冷靜回道。
「都不要吵,讓我想想看。」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卻有著超乎常人的冷靜,在一堆二、三十歲的大人中,顯得特別醒目。
「真是奇怪,整座宅院都翻遍了,怎麼就是找不到人?」跟在商維鈞身邊的年輕人,本名葉阿吉,經商老爺子改名後成了葉疾風,是商維鈞的得力助手。
確實奇怪。
商維鈞的腦中也在想著同樣問題,眼睛並盯著不遠處的程家主屋,裡面一片黑暗,不像有人聚會。
「該不會我們得到的情報是假的吧,故意放出假消息來騙我們?」葉疾風提出另一個可能,來說明程宅何以沒有半點燈光。
商維鈞默默思考葉疾風的話,最近程、商兩家地盤爭得凶,這在道上已經不是新聞,隨時都會發生衝突,就算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再怎麼嚴加防守,也阻止不了這場大火拼。
「不是說為程老頭的孫女舉辦生日宴會,怎麼連條人影都沒有?」葉疾風越想越覺得其中有蹊蹺,隨時做好了撤退的打算,總不能教兄弟們枯守整夜,甚至掉入敵人的陷阱。
「消息應該不會有錯,你看院子裡面停滿了車,就證明了確實有場宴會。」只是不知道躲到哪裡舉行而已,商維鈞沉吟。
「那現在我們應該……?」葉疾風進退維谷,就目前為止他們的表現實在不夠好,恐怕會令商老爺子失望。
「叫兄弟們都留在原地別動,你和我先過去看看,再來做決定。」商維鈞其實比葉疾風還要急,畢竟是他自己提出要帶頭鏟平程家,若是失敗了,他父親一定會對他失望,他可不想看見他父親搖頭。
「你們都聽見少爺的話了,全部留在原地待命。」葉疾風明白商維鈞內心的急切,他一直想用實力向商老爺子證明,他確實是有本事接掌會長的位置,所以今晚才會自行請命,帶兄弟鏟平程家。
「走吧,疾風。」商維鈞決定不再遠處觀望,近身探索程家主屋,或許能找到什麼線索也說不一定。
商維鈞和葉疾風一前一後慢慢朝主屋靠近,粉白色外牆的西式建築裡面沒半個人,也未透露出一點聲音。
難道情報真的有誤?
商維鈞琢磨著他們是不是被程老頭擺了一道,正考慮該不該撤退,這時旁邊草叢傳來一道稚嫩的歌聲,口中唱著耳熟能詳的童謠。
他立即轉向聲音的來源,不期然看見一位身穿粉紅色洋裝的小女孩,蹲在地上一個人玩洋娃娃,邊玩邊唱歌。
「你是誰?」小女孩也立刻發現商維鈞的存在,瞪大一雙眼睛看著他,小巧可愛的臉蛋寫滿了問號。
葉疾風眼見行蹤敗露,大步一跨就要對小女孩下手,半途中被商維鈞攔了下來。
「大哥哥,你是誰,為什麼到這裡來?」小女孩不知道自己正處於危險之中,一派天真地問商維鈞。
商維鈞蹲下身看著小女孩,小女孩有著一雙晶亮的大眼、小小的鼻子和可愛的嘴巴,尤其她的雙頰粉粉的、鼓鼓的,頭髮短短鬈鬈的,讓他想起天主堂天花板上頭畫著的小天使,無比的純潔。
「維鈞。」在一旁的葉疾風低聲警告,深怕小女孩會突然放聲大叫,壞了他們的好事。
商維鈞做出一個阻止的手勢,要葉疾風稍安勿躁,他自然會處理。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他反問小女孩。
「我在玩啊!」小女孩一派無聊的回道。「爺爺都不理我,叔叔們也不理我,我無聊,只好一個人來花園玩了。」小女孩的表情好不委屈。
「爺爺、叔叔?」商維鈞迅速瞇起眼睛。「你今天穿得好漂亮,你一定是程老爺子的孫女。」
「嗯。」小女孩點點頭。「爺爺幫我準備一個生日派對,可是他們全都不理我,一直在講話。」
小女孩的話證實了商維鈞的猜測,她確實就是程老爺子唯一的孫女程語靈。
「爺爺和叔叔們真壞,難得你辦生日派對,他們卻不理你。」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下可以連同程老頭和他的幹部都一網打盡了,商維鈞不禁微笑。
「就是說嘛!」小女孩一副大人的口吻,逗得商維鈞不禁發笑。
「我幫你向爺爺和叔叔們抗議,他們在哪裡?」他相信小女孩必然知道程老頭的藏身之地,他們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為她舉行派對。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是誰?」只是小女孩沒有他想像中好打發,堅持要知道他的身分。
「維鈞--」
「我是受到你爺爺邀請來參加生日派對的客人。」商維鈞又一次舉手阻止葉疾風對小女孩不利。
「我要送生日禮物過去給你爺爺,所以請你告訴我你爺爺所在的地方好嗎?」他哄小女孩。
「你要送我生日禮物?」小女孩聽見有人要送她禮物,眼睛都亮起來了。
「是啊!」商維鈞專注地看著她的臉,總覺得她好像天使,連笑容都像。
「你要送我什麼禮物?」小女孩的臉寫滿了興奮與好奇,巴不得馬上拆開禮物。
「秘密,要等見到你爺爺才能給你。」商維鈞掐掐小女孩粉嫩的臉頰,笑著回道。
「我帶你去找爺爺!」小女孩迫不及待想看見禮物,小小的身軀恍若彈簧似的彈起,他只好也跟著起身。
「不必了,你只要告訴我方向就好了,我自己會找。」他不想小女孩親自帶路,這麼一來他勢必得連小女孩一同殲滅,他不想那樣。
「你不給我生日禮物,我就不告訴你爺爺在哪裡。」小女孩的腦中只有禮物,也非要看到禮物不可。
「好吧,那你先跟這位大哥哥去拿禮物。」商維鈞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準備了好多禮物要給你,都放在車子裡面,你跟這位大哥哥去拿。」
「可是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畢竟生在黑幫老大之家,小女孩多少還是有點警覺性,知道大人們的話不可靠。
「你真多疑。」商維鈞聞言失笑,她耍倔強的樣子好可愛。
「這樣子好了,我先給你一樣禮物。」商維鈞從右手的無名指拔下一枚戒指,放進小女孩的掌心之中。
「這枚戒指先送給你,剩下的禮物,你再跟這位大哥哥去車上拿,這樣可不可以?」
商維鈞給小女孩的,是一枚由白金打造而成的龍頭戒,眼睛的部分並鑲了兩顆鑽石,在幽暗的光線下發出璀璨的光芒。
「維鈞,這是--」
「這樣子好嗎?」商維鈞第三次揚手,打斷葉疾風的話。「我已經把禮物給你,可以告訴我你爺爺在哪裡了吧?」
商維鈞抿起一抹微笑,看小女孩將戒指放在兩手的手心裡面丟來丟去,耐心等待她的答案。
「可是我不喜歡這個禮物,好大又好醜,難看死了。」小女孩並將戒指套進自己的手指頭,每套一次就掉一次,套得她都快發脾氣。
「你現在看很大,是因為你太小,等以後長大就不覺得了。」商維鈞哄她。
「真的嗎?」小女孩懷疑地看著手上的戒指。「雖然我不喜歡這枚戒指,但還是謝謝你,希望其他禮物比這個禮物好。」
「這是當然,你跟這位大哥哥一起走,他會拿給你更多、更好的禮物。」看見小女孩臉上滿足的表情,商維鈞放心了,這代表距離掃平程家又更近一步。
「好。」小女孩畏畏地看著葉疾風,總覺得他沒有眼前的大哥哥來得和善,也沒有他生得英俊。
商維鈞再次掐了一下小女孩的臉頰,轉身面向葉疾風。
「把她帶到郊外的育幼院,記住,不准對她動手,否則我唯你是問。」他在葉疾風的耳邊撂話,唯恐葉疾風對小女孩不利。
「我明白你的意思。」葉疾風看著不斷把龍頭戒套進手指、又拿掉戒指的小女孩,眼裡淨是盤算。
「另外記住一點,我送出去的禮物,誰也不許幫我拿回來。」商維鈞知道葉疾風打什麼主意,事先出聲嚇阻。
「是,少爺。」既是上頭的命令,葉疾風只能聽命行事,無論他有多不願意。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要給我好好的辦。」商維鈞很少對葉疾風擺出主子的派頭,足見他有多重視這個小女孩。
「我知道,少爺。」葉疾風僵硬地承諾。
「大哥哥,你們為什麼一直小聲說話?我可以去拿禮物了嗎?」小女孩不瞭解他們之間暗潮洶湧,只關心生日禮物。
「當然可以。」商維鈞轉身面向小女孩,彎腰摸她的頭。「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好像天使。」
商維鈞對小女孩笑笑,小女孩被讚美得很開心,商維鈞這才發現她嘴唇下方有兩個小梨窩,笑起來的時候非常可愛。
「現在告訴大哥哥,你爺爺他們在什麼地方?」可惜,他再也看不到這個笑容,程老頭也是。
「那裡。」小女孩手指著倉庫的方向。「爺爺和叔叔們都在那邊說話,一起喝酒聊天。」
原來,他們捨棄大廳不用,全躲到貨倉裡去商量如何鏟平商家,但他們萬萬料不到,自己竟會先下手為強吧!
「你好乖,先跟這位大哥哥上車拿禮物,我去跟你爺爺打招呼。」商維鈞哄小女孩離開,只見她高興的點頭。
「拿禮物!拿禮物!」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葉疾風的旁邊,主僕兩人並交換了一個眼神,葉疾風隨即將小女孩帶走。
商維鈞目送兩人離去,一直到確定他們走遠了,才對著草叢後面的兄弟打信號。
瞬間,山海會的兄弟們有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佔據了整座後花園。
「走。」商維鈞朝倉庫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兄弟們立刻跟在他的後面行動。
當天晚上,商維鈞以不到十四歲的年紀,帶領山海會的兄弟掃平程家,並且佔領了程家在公共租界的地盤。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0:27
第一章
「小靈,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法國梧桐樹遍植的霞飛路上,就看見兩位年輕女子站在人行道上相互拉扯。
「非這麼做不可。」名喚小靈的女子,一臉堅決地看著寬闊的大馬路,馬路上到處都是車子。
「可是這樣做好嗎?」長相豔麗的年輕女子,攤開手中捏縐了的報紙,上頭赫然刊登著商維鈞的照片。
「他看起來雖然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但是真的會給我們錢嗎?」她很懷疑像他這種大資本家會理解她們的訴求,多半會把她們趕走。
「就算不可能,也要試試看。」隨著長相豔麗的年輕女子顫抖的雙手,小靈的視線跟著轉向她手上的報紙,那是一篇有關商維鈞出席慈善募款餐會的報導。
「別忘了育幼院還等著我們想辦法籌錢,我們如果再籌不到錢,育幼院就得關門了,無論如何都要一試。」
這即便是她們頂著烈日在街頭徘徊的原因,為了拯救她們從小生活的育幼院,即便只有一點可能,她們都不能放棄。
「話是這麼說啦,但我還是覺得他不可能理我們。」長相豔麗的年輕女子,拿高報紙仔細瞧上頭的報導,上面除了提到昨日的慈善募款餐會以外,更大肆報導商維鈞最新落成的飯店,飯店的位置就離這裡不遠。
「你真悲觀,娟娟。」小靈聞言搖搖頭。「昨天的募款餐會他都肯捐兩千元了,我相信他一定不吝嗇捐助個五百元,讓我們的育幼院起死回生,我有絕對的信心。」
「五百元」聽見她的話,娟娟的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你想請他捐五百元給我們育幼院?」
「沒錯,就五百元。」她早盤算好了,小靈點頭。「我們育幼院至少得需要這個數目,才能度過這次的危機,之後再想辦法。」
事實上她們的育幼院一直處在危機之中,永遠都缺錢,永遠都在想辦法,不過以這次的危機最嚴重、最難解決。
「我真希望上帝能在半夜派個天使送錢來,這樣我們就不必冒險做這件事了。」娟娟嘆道,不是她膽小,而是小靈真的很異想天開,居然想要半路攔截商維鈞的車子跟他募款,就怕錢沒募到,反倒先被車撞死,那多劃不來。
「不過,他這輛車子好拉風,叫什麼牌子?」娟娟把報紙又往下拿一點,上面甚至刊登了他的座車,儼然就是他的個人報導。
「杜森伯格。」小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注意力全放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唯恐錯失商維鈞的座車。
「杜森伯格。」娟娟羨慕地重新複誦一次。「聽說是前年剛出的車款,他隔年就弄到手了,真不愧是有錢人。」
同樣生長在育幼院,小靈和娟娟硬是大大的不同,小靈堅毅有主見愛念書,娟娟虛榮愛漂亮滿腦子想玩,不過她們都同樣愛育幼院、院長,以及裡面的院童。
「別光顧著看報紙,也幫我注意一下商維鈞的車子。」小靈內心其實沒有表面上來得鎮定,一樣緊張得半死。
「好……好!」娟娟匆匆放下報紙,幫忙小靈盯緊路面,如果報紙上的報導無誤,他今天應該會經過這個地方,而她們已經等了一個上午。
久等不到商維鈞,小靈開始覺得煩躁,她下意識地摸摸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戒指太大,她還綁了好幾圈紅線,才能勉強套進手指,是她身上唯一的財產。
娟娟好奇地看著小靈的舉動,根據院長的說法,從她被丟在育幼院門口那一刻開始,她身上就有這枚戒指,算算已經過了十五年。
其實娟娟滿羨慕小靈的,至少小靈還有枚戒指做為身分的證明,她卻什麼也沒有,就連娟娟這個名字都是院長取的,相較起來,小靈還比較幸福。
「怎麼還不來?」不過,她也比她好不了多少,雖然有戒指也有名字,但還不是一樣被人遺棄。
「是啊!真的好久,都已經等了一個上午了,他還不經過。」小靈萬分同意娟娟的話,好擔心商維鈞會臨時改道,害她們白忙一場。
「我肚子好餓,小靈。」她們哪兒不好站,偏偏就站在咖啡館的門口,除了不斷傳來的爵士樂之外,還飄來陣陣的咖啡香,聞得娟娟更加饑餓。
「忍耐點,娟娟,很快就會結束。」小靈自己其實也很餓,卻還得硬著頭皮安慰好友,真的是很辛苦。
「我好想吃飯。」娟娟對著咖啡館門口猛吞口水,當然裡頭的東西她們吃不起,但想想總可以,她此刻就幻想自己坐在裡面吃大菜。
小靈不答話,只希望商維鈞的座車快點經過,別再折磨她們兩個可憐的小女生,她們快餓死了。
充滿了異國風情的霞飛路,位於法租界,是法租界最具商業氣息的林蔭大道。
咻!咻!各式各樣的車子,像子彈一樣地來回穿梭,唯獨不見商維鈞的杜森伯格高速敞篷跑車。
「來了來了!」就在她們等得幾乎昏厥的時候,商維鈞的車子終於駛進霞飛路。
「就是商維鈞的車沒有錯,你快攔住他!」娟娟一面指著遠遠迎面而來的黑白相間高速敞篷轎車,一面低頭比對報紙上面刊登的車牌,確定是商維鈞。
小靈深吸一口氣,二話不說走出人行道,站在大馬路上堵住商維鈞的去路。
嘎寬廣的大馬路,立即傳來一陣輪胎磨地的聲音,引起過路行人的側目。
葉疾風皺著眉頭跳下車,想問清楚是誰在鬧事,他原本以為會看見小癟三之類的人物前來挑釁,沒想到卻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一時間愣住。
「你是誰,攔住我們的車想要做什麼?」不過他發愣的時間很短,下一秒鐘便立刻恢復過來。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小靈打量對方的面孔,認出他不是商維鈞,商維鈞要再清秀一些。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葉疾風聞言身體都繃緊起來,以為她是哪一個黑幫派來的女殺手,臉上開始浮現肅殺之氣。
「對,我要找你的老闆。」小靈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大有與對方一較長短之勢,看得敞篷車上的商維鈞嘴角都揚起來,這女孩真有趣,竟然當街攔車。
「你知道我老闆是誰,居然敢指名找他?」反之,葉疾風就沒有那麼感興趣,只覺得荒謬。
「我當然知道你的老闆是誰,是商維鈞。」說話的同時,她偷偷瞄了車上的商維鈞一眼,雖然看不清楚,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應該也在打量她。
「你找我老闆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你轉達。」葉疾風是一名優秀的保鑣兼助手,任何人想接近商維鈞,都得過他這一關。
「我不需要經過你轉達,我要直接找他。」小靈別的沒有,就是膽子大,為了育幼院的院童,她豁出去了。
「你--」葉疾風繃著臉打量小靈,她也不客氣地與他對看,兩人的衝突一觸即發。
「看來連你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件事,有趣。」相對於葉疾風的不知所措,商維鈞顯得老神在在,甚至把它當笑話看。
「少爺。」葉疾風轉過身,看商維鈞優雅地打開車門,走下敞篷車,臉上有著明顯的尷尬,他居然不知道怎麼對付一個女孩子。
商維鈞走到葉疾風身邊,拍拍他的肩,要他別太在意,女人本來就很難應付。
「我就是商維鈞,你有什麼事情找我?」只是呢,性別對他從來不是問題,不管是男是女,他都能收服。
商維鈞臉上的微笑充分說明這一點,而應該被收服的對象則是全然看呆,報紙上刊登的照片,跟他本人完全不同!
「小姐?」
他本人長得非常俊美秀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比女人還要漂亮,睫毛又極濃密極長,活脫脫就像一尊洋娃娃。
「我在等你的答案。」
不只眼睛,他的鼻子和嘴唇也完美到不像話,鼻子直挺到幾近希臘鼻,厚薄適中的嘴唇,如湖水一般漾開,只要是女人都會溺斃。
「我、我今天是來拜託你一件事的!」但最特殊的要算是他的氣質,有種隱約的邪氣,這是鏡頭捕捉不到的,也是她所以會認為他和報上的照片完全不符的主因。
「你要拜託我什麼事?」他從頭到腳打量小靈,發覺她的個頭雖嬌小,膽子倒挺大的,而且年紀非常輕。
「我想請你捐款!」小靈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我們是『和生育幼院』的院童,想麻煩商先生慷慨解囊,捐錢給我們育幼院,幫助我們繼續維持下去!」這即便是她半路攔車的目的。
「小靈!」結伴前來的娟娟,先被葉疾風冷冽的表情驚到,後被好友大膽倨傲的語氣嚇著,扯住好友的手臂,就怕她惹禍。
「幹什麼啦!」小靈小力地甩掉娟捐的手,娟娟又巴上去,兩個小女生當著商維鈞的面扯來扯去,模樣既生澀又可笑,看得他不禁發笑。
「你說你們是哪一家育幼院的院童?」他好笑地看著她們扯來扯去,目光不期然轉為銳利,兩個小女生於是更加緊張。
「和生育幼院,我們兩個人都是。」小靈甩掉娟娟的糾纏,盡可能尊嚴地回話,右手因為緊張不斷撥開覆蓋在額前的劉海,商維鈞的目光因此變得更加銳利。
「阿吉。」商維鈞招來葉疾風,他似乎也發現情形不對,趕過來附耳。
「是那家育幼院嗎?」他打量小靈,她仍然在撥弄頭髮,白金制的龍頭戒在陽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芒,讓商維鈞和葉疾風同時回想起多年前那個夜晚。
「是那家育幼院。」對於葉疾風而言,那個夜晚也同樣遙遠,他們都已經忘了,萬萬沒有想到會再遇見程語靈。
這樣的巧合是偶然?是命運?還是上天的安排?
不管怎麼樣,既然上天已經費心安排了這一次相會,他都不能逃避。
隨著記憶的再次啟動,商維鈞原本帶笑的雙眸轉為深沉,變成一潭深奧的湖水。
他細看小靈的臉,想從她清麗的面孔中,找到一絲符合他記憶的線索,卻徒勞無功,看來只能從她的身分下手。
「你手上戴的那枚戒指很特殊,好像一顆龍頭。」他瞄著她的手淡淡地說道,發現她的手指很修長漂亮,很適合學琴。
「這是龍頭戒。」小靈萬分同意他的話。「從我到育幼院的時候就有了,已經跟著我十五年了。」
程語靈不知道他的意圖,只管傻傻透露出自己的身分,商維鈞和葉疾風互看一眼,幾乎可以確定她就是程老爺子的孫女大家公認已經失蹤了的程語靈。
「你希望我捐多少錢?」他二話不說,答應捐款,乾脆的態度差點沒嚇壞程語靈,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大方的人。
「我、我……」她用力吞下口水,之前雖然信心滿滿,但真正要她開口時,反而開不了口。
「到底多少?」他有趣地打量她的表情,她似乎在掙扎。
「五、五百!」她衝動地說出這個天大的數目。「我希望你能捐五百元給我們的育幼院,幫我們解決困難!」
她這算是獅子大開口,以當時的薪資,一個寫字樓的職員,月薪也不過五十元,她一開口就要人家十個月份的薪水。
「小靈!」娟娟沒想到程語靈居然真的敢提出要求,嚇得都快呆了。
「太多了,他不會給。」就她的街頭募款經驗,能募得五角、一元已經萬幸,人家怎麼可能會肯給五百元?作夢罷了。
「我給你一千元好了,省得你下次還要攔我的車子。」
然而令兩個小女生目瞪口呆的是,他不但答應給錢,還給雙倍的錢,這可是她們怎麼想都想不到的事。
「我會請底下的人將一千元送到你們的育幼院,解決你們的難題。」他的態度好像是要捐出一元,而非一千元,這又差點把她們嚇死。
「我可以走了吧,兩位小姐?我還趕著去赴約。」
她們呆愣的表情著實好笑,只見她們傻傻地點頭。
「走吧!阿吉,皓天他們還在等著我們。」說完這些話以後,商維鈞便偕同葉疾風重新回到敞篷車內,當著她們的面揚長而去。
……
從頭到尾,程語靈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辦到了,她真的幫育幼院募到款了,而且是這麼一大筆錢。
「小靈!」
「娟娟!」
兩個女生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這麼順利,太出乎她們的意料之外了。
「我第一次不必解釋育幼院的慘況就能募到錢。」而且是一千元,哇!
「這就跟耶穌降臨一樣的神奇,哈雷露亞!」娟娟也好感動。
「小靈!」
「娟娟!」
想到育幼院暫時不必煩惱經費的事,兩人忍不住又互相擁抱,又哭又笑,還是靠路人的側目,她們才能鎮定下來。
「如此一來,育幼院就不必關門了。」院長也不必再為錢煩惱,真令人欣慰,程語靈好快樂。
「可不是嗎?」娟娟也很興奮。「不過,他的人真好,而且長得也好俊,簡直就是一個完人。」
娟娟口中的「他」,指的當然就是商維鈞。他那俊俏的臉龐,隨著好友的大力讚美,又竄入程語靈的腦海,在眼前不斷地浮現。
「這張相片照得好爛,難看死了。」為了表示抗議,娟娟乾脆把報紙丟進路邊的垃圾桶,免得污蔑了她的偶像。
「我們趕快回去通知院長這個好消息,她一定會很驚訝。」她們可是瞞著院長偷偷做這件事的,萬一沒成功被發現,可是要挨駡。
「嗯,我們趕快回去。」就怕做成了也得挨駡,院長並不希望她們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無論如何,兩個女生還是很高興她們拯救了育幼院,並因此雀躍不已。
若說還有什麼遺憾,該是程語靈再也見不到商維鈞,不過事情也很難講,畢竟上天又重新啟動了命運之輪,面對命運,誰也無法抗拒。
************
鏘!
白色的母球,像子彈一樣地打中十公分遠的小紅球,強烈的力道使它輕鬆地入袋。
韋皓天得意地拿起巧克,擦了一下皮頭,再俯身瞄準白球,這回他失了準頭,母球雖然打到了紅球,但未進袋。
「這下你慘了,維鈞非把你的皮剝光不可。」藍慕唐在一旁煽風點火,他這麼高興是有道理的,兩天前他才剛被韋皓天狠狠修理一頓,只能依靠商維鈞幫他復仇。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只要失手,接下來商維鈞便會毫不客氣地清光桌面,這幾乎已成了慣例,他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好樣的,皓天。」願賭服輸,傅爾宣對好友可是萬分佩服。
大家都期待商維鈞能發揮高超的球技清光桌面,但商維鈞只是心不在焉的拿起球桿,俯身隨意瞄了兩秒鐘便出手。
「居然……沒有打中球。」
隨意出手的結果,是連子球的邊都沒碰到,嚇壞了其他四個把他當神拜的好兄弟。
「只是失手而已。」商維鈞聳聳肩,嘲笑四龍們大驚小怪,打了幾百局球,錯失一、兩顆球是正常的事,不必如此驚慌。
「但是你從來不會失手。」無論是對人或是對事,他總是老神在在,雲淡風輕,暗中充滿了算計。
「偶爾也會。」商維鈞丟下這麼一句簡單的話,但大家心裡都清楚一點都不簡單,他一定遇見了什麼事讓他心神不寧,甚至失手。
「我有點累了,要去喝杯酒休息,有沒有人想接手?」他將球桿遞給除了韋皓天以外的人,藍慕唐很有義氣地承接下來。
「給我,看我怎麼報仇。」他豪氣萬千地立誓非痛宰韋皓天不可,表面上是為自己出氣,其實是讓商維鈞有臺階下,他也非常清楚。
「那就拜託你了。」商維鈞拍拍藍慕唐的肩膀,感謝他情義相助,一個人躲到一邊喝酒去。
四龍們表面上嘻嘻哈哈,與平常無異,但大家眼角的餘光都飄向站在玻璃窗前的商維鈞,猜想他怎麼回事。
黃埔江上的船隻往來頻繁,底下的人潮川流不息,彙聚成上海繁華的景象。商維鈞的目光飄向黃埔江,飄向飯店底下不斷流動的人潮,以為自己已經站上世界的頂端,再也沒有人可以懷疑他的能力。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上海王,統治全上海!
他想起多年以前父親許下的願望,當時父親也是站在上海某處的制高點,俯看全上海,那時上海還沒有現在這麼熱鬧。
維鈞,你做得到嗎?
他亦憶起父親當時的目光,充滿了質疑,充滿了不信任,完全無法相信獨子能成就如此巨大的宏願。
做得到,父親。
當時他的回答是那般堅決,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有能力接掌山海會,他在十三歲的年紀便自願率隊鏟平程家,取得他們在公共租界的地盤。
曾經以為已經遺忘的往事,在此刻有如雨後春筍般從各個角落冒出來,實在是始料未及。
商維鈞無意識地端起白蘭地喝了一口,彷彿連舌頭都失去知覺,留下的只有抹不掉的往事,沖刷他的神經。
那個晚上,他失去了清白生活的權利,成為一個殺人兇手。為了守護父親的夢想,為了保住他手上代表繼承權的龍頭戒,他放任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腥,成為一個無心的人。
你要送我什麼禮物?
隨著記憶的開封,多年前那個小女孩的面孔,又一次浮現在他的面前。
我不喜歡這個禮物,好大又好醜,難看死了。
那時小女孩睜大了眼,問他要禮物,當他不得已把龍頭戒拿來哄她的時候,她卻嫌戒指又大又醜,可愛任性的模樣,至今他還記得。
只是他微微揚起的嘴角,在浮現出程老爺子在他面前倒下的情景時,倏然沒去,成了最深沉的記憶。
一枚小小的戒指,換來一次巨大的勝利,這個算盤怎麼打都劃算。唯一失算的是,失去了代表繼承權的龍頭戒比他想像中麻煩,即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會中還是不斷有人質疑他的正當性,這讓他開始考慮該不該想個法子把戒指拿回來,以杜悠悠眾口。
雖然我不喜歡這枚戒指,但還是謝謝你。
小女孩興奮、滿足的笑臉此刻又在他眼前晃動,提醒他曾許過的承諾。
商維鈞的臉上浮現出迷惘的神情,他是可以把戒指拿回來,但拿回來又如何?他曾經做過的那些壞事就會消失嗎?他手上沾了的鮮血就會不見?
「維鈞,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韋皓天見他一個人在窗前呆站了許久,特地過來關心,未料卻看見他迷惑的表情。
「皓天,你為了完成兒時的夢想,付出這麼多的代價,你覺得值不值得?」他突然問韋皓天。
韋皓天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回答。
「當然值得。」他非常肯定。「雖然中間過程有好幾次都覺得很後悔,但結果是令人滿意的,這就夠了。」
郝蔓荻即是他兒時的夢想,為了能成為一個足以與她匹配的男人,他力爭上游,從一個街頭拉黃包車的黃包車夫,變成今日的金融界大亨,其中的辛酸,非一般人能夠體會,更別提他迎娶了郝蔓荻以後,一連串發生的風風雨雨,簡直足以寫一部小說。
「你真的這麼想?」商維鈞即是少數那幾個能夠體會他辛酸的人,因為他參與了他大部分的人生,也幫了韋皓天不少忙。
「真的這麼想。」韋皓天肯定地點頭。「夢想之所以稱為夢想,正是因為必須付出代價。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怎麼還反過來問我?」
確實如此,為了完成商老爺子託付給他的夢想,商維鈞付出莫大的代價。他被迫提早放棄青春,進入爾虞我詐的成人世界,和圍繞在他身邊的老狐狸打交道。
「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商維鈞和韋皓天雖然不是親兄弟,但親近的程度,卻一點也不下於有血緣關係的兄弟,甚至還要緊密。
「你今天感覺有些怪,不要緊吧?」韋皓天擔心地看著商維鈞,好希望他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別一直憋著。
「沒事,只是覺得悶。」商維鈞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就把問題帶過,韋皓天也拿他沒轍。
四龍們都知道,只要是商維鈞不想讓人知道的事,無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讓他開口。他和辛海澤其實有點像,都屬於心思深沉的人,只是他比辛海澤多了一些心機,多了一些計算,也多了一些狠勁。在他俊美如神的外表下,隱藏著誰也看不透的心思,反映到他的外在,成了一股隱隱的邪氣,非常吸引人。
「今天的天氣真好,我想出去走走。」商維鈞遠眺幾公裡以外的山坡,佇立在天主堂頂端的十字架,穩穩吸住他的視線,
「又要去『那個地方』?」順著商維鈞的目光,韋皓天也看到了幾公裡外的天主堂,那是商維鈞最愛去的地方。
「幫我跟其他人說一聲,我先走一步。」商維鈞沒承認也沒否認,看來的確是要去那裡。
「替我跟金神父打聲招呼,說我有空的時候會去看他。」韋皓天也要他幫個小忙,商維鈞聞言白了韋皓天一眼,他根本不上教堂。
在沒有驚動其他三個人的情況下,商維鈞悄悄地離開,葉疾風已經回山海會處理別的事,換上另一名手下幫他開車,手下一見到商維鈞離開飯店,便立刻挺直腰桿,不敢再偷懶。
「老大。」他幫商維鈞打開車門,他優雅地坐上車。
「要回會裡面去嗎?」手下發動引擎,詢問商維鈞的意見,只見他晃了晃手指,指向天主堂的方向。
「是,老大。」手下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方向盤一轉,便朝天主堂開去。
黑白相間的杜森伯格SJ高速敞篷跑車,有著絕佳的性能。時速高達兩百零六公裡的敞篷跑車,花不了一個鐘頭便到達位於山坡上的天主堂,手下停下車子。
「到了,老大。」手下忙著熄火幫他開車門,他揚了揚手叫手下不必慌張,他會自己處理。
商維鈞打開車門下車,雙手插進褲袋,慢慢地朝天主堂走去,在距離天主堂十幾公尺以外停下,仰望天主堂。
說來也真諷刺,像他這種無惡不作,雙手沾滿血腥的大壞蛋,居然喜歡上教堂告解,也真冒瀆上帝。
商維鈞想想還是算了,正想轉身離去之際,竟然碰上金神父。
「這不是維鈞嗎?」
他不想打擾上帝,祂的使者卻主動找他,看來他不留步還不行。
「好久不見,神父,近來好嗎?」他禮貌地跟金神父打招呼,只看見白髮斑斑的神父,露出爽朗的笑容。
「還不錯,你呢?」他打量商維鈞的表情,他看起來似乎有些憂鬱。
「還好。」商維鈞聳肩,盡可能維持淡漠的神情。
「你想告解嗎?」金神父略帶緊張地問商維鈞,每當他做了什麼虧心事都會找他告解,讓他非常不安。
「天主保佑,最近我沒有做什麼壞事。」商維鈞幽默地要金神父別擔心,他不會找他告解,至少今天不會。
「那就好,我還真怕你又來找我告解,那會使我一整晚都睡不著覺。」聽教徒告解是神父的責任,商維鈞雖不是教徒,但他既然接受了他的告解,就有義務幫他保守秘密,而上帝為證,那些告解的內容可真刺激,每每讓他心臟病發作。
「那麼你不必再害怕今天晚上會睡不著覺了,神父,我今天沒有什麼告解的心情。」商維鈞還是老話一句他不會告解,這讓金神父安心不少。
「說實在的,我還是希望你金盆洗手,別在黑社會混了。」金神父相當為商維鈞惋惜,他頭腦好、行事冷靜,人又長得英俊非凡,若肯走正路,必定是國家的棟樑。
「你認為有可能嗎?」商維鈞反問金神父,他從小看他長大,從他十三歲的時候開始聽他告解,他的所有秘密他幾乎都知道,心情幾乎全都瞭解,當然也明白個中的困難。
「唉!」金神父拍拍他的肩,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有些人生下來就是要承擔責任的,比如商維鈞。
「別嘆氣。」商維鈞倒是很認分,畢竟其中有一半是自己的選擇,他若想放手,任何人都攔不住他,反之,他若想抓在手裡,任何人也搶不走。
世上萬物,失與得原本只在一念之間,端視個人如何選擇。
「神父,聽說再過去有家育幼院是嗎?」商維鈞突然話鋒一轉,打探起育幼院的狀況來。
「是有一家和生育幼院,不過最近傳出財務不佳的消息,恐怕很難再經營下去。」金神父的言語之間透露出關心。
「怎麼回事?」商維鈞問。
「還不是因為不景氣。」金神父沉重地答道。「近幾年時局不好,許多企業紛紛倒閉或搬遷到別的地方,育幼院失去了這些企業的固定捐款,再加上募款困難,不倒也不行。」
這即便是眼下的情勢,日軍虎視眈眈,成天都想攻佔上海,造成人心惶惶。雖說上海近十年在南京政府的主政下,持續穩定繁榮,但難保有一天日本鬼子不會打進上海,這也是許多企業紛紛撤退的原因。
「說起來真令人扼腕,育幼院的院長我認識,非常好的一個人,對院童也很有愛心,院童的教養普遍都不錯,育幼院若關起來,教那些院童怎麼辦?」豈不流落街頭?
金神父嘆息。
「一想到那些院童未來的命運,我就睡不著覺,你可知道」
「神父,我建議你服用一些安眠藥,可能會好睡一點。」商維鈞打斷金神父的話,就怕他再嘮叨下去。
「噯?」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先告辭了。」他並且跟金神父說再見,聽得金神父大為驚訝。
「你真的不告解?」金神父還是覺得商維鈞今天的舉動有些奇怪,直覺得他做壞事。
商維鈞搖搖頭,拍拍金神父的手臂,轉身走回車子。
「要回去了,老大?」手下沒想到商維鈞今天居然這麼快就要離開,他的屁股都還沒坐熱呢,老大就要走了。
商維鈞看著不遠處的育幼院,沉吟了半晌,同手下說道。
「去那個地方。」--和生育幼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0:43
第二章
「小靈姊姊,你快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嘛!」
「對啊!你和娟娟姊姊到底是怎麼募到款的,快告訴我們!」
「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凶不凶?」
「他長得英俊不英俊,看起來大約幾歲?」
小小的房間裡面擠滿了育幼院的院童,每一個院童都睜大眼,爭先恐後的詢問程語靈如何募款。
不能怪他們好奇,畢竟一千元不是小數目,不但可以説明育幼院償還先前的債務,還可以讓育幼院再繼續支撐好一陣子,是育幼院的大功臣。
程語靈被一群平均年齡不到十歲的院童,像漩渦一樣團團圍住,而她就是漩渦的中心。
「你們一下子問這麼多問題,叫小靈姊姊怎麼回答?一個一個慢慢來嘛!」身為功臣之一的娟娟,雖然沒程語靈那麼出風頭,卻也在一夕之間成了院童們的偶像,說話也跟著有分量起來。
「是,娟娟姊姊。」院童們十分乖巧的點頭,娟娟不免得意,募到款就是不一樣,感覺特別神氣。
程語靈看著圍成兩個小圈圈的院童,覺得他們好可愛,為了這些可愛的院童,再辛苦也值得。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只是當街攔下對方的車跟他募款,就這麼簡單。」程語靈果然從第一個問題回答起,只是結果令人很不滿意。
「你講得太簡單了,再多講一點嘛!」
「對啊,你怎麼會想到跟他募款?我聽娟娟姊姊說,對方是個大老闆,還開著一輛很拉風的車子,神氣得不得了。」
顯然院童們早就從娟娟的口中,得知商維鈞的事,只是想聽她親口證實。
程語靈白了娟娟一眼,不曉得她幹嘛這麼多嘴,害她被院童們包圍。
她乾咳了兩聲,不知從何說起,只得細說從頭。
「你們還記不記得,院長說募不到款,當時我們有多著急?」程語靈提醒大家,一個禮拜前大家經歷了一場多大的風暴,院童們不禁紅了眼眶,拚命點頭。
「那個時候大家集體總動員到街頭募款,可是一個禮拜下來募不到三十元,債主又上門來要債,院長還躲起來偷偷哭泣。」這一個禮拜以來,所有院童可說是受盡了折磨,尤其是院長,更是承受莫大的壓力,幾乎喘不過氣。
「我看院長這麼痛苦,就想到一個主意,與其漫無目的的募款,不如就鎖定一個人求他捐獻,說不定更有效果。」時局不好,本來就很難募到款,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怨不得別人。
「於是你就想到跟那位叔叔募款,對不對?」程語靈身邊的男院童接口問程語靈。
「你好聰明,小傑,就是那樣。」程語靈捏捏男院童的臉頰嘉獎他。「我從報紙上看到他捐兩千元給慈善機構的消息,心想他一定也不會吝嗇捐錢給我們,就大膽攔下他的車了。」
接下來的故事,大家都已經知道,其實院童們之所以包圍著她,不是為了問她募款的經過,而是對商維鈞有興趣。
「娟娟姊姊說他長得很英俊,是不是真的?」果然院童對他外表的興趣,大過於他的為人,程語靈不禁莞爾,這些孩子真是早熟。
「這個嘛……」程語靈紅著臉不知如何說明,娟娟乾脆代替她回答。
「他當然長得很英俊,一雙秋水般的眸子迷死人,好像西湖的湖水呢!」他們沒去過西湖,但也知道西湖很美,周遭景色跟畫一樣。
「西湖?那一定很美了,他真有那麼好看的眼睛?!」少女情懷總是詩,一聽見商維鈞長得英俊,女院童的眼睛都亮起來了,每一個人莫不揪住心口叫道。
「我怎麼會騙你們。」娟娟格格笑。「還有他的鼻子,就跟桂林的山一樣挺哦!怪好看的。」他們也沒去過桂林,但桂林山水甲天下,這句話人人都知道,這已是娟娟所能想到最好的形容詞。
「鼻子跟山一樣挺啊,我也要。」女院童在腦中拚命想像商維鈞的長相,雖然娟娟講得很生動,但她們怎麼也想不出來,只有程語靈能清楚畫出他的輪廓。
「還有他的嘴唇,好性感哦!」娟娟想到心兒就怦怦跳。「不會特別厚,也不會特別薄,有一種說不來的立體感,好像西洋畫裡面的人物。」院長是一位很有修養的女性,平時都會帶領院童們做些藝術欣賞,西洋畫教學也是其中一個專案。
「西洋畫!」聽娟娟這麼說,女院童又叫起來。「你是說,他長得像大衛嗎?」米開朗基羅所創作的大衛像,是所有女性的夢想,院童們也不例外。
「大衛?」娟娟愣了一下,不確定商維鈞是否長得像大衛,但在她看來一樣完美就是。
「我不相信,娟娟姊姊一定是騙人的,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長得像大衛的男人。」女院童瞧見娟娟遲疑,馬上出聲抗議,認為她說謊。
「是真的,他真的長得很英俊,對不對,小靈?」娟娟一人難擋眾人,連忙用手肘碰碰程語靈的手臂搬救兵,她只得出面作證。
「娟娟姊姊沒有騙人,他真的長得很英俊……」說話的同時,她的腦中浮現出商維鈞清楚的輪廓,從他的濃眉到他長翹的睫毛,挺直的鼻樑以及性感的嘴唇,無一不在她的眼前晃動。就像娟娟說的,他真的英俊透了,完美得不得了。
「哇!英俊又有錢,好像小說中的男主角!」女院童都中了鴛鴦蝴蝶派小說的毒,還沒長大,就開始風花雪月起來了。
「你們又偷看小說,我要去跟院長打小報告,看你們還敢不敢懷疑我的話!」娟娟逮到女院童們的小辮子,威脅要去報告院長,女院童們連忙求情。
「不要這樣啦!娟娟姊姊,我們知道錯了,你不要去跟院長打小報告,哦?」女院童們卯起來向娟娟求情,就看見她的身體被搖得像波浪,臉上掛著得意的表情。
「這個嘛……」她一臉惡作劇。「不行,我一定要告訴院長,說你們偷看小說。」
「娟娟姊姊!」女院童於是更加巴著娟娟,將她的身體搖來搖去,看得程語靈忍不住發笑,娟娟也真愛捉弄人。
「但是那位叔叔真的會把錢送過來嗎?」相較於女院童對商維鈞外表的關注,男院童更注重實際問題。
「好多人都說要捐獻,最後一毛錢都沒看見過他們拿出來,他真的會捐款嗎?」他們不願意見到希望又落空。
坦白說,程語靈也在為這件事情煩惱,畢竟他們遇見過太多光用嘴巴敷衍的「善心人」,其中只有少數幾人會付諸行動,其餘只是嘴巴說說,不把承諾當一回事。
「這……」她實在不忍心告訴院童,他們煩惱的事情有可能發生,因而再三斟酌用語。
「不會吧,小靈。」娟娟也很緊張。「真的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真變成這個樣子的話,她們可就白辛苦了,枉費她們在大馬路邊等候了一上午。
程語靈咬住下唇,不敢想像萬一商維鈞只是隨便說說,育幼院會變成怎麼樣?恐怕立刻就得關閉吧!
「咳咳!孩子們,有人來看你們了。」
就在程語靈不確定商維鈞是否真的會捐錢之際,門口突然傳來院長的聲音,她回頭一看,不期然看見商維鈞,他正以打趣的目光看著她。
「商先生!」娟娟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商維鈞居然親自大駕光臨,他其實只要派人送錢來就可以,
程語靈也不敢相信,她才在想他可能不會履行承諾,他竟然就出現了。
「這位是商維鈞先生,他特地送一千元過來,大家快謝謝他。」院長要院童們別發愣,趕快謝人,院童們連忙齊聲喊道。
「謝謝商先生!」
「不必客氣。」商維鈞的視線,依舊落在程語靈的身上,順著他的視線,程語靈這才發現,自己的裙子不曉得在何時翻過膝蓋,露出白皙修長的大腿,於是羞紅臉。
「對不起,不知道你來了,沒有到門口迎接你,真的是非常抱歉。」程語靈匆匆站起來,撫平裙擺,慌張的動作讓商維鈞嘴角都勾起來,她也更加不好意思。
「是我自己沒有事先通知,不能怪你。」他還是盯著程語靈看,她連忙低下頭,感覺心都快跳出胸口。
「院長,我可以請小靈小姐帶我參觀育幼院嗎?我想要進一步瞭解育幼院的狀況。」光盯還不夠,商維鈞並且要求和程語靈獨處,院長只得點頭。
「小靈,就由你帶商先生參觀育幼院吧!一定要好好招待商先生,千萬不能失禮。」院長囑咐程語靈,就怕她心直口快,一個不小心得罪了最大的贊助者。
「好的,院長。」程語靈很高興能夠和商維鈞單獨相處,雖然她明明已經心跳到快要死掉,還是很興奮。
她盡可能強裝鎮定地帶領著商維鈞參觀育幼院,為他介紹每一處設施。
「這裡是飯廳,那邊是廚房,再過去是教室……」
育幼院的占地嚴格說來並下大,幾個破房間便是孩子們的棲身之地,他們甚至沒有像樣的浴室,更別提自來水,他們還在使用井水。
「誠如你所見,育幼院的設備很簡陋,花不了幾分鐘就能介紹完畢。」約略走完育幼院一圈,程語靈在後山坡停下,一臉抱歉地對商維鈞解釋。
商維鈞雙手插進口袋,俯視山下的上海市,發現育幼院的設備雖簡陋,卻有著極佳的視野,如果在這個地方蓋一座別墅或是洋樓,應該不錯,難怪債主們會急著要育幼院還錢。
「要支撐一家育幼院一定很辛苦吧?也真難為了院長。」商維鈞對院長的印象很不錯,她臉上祥和慈愛的表情,讓他聯想到聖母。
「是很不容易。」程語靈頗有同感。「一年前還有大金額的固定捐款,但自從那位固定捐款的善心人士破產以後,育幼院就只能靠小額捐款和借貸過日子,真的是很吃力。」就因為入不敷出,又求救無門,她才會大膽攔下他的車,沒想到意外成功。
「當初你是怎麼來到育幼院的?」他們原本話說得好好的,商維鈞卻突然改變話題,讓她小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商先生。」她奇怪地看著商維鈞,他好像對她的身世特別感興趣。
「我的記憶是從育幼院開始的,育幼院以前的生活,我完全沒印象,也不曉得自己怎麼來到育幼院。」記憶一片空白。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雖然程語靈表示她沒有記憶,但商維鈞還是不放心又確認一次,她更加莫名其妙。
「完全不記得。」她打量商維鈞。「你幹嘛一直問我這個問題,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沒有,我只是找話題,如此而已。」他暗示程語靈他們沒花多少時間就參觀完了育幼院,若不做點別的事,恐怕會很無聊,她也過意不去。
「哦!」程語靈確實很過意不去,他只是基於禮貌才關心她,她卻以為他是對自己有意思才會不停地追問,完全是表錯情。
不可諱言,程語靈早已迷失那顆少女心,從他走下車,或許更早開始,她就一直不停在期待,所以才會產生這種荒謬的心情。
「你手上的戒指真特別,哪裡買的?」他不著痕跡又把話題轉回她身上,這次是對她手上的戒指有興趣。
「這不是買的,是我的。」她注意到他似乎很喜歡她手上的戒指,眼睛老是有意無意地盯著戒指看,這又讓她覺得很沮喪。
「你的?」商維鈞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似乎無法認同這句話。
「嗯。」程語靈點頭。「從我來到育幼院的時候它就跟著我了,當然是我的。」她得意洋洋地看著戒指。
「院長還曾經告訴我,就算我已經發燒到意識不清,也不願放開我手中的戒指,所以她研判它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可能還是我身分的證明,叫我千萬不能弄丟戒指。」
這即是她為什麼記不得任何事情的原因,她被帶來育幼院後,立刻就發了一場高燒,昏睡了好幾天。等她醒來,已經是另外一個人,另一個身分,過去對她就如同一張白紙一樣,未曾留下隻字片語,唯一的線索,就是這枚戒指。
看著程語靈把玩手中的戒指,商維鈞垂下的眼沒有透露出任何思緒,就只是靜靜地望著。
有關於她來到育幼院的經過,他早已透過院長的嘴打探清楚,現在只是進一步確認罷了。
她忘掉了一切,這很好。對某些時候來說,遺忘並不是一件壞事,反而是一種恩典,她也是有福的人。
「這枚戒指很漂亮吧?」玩著玩著,程語靈突然把戒指拔下來,拿到他面前晃動,商維鈞勾起嘴角。
「是很漂亮。」純白金打造,請的還是全上海最有名的冶金師傅,怎麼可能不漂亮。
「是吧?」程語靈得意地微笑,又將戒指戴回到手上。「我小時候老嫌它醜,又覺得它好大,想不透它怎麼會是我的戒指,完全不適合我。」
精緻閃亮的籠頭戒上,指圈的部分綁了好幾圈紅線,可見戒指對程語靈來說真的過大,難怪她要抱怨。
「的確不適合你。」戒指是他的,怎麼可能合她的手,合才有鬼。
程語靈對戒指大吐舌頭,商維鈞感覺有趣的同時,亦想起了十五年前那段對話,至今仍盤踞在他心頭。
我不喜歡這個禮物,好大又好醜,難看死了。
當時她也像這樣,將戒指套進自己的手指頭,每套一次就掉一次,套得她都快發脾氣。
你現在看很大,是因為你大小,等以後長大就不覺得了。
如今看來他的預言沒有錯,她確實喜歡上這枚戒指,只可惜他必須將戒指拿回來。
「既然你這麼不喜歡這枚戒指,乾脆賣給我好了,我願意再捐一千元給育幼院,交換你手上的戒指。」他自然而然地提出條件,大大嚇了程語靈一跳。
「我沒有說不喜歡這枚戒指……」她摸摸手中的戒指,深怕被搶去,商維鈞不禁挑眉。
「這戒指對你來說太大了,你還是賣給我吧!」商維鈞再接再厲,就是想要回戒指。
「可是……」
「一千元不是一筆小數目,你最好仔細考慮一下再拒絕我。」他看得出她已有所動搖,於是又說。
程語靈用力的吞口水,就像他說的,一千元不是一筆小數目,足以讓育幼院撐到明年夏天,甚至有能力送小朋友去上學。
但是……
她同時也沒忘記,院長囑咐過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弄丟戒指,因為那是她身分的證明。
「謝謝你的提議,但我真的不能把戒指賣給你,我還要靠它尋找我的親人。」雖然機會渺茫,但她堅信總有一天她會找到她的家人,跟他們團圓。
商維鈞不發一語地打量程語靈,不知道該怎麼告訴程語靈,她只是在作白日夢,她的家人都被他殺死了,沒有留下活口。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但上天對她太好,抹去了最骯髒的記憶,將遺憾留給他承受。
直到此刻,她仍然像小天使一樣純潔,一樣在心頭飛來飛去,擾亂他的思緒。
「算了,不勉強你了,你還是留著那枚戒指吧!」他可以強行奪走,但他不打算這麼做,至於真正的原因只有天曉得,他自己也無法解釋。
「真的?」她松了一口氣,好怕他會因為她的拒絕,不捐先前說好的一千元,間接傷害到育幼院。
「不僅如此,我還打算再捐一千元,幫你們裝設自來水管。」井水雖清澈,但萬一干了,到時大家都沒水喝,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你、你還要再捐一千元?!」程語靈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天下竟有這麼好心的人。
商維鈞點點頭。
「那不就是兩千元了?」程語靈高興到跳起來,不顧一切地拉起他的手感謝他。
「謝謝你!有了這兩幹元,育幼院就可以再撐好一陣子,我們之前積欠的債務也可以還清了!」程語靈沒想到好運居然接二連三,她這麼輕鬆就解決了育幼院的問題。
看著她雀躍的表情,商維鈞的心湧上一股奇妙的感覺,曾經被他封鎖了十五年的影像,再一次和程語靈重疊。
那是小時候的她,開心的拿著他的戒指跟他說謝謝。從小她就是這麼天真,不懂得防備,就算已經長大,依然天真如昔,不曾懷疑他的動機,其實他只想要回戒指。
然而在他笑她傻的同時,他的心亦產生一股不安和愧疚,這是自他帶頭鏟平程家以後,就不曾有過的情緒,如今卻在他心頭著陸發酵。
不做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徹底,將心中殘存的不安和同情一併清除乾淨,不能留下一絲憐憫和愧疚,否則就是自尋死路。
父親嚴肅的面孔和沉重的叮嚀,其實就是在黑社會打混的最高指導原則,這點商維鈞比誰都清楚,卻沒有做到。
他已經犯下一個錯誤,絕不能再犯下第二個。
「啊?對不起,我太放肆了。」察覺到自己居然還拉著他的手,程語靈連忙害羞地甩開商維鈞,為自己的大膽跟他道歉。
即使已經下定決心,但她羞愧的表情仍然深深吸引他,吸引他的視線自然而然在她臉上駐足。
「我該走了。」緩緩收回視線,商維鈞臉上的表情深奧難懂,倒是程語靈流露出明顯的驚慌。
「你要走了?」她的表情就像即將失去某件重要的東西,模樣煞是有趣。
「我只是送錢來。」他也不點破,只是用一雙水漾凝眸盯著她,害她心臟一陣小鹿亂撞。
「那你、你會不會再來?」她也不知道哪裡找來的勇氣,居然問他這個問題,這等於是邀請。
「你希望我再來嗎?」他不答反問。
「我希望你再來。」她也不矯情,大膽說出自己的心意。
只見商維鈞微微勾起嘴角,轉身就走。
程語靈張大嘴,很想叫住他又不敢,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她才暗罵自己。
笨小靈,你到底在做什麼,還要不要臉啊?
一想到她居然主動開口要求他再來,程語靈就想掐死自己算了。
噗……
汽車的引擎聲,這時從育幼院門口傳進程語靈的耳裡,她連忙轉身跑到山坡的制高點目送商維鈞離去,心中依依不捨。
他一定不會再來了。
看著越離越遠的車影,程語靈萬分沮喪。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1:13
第三章
接下來的日子,程語靈每天都伸長著脖子,等待商維鈞出現。
她等啊等的,別說是商維鈞,就連幫他開車的小弟都沒等到,看樣子她的預言成真,他是不會再來了。
程語靈的心中有說不出的失望,但她也明白這本來就是奢求,他一個有錢有勢的大老闆,憑什麼理會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即使如此,她依舊掩不住心中的失望,成天鬱鬱寡歡,儼然就是一位失戀少女。相較於她的失意,娟娟的情緒卻顯得極為亢奮,每天都笑容滿面,快樂得不得了,和程語靈呈現強烈對比。
「你怎麼了,娟娟,怎麼這麼興奮?」程語靈總算注意到好友不對勁,她的笑容太誇張,擺明了有好事。
娟娟一臉笑意地看著程語靈,看了她大半天,才將她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宣佈道。
「我戀愛了!」臉頰並漾起一抹幸福的紅暈。
「你戀愛了?!」程語靈驚訝地張大眼睛。「你跟誰戀愛?」不會吧,短短幾天她就fall in love,速度未免太快。
「跟一個很英俊的男人!」娟娟的臉都亮起來,程語靈則是張大了嘴,一臉無法置信。
「快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同是豆蔻年華,程語靈興奮的程度自是不在話下,雖然主角並不是她。
娟娟笑嘻嘻,她就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不愧是她的好友。
「其實說來也真巧,我也是在街上遇見他的,就和你差不多。」只不過小靈是刻意,她則是無心,沒想到竟成就了一樁美事。
「此話怎講?」程語靈聽得一頭霧水,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娟娟趕緊進一步解釋。
「就是募款啊!」娟娟說。「我看你為了育幼院這麼努力,心想自己也不能輸給你,於是就捧著箱子到街頭募款,沒想到就遇見他。」一想起她的秘密情人,娟娟的心就暖得化不開,好想他。
「我猜猜看,他捐了錢,對不對?」哇,好浪漫,簡直就跟小說一樣嘛!
「嗯。」娟娟笑吟吟地點頭。「他說很難得看見像我這麼美麗又有愛心的姑娘,一口氣捐了五十元給育幼院,我們已經約好下次還要碰面。」
「天啊!居然有這事,你真幸運。」程語靈很為好友高興。「而且他說還要跟你見面……」實在是太美妙了--
「但是院長不喜歡我們跟陌生人太過親密,你隨便就答應人家,沒有關係嗎?會不會惹得院長不高興?」
上海是一塊表面繁華,實則藏汙納垢之地。它擁有各式各樣的西方建築,被外界戲稱是萬國建築博覽會,一旦夜晚來臨,霓虹閃爍,萬家燈火,有如一座永不熄燈的不夜城,更像是黃埔江邊最燦爛的鑽石。然而,它同時也是吞噬人的地獄,有太多的犯罪事件不停地在這座城市上演,有太多無辜的婦女和兒童,被當做牲口一樣的買賣,或是被誘騙去從事色情工作。
這些陷阱,很難防範,尤其近幾年的時局不好,誘拐事件更是層出不窮,所以院長才不要他們隨便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就怕招來更大的危險。
「所以我才要你幫我保守秘密。」娟娟趕忙捂住程語靈的嘴,就怕她走露風聲。「你也知道院長老是喜歡把目標放在我身上,一點都不公平。」
育幼院就她們兩個「院童」的年紀最大,都是十八歲,但院長不擔心程語靈,就怕娟娟被人拐走,盯她盯得特別緊。
「她也是關心你嘛!」程語靈在一旁打圓場,但在心裡面她倒認為院長擔心得有理,畢竟她們雖然同齡,但娟娟無論是在外表或身材上,都比她發育得更好、更成熟,是男人們追求的目標。
「我知道。」娟娟嘆氣。「但我真的希望,院長能少管我一點,多給我一點自由。」
「你會跟他交往嗎?」儘管程語靈知道院長是為她們好,但每個人的想法不同,不能勉強。
「那還用說?」娟娟一臉理所當然。「他看起來就是一副有錢人的樣子,我要緊緊抓住他,然後離開育幼院,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娟娟生性虛榮,一心一意嚮往外面的花花世界,院長就算用再多的戒律,也綁不住她那顆想飛的心,這也是她老人家頭痛的原因。
「對了,那天你不是帶商維鈞參觀育幼院,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或是對你表示好感?」娟娟自個兒在熱戀頭上,自然而然把程語靈想成跟她一樣,這點讓程語靈感到十分洩氣。
「他什麼也沒說。」不要說好感,恐怕連感覺都沒有。「不過他倒是對我手上的戒指有興趣,想要花一千元買下戒指。」
「他要買你手上的戒指?!」娟娟聞言張大眼睛。「他還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對人沒興趣,卻喜歡上戒指。」她怎麼樣都想不通。「算了,他的眼光有問題,不要理他。」放著小靈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不要,卻喜歡她手中那枚醜陋的龍頭戒,這還不怪嗎?
娟娟無法理解商維鈞的眼光,程語靈則是覺得很羞愧,娟娟不過到街頭募個款,就有人對她表達愛意。商維鈞都親自把錢送上門了,卻只看中她手中的戒指,相較之下,她真是太遜色,一點魅力也沒有。
「沒關係,說不定他會再來,到時候你就能看見他了。」程語靈垂頭喪氣的模樣著實可憐,娟娟連忙出聲安慰程語靈。
「是啊,說不定……」程語靈笑一笑,很感謝好友的鼓勵,但她實在沒把握。
「如果他沒來,你再去大街上攔他的車就好了嘛,幹嘛垂頭喪氣?」娟娟用力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推得程語靈格格笑。
沒錯!她最大膽了,如果商維鈞敢不來,她再去大街上阻攔他的車子,看他往哪裡跑?
「反正我是路霸。」程語靈調侃自己,娟娟瞪了她一眼,也跟著笑起來,兩個小女生幾乎笑破肚皮。
「哈哈哈……」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瞧你們笑成那個樣子。」
兩個女生笑得正開心,院長剛好挑這個時候進來,嚇得她們趕忙止住笑意。
「沒什麼,只是在聊天而已。」她們一個臉紅,一個心虛,院長見狀頻頻嘆氣,很為她們擔心。
「如果你們沒事的話,就去幫忙照顧孩子們,小傑需要有人幫他洗澡,也需要有人幫忙煮飯,你們快去……」
「是,院長。」
程語靈和娟娟不待院長講完,就已經奪門而出,院長又嘆氣。
到底怎麼回事,得另外找個時間跟她們談談。
院長抱著頭回到院長室,才打開門,就看見商維鈞。
「商先生!」她驚訝地看著商維鈞從椅子上站起來,滿臉笑意地跟她打招呼。
「您好,院長,又來打擾。」商維鈞頷首。
「您怎麼……」院長的驚訝全寫在眼底。
「我送棉被和玩具過來,上次我參觀育幼院的時候,發現院童們幾乎沒有什麼玩具可玩,棉被也嚴重不足,剛好今天沒事,就自己送過來了。」他解釋。
「您真是個好人,已經捐了兩千元給育幼院,還幫我們買東買西,真是謝謝您了。」對於商維鈞,院長只能說感動,他年紀輕輕,就這麼熱心公益,將來必定能有一番作為。
「只是件小事,請院長不必客氣。」商維鈞兩眼專注地對著院長說道,院長完全能瞭解為什麼兩個小女生一談到他就臉紅心跳,他長得實在太白淨了,漂亮的程度猶勝女人。
「我想見小靈小姐。」
只是他同時也很危險,隨便勾勾手指,便能教女人甘心任他擺佈,這點院長十分憂心。
「她正在水井旁邊幫孩子們洗澡,我帶您過去--」
「不必了,我知道路怎麼走,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不需要麻煩院長。」商維鈞委婉地拒絕院長的好意,她只得點頭答應。
「那我就不帶路了。」
「您忙。」
商維鈞和院長再打了一次招呼後,便退出院長室,朝院子走去。
雖然他已經跟水公司申請了自來水,但還沒有接管以前,育幼院的主要用水還是依賴院子裡的那口水井。
商維鈞的腳步很輕,幾乎無聲。當他到達院子,沒有人發現他,或說沒有空發現他,大家都玩成一團。
「討厭,小傑,不要再玩了啦!」
院子裡面,院童們卯起來打水仗,拚命朝程語靈潑水。
程語靈除了必須應付跟她正面迎戰的小傑,還得提防一旁偷襲的小朋友,顯得非常忙碌。
「不要再潑了--啊!」小傑趁隙朝程語靈的胸口潑了一大盆水,程語靈尖叫了一聲,被淋得渾身濕透。
「小傑你--」她本來想抓起小朋友,好好打他一頓屁股,不期然發現商維鈞就站在幾公尺外,帶笑地看著她。
程語靈瞬間像具失心的木偶,呆立在原地,半天無法回應。或許她發愣的模樣太有趣,也太可愛,讓他幾乎不想開口。
「你再繼續這樣站著,會著涼。」並且刻意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程語靈起先還迷迷糊糊,不懂他什麼意思,直到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自己的身體,才發現大事不妙。
「我、我先回房換衣服了!」老天,她的衣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透明貼身,簡直丟臉透了。
她飛也似地逃離現場,商維鈞的視線尾隨著她的背影,總覺得她再這麼冒失下去,一定會跌倒。
「商先生,您又來看我們了嗎?」小傑感受不到大人之間的張力,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跟商維鈞打招呼,他彎下腰親切地摸小傑的頭。
「是啊,又見面了,你好嗎?」他很喜歡這個小傢伙,而且他跟程語靈也好像很親密的樣子。
「我很好,商先生。」小傑很開心的點頭。「我跟你說,你沒來的這幾天,小靈姊姊一直念著你哦……」
正當程語靈忙著大敲自己的頭,罵自己笨的時候,小傑也沒閑著,緊巴著商維鈞的手臂,把他所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兒說給商維鈞聽。
「笨蛋笨蛋,你待會兒要怎麼出去見人?」狼狽跑回她和娟娟共用的房間,程語靈只想把自己打死,她老是在他面前表現出最糗的一面。
她看看自己濕得一場糊塗的身軀,突然想起她的外表一定也一樣狼狽,急忙沖到鏡子前,看情形有多糟。
完了!
她懊惱得快要死掉。
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落湯雞,可笑極了。
想到自己在暗戀對象的面前,竟是這副德行,程語靈就想殺死自己。
她快速地脫下身上的濕衣服,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從椅背上拿起披在上頭的幹毛巾,一面照鏡子把濕掉的頭髮擦乾。
她擦啊擦的,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啊,小傑!」那個大嘴巴!
程語靈匆匆丟下毛巾,趕到院子去阻止小傑洩漏她的秘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小靈姊姊。」
瞧小傑一臉興奮,程語靈就知道沒救了,小傑八成已經把她暗戀他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呃,那個……」
「你要不要和我到附近走走?」
她正想請他別聽小傑胡扯,商維鈞卻先提出邀請,程語靈只得點頭。
「好。」怎麼辦?她要怎麼說服他,小傑說的都不是真的,會不會越解釋越糟?
程語靈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跟在商維鈞的後頭,好怕他會突然回頭嘲笑她。
他們來到上回駐足的山坡,一起俯看腳底下的大上海,商維鈞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盯著腳底下的那片繁華,星眸半垂。
程語靈不敢開口破壞這份寧靜,光是像這樣待在他身邊,偷偷打量他便是一種幸福。
她著迷地看著他的側臉,他的正面雖然俊美到有過分秀氣之虞,但側面的線條卻十分陽剛,很有男人味,跟正面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程語靈覺得很神奇,陰柔跟陽剛竟能同時並存在一個人的身上,這只能說是上帝的賜予。
「你在育幼院好像過得很快樂。」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誰知道他竟會突然回過頭來盯著她,害她措手不及。
「我、我確實過得很快樂。」真糗,又被逮到了。「我很喜歡育幼院裡面這些小朋友,把他們當親人一樣對待,況且院長真的對我們很好,除了提供我們吃穿之外,還要抽空教我們英文--」
「你還會英文?」聽到她居然還懂得英文,他有些驚訝。
「是啊!」她笑得很燦爛。「我從小就跟著院長學英文,除此之外,我還上過初中、高中,不過高中念到第三年就念不下去了,有點可惜。」
「是因為錢的問題嗎?」商維鈞問。
「嗯。」程語靈點頭。「院長四處借錢供應我念書,我覺得這樣太辛苦,就主動辦理休學。」幫忙募款。
「我真的很想念大學。」她感慨地說。「有了較高的學歷,我就能找到一份比較好的工作,賺更多的錢幫忙育幼院。」到底募款只是一時,還是應該要有固定的收入做為支撐,這才是長久之計。
程語靈在不知不覺中透露自己對學業的渴慕,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商維鈞眼裡,讓他沉吟。
突然間來臨的沉默,使得程語靈以為自己說錯話,只好又偷打量他。
她發覺他雖然英俊非凡,臉上時常掛著微笑,但是好像心事重重,教人猜不透……
「小靈小姐。」
就在她發呆之際,他突然呼喚她。
「是。」她連忙回神,整張臉紅得像關公。
「我們回去吧!」他說。
「啊?」可是他們才剛來……
「出來太久,院長會擔心,況且你還得照顧小朋友,他們還等著你幫他們洗澡。」商維鈞提醒程語靈,她還有工作沒做完,讓她好羞愧。
「說得也是。」她心虛地笑道,覺得自己好丟臉。
兩人才相處不到十分鐘,就要說再見,程語靈當然是萬分不捨,直覺的認為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我還有點事要跟院長說。」最過分的是,他連再見都不肯說,隨口打發她兩句便自顧自地去找院長。
程語靈只能張著嘴,凝視他的背影。
「小靈姊姊!」院童拉她的裙擺撒嬌,她才想起,該做的事情還沒做完,沒有時間發呆。
「走,我們去洗澡。」她摟著院童,走向院子,要小朋友一個一個排隊洗澡。
「什麼?您要讓小靈去讀中西女中?!」
同一時間,院長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坐在她對面的商維鈞,以為自己的耳朵有問題,聽錯話。
「我聽小靈說她已經念完了二年級,只差一年就可以畢業,我想讓她念完高中。」反之,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人人都有求學的權利。
「但是中西女中可是一所貴族學校,她們會收小靈嗎?」院長也希望小靈能夠完成學業,然而中西女中可不是那麼好進去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念。
「學校方面,我有人脈,只要小靈小姐的程度夠,入學不是問題。」他之所以先來和院長商量,一方面是基於尊重,另一方面是想弄清楚程語靈有沒有繼續課業的能力。
「小靈在校的成績非常優秀,一直都是名列前茅,這點您不必擔心。」院長掛保證,程語靈絕對是塊讀書的料,只要有機會,她可以比任何人讀得都好,她對她有信心。
「我相信您的話。」也相信自己的眼光。「那麼我們就這麼決定,讓小靈去就讀中西女中,所有的費用由我支付。」他一定負責到底。
「商先生……」院長打量商維鈞,不知道該怎麼說。「您為什麼對小靈這麼好?你們只是因為小靈魯莽的舉動而認識,有必要為此而付出這麼大的心力嗎?」
先是捐錢,現在又要供她念書,若說沒有什麼目的,還真教人難以置信。
「沒有人能夠瞭解上帝的旨意,哪怕是先知。」商維鈞僅是用這一句話,便算回答了院長的疑問,院長聽得一頭霧水,始終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我們應該問問小靈小姐對於這件事情的看法,可否請您派人找她過來?」很明顯商維鈞也沒打算讓院長瞭解,他只在乎程語靈的意見。
「沒問題。」她打開院長室的門,請正經過走廊的娟娟幫她叫程語靈,幾分鐘後,程語靈走進院長室,面對院長。
「院長,您找我有什麼事嗎?」她用眼角餘光偷瞄商維鈞,很驚訝他還留在育幼院,沒像她想像中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商先生說要供應你念完高中,你覺得如何?」院長問程語靈,只見她眼睛拚命眨,似乎沒聽懂院長的話。
「你是說……」
「商先生想送你到中西女中,把剩下一年的課程念完。」院長進一步解釋。「他怕你不同意,特地找你過來徵詢你的意見,你想念完高中嗎?」
答案再明顯不過,她想要念完高中,非常非常的想!
「這是……真的嗎?」他要供應她念高中,並且是中西女中,她是不是在作夢啊?
程語靈不敢置信地看著商維鈞,拜託他別開玩笑。
「是真的。」他微笑回道。「只要你願意,我明天就可以著手安排插班的事。」
也就是說,他沒有開玩笑,跟她一樣認真。
「謝謝你!」程語靈欣喜若狂,興奮全寫在臉上,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懷念上學的日子。
商維鈞不答話,僅是微笑就算回應。
一想到她很快便能重拾課本,回校園讀書,程語靈心中就有滿滿的感謝以及愛慕。想想看,這和Daddy longlegs簡直如出一轍,而商維鈞,就是她的長腿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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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女中」是一所聞名上海的貴族學校,和「聖瑪利亞女中」、「啟明女中」並列為上海市知名的女中,許多名人及有錢人的女公子,都喜歡就讀這所學校。
這幾所學校有個共同的特色--都由教會創辦。
這些由教會創辦的學校,校風嚴謹,收費是一般學校的一到兩倍,全部的學生並規定一律住校,一個月放假一天,每當一到放假日,校門口就會停滿了汽車和黃包車,接這些住校的女學生回家。
位於法租界的啟明女中如此,位於公共租界的中西女中也一樣。好不容易終於盼到放假,學生們迫不及待地沖出校門口,尋找家裡派來的私家車,一時間熱鬧非凡。
「Bye。」
「See you。」
同學們紛紛揮手道再見,一個勁兒地往私家車裡頭鑽。
「Bye-bye。」程語靈跟同學打完招呼後,也坐進商維鈞派來的車子,讓葉疾風送她回育幼院。
待她坐定之後,葉疾風立刻發動引擎,往育幼院的方向行駛。程語靈默默地坐在後座,打量葉疾風的後腦勺,總覺得他好可怕,老是繃著一張臉,笑都不笑。
「請問……」
「什麼事?」
「呃,沒什麼,請繼續開車……」
她猜想他一定不喜歡她,才會對她如此冷漠,從頭到尾,他就沒給她好臉色,害她想多打聽一點有關商維鈞的事也不敢,只敢正襟危坐地當個乖寶寶,真個是悶死了。
程語靈想不透自己哪一點得罪他,更想不透,商維鈞幹嘛要他接送她上下學,簡直恐怖透了。
因為搭不上話,程語靈只好轉而看車窗外的風景,看著看著,讓她發現了一件新奇的事物。
「咦,那個人在幹嘛?」她好奇地盯著人行道上的一位少年,他正拿著一枝小竹竿,像只啄木鳥似地從地上撿起某樣東西,邊走邊撿,撿拾的速度十分驚人。
「他正在『捉蟋蟀』。」這個時候,駕駛座上的葉疾風突然出聲,嚇了程語靈一跳。
「都市裡面也有蟋蟀啊,我還以為要到郊外才有呢!」不過最讓她吃驚的還是葉疾風,他居然理會她。
「他不是真的在捉蟋蟀,而是在撿菸屁股,『捉蟋蟀』只是行話。」葉疾風並非刻意對她冷漠,而是天性如此,只是程語靈不曉得罷了。
「為什麼要撿菸屁股?」她注意到他甚至故意把車速放慢,讓她看得更清楚。
「為了賣錢。」他簡短地回道。
「這也能賣錢?」她瞪大眼睛。
「嗯。」葉疾風點頭。「你別小看這些菸屁股,集合起來重新卷過也是一筆財富,有不少人專靠這行生活。」
只是菸絲品質優劣不等,再加上來源是靠捉蟋蟀者,低頭彎腰或如同磕頭撿拾拼湊而成,所以又叫「彎腰牌」或「磕頭牌」香菸,許多買不起正牌香菸的老菸槍,都喜歡到南洋橋一帶買這些雜牌菸。
原來還有這種行業,她以前都不知道菸屁股還可以賣錢,這也許是個賺錢的方法。
程語靈心裡盤算著一有空,就要上街撿菸屁股,賺錢貼補育幼院。車子持續往半山腰邁進,她睽違了許久的育幼院,赫然進入她的眼簾。
「你看,是育幼院!」她像一個離家多年的遊子,兩手扶住窗緣興奮地大叫。
葉疾風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過離開一個月,卻叫得跟已經離開一年一樣誇張。
「對不起,我真的很想念院長和育幼院裡面的小朋友。」瞧見他不以為然的表情,程語靈尷尬地跟葉疾風道歉。
葉疾風聳肩,雖然仍是未置一詞,但眼神明顯柔和許多,不再那麼銳利。
說也奇怪,經過了這一小段路的相處及對話,程語靈已經不再怕葉疾風,甚至覺得他某方面還滿親切的,還肯跟她解釋何謂「捉蟋蟀」,一般人恐怕還沒這個耐心。
葉疾風是名高明的駕駛,只見他輕踩油門,車子便像蛇一樣地蜿蜒爬上了山坡,在育幼院的門前停車。
「我下車了!」車方停妥,程語靈便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跳下車,跑向育幼院。
「等一下,你忘了行李。」葉疾風把白色籐編行李箱交給程語靈,她頑皮的吐舌。
「謝謝你,葉大哥,差點給忘了。」她俏皮地抱著行李箱,笑著跟葉疾風道謝。
葉疾風愣了一下,表情奇怪地看著程語靈。
「我以後都叫你葉大哥,可以嗎?」他靦腆又帶點尷尬的反應著實有趣,她忍不住綻開笑容。
「呃,可以。」葉疾風沒想到她居然會提出這個要求,有些手足無措。
「就這麼說定了,葉大哥。」她的笑容燦爛而美麗。「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們改天見!」
程語靈一面轉頭對葉疾風揮揮手,一雙腿還不忘朝育幼院跑,看得出來她歸心似箭。
看著她的背影,葉疾風忍不住露出笑容,一直到他看見車窗上的倒影,他才發現自己笑了,趕緊收斂起笑容。
「這個小姑娘……」他搖搖頭,鑽進駕駛座裡面把車開走。
程語靈回到育幼院,第一件事就是去院長室問候院長,跟她報告課業進度和住校情形,接著再到院童們的臥室,陪他們說話唱歌。吃過午飯以後,又得哄他們睡午覺,等到她把所有工作都做完,已經是下午一點三十分,大家都睡了。
程語靈看看表,發現時間還早,她還能再做點什麼。她本想找娟娟聊天,不過好像從她回到育幼院以後,就沒看見娟娟的人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好友不在,所有人又全睡著了,程語靈乾脆決定去撿菸屁股,多少也賣些錢。她不敢、也沒打算告訴院長她要去撿菸屁股,院長一定不會允許,說了反而礙事。
既然是秘密行動,程語靈當然盡可能把腳步放輕,想辦法消除聲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你在做什麼?」
誰知道,商維鈞竟突然出現,差點壞了她的好事。
「噓。」她拚命做出噤聲的手勢,拜託他住嘴。
「我們到外面談。」並且像小偷一樣踮高腳尖鬼鬼祟祟,看得商維鈞的眉毛都揚起來,這小妮子,搞什麼神秘。
「我好怕你會吵醒院長。」一出到育幼院外面,程語靈總算能鬆口氣大聲說話。
「哦?」他眉毛拾得老高,不以為然的表情暗示她最好說明一下,他為什麼要配合她的舉動。
「我想去捉蟋蟀。」她吐吐舌頭,說出她的計畫。「我怕你萬一說話太大聲,吵醒了院長,她不讓我去捉蟋蟀。」所以只好失禮了。
「捉蟋蟀?」聽見這三個字,商維鈞的眼睛迅速瞇起來。
「就是撿菸屁股。」程語靈以為他聽不懂意思,連忙解釋。「捉蟋蟀就是撿菸屁股,這是行話。」
這當然是行話,而且恐怕連一般老百姓都懂,不過她太純潔,不該沾惹這些是非。
商維鈞琢磨著是誰把這些行話告訴程語靈,這時她又興沖沖地問他。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撿菸屁股?」她一臉迫不及待。「兩個人動手比較快,也撿得比較多,我們一起去吧!」
聞言,他只覺得啼笑皆非,別說他現在的身分地位,就算時間倒退二十年他也不會幹這種事,山海會不碰這門生意。
「我可以載你到街上去,但別想我會和你一起撿菸屁股,那不是我的風格。」他很難想像自己彎著腰,拿根小木棍在大街上四處找菸屁股,光想就令人毛骨悚然,渾身都不舒服。
「也對,這太為難你了。」像他這麼優雅的男人,只適合坐在大飯店的咖啡廳裡面喝咖啡,讓他撿菸屁股,好像太過分了哦?
「達成協議?」商維鈞挑眉問。
「達成協議。」她笑得燦爛,漸漸發覺他幽默的一面,他有時說話很好玩。
商維鈞可不覺得哪一點好玩了,他之所以會答應載她去撿菸屁股,是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不幫她,她也會自己想辦法,她就是這麼固執。
「你打算到哪邊撿菸屁股?」問題是撿菸屁股沒有她想像中容易,這是一門生意,有地盤上的問題,不是人人能撿。
「霞飛路一帶。」她早想好了。「那裡的外國人多,菸屁股一定也不少,而且都是一些洋菸,賣的價錢也比較高,我想到那邊試試運氣。」
原則上她沒說錯,霞飛路本來就以異國風情聞名,也居住著許多洋人,但那兒是法租界,不是他的地盤,去了只怕會惹麻煩。
「上車吧,我帶你去。」麻煩歸麻煩,總比她一個人胡亂闖來得好,遲早要出事。
「那就麻煩你了。」她不知上哪兒去找了一根細棍子和麻袋,商維鈞覺得很可笑,這種打扮一點都不適合她,看起來就和小丑一樣唐突。
「到霞飛路去。」他交代負責開車的手下,對方立刻發動引擎,往山下奔去。
杜森伯格SJ高速敞篷轎車,原來就以速度著名,時速高達兩百零六公裡的高速跑車,跑起山路如入無人之境,這讓程語靈想起葉疾風的車子,他好像也是開杜森伯格,但是四門轎車,顏色也要暗淡多了,是全黑,不像商維鈞這輛車子這麼搶眼。
「噗哧!」沒想到車子也能反映一個人的性格,想到她就忍不住發笑。
「你笑什麼?」他淡淡地打量程語靈,她的心情似乎很好。
程語靈搖搖頭,總不能告訴他,她正在想他和葉疾風之間的差別吧?有點不恰當。
商維鈞僅是瞄了她一眼,沒再追問下去。
充滿濃厚法國風情的霞飛路,是他們初相識的地方,程語靈自然特別喜歡這裡。
「我迫不及待想大顯身手了。」車子還沒停穩,程語靈便已經對滿街的菸屁股充滿了期待,幻想它們會為她帶來一筆可觀的財富。
「去調一些兄弟們過來,越快越好。」同一時間,商維鈞卻是對手下附耳說話,要他找人過來支援,免得出問題。
手下在停妥車以後,便悄悄離開,回總會調派人手。
程語靈不知道她已經誤觸了別人家的地盤,還喜不自勝,以為自己挖到寶,實則是挖到炸彈。
偌大的人行道上,就只看見她像只小兔子,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撿菸屁股撿個不停,才沒撿多久,就已經撿滿了一小袋。
跟在她後面的商維鈞則是默默計算,炸彈的引信何時會引爆,他又該何時上場?該不該上場?表情因此而顯得有些沉重。
「喂,你們看,那邊有個女的也在捉蟋蟀。」
炸彈很快引爆,沒多久佔據這個地盤的小嘍羅便發現程語靈,指著她叫囂。
「媽的,她到底知不知道死活,居然敢撒野撒到我們的地盤來。」
「我們過去給她一點顏色瞧瞧,順便教訓教訓她!」
一群小嘍羅毫無預警地圍住程語靈,她正專心在撿菸屁股,突然被包圍,覺得很莫名其妙。
「你們……」
「臭娘們,這是我們的地盤,誰讓你在這裡捉蟋蟀,快滾回去!」
她還來不及問他們的意圖,他們便先動口趕人了,程語靈更加莫名其妙。
「什麼地盤……」
「發哥,她已經撿了一大袋,難怪今天的菸屁股這麼少,全給她撿去了。」有個小嘍羅發現她手上的麻袋,跟帶頭老大報告。
帶頭老大聞言搶過程語靈手中的麻布袋,裡頭確實累積了不少菸屁股。
「可惡!」他原本想朝程語靈的臉一巴掌揮下去,手卻在半空中硬生生遭攔劫,動彈不得。
「誰敢這麼大膽,阻止我發哥--」帶頭老大怒氣衝衝地轉向阻止他的混蛋,不期然看見商維鈞,都快嚇呆。
他們居然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他就是玉面羅刹,這下可隆了。
「你剛剛說什麼,我好大膽?」商維鈞微笑的模樣,無比的英俊,也無比的恐怖。
「我、我!」帶頭老大連吞好幾次口水,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嚇得臉都白了。
其他的嘍羅情況也沒好多少,就瞧見他們抖得像秋天裡的葉子,只差沒跪下來。
「老大,兄弟們都調來了,要下令嗎?」消失的手下,不知在何時又回到商維鈞身邊,帶來一大隊人馬。
瞬間只見到一群穿著黑衣的男子,佔據整條人行道,人數至少有八、九十人。
嘍羅們在同一時間下跪,高喊:「玉面羅刹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又是哭叫,又是發抖的,完全不及先前囂張的氣勢。
「你……」但最驚訝的要算是程語靈,她根本不知道他是黑社會老大,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
「害怕嗎?」他並不想表明身分,但情況好像由不得他。
程語靈搖搖頭,表示她一點都不在乎。他雖然是沾染了一點點顏色,但依舊是她的長腿叔叔,依舊是她最愛慕的人。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1:33
第四章
知了鳴叫的夏天,太陽豔過了頭。熾熱的空氣逼得人們紛紛躲進屋子,想盡辦法消暑氣,唯有程語靈一個人坐在育幼院後頭的大樹底下剝花瓣。
「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他不愛我……」
紅色的玫瑰花瓣像是少女的眼淚,涓滴落入茂密的綠草之中,程語靈剝完手上最後一片花瓣,沮喪地發現到,最後的結果竟然是「他不愛我」,讓她深受打擊。
「唉!」她縮起膝蓋,將下巴靠在膝蓋的上面,心情真是壞透了。
再過一個禮拜就要舉行校外舞會,但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原因就出在商維鈞身上。
他到底對她抱持何種心態?
她不懂。
他只把她當小妹妹看呢,還是有更進一步的感覺?這一切都是謎,答案只有他自己明白,外人很難瞭解。
害怕嗎?
她想起捉蟋蟀那天,當他不得不揭露自己的身分時問她的話。
當時她搖搖頭,清楚地讓他知道她一點也不害怕。事後,他特地帶她上高級餐館,請她吃飯跟她道歉。
從此以後,他們的往來更加頻繁,一起吃飯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漸入佳境,但她實在無法確定,他是基於資助人的角色,還是真心喜歡她才對她這麼好,她真的不敢確定。
但她知道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他,這點無庸置疑。然而她同時也為單戀而苦惱,如果他也能愛她,那就好了,她就不必坐在這裡唉聲嘆氣了。
「好煩哦!」怎麼也想不出答案,程語靈決定去找娟娟聊聊,省得一個人胡思亂想。
她匆匆跑回房間,本來以為可以找到娟娟,但她並不在房裡。
「奇怪,吃早飯的時候,明明還看到她的。」面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程語靈有些納悶,想不透娟娟跔哪裡去了。
「會不會在小朋友的房間?」程語靈決定到院童們的房間看看,娟娟疼愛院童的程度不下於她,說不定她正在給院童們講故事,哄他們睡覺。
程語靈於是關上房門,打算到院童睡的大通鋪找娟娟,才走沒幾步,不期然聽見院長驚慌的呼喊聲。
「小靈,你過來一下。」院長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程語靈急忙趕到院長室。
「怎麼了,院長?」程語靈從沒見過院長如此驚慌,除非是債主又上門討債。
「娟娟走了。」院長指示程語靈把門帶上,免得被院童們聽見。「她留下一封信說要離開育幼院,還要我們別找她,她要過自己的人生。」
院長將娟娟留下來的信拿給程語靈,她接過去將信從頭看了一遍,看完後咬緊下唇,不知該說什麼。
「居然跟男人跑了,這孩子到底在想什麼?」想到娟娟未來的前途,院長就忍不住抱頭嘆氣,好怕她會走錯路。
「娟娟、娟娟可能是因為談戀愛,才會這麼衝動,請院長原諒娟娟。」同樣陷入熱戀,程語靈非常能夠理解娟娟的心情,卻不能苟同她的行為。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院長沉痛地說道。「我就是知道她的個性禁不起誘惑,才會對她更嚴加管教,結果還是沒用。」
「我們要不要跟巡捕房報案,請他們幫忙尋找娟娟?」程語靈知道院長的用心良苦,可惜造成了反效果,她也很遺憾。
「算了。」院長搖搖頭,語氣沉重無比。「娟娟本來就不想待在育幼院,就算把她找回來,她還是會再逃走,多此一舉罷了。」
院長嘆氣。
「現在,我只希望那個男人能夠好好地待她,我就滿足了。」這也是現在唯一能祈禱的事情。
「院長……」程語靈覺得好抱歉,如果她能早一點把這件事告訴院長,或者花多一些時間跟娟娟溝通有多好,娟娟也不至於離開育幼院。
「別想太多,小靈。」院長要程語靈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是娟娟自己的問題,她一心嚮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就算我們用十根繩索也拴不住她的心,只能由她了。」
話雖如此,程語靈仍舊覺得對不起娟娟,如果她不必住校就好了,娟娟就有個說話的伴,也不會做傻事了。
「快要放暑假了吧?」院長要煩惱的事情不少,其中包括程語靈的功課。
「嗯。」程語靈點頭。「等校外舞會結束以後,學校就舉行期末考,考完了以後正式放暑假。」
「學校的功課還跟得上嗎?」院長接著問。
「有些吃力。」程語靈承認,畢竟是插班生。「但是我會努力跟上班上的同學,請院長不必擔心。」
這即便是程語靈和娟娟最大的不同,程語靈是個乖寶寶,娟娟是只黑羊,但院長一樣愛她們。
「我不擔心你,我只擔心娟娟。」想到她一個人在外面不知道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院長又嘆氣。
「院長……」別說院長擔心,程語靈也很怕娟娟在外被人欺侮,找不到援助。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畢竟是她從小看顧到大的孩子,娟娟離家出走,院長比誰都難過。
「是,院長,我先出去了。」程語靈沉重地離開院長室,也到育幼院後面的小山坡尋找安靜,順便反省。
如果她能多跟娟娟聊一聊就好了,娟娟就不會離開育幼院了……
「你在想什麼?」
就當她開始責怪自己的時候,商維鈞不知又打哪兒冒出來,嚇了她一跳。
「你的腳步真輕。」她捂住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商維鈞。「我完全沒有聽到你的腳步聲。」幽靈似地。
「如果你不是忙著發呆,早就聽見我的腳步聲。」他淡淡地反駁她的話,在她身邊坐下。「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連我來了都沒發現?」
「沒什麼,只是有個朋友為了男朋友離開育幼院,在替她擔心而已。」她不好意思說是私奔,畢竟家醜不可外揚,況且這是娟娟的私事。
「是不是跟你一起攔車的那個女孩?」她不說他也猜得出來是怎麼回事,八成被男人拐了。
「你怎麼知道是她?」好神奇,她又沒有指名道姓。
「猜的。」他不想告訴她,這很好理解。娟娟長相豔麗,身材惹火,正是男人最喜歡的類型。
加上她愛慕虛榮,看起來又不怎麼聰明,隨便幾句甜言蜜語,就可以把她騙得團團轉。依他看,她恐怕是凶多吉少,日後肯定要吃大虧。
「你真厲害。」程語靈有氣無力地笑笑,算是回應他的話。
不過,他不會把這個結論告訴程語靈,讓她更擔心。
「再過一個禮拜,就要舉行校外舞會對吧?」他突然更改話題。
「這你也知道?」她沒告訴任何人,事實上,她還考慮不參加,因此連院長都沒說。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他略帶邪氣的微笑,讓她想起他的另一個身分。至今院長還不知道他是黑社會老大,萬一要是被院長知道了,一定會阻止他們交往,說不定還會把所有捐款退還給他,說什麼也得守住這個秘密。
「你有可以參加舞會的衣服嗎?」他又問。
「沒有。」這也是她之所以考慮下去參加舞會的其中一個原因,沒有適當服裝。
「我就知道。」商維鈞料事如神。「走吧,我帶你去買衣服!」好好地打扮一下。
「啊?」她完全沒想到他會做此提議,愣得跟個木頭人一樣。
「你總不能穿校服去參加舞會吧!」他取笑她呆愣的表情,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遲疑說道。
「我覺得……你好像我的長腿叔叔哦!」她終於把心中的感受說出來,這次換商維鈞錯愕。
「Daddylonglegs?」怎麼會扯到那本書。
「嗯。」她拚命點頭。「你不覺得我跟女主角的處境好像,同樣都是孤兒,同樣都接受好心人的資助才能上學。」只是故事的主人翁不曉得對方的身分,只能以長腿叔叔稱呼對方,她卻老早知道商維鈞的身分,因此對他更加愛慕。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像。」不愧是正值豆蔻年華的癡戀少女,什麼怪點子都能想得出來。
「所以我才說你是我的長腿叔叔嘛!」她對他開心一笑,好高興他沒有反駁她的話,罵她胡扯。
「或許吧!」這不是他的本意,但若能因此讓她覺得幸福,他也無所謂,就當她的長腿叔叔好了。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長腿叔叔。」他跟她開玩笑,而她笑得很開心,因為長腿叔叔的結局是好的,最後他們有在一起。
「該去辦正事了,小女孩,我還有事要忙。」
唯一讓她不開心的是他的稱呼,他又把她當小孩子看待,這點讓她萬分沮喪,好想哭泣。
「嗯。」她勉強打超精神,跟著他起身,坐車去買衣服。
沿途程語靈一直盯著商維鈞的側臉,他側面的線條依然還是那麼剛毅完美,心思也依然還是那麼深奧難懂,她要到何時才能看得清?
「看什麼?」察覺到她熱烈的視線,他微微側過臉問。
「沒什麼。」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假裝忙碌。
「我已經幫你訂做了一件白色洋裝,你只要試試看合不合身就可以了。」商維鈞很早就幫她打點好參加舞會的行頭,就怕她被別的同學比下去。
「好。」對於他的細心,程語靈無限感激,但她只希望他能再多喜歡她一些些,那就好了。
事實證明,他對她的喜愛,遠遠超過她的想像。
他不但幫她訂做了一件很漂亮的白色蕾絲洋裝,還同時幫她準備了一雙白色低跟芭蕾舞鞋,此外還有手套、蕾絲手帕和緞帶,沒有一樣東西不是白色的,著裝完畢的程語靈看起來就像是個小公主,純潔得令人心疼。
「怎麼樣,看起來會不會很奇怪?」從來沒盛裝打扮過的程語靈,著實無法適應自己的打扮,總覺得很可笑。
「一點都不可笑,很漂亮。」商維鈞有片刻的發呆,以為時間又倒退到十五年前,他們在程家的後花園第一次相遇,當時她的打扮就和現在差不多,只是個頭要更小一點,大概還要再小上二分之一,那個時候的她好像天使,現在也是。
「真的嗎?」她低頭看看自己。「我好高興。」能得到他的讚美。
「你本來就很漂亮。」他舉起手輕碰她嘴角下方的梨窩,程語靈小嘴微張地望著商維鈞,這是他第—次主動碰她。
「去把衣服換回來,我還有點事情要趕回公司處理,沒辦法在這裡停留太久。」他似乎也察覺到自己不當的舉動,才碰觸了她的臉沒幾秒,就把手收回去,讓程語靈好失望。
更教她失望的是,當她換好衣服,他臉上的溫柔全不見了,只剩下一貫冷漠的表情,疏離得令人難過。
回程的氣氛更加難挨,約莫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中,他們沒再交談過半句話,直到下車之前,她才提起勇氣問商維鈞。
「你會來嗎?」參加校外舞會。
「你希望我去嗎?」他還是習慣用問話代替另一句問話。
「我希望你來。」她的急切都寫在小臉上,商維鈞僅是微笑,溫柔地說了聲。
「快點下車吧,我還得趕回公司。」然後隨即把車開走。
程語靈捧著他買給她的衣服和鞋子,凝視揚長而去的車子,再次陷入等待的惡性循環中,鎮日忐忑不安。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他都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消息。中西女中因為是女校,校風又嚴謹,不可能在學校內舉辦有男士出席的舞會,因此轉而在校外舉辦舞會,也算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無論如何,這可是一件大事,每一個前來參加舞會的學生,莫不爭奇鬥豔,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吸引眾人的目光。而說實話,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畢竟她們本身就是時髦的象徵,社會上的女子,誰不競相模仿這些教會女中學生的穿著,甚至連她們吃什麼、用什麼都會帶起一股流行的風潮,上海知名杏花酒樓的廣告詞就寫道:中西女中同學及社會名人時常光臨的著名粵菜始祖--杏花酒樓!足見中西女中在上海人心中的地位。
正因為能讀得起中西女中的學生,個個都大有來頭,花起錢來自然毫不手軟。偌大的舞會現場,就看見平時穿著樸素的女學生,在精心打扮下,一個一個全成了花蝴蝶,在會場中來回穿梭。
至於應邀前來的男士,則多半是女學生的兄弟或朋友,但也有不少女同學是由父母陪同參加,一場校外舞會辦下來經常變成相親大會,女學生們常常還沒畢業,就已經被門當戶對的子弟相中,成為日後結婚的對象,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肥水不落外人田。
身上穿著白色蕾絲洋裝,程語靈的打扮儼然是個小公主,從頭到腳同一色系的穿著,使她很容易成為眾人的焦點。
「小靈!」
果不其然,她才剛到達舞會現場沒幾分鐘,她在校最好的朋友便發現她,一臉愉悅地過來跟她打招呼,身邊還跟著一位年輕男子。
「詩樂。」她很驚訝朋友能在一團萬紫千紅中一眼就看見她,大家今天的裝扮都好美。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參加舞會,結果你還是來了。」高詩樂是程語靈的室友,是上海某位知名實業家的三女兒,在學校的人緣極好。
「我本來是不想來的。」若不是她的長腿叔叔親自帶她買衣服,堅持一定要她參加舞會,她也不會來。
「你今天看起來好像小公主。」純潔得可愛。「我第一次看見你做這樣的打扮,說實在,還挺適合你的。」
「謝謝。」程語靈僵硬地跟好友道謝,還是比較喜歡平日的打扮,不喜歡把自己扮得像洋娃娃,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咳咳!」跟在高詩樂旁邊的年輕男子,這時乾咳兩聲,提醒兩個女生他的存在,高詩樂連忙開口引薦。
「小靈,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二哥,叫高詩棋。」她指著身邊的男子說道。
「二哥,這是我的室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叫莊小靈。」
「你好。」
「你好。」
在高詩樂的引薦下,兩人禮貌的打招呼,打完招呼後程語靈一臉尷尬,朋友明顯想把他們湊在一起。
「小靈,你有舞伴嗎?」沒錯,高詩樂就是想把程語靈和自家二哥湊成對,拐來當二嫂。
「我--」她不確定商維鈞會不會來,表情顯得有些猶豫。
「如果你沒有舞伴的話,跟我二哥一起跳舞,怎麼樣?」高詩樂極力推銷自家哥哥。「我二哥的舞跳得很好哦,是個社交舞高手,對不對,二哥?」
「對,是跳得不錯。」高詩棋猛點頭。
「所以嘍!」高詩樂自行做決定。「反正你沒舞伴,我哥哥也沒有,你們就湊成一對好了。」培養感情,呵呵。
「詩樂--」
「啊,音樂開始了,你們快去跳舞。」
不曉得是老天有意,還是他們真的有緣,程語靈剛想拒絕朋友的好意,優美的圓舞曲便從留聲機裡頭流竄出來,教她措手不及。
「小靈小姐。」高詩棋也頗懂得把握機會,長手一伸,就伸到程語靈的面前,害她不曉得怎麼拒絕。
她反射性地看向門口,好希望能夠看見商維鈞的身影,但他並沒有出現。
程語靈對著高詩棋勉強地笑了笑,剛把手伸出去,門口立即傳來一陣騷動,接著便看見商維鈞身穿一套黑色燕舞服從容地走進會場,在人們的抽氣聲和議論聲中,筆直穿越人群,朝程語靈走去。
程語靈感覺心跳都快要停了,呼吸也好像短暫中止。
「我有榮幸請你跳這支舞嗎?」
他並且當著現場幾百雙眼睛的面前,對她伸出手,邀她一起共舞,實現她的美夢。
「對不起。」她跟高詩棋說了一聲抱歉,隨即將手放進商維鈞的大掌之中,當著所有人的面翩翩起舞。
在圓舞曲快速旋律的引導之下,他們不停地旋轉,黑與白融合成一體。
現場的來賓紛紛發出證嘆之聲,唯有一位年紀約莫五十來歲的中年婦人,注意力只放在程語靈身上,越看她越覺得面熟。
「她的眼睛……她嘴角下的梨窩……還有她的胎記……」婦人越看程語靈,越覺得她很像她認識的某一個人,越看越像。
************
期末考結束,暑假即將來臨。
學期結束的這一天,同學約好了下課後一起去吃冰,以慶祝學期結束。
「Good-bye。」
「Good-bye。」
中西女中的校門口,仍像往昔一般熱鬧,到處都可以看見私家汽車來接學生回家。
「嗨,小靈。」高詩棋也出現在校門口,等著要和程語靈她們一道吃冰。
「嗨,詩棋哥。」程語靈沒想到他也跑來湊熱鬧,一時間只能尷尬地笑笑,硬著頭皮跟他打招呼。
「為了慶祝你們學期結束,我請你們吃冰和喝咖啡。」高詩棋嘴裡說要請大家,但她們都知道他真正想要邀請的對象,其實只有程語靈一個人,他擺明了在追她。
「謝謝詩棋哥,你真大方。」大夥兒齊聲調侃高詩棋,他也不在乎,眼睛直盯著程語靈瞧。
程語靈勉強牽動一下嘴角,露出一個不太像笑容的笑容。打從舞會以後,他便想方設法接近她,甚至還寄信到學校宿捨對她表示愛意,讓她好生尷尬。
「我們走!」他並且主動攬過程語靈的肩膀,表現出一副男朋友的熱絡模樣,看得女同學都叫起來。
「你們自己去吧,我們不打擾了。」
說完,大夥兒一溜煙不見人影,程語靈嚴重懷疑她們是不是早說好了,故意幫高詩棋製造機會。
「詩棋哥……」她把他的手從肩膀上拉開,不希望他再這樣拉拉扯扯,她的意中人並不是他。
「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他早決定等她一畢業,馬上和她結婚,肌膚接觸只是早晚的問題,構不成大礙。
問題是這對程語靈是個大礙,除了商維鈞以外,她不要任何一個男人碰她,但她又不曉得怎麼跟高詩棋解釋。
畢竟商維鈞從頭到尾沒對她說過一句喜歡,甚至連句暗示都沒有,若把他拿來當擋箭牌,恐怕對方不會相信,更不會打退堂鼓,真是令人頭痛。
「小靈,我--」
「這位是誰?」
就在高詩棋決心放大膽,當場在校門口表達對程語靈愛意的時候,商維鈞突然出現,再一次阻擋他的機會。
「你是……」他打量高詩棋,目光不特別陰狠,卻教人不寒而慄。
「他是我室友的哥哥,叫做高詩棋。」程語靈搶先一步介紹,很高興他來了,讓她不必再忍受尷尬。
「高詩棋?」他想起來了,那天校外舞會的時候,這小毛頭也在場,並且妄想請小靈跳舞。
商維鈞的目光一下子轉變為高深莫測,看得高詩棋心驚膽跳,冷汗直流。
「你找小靈有什麼事嗎?」他的眼睛並且盯著高詩棋的手,一副很想砍下他手臂的樣子,嚇得高詩棋幾乎說不出話。
「沒、沒什麼,我只是想要請她喝咖啡……」這個男人好恐怖,雖然俊美,但給人的壓迫感好重,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喪命。
「很遺憾,她早就跟我約好了,你們下次再喝吧!」話畢,商維鈞摟過程語靈的肩膀將她送上車,當著高詩棋的面揚長而去。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獨處機會,就這樣讓商維鈞給平白搶去,高詩棋當然很不甘心,但又有什麼辦法,誰叫對方是程語靈的資助人。
「兄弟,借一步說話。」
然而高詩棋很快便發現到,他不只是喜歡錯人,也惹錯人。他和程語靈八字還沒一撇,就被商維鈞的手下找上門,請他去別的地方「喝咖啡」。
不消說,高詩棋當場打消追求程語靈的主意,永遠不敢再提起她的名字。同一時間,程語靈則是困惑地看著坐在身邊的商維鈞,他看起來非常生氣。
「你怎麼突然來了?」實在受不了車內沉悶的氣氛,她主動找話題。
「閉嘴。」不巧他現在不想聽她說話,只想安靜。
程語靈立刻合上嘴巴,不曉得他怎麼了,諷刺的是連商維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高詩棋的舉動這麼生氣,簡直是怒不可遏。
他不喜歡看見他的手擺在她肩上,一點都不喜歡。
不,應該說他不願意任何一個男人碰她,無論是肩膀或是手,只要碰到一點點都不行,她是他的。
他居然對她產生佔有欲了,這真是可笑。
冷不防被陌生的嫉妒纏身,商維鈞轉過頭直直盯著程語靈,盯得她莫名其妙。
「?」怎麼了,幹嘛突然這樣看著她?
也許沒有這麼可笑,早在和她再相遇之初,他就料到會有這個結果,否則他不會一味地逃避又逃不開,想必這就是命運作祟,要他以後半生的感情,償還前半生對她的虧欠。
「小靈。」他現在就要做出一個可能會毀了他後半生的決定,一旦說出口,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什麼事?」她心跳加速地看著商維鈞,以為他又要說出什麼傷害她的話。
「我們結婚吧!」
結果他並不是要傷害她,而是要送給她一個天大的禮物。程語靈眨巴著一雙眼睛,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居然跟她求婚。
「你不想嫁給我嗎?」他喜歡她臉上此刻的表情,帶點夢幻,又帶點迷糊,完全就是熱戀中的少女。
「當然想!」她還以為他不瞭解她對他的感情,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並且把它放在心底,直到最後一刻才爆發出來。
「也就是說,你是接受我的求婚了。」他嘴角微揚的說道,而她愛死了他這個表情,邪魅到令人難以自己。
「我接受你的求婚!」她高興到跳起來,沖進他的懷裡。
商維鈞雖然嚇一跳,但沒有推開她,反倒是將她留在懷中輕撫她的秀髮。而靠在他胸口的程語靈,則是快樂得跟只麻雀一樣,好想把心中的喜悅跟全世界分享。
她就要嫁給她的長腿叔叔了,這比什麼童話都要令人興奮!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1:52
第五章
在征得院長的同意之後,商維鈞和程語靈兩人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在院長、四龍們以及葉疾風的見證之下,完成了終身大事。
這是程語靈第一次見到四龍,心情自然是格外緊張。程語靈發現包括她丈夫在內,被稱為「五龍」的他們,都各有各的特色,外表都非常俊美、非常吸引人,這是她對他們的第一個印象。
事實上整場婚禮她能記得的事情沒幾件,因為她太緊張了。她甚至連自己什麼時候和商維鈞交換戒指,他什麼時候吻她的額頭都毫無知覺,只記得這場婚禮很美很美,美到她都不想結束,(只想)永遠沉浸在被眾人祝福的喜悅之中,那該有多好。
婚禮結束以後,就是宴客,一樣還是這幾個客人。
賓客雖然少到只能湊足一桌,但程語靈卻覺得很滿足,只要能夠嫁給商維鈞,就算只有一個人觀禮,她都覺得已經足夠。
這場婚禮嚴格說起來,實在稱不上豪華。不過婚禮的過程雖然簡單,商維鈞為他們的新婚夜準備的地方卻相對豪華,就在他新落成飯店的最頂樓,住一個晚上要花兩百多元,相當於中西女中一個學期的學費。
能夠在這麼精緻豪華的地方度過新婚夜,程語靈當然很興奮,也很緊張,但她同時也很害怕。畢竟她對男女的事情一無所知,她所愛的男人對她來說也像個謎,他雖然和她結婚,但他始終距離遙遠,始終背對著她。
就好比今天晚上明明是他們的新婚夜,但他對夜景的興趣好像還大過於她本身,這讓她非常沮喪。
「小靈。」
不過,說他忽視她,說他不理睬她,他卻對她伸出手,將她納入往後的生命之中,這點又讓她好感動,兩個星期之前,這還是夢。
她把手交給商維鈞,象徵從此以後她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無論日後會有什麼變化,他們都要在一起。
商維鈞將她摟在懷裡,讓她靠在他胸口上一起欣賞大上海的夜景,入夜的上海,萬家燈火閃爍,猶似慶典時所點燃的煙火,光彩奪目,極為耀眼。但在這絢爛的表像之下,卻也充斥著無數陰暗的角落,進行著各式各樣骯髒的交易,唯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看得清。
「上海是個迷人的地方,有令人目眩神迷的一面,也有醜陋不堪的一面,我在這兩種面相之間游移,時常會感到無所適從,你瞭解這種感覺嗎?」也許是上海的夜景太美,商維鈞居然在無意中透露心事,並且問程語靈。
「瞭、瞭解。」程語靈迷糊糊地點頭,其實一點也不瞭解。
商維鈞並不指望她能夠瞭解他的心事,這對他來說太奢侈,他其實只需要她待在他的身邊就滿足了。
「沒關係,不懂才好。」他也不要她懂。「懂了以後更痛苦,我反而比較希望你能永遠保持現在這個樣子。」永遠不要改變。
「我現在是什麼樣子?」她間接承認一點都不瞭解他的想法,但這似乎無法影響商維鈞的心情。
「純潔、天真、眼睛裡面裝滿了幸福。」他說。「我希望你永遠都能這麼幸福。」
「我一定會很幸福的。」她已經嫁給他了,怎麼可能不幸福?他想太多了。
「但願如此。」他用手輕撫她的臉頰,程語靈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彷彿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瞭解何謂「新婚夜」。
「害怕嗎?」他手掌下的小臉明顯顫抖,她甚至隱藏不了自己的情緒,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
「不怕。」即使如此,她還是盡可能表現出勇敢。
商維鈞微微一笑,將她的身體轉過來面向自己。
「你似乎很喜歡逞強。」上次他表明另一個身分時也說不怕,但其實她的心中充滿疑慮,就跟現在一樣。
「我沒有……逞強。」她說謊,她的唇明明在發抖,因為他的臉靠得她好近好近,近到她可以感受他的男人氣息--濃醇得醉人。
「真的嗎?」他的嘴唇幾乎貼上她的櫻唇,她以為他會吻她,結果他卻只在她的鼻尖輕點了一下,但已足以激起她的生理反應。
她點點頭,一雙小拳頭握得好緊。
商維鈞立刻將她的手拉起來,讓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胸口,輕聲說。
「別傷害你自己。」他心疼她年輕不懂事,面對緊張的時候只能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但他寧願她打他,或是傷害他也可以,就是不要讓自己難過。
程語靈兩手緊緊抓住他的浴袍,好感謝他這麼體貼,她真的好緊張。
她仰頭看他雕像般完美的五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夠成為他的妻子,感覺好像在作夢。
但她不是作夢,他炙人的呼吸不是夢,他溫熱的嘴唇也不是夢,他緩慢但堅定的吸吮,更像是冬天裡的一把火,將她的身體徹底燃燒。
程語靈閉上眼睛,感覺唇都麻了,完全屈服在他高明的挑逗之下。她以為這就是親吻的全部,但她錯了,就在她以為不可能更進一步的時候,商維鈞卻又極有技巧地扳開她的嘴,將火舌放進她的芳腔之中,教她何謂親吻。
所謂的親吻,絕不單單只是嘴碰嘴而已,程語靈很快瞭解到這一點。
真正的吻,是嘴唇對嘴唇,舌對舌,呼吸對呼吸,非把對方完全融入自己的身體不可。
經由商維鈞的教導,程語靈完全融入他的身體之中,胸口跟著他不斷深入她芳腔的浪舌起伏。
「呼呼。」她甚至不顧形象地大聲呼吸,完全是一副好學生的表現,也代表商維鈞教得很成功,為此,他得意地笑了,笑容有些哀傷。
「你真純潔。」而他竟要掠奪這樣的純潔,他真該死。
「別把我當小孩子看待,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她不喜歡他用「純潔」兩個字形容自己,她沒有他想像中無知,比誰都明白自己要什麼。
「是嗎?」他懷疑她有自己想像中那樣成熟,外表也許是,但內在絕對不是,不然她不會一口答應他的求婚。
「當然是。」她不服氣地勾住他的脖子,重重回吻他,倔強的表情一覽無遺。
商維鈞低頭看著程語靈,很遺憾她做出這個舉動,在她還沒吻他之前,他還考慮放她一馬,保持她的純潔,但現在不了。
「我相信你。」他邪邪地勾起嘴角,又一次掠奪她的嘴唇,但這次不再客氣,吻她的力道有如狂風暴雨,程語靈差點招架不住。
她原本以為剛剛的吻已經夠狂野了,但此刻狂掃她的唇腔、不斷吸吮她的粉唇,勾引她的火舌才真的叫野,她終於體會到了。
在商維鈞強力的進攻下,程語靈的唇頃刻變得又腫又紅,呼吸像是跑了幾百公尺般急促,胸口有如波浪一樣起伏。
她星眸微張地看著商維鈞,感覺靈魂被抽幹,殊不知這只是開端。
「可憐的小靈。」這樣就承受不住,後面怎麼辦?
「你為什麼說我可憐?」她不明白他為何老喜歡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她並不喜歡猜謎。
「因為你真的很可憐。」愛上殺害全家的兇手,為他而情生意動。
「你把話說清楚,不要老是--」她原本想捶他的胸膛以示抗議,但方才伸出手,就被商維鈞牢豐掌握成了他的階下囚,順帶連嘴唇一起被俘虜。
他不只俘虜了她的嘴唇,更俘虜了她的玉頸、她的酥胸。
程語靈可以感覺到她的浴袍正慢慢被拉開,酥胸毫無防備地在他面前裸露,而她覺得很緊張,不曉得他是否滿意。
「維、維鈞……」她緊張到無法喊出他的名字,而說起來很諷刺,這還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然就在他們的新婚夜。
商維鈞給她的回應是低頭吸吮她的蓓蕾,讓她明白自己多心了,他對她非常滿意,她雖然稱不上豐滿,但也絕不會沒有看頭。
如火般的舌頭,瞬間燒過她胸前的山峰,引起程語靈一陣瘋狂顫動。隨著他吸吮力道的加劇,她的身體越抖越厲害,心跳也越來越快,身體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即將沖出來。
商維鈞猛然解開她浴袍的帶子,用大手撫遍她的身軀,無聲告訴她那是欲望。他們都被欲望驅使了,以至於做出瘋狂的決定。她被對他的迷戀所蒙蔽,他被不合理的佔有欲沖昏頭,所以才有今日。
他們都成了欲望的俘虜,各自為各自的欲望進行解讀。
「維鈞……」對程語靈,她想要的是像這樣被他擁入懷裡,身體在他的挑逗愛撫下泛紅,眼睛裝滿對他的愛。
「小靈……」對商維鈞,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少女的迷戀,但他似控制不住那股擁有她的渴望,明知不可為,卻做了最不可原諒的事,在她什麼都不瞭解的情況下,強佔她的青春。
「我愛你。」然而,她充滿少女氣味的告白,瞬間瓦解他的罪惡感,加深他的欲望。
「再說一次。」他喜歡她額頭冒著細汗,小臉泛紅,全心全意地望著他,那讓他感覺擁有全世界。
「我愛你。」她乖巧地重複這三個宇,以為這是全世界最美的詩篇,值得天天歌頌。
商維鈞給她的獎賞是捧住她的酥胸,輪流吸吮滋養她的蓓蕾,讓它們綻放得更加豔麗。不僅如此,他的大掌並順著她柔美的身體曲線,穿越茂密的叢林,來到她神秘的山谷,用她想像不到的方式與她接觸。
股間不期然竄入陌生的外力,程語靈第—個反應是退縮,直覺想選避。
「不要怕,小靈,我不會傷害你。」商維鈞瞭解她身為處女的恐懼,但她若過不了這一關,他們永遠成不了真正的夫妻。
程語靈咬緊嘴唇點點頭,答應他會試著放鬆。
他笑了笑,咬她的耳垂說了聲:「乖孩子。」這句話讓她很不服氣,意外成了開啟禁忌之門的鑰匙。
「我不准你再叫我孩子,或是小女孩。」她圈住他的脖子霸道撇嘴,兩腳分得好開好開,看得商維鈞的眉毛都挑起來,原來他的小處女這麼大膽。
「我不會再叫你小女孩。」他承諾不會再把她當孩子看,讓她好高興。
「我愛你。」她像水蛇一樣巴在他身上。「我好愛你。」並且隨他予取予求,甚至開始學會嚶嚀和呻吟,鼓勵他更加親密觸碰她的身體。
一旦得到她的鼓勵和認可,商維鈞開始加快腳步,讓她明白男女之間的事。他用長指撥開她的蕊葉,深入她的山谷之中,程語靈起先還會抗拒,但在他高明的挑逗下,她的芳穀開始湧進一股泉水,黏稠濃密,沾染她的身軀。
她小嘴微張,不解地凝望商維鈞,他神秘地笑了笑,脫掉她的浴袍,將她攔腰抱起放在床上,程語靈見狀又開始緊張。
「我--」
「噓。」他用食指壓住她的嘴唇,用最親密的接觸抹去她的抗議。
「維鈞!」她沒想到他竟會用唇舌汲取她身下的芳液,整個身體因他的舉動而滾燙,額頭不停冒汗。
然而她的呻吟和嚶嚀是全天底下最悅耳的音樂,再也沒有比她的懇求更美妙的樂章。
不多久,他便完全沉醉在這樂章之中,身體開始跟著起反應。於是,單人樂章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雙人共舞,兩人一起譜出美妙的樂曲。
他脫下身上的浴袍,在程語靈驚訝的眼神之下,展露出足以媲美大衛的身軀。
「原來你真的是大衛。」想起那天院童們的評語,她格格笑,氣得商維鈞想打她屁股。
「你耍什麼寶?」他覆上她的身軀,溫柔地吻她,就看見她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沒有耍寶。」她可認真得很。「我只是在想自己有多幸運。」她好幸運嫁給他,俘虜了人間大衛。
但對商維鈞來說,這樣的幸運包含了太多的遺憾。
終究,他還是掠取了她的純潔,奪走她身上唯一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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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越樹梢照進落地窗,反射出書房裡面的人影。
商維鈞正埋首在文件之中,擰著眉頭看律師樓送來的報告,上面記載著設立麵粉廠所需要用到的執照種類,和預估大約需要多少資金,整份報告厚達二十頁,他才看到第三頁,就開始在思考該不該按照原先的計畫設立麵粉廠。
「猜猜我是誰?」他方才陷入思考之中,眼前突然出現一雙小手,將他的視線遮去,還頑皮地要他猜她的身分。
「你是愛麗絲。」她不許他叫她小女孩,他只好叫她愛麗絲,其實結果都一樣,都是指小女孩。
「我們說好不這麼叫我的。」程語靈失望地鬆開手,嘴巴嘟得老高,他完全不按照約定。
「抱歉。」他捏捏她的臉頰,算是補償程語靈,不過她比較喜歡他吻她,但他今天好像很忙,就放過他好了。
「我想趁著今天有空,到學校辦休學。」她猶豫了半天才敢跟商維鈞提出這個想法,只見他蹙緊眉頭,不解地看著程語靈。
「為什麼要休學?只剩下半個學期,你為什麼不把它念完?」她的成績並不差,沒有念不下去的理由。
「但是我想待在你身邊。」這就是她念不下去的理由。「反正我已經跟你結婚,育幼院那邊你也一直有在定期照顧,我不一定非念到畢業不可。」
直到跟他結婚以後,她才知道他有多忙。他除了要管理山海會,還要管理自己的投資事業。這些事業林林總總,從鐵路、煤礦到銀行,他都有所涉獵,近日更是將觸角伸到飯店,聽說不久後還打算開麵粉廠。每天忙到三更半夜不說,有時還會夜宿在公司不回家,她唯一能見到他的時間幾乎都集中在早晨。萬一她再回學校讀書,會連這唯一的時間都失去,更何況她還得住校,這不是開玩笑嗎?他們還是新婚呢,怎麼可以教她守活寡?
「小靈。」
「好啦!讓我去辦休學,反正以後想念的時候,隨時還可以複學啊!好不好?」她連哄帶騙地拜託商維鈞,所有小女人會用的招式全都使出來了,務求他一定要答應。
這些招式包括摟住他的脖子撒嬌,順便再附上一身的軟玉溫香,像疋上等絲綢似地摩挲他的背。
「好嘛,答應我啦!」她的身體並散發出淡淡香味,看來她為了說服他特地嘖上了些香水,這小妮子,還真有心機。
「隨便你。」坦白說,這些招式還真有用。「你只要想清楚,我不會阻攔你,這是你的人生,由你自己決定。」
「真的嗎?」程語靈聞言喜出望外。「謝謝你,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呢!」害她十八般武藝都準備好了搬出來,誰知道只用一招就解決。
「我好像太寵你了。」他開始後悔自己太容易妥協,這不像他的作風。
「我會好好答謝你的。」她吐吐舌頭,可愛的模樣,教商維鈞又想教訓她又想吻她,最後他決定兩樣都做。
「你要怎麼答謝我?」他握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拉到前面來,讓她面對面坐上他的大腿。
「吻你。」她明白他的意思,因為她也有同樣渴望,玉手一伸,便扣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芳唇,與他纏綿。
這即是他會不加考慮便答應她辦理休學的主因,對於他來說,半個學期的禁欲確實也太久了,他沒把握自己能夠忍得住。
「嗯……」他們的舌在彼此的口腔裡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唇像是永遠要不夠對方似地相互吸吮,商維鈞並且解開她襯衫的扣子,隔著一層薄薄的內衣按摩她堅挺的雙峰,熱情一觸即發。
「不行,等一下律師樓的人就要過來,你還得去學校辦理休學。」在更進一步之前,他及時控制住自己,讓她好失望。
「好。」她鬆開手,離開他的大腿,舉手扣扣子。
商維鈞這時突然又伸出手,將她拉回到自己的大腿上。
「還有一點時間。」他說,一邊掀起她的裙子拉掉她的底褲,解開自己的西裝褲,讓兩人徹底解放。
灑滿陽光的書房,暫態注入一股春意,這是屬於愛人的早晨。
商維鈞右手扶住她的玉背,左手扣住她的裸臀,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小妻子會帶給他如此的歡愉。
「維鈞!」他的小妻子,像是貓一樣溫馴地靠在他的胸口,粉臀隨著他律動。
他們之間的愛的旋律,在商維鈞釋放出溫熱液體時,達到了高潮。
「啊--」
接下來是耳鬢廝磨時間,這是他們兩人最愛的時光。
「律師樓的人要過來了。」她好捨不得離開他的懷抱,他有可能又要忙到半夜。
「你也該去學校了。」他不否認是有這個可能,最近的工作太多了,多到有些令人厭煩。
「嗯。」這次她很認命地主動離開他,商維鈞也沒再留她,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
打開書房門之前,程語靈打量了商維鈞一眼,覺得他今天特別英俊,這當然跟他們一大早親熱有關。
她很快換上制服,往學校出發。
今天她心情太好,不想搭私家車,於是叫了一輛計程車。計程車的好處是隨叫隨到,不必等待調度。搭自家汽車是好,但是山海會裡頭的兄弟也不少,近百輛車子調來調去,竟還時常找不到車子可用,可見山海會的組織有多龐大。
一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成了黑幫老大的妻子,程語靈就想笑。會裡大夥兒「大嫂大嫂」的叫,都快把她叫老了,她也不過十八歲而已,竟然就成了大嫂。
不過,她還是很高興嫁給了自己所愛的男人,雖然他是黑幫老大。
程語靈就這麼搭車到學校,自己辦理休學事宜,現在她的監護人換成了商維鈞,只要有他的同意書就可以辦理休學,而這一點都不困難。
「好了。」
折騰了一個早上,在學校各處跑來跑去,程語靈終於辦妥休學手續。
「如果你還想再回來學校念書的話,記得兩年內一定要複學。」承辦人員親切地囑咐程語靈,就怕她不曉得這項規定。
「謝謝你,我記住了。」她十分愉快地跟對方道謝,便要離開學校。
由於現在正值暑假期間,所有人都回家了,她沒有同學可告別,打算就直接回洋房。
她和商維鈞婚後住在一棟英國鄉村風格的花園洋房,環境相當優美,洋房的地點座落於法租界。整棟洋房是磚木結構,白粉的山牆露出黑色木屋架,屋頂呈陡坡紅瓦頂,前面有一片綠地,草皮的正中央還有一座噴水池,感覺上非常愜意。
她很喜歡商維鈞特地為她買的洋房,很想早一點回到家,誰知還沒有走到校門口,便遇見了一位陌生的婦人,大聲叫住她。
「小靈!」
陌生婦人和她沒見過面,卻能精確叫出她的名字,讓她非常驚訝。
她轉向陌生女子,只見婦人用激動的口吻問她:「你是小靈沒有錯吧?」
婦人看來約莫五十來歲,身材微胖,生得一張討喜的臉,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我是小靈,請問您是……」
「小靈,果真是你!」婦人無法置信地捂著胸口,表情非常激動,「我是張阿姨啊!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我們都以為你失蹤了,沒想到竟然就讀這所學校。」真是謝天謝地。
「張……阿姨?」她根本不認識對方。
「你小的時候,我經常去你家啊,你忘了嗎?」
「但是我並不認識你……」程語靈有想過,對方可能是曾經去參觀過育幼院的某個好心人,但她對她並沒有印象……
「你不記得了?這也難怪,程老爺子過世時你才四歲,怎麼可能會對我有印象。」太強人所難了。
「你認錯人了,我並不姓程,我姓莊。」搞了半天原來是弄錯,嚇了她一跳。
「我不可能認錯人,你分明就是程老爺子唯一的孫女程語靈沒錯,你那張臉,走到哪裡我都能認得。」婦人一口咬定她就是程老爺子的孫女,咬得她莫名其妙。
「我真的不是--」
「你脖子的後面是不是有一個蓮花形的胎記?」婦人提出一個不容她反駁的證據,程語靈當場愣住。
「你……怎麼知道我的脖子後面有一個蓮花形的胎記?」這是連商維鈞都沒有發現到的秘密,對方竟然一清二楚。
「因為我見過啊,小靈。」婦人理所當然地回道。「我們還經常取笑,你是出淤泥而不染呢!尤其是你爺爺,總愛消這自己,雖然混黑社會,卻有你這麼一個天使般可愛的孫女,他已經心滿意足……」
說到這裡,婦人突然悲傷起來,眼神轉而憤憤不平。
「要不是商維鈞,你爺爺也不會死,也能看見你現在亭亭玉立的模樣。」想來就令人心酸。
「商維鈞?」她為什麼突然提起她丈夫的名字,她到底在說什麼?
「就是那混小子。」婦人想到就生氣。「當年要不是他帶頭鏟平程家,你爺爺就不會死,你也不會失蹤,真是令人痛苦的經歷。」
婦人和程家顯然交情匪淺,都已經過了十五年還記憶猶新,反倒是程語靈這個當事人,沒有任何記憶。
「我爺爺……被維鈞殺了,這怎麼可能?」她不相信有這種事,對方一定是認錯人了。
「我沒有騙你。」婦人奇怪地看著程語靈,這才想起當日和她一起共舞的男子,就是商維鈞。
「十五年前你生日的那個晚上,商維鈞確實帶隊鏟平你家,藉機搶走你家在公共租界的地盤。」這事千真萬確。「你若不信的話,可以上圖書館翻閱十五年前的報紙,就可以知道我是否說謊。」
事實會說話,白紙黑字不會騙人,端視她有沒有勇氣發掘真相。
「……我一定會找出真相,一定會!」程語靈從來就不是一個懦弱的人,更不想成為什麼事情都不懂的傻瓜。
她二話不說,立刻攔下一輛黃包車,火速趕往圖書館,指名要調閱十五年前的報紙。
十五年前的五月……她生日當天……
她用顫抖的手不停翻閱十五年前的舊報紙,好希望婦人說的不是真的,泛黃的報紙卻給了她最殘忍的答案。
本報快訊:
公共租界著名的黑幫程氏家族,昨晚慘遭滅門,連同手下三十六人全數死亡,唯一留下四歲大的程語靈,目前下落不明……
報紙上並刊登了她當時的照片,圓嘟嘟的臉龐,短短的鬈髮,看起來就像天使。
這件滅門慘案疑為公共租界另一幫派商氏家族所為,目前種種跡象顯示,帶頭者極可能定年僅十三歲的商維鈞,目前巡捕房還在調查之中……
報紙上也刊登了商維鈞那個時候的照片,當時他就已經眉清目秀,看得出日後必定會成長為一位迷倒眾生的美男子,事實上也是。
「不可能,這不會是真的。」像是被火燙著般地丟下報紙,程語靈怎麼也不願相信這是事實,她一定是在作夢。
「我不相信,我要走了--」她推開椅子,就要離開圖書館,眼前突然閃過的影像,將她又推回到座位上,對著報紙發呆。
大哥哥,你是誰,為什麼到這裡來?
影像中的小女孩就是她自己,她正身穿著粉紅色洋裝,好奇地盯著高高聳立的少年。
接著,少年蹲下身,望著她。
維鈞。
她聽見另一位年輕人呼喊他的名字,那個年輕人她也認識,是葉疾風。
突然間,她崩潰了,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遺失了多年的記憶,在這一刻如同海潮全部湧現,將她的心徹底擊碎。
我是受到你爺爺邀請來參加生日派對的客人。
你不給我生日禮物,我就不告訴你爺爺在哪裡。
這枚戒指先送給你,剩下的禮物,你再跟這位大哥哥去車上拿。
我不喜歡這個禮物,好大又好醜,難看死了。
大哥哥,你們為什麼一直小聲說話?我可以去拿禮物了嗎?
現在告訴大哥哥,你爺爺他們在什麼地方?
往事一幕幕,全在這個時候一鼓作氣衝進她的腦海,程語靈幾乎不能承受。
他竟然就是殺死她全家的兇手,而她就是那該死的幫兇,他利用了她的純真,騙得她爺爺的下落。
小靈,你真純潔。
難怪他老是喜歡說她純潔,其實是在嘲笑她無知,因為她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嫁給了殺害她全家的兇手,並因此而洋洋得意!
一想到他對她所做過的一切,程語靈就想吐,再也無法安安靜靜坐在圖書館內。
「小姐,報紙還給你,謝謝。」
她要去找商維鈞當面問清楚,他為什麼對她這麼殘忍,殺害她全家不夠,還要娶她?
匆匆離開圖書館,程語靈隨手招來一輛黃包車,趕往商維鈞的公司。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2:09
第六章
「我認為開設麵粉廠的事情還是緩一緩比較好,先看看局勢再說。」
「奎傑說得對,日本人一直在打上海的主意,我怕萬一他們真的佔領上海,到時候會血本無歸。」
「眼下最好的辦法是一動不如一靜,先探聽好消息,再決定要不要投資。」
「這是比較明智的選擇。」
幾個男人聚集在商維鈞的公事房,就開設麵粉廠進行討論。他們大多是商維鈞的手下,其中一位還是商維鈞的律師,大家的顧慮或許各有下同,但共同的結論是目前不宜冒險投資,這讓已經籌畫這件事有好一陣子的商維鈞思考了許久,半晌才開口。
「阿吉,你的看法呢?」葉疾風是他最信任的手下,亦是他的兄弟,他最想聽他的意見。
「我也這麼認為。」葉疾風是個沉穩的人,沒經過多方打聽,不會妄下斷言,更不會輕易提供意見。
「連你都這麼想。」目前上海看起來一片欣欣向榮,景氣雖然稍有下跌,但比起國內其他地方都好,不過大家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確實該暫時停下腳步,好好思考思考。
「這件事情等我想清楚了以後再--」
砰!
商維鈞話還沒說完,公事房的門突然被用力打開,就看見程語靈像個復仇天使般走進來。
「嫂子。」大家見到她都很有禮貌地跟她打招呼,反倒是平日甜美可人的程語靈沒有任何反應,搞得現場的氣氛很尷尬,大家的話也都接不下去。
「我們正在開會。」商維鈞的眉毛挑得老高,不怎麼希望被別人在背後恥笑他有個不懂事的老婆,但她仍然站在原地,堅持不走。
「我看今天的會議就開到這裡為止好了,我們大家先走,你和嫂子慢聊。」周奎傑不愧是律師,見風轉舵的本事一流,大夥兒見狀也趕忙收起文件,跟在周奎傑的屁股後面出去。
葉疾風是最後一個出去的人,也是由他把門帶上。
商維鈞兩手抱胸,背靠在椅子上打量程語靈,不記得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教養。
「你為什麼娶我?」她太生氣了,顧不得教養。
商維鈞迅速瞇起眼睛,直覺得有什麼事不對。
「你在學校遇到了什麼麻煩?」是有人嘲笑她的出身還是……
「什麼麻煩也沒遇到,只是遇見了一位很久以前認識的長輩。」張阿姨。
「小靈?」不對勁,她的語氣不對,表情不對,態度也不對。
「你為什麼要騙我?」她儘量控制自己不要發抖,卻發現很難。
「你到底怎麼了?」他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試著安慰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不要碰我!」她已經受夠了他的虛情假意,再也承受不了任何謊言。
「我都知道了!」她痛苦地吼道。「不,應該說我全都記起來了,你就是殺害我全家的人!」
這是最深沉的指控,也是他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他原以為能夠瞞她一輩子,沒想到還是被戳破。
「你是怎麼記起來的?」她說過她遇見了一位熟人,莫非那就是關鍵?
「我怎麼記起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也不能否認這是事實,不是嗎?」她多麼希望他能親口告訴她:她記錯了,影像中那位少年不是他,只是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男人。
商維鈞不發一語地看著程語靈,間接告訴程語靈:沒錯,他就是那位給了她戒指的少年。
「難怪你這麼喜歡這枚戒指,原來是你的。」她還把它當做是身分的證明,真是可笑。
程語靈氣得發抖。
「小靈--」
「別再這麼叫我,我的名字是程語靈,不是莊小靈!」他甚至狠心到不讓她擁有自己的真名,只是隨便塞了一個假名字給她就算數,十五年來她都是和這個名字一起生活,如今卻感到陌生。
「無論你叫什麼名字,你都是我的妻子。」他不想多做解釋,卻自大地宣佈他的所有權,這點讓她非常生氣。
「我可以不當你的妻子,反正你也不是真心愛我,你只想要回你的戒指。」她是不知道這枚戒指所代表的意義,但她不稀罕,也不屑戴,隨時都可以還他。
「這是你的戒指,現在就還給你。」她用力拔掉戒指,丟到他身上。「這就是你娶我的目的吧?現在你拿回去,從此以後我們沒有瓜葛,誰也不欠誰!」
她以為他是為了戒指娶她,這種想法很可笑,商維鈞根本就不需要那枚戒指,就能在山海會立足。
「別以為事情有你說的那麼輕鬆,我還是你的監護人。」說沒瓜葛就沒瓜葛,她以為她是誰。
「離婚以後就不是,我要跟你離婚。」她已經做錯了太多事,絕不能再錯下去。
「離婚?」他瞇眼,彷彿從來沒聽過這兩個字。
「我沒有辦法再繼續跟你生活。」她無法原諒他對她的欺騙。
「就一個幾個鐘頭以前,還口口聲聲說想待在我身邊的人來說,你的改變可真快。」他的笑容滿是諷刺。
「那是在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之前。」她但願自己永遠不要知道。「現在我知道你就是殺害我全家的兇手,我不可能繼續留在你身邊和你一起生活,請你和我離婚。」
「如果我說不可能呢?」他看著程語靈,目光炯然地問她。
「我還是會離開你。」她亦張大眼回望商維鈞。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此情此景,彷彿又退回到初相見那一天,他們在充滿異國風情的霞飛路上相互凝視,身邊飄來陣陣咖啡香和爵士樂,咖啡香雖然誘人,但卻比不上他的美好。
就是在那一刻,她瘋狂地愛上他,心甘情願成為他的俘虜。
就是在那一刻,她無可救藥地迷上他,任他玩弄於掌心不自知。
她是如此愛他,但她卻不知道他對她是否有感情,他從來都不說,什麼也不說!
突然間,她覺得不能忍受,再也無法站在他面前,看他英俊到令人心痛的臉。
「我恨你!」她大聲丟下這一句話,隨即用力打開門沖出去,差點因此而撞到門外的葉疾風。
程語靈欲言又止地看了葉疾風一眼,不知道該謝他還是恨他,乾脆什麼都不說,和他擦身而過。
葉疾風推開門板走進公事房,那枚象徵繼承權的龍頭戒就躺在地上,誰也無意彎腰去撿。
「怎麼辦,真的讓她走嗎?」葉疾風不相信商維鈞有那麼乾脆,有的話,他也不會娶她。
「不,你跟在她後頭,暗中保護她。」商維鈞淡淡命令道。
「暗中保護她以後呢?」葉疾風追問。
暗中保護她以後……
「看情形再跟我報告。」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不確定過,一顆心彷彿吊在懸崖邊,一點都不踏實。
「知道了。」葉疾風隨口應了一聲後,立即轉身去跟蹤程語靈。
商維鈞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視線轉向地板上的龍頭戒,鑲著鑽石的雙眼,在陽光的折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他走過去,彎腰撿起戒指,將它套入左手的無名指。它終於又回到他的手裡,但他卻沒有任何喜悅,因為代替他保管了十五年戒指的程語靈已經離去--短暫離去。
另一方面,程語靈卻是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不曉得自己能到哪裡去?衝動離開商維鈞以後,她才發現自己除了育幼院以外,就只能回她和商維鈞共同居住的洋房,而那也是他的財產。
程語靈覺得自己很可悲,全家被殺,她竟然還愛上殺害她全家的殺人兇手。說起來可恥,在她內心深處,並沒有如自己想像中那麼恨商維鈞,反而愛他的成分居多,她是不是很下賤?
種種矛盾的情緒,讓程語靈再也跨不出任何一個腳步,倏然蹲下來哭泣。
「嗚……」她真的很難過、很難過,寧願婦人不要出現,讓她一輩子生活在謊言中,都好過現在心碎。
「嗚……」她應該上巡捕房揭發商維鈞的惡行,告訴法官大人,商維鈞就是當年殺害她全家的兇手。如此一來,他就會被判刑,還她爺爺及家人、叔叔一個公道,可她卻沒有這麼做,她甚至不敢回育幼院,就怕她一個不小心,把所有實情都告訴院長,害商維鈞坐牢。
她真的是一個很自私、很自私的孫女,爺爺若地下有知,恐怕也不會原諒她吧!
程語靈哭得柔腸寸斷,彷徨無助的模樣,著實令人心疼。躲在暗處跟蹤她的葉疾風,此刻的心跟她一樣抽痛,她的不幸有一半是他造成的,當年他若是沒聽維鈞的話一刀殺了她,或是將她送到更遠的地方,讓他們永遠無法重逢,或許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面出現了吧!
「嗚……」
「唉……」
命運的巨輪一旦開始轉動,誰也躲不了,就連他也被牽涉其中。
葉疾風決定現身勸程語靈回去,畢竟她和商維鈞還存在著婚姻關係,商維鈞也不可能放手。
「小靈……」
「小靈!」
就在他伸出腳的瞬間,一個興奮的聲音也在同時間響起,遮去他微弱的呼喊。
葉疾風立刻把腳縮回去,仔細觀察對方。
「這不是小靈嗎?」呼喚程語靈的是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身上穿了一件高領旗袍,兩邊的開衩開得很高,大腿若隱若現。
女子身邊並且跟了一個和她差不多裝束的朋友,只不過年紀看起來比較大些,約莫三十來歲,兩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程語靈壓根兒不認識對方,她沒有這樣的朋友,雖然她看起來有點面熟……
「是我啊,娟娟,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娟娟啊!」
同一天被陌生人接連認了兩次親,不同的是這次對方是她想要找的人;她在育幼院最好的朋友。
「真的是你,娟娟!」程語靈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在街上遇見好友,驚訝到合不攏嘴。
「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我都快認不出來是你了。」她擔心她會不會出事,結果她卻穿得漂漂亮亮、妥妥當當地站在她面前,真的是好沒良心。
「我也差點認不出來是你。」還說她呢!小靈自己變得更多,一頭烏黑的長髮燙了個大卷,身上穿著昂貴的絲質洋裝,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女人。
「娟娟……」她確實變成了一個小女人,好友不在這幾個月,她嫁人了,還得知事情的真相,這一連串的打擊都使她不得不蒼老。
「總之,我們都變了,扯平。」娟娟一點都不知道別人有多為她擔心,還嘻嘻哈哈。
「哪能扯平?」看見好友這麼快樂,程語靈也忍不住微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這些日子你都上哪兒去了,為什麼不跟我聯絡?」
「說來話長。」一時間說不完。「我才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裡呢!你一個人偷偷跑出來,就不怕院長擔心?」
跑出來就算了,還蹲在大街上哭泣,要是被院長知道,一定很難過。
「我--」程語靈不知道該怎麼向好友解釋,她再也不能回育幼院,個中的緣由實在太複雜。
「到底怎麼了嘛!」娟娟單純依舊,也依然不懂得看人臉色,和她一起同來的年長朋友見苗頭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
「太陽這麼大,我們站在這裡怎麼說話?還是先回去再慢慢聊,你們說好不好?」年長朋友看出程語靈有難言之隱,才會支吾難以回答。
「可是小靈她--」
「走吧,回去再聊。」年長朋友掐住娟娟的手臂,不許她羅唆。娟娟雖然被掐得哇哇叫,倒也真的住嘴,沒再說下去。
從頭到尾,葉疾風就目睹所有事情的經過,並且尾隨在她們身後,記下她們的住處。
「……你是說,小靈目前和她們住在一起?」
他並火速趕回去向商維鈞報告,請示下一步動作。
「會不會住在一起不知道,不過她確實是跟著她們一起回去。」葉疾風據實以報,就他的看法,程語靈應該會就此住下,反正她也沒地方可去。
「我知道了。」商維鈞嘆氣。「就暫時把小靈寄放在那兒,你多派幾個人盯住她們,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向我報告。」
「瞭解。」葉疾風得到指示以後,馬上進行部署,不到一個鐘頭,娟娟的租屋附近,即佈滿山海會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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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不到二十坪大的房子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旗袍,開衩從高到低,領子從完全遮住脖子到只有短短幾公分,袖子從窄到寬,下擺從長到短,差不多每一種樣式的旗袍都可以在這裡找到,儼然就是一座小型旗袍展覽中心。
「自己找地方坐,家裡很亂的。」一進到租屋,娟娟就招呼程語靈坐下來休息,但她的眼睛太忙了,這屋子到處都是東西。
「你家真熱鬧,又是旗袍又是流蘇的,遺有一大堆化妝品。」雪花膏、花露水,教人眼花撩亂。
「這些都是霞姊的,我才剛入行,沒錢買這麼多行頭,但是霞姊人很好,什麼東西都肯借給我,這房子也是我和她合租的,一個月要三十三元。」租金很貴的。
「入行?」程語靈聽不懂她的意思,娟娟只好進一步解釋。
「我和霞姊都在舞廳上班。」也就是舞小姐。
「舞廳?!」程語靈瞪大眼睛,作夢也想不到她會去當舞女。
娟娟聳聳肩,點起一根香菸。
「幹嘛這麼驚訝?」娟娟吞雲吐霧的模樣就像是一個老菸槍。「上海有幾千幾萬個舞女,我不過是其中之—。」別忘了上海的色情問題有多嚴重。
「可是--咳咳!」程語靈被娟娟吐出來的白煙嗆到流淚,喉嚨難過得半死。「可是你的男朋友呢?咳咳!」她拚命搖手將煙揚走。「你不是留書說要跟你男朋友一起走,還要我們不要找你?」咳咳!
「不要提了。」娟娟似乎覺得程語靈被菸嗆紅臉的樣子很好玩,一直笑。「那個死沒良心的,只是要我的身體,根本不是真心愛我。」她被騙了。
「娟娟……」程語靈一臉同情地看著好友,怎麼姊妹兩人的命一樣苦,都看錯男人。
「他用完了就丟,還想要把我賣進花煙間,幸好我及時遇見霞姊,否則真得被迫接客。」雖然舞女也不是多高尚的職業,但比起被人糟蹋,可要好上太多,她沒得抱怨。
「又在博取同情心了,娟娟,你還真是死性不改。」
娟娟正說得精彩,就看見霞姊手上拿著大包小包地走進來,邊說邊從黃色牛皮紙袋裡面,拿出兩罐玻璃包裝的橘子汽水,分別遞給她們兩個人。
「謝謝霞姊。」程語靈覺得很不好意思,突然來別人家裡叨擾,又拿別人的東西。
「不必客氣。」霞姊將床上的黃色流蘇丟到另一邊,坐了下來。「你別被娟娟說的故事騙了,當初我也是被她騙了才收留她,現在啊?後悔得不得了呢!」
霞姊爽朗的笑容說明了她其實是說反話,程語靈也跟著笑了笑,覺得她人好好,難怪會跟娟娟這麼投緣。
「把菸熄掉,你這個菸鬼。」霞姊搶過娟娟手上的香菸,當著程語靈的面擰掉。
「人家小靈可是個好女孩,你可不要教壞她。」霞姊看得出程語靈的教養不同,雖然一樣出身自育幼院,但她身上硬是多了一份濃厚的學生氣息,舉手投足間也多了一份淑女的味道,娟娟和她完全不能相比。
「知道啦,我不抽就是。」她們從小就不一樣,根本是南轅北轍。
霞姊白了娟娟一眼,柔聲問程語靈。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霞姊是個明眼人。「你應該是沒地方可去,才會在街頭徘徊吧?」在她還沒有蹲下來哭泣之前,她清秀的臉龐上只有迷惘,她看得非常清楚。
「老天,你離開育幼院啦?!」娟娟始終在狀況之外,霞姊只好給她一記鐵子拐。
「嗯。」程語靈低下頭,很難解釋她為什麼離開育幼院,也很怕娟娟繼續追問。
「你為什麼--哎喲!」娟娟果然繼續追問,霞姊只得重重拐她,省得她又闖禍。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住下來吧!我們很歡迎你。」闖蕩江湖多年,霞姊非常清楚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不會像娟娟一樣亂說話。
「但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我出來得很倉促,身上只有幾塊錢……」
「那你要怎麼吃飯?」娟娟是個直腸子,又吃過苦,第一個就想到民生問題。「在上海,沒錢是活不了的,這跟我們在育幼院的時候不一樣,已經沒有院長保護我們。」
她們都被保護得太好,尤其是程語靈,先是生活在院長的羽翼之下,而後又受到商維鈞的寵愛及照顧,根本不懂得如何獨立生活。
「我……」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被保護得有多嚴密。
「不然你乾脆也和我們一起去當舞女好了,怎麼樣?反正你也需要錢。」娟娟異想天開,竟把腦筋動到程語靈身上,霞姊差點沒昏倒。
「娟娟!」說這什麼鬼話?
「我……我覺得娟娟說得有理。」反倒是程語靈覺得無所謂。
「小靈!」
「就像娟娟說的,我也需要錢,當舞女沒什麼不妥。」她相信只要潔身自愛,還是可以走出不一樣的風格。
「就是說啊,當舞女有什麼了不起,還不一樣是工作!」娟娟最受不了一般人的目光,總把她們當下等人看待,暗中罵舞女是不正經的行業。
「像霞姊啊,就很有理想,她一直想成為上海最有名的大班,可惜到現在八字還沒一撇。」枉費她在風塵裡打滾這麼多年。
「什麼是大班?」程語靈聽不懂這些專業用語。
「簡單來說,就是舞女的頭頭。」這是行話。「大班底下通常都會有二、三十位左右的舞小姐供她調度,大班的責任是和舞廳打交道,幫舞小姐談好上班的規矩和價錢,所以經常一個舞廳一換大班,一群舞小姐就跟著走,感覺起來有點像候鳥遷徒,不過這就是舞廳的生態。」畢竟多少念過一點書,娟娟還能用候鳥比喻舞小姐成群轉移陣地,也算是難能可貴。
「那大班有什麼賺頭?」聽起來只是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這你就不懂了。」娟娟得意地解釋道。「大班可以從舞小姐那邊拿到抽成,舞廳為了生意大多也都不敢得罪大班,如果大班不高興,還可以隨意調動舞小姐。你說,還有什麼比當大班更神氣?」所以才會有一大堆舞小姐想升格當大班,不過不容易就是。
「原來如此,我相信霞姊一定能夠成為一位出色的大班。」待人誠懇又體貼,一定有不少舞小姐願意跟她。
程語靈鼓勵霞姊。
「但願如此,不過現在我手下只有一個沒用的娟娟,根本賺不了什麼錢。」霞姊跟娟娟開玩笑,果然引來她最強烈的抗議。
「霞姊!」也不想想她是新手,就光會取笑她。
霞姊笑呵呵,程語靈也笑了,跟她們在一起真輕鬆。
「現在可好了,小靈來了,你手底下的可用之兵又多了一個,她一定會幫你大賺一筆。」舞廳裡面像她這種豔麗女子比比皆是,但是具備小靈這種清純氣息的舞女可就少了,一百個舞女裡面找不出一個,她若真的肯下海,鐵定轟動,沒幾天就能掛頭牌。
「話是沒錯,但是小靈……你真的肯嗎?真的沒有關係?」霞姊當然也想大賺一筆,但她總覺得太糟蹋程語靈,她並不適合走這條路。
「沒關係,我、我試試看,說不走真的合適也不一定。」儘管程語靈自己也很懷疑,但她已經無處可去,總不能白吃人家,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那你就得去上課了。」娟娟一副過來人的口吻。
「上什麼課?」做舞女也得上課,頭一次聽說。
「舞蹈課,所謂的舞女,就是陪客人跳舞,必須什麼舞都會跳。」舞跳得越好,身價越高,算是必備的生存技能之一。
「我會跳華爾滋。」學校裡有教。
「那不夠。」娟娟搖頭說道。「舞廳裡面最喜歡跳慢舞,華爾滋反而很少人在跳,你必須學習更多樣的舞蹈。」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上舞廳就是想吃豆腐,誰要跳硬邦邦的華爾滋?
「我們都在一個地方學舞,你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大家有個伴,霞姊建議。
「你們在哪裡學舞?」沒想到她們都已經是舞女了,還得不斷地學習,看來當舞女並沒有想像中容易。
「石庫門。」霞姊答。「那邊開了幾家專門教人跳舞的舞蹈班,好多同行都在那裡學舞,順便交換上班心得。」算是一石二鳥。
「但是我沒有錢學舞。」想到最現實的問題,程語靈的肩膀都垮下來,她真的好窮。
「沒關係,我先借你。」霞姊早有計劃。「你如果真的有決心要投入這一行,我可以先借你一點錢打理行頭和學舞,等你上班有收入了以俊再還給我。」
「霞姊!」程語靈好感動,天底下居然有她這麼好的人。
「誰讓你是我手下的第二號小姐呢,當然得對你好一點了。」霞姊拍拍程語靈的手背要她別在意,程語靈的眼眶都濕了。
「我一定會努力工作,報答您的恩惠。」程語靈允諾。
「那也得你先學會跳舞才行。」霞姊對她眨眨眼。「明天我就安排你去見老師,你可要好好學習哦!」
「嗯,我一定不會讓您丟臉。」程語靈破涕為笑,下定決心要當一名出色的舞女,自給自足。
只是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商維鈞手裡,所謂的「自由」只是假像。
「她每個禮拜都上石庫門?」
就連她一週三次的舞蹈課程,他都一清二楚,完全沒有秘密可言。
「應該是去上舞蹈課吧,我想。」葉疾風多此一舉地解釋她去石庫門的目的,就怕他誤會。
「總不會是去會情夫。」商維鈞知道葉疾風擔心什麼,但他不認為程語靈會做出這種傻事,除非她不要命。
「看樣子她好像真的要下海當舞女。」會去石庫門學舞的女子,幾乎清一色都是風塵女子,少有一般婦道人家。
「她愛學就讓她去學,反正不會真的派上用場。」商維鈞一副什麼都算計好了的篤定模樣,讓葉疾風警覺地瞇眼。
「你該不會是想利用……」
「小靈奪取地盤?」他代替葉疾風把話說完,後者的臉色十分難看。
「如果我說是呢,你要怎麼樣?」他反問葉疾風,只見葉疾風一臉不以為然。
「我當然不敢怎麼樣,你是老大。」而他只是個名為義子,實為下人的小角色。
「但是我以為你至少關心小靈,不會將腦筋動到她身上。」這是他對商維鈞最起碼的認知,但他好像想錯了,他根本不在乎。
「我是關心小靈,但我同時也關心山海會的前途。」商維鈞不否認自己是有些殘忍,然而身為山海會最高首領,他必須為兄弟們的福祉著想。
這是身為首領的悲哀,葉疾風比誰都瞭解。但是他同時也希望商維鈞能夠多關心程語靈一些,畢竟她會這麼不幸,自己也得負一些責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2:26
第七章
美樂大舞廳。
霓虹燈包覆的招牌,閃爍著五彩的光芒,每閃一次,都更強調這五個大字。
程語靈緊張地吞吞口水,仰臉看頭頂上的招牌,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她上班的地方。
「小靈,快跟上來,我們去見經理。」
娟娟雖然稱不上經驗老道,但起碼比程語靈多上過幾天班,立刻就摸清門路。
程語靈跌跌撞撞地跟在霞姊和娟娟的後面,舞廳的通道昏暗而擁擠,並且到處充滿菸味,聞得她都想吐了。
惡!
她盡可能忍住反胃的感覺,跟著她們兩人去面試。舞廳的規矩很有趣,對方若看中意,當下就錄用了,她們也可以立刻上班,雙方都不浪費時間。
「這位是蓉蓉,那位是素素,請經理多多指教。」霞姊向舞廳經理介紹娟娟及程語靈,這一行大家都使用假名,經理根本也不在意。
只見舞廳經理用評審的眼光打量娟娟和程語靈,前者長相豔麗,但沒什麼特色,不過身材夠好。後者則是令人眼睛為之一亮,臉蛋夠美,氣質夠清純,身材雖然稍嫌不夠火辣,但穠纖合度,穿起旗袍來古典合宜,若是好好栽培,日後必將成為大紅牌。
「好,你們都被錄取了。」舞廳經理對霞姊帶來的小姐很滿意,她這才放下心。
「謝謝經理。」總算跨出第一步,呼!
「前面還有空位,你們快去坐下。」經理並且很好心地要她們去搶位子,霞姊又是連聲道謝。
「謝謝經理,謝謝。」
舞廳的規矩是這樣的,大家都統一坐在某個區塊,供舞客挑選。被選中的舞小姐,有義務陪舞客跳舞,每跳一曲就收一張舞票。高檔的舞票價格是一元三張,次檔的是一元六張或是八張,再低檔一點的舞廳,一元十張甚至十五張都有人賣,美樂大舞廳是屬於中等舞廳,一元可以買到六張舞票,在這個地區廣受舞客們歡迎。
「走,我們快去搶位子!」霞姊深諳個中奧妙,硬是拖著娟娟和程語靈去卡位,穩穩當當搶得最前排。
程語靈迷迷糊糊地被推坐在椅子上,不曉得霞姊在緊張什麼,幾張椅子也搶成這個樣子。
程語靈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場合,霞姊卻是識途老馬。以上海為例,高檔的舞廳也不過那少數十幾家,大部分還都是像這類中小型舞廳,競爭自是特別激烈,當然得要想辦法坐在最顯眼的地方,才容易被舞客相中邀舞。
像這類規矩,霞姊早就教過程語靈,但她那顆腦袋就是記不住,事實上,她早就被無處不在的菸味薰昏了,再也記不起任何事。
頭好痛,她好像快吐了……
「喂,三號桌客人點到你。」
正當程語靈痛到想拿自己的頭去撞桌子之際,娟娟突然用手時拐了她一下,通知有人點她的台。
「我……我?」程語靈指向自己,娟娟點點頭,心裡多少有點不是滋味,同樣都剛坐下,小靈馬上就有人邀舞,看來她還得再加把勁。
程語靈怯生生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向三號桌,雖然她已經在租屋裡演練許多遍,但真正上場時還是會害怕,尤其對方又長得一副老色狼的噁心模樣,更是令人心驚膽顫。
「請問,您要跳舞嗎?」不過既然這是她的工作,她一定會把它做好,不丟霞姊的臉。
「待會兒再跳舞,你先過來坐、坐。」老色狼拍拍身邊的沙發,要程語靈坐在他旁邊,她僵硬地坐下來,心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坐台,吃茶、閒聊都要額外付費的。
「你怎麼離得那麼遠,再坐過來一點嘛!」老色狼很不滿意程語靈刻意保持的距離,中間都可以擠進三個人了。
「好……好。」她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往老色狼的身邊又挪近一點,但老色狼一樣不滿意。
「再過來一點。」老色狼揮揮手。
她又稍微坐過去。
「再過來。」老色狼還是揮手。
她再往前挪一小寸。
「裝什麼純潔!」不耐程語靈三番兩次的矜持,老色狼伸手就要強拉程語靈。
「請您不要這個樣子--」她閉上眼睛尖叫,誰知話還沒說完哩!另一隻手就伸過來掐住老色狼的手臂,掐得他哀哀叫。
「誰--」
「你敢碰我大哥的女人,不想要命了嗎?」抓住老色狼的黑衣男子,並且陰沉地撂狠話,嚇得老色狼連吞好幾次口水,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老色狼才在想眼前這位黑衣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現場立刻竄出更多黑衣人。
老色狼無助地看著彷彿永無止境的黑潮,從舞廳的各個角落冒出來,想不透自己到底惹到了哪一號人物,惹來這麼大陣仗伺候。
「阿勝,別太粗魯,當心嚇到了大嫂。」
隨著這一句淡淡指令,黑潮自動朝兩邊分開,開路給從中穿越的白衣男子。而他顯然就是這一波黑潮的首領,大家都對他畢恭畢敬。
「是,老大。」名叫阿勝的手下,用力甩掉老色狼的手臂,老色狼早已嚇昏。
「商商商、商維鈞!」嚇壞的何止是老色狼,還有娟娟。她作夢也想不到商維鈞竟是黑幫老大,而非一般普通商人。
「好久不見了,娟娟。」他笑得很淡,在舞廳昏暗燈光的照明下,隱隱透露出一股邪氣,襯得他的氣勢更加駭人。
「好久不見……」她看看商維鈞,再看看程語靈,一根手指在他們之問比來比去,一臉疑問。
「看來你把我太太照顧得很好。」他兩手插進褲袋打量程語靈,後者已經刷白了臉,說不出話。
「小、小靈是你太太?!」媽媽咪呀,這到底怎麼回事,小靈為什麼都沒有告訴她?
「她偶爾會忘記,但是千真萬確。」面對程語靈惡意的隱瞞,商維鈞一點都不以為意,甚至還得感謝她。
「你們,你們是打哪兒來的小癟三,竟敢砸萬爺的場子?!」舞廳經理一接獲通知,立刻就從休息室趕到前場,對著商維鈞發飆。
這即便是他必須感謝她的理由,不費吹灰之力就幫他收了一個場子。
「喂,那個穿白衣的,你倒是說話啊!」舞廳經理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抬出另一個黑幫老大對抗商維鈞,只見他慢慢的轉身。
「別以為你撂了這麼多兄弟,我就會怕你,告訴你,這個場子可是由萬爺保護--」舞廳經理原本想繼續威脅商維鈞,然而當他看見商維鈞的臉,立刻就呆了,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引來他大駕光臨。
「玉、玉面羅刹!」他嚇得臉色發白,差點跪下來求饒。
「龐經理。」他笑笑地跟對方打招呼。
「我們!不,我是說您跟萬爺不是有過協定,彼此不碰對方的地盤?」而這地方歸屬於萬爺,按理說他不該帶這麼多兄弟,擺明了搶地盤。
「本來應該如此,但是你不巧破壞了協定,所以這地盤只好由我收了。」過程還真輕鬆。
「我?」舞廳經理怎麼也想不透責任為何會歸到他身上,他什麼也沒做。
「你讓我太太到你的舞廳上班,這就破壞了協定。」道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炬,誰要是沒長眼用了哪個老大的女人,就得把地盤拱手讓人,所以每家舞廳在雇用新舞女之前,都會先打聽一下來歷。
「可是、可是我並沒有錄用您的太太……」舞廳經理一頭霧水,想不出最近曾經雇用新舞女--
「她是您太太?!」舞廳經理手指向程語靈,眼珠子都快凸出來。
「很難相信對嗎?」即使濃妝豔抹、穿著暴露還是掩不住清純,這大概也是舞廳經理迫不及待雇用她的原因。
舞廳經理頹然放下手臂,栽了。
「替我向萬爺說聲抱歉,這麼輕鬆就收了他的場子。」商維鈞拍拍舞廳經理的肩膀,先跟他說聲「合作愉快」,以後他就是他的人。
「對了,差點忘了一件事。」解決了地盤,接下來還得解決他老婆惹出來的麻煩。
「你就是霞姊對吧?」他定向霞姊,對她施展魅力,霞姊完全無力招架。
「我是霞姊。」老天,怎麼會有長得這麼俊俏的男人?
「初次見面。」商維鈞極有禮貌地跟她打招呼。「我是小靈的丈夫,名叫商維鈞,謝謝你這些日子幫我照顧小靈。」
「不客氣……」
「至於你在小靈身上花的錢,請你列一張清單,我會派人將錢送過去。」
「好的……」
「另外,這家舞廳剛好缺一位大班,我想請你擔任這個職位。」
「啊?」霞姊張大嘴巴。
「龐經理,舞廳正好缺大班,對吧?」商維鈞向來不欠人家恩情,必定還清楚。
「呃,是,是缺一位大班。」既然已經換了保護者,舞廳經理也只好賣商維鈞面子。
「要相信山海會的實力,知道嗎?」商維鈞瞭解舞廳經理的疑慮,但他既然敢搶萬笑虎的地盤,就不怕他找麻煩。
「我明白了。」舞廳經理點頭,只要舞廳能夠繼續經營,保護者換成誰其實都無所謂。
三兩下,商維鈞就擺平所有事,輕易接收了萬笑虎的地盤。
「回家了,老婆。」他並且成功帶回程語靈,過程不費一兵一卒,手段極端高明。
程語靈氣憤不已地瞪著商維鈞,他完全把她的路封死,讓她求救無門。
「小靈,你要珍惜商先生啊!」
「是啊!你真幸運嫁了這麼一個好老公,一定不能再鬧彆扭,隨便離家出走哦!」
霞姊和娟娟不明就裡,加上又得到好處,不消說當然是站在商維鈞那一邊。
「好。」程語靈可以說是被架上刀山,進退失據,最後的結果當然是被押上車,跟商維鈞回家。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居然跑去當舞女?」坐進車子以後,商維鈞第一件事就是丟條濕毛巾給程語靈要她把臉擦乾淨,恢復原來的面貌。
程語靈接過毛巾,盡可能把塗在臉上的化妝品卸掉,她也不喜歡化妝。
商維鈞斜眼打量她安靜的動作,她坐離他很遠,又異常地沉默,看來是深受打擊。
「怕了嗎?」他預計她會說不怕,這次卻猜錯。
「你做了這麼可怕的事情,我當然怕你。」以前是不知道他真正的個性才說不怕,現在可沒那麼大膽。
「我做了什麼可怕的事?」商維鈞挑眉。「現場沒有死半個人,也沒流下一滴血。」和平落幕。
「你這麼輕鬆就收了別人的地盤,還不可怕嗎?」過去是她瞎了眼,才以為他是好人。
「這也是拜你所賜。」他反倒將責任推到她身上。「我老早就想接收那家舞廳,但總找不到藉口,你倒成了一個最好的理由。」所以他才不急著把她帶回來,因為他知道她會建功。
「……我不會跟你回去!」她沒見過這麼令人生氣的男人。「我沒有辦法跟你一起生活!」先別提他是殺害她全家的兇手,光他處處充滿算計的性格就足以令她作嘔。
「你以為你有選擇的自由嗎?」商維鈞瞇起眼,而她知道那是他生氣的前兆,她若聰明的話,最好馬上住嘴。
「我就是不跟你回去!」她豁出去了。「在你身邊,我只能像囚犯一樣地待著。」身心都得不到自由。
「囚犯?」程語靈這句話惹毛了商維鈞,他自認對她已經夠好,從不限制她的行動,先前是她自己喜歡賴在他身邊,現在反倒怪起他來。
「跟你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就跟被囚禁差不多,我不想被關著。」她想要遠離他身邊,不想要時時刻刻想他,像個傻瓜似的。
「我沒想到你居然有這種想法,真是委屈你了。」只是她的說詞同時也傷害了他,對於一個有仇必報的男人,她可說是犯了他的大忌。
「既然你這麼渴望被囚禁,我就成全你好了。」他是個大方的丈夫,絕對滿足她的需求。
「阿勝,向右轉。」他指示手下。「嫂子說她不想回家了,我們去飯店。」
************
程語靈再一次回到飯店的頂樓,只不過上次是為了度過新婚夜,這次是被囚禁。
「開門!」她用力捶打門板,暗紅色的木門全數由厚實的桃花木製成,就算她捶到手腫起來,外面的人也不會聽到。
砰!砰!而且就算聽見,他們也不會幫她開門,他們都是商維鈞派來的手下,最忠實的看門拘,只認商維鈞這個主人。
「可惡!」氣憤地踢了一下門板,程語靈恨死這扇門了,居然非得從外面才打得開。
她氣得把自己拋在床褥上,這張柔軟的大床上有他們親熱的回憶,但她太生氣了,一點都不願回想,當時她抱商維鈞抱得有多緊,她甚至還因為太興奮抓傷他的背。
……氣死她了!
用力將枕頭丟向地毯,程語靈側躺著的小臉寫滿了不平和憤怒,商維鈞憑什麼把她關在這裡?
喀嚓!
門鎖開啟的聲音引起程語靈的注意,她將臉轉向門口,果然就看見商維鈞,立刻就從床上跳起來。
「你到底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他才走進客廳,還沒來得及脫下帽子,程語靈就像頭母老虎般地沖出來,商維鈞看都不看她。
「才關不到兩天,就受不了啦?」他把帽子脫下來掛在衣架上。「真可惜,我以為你喜歡這樣的日子。」沒有其他人打擾,只有他們獨處。
「誰會喜歡被囚禁,又不是有病。」她氣得小臉脹紅,對,她以前最喜歡兩個人獨處,但現在不喜歡了,只想逃。
「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留在你身邊?反正你又不是真心喜歡我。」過去她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當時他沒回答,只是用充滿諷刺的眼神看著她,現在也一樣。
「我高興。」不,他比那時候更過分,竟然不痛不癢回敬她這三個字。
「你高興?!」怎麼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商維鈞,你把話說清楚。」她跟在他後頭走進房間。
「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商維鈞忽然裸露的上身,讓程語靈的抗議變得有氣無力,話也開始說不清。
「幹嘛,沒見過我脫衣服嗎?」他將她逼向牆壁,單手扶住牆壁,俯下身邪邪地問程語靈,擺明了捉弄她。
「我--」她整個人縮靠在牆壁像只小貓般顫抖,距離他們最後一次親熱,彷彿已經過了好幾個世紀,但他只要一靠近她,她仍會心跳加快,難以自己。
「口是心非。」他嘲弄地看了她一眼將手鬆開,證明他其實非常清楚她的想法,也明白自己的吸引力。
程語靈的臉瞬間脹紅,氣得跳腳。
「你把話說清楚!」她似乎沒有別的臺詞。「為什麼你說我口是心非--」
「因為你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對他心動,克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應,還口口聲聲說不想跟他一起生活,這不是口是心非是什麼?
商維鈞乾脆進浴室沖澡,省得再聽她唱戲。
「我什麼時候口是心非了?」她氣得在浴室外面徘徊,發誓不給他好過。「我很認真嚴肅想跟你談,你卻老是喜歡捉弄我。」
一直以來他都把她當小孩子,完全不尊重她。
「我真的覺得我們不該在一起,我們的個性不合,你也不是真心喜歡我,幹嘛還要勉強?」
她左一句「不是真心喜歡」,右一句「不該在一起」,聽得浴室中的商維鈞感覺很刺耳,於是把蓮蓬頭打開,沖水冷卻情緒。
「請你和我離婚。」
然而在她說過的廢話之中,這一句最教他火大。
「你已經拿到戒指了,沒有理由再抓著我不放,我們還是離婚--」
砰地一聲!
程語靈正說得痛快,浴室的門不期然被打開,就看見她整個人被商維鈞拉進浴室,雙手被商維鈞鉗住將她壓在牆壁,上方的蓮蓬頭還不斷地沖水,沖得他們渾身濕透。
「是誰答應要離婚的?你再說這兩字看看。」他的下半身只圍了一條白色毛巾,上半身完全赤裸,濃密的黑髮被水沖到都垮下來,卻意外地孩子氣。
「我……」她背靠在牆上身體微顫地看著商維鈞,一方面是因為寒冷,一方面是因為他實在太有魅力,這兩樣都教她不自覺地發抖。
「你以為憑你一個人的力量,離得了婚嗎?」他目光陰沉地盯著程語靈,她可以從那雙翦翦水眸中看到不悅,但卻不知道為什麼。
「沒有理由……離不了。」她冷到打哆嗦。「我們結婚的消息又沒有公開,說不定現在外面的人仍然以為你還是單身,你只需要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蓋章就可以了。」簡單得不得了。
「你倒是把離婚手續都摸透了嘛,說不定你連見證人都找好了。」想到她居然這麼迫不及待想離開他,商維鈞就生氣。
「如果你肯同意離婚的話,這不是問題。」她可以去拜託霞姊或是院長,只要有心,一定找得到人。
「你這算什麼,預謀犯案?」他冷笑,她未免也想得太天真,如果他這麼容易妥協的話,就不叫商維鈞。
「別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我只是想跟你離婚--」她再一次重申她的立場,只不過這次沒能說完,嘴巴就教商維鈞用吻縫起來,無法再說下去。
「我不會跟你離婚,你再說多少次也一樣。」他一邊吻她,一邊給她最終答案,發誓她要是敢再提這兩個字,就給她好看。
程語靈沒想到他會突然吻她,第一個反應是呆愣,接下來才是反抗,但終究還是敵不過他的力氣,不多久,就完全被攻陷。
「老天,我好想你。」直到重新將她的唇含在嘴裡,商維鈞才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程語靈也一樣。
她發狂似地反應他的吻,在他扳開她的嘴時,大方與他的舌共舞,磨擦出最激烈的火花。
「嗯……」她真的好想念他的味道,有時想到半夜醒來哭泣,暗罵自己怎麼這麼沒用,但她就是忘不了他的感覺。
「嗯……」他同樣在半夜驚醒,伸出手卻發現沒有半個人,那種空虛的感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面對。
他們激烈的擁吻,就如同過去每個夜晚。他們在一起的時問雖然不長,但每一次結合都是令人心醉神迷,如同嗎啡讓人上癮。
唰唰唰……
冰涼的冷水,持續沖刷著,卻澆不熄他們的熱情。
程語靈渾身濕透,衣眼像第二層皮膚黏在她身上,將她纖細優美的身體線條展露無遺,更加激起商維鈞的欲望。
他低頭吻她的玉頸,順著水流的方向,找到她堅挺的酥胸,隔著襯衫愛撫它們。
「噢!」程語靈的身體馬上起反應,商維鈞可以立即感受到他手中的蓓蕾昂然挺立,它們一定變硬了。
他二話不說,把她的襯衫連同內衣一起脫掉,她粉紅色的蓓蕾果然就站得直挺挺地向他招手。
微微一笑,他將她的酥胸捧在手心,低頭以唇舌滋潤它們,在吸吮的同時,程語靈體內的芳液乍然湧現,速度之快,教她措手不及。
「維、維鈞!」她每次面對這種狀況時,都會不知所措,拚命呼喊愛人的名字。
商維鈞只要看她驚慌的表情,就知道她的芳液一定源源不絕地冒出來了,於是趕緊脫掉她僅剩的裙褲,跪下來汲取她山谷中的蜜汁,紆解她的壓力。
「噢!」程語靈被他如蛇般靈活的舌頭,逗弄得欲死欲活,整個人不斷地發抖。
「噢!」在他火舌的進攻下,她彷彿進入假死狀態,但他根本還沒開始,僅是用舌頭撫慰她的私密處,她就受不了了。
突然間,她覺得很生氣,很氣自己。
「小靈?」
她氣自己為什麼擺脫不了對他的迷戀,三兩下就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任他予取予求。
「你幹嘛突然背對著我?」他覺得很好笑,他們調情調得好好的,她卻突然要脾氣,轉過去不理他。
她根本說不出原因,只是覺得自己很可悲,也以為自己這麼做,就可以不再受到他干擾。
但是她錯了。
「你不知道,像這樣背著男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嗎?」只會益發激起男人的欲望。
商維鈞整個人貼著她的背,咬她的耳垂警告道。
程語靈不明就裡地轉頭,才發現他已經把毛巾解下來,展露出他雄厚的男性本錢。
「你幹什麼?」她緊張地看著他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調整位置,到達最理想的高度。
「讓你知道有多危險。」他微笑,笑容淫蕩邪惡,她從沒見過他這種笑容,簡直壞透了。
「我不想要這樣……」兩手扶住牆壁,雙腿打開,粉臀拾得老高,這是什麼姿勢?難看死了。
「你不是老是抱怨我把你當成小孩子?」他兩手扶住她的柳腰,彎下身在她耳邊輕喃。
她點頭。
「現在我就教你大人的做愛方式。」
隨著商維鈞這句曖昧的話,伴之而來的是程語靈從來沒有嘗試過的性愛姿勢,他竟然就從背後進入她的身體。
「我不要--」她起先嚇了一跳,很自然地尖叫,然而隨著他緩慢的律動,她開始體會到個中的不同,這種做愛法,真的要刺激多了。
「不要……」程語靈嘴巴說不要,身體卻做出相反的舉動,只見她雙腳越打越開,身體越趴越低,粉臀不斷地隨他的衝刺搖擺。
受到她的鼓勵,商維鈞開始加快沖剌的速度,兩人的結合在這一刻達到最高潮。
「維鈞!」她根本聽不到自己在喊什麼,只知道不斷往她身體深處衝刺的男子,帶給她欲仙欲死的感受,她的身體好像被刺穿了,被撕裂了,從此不再完整。
她都已經完全趴在地上了,但她身後的男人還不放過她,還要折磨她。
「別昏過去。」他明白她已到達極限,但這離他要給她的還差太遠,她還得再忍一忍。
「嗚……」實在是忍受不住這磨人的歡愉,程語靈痛苦的嗚咽,看得商維鈞好心疼。
「馬上就好了。」他彎身咬她的耳朵,讓她明白當大人的滋味不好受,必須付出代價,她才發現,過去他有多保護她。
其實,他一直想這樣對她,徹底解放自己的欲望,但他不敢。
「小靈!」他瘋狂地截殺她脆弱的身體,在她即將陷入昏迷之前釋放出種子,徹底教會她大人的做愛方式。
激情過後,程語靈隨即沉沉睡著。
「這個小妮子!」商維鈞坐到她身邊,幫她把棉被蓋好,將她的頭髮撥到另外一邊。
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留在你身邊?反正你又不是真心喜歡我。
他溫柔的舉措,因為她先前說過的話而頹然停止,換上深沉的注視。
我要和你離婚,我已經沒有辦法再跟你一起生活!
想起她不斷提起的訴求,商維鈞的眼神更顯暗淡。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2:45
第八章
她快瘋了。
程語靈一個人在飯店套房裡面走來走去,不知道商維鈞要把她關到什麼時候。
他們已經在飯店裡面待了一個禮拜,這期間她唯一能接觸的人只有商維鈞,剩下的人不是拒絕跟她講話,就是把她視為瘟疫,雖然還是「大嫂大嫂」的叫,但完全聽不出親切感,都快把她悶死了。
當然這一個禮拜,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商維鈞花了很多時問,教她「大人們」之間都是怎麼做愛,這一個禮拜她在床上的時間,甚至比她下床的時間還要長,然而她卻始終弄不清楚,他對她到底是懷抱著何種感情,想到這一點,每每教她心煩氣躁,不知如何是好。
「開門!」她決定出去走走,不要再關在飯店。
「外面的人,快幫我開門!」她不知道今天輪到誰守門,但他最好立刻把門打開,因為她很可能會撞壞門板。
她向後退兩步,打算一鼓作氣撞門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她一個煞車不及,就這麼直直往對方撞去。
「小心!」幸好對方人高馬大兼眼明手快,輕輕鬆松就接住她,免去她跌個狗吃屎的尷尬。
「謝謝。」她不好意思地跟對方道謝,很驚訝地發現到今天守門的人竟然是葉疾風。
「不客氣。」葉疾風穩穩地扶住程語靈的腰,兩人對看了一眼,發現情況有點曖昧,兩人於是急忙同時鬆手,尷尬地笑笑。
「今天怎麼會是你守門?」這是她被關到飯店以來,第一次看見葉疾風,過去的一個星期,他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完全不見蹤影。
「大家都去忙了,只好派我上場。」他微微牽動嘴角,一副好不容易才輪到他的模樣,看得程語靈直想笑。
「騙人,是你自己不想來吧!」她可瞭解他了。「你一定覺得這種工作太無聊,根本沒有上場的價值。」畢竟是山海會的第二把交椅,要他來守門,的確是太委屈他了。
葉疾風微笑,她說中了部分的事實,確實是他自己不想來,但這跟無不無聊無關,純粹是心情問題。
「我想出去透透氣。」程語靈實在被關怕了,她已經連續一個星期沒見過藍天綠地,於是提出要求。
「那麼,我陪你到附近的公園走一走。」葉疾風倒也乾脆,一口就答應讓她外出,若換做別人,根本不可能。
「我很高興今天是由你來看守。」他就像是一個不多話的大哥哥,總是默默跟在她身邊,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照顧她。
然而,她同時也明白,必要的時候他也可以很殘忍,當年就是他把她送進育幼院,害她成了孤兒。
許久沒呼吸到外面的空氣,程語靈第一個想法就是感動,自由真可貴。
她伸伸懶腰,仰頭迎向微風,微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但卻無法打亂她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閉著眼睛微笑的模樣有多吸引人,連葉疾風也被她吸引,甚至來不及挪開視線,當場被她抓到。
程語靈微微一笑,一點也不介意他偷看,反正她剛好也有事情要問他。
「葉大哥,我們來聊天好不好?」她提議。
「聊天?」葉疾風愣了一下,從來沒有人會想要找他聊天。
「嗯。」程語靈點頭。「我很好奇,當初你怎麼會加入山海會?」她早想問他原因,始終找不到機會,今天可逮到了。
葉疾風沒想到她居然會對他有興趣,一時之間受寵若驚,頓了足足半晌才回道。
「其實我不是主動加入山海會,而是被動加入山海會。」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怎麼說?」難道這背後還有一段故事?
「我是商老爺子的義子。」確實有這麼一段故事。「當年我和皓天都被商老爺子收做義子,只是皓天他很早就脫離山海會,我留下來罷了。」
「韋皓天也是山海會的人嗎?」沒想到他也曾經加入過幫派,完全看不出來。
「很短的時間。」葉疾風證實。「只是皓天對經營幫派沒有興趣,所以後來老爺子乾脆給他一筆錢,讓他去做自己的事業,結果非常成功。」
「既然他可以脫離山海會,為什麼你還要留下來?」同樣都是義子,待遇卻大不相同。
「因為我欠老爺子人情,皓天沒有,就是這麼簡單。」葉疾風的語氣多少帶著些許無奈。
「你欠了他老人家什麼人情?」程語靈雖然不曾見過自己的公公,但她猜想他應該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才能教出商維鈞這麼精明的兒子。
「我欠他一條命。」葉疾風說。
「葉大哥……」
「我十五歲的時候,因為家鄉鬧饑荒,一路逃難到上海。我的家人都在流浪的途中死絕了,只留下我一個人。」他回憶道。「來到上海以後,我沒有衣服穿,沒有地方住,甚至連吃的東西都沒有。」
回憶是痛苦的,他已經多年未曾再回想起那段鮮為人知的往事,但今天卻侃侃而談。
「那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想趁著餓死之前好好大吃一頓,於是動手搶水果攤,搶得幾粒桃子。」他尷尬地笑笑。「但是我因為太餓,沒有力氣逃走,水果行老闆當場把我打得半死,還威脅要將我送去巡捕房。」
為了幾粒桃子坐牢,真慘。
「我以為我死定了,這個時候,老爺子出現了,把我從水果攤老闆手中帶回山海會,並收我為義子。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發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山海會。」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經過。
「所以就算老爺子不在了,你也依然留在山海會協助維鈞。」對於葉疾風,程語靈只能說敬佩,他真的好有義氣。
「沒錯。」他承認。「我和維鈞從小就是搭檔,我們一起幹過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就跟兄弟一樣。」只是這兄弟的身分還是有差,維鈞是正統,而他只是名為哥哥的義子,其實也是下人,地位很高的下人,但還是下人。
「維鈞真幸運,有你這樣的幫手。」程語靈搞不懂他們之間的差別,葉疾風也不打算說明,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起風了。」突然刮起的一陣強風,預告天氣可能會轉變。葉疾風抬頭看天空,果然看見一大片烏雲,正快速地飄過來。
「好像快要下雨,我們該回去了。」葉疾風擔心烏雲移動的速度可能比他們的腳程還快,趕緊催促她回飯店。
「那個晚上的風也很大,跟今天的天氣好像。」一樣是剛開始好好的,突然間起風。
程語靈突然回想十五年前,她生日的當晚,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的生命出現大逆轉,把她從黑幫小公主,一下子變成孤女,由不得她不感慨。
「小靈……」
「葉大哥,那個時候你為什麼送我去育幼院?你應該殺掉我的。」徒留她這麼一個活口。
「……其實我本來是想殺掉你的,但是維鈞不准我這麼做,還交代我要將你送到育幼院。」
換句話說,這是商維鈞的主意,是他留的活口。
「他甚至不許我拔掉你手中的龍頭戒,但是戒指代表繼承權,少了它會很麻煩,可是他還是不許我拔。」
她曾經指責他是為了戒指才娶她,殊不知他根本有的是機會拿回那枚戒指,只是他選擇送給她當生日禮物。
「我以前不諒解維鈞,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但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了。」他是為了與她相遇,他下意識就在等待那個擄獲了他的心的小天使,為了留住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將戒指送給她,並且成就了他們日後的愛情。
「他為什麼這麼做?」程語靈不解地望著葉疾風,希望他能給她答案。
葉疾風淺淺一笑,很遺憾不能告訴她答案,這必須由維鈞自己來說,他這個第三者不宜插手。
「真沒想到當年你真的想殺我。」雖然理當如此,但親耳聽見他說出口,還是教人不舒服。
「因為你是個威脅。」美麗的威脅。
「我?」她瞪大眼睛指著自己。「我當年才四歲!」能造成什麼威脅?
「你不懂。」雖然只有四歲,卻足以毀滅一位少年的意志。
程語靈聳聳肩,猜不出他打的啞謎,這時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來,他們才發現麻煩大了。
「完了,下雨了!」得找個地方躲雨。
「看樣子是趕不回飯店。」怎麼辦?
「我請你喝咖啡。」雨越下越大了。
「咖啡?」他看看她手指的方向,對街正好有家咖啡館。
「你有錢嗎?」他跟她開玩笑,程語靈吐舌。
「沒有。」她是個窮光蛋。「但你可以先借我錢,等我有錢再還你。」
「你什麼時候才能還我錢?」沒錢還想喝咖啡。
「不知道。」她搖頭,葉疾風忍不住笑出來。
「拜託啦,雨越下越大。」借她錢去喝咖啡。
「你先把這件外套披上,我們再去……」
「沒時間了!」
「小靈!」
兩人一面躲雨,一面打鬧地跑向對街的咖啡廳,坐在窗邊喝咖啡。
咻!
街上的車子來去匆匆,就這麼巧被商維鈞的手下看見這一幕。
「咦,那不是大嫂和疾風哥嗎?兩個人怎麼這麼親密……」
手下沉吟了半晌,方向盤一轉,將車子調頭駛向商維鈞的公司,跟他報告今日的所見所聞。
「……我知道了,回去做你自己的事吧,辛苦你了。」聽取報告結束,商維鈞打發手下離去。
「是,大哥。」
待手下定後,商維鈞隨即陷入沉思。
會嗎?
應該不會吧!
他希望答案是後者。
************
「怎麼樣,唱不唱戲?」
煙霧嫋嫋的會議室,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吞雲吐霧,其中有人如此問道。
「我是找你們來討論時勢的,不是來攪局,請你們搞清楚。」商維鈞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而且是邀請人,為了該不該設立麵粉廠,他希望參考多方意見,所以才會請來這些朋友兼票友幫忙提供意見,誰知正事還沒談到,他們就先鬧場了。
「別這樣嘛,維鈞。」他們也不是故意要鬧場,只是忍不住。「咱們好久沒唱戲了,乾脆今天晚上開場子,你看怎麼樣?」
大家都是票友,而所謂的票友,其實就是戲迷。大夥兒都是平劇的愛好者,平日就愛看戲,有空的時候還相約唱戲組戲班,生旦淨末醜樣樣都來,儼然就像專業演員。
不過,他們當然是業餘愛好者。雖然組戲班,但從不公開演出,就算開場子,也只開放給熟人入場,陌生人休想進去。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大夥兒在一旁瞎起哄,就愛看商維鈞的小旦扮相,保證美到讓人流口水。
「你們別鬧了。」商維鈞沒什麼興趣娛樂大眾,他要煩的事情很多,其中最令人頭痛的就是他和程語靈的關係,雖然已經過了兩個星期,還是沒多大的改進,仍然在原地打轉。
「咱們不鬧,除非你答應唱戲。」票友們可堅持哩,他們唱不了戲不要緊,看不到商維鈞的小旦扮相可就茲事體大,不鬧怎麼行?
「你們……」商維鈞搖搖頭,這些變態男人……等等。
「好啊!就今天唱戲吧,我沒意見。」他臨時改變主意,答應開場子唱戲。反正老是在飯店耗著也耗不出什麼名堂,不如變點新花樣,增加夫妻感情。
「真的開場子?!」票友們喜出望外,沒想到商維鈞真的答應。
「嗯,開場子。」他點頭,大夥兒立刻一哄而散,作鳥獸散回去準備。商維鈞當然也得事前準備一番,畢竟他可是主角。
他們這一夥兒人,大多都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出身,早在組戲班之初,就租好了一個地方,固定聚集練習演出,所有道具、衣服也都放在那兒,不必再搬來搬去。
大家之所以喜歡鬧商維鈞,除了他的小旦扮相太美之外,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手下多。有了他,就等於擁有幾百個免費的幫手,他們只要負責把戲唱好,剩下的一切商維鈞的手下自然會搞定,難怪大夥兒樂此不疲。
商維鈞不是傻瓜,當然知道票友們打什麼王意。只是他並不介意,畢竟這些票友是除了四龍之外,跟他最常來往的朋友,吃點小虧無所謂,只要不要吃悶虧就好了。
說到吃悶虧……
「阿勝。」他打開會議室的門呼叫手下,對方果然立刻現身。
「有什麼吩咐,老大?」阿勝畢恭畢敬地請示商維鈞,只見他一派輕鬆地下指令。
「今天晚上我和票友們要開場子,你先帶幾個兄弟去打點一下。」佈置一下會場。「另外,找兄弟傳話給阿吉,請他晚上准七點帶嫂子到戲園子來--今天還是由他守門吧?」
「是……是。」阿勝硬著頭皮回答,有點搞不懂他們這幾個上頭的人最近是怎麼回事,關係突然變得很緊繃。
「不意外。」打從那日以後,天天由他守門,癡情得很哪!
「沒事了,你下去吧,記得把話帶到。」商維鈞打發手下,沒多久阿勝便找齊兄弟,兵分兩路進行商維鈞交辦的差事。
……這樣就可以了。
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完以後,商維鈞先到澡堂洗了—頓桑拿浴,再去戲班練習,已經有不少票友等在那兒了,正在進行討論。
他跟大家打個招呼,大家也朝他揮揮手,掉頭繼續討論今晚的演出,就業餘的社團來說,他們的水準算是幗當高了,可惜只有少數人能夠進場欣賞表演,剩下的人一律排除在外。
「等會兒樂師過來,你先跟師傅說……」
票友們如火如荼地準備晚上的演出事宜,務求完美。
「維鈞真的這麼說?」
同一時間,葉疾風則是不解地看著阿勝,以為自己聽錯。
「老大是這麼交代,他要你准七點把人帶到,他會在戲園子等你們。」阿勝回道,為了順利轉達商維鈞的吩咐,他已經在飯店等了三個鐘頭,他們才從外頭回來。
「我知道了。」葉疾風僵硬地回答。
「那麼,我先走了。」阿勝舉高帽子致意,隨後離開飯店。
「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要去哪裡?」程語靈沒聽楚他們之間的對話,只依稀聽見商維鈞下了命令什麼的,好像要她今晚去某個地方。
「你先去打扮,等一下我們要去一個地方。」這個地方被某人視為聖地,除非是最親密的密友,他才讓對方進入他的聖地,從過去到現在,只有四龍們和自己進去過,她是受邀的第一個女性,也是唯一一個。
「哪一個地方?」她好高興能夠真正外出,而不是只到公園散步。
「去了你就知道。」他知道他這個舉動背後所代表的意義,這表示她已經進到他心中,自己……沒有機會。
「什麼嘛,故弄玄虛。」程語靈想不通他們這些男人在搞什麼鬼,但她很高興可以不必再待在飯店,天曉得她悶死了。
她快快樂樂跑進更衣間換衣服,還自己動手弄了個髮型,雖然不是頂成功,但是也還可以,她的丈夫應該會很滿意,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我們走吧!」她迫不及待想讓商維鈞打分數,看她今天的裝扮能得幾分。
「再等一下,還有時間。」她雖然口口聲聲埋怨商維鈞,但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立刻會變得很有精神,想來這就是愛情。
他似乎生來就是為了成就別人的愛情,為了成就商維鈞……
葉疾風不自覺地捏緊拳頭,又放開,
如果這就是他的宿命,他認了,他只乞求老天不要讓他這麼難過,別讓他這麼難受……
「時間到了。」程語靈怎麼也按捺不住,一直想往外沖。
「我帶你去找維鈞。」
她笑了,笑容燦爛。
「那就麻煩你了。」她的笑容中有壓抑不了的興奮,眼中的愛情清晰可見,葉疾風赫然明白自己是輸家,一點機會也沒有。
「永遠不必跟我客氣。」他對她的心動,到此為止。
「是,葉大哥。」她俏皮地回道。
這樣就對了,他只要當她的大哥就好,這才是他應該做的事。
葉疾風今生最初的心動,就在這一刻畫下句點,永遠不再提起。然而激起程語靈另一波心跳的邂逅,這個時候才正要開始。
他們准七點到達戲園子,戲班正要開戲。
程語靈一看他們居然是來看戲,小臉掩不住失望,小嘴頻頻抱怨。
「我看不懂平劇。」況且這個戲園子非常小,根本容不下幾個人。
「我對平劇沒興趣,一定非看不可嗎?」她比較常接觸新劇,對傳統戲劇一竅不通。
「你一定要看,其中有你想見的人。」葉疾風故意不把話說明,讓她自己發掘驚喜。
「我想見……的人?」她不明就裡的看著舞臺,小小的舞臺只見樂師,還沒有任何角色登場。
「來了來了!」突然間竄出來的歡呼聲,夾雜著尖銳的口哨聲此起彼落,差點刺破程語靈的耳膜。
「好吵。」她用手捂住耳朵,臺上這時打亮了舞檯燈,主角跟著登場。
「好個貴妃醉酒!」
臺上出現了幾個人物,開始用尖銳的語調唱戲,引來下面群眾歡呼。
程語靈始終不曉得臺上在唱些什麼,台下的觀眾為什麼叫好,但她清楚地看見了商維鈞的臉,他就是楊貴妃。
程語靈完全呆了,和台下的觀眾一樣,沉浸在他柔美的身段之中,無法自拔。只見他美眸一轉,巧指一比,就控制住所有人的情緒,尤其他絕美的臉龐,在舞臺燈光的照耀下,更呈現出一股不可思議的美,動人心魄。
「好啊,維鈞!」
程語靈覺得自己的靈魂被勾走了,又一次愛上商維鈞。
如果這是他要她來看戲的目的,那麼他成功了,她已經重新愛上他,此時!此刻!
鏘鏘鏘鏘鏘……
臺上的銅鑼敲打得震天價響,她卻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
跳動的頻率就跟銅鑼差不多,都是快得不可思議,一秒鐘可以跳好幾下。
臺上到底什麼時候結束表演,程語靈完全沒知覺,一直到葉疾風碰她的手肘,她才發現已經結束。
「走吧,我帶你去後臺找維鈞。」他相信這才是維鈞要他帶她來的目的。
「哦,好。」她回神,跟著葉疾風到後臺找商維鈞。
「你先在這裡稍等一下,我進去告訴維鈞。」說她來了。
「好。」她點頭,也怕撞見人家更衣。
葉疾風推門進去,偌大的更衣間只有商維鈞一個人,其他人都不見了,可能是被「請」走了吧,他猜。
「我把小靈帶來了,現在她人就在外面。」葉疾風指指門外。
「辛苦你了。」商維鈞已經卸好妝,換回普通的衣服,看起來跟平常無異。
「我現在立刻去外面叫她進來。」葉疾風轉身就要呼喚程語靈,卻在下一秒鐘因為商維鈞接下來說的話而停下腳步。
「聽說那天你跟小靈到公園玩得很開心,一起喝咖啡,你還把外套脫下來借給她。」商維鈞淡淡地說出手下那天見到的情形,葉疾風的身體當場僵住,但未反駁。
「看來是真的。」商維鈞見狀冷笑。「我從來沒懷疑過你的忠誠,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懷疑,但是我要提醒你,小靈是我的女人,希望你別忘記這一點。」
這麼直接明白的提點其實是一種侮辱,然而葉疾風除了僵直著身體以外,什麼也不能做。
「我去把小靈帶進來。」是他自己先逾矩在先,他能說什麼?
「是大嫂,不是小靈。」商維鈞看似漫不經心的更正,其實是最嚴重的警告。
「是,我去把大嫂帶進來。」葉疾風僵硬地更正自己的用語,感覺距離程語靈越來越遠。
「去吧!」商維鈞確定葉疾風已經聽到他的警告,不會再癡心妄想。
「維鈞叫你進去。」走出更衣間,葉疾風臉色陰沉地通知程語靈。
「發生了什麼事,葉大哥?你的臉色很不好。」該不會和維鈞吵架了吧!
「沒什麼,你快進去。」葉疾風不能,也無法解釋他的臉色為什麼這麼差,只能目送程語靈進更衣間。
程語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推門進去。
「怎麼啦,沒見過自己的丈夫?」
十秒鐘後,商維鈞的聲音透過更衣間的門縫竄出來,飄進葉疾風的耳裡。
「……」
「你該不會又重新愛上我了吧!」
「過來我這裡。」
「……」
不多久,便傳來男女水乳交融的喘息聲。
葉疾風痛苦地閉上眼睛,只希望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3:05
第九章
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考慮之後,商維鈞決定不開設麵粉廠。當他把這個決定告訴四龍們的時候,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就目前的局勢,確實不適合進行投資。
「日本鬼子的騷擾,一天比一天嚴重。」
「也許再過幾年,他們就會攻下上海也說不定。」
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日本鬼子無時無刻都想侵佔別人的領土,美其名為「大東亞共榮圈」,其實只是一項令人厭惡的殖民政策。
「已經有許多人開始撤資到香港或是東南亞,大家都怕日本鬼子真的打進來。」
這正是目前上海局勢詭譎多變的地方,檯面上馬照跑,舞照跳,看起來還是一片繁華,跟太平盛世沒什麼兩樣,但私底下已經有不少人醞釀要舉家遷離上海甚至中國,只是大部分的人還在觀望,真正有所動作的人並不多。
他們五人彼此對看,就和所有上海在地的大企業家一樣,他們也在觀望。日本鬼子的威脅雖令人憂心,但撤資卻是一項大工程,尤其他們的事業群又如此龐大,幾乎涵蓋大部分範圍,想完全撤離,談何容易?這也是他們為何截至目前為止,不討論這個話題的原因,太困難了。
「你還是把老婆關在飯店嗎?」討論這個問題太痛苦,不如換點別的話題。
「早就回家了,現在我們是正常夫妻。」拜他絕美的小旦扮相所賜,現在他們夫妻兩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如膠似漆。
「太好了。」韋皓天鬆了一口氣,畢竟商維鈞和他就像親兄弟,他當然希望兄弟過得幸福。
商維鈞淡淡一笑,懷疑事情有韋皓天說得這麼好,他們目前雖然相處得不錯,但之間仍然存在著太多問題,需要慢慢化解。
「我還聽說你把阿吉也訓了一頓?」韋皓天同時也關心另一個兄弟。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什麼都知道。」商維鈞嘲諷地笑笑,佩服韋皓天的神通廣大。
「莫非你懷疑阿吉的忠誠?」韋皓天承認他是稍微管多了一點,但他好歹也是商老爺子的義子,不能不管。
「不,我不懷疑他的忠誠。」商維鈞斬釘截鐵地回道,「阿吉他知道分寸,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根本不擔心。
「那我就放心了。」韋皓天鬆了一口氣,他可不想見到他們兄弟兩人互相殘殺,到時幫誰都不對。
「我該走了。」還有事做,商維鈞起身。
「這麼早?」四龍們錯愕,他們連球桿都還沒有摸到。
「我答應小靈晚上帶她去看戲,得早點回去。」他也很遺憾沒有打到球,不過這個時候老婆似乎更重要,怎麼看都北那些彈子迷人。
「看戲?」不是看電影嗎?
四龍們有點不能會意。
「自從那天她看見了我的小旦扮相以後,就對平劇產生興趣,成天吵著要我帶她去看戲。」商維鈞證實他們沒聽錯,的確是看戲。
四龍們會心一笑,心想也該是時候了,他必須學會與他的妻子分享生命。
「既然如此,你快回去,別讓你老婆久等。」四龍們齊聲催促商維鈞。
「你們呢?」他瞄四龍們一眼。
「我們還要再混一些時候,才要回家陪老婆。」韋皓天舉杯向商維鈞致意,商維鈞瀟灑地揮揮手,表示各自保重,接下來是老婆的時間。
成家的踏實感,在知道屋內有人等你回來最能感受得到。
商維鈞回到洋房,脫掉西裝、帽子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程語靈。她沒在房間,也不在起居室,害他著實找了好一陣子,才在後院突出的陽臺邊找到程語靈,她正在睡覺。
他像只貓安靜地走過去,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靠在椅子上睡覺的程語靈睡得很沉,白色蕾絲襯著她的粉頰,讓他聯想起希臘神話中的水仙花,優雅纖細,使人不知不覺地迷醉。
他不是納西瑟斯,卻和納西瑟斯一樣迷上水中倒影,凝視著水中的人兒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唔……」程語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得不舒服,還是想換個姿勢,在他的視線最熱烈的時候發出嚶嚀,他微笑彎下腰,親吻她的臉龐。
「該起來了,睡美人。」居然就睡在陽臺上,真是。
「?」她迷迷糊糊地直睜開眼,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你回來了。」對哦!她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賞花,賞著賞著就睡著了。
「你怎麼這麼早回來,不是說有聚會嗎?」她也想起商維鈞出門之前說過的話,他說要跟韋皓天他們打球,但他只去了一個鐘頭。
「因為和你有約,所以就提前回來了。」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然而她聽出他話裡頭的關心,感到很幸福。
「其實你可以多留一會兒,不必急著回來。」距離開戲還久得很呢,還有整整四個鐘頭。
「是我自己急著回家。」他承認他想她,想早一點將她摟在懷裡,這點讓她欣喜若狂。
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感覺他們的心又拉近一些,這才像夫妻。
想當然耳,他們一定又在床上耗掉大部分時間,等到戲快要開場,才匆匆忙忙地趕到戲園子看戲,差點因此而錯過最精彩的部分。
一場「八仙過海」唱得沸沸揚揚,教人是聽得熱血沸騰。
「好呀!」雖然是北方流行戲曲,換到上海來一樣大受歡迎,誰說上海人只愛洋玩意兒?
商維鈞和程語靈兩人也和同桌的戲迷扎扎實實喊了一頓好以後,跟著大夥兒一起步出戲園子,準備上車回家。
由於今天演出的戲班很有名,登臺演出的大部分都是名角,整座戲園子可說是擠得水洩不通。再加上商維鈞今天自己開車,沒有小弟幫忙泊車,因此他們的車也和別人一樣,停在幾百公尺遠的地方,必須靠他們自己的雙腿走過去。
距離雖然遙遠,但程語靈卻覺得很快樂,因為她終於可以挽著商維鈞的手臂,像一般情侶並肩走在大街上,身邊下再跟著一大堆小弟。
「你好像很開心。」他注意到她從出戲園子開始就一直笑。
「是很開心。」終於可以擺脫一大堆跟屁蟲,那還不開心嗎?
商維鈞笑笑,也承認偶爾沒人包圍的感覺不錯,比較輕鬆。
他們悠哉悠哉地散步著,入夜的上海燈紅酒綠,什麼奇怪的人都會出現,尤其是賭徒,夜晚似乎特別能振奮他們的精神。
「吳少爺,這邊請,萬爺已經在裡面的貴賓席等您很久了,請跟我來。」
他們邊走邊聊,不期然經過一間幽暗的屋子,不過光線雖暗,裡面卻非常熱鬧。
程語靈好奇地探頭,想要一窺裡面的玄秘,卻教商維鈞攔了下來,對著她搖頭。
「這是賭場。」最好別亂看。
「賭場?」她好奇地打量屋子外觀,一點都不起眼。「看起來不像啊,好像一間普通的房子。」破破落落。
「難道要敲鑼打鼓,通知巡捕房來抓人嗎?」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數落程語靈。
「賭場的第一要務本來就是隱密,這家賭場已經算囂張的了。」只能說萬笑虎近幾年和巡捕房的關係搞得不錯,才能在這個地方混下去,換做別人,早就被抄場子了。
「我記得你手底下好像沒有賭場。」他經營許多事業,就是沒有賭場。
「我不碰那些害人的東西。」煙、毒、賭他都敬謝不敏,要不是礙於傳統,他連地盤都不想搶,他比較傾向於正大光明地經營事業。
「你真好。」她好高興他這麼明事理,忍不住踮起腳尖,偷偷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小鬼!」他摸摸她的頭,感覺自己好像越來越脆弱,這不是好事。
他們本來想快速經過賭場,誰知道會突然閃過一張熟面孔,讓程語靈不得不停下腳步。
「怎麼了,看到熟人了嗎?」商維鈞也跟著停下腳步看是誰。
「李少爺,快請進,謝謝您接我的電話!」
讓程語靈張大嘴的熟面孔,是一個卑躬屈膝的年輕人,他正熟練地將那些有錢人家的太少爺領進賭場,將他們帶上不歸路。
「你認識他嗎?」商維鈞也看見那個年輕人了,他是「領港」,專門介紹有錢人家的少爺到賭場賭博,再從中抽成。
「他是……潘大哥!」她當然認識他。「以前他常到育幼院來看我們,他父親就是那位長年贊助育幼院,但後來破產的好心人。」沒想到他竟會淪落到睹場來幫人家跑腿……
「原來如此。」難怪她這麼驚訝。
「潘大哥!」程語靈不假思索地叫住年輕人,只看見他驚訝的回頭。
「你、你是……」
「我是小靈!」她知道自己的外貌改變不少,於是趕緊報上名。
「小靈?」他打量程語靈,不記得自己曾見過她。
「和生育幼院的小靈。」趕快記起來。「以前你經常跟著潘叔叔到育幼院來看我們,你忘了?」他們全家都是好人,都極有愛心,院童們都非常喜歡他們。
「和生育幼院……」年輕人的腦中閃過太多的往事,其中包括他去育幼院受到熱情歡迎,和因為積欠賭債牽連父親破產,自己不得已成了領港……這些不堪的回憶都在此刻湧現出來,令他想逃。
「你、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潘大哥。」年輕人不想讓程語靈知道,昔日她所喜愛的潘大哥,已經成為一個專靠吸人血才能活得下去的賭鬼,因而左選右避,對她說謊。
「你明明就是潘大哥,我不會認錯。」除了變得比較落魄,他的長相幾乎沒變。
「不,你認錯人了!」年輕人跌跌撞撞地跑進賭場,程語靈本想追過去,卻教商維鈞一把抓住。
「不要再追上去了,小靈,他並不想認你。」這個年輕人總算還有一點羞恥心,知道自己做錯事。
「為什麼……」她茫然地看著商維鈞,怎樣也不懂。「為什麼潘大哥會變成這個樣子?」
「應該是賭害了他。」這不難理解。「依我看,他八成是這家賭場的『領港』。」絕對不會錯。
「什麼是『領港』?」她已經受夠了這些黑話,難道就沒有正常生活的時候?
「專門帶路教人賭博的人就叫領港。」他解釋。「這些領港大多是大少爺出身,因為睹過頭,弄得傾家蕩產,又戒不了賭。乾脆就投身在賭場之下,幫賭場老闆引薦一些過去他們認識的大少爺,誘使他們賭博,再和賭場老闆拆帳。」這個姓潘的年輕人,當初恐怕也是交到壞朋友,這樣陷進去的。
「這不是在害人嗎?」聽完商維鈞的解釋,程語靈的臉色倏然轉白,很難相信昔日那麼善良的大哥哥,會變成壞蛋。
「沒錯,是在害人。」而且也害自己。
「我不相信潘大哥會害人……」他是那麼善良……「你、你能不能幫他?」幫潘大哥脫離苦海。
「你要我幫他?」商維鈞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差點來不及反應。
「嗯。」程語靈拚命點頭。「你能不能在你公司或是飯店,幫他安插一個職位,讓他不要再做領港。」只要有地方肯收留他,她相信他會改的。
「事情沒有像你想的那麼容易,你不要任性。」好的領港是賭場的搖錢樹,對方不可能輕易放人。
「我就是要任性。」她豁出去了。「你連我這個仇人的孫女都肯幫,為什麼就不肯幫忙一個好人?」
「小靈!」
「只因為他對你沒有用處,你就不肯幫他嗎?」處處計算得失,將人放在天秤上衡量價值,這就叫人生,他怎麼這麼沒有良心?
「對,對我沒有用處的人,我不會幫他。」他氣她為什麼不去瞭解事情的真相,就任意指責他,難道在她的心中,他就這麼勢利?
「那麼當初你也不應該幫我!」供她念書又與她結婚,還留下她這條小命!
「我現在後悔了。」後悔對她太好,讓她爬到頭上。
商維鈞撂話。
「我也後悔了。」她亦不甘示弱地回嘴。「我後悔跟你結婚,更後悔愛上你!」
從這一刻起,開始冷戰。
************
冷戰了一個星期,商維鈞很明顯屈居下風,在這場愛情戰役中輸了。
「去將那個姓潘的小子帶過來。」
他沒有辦法天天和程語靈見面卻不和她說話,也碰下了她一根指頭,光就這一點來看,她比他有毅力,也比他狠心,或許她才該混黑道。
潘宏彥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商維鈞派去的手下架到山海會。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事或者得罪了誰,他只負責做領港,而且聽說山海會根本不碰「賭」這門生意,抓他來也沒用。
「老大,人帶來了。」他被商維鈞的手下帶到他們經常用來開會的大房間,禮堂一般大小,說起話來甚至還可以聽見回音,可見山海會組織之龐大。
「很好。」商維鈞坐在旋轉椅子上,晃了半天終於把椅子轉過來面對潘宏彥,他小子快要嚇呆。
「你、你不就是……」他指著商維鈞半天開不了口,這個俊美到不像話的男人,不就是那天和小靈在一起的小白臉,他居然是山海會的老大?!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嗎?」一想到這小子給他惹的麻煩,商維鈞就沒好臉色,口氣陰沉到嚇死人。
「不……不清楚。」潘宏彥偷偷打量站在房間兩側的兄弟,清一色穿著黑色,氣勢非常駭人。
「因為小靈說像你這麼一個好人,不該落魄到賭場當領港,要我幫你想辦法。」他把程語靈的想法讓潘宏彥知道,只見他羞愧地低下頭,不敢說話。
「你應該也是被領港害的吧?」商維鈞看得出潘宏彥原本應該是個單純善良的年輕人,只是誤交損友,耽誤了前途。
「是……是的。」潘宏彥更加羞愧,要不是自己太傻,也不至於弄到家破人亡。
「既然你曾經被領港害過,為什麼還要做領港,反過來害人?」他最無法原諒的是這一點,潘宏彥的頭垂得更低了,完全找不到話反駁。
「是不是因為還戒不了賭?」商維鈞再問。
「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潘宏彥承認。「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能幫萬爺介紹很多富家少爺,就算我想走,也走不了。」
果然。
商維鈞早料到會碰上這種麻煩事,所以他才不想管。
「我現在給你一個脫身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問題是他不管也不行,總不能跟老婆冷戰一輩子。
「真的?」潘宏彥驚訝地抬頭,表情有些複雜。
「我從不說假話。」對他老婆除外。「從現在開始,我會安排你到我的公司上班--對了,你會什麼?」
「英文和法文。」他大學是念外文的,潘宏彥答。
「那好。」臭小子,有好學歷還不懂得運用。「既然你的外語能力不錯,我就安排你到飯店上班,專門接待外賓。」
「謝、謝謝你……」
「先別謝得太快。」醜話先講在前頭。「我會派人二十四小時盯著你,你若是敢再接近賭場一步,我會剁了你的手腳,知道嗎?」
「知、知道。」潘宏彥吞吞口水,想不透怎麼有人撂狠話還能這麼優雅,卻絲毫不會減損狠話本身的恫嚇力,真的是太厲害了。
「阿東,把潘少爺帶下去,確定他不會再回賭場,等一切都安頓好了再跟我報告。」商維鈞吩咐也是他相當信任的一個手下,打理潘宏彥的事。
「是,老大。」阿東領命。「這邊請,潘少爺。」
「謝、謝謝老大。」潘宏彥向商維鈞連鞠了好幾次躬,跟著阿東去他之前就已經安排好的住所,剩下的事,就交由山海會出面。
「這樣好嗎?」始終在一旁默默觀看的葉疾風,很替商維鈞擔心。「你不打一聲招呼就把人帶走,當心萬笑虎報復。」
「早就結下的梁子有什麼好當心的?」商維鈞的笑容滿是嘲諷。「再說,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萬笑虎也差不多該習慣了。」
上次維鈞巧妙搶走美樂舞廳那塊地盤,萬笑虎就已經心有不甘,極想找機會報復。這回維鈞又私自帶走他的人,恐怕是不好善後哪!
「我勸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特別其中還牽涉到大嫂,她不像我們習慣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我怕她會無法適應。」葉疾風擔心的不只是商維鈞的安危,他更擔心程語靈,怕她會被牽累。
「我曉得,阿吉,我知道她不能適應。」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會覺得新鮮,久了以後便會開始厭煩,這似乎是身在江湖的宿命。
「不管怎麼樣,小心駛得萬年船。」葉疾風憂心忡忡。「我現在就到外面繞一圈打探一下風聲,萬一有個風吹草動,也好及早做準備。」
話畢,葉疾風就要到外頭探聽消息,商維鈞連忙叫住他。
「阿吉。」
葉疾風停下腳步。
「什麼事?」他沒有回頭,但他知道商維鈞在看他,目光非常堅決。
「我從來沒懷疑過你的忠誠。」他這算是道歉,為他曾經對葉疾風造成的傷害說抱歉,雖然並不明顯。
「我知道。」葉疾風微微一笑,從此以後兩人又是好兄弟,又可以把酒言歡。
謝謝你,阿吉。
商維鈞在心中跟葉疾風道謝,感謝他這麼多年來一直跟在他身邊幫助他、容忍他、為他付出。
當天晚上,他隨即當著程語靈的面棄械投降,全面認輸。
「我按照你的話,把潘宏彥從賭場裡面拉出來了。」他有點不甘心,又有點靦腆地承認失敗。
坐在床上看書的程語靈眨眨眼,一臉不敢置信。
「你幫他安排工作了?」她以為他不會理她,結果……
「不然你就要跟我冷戰,我能怎麼辦?」他點點頭,認為她不公平,用他對她的感情懲罰他。
「維鈞!」她高興到把書丟向一邊,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拚命吻他。
「你真是個大好人!」她吻他吻到嘖嘖作響,他的心理才稍稍平衡。
「下不為例。」他笑著接受她的吻,跟著把頭埋入她的玉頸,吸吮她的香味。
「不會有下一次。」她保證,但商維鈞的眉頭挑得很高,擺明了不相信她。
為了證明她真的不會再惹事,她主動脫掉商維鈞的衣服,像個女僕一樣地服侍他,兩人很快便陷入無止境的熱情之中。
「呼呼!」
而在他們被欲火吞噬的同時,萬笑虎這頭也同樣燃起一把火,只不過是怒火。
「可惡!」萬笑虎一拳打在黃花梨木桌上,打得擺在上頭的杯子都飛起來。
「商維鈞這狗娘養的渾小子,竟然敢搶我的人!」這口氣怎麼吞得下去?
「萬爺,稍安勿躁。」手下在一旁勸他。「您這麼衝動,是成不了事的。」
「我怎麼能不衝動?!」萬爺快氣炸了。「我現在巴不得去砸他的場子,把他的地盤都搶過來,看他做何感想?」
「您若真的這麼做,就掉入商維鈞的陷阱,說不定他老早準備好,等您自投羅網。」手下提醒萬笑虎,商維鈞不是簡單的人物。他能夠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打下兩倍於他年齡的老手都搶不下來的江山,正表示他不是個普通人,最好不要躁進。
「說得也是,當年要不是我剛好有事,沒去參加程家孫女的生日舞會,可能早就被他殺死。」算是命大。
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就能帶隊鏟平死對頭,這非得有足夠的膽識才行。
不過也是拜商維鈞之賜,萬笑虎才能快速崛起,接收程家在公共租界殘存的勢力,否則他不知道還要熬到民國幾年,才能成為黑幫大亨呢!
「依你看,這事兒要怎麼收拾?」萬笑虎問手下。
「我認為應該找個德高望重的老爺子,幫咱們調停。」手下建議。
「找人調停?」……嗯,這主意不錯,一石二鳥。
「屬下認為紀老爺子是不錯的人選,他跟已過世的商老爺子熟,在道上又有分量,商維鈞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必定不會拒絕。」
在江湖上行走,免不了打殺,有時殺過頭,就得要有人出面調停。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調停,一定得要是夠分量又資深的長者才行,所以他們才會想到請出紀老爺子。
「但紀老爺子會答應嗎?」調停人不好做,弄擰了自個兒的面子也掛不住,沒有多少人願意擔任。
「沒問題,他老還欠我一個人情,他會答應的。」萬笑虎信心滿滿,等著和商維鈞談判。
「談得成最好,談不成也沒關係。」這即是萬笑虎手下的主意。「談得成,我們還可以藉機勒索波麗舞廳那塊地盤。談不成,將來萬一要是翻臉了,還有個人可以作證,怎麼都不吃虧。」
「但是萬一這兩條路都行不通,那怎麼辦?」硬拼對他們不見得有利,山海會的組織比他們龐大,兄弟也比他們多,除非紀老爺子最後也加入戰局,否則鹿死誰手還不知道,難啊!
「若這條路行不通,還有另外一條路。」一點都不難,就看他們敢不敢做。
「哦?」萬笑虎揚眉,催促手下快說。
「萬爺,您怎麼就給忘了商維鈞的妻子呢?」那個害他們丟掉地盤的女人。
「商維鈞的妻子?」他怎麼沒想到。「這倒也是一個管道,不過若不是他為了搶地盤不得已才讓他妻子曝了光,我倒是想不到他已經結婚。」
「聽說他們只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也沒對外宴客,整個結婚過程保密到家。」外人無法窺知。
「這是為什麼呢?」照理說以商維鈞的身分地位,應該將婚禮辦得越大越好,這才對。
「依我猜,是為了保護新娘子,所以才不願讓她的身分曝光。」結果還是曝了光,並搶走他一塊地盤。
「也就是說,他很寶貝他的妻子。」這給了他們可乘之機,呵呵呵。
「不過屬下認為,還是先請紀老爺子幫我們調停比較妥當。」畢竟綁架這種手段,為人所不齒,特別還是綁道上大哥的妻子,更容易惹來禍端。
「當然,先找紀老爺子,我明兒就去找他。」這口氣他咽不下去,定要討回公道。
「萬一談不成,咱們還有第三條路。」手下笑呵呵地提醒萬笑虎,他們占盡了優勢。
萬笑虎笑了,他們確實占盡了優勢,現在就看商維鈞怎麼接招!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1-12-16 01:03:29
第十章
鏘!
印著仿古青花紋的瓷杯被商維鈞往後拋在地上,四處迸裂的碎片有如煙火般發出暗號,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火拼於焉展開。
山海會的黑色軍團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團團包圍住茶館,萬笑虎帶領的「鐵鞋幫」也不甘示弱,調動了所有他們調得到的人馬,和山海會的兄弟們決一死戰,現場山雨欲來風滿樓,茶客們紛紛丟下杯子,逃命去。
「商維鈞,你這是什麼意思?!」紀老爺子左手扶住二樓欄桿,右手巍巍顫顫地指著已經走到樓下的商維鈞,他明明帶走杯子,表示接受調停,為何偏又故意當著他的面,打破杯子給他難堪?
商維鈞什麼話都沒說,僅是拿起帽子向老人致意,隨後戴上帽子,繼續走他的路。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答案很簡單。
他不會將他父親和底下兄弟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白白送人。紀老爺子表面上說是調停,其實只是想分一杯羹,畢竟他才二十九歲,就創下了他們辛苦一輩子也做不到的紀錄,這對他們這些自以為德高望重的老江湖來說,是一項嚴重的打擊,剛好萬笑虎請他出面調停,他也就順水推舟,獅子大開口了。
反正你最近剛收了兩個堂口,不如就分一個給我吧!就當做是調停的謝禮。
笑死人了,他憑什麼?
你以不光明的手段,接收了萬爺的地盤,現在道上兄弟都在說話了。我看,你就將靜安寺路上那間波麗讓給萬爺吧!兩方都不吃虧。
美樂和波麗的規模根本不能比,利潤也不同,萬笑虎倒想得美,以為他會答應拿波麗來交換?下輩子吧!
商維鈞老早斷定這是場鴻門宴,他會來赴約是看在紀老爺子的面子,誰知道他老別有用心。
領港的事情也是,你一聲不響把人帶走,總要給個交代,就把南京路那幾家鋪子的利潤交出來吧!萬爺在這件事上可是吃了大虧,一個優秀的領港可不好找,這你也應該知道才對。
知道個屁!他只知道他們兩隻老狐狸聯合起來坑殺他,萬笑虎他不意外,讓他感到比較驚訝的是紀老爺子,看來交情這東西最靠不住,他父親是白交了紀新年這個朋友。
身後傳來兩派人馬激烈火拼的交戰聲,黑衣大軍的氣勢硬是高過萬笑虎的雜牌軍,將他們打得節節敗退。
「可惡!」眼看著打不贏對方,萬笑虎只得採取別的方法。
「你們過來。」他拉過兩名手下,緊急附耳交代了幾句,兩個年輕人隨即想辦法突圍,從一團混亂中溜出去。
商維鈞,你給我等著瞧!
實力贏不過人家,萬笑虎決定採取第三條路--綁架程語靈。
程語靈不知道幾公裡外,商維鈞正領軍和萬笑虎決一死戰,只覺得四周圍好安靜,平時部署在洋房四周的兄弟們全都不見,氣氛顯得有些死氣沉沉。
她如同平日一樣,到花園澆澆花,幫草皮灑水,不期然看見兩個身穿黑衣的山海會兄弟,朝她的方向跑來。
「大嫂!」他們一邊跑一邊喊,一邊揮手。
程語靈張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迎面而來的兩人,發現兩個人都是生面孔,猜想他們應該是新人。
「大嫂,不好了,大哥出事了!」手下一跑到她面前,馬上跟程語靈報告這個壞消息,她的臉倏然刷白。
「他被萬笑虎的人打傷,現在人正躺在醫院,你快去看他!」
「醫院?」聽見這兩個字,她都快暈了。「他傷得嚴不嚴重?」
「不知道,還在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程語靈差點被這四個字擊倒,但一想起商維鈞此刻需要她,立刻變得堅強。
「我跟你們去醫院,你們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馬上就好。」程語靈二話不說,跑回房間換衣服和拿錢包,就要和手下去醫院。
萬笑虎派來冒充山海會手下的兩名小嘍囉,沒有想到事情會進行得這麼順利,兩人對望偷笑。
五分鐘後程語靈換好衣服,慌慌張張地跟著他們走。
就在她剛打開車門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臂將她拉離車門,警告她不能上車。
「葉大哥!」程語靈兩手捂著嘴巴,看葉疾風俐落地收拾萬笑虎派來的手下,幾拳幾腳,就把他們踹得哎哎叫,跳上車倉皇逃命。
噗……
程語靈看著遠去的車影,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葉疾風說明。
「這兩個人根本不是山海會的兄弟,他們是萬笑虎派來的手下,想綁架你。」幸好他及時趕到,化解一場危機。
「他們……想綁架我?」程語靈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整個人都呆了。
「小靈,你先進屋裡面去,這裡太危險。」暴露在陽光底下很容易成為槍靶子。
「好……好。」程語靈趕忙跟著葉疾風一起進屋,還是搞不懂怎麼回事。
葉疾風嘆氣。這恐怕是他們的錯,他和維鈞都不願意把黑社會醜陋的那一面攤在她面前,以至於造成她沒有任何警覺性,對方隨便幾句話,就可以將她拐走。
「你先回房間躺下來壓壓驚,維鈞等會兒馬上就會回來。」他已經要手下去通知維鈞,相信他立刻就會趕到。
「嗯。」程語靈驚魂未定地點點頭,也想躺下來休息。
程語靈上樓後,葉疾風長長吐了一口氣,也被嚇壞了。
如果她出了什麼事,他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阿吉,小靈人呢?」
一個鐘頭後,商維鈞果然如葉疾風預測的那樣,火速趕回來。
「在樓上休息。」葉疾風指著通往二樓的樓梯。「你快去看看她。」
不待葉疾風說完,商維鈞已經沖上樓。未幾,就傳來程語靈害怕的啜泣聲。
商維鈞不知道跟她說了什麼,總之,她是安靜下來了,不再哭泣。
幾分鐘後,商維鈞疲倦地走下樓,發現葉疾風正在喝酒,順便跟他要了一杯。
「她還好吧?」葉疾風將酒遞給商維鈞,詢問程語靈的狀況。
「已經睡了。」商維鈞接過酒,笑笑。
「她一定嚇壞了。」他也是。
「一定的。」商維鈞苦笑,眼睛盯著杯子裡面的黃色液體,不知道在想什麼。
「別太責怪自己,在江湖上混就這麼回事,你應該很清楚才對。」無時無刻都有人要你的命,日子過得比誰都刺激。
「清楚是清楚,只不過……」商維鈞把酒杯拿起來一飲而盡,葉疾風立刻又幫他倒了一杯。
「謝謝你,阿吉。」商維鈞真的很感謝他。「要不是你及時趕到,後果真不堪設想。」
葉疾風聳聳肩,算是接受他的道謝。
「……你曾經說過,小靈她無法適應我們的生活吧?」每天打打殺殺,身邊永遠圍繞著一大堆人,片刻不得安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葉疾風皺起眉頭。「她本來就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如果沒有遇見我們,說不定現在還在育幼院跟那些小蘿蔔頭一起唱歌,為他們講故事。」日子過得單純又愜意。
「你說得有理。」商維鈞又拿起酒杯,一口氣喝幹。
葉疾風擔心地看著商維鈞,很怕他胡思亂想,做出不好的決定。
「萬笑虎和他那幫兄弟,應該已經被我們打得潰不成軍吧?」他沒到現場不清楚,只好問商維鈞。
「這是必然的事。」商維鈞乾笑。「我們的人數幾乎是萬笑虎的兩倍,如果還打輸,那就太丟臉了。不過,紀新年好像有意加入戰局。」
「紀老爺子?」怎麼搞成這樣?
「他也想分一杯羹,我不肯答應,於是就槓上了。」
這就麻煩了,如果光是一個萬笑虎,那還好解決。但如果連紀老爺子都站出來反對維鈞,怕是會引起連鎖效應哪!
「樹大招風,這下我們麻煩大了。」引起全上海黑社會的公憤。
「可不是嗎?」或許地盤擴充得太快也不是一件什麼好事,當初他應該聽阿吉的勸,將腳步放慢一點,也許就不會引來這樣的結果。
「總之,小心一點兒,尤其要提防有人對小靈不利。」既然都已經招惹上了,也只好全力應戰。
「我曉得。」他會想出辦法讓她全身而退,不受到丁點傷害……
「我先走了。」葉疾風拍拍商維鈞的肩膀,讓他一個人獨處。「我先回會裡頭善後,你好好安慰小靈。」
「謝了,阿吉。」沒有他,自己大概會累死。
「好說。」葉疾風隨意揮了揮手,戴上帽子離去。
看著葉疾風的背影,商維鈞的腦中突然出現一種想法;也許葉疾風比他更適合領導山海會。
當然這只是隨便想想,他答應過他父親,要成為上海黑社會的王者,怎能假手他人?
疲倦地放下酒杯,商維鈞走上樓回到房間,站在床邊凝視程語靈。
睡著了的她真的很像天使,一臉的純潔,一臉的無辜,誰見了她,都會愛上她。
他嘆口氣,坐在床邊伸手撫摸她細如絲綢的面頰,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確保她不受傷,怎麼做才能一直保持她臉上的微笑。
她本來就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如果沒有遇見我們,說不定現在還在育幼院跟那些小蘿蔔頭一起唱歌,為他們講故事。
耳邊響起葉疾風說過的話,和她擔心受驚的臉孔。
也許,該是下定決心的時候了。
商維鈞嘆息。
************
白底黑字的離婚協議書丟在程語靈的面前,程語靈眨眨眼睛,不知道商維鈞什麼意思。
「你幹什麼?」她看著已經簽好字蓋好章的離婚協議書,以為他在開玩笑。
「我要跟你離婚。」不是開玩笑,再正經不過。
「離婚?」她還是眨眼,不是很瞭解這兩個字的意思。
「你趕快簽字,簽完了以後馬上離開,我會自己找見證人。」他冷冽的口氣像一桶冷水直直往程語靈身上澆去,程語靈這才相信,他是說真的。
「你為什麼要跟我離婚?」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他的語氣冷得像冰。「你之前一直鬧著要跟我離婚,現在我答應你了,你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你不告訴我原因,我不會跟你離婚!」之前她會一直鬧離婚,是因為氣他欺騙她,現在她想通了,他反而要跟她離婚,究竟是為什麼?
「我當初會跟你結婚,是因為同情你,現在我的同情心消失,當然就想跟你離婚,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該死,為什麼一定要逼他說出這些話,讓兩個人都難受?
「你是因為……同情我才跟我結婚的?」她不相信,他一定在說謊,騙她跟他離婚。
「不然呢?」他冷漠地反問她。「你以為憑你一個育幼院長大的小孩,能有多大魅力讓我這個擁有百萬身價的單身漢,心甘情願地娶你?不就是為了彌補年少時犯下的愚蠢錯誤!」
他這招夠狠,也夠毒,程語靈的心被傷透了,完全擊中她的要害。
「原來你只是為了彌補我才娶我,我還像個傻瓜,愛你愛得無法自拔。」到頭來她只是一場笑話,天大的笑話。
「我沒有要求你非得愛我不可,不要將責任推到我身上。」這樣就夠了吧!就可以了吧!求求她不要再說下去,只會對她造成更大傷害。
「我沒有將責任推到你身上。」她不會這麼傻,畢竟從頭到尾,他就沒說過一句:「我愛你」,她的付出永遠只是單向,永遠只是她在渴望。
「就算你只是因為同情我,才跟我結婚好了……」她也、她也……「反正我不會跟你離婚!」
說完,她就捂著臉跑出屋子。
商維鈞知道她在哭,卻無法追出去,這是保護她的唯一方法。一旦他們終止了婚姻關係,那些混蛋就沒有辦法再拿她來威脅他,或對她不利,所以他才要跟她離婚。
「該死!」商維鈞一拳打在牆壁上,愛情的酸甜苦辣他總算領教到,滋味著實不好受。
「嗚……」
另一方面,程語靈卻是哭得像個淚人兒似地跑出屋子,在主屋前面的綠色草坪上,遇見葉疾風。
「小靈?」他擋住她的去路,她看起來哭慘了。
「葉大哥!」她不由分說便撲進葉疾風的懷裡大哭特哭,搞得葉疾風一頭霧水。
「你先不要哭,有話慢慢說。」他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尤其是她的。
「維鈞他、維鈞他說要跟我離婚。」她也不想哭,但他真的很過分,做出這麼離譜的提議。
「他要跟你離婚?」葉疾風愣住。
「他不可能跟你離婚。」先前為了怕她鬧離婚,還把她關在飯店,就證明他有多在乎她。
「可是他確實這麼說。」她也不想相信,但這是事實。
「可能有什麼理由吧?」他八成是想藉離婚來讓萬笑虎他們死心,但這根本沒用,他們要綁還是會綁,離婚起不了什麼作用。
「當然有理由。」程語靈的神情充滿哀傷。「他說他的同情心消失了,不想再跟我綁在一塊,所以要跟我離婚。」
「同情心?」這跟同情心有什麼關係,維鈞真是亂來。
「他說他當初是因為同情我才跟我結婚的。」想到她就覺得好悲哀。「為了彌補年少時期犯下的錯誤,他選擇跟我結婚,現在又後悔。」嗚……
「你別聽他胡說,事情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維鈞這混帳,為了騙她跟他離婚,什麼謊都敢扯。
「那麼他當初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這可問倒他了。
當初維鈞說要跟她結婚的時候,他也很驚訝。他以為維鈞是因為喜歡她才跟她結婚,現在他也不確定了。維鈞那個人說話真真假假,難猜得很,就算是自己,也沒有把握他現在說的話是真是假,遑論是給她答案。
「我……」糟了,他無法給她答案,她又哭得半死,怎麼辦?
「你看吧!連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哇!」她趴在他的手臂上大哭特哭,他實在拿她沒辦法。
「你不要再哭了……」
這個時候,屋子裡面突然有所動靜,葉疾風定神一看,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
「小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或許就可以知道,維鈞當初為什麼娶你了。」依照維鈞的神情判斷,他十足十要去「那個地方」,他們的動作得快,必須搶在維鈞之前到達。
「什麼地方?」如果能如願當然很好,但真的有這種地方嗎?
「跟我來。」葉疾風二話不說拉住程語靈的手,將她拉往車子停靠的方向,一路跑上車。
下一秒鐘,就看見葉疾風開著他那輛杜森伯格四門轎車,在街上狂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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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我有罪。」
商維鈞又來到他平日最喜歡來懺悔的天主堂,關在黑色柚木製成的告解室裡,跟僅隔著一塊木板的神父懺悔。
「咳咳!你又犯了什麼罪?維鈞。」金神父用慈愛但略顯沙啞的聲音,指引商維鈞這只迷途羔羊,要他把所犯的過錯,全部說出來。
「我沒有犯罪。」奇怪,神父今天好像有點喘,呼吸極不順暢。
「但你剛剛說你犯罪,是不是又和人械鬥,這次又死了多少人?」金神父是個盡責的神職人員,他甚至還幫忙記錄那些不幸死去的靈魂,只要一有空就幫他們祈禱。
「我說我有罪,並沒有說我犯罪。」這兩者有很大的不同。
商維鈞糾正神父的話。
「隨……隨便啦!」上帝原諒他,他居然讓外人進到告解室,跟他擠成一團。「你有什麼罪?」
拜託,不要再擠了,他快不能呼吸了。
「我愛上一個我不該愛的人。」
隨著商維鈞這句話落下,不能呼吸的人突然變多,每個人都想知道答案。
「老天,維鈞!」金神父第一件事就想到犯罪上。「你該不會是愛上有夫之婦吧?」上帝不會原諒他的。
「我確實是愛上了有夫之婦。」
商維鈞這一句話一口氣扼殺了三個人的呼吸:金神父、程語靈和葉疾風。
「我愛上了自己的妻子,雖然我明知道不該愛她。」
呼!
再隨著商維鈞這句話,三個人同時鬆一口氣,他可真會吊人胃口。
「你為什麼不應該愛你的妻子?你們在上帝的見證下結合,你本來就該愛她。」不愛才不合常理。
「但是她太純潔、太脆弱,我怕會傷害她。」所以只好把她推開。
「如果你真的怕她受傷,當初就不該娶她。」這句話是在受到程語靈的威脅下,金神父代替她問的,答案很令人滿意。
「我太喜歡她,忍不住想佔有她。」他是個無恥的大壞蛋。「當初我也考慮過,遠遠地看著她,在一旁默默照顧她就好,但我的意志力似乎沒有自己想像中來得強。」到頭來還是玷污了她的純潔。
「愛情本來就很難克制,這並不代表你有罪,你只是聽從你的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帝會原諒你的。」神父雖然沒結婚,但聽了幾十年的告解已成了心理專家,所以商維鈞才會這麼喜歡找他。
「我懷疑,神父。」商維鈞苦笑。「我做過太多的壞事,現在這些報應就要發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好痛苦。」
這是自金神父打從聽商維鈞告解以來,第一次聽見他說痛苦,以往他頂多把他做的壞事統統說出來,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將痛苦留給金神父承受,所以金神父才會這麼害怕聽他告解。
「也許,咳咳!」不要一直推他的肩膀。「也許事情沒有你想得這麼悲觀,你應該更樂觀一點。」
「我沒有辦法樂觀。」商維鈞笑容滿是諷刺。「如果只是我一個人受苦也就罷了,但我一想到會連累到我的妻子,我就無法忍受。」
「你這麼愛你妻子?」聽到這裡,連金神父也動容,程語靈早已哭成淚人兒,只是強忍著。
「我非常愛她,雖然她並不知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憂傷。「為了保護她,我不得不跟她離婚,因為--」
「嗚……」
突然自隔壁傳來的哭泣聲,突兀地打斷商維鈞的告解。
怎麼回事?
他用力站起來,走到隔壁打開門一看--他的妻子和兄弟連同金神父都擠在小小的告解室,偷聽他的心事。
他的臉倏然脹紅,氣得當場轉身走人,程語靈連忙追出去。
「維鈞!」她邊哭邊喊邊跑,跌跌撞撞地跟在商維鈞的後面。
「維鈞!」她一個不小心跌倒在地,小臉都弄髒了。
商維鈞嘆口氣,轉身走回到她身邊,蹲下來幫她擦臉。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他的眼裡充滿了關心。
「維鈞!」她哇一聲,衝進他的懷裡。他被撞跌坐地上,不知該拿他懷裡的小人兒怎麼辦,似乎從他們相遇那刻起,他就不停在做選擇。
「為什麼不跟我離婚,為什麼?」他只是想保護她遠離危險。
「你才是為什麼不跟我說明你的感情,害我一直猜。」猜他到底為什麼跟她結婚,猜他到底愛不愛她,猜他為什麼要推開她,好多好多。
「我沒有辦法說明,你太小了。」這個理由聽起來或許很可笑,卻千真萬確。「你是如此年輕,相較之下,我就像個老頭子一樣,怎麼跟你說呢?」
「胡說,你一點都不老,你才二十九歲。」剛過生日。
「跟你相比,是老了。」整整大她十歲。「正因為你太年輕,許多事我只能瞞著你,不告訴你--」
「就像你不讓我知道,其實是你要葉大哥送我去育幼院的,對嗎?」她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年輕不懂事,別看不起她。
「小靈……」
「我覺得自己很可悲,愛上了殺害我全家的仇人。」她的心情一直很複雜,現在仍是。
「小靈……」
「更可悲的是,我竟然不覺得抱歉。」這才令她痛苦。「我無話可說,只能以當時我還太小當做藉口。」她已經找不到別的理由。
「我唯一記得的是你的戒指,我昏迷時緊緊拿在手中的也只是你的戒指,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嗎?」
商維鈞搖頭。
「這代表我們生來就要在一起!」而他居然要趕她走。
「小靈。」
「我不要離婚,我不要!」她像抓住浮木一樣緊緊抓住他。「無論有多危險,我都要在你身邊,不要趕我走!」
她情願被槍打死,也不要抱憾終身。她的命是他留下來的,他有義務照顧她一輩子,她跟定他了。
「小靈……」
「我不要離婚,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們的姻緣是上天註定的,他沒有資格否定,還輪不到他。
「好了,你不要哭了。」他知道自己自私,對不起。
「維鈞?」她仰頭看他,眼淚鼻涕頭髮全粘在一起,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但他一樣愛她。
「我們--不離婚了。」他會再想其他辦法。
聞言,程語靈欣喜若狂,索性整個人跳上商維鈞的大腿,捧起他的臉瘋狂地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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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萬家燈火閃爍,七彩霓虹點綴上海成為不夜城。上海的夜是如此美麗,也如此罪惡,教人無法移開視線。
站在飯店的制高點,凝視腳底下的大上海。商維鈞記得他很小的時候,也曾經像現在瞬也不瞬地看著腳下那萬家燈火,向他父親保證,一定會成為上海王。
「在想什麼?」程語靈剛洗好澡,頂著一身香氣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欣賞上海的夜景。
「在想過去。」他眼神迷蒙的回憶道。「我曾經在差不多高度的地方,向我父親保證我一定會繼承他的志向,成為上海王。」掌管整個黑社會。
「你已經做到了。」幾乎。
「還差得遠。」長大以後,他才知道這個宏願有多難達到,他用了半生的自由和精力,也只達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考慮交給比他更適合的人,不過這得問問她的意見。
「其實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山海會日益強大,都是他的功勞。
「是嗎?」他的笑容有些苦澀,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當然是。」在她眼裡,他永遠是最好的。「只是,我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他好奇地看著她。
「成為上海王做什麼?」這就是她的疑問。
「呃……」被她這麼一問,他臨時也找不出答案。
「所以我就說嘛,那是個沒有用的東西。」上海王。「如果爬到那個位子,所換來的只是空虛和寂寞,你為什麼要它?」
她可以看見他眼中的空虛和寂寞,那是用再多的金錢、再高的地位都填不滿的,不如安安分分的過日子,還比較踏實。
「小靈……」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竟然發現他心底的秘密。
「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我已經長大。」長得比他想像中還大。「我今年十九歲了,再過幾個月就滿二十歲,到時候就成年了,你再也不能說我是小孩。」
她真的很不滿他老是拿她的年齡作文章,在某個方面,她還比他成熟。
「你說得對,你已經不是小孩。」是個成熟的大人,他首次承認。
「所以你有什麼心事儘管告訴我,你有話對我說,對吧?」她可不只長年齡,也長智慧。
商維鈞嚇了一大跳,她比他想像中還敏銳。
「我確實有事情要告訴你,想聽聽看你的意見。」商維鈞承認。
「你說。」她好高興他已經懂得和她分享心事。
「我想把山海會交給阿吉。」這是個非常重大的決定。「我最近觀察阿吉,發現他比我更適合領導山海會。」是個傑出的人才。
「你想把山海會交給葉大哥?」程語靈十分意外。
「你覺得如何?」贊成嗎?
「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決定。」她舉雙手贊成。「葉大哥雖然不若你腦筋靈活,也不若你霸氣,但他比你沉穩。」
她丈夫的外表給人的感覺或許是飄忽不定,極難捉摸。但只要用心觀察,便會發現他其實只是一個壓力過大,急著向全世界證明自己的年輕人,並沒有什麼特別。
「那就決定把山海會交給阿吉,兄弟們一定會贊成。」阿吉在會裡頭的人緣可比他還好哩,兄弟們都服他。
「另外,還有一件事。」這件事更重要。
「哪件事?」幹嘛吞吞吐吐。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該搬到香港去,遠離這一切?」他不想再日日夜夜擔心她和自己的安危,況且局勢如此詭異,還是及早因應比較好。
「你想搬去香港?」她倒是沒想過。
「嗯。」他點頭。「你願意嗎?」離開上海。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最近局勢太亂了,趁早離開上海,說不定還可以逃過一劫。」她對商維鈞笑一笑,表示無論他做什麼樣的決定,她都支持他。
「但是要離開上海,你捨得嗎?」這裡是他們兩個人生長的地方。
「候鳥也得遷徙,況且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她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你說得對,上海是我們生長的地方,我們一定會再回來。」他將程語靈擁入懷裡,面向著上海的夜色允諾,總有一天,他們會再回到上海,回到他們的故鄉。
三年後,日軍佔領上海,上海頓時成了一座孤島。
商維鈞和程語靈在日軍佔領上海的前一年,帶著部分的家產移居香港,成了五龍中唯一一對離開上海的夫妻。
鏡頭轉到多年以前,五個分別來自不同地方的年輕人,從不同角度凝視他們心中的東方巴黎--上海。
多年以後,五個年輕人事業有成,並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相遇,成為好朋友。
「大夥兒一起努力,加油!」
他們並且在華懋飯店的會客廳,一起伸出手,為彼此加油打氣。
他們是上海五龍,造就上海灘不朽的傳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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