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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露茜 -【土匪與公子(奪寶奇家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4:48     標題: 露茜 -【土匪與公子(奪寶奇家之三)】《全文完》

露茜 - 土匪與公子(奪寶奇家之三)

天下無敵的土匪頭子竟然是個年輕貌美的女人?!
她雖是妖嬌的女兒身,心思卻跟男人沒什麼兩樣
習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待人更是豪邁大方
面對翩翩佳公子,竟也毫不扭捏的與他勾肩搭背把酒言歡
聽見他說喜歡她,也不知何謂害羞,只回了句「我知道」
他上門「作客」後,寨裡的人費盡心思想把他們倆送作堆
生怕他要是不娶,世上就沒有男人膽敢碰驚世駭俗的頭兒
於是他當起了護花使者,但實際上只是「陪花少爺」!
直到有一回,他將不慎受重傷的她送回他家醫治
以為能順水推舟,她會就此答應兩人的親事
哪知這位女中豪傑就算已與他裸裎相見還是堅持不婚
還說他若嫌待在家裡無聊,她願意帶他回山寨,養他一輩子
他不禁想,當他被家族中的長輩逼著娶某位名門千金時
是否能賭一賭,看她究竟會不會騎著馬揮著大刀來搶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5:13

第一章

  江湖之外,有一群身懷高絕技巧的人士,不受任何江湖規矩約束,也不與任何江湖門派往來,更不屑參與江湖人那種打打殺殺、逞兇鬥勇的意氣之爭,他們只憑他們高超的技巧行走大江南北,自成一路,屬於江湖與社會的邊緣人,他們就是「偷、騙、搶、拐」四家。

  偷、騙、搶、拐的目的不外乎得到稀世珍寶或者有價之物,偷要偷得天經地義,騙要騙得理所當然,搶要搶得威風凜凜,拐要拐得理直氣壯──這就是他們四家行事的最高宗旨。

  而且四家的師尊們特別愛互相較勁,都想要爭出一個高下,到底哪一家才是最厲害的奪寶者。

  三年前,他們四家進行奪寶的比試,將主意打到了武林盟主頭上,惹出不少風波,而這一次,他們則是打算奪取皇宮藏寶殿裡頭的一樣秘寶──說穿了,四家的師尊們根本是閑著沒事,沒事找事,照例很愛在太歲頭上動土,當然也就照例將京城以及江湖攪和得熱鬧滾滾。

  經過一番波折,秘寶終於被偷家從皇宮的藏寶殿偷出,中途騙家雖然試圖搶奪,但並沒有成功,然而偷家一個不小心竟然遺失了好不容易偷到的秘寶,甚至完全不知道到底最後被誰給奪走。

  於是,秘寶下落不明。

  奪寶之爭,顯然尚未結束……

  ※※※

  在一條人煙稀少的郊道上,有兩道人影埋伏著。

  說是埋伏,但其實是非常明顯的埋伏,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看得到的那種。

  就見其中一人大剌剌的在樹陰下睡著大頭覺,整個人橫躺在道路中央,如果光是這樣其實也不能說有什麼不對勁,大不了就是那個人睡相太差,連睡個午覺也可以滾到道路上,但重點是,那個睡得很沒品的人前方,堅硬的地面上正插著一把銀亮的大刀,映著午後的光陽,閃爍著刺眼的利芒,擺明了「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真是狂妄得連半點矜持都沒有,完全不知道「客氣」這兩個字怎麼寫。

  至於另一個人則是高坐在枝頭的顯眼處,眺望著遠方,像正偵查著什麼。

  放眼望去,只是一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景像,荒煙漫草,樹影寥寥,別說半個人,連半只鳥都沒有。

  涼風輕送,樹陰下的人原本睡得正香甜,卻忽然間坐起身,半張的眼眸仍然惺忪。

  她一直呆坐著,像是等待著腦袋恢複清醒,好一會兒之後,她仰頭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伸了下懶腰,眨眨眼,才終於清醒了過來。

  抓了抓頭,她邊站起身邊往樹上一喊:「小六子。」

  「噯,頭兒?」樹上傳來回應。

  「有人來了。」

  「咦,有嗎?」還沒看到人哪!頭兒會不會太神了點?連睡覺都可以比他還快察覺有人來了!他雖然很清楚頭兒的厲害,但每次遇到類似的情況,還是會忍不住在心裡讚歎一番。

  「只有一個。」

  「一個?另一個跑去上茅廁了嗎?」不是應該有兩個嗎?

  謝自嫚忍下翻白眼的沖動,「在這荒郊野外?你腦袋清醒點,剛睡醒的可不是你。」

  小六子跳下樹梢,不解地問:「那不然怎麼會只有一個?」

  「這問題你敢拿來問我?」她瞪著他,不禁有些火大,「去追蹤四家比試狀況的人是你還是我?回來說偷家有兩個人拿了秘寶,會經過這裡的是你還是我?三天前就說他們快來了、快來了,結果到現在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搞得我非得在日正當中的馬路上睡覺,造成這樣的狀況,錯的是你還是我?」

  「是,是我,都是我的錯。」他立即認錯,然後無辜地道:「可是那兩個人動作比龜爬還慢,也不是我有辦法控制的啊,明明他們老早就已經離開京城,照一般的情況早就該到了,兩個人卻像遊山玩水,每到一個城鎮都停留個好幾天,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打不打算把東西送到指定地點,真不懂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算了,來的應該不是偷家的人。」

  「咦?」

  「動作太慢了。」由地面所傳來的腳步聲聽起來,來人騎的肯定是匹老馬,偷家的人沒事騎匹老馬做什麼?掩人耳目嗎?又不是騙家,何況這裡距離京城少說有千里遠,騎了匹老馬絕不可能走得到這裡。

  「不是偷家的人,那會是誰?」誰會沒事吃飽撐著,特地跑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來?這條路再過去就只有一座山,也是四家比試最後得將秘寶送往那處的指定地點,所以他們才會埋伏在這裡準備搶寶,除了四家的人之外,還會有哪個笨蛋迷路到這裡來?

  謝自嫚瞟他一眼,「小六子。」

  「欸?」

  「誰是寨裡負責打探消息的那一個?」

  「我啊。」

  「那剛剛那個問題是該由你問我,還是由我問你?」

  「呃……啊……這個……」

  「算了,反正人也快來了,直接問他比較快。」她無所謂的擺擺手道。

  小六子聽力強,眼力佳,身手更是靈活得可比偷家人,但就是那顆腦袋啊……幸好當初沒讓他去跟了偷家,不然就算他有十八顆腦袋也肯定還是不夠用。

  在他們說著話的當兒,就見遠方道路的盡頭終於緩緩的出現一匹老馬。

  馬已經很老,腳步很慢,一蹄子、一蹄子的走著,那緩慢拖動的腳步,就算牠隨時忽然倒下,也不至於讓人太過意外。

  但馬背上卻是個與老馬完全不相配的人。一名俊美高雅的玉面公子坐在馬背上,一身飄逸的白衣,氣質清逸如春風,姿態優雅無匹,彷佛雕琢出來的英俊面容上更帶著一抹足以迷暈一票姑娘的微笑,星眸燦亮,教人難以移開視線。

  「他誰啊?」小六子有些看傻了眼。像這種渾身貴氣又瀟灑的翩翩公子竟然會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嶺,簡直就像皇宮裡頭莫名其妙出現一個要飯的乞丐,根本是怪裡隆咚的怪。

  「我怎麼知道?」謝自嫚一邊漫應道,一邊動了動頭和肩膀。她只知道來者武功不弱,如果那個人只是隨便逛大街逛到這裡來也就算了,當然,這個可能性極低,萬一是沖著他們來的,那就有可能得打上一架。

  打架她在行,沒什麼問題,只是不知道對方到底目的爲何?

  馬匹像是感應出前頭有危險,在離他們有段距離之處就停下了腳步,馬背上的傅覺遙則一臉悠然自若的看著前頭的兩個「土匪」。

  一個是稚氣未脫的少年,另一個則是……相當獨特的女人。

  少年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像個毛躁的小夥子急於證明自己的能耐,而女人則只是像頭慵懶的坐在那兒的老虎般看著他,穩穩的,懶懶的,並未把他當成獵物,但如果他有什麼不軌的意圖,她絕對會讓他知道她不好惹。

  這兩個人的外表看起來跟一般的土匪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就憑那個女子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勢,他可以肯定他們絕對就是四家之中的搶家。

  「你,站住!」小六子跳上前,朝來人大叫。

  傅覺遙看他一眼,然後再看一眼身下動也不動的馬匹,雙手優雅的一攤,笑得迷人,像是在說「我沒動啊」。

  「咳!那個……」發現自己的語病,小六子趕緊又叫道:「反正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他們是搶家,是土匪,搶錢、搶貨天經地義,就算是恰巧被他們碰上,他們也得搶到一些銀兩,不然就太對不起搶家的名聲了,而且這次有頭兒在,無論他怎麼向對方挑釁,都有頭兒當他的後盾,沒啥好怕的啦!

  「要多少?」傅覺遙優雅的翻身下馬,挺乾脆的問道。

  「多少?」小六子愣了愣。

  咦?平常搶錢、搶貨的時候是這樣的嗎?一般來說,被搶的人不都應該極力抗拒嗎?然後他才可以更大聲、更有氣勢的嚇唬人,哪有人會這麼爽快的就自動掏錢?

  「多少啊……全部!值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

  「好。」說著,傅覺遙便將袖袋內沉甸甸的錢囊掏出來,直接拋給他。

  小六子伸手一接,打開來一看,驚訝地道:「這麼多?你是有錢人啊?」

  搶一個人和搶一趟鏢當然是不能比較的,但單就搶一個人來說,眼前的公子哥兒可真算得上是有錢人。

  小六子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幾遍。也是,他衣服的料子是一等一的貨色,身上的配飾看起來也都價值不菲,身家肯定財力雄厚,話說回來,看他一副文雅書生的樣貌,穿著一身上等的衣裳,卻騎著一匹跑也跑不動的老馬,這等於在身上寫著「快來搶劫我」幾個大字的模樣,竟然一路上都沒有被人搶劫,那還真是……運氣好。

  「還好,只是祖傳家業生意還不錯。」傅覺遙邊說邊向他們走去。沒辦法,馬匹被女子強烈的氣勢嚇住,不肯動了。

  謝自嫚忍不住揚眉,饒富興味的指著他腰間垂掛的玉佩。「還有那個。」她很明確的下達「拿來」的指令。

  傅覺遙也爽快的直接取下玉佩,丟給小六子。

  「折扇。」那上頭像是有著名家字畫,價值應該不菲。

  行。

  「腰帶。」那上頭鑲著的珠玉也是上等貨色。

  沒問題。

  「衣服。」

  傅覺遙仍然二話不說,打算伸手脫衣。

  「慢著!」出聲的是小六子。「頭兒,這就太過分了啦!把人家全搶光光很不厚道耶,好歹給他最後一點蔽體的衣物,不然我們搶家的名聲也會跟著變差的啦。」雖然也從沒有好過就是了。

  「哈哈哈!」謝自嫚大笑出聲。她的本意也只是想試試眼前這個公子哥兒的限度,可是沒想到他竟然會依言照做,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啊。「你肯定是我遇過被搶錢搶得最心甘情願的一個了,你有什麼目的?」

  這個人沒有殺氣,神色悠然如春風,連半點肅厲的感覺都沒有,難不成真的是閑著沒事雲遊四海的公子哥兒不小心「遊」到這裡來,被他們給網到了?

  「我是來找妳的。」傅覺遙坦白地道。她也許並非聰明絕頂,但她有著野獸般天生靈敏的直覺,說謊對他絕對沒有好處。

  「你知道我是誰?」

  他笑得優雅,「一個土匪窩的頭子。」

  「那你找我做什麼?打算被我搶嗎?」

  他笑得更迷人了,「沒錯。」

  「啊?」小六子訝異地叫道:「你腦袋有問題啊?特地來被我們搶?」

  謝自嫚看傅覺遙一眼,指了指小六子滿手的「戰利品」,「這不是已經搶了?然後呢?」

  「你們搶的是物,我想要被你們搶的,是人。」

  「啊?」小六子又大叫:「你肯定腦子壞了!還是你也想來當土匪?」

  這種公子哥兒要是站出去大叫「搶劫」,肯定會先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謝自嫚懶懶的笑哼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平白無故送上門來的東西最是可疑。

  傅覺遙倒也沒有否認,「所以呢?這樣就不敢搶了?」

  「搶了你的人還得養你那張嘴,我何必自找麻煩?」

  「因爲我有……」

  「等等,你的事待會兒再說。」她忽然打斷他的話,然後對小六子道:「我們真正要搶的人來了。」

  小六子看向遠方,果然看見揚起的塵土,兩匹快騎正往他們的方向而來。

  「先幫我拿著。」他把剛剛搶來的東西又全數塞回給這個腦筋壞掉的白衣公子,然後再度跳到路中央,挺起胸膛對來人大喊:「站住!」

  騎著馬的兩人當然也早就看見了他們,在他們前方拉起韁繩停下,馬兒發出嘶鳴聲。

  「偷家的!趕快把秘寶交出來,本大爺就饒你們一條命!」哇!這台詞大聲喊起來真是痛快啊!小六子早就想說一次看看了。

  是搶家人。

  冉飛生看著眼前的三人,和李旭顥交換了個眼神,然後,當她再看向居中的那名女子時,不禁訝然出聲,「咦?小嫚?」

  謝自嫚聽見對方這麼喊她,便多看了眼那道坐在馬背上的嬌小身影。

  「小飛?」

  冉飛生躍下馬背,開心的沖向謝自嫚,興奮的拉起她的手大叫:「小嫚!真的是妳!」

  「哇!小飛,好久不見了!」謝自嫚也開心的大笑。

  「妳好嗎?真的好久不見啦!」

  兩個女人高興得又叫又笑又跳,簡直像兩個小孩子。

  「自從妳被搶家搶走之後,已經過了幾年?十年有沒有?但妳一點都沒變啊!還是這麼帥勁十足!」冉飛生笑道。

  「妳也沒變啊!還是這麼小不隆咚的,哈哈,被瞪了,好啦,是機伶又隨性自在!」謝自嫚同樣笑著說。

  兩人很高興的聊起彼此的近況。

  當年,她們同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與一群小乞丐聚在一塊兒,那時謝自嫚就是他們之中的老大,有事她出面,有問題她來扛,有架她去打,反正有任何麻煩都由她解決,自小就是個當頭兒的料,而冉飛生則因身手靈活利落,所以成爲負責偷東西的那個。

  後來,她們同時被偷家收留,但謝自嫚天生神力,五感又極強,所以沒過多久就被搶家一個山寨頭子給搶了去,當山寨的接班人,她也沒有抗拒,因爲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當偷兒的料,當個土匪頭子倒正好,所以她們便一個成了小偷,一個則成了土匪,各展所長。

  「妳該不會是這次比試偷家派出來的人吧?」謝自嫚問道。

  「妳也是搶家派出來的?」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都笑了。謝自嫚生性豪爽,冉飛生則愛好自由,她們之所以合得來,就因爲性情相近,至於奪寶這件事大家各憑本事,並不會影響兩人之間的情誼。

  「東西呢?偷出來了不是嗎?」謝自嫚直截了當地問。

  「唉!妳慢了好幾步啦,早就被人奪走了。」

  「是騙家?還是拐家?」

  「不是騙家,而拐家一直沒有動靜,所以應該也不是拐家。」

  「是我們四家以外的人?」

  「說到這個我就有氣,之前騙家放出假的風聲,說有人要去皇宮裡偷藏寶圖,結果當晚來搶的人全是一些貪婪的江湖混混,把我們比試的畫軸當成藏寶圖奪走了。」

  「意思是說,萬一他們發現那個不是他們以爲的藏寶圖,很可能就這樣隨手當成廢物給丟了?」

  「嗯。」冉飛生指了指李旭顥,「所以我們才會一路走走停停,一邊打探消息,想查出到底是誰奪走了我們比試用的畫軸。」

  謝自嫚看向她所指的人,問:「他是誰?」

  冉飛生臉上浮起一抹紅霞,笑顔似蜜,「我相公。」

  「妳成親了?」

  「是啊。」她笑得極甜。

  「恭喜!」

  「謝謝。」冉飛生看向謝自嫚身後的兩人,指著小六子,「啊,我知道你,你在京城時跟蹤過我,果然是搶家人。」

  「被妳發現了?」小六子訝異地道。

  「當然,比起身手的靈活度以及跟蹤的功力,偷家絕對技冠四家。」

  小六子雖然心裡不服氣,但事實擺在眼前,所以也只能鼓起雙腮看著冉飛生,沒辦法回嘴。

  冉飛生接著看向那名白衣公子,「那他是誰?」

  「路人。」謝自嫚道。

  「喔。」冉飛生點點頭,沒有多問。「妳守在這裡,都還沒有其它家的人來過嗎?」

  謝自嫚搖頭,「妳是第一個。」

  「也就是說,畫軸確定不是落在四家手中……哎,看來有得找了。」

  雖然冉飛生嘴上這麼說,但臉上的神情卻是安然自在,反正就當作一邊雲遊一邊打探消息,找尋畫軸的下落,只要有李旭顥與她在一起,無論到哪裡,她都是幸福的。

  謝自嫚也看出她臉上顯而易見的甜蜜,笑道:「就當作遊山玩水找樂子吧!」

  「哈哈,不愧是小嫚會說出來的話。」夠了解她。冉飛生走回李旭顥身邊,向謝自嫚道:「那我們就繼續去找畫軸啰,今天我們其實只是想來確定一下,還沒有其它家的人來過這裡。」

  謝自嫚豪爽地問:「小飛,要不要乾脆到我寨裡作客一陣子?」

  「在這個節骨眼?」

  「說得也是。」謝自嫚爽朗的一笑,「那就下次吧!等這件麻煩事告一段落之後,記得來找我玩啊!」

  「一定。」冉飛生跨上馬背,揮手笑道。

  「還有,如果妳找到了畫軸,記得偷回來給我搶喔!」

  「各憑本事啦!」

  「反正要回來給我搶就對了啦!」

  「好啦、好啦!知道了!」

  笑聲伴隨著馬蹄聲隨風飄遠,兩人間的情誼卻仍舊堅固的存在彼此心中。

  「小六子,回去了。」馬蹄聲消失在道路盡頭後,謝自嫚開口道,跨步走向他們系著馬匹的樹下。

  「喔。」小六子應了聲,然後看向始終站立於一旁的傅覺遙。「那他怎麼辦?」

  「他有腳吧?自己不會走嗎?又不關我們的事。」她不在乎的說,對剛剛搶來的東西更是絲毫不放在心上。

  搶一個太過心甘情願的人根本不能算是搶,而是拿。

  她本身對於搶別人的東西或拿別人的東西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偏好,但既然她是搶家人,那她就一定會好好實踐搶家的宗旨。

  「絕對關你們的事。」傅覺遙悠然地開口。「因爲,拿走你們四家比試畫軸的人正是我。」

  兩人同時轉過頭看向他,而白衣飄飄的他,笑容迷人得如春風吹送。

  ※※※

  風花雪月寨。

  當傅覺遙跟著謝自嫚和小六子一同回到他們的土匪窩,在山寨大門口看見這個鬥大的寨名時,不禁莞爾。

  哪個土匪窩會取這種風雅得絕對會讓人誤會的寨名?

  而且,與其說這裡是山寨,倒不如說是個平凡無奇的山中小村莊,進山寨之前也沒看見半個人守在外頭,像是完全不怕有人來進犯,不過,這個山寨地處隱密,入山寨之前的路七拐八彎,一般人很難到達此處,更不會想得到這裡竟然藏有一個土匪窩。

  進了山寨,眼前所見的是一畦畦的菜園與水田,以及尋常的農村房舍,幾只雞、鴨、鵝到處亂跑,而山寨裡頭的人就更不必說了,放眼望去盡是老弱婦孺,壯丁沒有幾個,就連看來長得像土匪的人都沒有。

  若真要他說,這裡應該是個隱世獨立的桃花源,而非土匪窩。

  一群正在一塊大空地上玩耍的孩子看見謝自嫚回來,全數蜂擁而上,大叫著,「頭兒,妳回來了!」

  然後,他們一個接一個往她身上沖去,爬了她滿身,而她像是早就習慣受到這樣「隆重」的歡迎,一一承接住他們,就這樣跟他們玩鬧了起來。

  「頭兒,妳回來了。」幾名農婦裝扮的婦人與手握鋤頭的莊稼漢也放下手邊的活兒,走過來對謝自嫚道。

  傅覺遙看著謝自嫚被山寨裡的人們團團圍住,感覺得出她就像這個山寨的重心,而她本身也的確具備這樣的特質,會吸引人們忍不住往她靠去。

  她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泱泱英氣,豪氣煥發又直率爽朗,喜怒俱形於色,卻又不會給人任何壓迫之感,言談說笑、舉手投足間,天生的坦蕩磊落盡現。雖然沒有半點女人味,又是個山寨頭子,卻並不顯得粗野,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從容瀟灑。

  該說她貌美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她的容貌並不符合一般人所謂的美麗,卻有一種只屬於她的獨特氣韻,濃眉大眼,豐唇挺鼻,輪廓深邃,乍看之下像個俊俏的男子,但她並不刻意遮掩她是女人的事實。她有著女人的容貌與軀體,卻有著屬於男人的性格,但又完全不會讓人感到突兀,反而覺得她就該是這樣的颯爽灑脫,這樣的隨心快意。

  她絕對不是柔弱溫婉的那種女人,也不是雍容華貴的那種,更不是千嬌百媚的那種,也不能說是精明幹練的那種,甚至與所謂的江湖女俠也完全不同,她的獨特,遠遠超出這些之外,所以難以評斷。

  「頭兒,頭兒,他是誰?」一個小孩注意到傅覺遙的存在,好奇的問道。

  「自願被我搶的人。」謝自嫚簡單地答道。

  「咦,是笨蛋嗎?」

  她大笑,「哈哈哈!可能是吧。」

  傅覺遙看著她如同陽光般燦爛的笑顔,就算被小孩子認爲是笨蛋,他也覺得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可以跟他玩嗎?」

  「隨你們啰。」

  「哇!太好了!」

  一群小孩開心的大叫,陸續從謝自嫚身上爬下來,轉而朝傅覺遙奔去。

  「跟我們玩!」

  「嗯?」傅覺遙微愣,轉眼之間,已經有幾個孩子開始往他身上爬。

  他並不介意他這身白袍被孩童們臉上的鼻涕或者手上的泥巴印得斑斑點點,只是他從沒遇過這樣的狀況,成了一群小孩的玩具,若是被家裡的人知道,他們肯定會大驚失色吧。

  咦,不對勁!

  傅覺遙的手迅速翻轉,擋住了一個小孩毫無預警往他腰腹間擊去的拳頭。小孩子的拳頭對他而言當然不痛不癢,但他發現比起一般尋常的孩子,剛剛那一拳可不是像貓掌那樣的細弱拳力,難道這些孩子……

  「哈哈哈……好玩!好玩!」孩子們開心地大叫。

  在小孩們的大笑之間,他已經又接連擋下了好幾個暗拳,也很快的明白這些孩子們究竟是怎麼樣的「玩法」了,但他又不能將他們用力甩開,只好任憑攻擊,這樣的情況下,他簡直成了個真人的人形樁,被他們拿來練拳用。

  面對孩子們的玩鬧,傅覺遙當然遊刃有餘,只是他忍不住想,謝自嫚讓這些孩子鍛練武藝,用意何在?而這個風花雪月寨,到底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山寨呢?

  「頭兒,這個人好玩!好好玩喔!」跟頭兒有得比呢!

  謝自嫚點點頭,「應該是挺好玩的。」可不是每天都能有個文質彬彬的公子哥兒拿來這樣放肆的練拳,當然好玩了。

  這時,一名相貌儒雅,留著兩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從某間房舍走出來,看見這樣的景況後,輕搖手中的羽扇,來到謝自嫚身旁,問道:「頭兒,那是什麼人?」

  「他說,四家比試的畫軸已落在他手上。」

  「什麼?怎麼會這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爽朗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這就得交給你去問了,四爺。」

  四家之中,輕功最好的是偷家,騙家則使計弄謀最是狡猾,拐家靠著易容術闖出一片天,而武功最高強的則非搶家莫屬,因爲搶家憑恃的就是一身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卓絕武藝,不過,他們並沒有稱霸武林的雄心壯志,山寨幾代以來的當家頭子雖然都武藝高超,但也都有一個共通的毛病,就是懶。

  「大事由我決定,小事就交給四爺負責,而山寨裡頭從來沒發生過任何大事。」這是謝自嫚一貫的做法。

  反正人她已經帶回來了,其它就交給四爺去處置,有任何解決不了的問題再由她出面就好。

  看見傅覺遙的臉被一個調皮的孩子偷捏了一把,那張迷死人不償命的俊臉瞬間一歪,她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這個人果然很好玩哪!

  然後,謝自嫚便大笑著轉身離去。

  傅覺遙只能繼續品嘗生平第一次成爲人形樁的滋味,所謂虎掌難敵猴拳,這種感覺,此刻他確實體會到了。

  ※※※

  大堂中,幾名寨裡的元老,以及山寨裡身兼總管及軍師,專責安排大小事宜的四爺,正分坐在上座,定定看著前方的那名白衣公子。

  另外,由於他們山寨實在難得有「客人」上門,所以門口、窗邊也早就擠滿了一張張好奇的臉,不住往裡頭張望。

  傅覺遙原本一身淨白的衣衫此刻已經沾滿了泥巴、鼻涕、口水和腳印,但仍無損於他天生尊貴且優雅的氣息,讓人深深覺得,就算他被丟到廟口去要飯,肯定也還是這副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從容自若神態。

  「你是逍遙山莊的二公子?」四爺開口問道。

  「正是。」傅覺遙微笑著答道。

  「我們四家比試的畫軸怎麼會在你身上?」

  逍遙山莊是武林中知名的門派之一,與現任武林盟主也頗有交情,名下有許多産業,家大業大,更常被推舉爲主持江湖紛爭的公正人,講道義且正派的行事作風深受許多武林人士的敬重,不偷不騙不拐更不搶,跟他們四家一點關系都沾不上邊,這樣一個堂堂逍遙山莊的二公子,怎麼會跑來攪和他們四家的比試?

  「正確來說,此刻畫軸並不在我身上,而是被我藏到一個只有我知道的隱密地點了。」

  「你有什麼目的?」

  「只是想來你們山寨作客一陣子。」傅覺遙笑得雲淡風清。

  「作客?」這位少爺是吃飽撐著嗎?「我們寨裡只有粗茶淡飯,比不上逍遙山莊的山珍海味,還請傅二公子將比試的畫軸歸還給我們,不然休怪我們動手搶奪了。」

  他們搶家人平常當然不可能這麼客氣的說話,但對方畢竟是頭兒親自帶回來的人,所謂來者是客,這一點小小的禮貌他們還是得做到的。

  不過,四爺話一說完,在座一排人全數露出土匪惡霸的表情,瞬間從平凡的村民變成兇神惡煞的樣貌,姿態也全是一副他要是敢說個「不」字,他們就準備上前開打的模樣。

  傅覺遙見狀,不禁莞爾。這裡果然是個土匪窩,沒少半點土匪該有的樣子。

  他笑容不變,優雅的環顧衆人,並沒有任何貶低的意味,只是陳述事實,「就算此刻畫軸就在我手中,我也不認爲在座任何一位有辦法從我手中奪下畫軸,唯一做得到的是你們當家頭子,不過,她顯然並不打算對我動手。」

  在帶他回山寨之前,謝自嫚走到他面前,旁邊剛巧就是她插在地上的那把銀亮大刀,毫無預警的,她腳一踢,手一轉,接刀後以漂亮的弧線反手劃下,一連串利落的動作,眨眼間,刀鋒已經架在他脖子上。

  當時她靠他極近,與他眼對眼,他文風不動,只是掛著始終如一的微笑看著她,而就那一眼,她便看出來了,他絕不會透露藏匿畫軸的地點,而他並沒有惡意的企圖,他只是必須跟著她回寨裡。

  於是她也就灑脫的一笑,對他道:「看來是個蚌殼,沒差,只要畫軸沒落入其它家手中,比試就只是繼續進行而已,如你所願,我這就把你搶回去,不過,要是你膽敢對我的山寨造成任何危害,我不會放過你。」

  傅覺遙從來沒有看過有哪一雙眼,可以顯露殺意顯露得那般坦然磊落又無比乾淨純粹,彷佛生死不過談笑之間可以一飲而盡的醇酒,對她而言,超出生死之外的,是她的信念。

  而他相信,她的信念就是保護她這個山寨裡所有的人。

  「哼,就算頭兒不動手,我們這裡全部人加起來也夠對付你了,而且,就算現在你手上沒有畫軸,我們難道不能把你五花大綁,施以嚴刑拷打,讓你屈打成招?」

  雖然不明白頭兒爲什麼會把傅覺遙帶回來,不過他們都相信頭兒的直覺,相信傅覺遙並不會危害山寨,只是如果畫軸真的就在他手中,那他們當然得想辦法讓他交出畫軸──事關搶家的聲譽,頭兒不在乎,他們卻很想在四家當中搶到第一位啊。

  「逼供不是搶家的作風。」傅覺遙篤定地道。

  「你對我們搶家很了解?」

  「是有些研究。」他還是笑得悠然,「你們大可以放心,只要時機一到,我自然會告訴你們畫軸的藏放地點,以答謝你們讓我留在山寨裡的這份恩情。」

  「什麼時機?」

  他但笑不語,表明了無可奉告。

  四爺微瞇起眼,「你怎麼會知道我們這個山寨?搶家又不是只有我們這個山寨,四家的比試更是只有四家的人才清楚,你這個江湖中人怎麼會得知那麼多我們不爲外人所知的消息?」

  傅覺遙的笑忽然柔軟了些,「其實,我是慕名而來。」

  「慕名?慕誰的名?」

  「謝姑娘。」

  「誰?」

  「你們當家頭子。」

  「頭兒?啊,對,她是個姑娘家沒錯……呃?」

  「什麼?!」整個大堂霎時響起震天價響的齊聲大叫,聲量之大,只差沒把屋頂掀翻了。

  「等等、等等,他說了什麼?他剛剛說的是那個意思嗎?我有沒有聽錯?」有人緊張的立即發問。

  原本在外頭圍觀的人們更是瞬間蜂擁般擠進大堂裡頭,直瞪著傅覺遙瞧,像看見什麼四不像的麒麟神獸般,並且開始鬧烘烘的你一言他一語的交頭接耳了起來。

  「他真的對頭兒有意思嗎?真的嗎?是真的嗎?」

  「竟然會有這樣的男人出現,真是土匪神保佑,土匪神顯靈啦!」

  「快、快,四爺,你快問他,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只不過他們應該是想要竊竊私語的音量,聽在傅覺遙靈敏的耳朵裡,就跟當衆喧嘩無異,而短短聽了幾句後,他便發現他們肯定誤解了什麼,只是,怎麼會有這樣的誤解?而這樣的誤解又怎麼會引發這麼大的波瀾?

  連向來冷靜鎮定的四爺,都必須深呼吸一口氣,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傅二公子,你對我們頭兒有意思?」

  「有意思?這……」

  「匪的咧!」有人立刻大叫。「真的假的?真的有意思!」

  「你閉嘴啦,他還沒確定啦!」

  「這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他對頭兒有意思,不然什麼叫作慕名而來,就是對頭兒有意思啊!」

  衆人又七嘴八舌的「竊竊私語」了起來。

  「可是,那是他的腦袋有問題啊!」小六子也出聲了,「一個自願被搶的人,不是腦袋有問題是什麼?」

  「但他好歹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就算腦袋有問題,瞎混過去,當不知道也就算了,而且,說不定就因爲他腦袋異於常人,才對頭兒有那個意思呀。」

  「匪的咧!什麼叫當作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替頭兒著想啊?」

  「就是替頭兒著想,才必須緊緊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頭兒都已經二十了,又那麼厲害,比任何一個男人都還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人把她當女人看,但是,沒把她當女人看,不代表我們就真的可以不顧她的終身大事呀。」

  「但那個家夥意圖不明,說不定沒安什麼好心,頭兒也說過,他是黃鼠狼啊!」

  「黃鼠狼算什麼?咱們頭兒可是頭沒人敢招惹的猛虎啊!」

  「我們老早就愁著有誰肯娶她爲妻,你忘了我們也曾經試圖用抽簽來決定誰得負責娶她,但到最後還不是誰也不敢娶?那跟娶了一頭老虎有什麼兩樣?再這樣拖下去,頭兒就真的嫁不出去啦,總不能要頭兒就這樣獨身一輩子吧?哎!頭兒怎麼不是男兒身呀?肯定會有一大票姑娘恨不得嫁給她的!」

  「你們到底把頭兒當成什麼了?再怎麼說,頭兒也是個很不錯的姑……姑娘家呀!」糟,最後那個字眼說得他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頭兒當然不錯啊,但就是……太強了,有哪個男人會願意娶一個比自己還厲害、還強悍、還更加豪邁的老婆呢?」

  說著、說著,大家紛紛開始歎氣。

  「你們難道忘了嗎?當年前任頭兒帶著老婆雲遊四海去,將棒子交給頭兒,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頭兒的婚事,我們一定要爲頭兒想想辦法!」

  「就是說啊,這種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可能一輩子就只會有這麼一次,稍縱即逝啊!四爺,你快想想辦法呀!」

  他們越說越大聲,事情也越往傅覺遙難以預料的方向發展,他根本無法制止他們過於激動的情緒。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5:35

第二章

  原來山寨裡的每個人都這麼煩惱謝自嫚的終身大事呀,而且顯然打算就這樣把他們兩個湊成對……他不禁失笑,這樣的情況還真的是遠遠出乎他意料。

  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將大方向決定之後,由四爺出面繼續問話。

  「傅二公子,你說你是慕名而來,那到底是從哪裡得知我們頭兒的事?」無論如何,他還是必須確定對方並未心懷不軌。

  傅覺遙環視衆人一眼,覺得那殷殷期盼的眼神真是不得了,一眼望去簡直就像滿天星星對他閃爍個不停,因此他決定還是什麼事都暫且不要反駁或解釋比較好,對於他們的誤解,他並不介意,反正就假裝沒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只要他們不直截了當的提出成親的要求,彼此還是可以維持平和的氣氛,而他也就可以這樣留在山寨裡一邊「避禍」,一邊等著他要等的人出現。

  他微笑道:「鳴遠鏢局的熊總鏢頭,熊肇。」

  「你認識熊爺?」

  「患難之交。」然後,衆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

  「是熊爺認識的,那肯定沒問題!」

  「太好了,一定沒問題的。」

  「快快快,四爺,那你快跟他說去!」

  「好,就這麼決定了!」四爺定定看著傅覺遙,拍闆定案,「你留下。」

  當晚,四爺差人在大堂裡裡外外擺滿了酒席,而且全寨的人無一缺席。

  這場盛大的筵席,表面上是爲了歡迎傅二公子前來作客,他們誠心盛情款待,背地裡,他們共同的打算是聯合全寨的力量,把頭兒和傅二公子徹底灌醉,然後將他們直接送入洞房,來個生米煮成熟飯。

  就算他們醉得不省人事,到時翻臉不認帳,也有全寨的人當人證,誰都賴不掉,然後他們就可以卸下多年來壓在心頭的重擔,徹底了卻這樁大心事!

  然而——

  「四爺,這招到底有沒有用啊?」看著依舊好端端、直挺挺坐在主桌吃飯、喝酒的謝自嫚和傅覺遙,有人悄聲問向四爺。

  「這是我唯一想得出來的一招了。」

  「頭兒的酒量不是很好嗎?」

  「那也總有個限度吧。」他當然知道頭兒酒量過人,所以他的計劃是全寨的人輪番上陣向他們兩人敬酒,就不信頭兒真的喝得過全寨的人!

  「那怎麼到現在還沒醉?而且是兩個正主兒都沒醉!我們這兒的戰力早已經少了一半以上,他們兩個卻還清醒得可以獨力去搶一票回來,這樣我們的計劃要怎麼繼續進行呀?」

  「也只能拚拚看了,不然能怎麼辦?又不可能對頭兒下藥,那根本沒用,頭兒的直覺簡直跟山中那些野獸一樣,真對她下藥肯定會被發現,到時我們只會吃不完兜著走。」

  大夥兒深深歎氣,只希望頭兒能夠趕快喝醉,不然他們全寨的人大概都得橫躺在大堂上醉死到明天。

  「四爺,頭兒像平常那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難道不會把傅二公子嚇跑嗎?」看著、看著,又有人忍不住問道。

  「更糟糕的是,頭兒興致一來就對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實在不是一股姑娘家會做的事,頭兒平常就是那樣,我們也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看在外人眼中,到底會怎麼想啊?再怎麼說,頭兒明明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姑娘家,被誤會可就不好了。」糟,又咬到舌頭了。

  「而且頭兒會不會笑得太豪邁了點?笑聲渾厚,中氣十足,唉……傅二公子真的不會被嚇跑嗎?」

  「他的表情好像沒什麼變化。」

  「那是因爲那種富家公子本就有良好的修養啊,就算看見什麼讓他驚嚇過度的事,也還是會維持冷靜,禮貌的微笑以對。」

  「嗯,的確是名門的公子啊,姿態端正,舉止從容優雅,看來跟我們頭兒就是截然不同的人,這種男人……跟頭兒相配嗎?」

  「什麼配不配?咱們頭兒哪裡不好了?」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指頭兒配不上他,頭兒是萬中無一的女中豪傑,這一點諒誰都不敢有二話,但這兩個人就像是血統純正且訓練精良的戰馬和闊步優遊於森林裡頭的猛虎,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根本搭不在一起,我們這樣替他們亂點鴛鴦譜,就算傅二公子有意,但要是頭兒根本沒那個意思,那不等於是害了頭兒?」

  「這不是問題,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把頭兒嫁出去,何況頭兒絕對連想都沒想過她自己的終身大事,以她那豪邁的性子,會讓她生出男女之情、想要嫁的人可能根本不存在,無論嫁給什麼人,她也絕對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對像是誰其實沒差,只要那個人夠喜歡頭兒就好。」

  大夥兒連連點頭,對這番話頗爲贊同。

  「這麼說也是啦,不過話說回來,見過這樣的場面後,傅二公子還有可能對頭兒動心嗎?」

  幾個人同時看向依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笑聲豪邁得不得了的謝自嫚,默默又在心裡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走一步算一步,靜觀其變吧。」

  談不出什麼結果,他們只好繼續輪流向兩人敬酒,期盼計劃能如願成功。

  然而幾個時辰過後,就見大堂上的人倒的倒,昏的昏,醉死的醉死,全寨的人都喝掛了,只剩下被灌了整夜酒的傅覺遙與謝自嫚兩人依舊清醒的對飲。

  「咦,怎麼,沒人了嗎?」看著最後一個人趴倒在面前的桌面上,謝自嫚豪爽的朗聲大笑,對傅覺遙道:「看來只剩下我跟你是清醒的了。」

  「謝姑娘好酒量。」他看著她嫣紅的臉龐,微醺的她顯得十分明豔,讓她看來多了些許女人味,但即使她黑眸迷蒙,唇色嬌媚,豪爽的英姿依舊。

  謝自嫚揚唇一笑,「你也不差。」

  然後她站起身,拎起一壺酒,又抓丁半只燒雞,邁步往大堂外走去。

  「舉杯怎麼可以沒有明月呢?」她回眸朝他擺了擺頭,「要一起來嗎?」

  也不等他回應,她便逕自步出大堂,然後輕巧的一躍,飛身攀上山寨裡頭那座最高的了望台。

  也跟著走出大堂的傅覺遙見狀,唇一彎,隨即踮步飛身而去。

  兩人並肩坐在了望台的棚頂上。

  一輪銀盤似的明月已經高掛夜空,將遠方的山丘、深壑映照出深淺不一的輪廓,也映照著寨裡的點點燈火以及不少醉倒在地上的人。

  大堂外,庭中幾個並沒有完全醉倒,只是醉得神智不清的人,拿起竹筷敲著碗盤、酒壺,放聲高歌,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響伴隨著完全不成調的破鑼嗓音,卻是唱得好不快活,歌聲響徹夜空,早就把他們今晚的任務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夜風吹拂,吹去了大半醉意,謝自嫚看著眼前的景像,笑了,那是種再無所求的笑容。

  「對飲明月,醉當高歌!」拎起酒壺飲了一口,她笑吟著道:「聽月樓頭接太清,依樓聽月最分明。摩天咿啞冰輪轉,搗藥叮咚玉杵鳴。樂奏廣寒聲細細,斧柯丹桂響叮叮。偶然一陣香風起,吹落嫦娥笑語聲。」

  傅覺遙不禁訝然,這只是首尋常的「聽月詩」,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竟然從她口中聽見一首詩。

  他以爲天下所有的土匪頭子喝酒時都應該只會說「來!乾!」之類的話,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吟詩。

  但他只是維持著從容的微笑,道:「謝姑娘好風雅。」

  「哈哈,人生偶爾風雅也挺不錯的,不是嗎?」

  「說得是。」看著她那雙大眼在月色下閃耀著光輝,晶亮而炫目,令傅覺遙移不開目光。

  「啊!很久沒喝得這麼過癮了。」謝自嫚快意地道,舉起酒壺又暍下一口之後,將酒壺遞給他,「來!再喝!」

  傅覺遙接過,就著壺嘴喝了一口,然後遞還給她。

  她沒有接過,只是比了比兩人中間的位置,見狀,他便把酒壺放在兩人中間。

  接著,她把一半的燒雞分給他,「吃吧!喝酒就該配燒肉。」

  傅覺遙看著那在她大口撕咬下的燒雞,伸手接過,細嚼慢咽起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5:53

第三章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夜晚,如此對酒當歌,豪情快意。

  逍遙山莊是江湖中的稻門正派,家中禮教嚴謹,規矩繁多,必須時時自律、自愛,任何不冷靜、不穩定、不符合道德禮教的情緒與舉動都是不應該的,所以他悠然自適的性子,早已經被家中的人視爲「浪蕩子」那類的不肖子孫。

  傅家家族龐大,山莊目前由他大哥掌理,與山莊裡的其他人一樣,他也同樣必須接手處理許多江湖上的大小事,然而那也不過是周旋於各門派間,爾虞我詐,他從來不曾像今晚這樣單純暢快的喝酒吃肉,吟詩高歌,仿佛人生的舒心快活其實就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看著自己滿手的油膩,傅覺遙竟感到某種從沒有過且難以言喻的放鬆感。

  庭中的歌聲依舊響亮,謝自嫚在他身旁逕自喝酒賞月,偶爾隨著歌聲隨性的哼上幾句。

  這樣的率性,這樣的豪氣,竟然出現在一個清秀的女人身上,也許很多人都會覺得真是可惜,但他並不這麼認爲,因爲他喜歡這種只屬於她的獨特姿態,是一種超出男女情愫之外的純然欣賞,而且,比起許多名門閨秀,或者江湖上以俠義爲名,實際上只是驕縱又任性的女俠,他更喜歡跟這樣的她相處。

  「你漂亮的擺平了這場鴻門宴呢。」傅覺遙微笑道。

  剛才四爺他們那桌私底下講的那些「悄悄話」,當然盡數落入他耳裡,以謝自嫚的武功修爲,他不相信她沒有聽見。

  「哈哈哈!」她快意地大笑,「還賺了一頓好酒好菜,平時四爺對我可不會那麼慷慨的!」

  她向來胃口好,食量大,四爺總是說,如果放任她毫無節制的大吃大喝,寨裡肯定會被她吃垮。

  「他們太誇張,也太愛瞎操心了。」她嘴上這麼說,卻相當愉快的笑著。

  她對此並不在意,反正有得吃有得喝就好,而偶爾能夠這樣盡興暢飲,就是人生一大樂事了。

  「幾年前剛認識熊大時,他們也是這樣像一窩跳腳母雞似的,胡亂想要把我給嫁出去。」謝自嫚好笑的回想著。

  「什麼?」

  「熊大就是熊肇啊。四爺他們以爲,像熊大那樣的男人跟我很相合,絕對能夠湊成一對,哈哈哈!」

  熊肇人如其名,是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心思卻纖細得比她還像個女人,四爺以爲他們這樣的性子恰好互補,所以一定很適合結爲連理。

  「什麼?」傅覺遙有些呆愣。

  「他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當下就直接跑去問熊大願不願意娶我,結果把熊大嚇得好幾個月都不敢來寨裡露臉,哈哈哈!」謝自嫚越說越覺得好笑。

  她跟熊肇認識,得從幾年前說起,他們是不打不相識,她一連搶了他好幾趟鏢,跟他打了好幾場架,當然都是她贏,但也因此在心裡認同了熊肇這個人——她搶他幾趟鏢的地點完全相同,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因爲打輸她、被她搶了鏢,就刻意避開那裡,反而越挫越勇,堅持要與她一較高下。

  後來熊肇曾說,除了她的武藝與豪氣,他更佩服她雖然搶錢、搶貨,卻不殺半個人。

  他們四家跟那些江湖混混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絕不奪人性命,打鬥在所難免,但他們認爲想取得什麼東西就各憑本事,若得不到就動手殺人,是最沒本事的行徑,這是他們四家的尊嚴,也是堅持,更是一種驕傲。

  後來,有另一批不屬於四家的土匪也意圖搶熊肇的鏢,謝自嫚因爲厭惡竟然有人膽敢搶了她的地盤,所以出手救了他那趟鏢,從此,她和熊肇便成爲莫逆之交。

  之後,她偶爾還是會搶熊肇的鏢,不過都只是搶個意思,因爲他們都知道,這樣便可以跟老友喝上一盅酒,笑談風花雪月。

  「什麼?」

  謝自嫚古怪的看傅覺遙一眼,「什麼『什麼』?你到底要問什麼?」

  傅覺遙的眼神閃爍了下,也察覺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於是很快恢複平時的神態,然而,說出來的話還是出乎他自己意料。「熊肇是你喜歡的男子類型?」

  「啊?哈哈哈……」她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怎麼可能!」

  別看熊肇是人高馬大的粗漢一個,偏偏心思縝密,做事認真又謹慎,那種心思像個姑娘家的大個兒,當朋友很不錯,要結爲夫妻?光是想就讓她忍不住翻白眼。

  「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你會中意什麼樣的男子?」

  「我想過啊。」這幾年來,全寨的人總是不時提酲她這件事,她要是沒想過就太說不過去了,只是……她爽朗的一笑,「想不到罷了。」

  傅覺遙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豪邁之中有抹孩子氣,純真得宛如朝露反射出的晨光,教人移不開眼。

  「對了,熊大最近過得如何?他很久沒來了。」謝自嫚問道。

  傅覺遙眨了下眼,移開視線,看向夜空中皎潔的明月。「他老婆剛生了個白胖小娃,樂得跟什麼似的,每天繞著老婆、兒子團團轉。」

  「哈哈哈!那真是挺不錯的。」前年,熊大終於娶了個能幹又聰慧溫柔兼備的女人之後,每每向她炫耀個不停,教她好笑。

  「你難道不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嗎?」傅覺遙不由得問。

  謝自嫚坦然一笑,目光看向山寨裡頭,「我已經有家了。」這個山寨就是她的家,全寨的人也都是她的家人。

  果然是這樣的想法。她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來到這裡之後,他很快便發現,這兒收留了許多孤兒,而且幾乎大部分的孩童都是孤兒,甚至許多人也都是以孤兒的身分在這裡長大成人的。

  那些被收留的孤兒們在這裡安身立命,得到了溫飽與照顧,再也不必擔心饑寒貧困,並且得以學習技能或武藝,長大後不管是想繼續留下,還是想去外頭闖蕩,都依照個人的意願。

  而山寨裡之所以大部分是老弱婦孺,是因爲礙於地形,山寨無法擴建,空間有限,所以大部分的孤兒成年之後便會離開山寨,留下來的則是自願照顧這些孩子們的人。

  所以,山寨裡不論男女老幼,都有一定的武功修爲,就算遇到狀況,也足以自保,更何況他們的頭子一代比一代厲害,只要有當家頭子坐鎮,便不怕任何外人進犯。

  「你這裡是個相當了不起的地方。」傅覺遙真心讚道。

  「只是承襲前幾代頭子一貫的做法,接手做下去而已,我也是其中受惠的的一分子。」

  她也是孤兒,被上一代頭子帶到這裡來後,終於有了家的歸屬感,所以嫁不嫁人根本不是她在意的事,嫁人是種麻煩,何況她根本不適合做人家的妻子,當個土匪頭子再適合不過。

  「以你的式功修爲,想要稱霸武林絕非難事,難道你也從沒想過試試自己能夠做到什麼地步嗎?」謝自嫚笑得灑脫,「當江湖的王,跟當山寨的王,不是一樣嗎?」「這麼沒有野心?」「因爲我什麼都有了啊。」他看她一眼,「你……的確很富足。」她對上他的視線,「你很匱乏嗎?」傅覺遙倏地一頓。

  但謝自嫚並未打算聽他回答,站起身,看向庭中。歌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剛剛高歌的那些人最終也敵不過酒意,全都醉倒了。

  「我得把他們扛回去睡了,不然受了風寒我還得照顧他們。」

  站在棚頂邊緣,她忽然又轉頭看向傅覺遙。

  「對了,聽說你喜歡我。」她並非詢問,而是單純的陳述事實。

  她的臉背著月光,傅覺遙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她笑起來的模樣。

  也沒等他回應,她一揚手,笑道:「謝了。」

  然後她便一躍而下,消失在他面前。

  看著她瀟灑離去的背影,他只是想著,她似乎也誤解了什麼,但很顯然的,她完全沒有將這樣的情況放在心上,灑脫依舊。

  而他,似乎並不特別想解開這個誤會……

  只是,真的是誤會嗎?

  夜風清朗,月華澄透,但傅覺遙的心卻開始有些不平靜。

  ◆    ◆    ◆

  山谷中清澈的溪流旁,謝自嫚大刺刺的躺在岸邊,雙手交叉枕在腦後,閉著眼睛睡得香甜,午後的陽光從葉縫間篩落在她臉上、身上,映出點點光影。

  她前頭放著一把釣竿,竿身以樹枝架住,釣線垂在水面下,看起來是釣魚釣到一半睡著了。

  忽然,一道人影緩緩向她走去,並沒有刻意放輕腳步,只是以平常的步伐走到她身邊,看見她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繼續熟睡的樣子,便默默坐到她旁邊,看向水面。

  好半晌後,謝自嫚忽然出聲,「釣線動了的話,幫我拉一下。」她眼睛還是懶得張開,因爲只有一個人會這樣打擾她午睡,是最近頻繁出現的狀況。

  「好。」回應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然後她便繼續熟睡,把釣魚的事交給傅覺遙負責。

  「也沒放餌……」又過了好半晌,他忽然低聲自語著,「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嗎?」

  午後清風吹拂,岸邊兩個身影一躺一坐,釣線微微晃動著,不知道魚兒到底上鈎了沒有。

  而在兩人遠遠的後方,一叢濃密的灌木後頭,有竊竊私語聲響起。

  「四爺,你瞧這兩個人到底有沒有譜啊?」

  「嗯……」他沉吟了好半晌,才道:「難講。」

  「最近無論頭兒做什麼,傅二公子都跟在她身邊,這樣應該是有譜吧?」另一個人道。

  「但他們只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有時候連話都不說,就這樣各做各的事,雖然明明相處在一起,卻也不見得說上幾句話。」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哎呀!傅二公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喜歡頭兒,就好歹對她說些好聽話呀!女……女人家不都愛些聽好聽話嗎?」咳,怎麼換了個說法還是照樣咬到舌頭?

  有人皺起了眉,「可是頭兒會想聽好聽話嗎?比如說讚美頭兒人比花嬌,容貌賽西施?」

  幾個人同時沉默了,也同時皺起了眉。答案太明確了,把那些話拿去對頭兒說,絕對只會換來她仰頭大笑,像聽見了天大的笑話那種笑法。

  「不然就送些什麼花啊、首飾之類的東西給頭兒,也是個不……不錯的主意呀……」

  提出這個蠢主意的人越說越小聲,幾個人又瞬間陷入沉默,然後腦中同時蹦出一個畫面,一頭老虎頭上插著一朵花或是戴著首飾的摸樣……然後就再也無法繼續想像了。

  他們一個個搖頭歎氣。

  「算了,別爲難傅二公子。」也別爲難他們全寨的人,要是真的聽見傳二公子對頭兒說那種好聽話,他們大概晚上都要作惡夢了。

  「話說回來,反正他們兩個都很習慣那樣的狀況,也沒見哪個人發脾氣趕另一個人走,或者哪個人覺得無趣了,就不再當個跟屁蟲,雖然讓人霧裡看花,但至少還算相安無事。」

  「那這樣的兩個人到底有沒有譜啊?」

  「嗯……難講。」四爺還是只能這麼說。「總之靜觀其變,靜觀其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6:16

第四章

  山中某處隱密的碧綠水潭中,謝自嫚渾身赤裸,自在的泅遊其中,並在因地形斷差所傾落流瀑下沐浴淨身。

  這裡是她偶爾會來的隱密之處,沒有山路或小徑可到達,只能憑藉絕佳的輕功前來,且景致絕佳,是她可以同時享受泅泳與沐浴的個人小天地。

  此時,已經沐浴完畢,正把頭髮順齊的她察覺了什麼,忽然敏銳的往岸邊一處繁盛的密林看去。

  不會吧?謝自嫚直想翻白眼。連這裡他都找得到?他是獵犬嗎?專門跟蹤她的氣味來著?真是拿他沒轍。

  她是不介意傅覺遙像隻忠犬似的緊緊跟著她,反正他並未讓她有受到打擾的感覺,大多時候,他甚至是個不錯的幫手,比如說幫她釣魚、砍柴、照顧那些孩童等等。她倒是樂得有個能幹的幫手可供她差遣,便把原本屬於她的工作全都推給他去做,而他竟然也沒有半點不情願,乖乖的按照吩咐幫她做事。

  看著那樣一個富家公子做著以往肯定不曾做過的活兒,倒是讓她頗覺有趣,就好像看著一匹血統優良又訓練有素的戰馬竟然在鄉間犁田。

  傅覺遙這個人真的很怪。

  這是到目前爲止她對他的看法。

  謝自嫚一邊好笑的這麼想著,一邊繼續把髮絲順齊,系上細繩,紮成一束馬尾,然後,她往水裡一潛,向岸邊遊去。

  另一頭,傅覺遙一邊飛身前行,一邊四下顧望。

  他跟著謝自嫚的行跡躍過一座懸崖,來到這片山林,聽見不遠處有流水聲,便循聲而去,再穿過一片密林,向著亮光處探尋而去。

  當他走出密林,眼前豁然開朗時,整個人也瞬間頓住。

  因爲,他看見謝自嫚竟然不著寸縷的從一潭碧綠水波中鑽了出來,宛如一條魚長了腳,俐落的上岸。

  傅覺遙心髒敲打胸膛的清晰聲響,來得又急又猛。

  青空朗朗,陽光灑落在她淺麥色的肌膚上,映著波光,像在她身上裹了一層金粉,閃閃發亮,美麗無匹。

  謝自嫚離他只有十步左右的距離,一上岸就往他的方向走去。

  傅覺遙知道,他應該避開她,應該立刻掉頭轉開視線的,但他沒有。

  爲什麼?連他自己也無法說出理由。

  謝自嫚像是早就發現他的來到,並沒有顯露出半點訝異的神色,尋常得就像她並未裸身,而是衣著整齊的面對他。

  他知道以她靈敏過人的五感加上野獸般的直覺,向來極早便能察覺周遭的動靜,那麼,她爲什麼不躲藏起來,或者要他回避?即使只是對他喊一聲「別動」,他就絕對不會貿然出現,撞見她裸身的模樣。

  然而她卻什麼都沒做,就這樣乍然出現在他面前,而且竟然還大刺剌的朝他走來?

  她究竟想做什麼?

  傅覺遙發覺自己動不了,只能看著她,短短幾步的時間,竟然漫長得像走了一整座山頭。

  謝自嫚一邊抬手整理髮絲,一邊走向他,靠近他時看了他一眼,發覺他僵硬的神色,隨口說了句,「木頭人啊?」

  然後,她便越過他,從他後方的大石頭上拿起衣物,俐落的穿上。

  一切的舉止,仿佛真的就只是把他當成一尊木雕或石雕看待,而她也只是泅水之後上岸,路過他身旁前去穿衣而已。

  傅覺遙張口,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息。他盡力以所能夠維持的最爲冷靜的聲調,道:「一般女子過到這種狀況,應該都會索討一個負責的。」

  「負責?我嗎?」謝自嫚理直氣壯的回道:「你又沒因此瞎了眼,我負什麼責?」

  她怎麼會如此看待這件事?他聽著她穿衣的憲率聲響,想像著衣服滑過她肌膚的畫面,汗珠不禁微微沁出額角。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相反的,女子不能給丈夫以外的人看見裸身,所以,如果誰看見了你的裸身,自然就必須負起責任,做你的丈夫。」

  「我才不要。」她乾脆的一口回絕,無所謂的道:「看到了就看到了,又不會少塊肉。」

  傅覺遙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瞬間落入北海冰洋之中。

  是了,謝自嫚根本不是一般尋常女子,期待她會含羞帶怯,期待她會像其他女子一樣失聲尖叫或者遼遮掩掩,甚至期待她會認爲這樣他就必須負起責任,根本只是他癡心妄想。

  是了,她只有在喝酒後才會臉紅,根本不懂得害臊葛何物,就連一般的道德禮教都不在她眼中。

  那他到底期待些什麼?

  待穿衣的聲響停止後,傅覺遙轉過身,神色肅然,「你在其他人面前也曾經這樣裸身嗎?」

  「咦?」謝自嫚把腰帶系上,隨隨便便打了個結。

  「寨裡也曾經有其他男人見過你的裸身嗎?」

  「啊?」解開發上的系繩,她想了想,但因爲想不起來便乾脆作罷,「不知道。」

  不知道?這算什麼答案?他的頭不禁開始有些痛。

  「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在任何男子面前裸身。」他以自己完全沒有察覺的嚴肅語氣命令道,失了原本的從容。

  正將髮絲攤鬆曬乾的手停住,謝自嫚睜大眼睛瞪向他,「啊?你以爲我每天吃飽撐著,淨喜歡脫衣服給別人看嗎?」

  「無論如何,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在其他男子面前裸身。」

  她眼神一凜,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用詞的改變,火大地道:「我怎麼樣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命令我?」

  「憑……」傅覺遙不禁語塞。

  是啊,憑什麼?只有他無法克制的在意著她,她卻連多個眼色給他都懶。

  沒錯,就是懶。

  越和她相處,他就越體悟到一個事實,與其說她沒有野心,沒有任何想望,倒不如說她根本是懶。

  除了風花雪月寨,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在她考量的範圍之內,包括她自己,因爲她懶。

  「你應該要有身爲女子的自覺,不能輕易在人前裸身。」

  「我哪管得了那麼多,你這個老古闆!」

  「老……」

  傅覺遙不禁啞口無言。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竟然會和一個女子爭論這種問題,而且竟然還被看作老古闆!逍遙山莊裡最不受教的人,在她面前竟然成了個老古闆?

  「而且又不是我想給你看,是你自己陰魂不散好不好?」

  「你不可能沒有察覺我的到來。」

  「那又怎麼樣?要我躲起來嗎?呋,我又不是懦夫!」

  「你是個女人,該在意的不是勇敢或懦弱,而是你的清白和聲譽。」他好無力,爲什麼他非得在這捏「教導」她身爲女子該注意的事?

  「所以懦弱無所謂?沒有了尊嚴,活著算什麼?」

  「尊嚴?」傅覺遙好想把她的腦袋搖一搖,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你的尊嚴就是你的清白,不是什麼勇敢或懦弱這種男人該管的事!」

  聞言,謝自嫚更加火大,「女人就不該勇敢?不該管尊嚴?你這個蠢蛋公子!你怎麼想是你家的事,但別拿你的那套烏龜教條來套在我身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怎樣都沒想到他竟然會和一個女人吵起架來。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就算他三歲時也不曾和任何人吵過架,家裡的人要是看到他此刻的模樣,肯定會以爲天要下紅雨了。

  再睜開眼時,傅覺遙已經平複浮躁的情緒,但神色依舊凝肅。「我道歉,我不該那麼說。」

  「哼!」謝自嫚還是很不高興。「知道就好。」

  「但女子的清白也同樣重要,爲了你好,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行爲舉止,什麼樣的名聲都比不過女子的清譽。」他放緩了語調,不放棄的繼續勸道。

  看著他嚴肅的神色,她翻了個白眼,像趕蒼蠅似的擺了擺手。「你真是太囉嗦了。」簡直跟上代頭兒的老婆一樣。

  在離開山寨雲遊四海之前,上代頭兒的老婆老是不斷在她耳邊碎碎念,叮嚀她身爲女孩子應該注意的種種事情,其實她也不是沒去注意啊,不然怎麼會特地跑來這種毫無人跡的地方裸身沐浴?她只是覺得又沒什麼大不了的,被看到就被看到了,難不成要把他的眼睛戳瞎?還是要她學戲子賣命的呼天搶地一番?那都很累人,她才不想浪費心神那麼做。

  懶得多加理會他,謝自嫚繼續伸手攤鬆髮絲,好讓陽光曬乾的她濕髮。

  「難道不久之後,你也會忘記我看過你的裸身?」傅覺遙又問。

  「這很重要嗎?」她隨口應著,連看都懶得看他,真不曉礙他幹嘛非得一直執著於這件事。

  「很重要。」他堅持要一個答案。

  謝自嫚又翻了個白眼,「會忘就會忘,會記得就會記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以後的事,想那麼多做什麼?」

  匪的!又是一個像熊大那樣有著女人心思的大男人,真是讓人受不了,而且這個竟然還管教起她來,連熊大都沒那個膽,這個白淨的公子哥兒到底打哪生來的雞婆個性啊?

  「無論如何,」傅覺遙壓抑著聲音,「請你以後一定要注意,絕對不要在其他男子面前裸身。」

  「怎麼,你很介意嗎?」他看著她,再也無法對自己的心意視而不見。

  「是,我很介意。」事實已昭然若揭。

  「那下次你就自己把眼睛遮起來。」謝自嫚還是無所謂的道。

  傅覺遙在心中歎氣。雖然早就知道她會如此回答,但他仍不免歎氣。她根本不可能爲任何人作任何改變,只要是無關風花雪月寨的事,她就覺得什麼都無所謂。

  看著她簡直可說是胡亂又隨便的弄著她自己的頭髮,水珠四處飛灑,在他察覺之前,他已經伸出手,拭去滴落她頰上的水珠。

  謝自嫚一頓,古怪的看他一眼,又繼續整理頭髮。

  而他也愣住了,手就那樣停在半空中,距她臉頰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傅覺遙凝視著她,然後腳步忽然向前移動,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剩下不到一個拳頭。她的個子算高跳,他只需微低下頭,唇便可以碰觸到她的臉頰。

  注意到他的動作,她抬眼看他,本來想開口告訴他,他擋了她的光,要教他讓開一點,他已早她一步開口。

  「我喜歡你。」他微微歎息,語氣有些莫可奈何,「我喜歡上你了。」

  謝自嫚不解的看他一眼,「我知道啊。」這件事之前不是早就說過了?記性差的到底是誰啊?

  傅覺遙抬手輕輕撥開落在她額際的濕髮,「所以才會變得如此不從容,如此不希望有其他男人看見你的裸身。」

  「喔。」她漫應著,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那你讓開一點,你擋住了我的光。」

  看著她無所謂又懶得理會的表情,他忽然有一種任務無比艱巨,前途充滿坎坷的感覺,然後,他笑了,雖帶著感歎,卻是真真實實、發自內心高興的笑著。

  以前聽熊肇提起謝自嫚的事跡時,他總想著若有機會的話就來見她一見,純粹只是想會會這個讓熊肇打心底佩服的奇女子,沒有半點其他的心思,而真正見到她之後,她的行止也的確完全符合熊肇對她的形容。

  只是,除了所聽聞的她,他更發現許多意料之外的她—頑皮的她,率性的她,風雅的她,驕傲的她,瀟灑的她,隨心所欲的她,再無所求的她,甚至是那個有著無可救藥懶性的她,都在在教他驚訝,然後,接連的驚訝不斷堆疊成一種他無法解釋的心情,不斷牽引著他只想更深入的了解她,想知道她這樣一個女子,究竟還會展現出哪些面貌讓他訝異,讓他的心緒爲之牽動。

  而這些複雜卻又無比真實的心情,全都道出了一個事實他愛上了她。

謝自嫚極爲獨特,不能以一般標準來看待,但就是吸引了他。

  不過短短時日,他竟然淪陷得如此快速。

  打從出生以來從來不曾爲誰波動過的心湖,第一次情生意動的對像,竟然是如此令人驚異的女子。

  傅覺遙歎息,感到莫可奈何,卻也同時感到滿心的愉悅,以及面對這份挑戰的無比期待。

  伸出手,他將她正胡亂弄著頭髮的手輕輕拉下,笑道:「我來幫你吧,你這樣簡直是對自己的頭髮施虐。」然後將她轉過身,替她整理起頭髮來。

  「喔,謝了。」

  反正他總是接手她的工作,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自然而然的讓他整理起她的頭髮。

  只是在轉過身之前,看見他如常的笑容,她才驀地想到,原來他剛剛一直沒有在笑,難怪她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那應該是她第一次沒在他臉上看見慣有的悠然笑意。

  所謂的不從容,就是這樣嗎?

  無事可做,又不能隨意亂動,謝自嫚百無聊賴的想著,他替她整理頭髮的動作真是既輕柔又仔細,跟她完全不同,不愧是有教養的富家公子,連這種事都可以做得這麼溫吞,又讓人感到舒服。

  陽光煦暖,曬得她昏昏欲睡,她向來能吃又能睡,像這樣被舒服的整理著頭髮,當然會讓她想睡覺,她忽然想起山裡的猴子們總是互相理毛,原來是這麼舒服的一件事,難怪那些猴子們每天都這麼做。

  毫無預警的,謝自嫚突然用力又快速的甩頭,像隻剛從水裡起身的狗兒,甩得髮絲飛揚,細小的水珠四濺,將傅覺遙噴濺得一臉都是水。

  轉過身,看見他訝然的神色,她一咧嘴,伸出雙手放肆的往他頭上亂弄一氣,把他梳整得有條不紊的頭髮弄得跟鳥窩沒兩樣。

  「哈哈哈……」謝自嫚大笑,看見他一臉沒轍似的苦笑,卻沒有半點惱怒,她笑得更大聲。「再這樣下去,我跟你就會真的變成山猴子了。」

  「什麼?」

  「傅覺遙,你真的很奇怪,這種事不會生氣,偏偏剛剛那種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卻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笑歎一聲,語氣裡有著哀怨。「還不都是因爲你。」

  「我?」關她什麼事?

  「你亂了我的心思。」傅覺遙目光灼熱的看著她,雖然頭髮被弄得亂七八糟,但他的笑容還是維持著悠然自若,完全無損他天生的優雅。

  「只有頭髮吧!」她笑著說。

  「一樣的。」

  「什麼啊?我又沒……」

  謝自嫚突然頓住,神色倏地一斂,警戒的快速扭頭往山頂的方向一望。

  那是極爲細微的異樣,但她感覺到了,地面傳來隱隱似悶雷的震動,像頭伏獸蓄勢待發。

  下一瞬間,傅覺遙也察覺到了。

  「暴洪!」

  兩人同時低喊,身子也隨即動作,同時飛身竄入密林,腳步不停的向前疾奔,遠離此處。

  是昨天那場大雨!

  這座水潭大約位於溪流的中遊,雖然現在天氣相當晴朗,但昨天的大雨肯定讓上遊的積水湖漲滿了雨水,湖口原本便只以簡單的木造圍堤稍加圍堵,應該是無法承受水力擠壓,潰了堤,目前這兒還看不見半點異樣,但兇猛的水勢恐怕即將狂洩而下,只要是溪水流經之處必定泛濫。

  兩人輕功相當,迅速往下遊飛身而去。

  沒多久,他們耳邊便傳來猶如萬獸齊奔的聲響,撼動著大地。

  原本他們是往山寨的方向走,山寨並不在溪畔,相當安全,忽然謝自嫚忽然想起稍早曾聽見幾名婦人說要帶著孩子們去溪邊洗衣,順便替孩子們洗澡,她心頭一悚,腳步也跟著一轉。

  「自嫚?」

  「下遊有人!」她大喊,神色凜肅,加快腳步疾遠奔馳。

  傅覺遙一驚,也趕緊跟上。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溪邊,果然遠遠的就看見約莫十來個大人和小孩正在溪裡洗衣、戲水,一片歡樂的景像。

  「快逃啊!」謝自嫚人還沒到岸邊,便率先朝他們放聲高喊。

  「咦?」幾名婦人聽見呼喊聲,紛紛抬起頭來。

  「有暴洪!快逃!」

  隨著她的大聲警告,溪水上遊處果然傳來恐怖的轟隆巨響,驚天動地的宣告著大禍來襲。

  「哎呀!快逃!」婦人們駭然大驚,趕緊丟下手中的衣物。

  「快逃啊!」她們一邊大叫,一邊抓住身邊的孩子們,往岸邊的高處逃去。

  謝自嫚與傅覺遙也隨即趕到,幫忙將所有人一一帶往安全之處。

  「快點!大家快抓住我!」

  「頭兒!小孩給你!」

  「哇!頭兒,好可怕呀!」

  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孩子嚇得大哭,全身發軟動不了,謝自嫚抓穩了他們,堅定的說:「別怕!有我在,絕對逃得掉!」

  她喊著傅覺遙,然後將年紀較大的孩子交給他。

  他接過,兩人默契絕佳,合作無間的先將孩子們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回過頭去救大人。

  一名懷有數月身孕的婦人驚得臉色慘白,捧著肚子顫抖著雙腿,努力往高處邁步而去。

  傅覺遙抓穩了她,安撫道:「別怕,先深呼吸,對,就是這樣,我會帶你離開這裡,抓緊我就好,相信我,孩子和你都會平安無事的。」

  「好。」婦人顫聲道,但臉色已經沒有那麼慘白,身子也不再抖得那麼厲害,他冷靜但溫暖的眼神與聲音給了她堅定的力量。讓她願意相信他。

  他托住婦人的身子,提氣飛躍,謹慎的將她帶往高處。

  前方溪流的彎曲處已經隱約看得見如高牆般的混濁溪水,眼看山洪就快要來到,十幾人也已經陸續被救往高處。

  「啊!」一名婦人突然驚駭的大喊,指著溪中一塊巨石後方的小小身影,「小駿!小駿還在溪裡頭!」

  謝自嫚一凜,二話不說,將手中的人放下,又隨即飛身回到溪中。

  小駿躲在大石後方不斷發著抖,她趕緊抓住他小小的身子。

  「別怕,我馬上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傅覺遙托抱著孕婦,終於到達安全的地方,回過頭,一看見前方的景像,不禁驚駭的大喊:「自嫚!」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洶湧的溪水已襲向謝自嫚與小駿所在之處,正準備運氣飛身的她,被水勢纏住了雙腳,小駿更被拖卷住身子,她只來得及抓住他的手。

  湍急的水流沖襲著兩人,更沖擊了他們前方那塊比一個人還要高的大石,大石因猛烈的水勢而開始鬆動,謝自嫚一隻手緊緊抓住小駿,另一隻手則奮力抵擋住大石,情況相當危急。

  「自嫚!」傅覺遙迅速趕過去救他們。

  「傅覺遙!」謝自嫚突然大喊,將手中的小男孩往他的方向使盡全力一拋,小駿就像一顆球似的騰身飛過溪流。

  傅覺遙穩穩接住了小駿,並握著一棵樹的枝幹飛轉回身,然而才剛將小男孩放置於安全的地方,他便聽見後頭所有人同時駭然大叫。

  「頭兒!」

  不過轉眼之間,那顆大石忽地一滑動,隨著水勢擊向謝自嫚,速度與力道都太過猛烈,她根本躲避不及。

  傅覺遙一驚,再度飛身而去,卻還是快不過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顆大石擊向她,使得她滾進混濁的惡水裡。

  「自嫚!」

  他跟著躍入溪中,試圖抓住她,然而水勢太猛烈,兩人雙雙卷進滔滔洪流中,不一會兒就被徹底淹沒,再也不見蹤影。

  在阜上高處的人們驚恐的睜大了雙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小孩子們更是害怕得忘了哭泣,只能愣愣然望著依舊洶湧的泥黃溪水。

  「怎麼辦……」好半晌後,終於有人發出聲音,卻是破碎不成聲調的低語,「頭兒……頭兒她……」

  「不會有事的,他們兩個武功都相當高強,絕對不會有事的……」有人力持鎮定的說著,聲音卻同樣顫抖不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6:33

第五章

  夜晚來臨,在山林裡的一處岩洞中,傅覺遙將渾身濕透又受了重傷的謝自嫚小心且輕緩的放在鋪了一層乾草的地面上,然後迅速地在一旁生火。

  他們被山洪往下遊沖去,因爲水勢過大,他們就這樣在洪流中載浮載沉,直到溪流與另一條支流彙合,水勢終於稍緩,他才得以抱著已經昏過去的她上岸。

  在縱身躍入洪水中之後,傅覺遙沒有辦法馬上抓住謝自嫚,經過一番奮力的泅泳,他才終於遊到她身邊,牢牢抓住了她。她傷得頗重,當時雖然還有意識,但沒多久她便陷入昏迷,水勢太過湍急,他無法拉她上岸,只能緊緊抱住她,確保她的安全。

  他無法確定他們到底被沖到了哪裡,天色已暗,她又受了重傷,必須等到天亮才能夠行動,於是他便就近找了個可以容身的岩壁洞穴,暫且安置兩人。

  「咳……」

  傅覺遙生火的時候,謝自嫚忽然輕咳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自嫚,你醒了?」他趕緊就著火光查看她的狀況。

  她看他一眼,想坐起身卻動不了,於是啞聲問道:「我們在哪裡?」

  「一個山洞中。現在已經是晚上,等明天天一亮我們就離開。」

  他一邊向她說明她昏過去之後的情況,一邊仔細檢查著她的身子,確認她的傷勢。

  「唔……」當他觸摸到她的肋骨處,她吃痛的咬牙,道:「看來是斷了幾根骨頭。」難怪她想動也動不了。

  大石擊中她的胸腹,撞得不輕,看來她勢必得養傷好一陣子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火光映照出他凝肅的神情,她雖然虛弱,但還是咧了咧嘴,道:「我還死不了的。」

  傅覺遙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確認她的傷勢。她沒有什麼外傷,但比較糟糕的是內傷,如果不盡快醫治,只怕情況會更加惡化。

  他先點了她幾個周身大穴,穩住血脈,讓內傷的情況不致加重,然後讓她坐起身,運氣灌入她體內,調和她體內混亂的氣息,之後才又將她輕輕放躺回乾草堆上。

  凝滯於胸口的灼痛感終於稍感舒緩,謝自嫚籲了口氣,但身子依舊不太能動,不過她也懶得動,反正她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傷患,這裡又有一個現成的最佳保刨,她當然能不動就不動了。

  「怎麼又不從容了?」她看著他的臉,忍不住道:「你是逍遙山莊的公子,應該人如其名一點,別老是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我看了心情也會跟著變差的。」

  傅覺遙聞言,目光移向她的眼眸,輕吸口氣,稍稍和緩了緊繃的表情,「抱歉,我無意讓你感到不舒服。」但他神色依舊凝重,無法完全放鬆。

  「我會死嗎?」謝自嫚忽然問。

  「當然不會。」他立即斬釘截鐵的道:「我絕對不會讓你死去。」

  謝自嫚咧嘴一笑,「那不就得了?」

  他微愣,然後歎了口氣,苦笑著說:「我總是爲了你而變得不從容啊。」

  「嗯,這壞習慣是得改改。」她相當誠心的建議,然後指示道:「那個,你,過來一點。」

  傅覺遙雖然感到奇怪,但仍是依言照做,以爲她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太遠了,再過來一點……對,就是這樣,別擔心,我現在沒辦法打你,過來一點。」

  直到他的臉靠得夠近,謝自嫚才舉起沒什麼力氣的手,捏向他俊美的臉,然後滿意的咧嘴道:「我說了,別老是剛剛那種臉,我看不習慣。」

  傅覺遙無法想像他現在的臉變成了什麼樣子,但可以在她眼瞳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藉著火光,他在她瑩亮光燦的瞳眸中印下淺淺的黑影,仿佛他可以從此進駐她眼底。

  她的睫毛相當濃密,將她那雙大眼襯托得晶燦有神,而她隨著說話不斷張合的唇瓣縱然毫無血色,仍舊吸引著他想要……咦?

  傅覺遙眨了下眼,拉回自己的思緒。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她現在可是身受重傷。

  謝自嫚好笑的看著他一臉又呆又蠢的模樣,「還有,如果你以爲我會這麼輕易的就去見閻王,那你就太看不起我了,要是牛頭馬面敢來拘我,我肯定先把那兩個家夥搶回去當我寨裡的看門狗,不對,是看門牛和看門馬,看誰還膽敢來要我的命!所以別擺出那種臉給我看,你這樣是侮辱我。」

  看著她驕傲又堅定的眼神,他立即明白他的擔憂對她而言是一種多麼不必要的情緒,他下該輕侮了她的自尊,更何況即使傷重又虛弱,她的眼神看來的確仍比他有精神多了。

  傅覺遙緩緩彎起一抹溫柔的淺笑,道:「我知道了。」

  「很好。」謝自嫚放開手,滿意的看見他總算放鬆了下來。她才不希望身子已經不怎麼好受了,還得一直面對那樣一張苦瓜臉,苦瓜是拿來吃,可不是拿來看的。

  擔憂了大半天的緊繃情緒終於得以放鬆之後,傅覺遙對她道:「自嫚,我要脫下你的衣服,得把衣服烘乾才行。」

  「喔。」她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任由他脫去她的衣物,畢竟濕衣服穿在身上既冷又難受。

  他脫下兩人身上的衣物,放在火邊烘烤,然後將其中一件單衣撕成長條狀,小心翼翼的牢牢纏綁住她的身子,固定住她骨頭斷裂的位置,免得她移動
  身軀時加重傷勢。

  面對她的裸身,傅覺遙只專注於所做的事上,態度嚴謹,沒有任何不軌的神色,而且光是看見她胸腹間青紫的淤血呈現出的猙獰模樣,就已經足夠令他驚心膽戰了,他根本毫無其他心思。

  仔細的完成包紮之後,他便躺在她身邊,將她擁入懷中。

  「咦?」謝自嫚瞪著眼前的男性胸膛,「有必要這樣嗎?」

  她雖然不拘小節,但底限在哪裡她多少還是知道的,像這樣的情況,可沒  辦法隨隨便便眨個眼就當作沒發生過。

  「你的身子冷得像冰塊,你已經身受重傷,不能再染上風寒。」傅覺遙道,聲音是平實且溫和的。

  他真的沒有其他想法,她的身子實在太冰冷,他只想著得盡快讓她暖和起來,雖然她極富彈性的緊實身軀在他懷中感覺是如此契合,但他仍舊保持著清明的神智,坐懷不亂。

  謝自嫚心想,好吧,反正眼前的情況的確非比尋常,而且她確實是體溫過低,受了傷還泡在冰涼的河水中太久,她體力早已耗盡。

  何況只是被抱著又摸著而已,她又不會少塊肉,而且他是正人君子啊,是江湖上有頭有臉有名望的逍遙山莊二公子,他都不在乎了,她這個山寨的土匪頭子在乎什麼?

  傅覺遙的大掌輕輕來回摩搓著她的肌膚,暖熱她的身子。

  「小心把湯圓皮搓破。」謝自嫚覺得自己被搓著搓著,簡直像個湯圓,她是不介意變成湯圓啦,但這樣搓啊搓的,又不會真的搓出湯圓來讓她填飽正在唱空城計的肚子。

  聞言,傅覺遙動作頓止,以爲她覺得他這樣是非禮她。

  「咦?不搓啦?」

  他搓著她的時候沒感覺,不搓之後反倒讓她覺得身體又開始微微發冷,便道:「繼續啊,怎麼停了?」還是當顆湯圓比較舒服。

  傅覺遙只好又繼續動作,只是更加小心翼翼,更加端正謹慎,不讓她感覺受到冒犯。

  兩具身軀熨貼在一起,他的體溫漸漸傳到她身上,溫暖了她冰冷的身子,她開始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喂,傅覺遙。」她閉著眼睛喚道。

  「怎麼了?哪裡難受嗎?」

  感覺他的身子瞬間緊繃,謝自嫚覺得他還真是愛操心,明明她身強體壯,打都打不死,偏偏他就是不相信,哎,看來他以後得娶一個受得了他這種愛操心毛病的女人,不然夫妻倆肯定有吵不完的架。

  「這件事以後我不負責喔。」她的語氣很認真。

  傳覺遙微愣,然後彎起唇道:「我不會要你負責的。」但他一定會負責到底。「爲什麼要跟著我跳進溪裡?」她問道。「我不可能棄你不顧。」「喔。一

  雖然答案也只可能是這個,但她就是認爲他根本沒有必要那麼做,就算他不跟著跳進水裡救她,她也絕不可能輕易死去,只是情況會比現在更加艱難罷I.」。

  只是,當她看見他奮不顧身的抓住她,她腦子裡竟然只有一個念頭——好了,她可以昏了。

  然後,她就真的乾脆的昏了過去。

  現在想來,當時到底爲什麼會對他前來救她的舉動毫無疑問?而且竟然可以放心的說昏就昏,憑她的體力與意志,就算要她繼續撐下去也一定沒問題,難道她真的已經習慣把他當成貼身僕役差使?雖然她是土匪頭子,但她真的有這麼任性霸道嗎?

  邊想著,謝自嫚放在他胸膛上的手也不自覺緩緩遊移了起來,然後,她有些驚奇的道:「你瞧起來挺瘦,但身體還滿緒實的嘛。」

  平常穿著衣服看不出來,但他精瘦的身軀其實相當結實,筋肉勻稱,摸起來的感覺挺不錯的。

  「我會當成是誇獎。」傅覺遙的聲音裡有著壓抑。

  「你的心跳變快了。」而且她摸過的地方竟然微微發燙。謝自嫚的眼睛不禁爲之二兄,嘿,他這樣的反應真是有趣。

  「你再這樣毛手毛腳,我就要你負起責任了。」他的雙手仍繼續摩挲著她的身子暖熱她,沒空阻止她不規矩的動作。

  「喔。」謝自嫚還是繼續摸,對他的話聽而不聞。不摸白不摸,而且沒道理他能摸她,她卻不能摸他吧?這叫作禮尚往來。

  「你打算負責嗎?」

  「當然不要。」她又不是吃飽了撐著。謝自嫚一口回絕,但手還是照摸。

  真是十足任性。

  傅覺遙沒轍,只好空出一隻手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微啞著嗓音在她耳邊道:「我的自制力是很好,但說不定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

  她抬頭看他一眼,一臉「所以呢」的表情,擺明了根本沒將他像繞口令又像啞謎似的話語放在心上,不認爲他這麼說有什麼威脅性。

  「而且你身上的味道也挺好聞的。」手被抓著,謝自嫚也就懶得掙扎,但鼻息問盡是屬於他的氣味,她嗅聞著,發現真的還不賴,這下,他總不能連她的鼻孔都塞住吧。

  「你也是。」傅覺遙只能歎道,就知道她根本吃定了他。

  剛剛那句話雖然是對她說的,但其實同時也是對自己說的,從一開始他就一直謹守道德分寸,不敢逾越半分,心智也保持清明,畢竟她身受重傷,他必須專注於她的傷勢,不能有半絲心猿意馬。

  可是,他心底深處卻有一股想碰觸她、親吻她,想放肆盡覽她姣美身軀的渴盼:心中愛慕的女子就在眼前,要當個六根清淨的聖人實在是太困難了,但他仍舊必須極力克制任那樣的想望,不能越了界,他不是禽獸,絕對不能在她受傷的時候還對她做出不該做的事。

  然而,他不是禽獸,她卻是個土匪!

  完全只憑她自己高興,就毫不客氣的對他的感官知覺進行搜括搶掠,強取他的愛慕,對他的忍耐克制視而不見,對他的有禮毫不領情,教他難以招架,節節敗退,而她卻依舊蠻橫霸道得完全不認爲自己有什麼不對。

  確實是十足十的土匪。

  「是嗎?」謝自嫚相當訝異,「泡了整天的溪水,不是應該只剩下只差沒發黴的泥巴味嗎?」

  她不禁懷疑他的嗅覺異於常人……咦?不對,這樣說來,那她的嗅覺不是也同樣異於常人?不然怎麼連她都覺得他身上的味道還算挺好聞的?

  「你還是有著屬於女人的香氣。」傅覺遙道。

  謝自嫚過了很久才應聲。「喔。」接著,她改變話題。「你的心跳真的很快耶。」

  「那都是因爲你的關系。」

  他語氣中的認真,又教她過了很久才應聲,「喔。」

  而且很大聲。這句話,謝自嫚硬是吞了回去,因爲她忽然有種直覺,她最好不要再繼續招惹他了,也最好不要繼續這種眼睛啊鼻子啊感覺啊心跳啊之類的話題,雖然不是會有什麼危險發生的直覺,但她就是覺得最好不要再繼續聊下去。

  她再次閉上眼。既然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也什麼話題都不能聊,那當然就只能睡覺了。

  「喂,傅覺遙。」謝自嫚將頭枕進他的臂彎,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豪氣地道:「今天受你照顧了。」

  他彎起一抹笑,「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天二見,我們就離開這裡。」

  見她不再對他百般好奇,他鬆了口氣,伸手將已經乾了的衣服拿來輕輕蓋在她身上,並更加擁緊她,不讓她受半點寒氣的侵襲。

  看著她安適恰然的枕在他懷中,像頭已經被徹底馴服,變得乖順又依賴他的猛虎,他想,他肯定徹夜都不能成眠了。

  謝自嫚向來極易入睡,而且此刻又有一個人體暖爐圈抱著她、溫暖著她,她覺得舒服極了,所以閉上眼之後很快就睡去。

  在進入深沉眠夢的前一刻,她忽然有種不曾出現過的感覺——

  一種安心感.

  跟平常感到的安然自在、隨心所欲以及自由無拘不同,是一種對她而言相當陌生的感覺,她一時也難以解釋清楚,但好像還不賴…:

  啊,她想到了,就像之前在洪水中昏過去時的感覺一樣——沒錯,她可以昏了。

  天塌下來就讓傅覺遙去擋著,哈哈哈!

天亮之後,傅覺遙先去周遭瞧瞧他們位在何處。

  他發現,他們被沖到了相當下遊的地方,距離風花雪月寨已經有一段遙遠的距離,卻離逍遙山莊並不遠,而且回山寨得繞過一段崎嶇婉蜒又漫長的山路,若是回逍遙山莊則是一路平坦。

  謝自嫚的狀況雖然還可以撐下去,但內傷讓她不時發高燒,也時昏時醒,教他擔憂萬分。

  傅覺遙並不確定風花雪月寨裡是否有醫治內傷的良藥,但他很清楚逍遙山莊裡有許多珍奇與貴重的藥材,更有醫術高明的大夫,必定能夠很快治愈她的傷勢。

  所以他認爲事不宜遲,當下便決定帶她回逍遙山莊醫治,即使這麼一來他勢必得回去面對山莊裡那一堆「麻煩」,他還是以她的傷勢爲重。

  ※※※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逍遙山莊的莊主傅瑓逍,是傅覺遙的大哥,此刻正端坐在大廳的主位上,神色嚴峻的看著傅覺遙,厲聲質問。

  廳中還有幾名傅家叔伯輩的長輩,同樣滿臉不悅的嚴肅神色。

  「前陣子一聲不響就突然失蹤,音訊全無,山莊裡派人去尋找你的行蹤,卻只找到你的馬,然後你現在突然出現,還帶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回來,到底在想些什麼?」

  傅覺遙神色一派從容,優雅的含笑以對,「她不是來路不明的女人,這一點我可以擔保。」

  「你擔保有什麼用?」一名長輩開口了,「這種糟糕透頂的傳聞一旦傳出去,逍遙山莊的顔面肯定會被你丟光,更何況帶了個來曆不明的女人進山莊,以後我們要如何面對慕容家?」

  「這件事跟慕容家沒有任何關系。」

  另一名長輩慍道:「誰說沒有關系!你即將與慕容小姐成親,現在竟然光明正大帶了一個女人進家門,這樣的丟臉事,你教我們怎麼跟慕容家交代?」

  「我說過,我不會與慕容小姐成親。」

  又一個長輩用力一拍桌,怒道:「這事由不得你說不!」

  傅覺遙看衆長輩一眼,還是一臉溫雅的笑,不想正面與他們挑起戰火,乾脆默不作聲,繼續練習微笑。

  他帶著謝自嫚回到山莊之後,才剛將她安置在他房中,取了些鎮護內力與心脈的丹藥讓她服下,替她運氣調息,又命人找大夫來診療她的傷勢,他就緊接著被抓來大廳接受「審問」了。

  雖然知道她此刻應該還在睡著,但他一顆心只切切記掛著她,只想趕快擺脫這些長輩,回去她身邊照顧她。

  「難道你突然失蹤就是爲了拒絕與慕容家的親事?」另一名長輩質問道。

  「你以爲你有什麼資格拒絕?」

  「我們傅家跟慕容家是世交,你跟慕容小姐的親事也早就定下,不容許有任何變動!」

  「更何況江湖上各大門派也早就知道我們兩家將要結親的消息,你在這個節骨眼離莊搞起失蹤的把戲,對我們和慕容家之間的關系可是個嚴重的打擊。」

  「你這個浪蕩子!到底想把逍遙山莊的名聲敗壞到什麼地步,你才甘心滿音i?」

  傅覺遙聽著幾個長輩絮叨不休的責罵,臉上雖然依舊掛著清雅淡然的微笑,但心裡其實感到相當無聊,叔伯們的這些話他已經聽到耳朵快長繭了,他們卻還是有辦法一逼又一遍的拿出來教訓他,不過這些話他向來只是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放在心上,更不可能依照他們的意思,真的和慕容家的小姐成親。

  慕容家已經接任武林盟主之位六年,當初長輩們擅自決定,只要六年任期

  一到,就議他與慕容小姐成親,他們兩個當事人完全不把這件事當真,但兩家

  的長輩們卻是一頭熱的拚命想要撮合兩人,結爲親家,結果受害的就是他們兩

  個當事人。

  當初傅覺遙之所以會離開山莊,跑到風花雪月寨去,原因之一就是因爲莊裡的這些長輩們老是硬逼他得與慕容家結親,所以他才必須自己去找出「那個人」,好徹底解決這樁麻煩事,他只是沒想到繞了一圈,不但人還沒找到,他也仍然避不開長輩們的嘮叨,看來接下來的日子他耳根子是難以清靜了。

  不過,這一切都無所謂,因爲他遇見了謝自嫚,也愛上了她,就算得回來讓叔伯們罵得狗血淋頭,他也甘之如飴。

  想到謝自嫚曾說他是老古闆,傅覺遙唇角的笑意染上一抹真實的愉悅。她還沒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做作老古闆呢,不過她肯定很快就會發現,逍遙山莊裡就有一大堆腦袋硬得像石頭的老古闆,呵呵。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不要只是一個勁兒的直笑!你聽清楚了沒?與慕容家的婚事絕不容得你拒絕,你得乖乖與慕容家小姐成親!」

  傅覺遙稍稍拉回早就神遊遠去的心思。他的確沒在聽他們說話,而成親當然就更加不可能了。

  「都已經老大不小了,你怎麼還是這麼不受教?真是個糟糕透頂的浪蕩子!」

  傅覺遙仍沒有回嘴。說實在的,他現在還願意乖乖在這裡讓他們訓話,算是夠安分了,要是謝自嫚,肯定早就拍拍屁股走人,甩都不甩他們,比起那個土匪加番王,他真的已經很受教了。

  「各位叔伯先別動怒。」傅瑓逍開口緩頰,「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我一定想辦法解決,改天我會先帶著覺遙上慕容家解釋,必定不會影響兩家之間的交情,更不會壞了兩家的親事。」

  「哎!也只能這麼辦了。」衆長輩搖頭歎氣。

  「瑓逍,這次是我們理虧,你身爲當家莊主,慕容家那裡,就凡事多擔待些,多說點好話,別壞了我們的聲譽。」

  「我知道。」

  「覺遙,你也該長大了,不要每次都要你大哥來替你收拾爛攤子。」

  傅覺遙還是微笑以對,下答腔也不置可否。

  傅瑓逍看向這個唯一的胞弟。覺遙的歲數與他相差了一輪有餘,也許是父親老年得子,所以特別寵溺、縱容,導致覺遙變成現在這樣不聽規勸又任性自我的個性,加上他天資聰穎,武功修爲又甚是高強,雖然是晚輩,但只要是他不願意的事,長輩們便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身爲兄長的他就得夾在兩方中間左右爲難,每每教他頭痛萬分。

  其實覺遙也並不是真的糟糕到哪裡去,只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總是不聽從長輩們的決定就任性行事,雖然沒真正惹出過什麼大麻煩,但偏偏對終身大事百般抗拒,無論他們怎麼好說歹說,就是不肯點頭答應成親。

  他們當然不可能強押著他拜堂成親,因爲也做不到,逍遙山莊並不是以出類拔萃的武功絕學著稱,而是以公正公義的氣度與態度在江湖上立足,莊裡並不會要求後輩一定要武功高強,只要求重禮重義並且必須順從莊裡的決定,而覺遙的武功造詣完全是他本身天賦異稟,山莊裡無人強得過他,所以衆叔伯們才只能在口頭上不斷對他施壓,卻無力指使得動他什麼,而身爲莊主以及兄長,當然就必須擔負起讓他點頭應允的責任。

  只是,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夠讓一個根本不受控制的浪蕩子回心轉意,心甘情願的點頭答應成親呢?

  「另外,關於你帶回來的那個人……」

  「她名叫謝自嫚。」

  傅瑓逍擺擺手,不想談論她究竟是何許人也,這個聽都沒聽過的名字,肯定只是某個不入流小門派中的小人物,他沒興趣也不想多加了解。

  「既然她身受重傷,我們逍遙山莊自然不好坐視不管,但只要等她傷勢一好轉,就必須立刻請她離開。」說白了就是請她立刻消失,逍遙山莊不想收留吃白食的閑雜人等。

  「大哥,你放心吧,等到她能跑能跳的時候,就算你想留住她,她也絕不可能安分留下來。」只是到時他也會跟著她一起離開就是了。

  傅瑓逍雙眉微蹙,「你早就認識她?」他還以爲覺遙只是好心把受了重傷的人帶回莊裡醫治。

  傅覺遙的笑容裡多了愉悅且堅定的神色,道:「我離開是爲了她,回來也是爲了她。」

  「什麼?」衆長輩警覺的質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站起身,看衆長輩一眼,「各位叔伯真的希望我成親?」

  「那是當然。」

  「那小侄就恭敬不如從命。」他笑得好不愉悅,「但我不會與慕容小姐成親,因爲,我帶回來的人就是我的妻子。」

  「你說什麼?」

  不理會衆長輩接下來的訝叫與怒罵聲,傅覺遙瀟灑的一笑,轉身離開大廳,回房照顧他口中的妻子去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6:51

第六章

  「噫!」抽氣聲響起。謝自嫚拿起雞腿的手完全不爲所動,直接把雞腿送進嘴裡用力咬一大口。

  「啊?」訝喊聲跟著傳來。這次有用筷子了,她扒了口飯,夾起數片鹵得極嫩的牛肉,張口一次全送進嘴裡,吃得津津有味。

  「天啊……」接著是驚呼聲。

  哪管這些人是在呼天還是搶地,謝自嫚接著更加不客氣的一一橫掃桌上美味的菜肴,送進五髒廟。

  「我的天啊,這……這……這實在太不成體統了,哪有人這樣吃飯的?而且那些飯菜足足有五人份,她是打算全部吃下去嗎?又不是餓死鬼……」

  婢女們細碎的耳語聲自然逃不過謝自嫚的耳朵,但她根本聽而不聞,吃飯就吃飯,哪來那麼多無聊的規矩?而且是她們自己要站在旁邊看著她吃飯,又不是她強逼的,她們怎麼想她根本懶得管。

  她唏哩呼嚕的吃了好一會兒後,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

  「謝姑娘。」一名較爲年長的婢女走到桌旁,繃著臉開口對她道:「請謝姑娘小聲的細嚼慢咽,動作也請不要太粗野。」

  「爲什麼?」她頭也不抬的問。

  「爲……」婢女不禁瞪大眼,口氣不禁有些差,「當然是因爲這樣不合禮教,沒有半點規矩啊!姑娘家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相,要姿態端莊,笑不露齒,吃東西的時候更不能發出半點聲響,怎麼可以像姑娘這般粗魯?」

  「隨便啦。」謝自嫚對於婢女像個老媽子似的叨念充耳不聞,還是大口吃著飯菜。

  事實上,她現在已經算很秀氣的了,因爲動作太大會拉扯到尚未痊愈的肋骨,這樣還被嫌,那她也沒辦法了。

  「隨……隨便?」婢女的眼睛瞪得更大,深吸口氣後道:「謝姑娘,雖然您是逍遙山莊的貴客,但請務必保持端正高雅的行止,這樣也才能夠得到我們這些下人的敬重。」

  謝自嫚照吃她的飯,已經懶得再開口搭理她們,看不慣她的吃相是她們的問題,與她無關。

  「謝姑娘?」沒有得到她的回應,婢女喚了一聲。

  忽然,她吃鈑的動作沒停,卻伸出一隻腳朝桌下一探,將旁邊的椅子從桌下勾了出來。

  婢女們對她怪異的行徑又是一陣瞠目,然後不禁竊竊私語。

  「她忽然拉出椅子要做什麼?蹺腳嗎?天啊,二少爺怎麼會帶這麼奇怪的女人回來?真是太可怕了……」

  沒一會兒,一道腳步聲由遠而近,接著,傳覺遙推門而入。

  「二少爺。」幾名婢女立即行禮,同聲喚道。

  他見她們全是一臉受不了卻又啞口無言的表情,不難猜到前因後果,於是對她們道:「你們先退下吧。」

  「二少爺……」那名年紀最長的婢女遲疑的開口。

  傅覺遙看她一眼,有著不容抗拒的神色,「退下。」

  「是。」衆婢女退出房間,關上房門之後,又忍不住議論紛紛,「天啊!二少爺怎麼能夠忍受得了她呀?」

  「又照樣呼天搶地的走了。」謝自嫚好笑的道。這些婢女們每天都來看著她吃飯,也每天都呼喊個沒完,怎麼都不覺得膩呢?

  「下次我會要她們別留在這裡伺候你用飯了。」

  「伺候?」她輕哼,「是監視吧。」

  「你發現了?」

  「不是很明顯嗎?」雖然並不知道被監視的原因,但她也沒興趣知道就是「」。

  傅覺遙笑了。她的直覺果然還是很敏銳。

  那日,他的「娶妻宣言」猶如在山莊裡投下威力強大的火藥,炸得衆長輩們無不大驚失色,憤怒跳腳,雖然他們堅決不認同這樁婚事,但又沒辦法阻止他,畢竟謝自嫚打一開始就已經住進他的院落,還跟他同睡一房,有他護著,就算他們想把她趕走也辦不到。

  所以他們只能每天像念經一樣對他叨念不休,並派人來查探謝自嫚的底細,而那些婢女們的回報當然讓長輩們更加氣急敗壞,對他們而言,他已經是個浪蕩子,而謝自嫚的言行舉止肯定讓他們無法忍受,何況她還是個土匪頭子呢,那些一個比一個更加古闆又頑固的長輩們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如今,山莊裡每個人都像如臨大敵,僕傭和護衛們得盡力對外封鎖他帶回一個女入的消息,長輩們則絞盡腦汁該如何將他與謝自嫚兩人拆散,而最教他們大傷腦筋的,當然是該如何向慕容家交代。

  「需要我解釋嗎?」傅覺遙在她方才拉出來的椅子上落坐。

  「免了,反正是你的家務事。」簡而言之,與她無關。

  他悠然的笑容裡多了一絲無奈。還是對他沒有半點意思啊,縱使他們每天相處在一起,不但共處一室,他爲了幫她運氣調息,化去體內的淤血,他們甚至可說是相依相偎,肌膚相親,只差沒有真的拜堂成親,送入洞房而已,她卻只把他的親近當作一種習慣,在情感的部分完全沒有半點動搖。

  他不得不開始懷疑,是他本身魅力不夠,還是她對男女之間的情愫實在太過遲鈍?

  謝自嫚用筷子指了指滿桌的菜,「喏,你也吃吧。」再不吃,整桌菜肴就會全被掃進她的肚子裡了。

  「好。」傅覺遙拿起碗筷跟她一起用飯,照例將大部分飯菜都給她。

  每天,他們必定一起用飯,而且他喜歡看她吃飯的樣子,那不拘小節的模樣,比起許多名門閨秀要吃不吃的扭捏樣子,更讓他覺得舒服。

  「你們這逍遙山莊可真是一點都不逍遙啊。」謝自嫚好笑的說。

  短短時日,她就已經對這個名不副實的山莊有了相當的體認,而且還是她每天關在房裡就得到的體認,要是出了房門,她豈不更加縛手綁腳?

  由於傅覺遙已請熊肇迅速趕去風花雪月寨報平安,她才願意繼續留在這裡養傷,沒有馬上回去,反正這裡的飯菜還挺好吃的,她不介意多住段時間。

  何況就算天塌下來還有傅覺遙擋著,她什麼都不必管,難得可以這樣光明正大的每天吃飽睡、睡飽吃,她何樂而不爲?

  聞言,他也不禁笑了,「的確是。」

  「真是難爲你了。」謝自嫚頗爲同情的說。

  傅覺遙看她一眼,放下碗筷,道:「自嫚,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說。」她豪爽地道,看也沒有看向他,依舊津津有味的吃著飯。

  「我想請你當我的妻子。」

  謝自嫚吃飯的動作倏地停住,抬起頭,確定他不是在說笑,然後,她眉頭糾結,盯著他瞧。

  傅覺遙笑了。

  她那個表惰,分明是正在掙扎著要答應還是拒絕。

  「好吧,我知道了。」最後,謝自嫚一口應允。沒辦法,當就當吧!誰教她欠他一份恩情。

  她謝自嫚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欠下了恩情她一定會還,所以她也只能認了,既然他都已經開口索恩,那她當然得無條件答應,只不過,這個忙還真是天大的麻煩啊!

  要她當個妻子,然後每天煮飯燒菜洗衣打掃生孩子嗎?沒一樣她在行,真夠麻煩!

  傅覺遙看著她的表情,輕易就能夠猜得出她的心思,淺笑道:「你放心,我並不是真的要你當我的妻子,只是假裝而已。」

  他當然不希望她是爲了償恩而願意嫁他爲妻。

  「哎呀,你早說嘛!」她雙眼一亮,「那當然沒問題,你要我做什麼?」

  傅覺遙注視著她,伸出手,自然且親昵的輕撫了下她的臉龐。

  謝自嫚並沒有任何抗拒或者不自在的神色。近來他常這樣做,她已經習慣了,反正被他看、被他摸、被他抱這些事統統都發生過了,被摸一下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有任何人問你是不是我的妻子,你一概承認就好。」傅覺遙說著,眼裡有著毫不掩飾的愛戀,很滿意她已經習慣他的碰觸。

  雖然她尚未對他動情,但他相信,只要讓她漸漸習慣他的存在,終有一天他必定能夠進駐她的心底。

  她的本性就像一頭野生獸,而所有的猛獸都有地域性,她也不例外,雖然懶性過重,但也絕不會輕易讓人侵犯她的領域,所以他打算循序漸進,只要一步一步慢慢接近她,總有一天,她一定能夠完完全全的接受他。

  「這麼簡單?那有什麼問題!」謝自嫚爽快地道。比起煮飯燒菜生孩子,這真是簡單太多了!

  「耶就有勞你了。」

  「沒問題!」

  「你爲什麼這麼不想嫁人?」傅覺遙忽然問。

  「很麻煩啊。」她想也不想的說,低頭扒了口飯。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是懶病發作。

  傅覺遙又伸手輕撫了下她的臉頰,眼神裡有抹認真,「如果我不是請你幫忙,而是真的希望你嫁我爲妻,你會願意嗎?」

  「當然……」謝白嫂張口想要說「不」,然而一抬眼,對上他專注的視線,來到嘴邊的話不由得頓住。

  他偶爾會出現這樣的眼神,像是充滿了期盼,被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心裡雖然還是不願意,但不知怎地,拒絕的話就是說不出口。

  「你爲什麼會想娶我?」她忍不住問。

  「因爲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

  謝自嫚一臉看笨蛋的表情瞧著他,「然後呢?女人家該會的事我一概不會,你娶我做什麼?又沒半點好處。」

  傅覺遙溫柔又迷人的笑了,「我喜歡你,只是因爲你是你,並不是因爲你可以爲我做些什麼。我一開始就知道你並非一般尋常女子,但這就是你的特質,而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謝自嫚看著他半晌,慢吞吞的應了聲,「喔。」然後便低下頭繼續吃飯,很乾脆的直接把這件事拋開。

  傅覺遙並不介意她一副不想理會這件事的態度,也沒再追問或多說些什麼,跟著舉筷繼續用飯。他不想逼她,只是偶爾得拿針戳一戳她,不然她肯定直到白發蒼蒼都還是懶得想這些問題。

  沒關系,他會慢慢來,他向來有極佳的耐性與毅力。

  生長在一個有著諸多束縛的地方,傅覺遙從來沒有特別的執念或想望,他之所以拒絕長輩們安排的婚事,單純只是因爲不想配合那些過於死硬的規矩與道理,即使因此落得浪蕩子的名聲,他也始終故我。

  然而,雖然他從來沒有真正想要過什麼,謝自嫚卻是世上唯一一個讓他想要擁有的人,而且他知道,如果他不主動追求,她就絕對不會成爲他的。

  他想要她。這個想法,越是和她相處,就越是堅定不移。

  逍遙山莊佔地廣闊,親屬衆多,除了各家主子各有其居住的院落之外,加上衆多護衛與僕傭的們住所、大大小小的庭園、亭台樓閣,以及後山的大片林地……等等,第一次來到逍遙山莊的人,要是沒有人帶路,肯定會迷失在這重重樓院之中。

  這天,身體複元狀況良好的謝自嫚閑來無享,便走出傅覺遙的院落,在山莊裡頭到處閑逛。

  直覺極強的她當然不會迷路,但不代表不會遇上一些「奇怪」的人。

  剛從慕容家返回山莊的傅瑓逍眉頭深鎖,正打算往傅覺遙的院落走去,突然看見一名面生的女子逛大街似的在園子裡優閑的走著。

  他一凜,接著朝她走去,擋在她面前,問:「你就是謝自嫚?」

  由於傅覺遙可說是滴水不漏的保護著她,因此傅球逍至今才首次見到人。

  眼前這個女子完全吻合婢女們所回報的形容——不修邊幅、邋裡邋遢,言行舉止毫無教養可言,全身上下更沒有半點女子應有的溫婉端莊。

  傅瑓逍始終想不透,弟弟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女子?

  謝自嫚看他一眼,爽快地承認,「沒錯。」

  「那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談,隨我過來。」

  「不要。」

  「什麼?」傅瑓逍已經轉過去的身子又立即轉了回來,因爲沒料想到她竟然會這麼無禮的一口回絕,他不禁瞪大眼看著她。

  「話說,你誰啊?」謝自嫚問道。

  她竟然不知道他是誰?到底是打哪來的野丫頭?他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快,道:「我是傅瑓逍,覺遙的大哥。」

  「喔,你好啊。」謝自嫚爽朗的打招呼,然後道:「你有話就在這裡說吧,我不想浪費無謂的時間。」她可是很忙的,忙著吃、忙著睡,沒有多餘的時間聽他講廢話。

  傅瑓逍又深吸口氣。他原本是想爲她保留些顔面,不想在這隨時會有人經過的地方與她相談,但她既然不領情,那他當然也就不必替她著想了。

  「覺遙早已經跟當今武林盟主慕容家的小姐訂親,請你顧全大局,自動退出。」他開門見山的道。

  「退出什麼?」謝自嫚一時之間沒有想到幾天前承諾過傅覺遙的事。

  傅揀逍一臉冷肅地看著她,「逍遙山莊與慕容家是世交,兩家門當戶對,覺遙與慕容小姐更是青梅竹馬的玩伴,自幼感情甚好,結成連理乃是天作之合,絕對不容許他人介入。」

  喔,原來是這件事啊,這麼說來,剛剛那個人也是因爲這個願因才要她離開的吧?逍遙山莊裡閑著無聊的人還真不少。

  謝自嫚恍然大悟,反問道:「所以呢?」

  傅瑓逍皺起眉。他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她竟然還聽不懂?真是朽木不可雕!

  「我逍遙山莊在江湖上佔有一席之地,受到許多武林人士的敬重,覺遙身爲本山莊的二公子,身負維護山莊名聲的重責大任,與慕容家結親,不但能夠更加鞏固逍遙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也能夠讓覺遙在江湖上獲得更多的名聲與敬重,這是一樁百利而無一害的親事,不容任何人破壞。無論覺遙對你承諾了些什麼,你要是真心爲他著想,就應該立即離開他,別耽誤了他的前途。」

  謝自嫚張嘴打了個呵欠,一臉百無聊賴的模樣。這人講話像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聽得她都想打瞌睡了,甚至連回話都覺得懶。

  見狀,傅臻逍瞪大眼,眉頭皺得更緊。她竟然在他說話的時候打呵欠,眼睛還四處亂瞟,舉止粗魯無禮到這等地步,他實在難以相信弟弟真的會與這樣一個女子成親……難道,覺遙是騙他們的?是故意找了個人來頂替,好拒絕與慕容家的親事?

  但,就算覺遙要表示抗議,有必要找這種女子來氣他們嗎?又或者……

  「難道覺遙有什麼把柄落在你手上?還是你想要錢財?要多少?盡管開個價碼,只要你開口,逍遙山莊絕對給得起。」

  「哈!」謝自嫚大笑一聲,「爲了打發我,真是什麼招數都用上了!」

  她是不在乎傅覺遙跟他的家人之間到底在角力些什麼,但既然她已經答應他,要對外宣稱是他的妻子,那她當然會做到,徹底扞衛她的「身分」。

  何況她也看不慣逍遙山莊這種把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做法,她認爲,既然傅覺遙不願意與慕容家結親,那不管到底是他的兄長還是誰,都不能強逼他去做他不喜歡的事。

  「你和覺遙根本不相配,你只會拖累他的大好前途。別妄想能夠飛上枝頭成鳳凰,逍遙山莊絕對不會承認你的存在,只要你現在立刻離開他,我一定給予你滿意的補償。」

  「講完了嗎?」謝自嫚好笑的看他一眼。

  這個人講話七彎八拐,一點都不乾脆,她已經懶得再聽下去了。

  「我不會離開他的。」她神色堅定,飛揚的笑容裡更有著天生的狂放傲氣,「我才不管他和慕容家小姐是酸梅腌梅還是木馬石馬,傅覺遙現在是我的人,有本事你就把他搶回去,別像個娘兒們,廢話那麼多!」

  語畢,謝自嫚便豪邁的一笑,瀟灑的轉身欲離去。

  傅瑓逍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氣,「你……」

  「等一下!」突然一聲大叫傳來。「你你你……就是你!」一名長者由兩個人攙扶著,一拐一拐的走來,氣急敗壞的對謝自嫚大叫:「你給我站住!」

  他身後還帶了十幾個武功不弱的弟子門生,陣仗不小。

  謝自嫚轉回身,看見不久前那個不分青紅皂白劈頭就教她滾蛋的老人。

  她當然是懶得理他,哪知他竟然還不死心的追來。她不禁翻了個白眼。

  逍遙山莊裡閑著沒事幹的人果然很多,她只是走出房門就接二連三的遇上,至於他身後的陣仗,她則是連多看一眼都懶,她的傷勢雖然還沒完全痊愈,但要對付這些人已綽綽有餘。

  「三叔?」傅瑓逍訝異地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你這個刁蠻的山村野姑!」傅三叔朝謝自嫚大罵,「不但半點教養都沒有,還打了人就跑,卑劣又惡質,我今天一定要把你趕出逍遙山莊!」

  「什麼?」傅瑓逍怒道:「你動手打人?」

  謝自嫚連回應都懶,撇開頭看向花園,一臉百無聊賴的樣子。

  傅瑓逍更加慍怒,道:「原本念在你身上有傷,所以好心收留你,沒想到你竟然恩將仇報,對傅家長輩施以拳腳,逍遙山莊容不下你這種刁蠻無禮之輩,請你立刻離開!」

  她懶懶的看他一眼,「我要不要離開,不是你說了算,更何況我也沒有打他,是他自己身手太差,跌倒受傷的。」

  剛剛那個笨手笨腳的傅三叔跟她說不到三句話就氣得撲過來想打她,她只不過一閃身,他就跌了個狗吃屎,這罪可不能算到她頭上。

  「你剛剛打了我,難道不敢承認!」傅三叔指著她大叫。

  「嘿,搞起栽贓嫁禍這招啦?」

  傅三叔瞬間漲紅了臉,向門生們大叫:「來人!快把她給我轟出去!」

  「要打架是嗎?行!」謝自嫚往前站一步,頭微仰,笑得豪氣又狂傲,對邢群門生勾了勾手指,「我看你們乾脆一起上吧,省得麻煩。」一時之間,傅瑓逍與幾個具有一定程度武功修爲的門生不禁被她震懾。她的氣勢太強烈了,而且絕對不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一頭萬獸之王即使受了傷,也仍舊是萬獸之王。

  但部分只有愚膽而沒有什麼武藝的門生們看不出她的厲害,傅三叔一聲令下,便蜂擁而上。

  「看招!」

  謝自嫚一笑,俐落的出手,動作看起來既流暢又輕鬆,但其中蘊含的勁道卻是威勢逼人,完全看不出她此刻仍帶著傷,沒幾下便將十幾個人打得落花流水,門生們原本氣勢不錯的大喝聲霎時變成吃痛的哀號。

  在此起彼落的慘叫聲中,她正往一個門生臉上擊去的拳頭在半空中被精準的接住,而那名門生則被一腳踢飛,一道人影迅疾旋身,從後方攬住她的腰,阻止了她的行動,這些動作都在短短眨眼間完成。

  「你是打算再多養傷一些時日嗎?」傅覺遙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語氣不帶責備,只是飽含愛憐。

  謝自嫚仰起頭看著他,咧嘴笑道:「有人想找碴,我當然就得奉陪咯。」

  他輕輕攬抱著她,視線掃過眼前的衆人。雖然他臉上帶著一貫的悠然淺笑,但那一眼中的淩厲神色已足以讓門生們心悸,慌忙退到傅三叔後方,不敢再妄動。

  「這樣的筋骨活動已經夠了,別太勉強自己。」

  傅覺遙語氣中的溫柔與寵溺,讓傅瑓逍訝異得睜大了眼。

  雖然覺遙總是一副悠然的模樣,但此刻這柔情的面貌,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難道覺遙對這個野蠻女人是真心的?

  「咦?」謝自嫚沒想到傅覺遙竟然輕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但隨即不以爲意的笑道:「知道了。」

  其實她就是想乘機動動這段時間都沒怎麼活動到的身子,活絡一下筋骨,不然她才懶得理這些人,更何況她已經手下留情了,否則此時他們肯定連站都站不起來。

  傅覺遙將她放開,然後站到她身前,面對長輩與兄長,開口:「這是怎麼回事?」

  謝自嫚注視著他的後背,某種異樣的感覺輕輕湧上心坎。她向來都是站在最前頭的那個,好像從來沒像這樣站什麼人背後。感覺挺新鮮的,而且,他的背看起來挺寬的嘛……她也清楚記得他懷中的溫熱與觸感,抱起來挺好睡的,還有他的大手輕撫著她時的感覺……嗯,她是不是真的太習慣他的存在了?

  傅三叔對傅覺遙怒道:「你也看見了,這個野蠻丫頭動手傷人,逍遙山莊無法容忍這種無禮的山村野姑,更不可能接受她成爲你的妻子,你立刻將她趕出去!」

  「她不會無故動手打人。」傅覺遙溫雅地道。「但她傷了山莊裡的人是事實,更何況她還打傷了我!」傅覺遙看了傅三叔一眼,「除非有人故意招惹她。」

  其實他並非路經這裡,而是被人叫到這裡來的,光憑這一點,他就知道是三叔在使手段。

  三叔是山莊裡最愛走偏門的一個長輩,只要認定怎麼做對山莊最好,便不擇手段,雖然不至於傷人性命,但這樣的做法讓他相當無法苟同。

  「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爲是我們故意招惹她?」傅三叔氣得臉紅脖子粗。

  傅覺遙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淡然的笑著。

  「你相信她而不相信我?」

  他唇角的弧線多了一抹寵溺的笑意,道:「我相信她。」

  他當然相信她,相信她懶性過重,根本不可能無緣無故找人打架,她沒那麼勤勞的。

  「你……」傅三叔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這個不肖子!竟然大逆不道的把胳膊往外彎,你還有沒有廉恥心,還知不知孝悌禮義啊?長這麼大,都學了些什麼?目無尊長、背信忘義嗎?娶這樣一個沒有半點家教的女人爲妻,你當真要全武林的人都來看逍遙山莊的大笑話?你以爲我們傅家和慕容家丟得起這個臉?你這樣如何對得起你先父?如何對得起傅家的列祖列宗?」

  傅三叔滔滔不絕的罵了一大串,傅覺遙早就習以爲常,但他身後的謝自嫚聽著、聽著,不自覺的蹙起了眉。

  「覺遙,就算你不顧傅家的顔面,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給慕容家一個交代。」傅瑓逍也忍不住開口。

  他看了兄長一眼,「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事實上,他就是因爲必須給慕容家一個交代,當初才會離開逍遙山莊。

  「主張?」傅三叔怒氣更熾,「你能有什麼好主張?你以爲娶妻是上菜攤挑菜,可以任由你說要什麼就要什麼,不要什麼就不要什麼嗎?你是傅家的人,就該對逍遙山莊負起責任,不該任性的縱放自己的喜惡,更不應該違逆長輩,我不管你心裡打些什麼鬼主意,反正我不準你妄自決定和誰成親!」

  對於長輩疾言厲色的話,傅覺遙向來只當耳邊風,不放在心上,也不會回話,只是微笑以對,反正他不可能聽從這些命令,便乾脆任由對方罵個過癮,但沒想到他身後的謝自嫚卻出聲了。

  「真是夠了。」她跨步站到他身前,對所有人大聲宣告道:「你們給我聽好了!傅覺遙現在是我的人,你們想要他娶別人,就得先過我這一關!」

  所有人莫不被她渾身散發出的氣勢以及驚世駭俗的宣告嚇愣在當場。她……她是土匪嗎?什麼叫「傅覺遙是我的人」?一個女人哪能這樣說話!

  傅覺遙更是詫異不已,根本沒料到她竟然會替他出頭,看著她的後腦勺,他的心口像瞬間湧出一股熱流,將他整個胸腔漲得滿滿的。

  話一說完,謝自嫚立即轉身,拉起他的手,火大地道:「我們走!」接著便大步離開。她實在受夠這些人的混帳話了,

  「慢著!」傅三叔大叫道:「你們……」

  她忽然出拳,往旁邊一塊大石擊去,轟一聲,大石應聲碎裂,也擊碎了傅三叔未完的話。

  她頭也不回的說:「誰敢搶我的人,有膽子隨時放馬過來!」

  所有人不禁一顫,傅三叔也悚然一驚,再也說不出半句阻止她的話,只能愣愣看著他們離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7:10

第七章

  謝自嫚一路將傅覺遙拉回他的院落,大步跨進房裡,還是一臉很火大的樣子。

  「自……」

  「啪!」

  他正要開口,她突然伸出手往他雙頰拍去,他微愣,她緊接著又是一連串拍打的動作,將他從頭到腳如打鼓般節奏快速的拍打了數十下。

  隨著謝自嫚的動作,傅覺遙緩緩揚起眉。她的力道並不令人疼痛,而是以一種仿佛打氣似的方式對待他,教他一陣詫異。

  注視著她此刻的神情,他心中不由得滿溢愛戀與歡欣,因爲,她朝他又更加靠近一步了。

  當她結束拍打,他眼中已盈滿戀慕的光亮,笑問:「你這是安慰我嗎?」

  「可能吧。」謝自嫚也不是很清楚,他總是會引發一些讓她覺得很陌生的情緒。

  傅覺遙笑如春風,「那以後如果你想安慰我,只要這麼做就好了。」說著,他展開雙臂輕輕環抱住她。

  她不解地道:「你是小孩子嗎?」只有小孩子才會這樣討人抱的。

  他臉上笑意更深,貼在她耳畔低語,「呵,只有在你面前。」

  這個擁抱並沒有持續很久,他沒一會兒便放開了她,然後注視著她的眼,問:「你剛才生氣了?」

  「是啊。」

  「因爲我?」

  「是啊。」

  「爲什麼?」

  「就很火大啊!」

  傅覺遙看著她明亮的大眼,裡頭並沒有其他多餘的曖昧情愫,純然是一種憤怒的情緒,替他打抱不平。

  「難道你不火大嗎?」謝自嫚皺著眉問。

  傅覺遙原本是想多少假裝出一點哀怨的神色,好多引發她對他的情感,但因爲心中的歡愉實在太過滿溢,唇角的弧線根本無法拉平,還是維持著愉悅的神情,笑道:「習慣了。」

  但他的笑臉卻被謝自嫚解讀成是強顔歡笑,她眉頭皺得更緊,豪氣地道:「如果你在這個一點都不逍遙的逍遙山莊待不下去了,就來風花雪月寨吧,我養你!」

  他唇角揚得更高,雙眼更是燦亮,「好,但還得委屈你在這裡多待一些時間,我還有些事必須處理妥嘗,才能跟你一起回去。」

  「沒問題。」她說得爽快。

  傅覺遙凝視著她,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深情地低喚,「自嫚。」

  「嗯?」

  「我很喜歡你。」

  謝自嫚與他對視了半晌,「嗯,我知道啊。」

  他是怕她忘了嗎?隔沒多久總會對她說上一次,教她想忘記都難。

  她是無所謂,只是,教她移不開眼的是他的眸子,極爲深邃且飽含某種她不明白的情感。

  最近,他偶爾會出現這樣的眼神,充滿掠奪性,仿佛要將她吸入他眼中,但又不會讓人覺得危險。每每看著這樣的眼眸,她就會有種想探知其中奧秘的沖動,怎麼會這樣呢?

  指尖在她瞼上流連,傅覺遙必須花費越來越多的精神與力氣,才有辦法克制進一步碰觸她的沖動與渴望。

  最近每個夜裡,他雖然仍舊與她同睡一床,卻越來越無法成眠。一開始她身上帶傷,他當然不會有任何妄念,但最近她已逐漸複元,他發現體內深處的欲望湧動就像千萬只螞蟻不斷曙咬著他的心,教他越來越難以自持,只能離開她下床去,讓夜風吹醒他的神智,讓明月更加堅強他的意志。

  她早已習慣他的碰觸,習慣他的擁抱,更習慣夜裡有他共眠,他相信,就算他真的藉故要了她的身子,她也會因爲覺得沒什麼,就乾脆順水推舟的與他有了夫妻之實。

  但,這只是她被他刻意養成的習慣,都只是因爲他一己之私推波助瀾達成的結果,並不是由她發自內心真心想要的。

  將手放下,傅覺遙提醒自己,他必須慢慢來,她如果還沒有對他動情,那就算他要了她的身子,她也仍舊不屬於他。

  所以,他仍繼續在每一個夜裡,在每一次的磁觸中,在每一個幾乎吞噬她的眼神裡,憑藉著意志力壓抑著對她的渴盼和想望。

  這已是自虐了,傅覺遙知道,卻甘之如飴。

  ※※※

  「哈哈哈……」

  遠遠的,傅覺遙便聽見謝自嫚愉快的大笑聲,回響在午夜的院落中。

  熊肇下午來到山莊來探望她,順便告知她山寨的近況,兩人一見面就有聊不完的話,傅覺遙則因爲趕去處理與慕容家的事,忙到剛剛才回山莊。

  從傳進他耳裡的談笑聲,他可以輕易猜出,兩人肯定正在月光下邊喝著酒邊談笑。雖然大部分都是那個嗓門極大,而且一喝酒就關不上嘴巴的熊肇在說話,但謝自嫚也相當高興的笑著……

  有抹醋味飄過鼻端,傅覺遙輕輕搖頭,笑自己的不從容。

  他是知道她個性的,當然也知道熊肇與她只是朋友,但心口那微微的酸意卻仍不由自主的發酵著。也許,在謝自嫚心目中,他跟熊肇也是差不多等級的朋友吧。

  傅覺遙縱身一躍,飛身往屋頂上而去,便看見那兩個人果然就坐在上頭飲酒。

  他往謝自嫚身邊走去,看著她手上的酒壺,淺笑著開口:「你當真就這麼想在山莊裡多養傷一些時日嗎?」

  「啊,愛管東管西的人回來了。」她笑著揶揄,卻是很高興看到他。

  「欺,什麼話!酒可以治百病,你這少爺可別壞了這份好興致啊!你也喝一些吧!」熊肇大笑,將酒壺拋給他。

  傅覺遙手一轉,酒壺繞了一圈後又回到熊肇手上。他改而拿過謝自嫚的酒壺,仰頭飲了一口,然後酒壺就沒打算還給她了。

  謝自嫚也不以爲意,反正以她目前身子的狀況,喝到這個程度也夠了,剩下的就交給他。

  自從他發現以強硬的方式對待她絕對只是硬碰硬,不會收到任何成效之後,便改而用一種既不能說是柔軟卻也不是強硬,只是委婉得恰如其分的巧妙方式,讓她願意照著他的意思做,因爲她不會感到任何不愉快或不自在,所以也就常常這樣順其自然的任憑他「擺布」。

  她懶歸懶,但有這麼聽話嗎?還是他馴脹她的手法實在太過高明了?

  謝自嫚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傅覺遙坐到她旁邊,然後將她輕輕拉往他胸前,讓她貼著他,可以坐得舒服些,而她也自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將大部分的重心倚靠在他身上。

  兩人這自然得就像是老夫老妻的模樣,教熊肇霎時瞪大了眼,剛送到唇邊的酒甚至不小心灑了些出來,醉意也被嚇醒了一大半。

  他抹去滴在落腮胡上的酒,又揉了下眼睛,確認自己的眼睛並沒有花,「你們……」

  前一陣子他去風花雪月寨報信時,便已聽說這兩個人之間一些可疑的曖昧情況,傅覺遙對謝自嫚「應該」有點意思,山寨裡每個人都指證曆曆,四爺還特別要他幫忙注意他們之間的進展,那時,他雖然相當驚訝,倒也有種「果然如此啊」的感覺。

  認識傅覺遙多年,這個逍遙山莊的公子雖然看似圓滑,但事實上他對任何人、事、物都不執著,甚至從沒見過他對什麼感到有興趣,卻獨獨在聽聞謝自嫚一些英勇的事跡時,臉上總會浮現一種「真有意思」的玩味表情,而他當時甚至還沒見過謝自嫚。

  那時熊肇並沒有細想太多,也沒想到傅覺遙真的會去找謝自嫚,而在山寨裡聽說傅覺遙對謝自嫚有興趣,他雖訝異,倒也不是真的那麼意外,不過,此刻真正親眼見到他們相處,還是教他不禁看傻了眼。

  這兩個人無論性情還是生長環境都是南轅北轍,比較相似的地方大概是一個是無所求,一個是無所謂,但這樣的男女根本很難有什麼可能性,竟然會就這樣湊在一起,該說是命運?緣分?還是天注定?

  很明顯看得出來,傅覺遙是真心喜歡謝自嫚,但問題在於謝自嫚。

  熊肇也算滿了解她的個性,她表面上看起來的確已很習慣傅覺遙的存在,但內心呢?剛剛與她談天時,她也並沒有特別聊到傅覺遙,這兩個人……真的有繼續發展下去的可能嗎?

  「謝頭兒,你喜歡傅二?」熊肇索性直截了當的劈頭便問。

  「嗯,喜歡啊。」謝自嫚也回答得爽快,感覺身後的那堵胸膛微微一震。

  咦,他有必要那麼驚訝嗎?她是挺喜歡他的啊,不然怎麼會在身子已經複元得差不多,早就能跑又能跳了,還願意繼續留在這個一點都不逍遙的逍遙山莊,不乾脆回去她那自由又自在的風花雪月寨?

  熊肇看她一眼,又問:「那你喜歡我嗎?」

  「哈哈哈!」她豪爽的大笑,「當然也喜歡啊。」

  唉,果然,她所謂的「喜歡」,就像喜歡她山寨裡的人們一樣,她把他和傅覺遙都當成是自家人,跟男女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

  而且,她臉上毫無半點女孩子家的嬌羞神態,內心怎麼可能有什麼變化?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哪天真的在她臉上看見那種羞怯的表情,他應該會嚇得睡不著覺吧。

  熊肇同情的看傅覺遙一眼,感覺得出他唇角的弧線已有些僵硬。

  唉,他也希望這兩個同爲他知己的人能夠結爲連理啊,不過這種事又不是把兩隻鳥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就有辦法生出一窩蛋來這麼簡單……啊,對了!

  「那個,我說傅二啊,你跟慕容家的婚事到底要不要有個結果呀?你跟慕容家的小姐不是打小就認識了嗎?怎麼還不給對方一個交代?」

  熊肇一邊說著,一邊朝傅覺遙猛使眼色。即使知道傅覺遙跟慕容家的小姐絕不可能成親,熊肇還是硬把這件事說給謝自嫚聽,心想,如果可以因此引發她身爲女人的危機感,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這兩個人就絕對有未來!

  傅覺遙看熊肇一眼,知道熊肇是想幫他,但他不認爲這個方法能對謝自嫚産生什麼作用,於是直接道:「我不會與她成親。」

  「啊?呃,這樣啊。」喂,我是在幫你耶!這家夥到底是看不出來還是怎樣?熊肇繼續猛使眼色,又道:「那上官家怎麼樣?那個上官小姐不是也挺迷戀你的?反正傅家跟上官家也是門當戶對,你都已經老大不小,也應該安分的成親,定下來了吧?」

  傅覺遙還沒答腔,謝自嫚就開口了,「咦,熊大,你什麼時候改行當起媒人婆了?」她好笑的看著他。

  「我……哎呀!你自己看嘛,傅二明明是個一表人才的翩翩佳公子,卻遲遲不肯成親,也不曾多看哪個姑娘家一眼,多少芳心被踏碎在傅家大門前,身爲他的至交,當然得想辦法勸勸他,難不成真的眼睜睜看著他年紀老大了還下成親,落得一生孤獨的下場?你瞧,像我這樣討了個美麗善良又溫柔婉約的老婆,不是過得非常幸福快樂嗎?」

  謝自嫚剛開始聽時,還覺得熊肇那種女人心思真的很好笑,但聽到後來,她不禁也有些贊同,半轉過頭看向傅覺遙,問:「熊大的話好像有點道理,你難道不想成親,討個老婆嗎?」

  傅覺遙眼眸深處滿是複雜的神色,看著她,反問:「那你呢?」

  「我不一樣啊,我有風花雪月寨。」而他卻什麼都沒有,如果不成親,到老了一定沒有人照顧,那樣就不好了,她一點都不想看見他晚景凄涼。

  「你不是說會養我?」

  「啊。」她一臉經他提醒才想起這件事的表情,點點頭。「也是。」對呀,有她養他嘛,怕什麼!

  傅覺遙當然清楚她又懶又健忘,所以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倒是熊肇訝然地道:「你說你要養他?」

  「是啊。」她答應過的,只是一時忘了而已。

  「那你何不乾脆與傅二成親?反正……」他趕緊打蛇隨棍上。

  然而熊肇話還沒說完,謝自嫚已經直截了當的拒絕。「不要,麻煩。」

  「啊?養他不嫌麻煩,嫁他就是麻煩?你這是什麼道理?」熊肇就是最受不了她這種什麼都懶,什麼都嫌麻煩的個性!

  「我的道理就是這樣,這就是我的道理。」謝自嫚一臉「你要是不服氣就來打上一架啊」的表情。

  「你想當媒人婆替他找門親事自己找去,別把麻煩推到我身上。」

  養他,只要給他一副碗筷就好,嫁他,可是得洗衣煮飯生孩子耶!她又不是笨蛋,才不想沾惹這種天大的麻煩!

  「你這樣根本……」

  「熊肇。」傅覺遙忽然出聲,看著他,表情像是說「可以了」。

  熊肇原本還想說些什麼,這下也只能閉上嘴。

  唉,他真的盡力了,光用嘴巴說肯定動搖不了他們,這兩個人真的是一個無所求,一個無所謂,他這個旁人就算邊敲邊鼓敲到兩隻手都斷了,他們肯定也還是照樣無謂又無求。

  何況傅覺遙現在的表情,讓他光是看著就什麼話也說不下去了,哎,也是啦,聽見喜歡的人那麼乾脆的拒絕自己的情意,還問他爲什麼不娶別人,任誰都無法心情愉快的。

  傅覺遙忽然將手中的酒壺拋給熊肇,將靠在身前的謝自嫚輕輕推開,然後站起身,背著月先,隱去眼底如暗夜深海的情緒。

  他臉上揚起不變的優雅笑容,道:「如果對方不是我所喜歡的人,我絕不會成親,何況我已經心有所屬了。」他最後一句話是看著謝自嫚說的。

  然後他便轉身躍下屋頂,回到他房裡去。

  「咦?」謝自嫚訝然地看著他的背影,「怎麼了?」

  對於傅覺遙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舉動,她完全摸不著頭緒,見他轉身離去,她想也沒多想,便跟著站起身跳下屋頂,追進房裡。

  最後,屋頂上只剩下抱著兩壺酒的熊肇。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失去蹤影,接著立即迸亮了他那雙不怎麼大的小眼睛。不管怎麼說,那個懶到骨子裡去的謝自嫚竟然會主動去追一個人,這絕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啊!

  這兩個人說不定真的有前途、有前途呀!

  ※※※

  「你在生氣?」謝自嫚跟著進房,問向正背對著房門的身影。

  「沒有。」「啊,那就是在鬧脾氣了,爲什麼?」她走到傅覺遙面前,定定看著他。

  他注視著她明亮又坦然的大眼,發現裡頭沒有半點屬於愛情的成分,他心口微微一縮,淡淡地彎起唇,「沒事,很晚了,我們睡吧。」

  謝自嫚伸手拉住他說完話就要轉過去的身子。

  「你根本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到底怎麼了……啊!」對了,她想到了!

  她突然張開雙手一把抱住傅覺遙,緊緊抱了一下,接著用力拍他的肩和背,力道很夠,架式很足,十足加油打氣的意味。

  「好,安慰你了。」在他詫然的當兒,她便放開了他,道:「現在可以說了,怎麼樣?你在不高興什麼?」

  傅覺遙愣了愣,然後忍不住在心中笑歎,她總是有辦法教他又愛又痛啊!

  「不夠。」

  「什麼?」

  「安慰得還不夠。」他微啞的低語,同時將她拉入懷中。

  他緊緊擁住她,像是恨不得將她揉進他體內,再也不放開。

  「自嫚。」傅覺遙在她耳邊無比深情卻又滿懷無奈的輕喚著她,「自嫚,自嫚……」

  他知道熊肇是想幫他,也知道她懶性過重,根本不想幫人,更知道她對他的情感還只是處於朋友階段,雖然已經進步了許多,可是忘性同樣相當好的她總是一轉過身就忘了她曾經只爲他展現出的情緒,雖然他已經很努力的提醒她,但她仍舊活得相當自我。

  他早就知道她不可能爲誰而改變,也知道這就是她,是他真心愛上的她,這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卻越來越容易爲了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覺得受陽。

  「我以爲我可以更有耐性的。」傅覺遙無奈的低語,「我以爲我可以好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謝自嫚越聽越覺得莫名其妙,但雙手卻自然而然的環在他身後,很乾脆的跟他相擁,反正她已經越來越習慣這樣的擁抱了,也一直感覺挺不錯的。

  「自嫚。」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繼續輕喚著她,「自嫚,自嫚,自嫚,自嫚……」

  他一聲又一聲含著深濃情感的低喚,就像一顆又一顆的小石子投進謝自嫚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其實,她有這樣的感覺不是第一次了,他總是不斷在她的心湖裡丟進一顆又一顆的石子,但因爲漣漪很快就會消失,所以她也總是常常忘記被漣漪輕輕震蕩的感覺。

  只是這一次,聽著他這樣一遍又一遍叫喚著她的名字,仿佛懇求著什麼,她的心中竟有種悶悶的、緊緊的感覺,像是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呼吸不是很順暢。

  「自嫚……把心給我好不好?」傅覺遙的聲音很輕,充滿了渴求。

  她正想著自己的心口爲何會有莫名的滯悶感,但畢竟她耳力極佳,還是聽見了他的話,愣了愣,問道:「什麼?」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挖出來給你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又開口:「那就收留我的心吧。好不好?」他的聲音依舊很低,仍帶著渴求。

  「剖出來給我嗎?」

  傅覺遙又靜默了半晌,忽然放開了她,目光深邃的凝視著她。那在暗處的漆黑瞳眸中,有著一種專注得仿佛可以穿透鋼鐵的幽微光芒,筆直貫穿她的眼裡。

  「如果你願意要的話……」在呢喃的低啞嗓音中,他的那份渴求變得更加深沉。

  一時之間,謝自嫚已無法開口說任何話。與他那雙跟平常的優雅完全不同的眼眸對視,她有種會被他吞噬的感覺,不知能說些什麼,而且,她也覺得此刻說什麼都不對,何況她根本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就像一頭猛獸遇上另一頭更加強悍、更加兇狠的猛獸,她只能彌耳蹲伏,靜觀其變。

  看著她無法回應的表情,傅覺遙忽而撇唇一笑,瞬間抹去剛剛所有異樣的情緒,將它藏進深深的心底。

  「忘了吧,我說的話,我只是醉了。」他有點自暴自棄地道,然後便轉身欲離開。

  見狀,謝自嫚不禁將他拉住,大聲道:「不準逃!把話說清楚,我都沒逃了,你逃什麼逃?」

  她教他不準逃?

  她根本不知道,他如果不趕緊遠離她的話,會再也克制不住的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他會親吻她,嘗盡她甜美的滋味,撫遍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與她四肢交纏,將手指纏進她的髮絲中,深深進入她體內,將她徹底佔有!

  他已經快要克制不住體內洶湧的欲念,她卻仍舊天真的不準他逃?

  被她激起的泛濫情緒猶如驚濤駭浪般,沖擊著傅覺遙,但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緊緊閉上眼,承受著這份獨自糾結纏繞的痛苦,因爲在心底深處,他始終非常確定一個事實——比起她的身子,他更想要的是她的心。

  即使是求也求不到的一顆心。

  再張開眼睛時,傅覺遙已經再度將這些晦暗的情緒埋進更深的心底。

  「有些事情就算說出來。也不能夠改變什麼。」只是不斷的提醒著他,她的心還不屬於他的事實,如此傷著自己罷了,所以又何必說呢?

  「啊?」謝自嫚實在受不了他老是打啞謎似的說話方式,直接道:「你告訴我,你會有這些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情緒,都是因爲我?」

  「不,是我自己……修練不夠。」

  修練什麼啊?他是要去當道士還是神仙?有時候跟他講話簡直就像和番邦異族對話,她不耐煩的道:「就當是我吧!你說,你要我怎麼做?什麼把心給你、給我,我聽不懂,你把話講白一點!」

  傅覺遙已經半轉過身,並沒有正面看著她,垂下的視線看見她抓著他的手,他不自覺微蹙起眉,唇角的笑意更是早就飄散無蹤。

  「如果你做得到,根本不需要我來告訴你。」

  又是這種讓人聽不懂的說法,而且謝自嫚實在受不了他說話時一直不看著她,於是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火大地道:「你這個少爺到底在鬧什麼脾氣啊?你就當我是個笨蛋,把話一次講清楚!」

  她是打算把他逼到什麼地步?他已經耗盡力氣,才有辦法維持還算溫和的表情,要是她再繼續這樣逼問,他不知道自己能夠撐到什麼時候。

  「自嫚,現在已經很晚,我們都該休息了,等明天再來談這件事好嗎?」

  只要多給他一點時間,他就可以撫平所有紊亂的思緒,今晚,他真的還沒有準備好面對她這般步步逼近、攻勢淩厲的逼問。

  「你分明是在糊弄我!」謝自嫚更火大了,「身爲男人就給我乾脆點!你現在就把話給我說清楚,不說清楚,我就跟你耗到天亮!」

  傅覺遙用力蹙著眉,有種被逼進死角的感覺。「真的沒什麼,我只是……又不從容了。」

  「又是不從容?我不是老早就告訴過你,這習慣得……」

  「改不了的。」

  眼眸一閃,隨著這聲極輕的低歎,毫無預警的,傅覺遙猛地俯頭,捧起她的臉用力封吻住她的唇。夠了,別說了,別再逼他了,放過他吧!

  「改不了的,永遠也改不了的……」

  他密密吮吻著她的唇瓣,嘗吻著他幻想周無數次的甜美滋味,像是恨不得一口將她吞盡,熾熱又猛烈。

  謝自嫚訝然,睜大了眼看著他過近的臉孔,瞬間只有一個感覺——她沒想到人的嘴唇原來這麼柔軟。

  她沒有抗拒他的吻,沒有推開他,更沒有一腳把他遠遠踹飛,但不是因爲太過震驚,對於他的舉動,她其實只是稍感訝異而已,畢竟她早就非常習慣他的碰觸,並不沒有什麼抗拒感,真正教她感到詫異的其實是她自己——對於他這樣明顯腧矩的對待,她竟然也沒有任何厭惡或憤怒的感覺,這樣好像不太對吧?

  謝自嫚知道他對她做的事早就超乎禮教,但因爲她總是不覺得有任何不舒服,所以也就任由這樣的習慣不斷延續,只是,習慣歸習慣,底限在哪裡,她還是知道的。

  那麼,像這樣一再放任他逾越那條線,她完全不加以制止,甚至任憑他一再跨越,到底是爲什麼?

  謝自嫚從沒認真細想過他是如何看待她的,因爲她也從沒認真細想過自己的感受,然而,被他親吻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有「啊,原來如此」這種恍然大悟感,就像開了竅,所有事情瞬間豁然開朗。

  既然如此,那接下來就好辦了。

  品嘗過她的唇瓣,傅覺遙的舌隨即滑進她微張的口中,與她的小舌纏卷逗弄,汲取著她口中的酒香。

  謝自嫚像個認真的學生,配合著他的動作,也伸出舌頭與他的纏卷,火熱的感覺蔓延全身,就像喝了上等的醇酒般迷醉,而且隨著他益發加深的吮吻,她對這樣的感覺也越來越著迷。

  她的主動就像一把烈焰引燃他內心的欲望,讓他更加深深纏吻她的唇舌,雙手也朝她曼妙的身軀撫去。

  不!

  傅覺遙倏地從這樣魅惑人心的迷霧中回過神,猛然抽身,迅速退離她三步之遙。

  他對她做了什麼?

  他到底在做些什麼啊?

  看著謝自嫚一臉沉醉的表情,一抹苦澀湧上傅覺遙喉頭。

  雖然她看起來也同樣著迷於這個吻,然而這樣的狀況卻不是她主動願意的,她只是受了他的引誘,而他竟然惡劣的誘惑了她,他想要的明明是她的心啊!

  滿懷對自我的厭惡,傅覺遙瞥開眼,沉郁地低語,「對不起。」

  然後,他有些狼狽的轉身,簡直像逃難似的迅速奔出房間。

  謝自嫚只是看著敞開的房門,不解他爲何突然離去。

  那一吻的餘韻還殘留在她唇上,她不自覺的伸手撫上依舊發燙的嘴唇,緩緩揚起一抹滿足的笑。

  看來,他才是對她蠶食鯨吞的那個土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7:31

第八章

  那晚之後,傅覺遙就像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

  而且,直到過了好幾天,連熊肇都已經離開逍遙山莊回他的鏢局去了,傅覺遙還是不見蹤影。

  剛開始,謝自嫚並不以爲意,還是照樣過著她吃飽睡、睡飽吃的優閑日子,因爲她知道傅覺遙本來就有許多需要處理的事,沒必要一定得跟她交代行蹤,然而一天過去,兩天過去,好幾天過去了,她心口隱隱有種莫名的焦躁感不斷滋長,就算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火大。

  沒錯,就是火大的感覺。

  他到底去了哪裡?就算是在樹海或者荒漠裡迷了路,憑他的本事,也該自己找到路回來了吧!

  難不成他是故意躲她?謝自嫚仔細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況,他的神色的確有些異常,難道他真的在躲她?

  躲什麼啊?而且竟然敢躲她!好,他夠膽!

  就算這樣,都過了這麼多天,他也該像個男子漢,勇敢面對現實了吧!

  啊!真是令人火大!

  謝自嫚開始在山莊裡的各個大小院落,以及山莊外的大街小巷間到處尋覓他的蹤跡,卻還是遍尋不著,情緒變得越來越暴躁。用搶的、用打的她在行,但找人這種事本來就不是她所擅長的,她過去哪有這麼勤勞!

  這天,謝自嫚又到處找人,找遍了山莊裡面後,正準備往外頭找去,忽然間,她發現了傅覺遙的身影,他正站在遠處的山莊大門前,似乎正打算進來。

  他終於回來了?

  謝自嫚心一喜,本想立即沖過去找他,卻隨即發現他身旁站著一名女子,而且,他正在——

  她腳步一頓,雙眉一攏,微眯起眼,怒氣瞬間在她心底轟然爆開。

  隨手抓過一名剛巧路過的家丁,她拽住他的衣領,卻看也沒看他,一雙眼睛緊緊著門口那個女人,狠狠地問道:「她是誰?」

  「啊?什麼?誰?」

  被抓住的家丁嚇得臉色發白。全山莊的僕傭們都聽聞過這個土匪般的女人一拳打碎大石頭的恐怖事跡,他好怕她一個心情不佳,一掌把他劈碎,何況她現在的臉色看起來就像是準備大開殺戒,真的好可伯!

  「那個跟傅覺遙站在一起的女人是誰?」謝自嫚兇狠的問著,心裡怒氣沖天。他竟然摸那個女人!他竟敢!

  「誰?哪裡?」家丁顫抖著聲音道,依稀只看見遠遠的地方有人影晃動,根本看不清楚有些什麼人,又到底是誰。

  「那裡!那一個!」謝自嫚拽著他的衣領把他的視線對準山莊大門,好讓他看個清楚。

  家丁又看了半晌,大門前的那兩道身影很遠啊,她是怎麼看清楚的?

  最後,他終於認出了傅覺遙旁邊的人。「啊,那是上官家的小姐,上官婉兒。」他記得總管提過今天上官小姐會到山莊來找二少爺,應該是在大門口和二少爺過上了。

  上官婉兒?這名字挺耳熟的,有誰曾經向她提過這名字嗎?算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她和傅覺遙是什麼關系?」

  「她……」家丁的頸子被衣領勒得發疼,見謝自嫚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道:「她跟二少爺是青梅竹馬。」

  又是青梅竹馬?他家裡是有多少棵梅樹、多少只竹馬啊!跟這麼多女人是青梅竹馬,他年紀那麼小的時候忙得過來嗎?氣死人了!

  謝自嫚火大地道:「她來山莊做什麼?」

  「是來找二少爺的。她從小就心儀二少爺,是衆所皆知的事,即使二少爺已經跟慕容家訂親,上宮小姐還是不時來找二少爺,大家都說,她應該是希望能夠成爲二少爺的二夫人……啊!」

  隨著家丁突然發出的哀號,砰一聲重響,他被一腳踢往旁邊,整個人栽進一簇開得正盛的花叢裡。

  「匪的!搞什麼啊?」謝自嫚咬牙低嘶,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她、真、的,很,火、大!

  驟然飛身而去,眨眼間,她已像隻獵鷹猛然撲向獵物,毫不留情的出手攻向上官婉兒。

  傅覺遙正婉拒著上官婉兒要他前去上官家作客的邀請,眼角突然察覺一抹黑影狠狠朝上官婉兒而來,他立即眼明手快的替她擋下對方的攻勢,朝來人定睛一瞧,不禁訝然道:「自嫚?」

  她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攻擊人?而且,她此刻看來爲何如此盛怒?

  「你護著她?」謝自嫚怒目瞪著他,語氣滿是質問,「你敢護著她?」

  「你跟上官小姐有過節?」

  「過節可大了!從年頭到年尾都在過節!」

  「咦?」嚇得躲到一旁的上官婉兒詫異地道:「我……我不認識她呀!」

  「那我現在就教你沒齒難忘!」

  「自嫚,住手!」傅覺遙出聲阻止,然而沒有用,謝自嫚已經又淩厲的朝上官婉兒撲去,他只好趕緊出手接下她的攻擊。

  面對謝自嫚突如其來又莫名罕見的滔天怒氣,他既訝異又不解,但上官婉兒不懂武功,要是當真挨上她一拳,肯定不是傷重就是致命,他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她一怒之下誤殺了人。

  他猜測,謝自嫚的怒氣應該是來自他,只是不知道原因究竟爲何?是因爲那晚他強吻了她?那她何必殃及他人?又爲何如此盛怒?

  沒有答案的謎團困擾著他,但他現在必須專注地和她交手,畢竟她的傷勢已幾乎痊愈,加上她此刻怒氣勃然,如果他稍有分心,受傷的肯定會是他。

  兩人就這樣在大門前打了起來,確切來說,是謝自嫚一逕攻擊,傅覺遙則是只有接擋,但兩個武功高強的人一旦出手,破壞力之強,簡直可怕至極,不但把厚實的大門擊破,把檐上的屋瓦掀翻,更差點把圍牆也劈出個洞來。

  他們就像兩頭猛獸,嚇壞了山莊裡的人,連路人們也都不禁看傻了眼。

  「那個女土匪太恐怖了吧!」僕傭們嚇得躲在遠處,害怕的觀戰。

  「她不是受了重傷?怎麼才休養了一陣子就可以厲害到這個地步?」

  「二少爺到底打不打得贏啊?明明武功高強,怎麼一逕只守不玫呢?」

  傅覺遙一邊抵擋攻擊,一邊高聲道:「自嫚,別打了,聽我說……先聽我說好嗎?」

  「不要!」謝自嫚火氣未消,連日來積壓在心口的躁怒感猶如排山倒海般盡數爆發,氣勢驚人。

  她出手既快又準且狠勁十足,傅覺遙認爲再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於是他往後躍至數丈外,趁著她追擊而來的空檔,定定注視著她,高聲道:「自嫚,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那我現在就讓你打我打到高興,但打夠之後你就別再氣了,好嗎?」

  當他說完時,謝自嫚人也已經站定在他面前,一身怒火仍舊狂燃,一雙大眼更是像要噴出火焰來,怒道:「你以爲我不敢嗎?」

  「我知道你敢,也知道你一定會,但如果受你幾拳可以消除你的怒氣,那我願意承受。」他真心地道。

  「那你就接招吧!」

  傅覺遙的退讓完全沒有平複謝自嫚半絲怒氣,她向他跨去一大步,抬起手,在衆人驚愕的目光與抽氣聲之中毫不猶豫的出拳,狠狠擊向他的腹部。

  「唔……」他吃痛的悶聲一哼。雖然知道她必定會出拳打他,但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狠厲。

  他完全沒有時間再多想,因爲她接著又迅速往上一躍,由上往下朝他頸後狠狠地一劈。

  砰一聲,傅覺遙霎時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當場昏了過去。

  「啊!二少爺?」所有僕傭同聲駭叫。

  「傅二公子?」上官婉兒也驚嚇不已。這名女子竟然如此殘忍的對他?

  謝自嫚惡狠狠的掃視所有人一眼,發出如猛獸般兇狠的低鳴,「嗯?」

  原本欲上前搭救傅覺遙的人又全數躲了回去。

  天啊,誰敢從虎口下救人?

  謝自嫚的視線最後定在上官婉兒身上,又冷又狠的宣告道:「傅覺遙是我的男人,你要是敢再打他主意,我下次絕對會要了你的命!」

  說完,她拉起傅覺遙,甩過肩頭,就像扛起一頭獵物般輕鬆俐落。

  所有人只能儍眼的看著她就這樣把傅覺遙扛在肩上,然後如疾風般飛身進入山莊裡,消失了蹤影。

  之後,附近幾個大城小鎮,有一則被喧騰得沸沸揚揚的傳聞開始流傳——逍遙山莊的二公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一個女士匪大打出手,竟然當場被劈昏了過去,然後被女土匪蠻橫的搶走,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雖然他其實是被謝自嫚搶回了山莊裡頭,但山莊裡沒半個人膽敢前去二少爺的院落確認他的狀況,萬一被那個可怕的惡霸女人一掌劈著,那絕對不只是昏過去這麼簡單啊。

  他們只能在心中默默爲二少爺祈禱,希望他在那個惡霸土匪的掌控下也能夠繼續好好的活下去。

  傅覺遙被一巴掌打醒。

  睜開眼的瞬間,他便看見謝自嫚站在床邊,剛從他臉上收回的手環在胸前,怒火仍熾的睨視著他。

  感覺頸背與腹部傳來陣陣疼痛,他想,他應該並沒有昏迷太久。

  她下手還真狠,肯定是氣他氣得不得了……他一定得好好記住,以後絕對要好好摸清楚她的脾氣與死穴,絕對不能再莫名其妙的惹怒了她,她一發起怒來當真是萬夫莫敵啊。

  這時候,他真心慶幸她過多的懶性。她還是懶一點好,多懶些,他就少些危險。

  傅覺遙撫著頸子坐起身,抬頭看著她,輕聲問:「還在生氣嗎?」

  「你爲什麼要摸她?」謝自嫚怒氣依舊,劈頭便質問。

  「什麼?誰?」他一頭霧水。

  「那個跟孔雀一樣的女人!」

  「婉兒?」

  「叫得那麼親昵?說!爲什麼要摸她?」

  傅覺遙顯得有些無辜,也有些迷糊,「我沒有。」

  頸後的疼痛教他腦袋也跟著有些混沌,她現在……到底是在質問他什麼?又爲何依舊如此盛怒?

  「你有!我親眼看見了!」

  「你看錯了。」

  「我怎麼可能看錯?」

  他是真的沒有摸過上官婉兒,連衣角都不曾碰過,她怎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誤會?她……等等!她之所以這麼生氣,難道就是因爲她誤以爲他摸了上官婉兒?

  「回答我啊!你憑什麼敢摸她?」

  傅覺遙仰起頭,一臉不敢置信,「你在生氣?」

  「當然氣啊!」

  「爲什麼?」他的聲音不禁微顫。爲了他千求萬盼的可能答案,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問著。

  「因爲很火大啊!」

  傅覺遙起身下床,將臉靠近她。爲了確實確認她的情緒,他鎖著她的視線,一瞬也不瞬的直視著她。「因爲你在意我,不能忍受我碰其他女人?」

  「你還碰了誰?」謝自嫚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

  「你想做什麼?」

  「把她們全殺了!」

  聞言,傅覺遙心中不禁冒出仿佛數千煙火同時綻放般的狂喜。她在乎他,她是真真實實的在乎著他!

  他細細咀嚼著她這份可說是他夢寐以求的獨佔欲,仔細品嘗著這份遲來的甘美滋味,又愛又憐,又歡喜又感動的輕撫著她的臉龐,笑得溫柔,輕聲道:「你從不殺人的。」

  「我才管不了那麼多!給我說!還有誰?」

  「沒有。」傅覺遙忍不住緊緊擁住她,頭深深埋在她頸肩處,柔柔地低語,「只有你。」她在乎他,是真的把他放進心底在乎著!

  「啊?」

  「我只想碰觸你,也只會碰觸你。」

  「你騙誰啊!剛剛我明明……」謝自嫚的聲音霎時消散在他的唇裡。

  傅覺遙輕輕封住她的唇,享受著終於完全屬於他的甜蜜滋味。

  然而謝自嫚卻絲毫沒有半點受到感動,甚至是稍微冷靜下來的神色,一拐子就把他用力推開,仍舊怒氣沖天的道:「你對誰也做過這樣的事?又是你那些青梅竹馬嗎?」啊!想到這一點就讓她更加火大!

  傅覺遙完全不在意她粗魯的對待,還是笑得溫柔,「你在吃醋。」

  「那又怎麼樣?」她厲目瞪著他,宣告道:「你是我的男人,就不準對其他女人有非分之想!」

  他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耳朵聽見的美妙告白,「我是你的男人?」

  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男人」,這細微的差別所代表的含意已經如此明顯又明確,傅覺遙整顆心就像振翅飛出牢籠的鳥兒,感到無與倫比的歡欣與感動。

  「你一直笑啊笑的,到底在笑什麼?你當然是我的男人,不然你想當誰的男人?我警告你,你最好跟你那些青梅竹馬一刀兩斷,不準再對我以外的女人有非分之想!」

  「我從來不曾對其他女人有過非分之想,只對你有著無法抑制的渴望。」他的眼眸透出再也不必掩藏的渴慕光芒。

  「那你爲什麼要摸那隻孔雀?」謝自嫚非得要到一個答案不可。

  雖然傅覺遙很高興她如此與衆不同又驚天動地的示愛方式,但看她一直這麼生氣,他還是會心疼的,所以決定趕快把誤會解開。「我真的沒有碰過上官婉兒,也許是你看到的角度讓你有那種感覺,才會誤以爲我碰到了她。」

  「你懷疑我的眼力?」

  他伸手輕撫她氣得微微泛紅的臉頰,「我真的沒有碰過你以外的女人,你要我怎麼做,才願意相信我?」

  「我如果知道,就不會這麼氣了!」

  真是任性到極點的話。傅覺遙柔柔地笑歎,向她張開雙手,「自嫚,讓我抱抱你,好嗎?」

  「有用嗎?」

  她的情緒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像現在這樣仿佛大片帶著雷電的雨雲盤據心頭,揮之不去又難以抹滅的躁怒感,還是她生平第一次過上,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平息心中那雷電交加的怒氣。

  「讓我試試看吧?」

  傅覺遙說著,便在她一瞼質疑的表情中,輕輕將她擁入懷裡,然後不斷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就像安撫一頭猛獸,柔柔的撫著那正張狂豎立的獸毛,輕輕的,憐惜且愛戀滿溢。

  同時,他在她耳邊不斷輕柔的低語,「自嫚,不管你剛剛看見了什麼,我向你發誓,那絕對是一場誤會。我喜歡的女人只有你一個,自從遇見你之後,我所有的心思都被你佔據,絕不可能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更何況是碰觸她們,對我而言,我唯一想碰觸的就只有你,現在,未來,直到我們白發蒼蒼,我也只想像這樣抱著你,擁著你,一生一世都不放手。」

  謝自嫚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話語,發現重點就只有一個——他喜歡她。

  這件事她本來就知道了,所以實在不明白他這樣把幾個字就可以講完的事變成一長串的理由是什麼,雖然對他的言詞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他的動作與輕柔的嗓音竟然神奇的漸漸安撫了她的情緒,雖然還沒有完全讓她平息怒火,但已經足以讓她冷靜下來。

  「你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哄嗎?」

  傅覺遙笑了,手掌依舊輕輕熨撫著她的背,「是啊,現在的你簡直跟三歲小孩沒兩樣。」都一樣任性又蠻不講理。

  「那是因爲我很生氣啊!」

  「別氣了,太傷身,我會心疼的,很心疼、很心疼。」

  「心疼什麼啊?」她有時候還真是無法明白他的話,覺得他像說著異族語言。

  「還有,爲什麼這麼多天都不回來?」她不諒解的還有這件事。

  「其實我每天都有回山莊,只是沒有進房間而已。」傅覺遙據實以告,現在,他已經可以無所顧忌的對她說出所有實話了。

  「你在躲我?」

  「對。」

  「爲什麼?」謝自嫚的火氣又差點揚起,但他依舊輕撫著她的動作讓她沒有立即爆發。

  「因爲只要看見你,我就會想吻你,想撫摸你,撫摸你全身每一寸肌膚,然後想要讓你成爲我的女人,徹徹底底的。」他露骨的表白,希望她能徹底明白他心中對她的渴慕。

  「那就做啊!躲著我能做什麼?」

  傅覺遙的手不由得頓了下。到底是她太率性大膽,還是他太古闆保守?而她真的明白他想做的事嗎?還是她對這種男女之間的私密情事根本也覺得無所謂?

  想到她之前就算被他見到了裸身,也沒眨過半下眼睛,無所謂得就好像天天都會被人那樣撞見……難道,她真的曾經因爲太過無所謂而與別的男人發生過什麼事嗎?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的腦袋就不禁有些發暈,並且隨之翻騰而起妒意更是像千萬只螞蟻鑽咬著他的心。

  傅覺遙放開她,與她拉開一些距離,好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而他驀地發現,除了她眼中還殘有的些許怒火之外,他完全看不見一個女子在愛戀中應有的嬌羞或傾慕的神情,他不禁又開始猶疑了,她真的把他放進心裡了嗎?她真的對他有了男女之情嗎?

  「我該高興你這麼大膽示愛嗎?」他的語氣壓抑又猶疑,「還是你也曾對其他男人這般示愛過?」

  「啊?哪來的其他男人?」謝自嫚真是越來越弄不懂他腦袋裡究竟都裝了些什麼了,「我只有你一個男人。」

  她的話就像冰和火反覆往他身上交替傾注,教他乍狂又乍喜,他整顆心又瞬間充盈著歡愉,「真的嗎?真的只有我一個男人?」

  謝自嫚微微翻了個白眼,根本懶得再搭理他這種毫無意義的蠢問題。

  「你還沒回答我,難道你就爲了不敢吻我、摸我以及與我交歡,所以一直躲著我?爲什麼不敢?我拒絕你了嗎?還是我曾經拒絕過你?」她質問道。

  傅覺遙輕歎,真的嚴重懷疑她到底懂不懂一個男人的心思?懂不懂只有相愛的男女之間才會存在的纏綿愛欲?

  「自嫚,我不止想要你的身子,更想要你的心,如果你不愛我,那我就算得到了你的人,也終究不是真的擁有你,我希望我們是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擁有彼此的身體與心靈。」

  「那現在我們兩情相悅了,你不會再躲我了吧?」

  「你……真的愛我嗎?」傅覺遙定定注視著她,問得有些膽戰心驚。

  「愛啊。」她乾脆地道。

  「真的嗎?」

  「真的啊。」

  「可是……是真的嗎?」

  謝自嫚又翻了個白眼,一臉「你真煩人」的表情,「我不是已經說了嗎?你懷疑什麼?」

  「但是……」但是她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陷入愛戀中的女人啊,如果不是剛剛她展現出破壞力極強的怒氣,他肯定無法相信她是真的愛他——現在也很懷疑就是了。

  他真的很麻煩又囉裡吧嗦耶!謝自嫚原本還再想翻白眼,但一個念頭忽然掠過她腦海。

  眼一轉,她伸手一把抓過他的衣襟,將他的臉拉近,笑得燦爛,「你想要證明嗎?」

  「證明……」傅覺遙的話瞬間被她的唇吞噬。「唔……」

  謝自嫚另一手勾住他的頸項,深深吻上他的唇,學著他之前吻過她的方式,密密吮吻著他,而且憑著本能,她張口將香舌滑入他口中,與他交纏,吻得深入又火熱。

  「自嫚?」他趁著親吻的空隙趕緊出聲道:「現在……是大白天。」

  「那又怎麼樣?」她繼續著迷的吻著他。嗯,她果然很喜歡這種感覺,肯定會上癮的。

  傅覺遙必須一邊克制輕易被她激起的洶湧欲望,一邊試圖阻止她,「自嫚,等……等等……」

  「不等。」她一口回絕,直覺的將身子偎向他,緊貼住他的身軀。

  她全然本能的動作霎時引發他體內更深沉的火熱欲望,但是不行,事情的順序不該是這樣啊!

  傅覺遙努力拉回理智,握住她的雙肩,將她推開些許距離。「自嫚,等等……等一下。」

  「又怎麼了?」謝自嫚不耐煩的問。

  「你……你真的愛我嗎?還是只是覺得這樣肌膚相親的感覺很好,所以並不介意與我共度春宵?」他必須確定她的心意。

  「你以爲我天天找男人翻雲覆雨?」她真想敲他一記,好敲醒他那顆七彎八拐又不知變通的頑固腦袋。

  「當然不……」他的否定聽來卻是有點氣弱。

  「自嫚。」他忽然堅定的看著她,深情地道:「我不在乎你過去如何,我只希望從今以後的每一天,你都會把我放在心底。」

  她微揚起眉,「難道你當真以爲我曾經和無數男人歡愛過?」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最後竟得到這種結論?

  「當然不是!」傅覺遙大聲否認,緊緊皺起眉頭,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此刻複雜的心情,「我是說……如果……因爲……但是……」

  「夠了,閉嘴!」謝自嫚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對他無遠弗屆又莫名其妙的想像力打心底受不了,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這男人真是個麻煩的笨蛋啊,不愧是系出名門,死腦筋的部分跟他那些長輩們果真如出一轍。

  「你——很囉嗦。」她伸手將他往床上用力一推,由上往下俯視著他,笑得十足嫵媚,「而且——想太多。」

  這是傅覺遙第一次在謝自嫚臉上發現屬於女子的嬌媚神態,教他一時看得癡了。

  她豪邁的跨坐在他的身軀上,眉眼帶笑的俯下身,繼續迷戀的親吻他。

  「自嫚。」他雙手捧住她的臉,深情款款又無比真摯的說:「你一定要知道,我真的很愛你。」

  「我知道啊……嗯?」

  傅覺遙忽然翻過身軀,把她覆在身下,沙啞地道:「我們的頭一次,還是讓我來吧。」

  謝自嫚嫵媚的一笑,晶燦的眼眸睇著他,微殷的櫻唇像正在說著——隨你囉。

  他暗自吸氣。她躺在他身下的姿態,散發出一種從沒有過的嬌媚氣息,卻又隨性的展現出女子天生的柔美神韻,而她眉眼間所流露出的挑情媚意更是教他不禁爲之種魂顛倒,她的確向來是以本能活著的人,而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媚態,只屬於他一個。

  傅覺遙再也無須克制所有的渴慕和想望,俯下頭,纏綿地吻上她的唇,深深佔領這只屬於他的甜美滋味。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7:50

第九章

  「自嫚,你好美!」

  傅覺遙的雙手滑過她的身軀,探入她的衣裡,縱情撫觸她彈性十足的肌膚。她的曲線極美,他看過,摸過,也抱過,當然很清楚她的身子有多麼曼妙誘人。

  他早已幻想過無數次纏綿的愛撫她肌膚時的感受,此刻就像夢幻成真,教他意亂情迷。

  他輕柔的褪去她的衣服,而她則是毫不客氣的伸手扯開他的衣物。

  她肯定是不懂得「矜持」這兩個字怎麼寫,但這樣毫無保留的奔放情潮卻更教他難以自拔,更加無所顧忌的纏吻她的頸項,然後將唇往下移,在她胸前的渾圓流連不去。

  謝自嫚低呼一聲,有些訝異的看著他吮吻著她胸脯上的蓓蕾,身子無法克制的輕輕顫動了起來。

  「喜歡嗎?」傅覺遙舔吻著她的肌膚,雙手探尋著她的敏感部位,沙啞地低聲問。

  謝自嫚從喉嚨深處發出輕吟,「嗯……」

  她的身軀不自覺的隨著他的動作輕扭、晃動,他熱燙的大手與黏滑的唇舌在在教她渾身火熱,比喝了酒更令她紳魂迷醉。

  傅覺遙伸手撫向她腿間,摩挲著她大腿內側的細致肌膚,「這樣呢?感覺好嗎?」

  「好癢……」實際上卻是跟搔癢完全不同的難耐感受,謝自嫚顫動著身軀,無言的渴求著一種她還不明了的解放。

  「我想要吻遍你全身每一寸肌膚……」

  「那就吻吧!」

  她坦率又熱情的話語在在教他迷醉,激起他體內更熱切的情欲湧動,唇舌跟隨著他的手往下密密舔吻,一路燃起愛欲的火焰,烙下屬於他的印記,也換來她一聲又一聲的嬌喘呻吟。

  舔吻過她全身後,傅覺遙的唇回到她唇上,再度熱切的與她唇舌相纏。兩具身軀緊緊熨貼,肢體熱切的摩挲,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情欲享受。

  陽光透過窗子灑落謝自嫚全身,讓她充滿了一種熱情奔放的美。

  他的大手往下探尋她蜜源的入口,一邊吻著她的唇,手指一邊緩緩推送,進入濕潤的幽穴。

  從沒有體會過的情欲刺激,使得謝自嫚忍不住放聲吟叫。

  這樣的聲音聽在化耳裡宛如最美妙的樂音,他手指律動的速度漸漸加快,唇舌配合著律動,纏卷著她的舌,更強烈的牽引著激切的情欲。

  「這樣……我受不了……」她的身子本能的隨著他搖擺,頭則無法克制的左右擺動,難耐的不住呻吟。

  傅覺遙同樣壓抑且難耐,沙啞地道:「再等一下,我會讓你很舒服、很愉快的。」

  「我不要等,快一點……」謝自嫚渴望的催促著。

  「等待的滋味是甜美的。」他的手指在她體內忽快忽慢,忽深忽淺,像彈奏樂器般逗弄著。

  一波激情的湧動如浪潮席卷她全身,她不由得高聲的呻吟,渾身輕顫。

  傅覺遙擁著她平複這波情潮,在她耳邊低語,「自嫚,你真的好美、好棒……」

  他輕輕抽出手指,分開她纖細的雙腿,將他腿間的硬挺抵在她的私密處。「我要進入你體內了。」

  謝自嫚喘息著,身子輕顫,由於體內的騷動還沒得到完全的釋放,她難耐地催促道:「快一點……」

  傅覺遙緩緩地動作。當感覺到屬於處子的那道阻礙,他心中驀地湧出深切的憐愛與真切的激動。他當然明白她的個性,只是對愛情的不安教他無法完全冷靜的看待自身的憂慮,而此刻,所有的疑慮已全數消散。

  接著,他深深一挺,直接進入她體內最深處。

  謝自嫚忍不住激情地高聲吟叫。

  被她密密包裹的感覺是如此熾熱而強烈,傅覺遙暫時停頓下來,擁緊她,壓抑的在她耳邊輕聲問:「疼嗎?」

  「嗯?什麼?」謝自嫚只覺得那始終沒有消除的難耐騷動更加緊緊纏繞著她,他在她體內的感覺太強烈,太驚人,太教人欲火焚身了。

  既然他不動,她便本能的開始擺動腰身,引得他咬牙低吟。

  「自嫚……」

  她低啞地渴求道:「我……想要你快點動……」

  她的話語瞬間沖破他最後的理智,他雙手捧住她的腰臀,沙啞地道:「好,跟著我,我們一起……」

  傅覺遙不斷律動若,激烈而強猛,激蕩著兩人體內最深處的愛欲情潮。

  謝自嫚不住喘息、呻吟,置身於灼熱又銷魂的情欲火焰中,即使會被焚燒殆盡,她也心甘情願。

  「自嫚,舒服嗎?」

  「舒服……」

  他將她的雙腿纏上他的腰,抬起她的臀,更加深入的佔有她。

  隨著兩人同樣迷醉的呻吟與喘息,她緊緊將他吸附在她體內深處,溫熱又濡濕的幽徑纏綿的緊裹著他的硬挺。

  「自嫚,我快要……快要……」

  「我也是……」

  在一陣強猛的律動之後,他往她體內深深地沖刺,她則緊緊吸裹住他,兩人同時攀上銷魂的巔峰。

  當兩人釋放出最後的顫動,雙雙發出滿足的低歎。

  傅覺遙擁著謝自嫚躺下,平複喘息與激情的餘韻,一邊輕吻她的臉和她的唇,一邊深情的低語,「自嫚,你真的好棒……」

  接著,他準備退出她體內,她卻立即用力扳住他的身軀,讓他無法動作。

  「不要。」

  「自嫚?」

  她媚眼一揚,毫不掩飾眼眸裡對情欲的貪求,「再來一次。」

  博覺遙輕輕咬牙,發覺自己的硬挺在她體內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你喜歡這樣?」

  謝自嫚同樣感覺到他的欲望又變得壯碩,眼裡染上媚色,魅惑的輕吟了聲,「嗯……肯定會上癮的。」

  傅覺遙扶握著她開始不自覺開始輕輕擺動的腰身,先將她按住不動,憐惜的問:「身子不疼嗎?」

  他知道她並非尋常的弱女子,但畢竟是初嘗情欲滋味,在還不確定她的身子能否承受之前,爲了她好,他不該妄動。

  「什麼?」謝自嫚好一會兒後才會意,「喔,那個啊,跟聽說的完全不一樣,不怎麼疼,我身強體壯嘛。」

  事實上,那樣的疼痛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她可沒那麼脆弱。

  傅覺遙揚起唇,終於放任眼眸染進同樣露骨的情欲。看來,他顯然喚醒了一頭本能的獸呢,下過,這感覺真是太美妙了,他當然一點都不介意喚醒她體內的情欲本能,或者該說,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

  擁住她深深的一吻,他在她唇問低語,「那就再來一次吧。」

  兩人隨即再度進入火熱銷魂的情欲秘境,當激情再度攀至高峰,兩人也再度得到極致的快感……

  許久之後,傅覺遙再度擁著謝自嫚平複激情。

  天色已漸漸暗去,他們就這樣在房中唇舌交纏、彼此需索了一整個下午,要是被家裡的長輩們知道,肯定又會將他們大罵特罵一番了吧。

  想到這裡,傅覺遙忍不住揚唇,輕吻她的髮絲,「自嫚。」

  她埋在他懷中,發出滿足的低歎。這種事肯定、一定、絕對是會上癮的啊……

  傅覺遙一邊輕輕撫著她的髮絲,一邊真摯地低語,「自嫚,你從來沒有追問過我喜歡你哪一點,我想告訴你,早在還沒有見到你之前,我就已經對你産生了興趣,也許正是你不拘小節又豪爽的性格吸引了我,後來,當我第一眼見到你的裸身時,我就毫無抗拒能力的徹底陷了進去。我早就想要像今天這樣吻遍、嘗遍你的身子,卻必須耗盡力氣不碰觸你,你……自嫚?」

  他說了半天,她卻沒有任何反應,而且似乎動也不動,於是他垂眸往下一看。

  「自嫚?」

  傅覺遙愕然的發現,就在他發自肺腑的對她傾訴濃情密意的時候,她竟然睡著了。

  愣然看著懷中不知何時已然呼呼大睡的女人,他心中的感受真是萬般複雜,難以言喻。

  甜言蜜語對她而言根本沒用吧?就算他掏心挖肺,對她而言也根本只是可有可無吧?她……是真的愛他嗎?

  ※※※

  睡了一場好覺之後,隔天早上,謝自嫚神清氣爽的睜開眼睛。

  「早。」看見她終於醒來,傅覺遙來到床沿坐下,滿懷愛戀的看著她。他早就醒了,但不忍心叫醒她,便讓她睡個夠。

  謝自嫚揉了揉眼晴,「嗯,早。」她還不想坐起身,便繼續躺著賴床。

  他輕撫她的臉,迷戀的視線滑過她伸出被子的赤裸手臂,「你睡了挺久的。」

  她昨天才剛天黑就已睡去,雖然她向來能睡,但除了傷重初期,她不曾睡這麼久,害他以爲她生了什麼病,也怕是昨天他真的讓她太累了。

  「嗯,大概是前幾天都沒有睡好吧。」謝自嫚懶懶的說。

  連日難以成眠的躁怒感已經累積到她幾乎無法再負荷的地步,所以昨天她火氣才會那麼大,現在睡飽後,又覺得天下本無事了。

  「沒睡好?」

  「因爲沒有你可以抱著睡啊。」她坦白地道。

  傅覺遙因她一句話便霎時心花怒放,她總是可以如此輕易教他陷入憂傷,又瞬間讓他歡喜得仿佛飛上雲端。

  他忍不住俯下頭深深吻住她,她也自然的迎合他的吻,兩人唇舌相纏,綿密的貼合且極爲火熱,就像是天生注定相合的兩人,兩人的肢體與感官從一開始就契合得有如水乳交融,天衣無縫。

  深吻一番之後,他克制的離開她的唇。

  「咦,不繼續嗎?」謝自嫚身上的被子因受到扯動而滑下,露出她大半酥胸,她媚眼微張,朱唇微啓,像抹上了蜜汁般誘人。

  傅覺遙暗自吸氣,同樣也被挑引出體內的情欲。他伸手撫著她嫣紅的唇,舍不得移開。這頭本能的美獸啊……

  「先讓我說一件事。」他一邊輕吻著她的臉頰、她的眉眼,一邊在她耳畔低啞地道,打算趁她心神迷醉的時候,誘她應允一件事。

  「說。」謝自嫚主動將手采向他腰間的系帶。她仍裸著身,沒道理他還衣冠整齊。

  「自嫚,我們成親。」

  「不要。」她的動作沒停,出口的話語卻像刀刃,拒絕得鏗鏘有力。

  「不要?」傅覺遙一愕。她太過乾脆的拒絕讓他不由得咽回所有準備好用來誘哄她答應的甜言蜜語,半直起身看著她。「爲什麼還是不要?」

  「你來風花雪月寨當我的押寨相公,不要成親,直接就是我的男人。」謝自嫚扯下他的腰帶之後,接著便拉開他身上的外衣。

  「那你也是我的女人嗎?」

  「是啊,但我不成親。」

  「爲什麼?」

  「因爲我不想每天煮飯燒菜洗衣,還得生孩子、帶孩子。」

  傅覺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你不成親,只是因爲不想做這些事?」

  謝自嫚瞪他一眼,雙手的動作停了下來,「你難道不知道,這些事就是天底下最麻煩的事?我絕對不要成親,然後每天都必須做這、些、事!」

  女人只要成了親,就得天天忙著煮飯燒菜洗衣還得替小孩把屎把尿,看得她打心裡就覺得十足麻煩,所以她早就下定決心,絕不成親!

  看著她堅持的表情好半晌,傅覺遙最後忍不住笑歎出聲,「傻自嫚。」

  他真的有種好氣又好笑,又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不知道究竟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以往爲了她而産生的那些複雜糾結的心情,竟是如此徹底的敗在她的懶性之下—她不願意成親,竟然只是因爲懶?

  她真是有折磨他的本事啊。

  「跟我成親後,你絕對不必做那些事。」他保證道。

  「什麼?」

  「就算得做,也由我全數包辦。」嗯,當然生孩子除外。

  謝自嫚看他一眼,疑惑地道:「爲什麼你那麼堅持一定要成親?不過就是一樁做給別人看的麻煩事,爲什麼非得麻煩自己不可?」

  「因爲我想確定你是真正完全屬於我的。」

  「啊?」他又在說著哪個番邦的話?

  看著她一臉不解又嫌麻煩的表情,傅覺遙忍不住在心中輕歎,她對他的感情果然和他對她的不一樣嗎?她也許喜歡他,而且很可能極喜歡他的「男色」,然而她的真心呢?他究竟擁有了多少?

  但是沒關系,他不急,他可以慢慢等剄她完全屬於他,就算得花一輩子的時間,他也心甘情願,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了。「自嫚,過幾天,我們就回風花雪月寨吧。」

  「你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傅覺遙神秘的一笑,「差不多了。」

  謝自嫚點點頭,「嗯,那我們就回去吧。」在逍遙山莊裡過這種不怎麼逍遙的日子也過得差不多,是該回去了。

  他看向她掩在被子下的曼妙嬌軀一眼,「你不想生孩子,也是因爲覺得懷胎十月很麻煩?」

  經過昨天那激烈的翻雲覆雨,他們就算有了孩子也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就是啊。」謝自嫚回得理所當然。每次看見寨裡的孕婦挺著個大大的肚子還得忙裡忙外,她就覺得那真是太礙手礙腳了。

  傅覺遙再度俯下頭,在吻上她之前輕笑道:「但如果你不想生孩子,我們就不能這樣做了。」

  「咦?」她會意,霎時睜圓了眼。糟,她沒想到這一點!

  她猶豫的攏緊了眉頭,伸手按向他的胸膛,與他拉開一些距離,萬分掙扎的看著他。

  傅覺遙十足誘惑的笑著,伸手采進被子裡,大掌撫上她細致的肌膚,挑引著熱火的情欲,迷魅地低語,「也不能這樣了……」

  「嗯……」謝自嫚不禁敏感的輕吟出聲。

  欲望很快就戰勝了一切。

  「好吧,生就生!」她一臉慷慨赴義的表情。「但你得負責帶小孩。」這已是她的底限。

  「交給我吧。」傅覺遙笑道,也覺得這樣是比較好的做法,給她帶小孩,萬一再帶出另一個謝自嫚來該怎麼辦?

  對,他不必急,無論如何,她確實已經對他敞開了心房,他會一點一滴的挖掘出她對他的深情,一點一滴的引發出她對他的綿綿愛意,最終他一定能得到他所渴望的真心。

  他輕吻她的耳垂,深深地呢喃,「我愛你。」

  「我知道。」

  「那你愛我嗎?」

  「愛啊。」

  「真的嗎?」

  謝自嫚忽然又抬手按住他的胸膛,阻止他親吻的動作,一雙大眼定定看著他,眉眼間有種怒火引燃前的徵兆。

  「傅覺遙,我跟你說最後一次——」

  她語氣嚴厲,狠狠瞪著他。

  「我是不介意你每天反覆說你愛我,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但聽就聽,也沒什麼大不了,說不說更是你的自由,我封不了你的嘴,但是,爲什麼你非得每天也問我愛不愛你?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爲什麼還要拿這種蠢問題來煩我?」她越說越火大,「每天被你問這種蠢問題,我都快煩死了,最後一次警告你,以後都別再問了!不然我肯定跟你翻臉!」

  傅覺遙愣詫不已的看著她,因她這番怒氣騰騰的話而亂了思緒。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不愛我嗎?」

  謝自嫚氣得掄起拳頭在他眼前搖晃,「你非得要我打你一拳才會聰明點嗎?」

  「所以……你愛我?」

  「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不是懷疑……」只是很不安。

  「你這個笨蛋!我什麼時候說過謊了?」她怒道。

  闆言,傅覺遙心口猛地一震。她這句話就像一道雷轟然劈下,霎時震醒了他。

  確實,她沒有說過謊。

  她只是懶,但絕不會說謊。嗯,不說謊的原因也可能是她懶得說謊。

  總之,她就是懶,所以不會說謊,既然開口說愛,就絕對是愛了。

  而她愛了就是愛了,簡簡單單,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徹徹底底,沒有多餘的複雜情緒與不必要的紛亂心思,純粹得就像沒有半朵白雲的湛藍晴空。

  這就是她表現愛情的方式。

  他卻因爲太在乎她,想得太多,不但失了從容,更失去平常應有的判斷能力,一直以來,他顯然弄錯了方向,她就是個不同於一般人的女子,表現愛情的方式當然也不會與一般人一樣。

  她是那種說是了就是的人,所以甜言蜜語對她而言都是廢話。

  他說愛她,她便全盤接受,就算嫉妒.也是坦坦蕩蕩、威風凜凜的表現出來,絕不造作,也不矯揉,有什麼樣的心思就誠實說出什麼樣的話,磊落的表現出什麼樣的行爲,這就是她愛他的方式。

  硬要她像其他女子那般,深情款款、含羞帶怯的談情說愛,才願意相信她是真的愛他,根本是他自己愚蠢的古闆心思作祟,就像她常笑他的,他確實是個不知變通的老古闆。

  而現在,他已豁然開朗,細想過往她如何對待他的所有細節,他已經無須再有任何懷疑。

  「你愛我。」

  「沒錯。」

  「你真的愛我!」傅覺遙整個人、整顆心激動不已,雀躍萬分的緊緊擁抱住她。

  「廢話!」

  他埋在她頸間低語,「我以後不會再問了,因爲,我已經明白你是真的愛我。」只是表現愛情的方式並不尋常罷了。

  「你真的很麻煩耶!」謝自嫚搖頭歎道,雙手環抱住他的身軀。

  「嗯,是很麻煩,但是你完全接受這樣的我。」傅覺遙感覺出她的擁抱中有一種坦然且堅定不移的力量,她就是如此表現出對他的愛。

  「不然呢?」

  他笑了。

  恍然明白這一切之後,他忽然可以慢慢從這些小事與對話中更加深刻的了解,她明明是個徹頭徹尾的懶人,卻願意無條件接受他這種與她完全不同,並且對她來說絕對是種麻煩的個性。

  而且,雖然她常常嫌他麻煩,卻從來沒有否定過他對她的愛,以及她對他的愛,光憑這一點,他早就該明白的,她愛他——以她獨特的方式。

  「那我可以換個方式要求嗎?」傅覺遙拾起頭,深情凝視她的眼。

  「什麼?」

  「再說一次你愛我。」謝自嫚瞪著他,又是一臉嫌他麻煩的表情。

  「我想聽啊。」他笑得好愉快,知道她不會拒絕——她討厭受質疑,卻不會拒絕他死皮賴臉的要求。

  「愛!」她咬牙,又煩又火的大聲道:「愛死你了! 」

  傅覺遙心滿意足的對她深深一吻,「我也好愛你、好愛你!」

  「真是講不膩啊你?」

  「你不愛聽?」

  「我無所謂。」

  「那就讓我說吧,我愛你,很愛你……」「光會用說的?不會用行動證明給我看嗎?」謝自嫚眸光一變,雙手撫上早已經被她扯去所有衣物的結實胸膛。

  她的視線緩緩滑過他胸口鍛煉得極好的筋肉,雙手更是貪戀的在上頭不斷遊移。

  「我一直覺得你的胸膛摸起來感覺很好呢。」

  傅覺遙暗自吸氣,「我會好好證明給你看的,讓你明白我有多麼愛你。」

  低頭深深吻上她的唇,雙手纏上她曼妙的身軀,他想,看來他得先好好安撫這頭被他喚醒的野獸。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8:09

第十章

  謝自嫚一隻纖腿伸出被外,往他的小腿肚滑去,隨著兩人唇舌交纏的動作,小腳不斷在他腿間上下輕撫,迷魅的騷動著兩人的感官。

  透過不算厚的被子,傅覺遙可以清楚感受她嬌軀的曲線密密契合著他的,火熱且不掩情欲的款款擺動著,激引出更濃烈的情潮。

  他的手也沒有閑著,往她胸前撫去,揉捏著她胸前的渾圓。

  謝自嫚不禁發出舒服的輕吟,「啊,那裡……」

  傅覺遙的吻隨即滑到她胸前,吮上她已經挺立的蓓蕾,愛戀地低語,「這裡?」

  「嗯……」她將身向他拱去。

  他更加貪戀的愛撫她的敏感之處,以唇吮吻,以齒輕咬,濕熱的舌頭更是綿密地纏卷,逗惹得她輕顫連連。

  「不要這個……」謝自嫚難耐的扯去阻隔在兩人之間的被子。

  兩具同樣火熱的身軀霎時緊緊貼合,不留一絲縫隙。

  「我好喜歡這樣的感覺……」她輕歎一聲。

  「因爲我們彼此相屬。」傅覺遙沙啞地道,唇回到她唇上,深深地一吻。

  她的腿又往上一抬,朝他腰上一勾,將他的身軀貼抵在她腿間,狐媚得教人銷魂,明知她只是依本能動作,仍教他幾乎難以招架。

  「自嫚啊,你真是我最誘人的克星!」他在她唇上低語。

  「還不都是你調教出來的。」

  「所以我正在品嘗甜美得令人心醉神迷的成果啊。」

  「那就別多廢話了。」謝自嫚的腿貼撫著他腰,緩緩滑動著。

  傅覺遙迷醉的一笑,「如你所願。」

  他的唇繼續往滑下,烙燙過她濕熱的肌膚,燃起一片情欲烈焰。

  「我想要品嘗你的味道……」他已然滑到她腿間,抬高她的雙腿,吮上她甜蜜的花蕊。

  謝自嫚不禁歡快的呻吟,下身直覺的拱向他,纖細的雙腿更跨上他厚實的肩背,讓兩人得以更加貼合。

  傅覺遙著迷的舔吮著,盡情品嘗屬於她的味道,舌頭采弄著她的蕊瓣,感覺蜜汁不斷湧出,溫熱的蕊瓣更是顫動不休。

  她的頭不斷左右擺動,激情地高聲呻吟。

  待她這一波高張的情潮漸緩,他的唇才放開她,然後將早已昂然的硬挺抵在她腿間。

  謝自嫚半醚著眼,伸手探向兩人貼合的部位,沙啞地輕促,「快點,我想要……」

  「都是你的,都是……」傅覺遙啞聲輕喃,將她的雙腿高高抬起,一個動作深深挺入她體內。

  她滿足的輕歎。

  感覺她濕熱的緊窒包裹著他,將他深深吸附,他已經再也無法克制洶湧的情欲,快速的展開律動。

  兩人的低喘與呻吟聲在房內不斷回響,伴隨著肌膚一再貼觸、拍擊的聲響,與愛欲潮水的湧動聲,教人無比蝕骨銷魂。

  謝自嫚的雙腿緊緊纏上他的腰,腰臀隨著他的動作用力擺動,「深一點,再深一點……」

  傅覺遙情難自禁的不斷往她體內沖刺,「自嫚,你太棒了……」

  感覺她的甬道劇烈的顫動,然後收縮,將他緊緊留在她體內深處,他也緊接著展開最後的沖刺,縱情釋放灼熱的欲望種子。

  兩人同時到達銷魂的極樂境地,他深深吻上她的唇,與她同時發出滿足的呻吟。

  片刻後,謝自嫚意猶未盡的吮吻著他的唇,雙腿打算再度纏上他的腰,「再……啊?」

  傅覺遙已率先動作,輕笑著說:「我知道一次滿足不了你的。」

  「是你把我慣壞的。」

  「我就是想寵壞你。」他又在她唇上一吻,然後將她翻轉過身,讓她趴伏在床上。

  「咦?」她微訝。

  「我們換個方式。」他覆在她背上,一邊舔吻著她的耳垂,一邊低語。

  謝自嫚渾身酥麻的一顫,另一波情潮立即湧來,將她淹沒。

  傅覺遙沿著她的背舔吻而下,將她的身子以半跪伏的姿勢撐起,然後將硬挺從她臀後抵往她的蜜穴,「自嫚,我要進去了。」

  這銷魂的姿勢教她充滿另一種興奮與快感,催促道:「嗯……快點……」

  他隨即挺入她體內,並立即被她深深吸納。

  兩人同時滿足的發出讚歎的呻吟。

  傅覺遙停住不動,感受這不同的姿勢所帶來不同的鎖魂感。

  謝自嫚難耐的先開始動作,腰臀輕輕往後擺動,兩人交合之處撞擊著,她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呻吟。

  注視著她在陽光下美麗的背部曲線,他的心神不禁爲之一動,捧住她富彈性的俏臀,也開始往她體內猛力抽動。

  「自嫚……」

  兩人的律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引領彼此的神魂攀往極致的情欲巔峰。

  他漸漸加快速度,不斷往她濕潤熱燙的體內挺進抽送,深深撞擊著,兩人不斷發出歡愉的呻吟,同樣心蕩神馳。

  燦亮的陽光灑進房裡,他們熱切的愛欲情潮,讓此時的房裡比夏天的豔陽更加火熱。

  ※※※

  「傅覺遙要跟慕容家小姐成親了。」傅瑓逍一走進房門,劈頭便這麼說。謝自嫚正在吃飯,看他一眼,回道:「不可能。」

  還真是稀客,逍遙山莊上上下下百來口人,打從她住進來之役,除了僕傭們以外,沒半個傅家人願意「紆尊降貴」來到這個院落見她。

  不過,即使傅瑓逍從未踏進這個院落,也不表示她打算熱絡的歡迎他,她繼續大口吃著飯,懶得多看他一眼。

  啪一聲,一張大紅喜帖突然丟到她面前的桌上,喜帖上頭有著傅覺遙與慕容家小姐的名字。

  「傅覺遙跟慕容家小姐真的要成親了。」傅瑓逍又說了一次,語氣冷肅。

  謝自嫚用筷子夾起喜帖,看著上頭迎親的良辰吉日。「所以呢?」

  「這問題該問你自己。」

  「你要我立刻滾出山莊?」

  傅瑓逍微眯著眼,語氣不佳的質問:「你要放棄傅覺遙?」

  她把喜帖丟到一邊去,繼續扒飯,「怎麼可能?」

  「那你打算怎麼做?」

  謝自嫚懶懶地回道:「照吃照睡囉!」反正婚事肯定是假的。

  「難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傅覺遙已經失蹤兩天了不是嗎?聽好,那是因爲他被慕容家的人設計了,此刻正被軟禁,兩天後就要成親了,到時候,你就算後悔也來不反了。」

  她看他一眼,古怪地道:「這位兄長,他們兩人成親,不是你們傅家最希望的事嗎?你來這裡不是要趕我走,還一副要我想辦法破壞婚事的模樣,你是不是哪裡有毛病啊?」

  傅覺遙的確已經兩天沒有回來,但說他是失蹤,也不全然正確,因爲他並不是突然失蹤,更不是像之前那樣躲著她,事實上,他曾鄭重的告知她要離開幾天,而且,他那天離去之前,對她說了一句話……

  現在想來,她總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這個蠢土匪!」傅瑓逍怒道:「傅覺遙不是你的男人嗎?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娶別人?」

  「你……」她轉頭看著他,一個直覺閃過心頭,「是拐家人?」

  「沒錯。」他也承認得乾脆。

  她睜亮雙眼,終於願意正眼看他,感到有趣的上上下下打量起他來。

  「哇,易容得還真不錯,難道你一直這樣埋伏在逍遙山莊裡頭?那位真正的傅大哥呢?」

  「我只有今天易容成他,就是爲了要來告訴你傅覺遙即將成親的事。」

  「爲什麼要特地來告訴我?」

  「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傅覺遙娶別人?」

  「那又關你什麼事?」

  「我沒有向你說明的必要,何況現在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那我們該說些什麼?」

  「你到底打算怎麼做?」要不是他無法出面阻止這場婚事,才不會大費周章的跑來找這個沒腦袋的土匪頭子。

  「這還用說嗎?」謝自嫚一笑,一臉理所當然的霸氣神色。既然婚事確定要舉行,那她當然就只有一件事可做——「搶親!」

  ※※※

  大街上鑼鼓喧天,迎親隊伍拉得長長的,場面十分盛大,鞭炮聲哩啪啦響徹雲霄,將整條大街炸得滿地火紅,街道兩旁更站滿了前乘看熱鬧的百姓,極爲熱鬧。

  但,這卻是一場不太尋常的婚禮。

  由於傅家和慕容家同爲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兩家結親代表的是兩大勢力的結合,勢必對許多門派造成影響,乃是江湖上的一樁大事,所以婚禮盛大的程度就像是昭告所有江湖中人,要讓他們親眼見證兩家的結合。

  另外,此時大街兩旁並不只有百姓圍觀,更有許多江湖中人,他們的目的也許是祝賀,但也有可能有什麼其他不軌的意圖,所以雖然這是一場婚禮,但不論是迎親隊伍,還是四散在周遭各處的護衛們,每個人都像防衛著什麼似的,瞼上並沒有半點喜色,反而全是一副警戒謹慎的神色。

  最不尋常的是,今天的主角新郎官,傅家二公子傅覺遙正僵硬的坐在馬背上,一路上就只看到他眼珠子悠悠轉動,身子其他部位則是動也不動,就像尊雕像,應該是被點了穴,所以動彈不得。

  爲什麼要讓好好的新郎官動彈不得呢?而且,又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不尋常的古怪現像呢?

  有些感覺較爲敏銳的百姓們,已準備瞧瞧這場不尋常的婚禮會有什麼樣不尋常的狀況。

  「咦?」最先注意到異狀的是隊伍前頭的一名樂師。

  大街兩旁站滿了人群以及許多兩家的護衛們,路中央理應只有娶親的隊伍才對,然而前方竟然有道人影直挺挺的站在那兒,如果真的不是他眼花看錯,他會說,那個人的模樣看起來還真像是個準備打劫的土匪。

  事實上,那是個正宗的土匪沒錯!

  就見謝自嫚雙手環胸,大剃剌的站在大街中央,一臉百無聊賴的等著隊伍走到她面前。

  「那個土匪來了!」一名傅家的護衛同時發現她的存在,隨即向所有人高喊。

  只見隱於人群中的護衛們一徊個全都現身,奔到她和喜慶隊伍的中間,全都是一副準備開打的架式。

  那日謝自嫚在逍遙山莊大門前打昏傳覺遙的事跡,早就傳遍大街小巷,今日兩家的長輩們安排了所有可用的人力,也情商了不少江湖人士來幫忙,就是爲了對付她一個,絕不讓她把人帶走。

  謝自嫚的視線懶懶的掠過眼前看似陣仗相當龐大的護衛們和不少江湖中人,直直看向駿馬背上的傅覺遙,朝他瞪了一眼。

  「你要做什麼?」一名護衛大聲向她質問。

  她一臉「這是什麼蠢問題」的表情。

  「這路不是我開,這樹不是我栽,但馬背上那個新郎官卻是只屬於我,我絕不會讓他娶別的女人。」

  她狂妄的話教所有人傻了眼,樂師們更是早就停止了吹奏,好奇又興奮的關注著眼前事態的發展。

  「二少爺即將成親,勸你盡速離去,莫再留戀,否則休怪我們動手!」護衛大喊道。

  謝自嫚仰頭大笑兩聲,「我也奉勸你們,乖乖把他交給我,我可以好心的不動你們分毫。」

  「廢話不必多說!大膽匪徒,我們這就將你拿下,看你敢不敢再如此囂張!」

  「打架我很在行的喲!」

  她雖然笑得狂妄,仍帶著翩翩瀟灑的豪氣風範,教不少圍觀的百姓看傻了眼,那種渾然天成的豪情氣勢,就連他們所見過的許多大俠都不見得有她的三分氣概!

  兩方人馬一觸即發,由於謝自嫚的傷已經完全痊愈,打起架來當然萬夫莫敞,就算這陘所何人馬同時動手,也絕對打不贏她。

  只見她身手俐落的左踢右擊,武功之強,力道之猛,速度之快,完全沒人有辦法在她的拳腳下討到任何便宜。

  沒多久,兩家的護衛們便兵敗如山倒,一個接一個被她狠狠打倒在地上,無法爬起身。

  這個女土匪太強了啦!怎麼可能打得贏她啊?所有人心中莫不高聲哀叫。

  雖然傅家與慕容家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但顯然一點用處都沒有,他們只能節節敗退,最終一敗塗地。

  謝自嫚很快的將最後一個站著的人一拳擊倒,又踩過一個試圖爬起來的人,踢晉另一個試圖抓住她腳踝的人,滿意的看著眼前的殘兵敗將。

  嗯,看樣子也打得差不多了。

  接著,謝自嫚一飛身,越過所有人,俐落的來到傅覺遙旁邊,手刀一揮,照例將他擊昏,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他扛上肩,接著幾個縱躍便遠離了迎親隊伍,轉眼問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街上只剩下傅家和慕容家所有面色如土的護衛們,以及少了新郎官的迎親隊伍,還有津津有味的看了一場搶親戲碼的百姓們。

  之後,逍遙山莊附近的幾個大小城鎮,又有一則被喧騰得沸沸揚揚的傳聞開始流傳——逍遙山莊的二公子成親當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個女土匪頭子搶走,成了某個山寨的押寨相公,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嗚呼哀哉,可憐一個堂堂的玉面公子,竟然從此淪落土匪窩,落得萬劫不複的下場,可憐兮!

  出了城鎮,來到無人的郊野山道上後,謝自嫚對肩上的人道:「喂,可以睜開眼睛,也不必再一直抱著我不放了。」

  傅覺遙一笑,俐落的離開她的肩頭,看起來一派神清氣爽的模樣,但雙手仍環著她的身子,笑得迷人。

  「被你這樣扛著走,已經是第二次了呢。」

  他早已運氣解開穴道,根本不是真的不能動,但爲了完成脫離逍遙山莊的計劃,他必須動也不能動,還得乖乖讓她劈昏,直到完全離開城鎮。

  不過,有了上次被劈昏的經驗之後,這一次他便巧妙的避開要害,只是裝了個樣子昏過去,而因爲好幾天沒見到她,他便乘機將她抱個夠,根本不想放手。

  他相信,經過今天的「搶親」戲碼,不管是傅家還是慕容家的人,都不會再想要撮合他和慕容小姐了,更何況他已經決定不再回逍遙山莊,就算他們想討人,也得先過謝自嫚這一關,而見識過她的本領後,他們肯定沒那個膽量敢從她手中搶人。

  看他還不想放開她,謝自嫚也就乾脆的回抱住他,理直氣壯的道:「所以接下來換你扛我回風花雪月寨去。」

  她懶得走了。

  「回去當你的押寨相公嗎?」

  「當然。」

  傅覺遙笑著說:「沒問題。」

  「爲什麼不把你的計劃告訴我?」謝自嫚問道。剛剛在大街上第一眼看見他時,她就立即明白了他的計劃,因此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告訴了你,你會來搶親嗎?」肯定不會,他太了解她的懶性了。

  她想了下,同意道:「好吧,算你有理。」

  「你怎麼不太生氣的樣子?」

  那時她明明瞪了他一眼,他還以爲可以再次看見她嫉妒發火呢,不過,她大展身手的模樣,他也好生欣賞了一番,打從心底佩服之至。

  「有什麼好生氣的?」

  瞪他一眼也就夠了。

  「我要娶別人了。」

  「那是假的啊。」

  「你怎麼知道?」

  「本來就是假的啊!」

  在他在「失蹤」之前曾鄭重的對她說,一定要把他帶回風花雪月寨。

  光憑這句話,她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必擔心他會真的跟別人成親,事實上,他正等著她來把他搶走,從此以後成爲她山寨裡的人,與逍遙山莊再無瓜葛。

  「爲什麼你如此確定?」

  謝自嫚看他一眼,理所當然的道:「因爲你迷戀我迷戀得要命,不可能真的娶別人。」

  傅覺遙笑了,「那你什麼時候會迷戀我迷戀得要命?」

  「我怎麼知道?這又不是我的問題。」

  「是,這是我的問題了。」他忍不住親吻她,「我一定會努力,讓你有一天也同樣迷戀我迷戀得要命。」

  「但你是我的男人,就一輩子都得是我的男人。」

  「因爲你懶得換?」

  「當然。」

  傅覺遙仰頭大笑。果然是這樣的答案,不過,這就是她愛他的表現方式,他明白的。

  「那我就當你一輩子的押寨相公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7 00:58:27

尾聲

   回到風花雪月寨之後,兩人從此便過著逍遙自在又快活的日子。

  傅覺遙徹底實踐了他的許諾,不但包辦所有洗衣煮飯打掃等活兒,還必須迅速辦妥謝自嫚不時交代他的事,簡單來說,他已從一個金枝玉葉的公子哥兒變成一個苦命的押寨相公。

  但他卻甘之如飴,他相信,只要讓她越來越依賴他,她就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他。

  真是個自虐的笨男人啊。

  只是,現在有件事越來越教風花雪月寨裡的人們感到萬分苦惱,那就是他們兩個實在是太過親熱了啦!

  不管何時何地,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他們只要想親吻,就會大刺刺的當衆親吻起來,當然,大部分都是頭兒起的頭,但傅二公子沒必要那麼配合她吧?他不是個家教嚴謹的翩翮公子嗎?怎麼變得越來越豪放了啊?

  一個巴掌拍不響,但兩個巴掌肯定就可以拍得嚇嚇叫了!

  他們是真的很苦惱啊!

  不過,大家對於這樣的苦惱都盡可能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只要那個天下無敵的頭兒高興就好,不然他們還能怎麼樣呢?

  畢竟,謝自嫚的確是很開心,有傅覺遙的陪伴,她的日子真的是越來越逍遙快活。

  直到某一天,她忽然想起一件不應該忘記卻被她拋諸腦後許久的事。

  「對了,四家比試的那個畫軸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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