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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陶陶 -【兩小情無猜(竹馬戲青梅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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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4:18
標題:
陶陶 -【兩小情無猜(竹馬戲青梅之二)】《全文完》
陶陶 -
兩小情無猜
(竹馬戲青梅之二)
她從不在意他不會讀書、他家沒錢、他常常和人打架,
即使他變得不愛說話、變得不愛理她,
但只要他靜靜地待在她身邊,她就覺得心滿意足;
雖然她母親不許他們在一起,她仍堅決反抗到底,
然而他竟一聲不響的離開她,
讓她獨自面對昔日相處的點點滴滴,
彈珠、竹蜻蜓、他送的紙花及一枚塑膠戒指……
“等戒指不會從你的手指掉出來,我就娶你做新娘!”
想起他說過的話,傷心難過淚水便無聲落下,
強忍許久,她終於哭出聲,淚水滴落在戒指上,
她真的不懂,他為什麼要丟下她?為什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4:33
楔子
他縮在樹底下,雙手環抱著膝,深黝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馬路邊白色的鐵門,聽著屋內傳來單調的琴聲“咚——咚——”的敲在鍵盤上。
他閉上眼想休息一下,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突然止住,他睜開眼,下意識地往屋裏瞧去,忽然地瞥見窗邊有抹身影。他直覺地向一旁挪去,將自己縮在陰影中。
窗邊站了個小女孩,穿著一件淺色的鵝黃洋裝,長發梳成兩條辮子,他知道她,也見過她,他們家只隔了一條街。
他還知道她叫佩嘉,她的媽媽都叫她嘉嘉,還有,她家很有錢,她最近在學鋼琴,所以他每天都會聽見她的琴聲。
小女孩站在窗前,娟秀的臉蛋透著沉靜,白皙的肌膚帶著微微的粉意,纖瘦的身子印在窗上。
她的眸子穿過柏油路定在路旁的樹邊,瞧見午後的陽光稀疏地穿透樹枝,印了一地的圓點點,接著看見一只胳膊隱藏在樹蔭下,她貼近玻璃,呼吸在窗上染了一層薄霧,她眨眨眸子,離開窗邊。
男孩頓時難掩失落的心緒。他喜歡看她,因為她長得白白凈凈的,像畫在書裏帶著翅膀的天使。他閉上眼,覺得有些疲累,他將臉埋在膝蓋上,盡量不碰觸到傷口,他在這兒應該很安全,可以讓他好好睡上一覺……
佩嘉走出屋子往對面馬路瞧去,隱約瞧見樹下似乎有東西。
她在陽光下眨眼,嬌小的身子往前探,有好幾次她都感覺到有東西在路邊村旁,可她一直沒想去探究,但現在……爸爸媽媽不在,她不想練琴,而且,她好像看到一只胳臂跟腿……
她遲疑地往前走一步,而後小心地拉開白色小鐵門,走過馬路……
他不知道是什麼驚動了他,抬起頭,他首先瞧見一雙白的小腿和一截淡黃的裙擺,他驚慌的往上看,發現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回望著他,她微彎著身,辮子在他眼前搖晃著。
“你是誰?”
她開了口,聲音軟軟細細的,帶著一絲溫甜,讓他有些恍然。
“你流血了。”她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擰著兩道彎彎的眉,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因為他的手腳滿是被抽打過的痕跡。有些傷口甚至滲出了血。
他說不出話,只是盯著她。
“你——”她咬著下唇。“你流血了。”她指著他的手臂,一臉不解,不懂他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佩嘉擰著小眉頭。
“你……要去看醫生。”
她軟甜的聲音像微風一樣吹得他很舒服。
佩嘉見他不動也不說話,眉頭擰得更緊了,她站直身子,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又低頭瞧他。
倣佛下了決心似的,她說道:“你……你要不要到我家?我……我家有紅藥水。”她朝他伸出手。“我爸爸媽媽不在,到我家來,我幫你擦藥。”
他看著她白白軟軟的小手,沒動也沒說話。
“到我家。”她又說了一次。
他倣佛讓她催眠似的抬起手,卻在瞧見自己臟污的手時,欲意收回。
她抓住他。“走吧!”她拉起他。
他被動地起身,感覺到她掌心的柔軟與暖意;他任她拉他穿過馬路,走向她家。
燠熱的太陽照在兩人身上,耳邊凈是嘈雜的蟬鳴。這年天,兩人只有五歲,可他的心底自此有了她,再不能磨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4:55
第一章
開學前幾天,總是帶著些許混亂,楊漢成是所有人當中最能體會這種情形的,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五次開學了,如果把幼稚園也算進去的話,還能再多一次,而這紀錄在方圓一百公尺內可說是無人能及的。
基於照顧弱小的原則,他自然得照顧其他年紀較小的人,其中當然包括他的兩個弟弟和街坊鄰居的小孩。
“好了,快點把隊排好。”他示意六歲的文雁和小弟漢文排到前面來,卻沒料到八歲的大弟將小弟擠到後面去,兩人立刻準也不讓誰的推擠成一團。
“你們幹嘛!”他不高興地拉開兩人。
“二哥先推我的。”楊漢文宣誓自己的無辜,而後拉了拉被扯皺的制服。
“我要排前面。”楊漢強不甘示弱地說。
“你比較高,要排後面。”楊漢成瞪他。
“為什麼?”文雁出聲。她有張可愛圓潤的臉蛋,兩顆泛著挑紅,頭上帶著橘色圓頂學生帽。“你比阿強高,可是你在最前面。”邊說,她邊吃母親拿給她的饅頭。
“因為我是隊長,隊長要在前面指揮。”楊漢成立即道。
“我們又沒叫你做隊長。”楊漢強回嘴道。
“哈哈……”
一直在旁邊觀看的鄰居大嬸們全笑了開來。
“好了,都別吵。”楊母將二兒子拉到後頭去.每天先安頓這三個兒子就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開學第二天就想遲到是不是?你站文雁後面,阿文,到文雁旁邊去。”
楊漢強不高興地皺眉,可沒再說什麼。
“文雁……”許母突然從家中跑出米。“水壺別忘了。”她將一水壺斜掛在女兒的肩上。
“媽媽再見。”文雁笑咪咪的揮手道別。
“漢成,要記得把文雁帶到教室裏,她是一年五班。”許母抹了一下女兒額上的汗。
“我知道,許媽媽。”他回答。“我們要走了。”
“姐姐——”
文雁回頭,瞧見爸爸正抱著弟弟朝她揮手。“再見——”她開心地笑。
“我也要上學——”許昌盛尖叫著在父親的臂彎裏掙扎扭動。
“快走、快走。”許母催促道,回頭不忘數落丈夫一句。“怎麼把昌盛帶出來!”
“他吵著要出來嘛!”許冠民笑著舉高兒子,任他像只蟲似的扭來扭去。
“阿弟,你要乖一點——”文雁喊了一聲,用力揮手。
直到轉至另一條馬路,文雁才回身吃饅頭,當她感覺楊漢強走到她身邊時,立即抬起頭。
楊漢強看著她小小的臉藏在圓圓的寬邊學生帽裏,不由得笑出聲,她的頭加上寬大的橘色帽子,看起來就像一個鍋蓋。
“你笑什麼?”文雁眨著圓滾滾的雙眸。
“哥,二哥又跑到前面來了。”楊漢文立即抓著楊漢成的制服告狀。
“你很多話耶!楊漢文。”楊漢強生氣地瞪他一眼。
楊漢成轉身。“不可以三個人走在一起。”他訓斥道。
“為什麼?”楊漢強不服氣的反問。
“因為馬路就這麼大,三個人並排會擋到別人的路,還會被車撞到。”楊漢成怒視大弟。“你再跑到前面來我要打人了。”
“我——”
“佩嘉、佩嘉——”文雁突然出聲往前跑。
“文雁,不可以脫隊。”楊漢成喊了一聲,隨即仰天長嘆,一個班都比帶他們幾個容易。
“佩嘉——”文雁跑了一會兒後才在她面前停下。“你等很久了嗎?”她喘著氣。
佩嘉微笑著搖搖頭,兩條長辮子垂在胸前。“沒有很久。”
她的聲音細細柔柔的。
“我們才剛剛出來。”保姆笑著說了一句,瞧見三兄弟正往這兒跑來。“大家一起上學比較有伴。”她年約三十五,有張豐腴的臉蛋和身材。
”好了,文雁跟佩嘉排一起,我們還要去接阿煌。”楊漢成再次試圖讓大家排好隊。
“李媽,我去上學了。”佩嘉揮手。
“如果肚子餓了,書包裏有蘋果可以吃。”保姆目送他們離開。
“我媽媽有給我帶香蕉。”文雁從書包翻出一根香蕉來。
“上課的時候不可以吃東西。”楊漢成不忘囑咐。
“我知道,下課才能吃東西。”文雁將吃了一半的饅頭放進包包裏,轉動水壺蓋,卻發現緊栓著。
她回頭看見楊漢強跟楊漢文還在互相推來推去。“阿強,我打不開。”她將水壺拿到他面前。
楊漢強立刻接過,扭開蓋子後還給她。
文雁高興地含住吸管,喝著母親特制的青草茶。
楊漢成回頭道:“不要邊走邊喝。”
“我也口渴了。”楊漢文沒聽到他的話似的扭開自己的水壺蓋。
“現在不是遠足,不要邊走邊吃。”楊漢成生氣地道。
“遠足是什麼?”文雁發問。
楊漢成仰天長嘆一聲,有種無力感。“我不管你們了。”
“是阿煌。”佩嘉指著站在不遠處,背靠著墻壁,無聊地踢動地上石頭的曾逸煌。
他同他們一樣帶著橘色的學生帽,穿白制服、藍短褲,膝蓋上有道傷口,書包有些舊,但制服是新的。
一瞧見他們,曾逸煌立刻離開紅磚墻,下意識地調整一下書包。
“你怎麼跑這兒來不在家裏等我們?”楊漢成問。
“我媽說繞到我家不順路,叫我在這兒等你們。”曾逸煌又拉了一下書包。
楊漢成明白地點頭,說道:“你排漢文旁邊。”他示意大弟讓出位子。
楊漢強退後一步、落到隊伍的最後頭,他無聊地轉轉頭上的學生帽,不過沒說什麼。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學校走去,中途也遇上不少同校的學生和其他鄰居小朋友,甚至有初、高中生騎著腳踏車經過他們身邊。
楊漢成不時回頭叮嚀他們要靠外側,小心別讓車子撞上。
楊漢強則無聊地左右張望,忽然想起口袋裏有五塊錢,那是昨天他幫爸爸搬東西得到的獎賞。
“楊漢成——”王實尚從後面追上來,拍了一下同學的肩膀。他身材略瘦,比楊漢成幾乎矮了半顆頭,五官清秀。
“是你。”楊漢成回推他一下。
“你母雞帶小雞呀!”王實尚回頭瞧著一票小朋友。
文雁聽見他的評論而抬起頭。“什麼母雞帶小雞?”她只玩過老鷹捉小雞。
王實尚笑看著她。“你上一年級?”他看了一眼她口袋上的名牌,一年五班。
文雁點頭。
“長得真可愛。”他咧嘴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臉頰。
“你幹嘛!”楊漢強不知何時已跑到前面,而且不客氣地推了他一下,表情兇狠。
王實尚一個不小心,差點被他推倒,臉上凈是詫異的表情。“幹嘛推我?”
“誰教你亂換文雁,文雁只有二哥一個人可以摸。”楊漢文搶聲說明,因為自己之前也被教訓過好幾次,所以非常清楚原因。
“哦——”王實尚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麼小就愛來愛去——”他笑得很誇張。
聞言,楊漢強生氣地一拳搗在他臉上。
“啊——”王實尚立刻摔個狗吃屎。
楊漢文悶頭直笑,他也有過這種慘痛經驗,他以前嘲笑二哥說男生愛女生,結果就被二哥毒打一頓,害他後來都不敢亂說了。
楊漢成攔下弟弟的拳頭。“你皮在癢是不是?”他火大地踹了弟弟一腳。
楊漢強也不客氣地回敬一腳,頓時,兩兄弟就當街扭打了起來。
“哎喲……”楊漢文連忙跳離戰區,深怕被波及。
“不要打——”文雁生氣地衝上去捶打兩人。
佩嘉與曾逸煌走到一旁去,已習慣他們兄弟動不動就打架的習性,佩嘉翻開書包拿出青蘋果。
“給你。”她遞給曾逸煌,發現他左眼下有些瘀青,她知道那是打架時留下的,因為她常在楊家三兄弟身上看到,但她一直不明白阿煌到底是跟誰打架弄傷的?因為她從沒看過他跟別人打架。
“不用。”曾逸煌轉開頭,無聊地拉了拉書包,神情有些別扭。
“奶媽多給了我一個。”她將蘋果硬塞到他手上。
“我不要。”他抽手,就見蘋果筆直落下,在地上滾了幾圈。
這突發的狀況讓兩人呆了呆,佩嘉抬眼看向他,眸中凈是受傷之色,且帶著不解。“你為什麼不要?”以前他都不會拒絕,但最近這幾次他都不再接受,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變了。
曾逸煌在瞧見她受傷的神情後,急忙彎身撿起蘋果,遲疑地欲還她,佩嘉卻氣憤地轉過身去。
他慌張地喚了她一聲。“嘉嘉……我……”
“不理你了。”她生氣地往前跑。
“嘉嘉——”曾逸煌連忙追上去。
兩人突然的奔跑讓其他人皆愣住,楊漢成一把推開糾纏的大弟,叫道:“你們幹嘛跑?”他追上去。
“佩嘉?”文雁見狀也開始跑。
楊漢強弄不住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也跟了上去。
“等我。”站得遠遠的楊漢文深怕被丟下,急忙追上,留下王實尚一個人還站在原地。
他擦擦鼻子,一臉茫然,他到底是為什麼挨打?而且還是被比他小的人打倒。
“別跑——”他後知後覺地大叫一聲,這一拳非得打回來不可!
自從這次事件後,佩嘉與曾逸煌總鬧著別扭,旁人弄不清兩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兩人怪怪的,可又說不上哪兒怪。眾人都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兩人才打破藩籬,撥雲見日。
那是佩嘉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一天。
“佩嘉──”文雁穿著白色無袖上衣跟圓點黑裙,腳下蹬著紅色塑膠拖鞋,拖鞋上還有小飛俠的圖案。
琴聲歌止,佩嘉出現在紗窗門後。
“我們在烤地瓜,你要不要來吃?”文雁詢問,她的臉頰因日曬而泛紅。
佩嘉打開紗門。“我還要練琴。”她梳著兩條辮子,穿著淺藍細條紋洋裝,領口及下擺滾著白色蕾絲邊。
“一下下沒關係,而且阿強烤了好多。”文雁以手臂抹去額上的汗。“走嘛!你不去就只有我一個女生。”
佩嘉微笑,清秀的臉顯得有些稚氣。“有什麼關係?”文雁從小就跟楊家三兄弟一塊兒玩,怎麼突然在意起這個了?
“哼!都是他們愛亂說話。”文雁不高興地皺眉。“每次都會說我跟阿強。
“他們是誰?”佩嘉好奇的問。
“就是隔壁那些阿姨,還有班上的臭男生。”一說到這事她就臭著一張臉。
佩嘉笑容增大。“不要理他們就好了。”
“我就是聽了不高興嘛!”她孩子氣地將雙臂交叉在胸前。
聞言,佩嘉輕笑著。
“你跟我一起去嘛!”她拉她的手。
“可是……”佩嘉輕擰眉頭,她擔心會遇到曾逸煌,她現在在生他的氣,所以不想見他。“我要練琴。”
“回來再練。”文雁硬拉著她往外走。
“我不想去。”佩嘉抗拒著扯回自己的手。
“你……你是佩嘉嗎?”
文雁與佩嘉同時愣了一下,抬眼望著站在白色小門外的婦人。
婦人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意,蓬松過肩的發顯得淩亂,倣若剛起床模樣,發絲遮住她一半的臉,雙眼泛著血絲且稍稍腫起,唇色卻顯得有些蒼白。
她穿著青色的長柏材衫和碎花長裙,衣服有些歪斜,也有些皺,她下意識地梳了一下糾結的發,說道:“我是阿煌的媽媽,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佩嘉這才想起自己曾見過她,只是距離有些遠,所以印象不很深刻。
“我不知道。”佩嘉直愣愣地盯著她始終半垂的臉。
“阿煌在那邊田裏跟我們一起烤番薯。”文雁指了個方向。
“我們幫你叫他回去。”
“不用了——”她的語氣急促。“他跟你們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曾母扯出一抹虛弱的笑。“你們等一會兒見到他,就跟他說我去找朋友,晚上才會回來,要他先不要回家。”
“為什麼?”文雁一臉的狐疑。
曾母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道:“我走了。”她蹣跚地往前行。
佩嘉看著她往馬路上走去,忽地跑進屋裏,從鞋櫃中拿出一雙母親的涼鞋後再跑出來,文雁正要問她在幹嘛,就見她跑下走廊,拉開小門跑到馬路上去。
“曾媽媽——”她喚了聲。
婦人回過頭,佩嘉將涼鞋遞到她面前。“給你。”
她愣了一下,蒼白的臉頓時染上一抹紅。“沒關係,我……我不習慣穿鞋子……”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赤裸的雙足。
“我媽媽有很多。”佩嘉將涼鞋放到她足前,卻不小心瞥見她小腿內側有道青紫痕跡,就像她常在曾逸煌身上瞧見的一樣。
婦人看著地上優雅的白色涼鞋,顯得有些卻步。“不用了。”
佩嘉凝望著她以發絲遮住的半邊臉,說道:“沒關係,媽媽有好多鞋。”她後退一步。“我回去了。”她轉身跑走,不讓婦人有機會將鞋還給她。
佩嘉微喘著氣關上小門,回頭瞥見婦人猶疑了一下後,才穿上鞋離開。
“為什麼她沒穿鞋就跑出來了?”文雁好奇地看著她走遠。
“而且,天氣這麼熱,她為什麼穿長衣服?”她困惑地皺著眉頭。
佩嘉沒有回答她的話,婦人淩亂的發、赤裸的雙足及腳上的瘀痕盤據在腦海,讓她莫名的感到不安。
“我……我去拿一顆番薯就回來。”佩嘉突然道。
“好啊!”文雁綻出笑靨,沒追問她為什麼改變主意。
當兩人走到附近小公園旁的空地時,只見楊漢強拿著樹枝與其他玩伴打鬥,楊漢文則拿著樹枝在沙地上畫圖。
佩嘉掃視人群一眼,卻沒見到曾逸煌的蹤跡,她蹙著眉不安地絞了一下裙子。
“地瓜好了嗎?”文雁問了聲在畫圖的楊漢文。
“大哥說再悶一下就好了。”楊漢文以手抹平沙地。
“阿煌呢?”佩嘉細聲問。
“他說忘了東西要回家拿。”楊漢文在沙地上畫出一棵樹。
“回家?可是他媽媽叫他先不要回家。”文雁說道。
“為什麼?”楊漢文不解地發問。
“因為——佩嘉,你要去哪?”文雁看著佩嘉跑走,急忙問道。
“我去找阿煌。”佩嘉回頭說了一聲,她覺得好不安,而且還莫名地開始害怕起來,倏地,她停下腳步,不確定地問了一聲,“文雁,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啊!”文雁不假思索地點頭,反正地瓜也還沒好。
正在與人打鬥的楊漢強見她們才到又要走.不由得納悶問道:“文雁,你要去哪兒?”
文雁邊跑邊喊,“我陪佩嘉去找阿煌。”
楊漢強疑惑地停下打鬥,就在這電光石火時間,對手的樹枝掃過他的臉,他吃痛一聲,轉身避開,隨即火大且不留情地打回去。
“啊——”有人開始慘叫。
楊漢文抬頭朝他們望去,隨即吃吃笑了起來,看著鄰居的小孩被二哥打得抱頭鼠竄,真是笨死了,要是他,才不會笨得去跟二哥玩這種打架遊戲呢!
這時,剛從雜貨店買養樂多回來的楊漢成見到鄰居三個小孩被弟弟打得快要哭出來,急忙上前喝道:“阿強,你幹嘛!不是叫你讓他們?”
楊漢強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好像打得太用力了,才急忙停手。
楊漢成見鄰居的小孩各個眼眶含淚,倣佛就要大聲哭叫。
他急忙拿出養樂多說道:“一人一瓶。”
“我也要。”楊漢文起身跑到大哥面前。
楊漢成一邊發養樂多一邊問:“文雁呢?不是去叫佩嘉,乍麼這麼久還沒到?”
“她跟佩嘉去找阿煌。”楊漢文搶先發言。
“哦……”鄰居小孩阿榮故意拉長聲調說:“她們會被打。”
他張嘴喝了一大口養樂多。
“你亂說什麼。”楊漢強一臉不高興。“阿煌不會打人。”
阿榮大聲道:“我沒亂說.打人的又不是阿煌,是他爸,我媽說,他爸喝了酒就會打人。”
楊漢強一驚,轉身就跑,楊漢成在他身後喊叫。
楊漢文愣在原地,不明所以,隨即大叫.“你們去哪裏?等我——”
“好熱喔!”文雁以手扇風,無聊地四處張望。“等一下我們去買枝仔冰。”
“嗯!”佩嘉心不在焉地回答。
當兩人接近曾逸煌的家時,忽然聽見叫罵的怒吼聲。
“你跑……你們全都給我跑光光是不是……”。
佩嘉與文雁相視一眼,同時停住步伐。
“好像是阿煌他家耶!”文雁睜大雙眼。
嚴厲的叫罵聲與鞭打聲讓兩人躊躇不前,佩嘉緊張地握緊雙拳。“我……我們去看看……”雖然害怕,但她還是急急地向前行。
兩人低身前進,躲在紗門邊,佩嘉往裏瞧,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屋子的淩亂及污穢的酒氣,而後是曾逸煌讓人抓住及在空中揮舞著的皮帶,那劃過皮膚的抽打聲讓佩嘉瑟縮,攫隹曾逸煌的高大身形更讓她心臟狂跳。
她的腦中不斷閃過曾逸煌身上及婦人腳上的青紫,身子王忍不住地發顫起來。
“啊——”曾父的怒吼聲傳來。“咬我,你咬我——”
鞭打的聲音更加密集,文雁慌張地捂住耳朵。“佩嘉──”她抓住身邊的人。“我們先走了啦……”她雖看過鄰居的伯伯、阿姨打人,但從沒這樣讓她心驚過。
佩嘉惶恐的搖頭。“阿煌……阿煌怎麼辦?”
“我回去叫媽媽來。”文雁提議道,印象中,好像只要大人出面說一說就行了。
話畢,她皺起小眉頭,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她。
“文雁──”
她眼睛一亮,害怕的感覺頓時減輕不少。“是阿強!阿強——”她高興地大叫一聲,隨即捂住嘴。
“誰在外面?”
屋內的鞭打聲停止,佩嘉與文雁幾乎要嚇死了,兩人慌張地就要起身逃跑,可因害怕而腿軟的佩嘉卻顛簸一下,跪倒在地。
“唰”地一聲,紗門被用力拉開,“砰——”地好大一聲,差點嚇破兩人的膽。
佩嘉害怕地想要跑走,卻發現自己的手臂讓人抓住,她反射性地大叫,卻吸進一身酒臭,一抬眼,就瞧見曾金川泛黃的眼自及無神的雙眼,她害怕得全身發抖。
渾身是傷的曾逸煌在屋內聽見慘叫聲時,急忙由地上爬起。“佩……佩嘉……”他的表情是不可置信的。
跑了兩三步的文雁在聽見佩嘉的尖叫聲時連忙蟄回。“阿伯,你不要抓佩嘉。”文雁心急地拉著佩嘉另一邊的手臂,想把她拖走。
曾金川憤怒地叫嚷著,“你們在外面於什麼?!”他握緊手指。
“啊——”佩嘉痛叫一聲,掙扎著想扯回被抓疼的手臂。
“文雁——”楊漢強跑過來,在瞧見眼前的情勢時,整個人愣了一下。
“阿強,快點拉開佩嘉。”文雁提高嗓門大喊。
楊漢強與楊漢成走近,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對方是大人,他們不知該怎麼跟大人打交道。
“鏘——”突然一聲玻璃的碎裂聲讓所有的人全都僵住。
曾逸煌拿著酒瓶嘶喊道:“你再不放開佩嘉,我就把你的酒都摔破。”他一臉的激憤,紅腫的雙眼滿是恨意。
曾金川倣佛被踏到痛處的野獸,在瞬間有了反應,他放開小女孩轉身奔進屋,同時皮帶狠狠地抽向曾逸煌。
“你摔我的酒——”
曾逸煌將酒瓶丟向他,整個人靠向墻邊,急劇地喘息著。
“佩嘉,快點。”文雁心急地拉著她就跑。
“阿煌,不能丟下阿煌——”佩嘉害怕地哭出聲。
楊漢成閃進屋內,回聲道:“阿強,先帶她們跑。”他扛起倒在地上的籐椅往曾金川身上砸去,他從小打架打到現在,可還沒跟大人對峙過。
“阿煌,還不跑——”楊漢成大叫。
曾逸煌蹣跚地靠著墻邊走出去,曾金川像發瘋似的推倒身上的籐椅,並將楊漢成推倒在地。
“哥——”楊漢強跑進來。
“你進來幹嘛?!”楊漢成怒道,他推開楊漢強,皮帶在這時抽下,打上楊漢成及楊漢強的手臂。
兩人吃痛一聲,翻身跳起,皮帶再度揮下,楊漢成看準後用力抓住,楊漢強立刻幫忙拉著皮帶。
這時,文雁與佩嘉也一同跑了進來,在瞧見靠著墻,滿身是傷的曾逸煌時,佩嘉急忙上前攙著他。
“你出去,不要進來。”曾逸煌的口氣有些衝。
佩嘉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兇,她生氣地幾乎就想奪門而出,可他身上一條條的血痕讓她隱忍下來。她不睬他的怒氣,只是拉著他的手臂往外走去。
“我也來。”一旁的文雁也上前抓著皮帶,形成三個小孩與一個大人拔河的場面。
“文雁,你出去。”楊漢強嚷嚷著。
“我幫你們。”文雁漲紅臉,使出全身的力氣,剛剛只有她跟佩嘉時,她很害怕,但現在有楊漢強跟楊漢成在,她就不怕了。“放手。”楊漢成突然大叫一聲。
兩人反射性地松開手,曾金川立即踉蹌地向後倒退數步,一腳踏上地面的碎玻璃。“啊——”他慘叫一聲。
“快跑——”楊漢成大叫。
所有的人立刻全衝到外頭,卻差點撞上娜娜來遲的楊漢文。“你們在幹嘛?”楊漢文喘著氣問道,哥哥們跑得太快,害他現在才趕到。
楊漢強火大道:“你跟來幹嘛!”他捶了弟弟一記響頭。
“你幹嘛打我啊!”楊漢文怒喊。
“你們不要吵,快點走。”文雁生氣地說,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吵架。
語畢,就瞧見帶血的曾金川怒吼著跑出來,眾人大叫一聲——拔腿狂奔。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5:19
第二章
“等我——”楊漢文在後面喊叫,他停在路中央彎著身喘氣。
楊漢成停下腳步,“快點!”
“很累耶!”楊漢文抱怨道。
眾人跑到一處陰涼的墻角後後才稍事休息,一行人靠著墻喘氣,烈晶當空,讓所有的人熱得全身冒汗,曾逸煌緊抓住佩嘉的手,掌心泌出汗。
他仰頭直喘氣,而後轉向佩嘉,她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瞧,眼眶中蓄著溼意,兩人都沒說話,而後他先移開了視線。
“有追來嗎?”文雁小聲問,還擔心的想往來時路探看。
楊漢強探頭出去,文雁緊張兮兮的抓著他的衣裳歪頭往外瞧。
“沒有。”楊漢強靠回墻邊,一個勁兒的喘著氣。
眾人相視一眼,這才放松心情。
文雁露出笑。“剛剛好可怕喔!”
楊漢強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扇涼,而後抬手擦拭額上的汗。
“呵!阿強,你的手——”文雁抓住他的手,發現他的上臂有道紅色的痕跡。
“沒什麼,剛剛被打到的。”楊漢強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肩。
“為什麼被打?”完全在狀況外的楊漢文出聲發問,他看了滿身是鞭痕的阿煌一眼,不懂他為什麼會被打成這樣?雖然爸媽生氣的時候偶爾也會用籐條打他們幾下,可真的只是幾下而已……
他想問阿煌,可瞧見阿煌冷漠的臉,他就什麼也問不出口,只好轉而向大哥尋求答案。
楊漢成輕敲一下弟弟的頭。“好了,不要問那麼多。”其實他也不懂。他抹去臉上的汗說道:“你們別亂跑,我去買冰。”他往對街的雜貨店走去。
佩嘉看了一眼始終不吭一聲的曾逸煌,不覺咬著下後,他想說話,卻不知要說什麼,她想哭,可又不願在這時落下淚來“逸煌流血了。”文雁指著他腳上破皮的傷痕。
“沒關係。”曾逸煌低頭悶聲說了一句。
“阿煌,你爸爸為什麼這麼兇?”文雁繼續發問。
曾逸煌沒說話,只是盯著自己沒穿鞋的雙腳。
“文雁,你別問了。”楊漢強拉了她一下。
“為什麼?”文雁不解的皺起眉頭。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事實上,他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沉默持續了幾秒,直到楊漢文出聲,“大哥買冰回來了。”
楊漢成越過馬路,發給每個人一支冰棒。
大夥兒的心情立刻轉好,坐下一塊兒吃冰棒,文雁笑著吃一口楊漢強的八寶冰,把自已的紅豆牛奶冰也給他吃一口。
“我也要。”楊漢文湊過來想吃紅豆冰,卻讓楊漢強推開頭。
“吃你自己的。”楊漢強瞪他。
“為什麼你能吃我不能?”楊漢文不滿的大叫。
文雁看著他,將冰棒舉到他面前。“也給你吃一口。但不能力大口喔!”
楊漢文的頭一湊過來,楊漢強就立刻將他推開。“哥的是芋頭冰,你去吃芋頭的。”楊漢強的語氣很強硬。
“哼!每次都這樣。”楊漢文不滿地抱怨。“我又不要芋頭,我要紅豆。”
佩嘉一邊聽著揚氏兄弟吵鬧爭執,一邊吃冰,她抬眼望向曾逸煌,卻見他只是低頭埋首吃東西,她的手讓他握出了汗,溼溼的感覺有些不舒服,她想抽回手擦一擦,卻發現他一直握得好牢。
“阿煌?”她軟軟地喚了一聲。
他動了一下,偏頭看她。“嗯?”他回應的語氣有些生硬。
“我……”她頓了一下。“等一下我幫你擦藥。”
“不用。”他的語氣有些悶悶的。
她看他一眼,隨即低下頭來,淚水募地落在地上,印成溼溼的小圓點,像雨珠。
她扭著手,不要他握,他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心慌地瞧見她腮邊掛著淚水,肩膀微微抽動著。
“佩嘉?”他的語氣有絲緊張。
“我要回家了。”佩嘉拭著淚說。
楊漢成轉頭看他們。“回家?”他想了一下。“這樣也好,佩嘉,你家不是有冷氣?我們去你家吹冷氣好了。”在這兒都快熱暈了。
“好啊、好啊!”文雁開心地笑,冷氣比電風扇涼好多好多。
佩嘉微愣,一會兒才道:“你們不是在烤地瓜嗎?”她沒料到他們會想到她家去。
“啊——”眾人大叫了一聲,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一邊吃地瓜一邊吹冷氣更好。”文雁興高採烈地說。“還有,再買枝冰。”
“哪來那麼多錢!”楊漢成皺起眉。“你們吃的冰是我的零用錢耶!”
“我有,我有十塊。”文雁掏出口袋裏的硬幣。“阿強,你呢?”
“我只有五塊。”楊漢強也掏出錢來。
“這麼少。”文雁嘟著嘴皺眉。
“我昨天抽了一堆綠豆糕給你吃,當然沒錢了。”楊漢強立刻遭。“阿文,你的錢呢?”
“在豬公裏。”楊漢文微笑著說。
“去拿出來。”楊漢強命令道。
“不要。”楊漢文拒絕。“那個是我要買底片的。”
“你買底片幹嘛!每次都亂拍。”楊漢成一臉的不以為然。
“我哪有啊!”楊漢文辯稱。
佩嘉見他們三兄弟又要吵起來,連忙道;“我有五十塊。”
她從裙袋內拿出鈔票,再吵下去,他們一定又會打起來了。
語畢,現場立刻鴉雀無聲,大家全瞪著那張五十塊鈔票。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錢?”文雁羨慕地說。雖然知道佩嘉的爹媽很有錢,可沒想到他們給零用錢也這麼大方。
“媽媽給我的。”她把錢遞給楊漢成。“你們去買東西,我得先回家了。”
“好。”楊漢成咧嘴笑著,不客氣地接過,開始分配眾人的工作,“阿強,你跟文雁去拿地瓜,我跟阿文去買冰,阿煌先跟佩嘉回去。”
楊家三兄弟與文雁高興地一起離開,留下佩嘉與曾逸煌兩人仍在坐在原地。
“我要回去了。”她起身。
他松開一直握著的手,沒說話,也沒動,仍是坐著。
佩嘉咬著下唇。“你……你要不要起來?”
他的身子動了一下,抬眸看向她,表情猶疑,一會兒才扶著墻慢慢起身。
佩嘉瞧見他糾結的表情,知道他很痛,她強忍住淚,伸 攙著他的腰,讓他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你——”
“你不要說話了。”她截斷他的話。
他沒再吭聲,只是扶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這時,已離他們好大一段路的楊漢文開口問道:“阿煌為什麼被他爸爸打成這樣?他為什麼不跑?”楊漢文發問,每次他媽要打他,他都會跑給媽媽追。
“他被抓住了。”楊漢強回答。
“對啊!他爸爸好可怕,而且好臭,都是酒的味道。”文雁補充說明。
楊漢成皺著眉頭思索,“要想個辦法才行,難怪阿煌每次身上都會有那麼多傷。”以前問他他都含糊帶過,沒想到他有這麼可怕的爸爸。
“叫爸去說好了,大人說比較有用。”楊漢強建議道。
“我也叫我爸去。”文雁附和,隨即又加了一句,“萬一說了也沒用怎麼辦?”
“那就叫阿煌住我們家,不要回去了。”楊漢文天真地說。
“不行,媽不會答應的。”楊漢強回答。
“為什麼?”楊漢文反駁道。
“媽每次都說養我們三個已經很煩了,怎麼可能會願意再多養一個。”楊漢強說。
楊漢成點點頭。“大人很煩的,一堆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的。”
“那我們把他藏起來,等他爸爸不生氣了再讓他回去。”文雁提議。
“藏起來?”楊漢文抓抓頭。
“對啊!藏在佩嘉家裏,反正她爸爸媽媽每次都不在。”文雁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順便教他跑快一點,這樣就不會被他爸爸抓到了。”楊漢強也說。“媽每次要打我們,我們一下子就跑走了,媽根本追不上。”
“看來也只好先這樣了。”楊漢成搔搔頭說。
佩嘉拿來小藥箱為曾逸煌擦拭傷口,他的小腿上全是一條條的抽痕,手上也有、背上也有,有些還因為破皮而泛出血絲,有些則是舊傷轉成的青紫色痕跡,看著他傷痕累累的模樣,佩嘉差點又落下淚來。
“阿煌……”她以棉花沾紅藥水輕擦他的傷口。“你爸爸為什麼打你?”她擰著眉心,眼眶溼潤。
“不知道。”他皺眉,不想談這件事。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你做了什麼讓你爸爸生氣的事嗎?”
“沒有。”他忽然拔高聲音。“我回家,他……”曾逸煌止住了話語,臉孔漲得通紅,他氣怒的撇開臉,不發一言。
“你爸爸——”
“你不要問了,你以後也不要再到我家去。”他大聲地截斷她的話。
他的壞脾氣讓佩嘉惱怒地轉開頭,淚水瞬間溢出眼眶,她不服輸地拭去。
沒聽到她說話,他慢慢轉頭向她。“佩嘉……”
她故意扭過身子背對他。
“我……””他別扭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裳。”我不是故意要回你那麼大聲的,對不起……”
她沒有說話,只是揉了揉眼睛。
曾逸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要哭……我是不要你被他打,才叫你不要到我家去的。對了,我……我有東西給你。”他這才想起口袋裏的糖果。“我回家拿這個。”
佩嘉依舊緘默,不過倒是偷偷轉了頭,黑眸悄悄地瞥他。
曾逸煌微抬起身子,右手滑進口袋拿出海心棒棒糖,可塑膠管卻因為被塞在口袋裏而彎曲,連上頭的糖果都碎了。
他捧著碎裂的棒棒糖,表情有些尷尬且不知所措,當察覺到她的視線時,急忙將糖果往口袋裏塞回去。
“這個不要了。”
“為什麼不要了?”佩嘉急道,伸手去拿。
“碎掉了。”
佩嘉一把搶過,在瞧見彎曲的塑膠管跟碎裂的梅心糖曲忽然破涕為笑。
“不要這個了,下次我再買一個給你。”曾逸煌心急的說.“我喜歡這個。”佩嘉執著地說。這是他第一次買來送地東西,而且還是她最喜歡的梅心糖。
曾逸煌弄不懂她,不過也沒再爭辯,只要見她高興,他就高興了。“我本來想要買多一點給你,可是我沒這麼多錢。”
“我只要一個就好了。”她將彎曲的塑膠管拉直。
“但是碎了……”他漲紅臉。
“碎了吃更方便。”她解開纏繞的橡皮圈,拿出一小塊碎糖遞給他。
“你吃就好。”他說。他不喜歡吃這個東西,他喜歡吃那種紅紅的芒果幹。
“我只喜歡吃有酸梅的地方,邊邊的給你吃。”她拿出中間的酸梅放人自己的口中,外層包裹著的麥芽糖讓她嘗到甜味。
“快點。”她示意他也吃。
他只好拿了一塊破裂的麥芽糖放人口中,她燦爛的笑靨讓他看傻了眼,他沒想到送她一支棒棒糖就能讓她這麼高興。
兩人靠著沙發吃得很開心,他握著她的小手讓她幫他擦藥,雖然傷口很疼,可他的心卻很快樂,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能看著她的笑臉,他就覺得很安心。
他決定了,他以後要買更多的東西給她!
自從這件事後,兩人又快快樂樂地在一塊兒了,不鬧別扭、不使小性子,唯一改變的是佩嘉常要曾逸煌到她家去做功課,無聊的時候就看電視,借以躲避他爸爸的毒打,佩嘉還教他彈鋼琴,兩人興起時,還常按著琴健胡亂彈奏。
至於楊家兄弟不知怎回事,突然三不五時就找曾逸煌打架,將他摔得慘兮兮,佩矗起初很生氣,後來文雁說,他們是在教他跆拳道;她有絲茫然,不過,在聽到這會讓曾逸煌不那麼容易被他爸爸抓住後,佩嘉也就釋懷了。
雖然他們想到了這樣的好辦法,但曾逸煌似乎再怎麼快也依舊慢父親一步,傷痕如往常般經常出現,他屬於孩子的天真與笑容在生活的磨難中迅速褪去。
他越來越沉我,而他與佩嘉的鴻溝也越來越大,有時,他會憤恨地對她嘶吼,氣憤自己的弱小,他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加總會有一絲害怕,因為他似乎變成了她不認識的人,她也想過要快快長大,但卻從沒用這麼生氣的語氣講過。
在他們升上三年級後,曾逸煌的母親住進了醫院,他們一群人到醫院探望的時候,瞧見他父親跪在病床前,說了些他很後悔之類的話。
佩嘉沒有聽仔細,因為曾逸煌娘家的人都在謾罵,聲音大得蓋過了他父親的話語。
她從病房的門縫中看見曾伯母的臉腫得很大,身上裹了許多紗布,這景象讓她驚懼,他們一行人互看了一眼後,悄悄地又離開了醫院,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良久,佩嘉才問:“警察不能把他爸爸關起來嗎?”
“我問過我爸爸,他說警察不管這種事。”回答的是文雁她的眉心也是緊皺著的。
“為什麼?”輪到楊漢文發問。“每次我們不聽話,大人不都愛說警察來了,警察會把我們捉去?”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有答案,最後只能歸結於——大人最奇怪了。
一個禮拜後,曾逸煌來找她。
“這給你。”他掏出梅心糖。
佩嘉伸手接過。“你媽媽好一點了嗎?”
“嗯!”他應了一聲。“你吃啊!”他看著她白凈的臉,努力地盯著她,像是要努力將她記在心上一樣。
“嗯!”她松開綁著的橡皮圈。“你要不要吃布丁?媽媽買了很多。”
“佩嘉……”他喊她一聲。
“嗯?”她抬眼看他。“什麼?”
“我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微笑。“真的嗎?”她為他感到很高興。
“嗯!”他忽然轉開視線,盯著地面。“我們要……要搬去我外婆家住。”
她一臉疑惑。
“外婆叫我們去跟她住,這樣他就打不到我們了。”他仍舊盯著地板說。
佩嘉沒應聲,只是呆愣著。
兩人徑自沉默著,只聽見外頭蟬鳴的卿卿聲。
半晌,他抬起頭說道:“你吃呵!”他舉起她的手,將糖果湊到她嘴邊。“外婆給我二十塊錢,等一下我們去抽東西。”
“搬家……”她頓了一下。“很遠嗎?”
“嗯!要騎摩托車。”他又說了一句。“快點吃。”
她忽然難過起來,又問道:“騎很久嗎?”
“嗯!”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我們去幹仔店,外婆給我二十塊。”他似乎忘了自己已經說過這句話,於是又重復了一次。
她抽回手。“我不要去,我要寫作業。”她生起悶氣來。
他呆了幾秒後才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她鼓著腮幫子,撇開頭不看他。
“我也不想搬家,可是……可是我更不想看到我媽受傷。”他的語氣有些激動。她沒說話,只是抿著嘴。
他握緊膝上的拳頭。“我要走了。”他忽然起身。
她沒動。
他突然跑了出去,當他將紗門弄得震天響時,她伸手揉了揉眼睛,水珠在她手背上輕輕滑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紗門的碰撞聲讓她抬起頭,她轉向門口,瞧見他又跑了回來。他喘著氣走到她身邊,將手上的糖果全撒在她的裙子上。
“都給你。”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她低頭,瞧著裙子上的蝦味先、口香糖、酸梅、梅心糖和一堆小東西。
佩嘉抬頭望向他,他卻局促不安地轉開視線。“我們在學校還是可以見面的……”
她終於嚶嚶地哭出聲,他立刻轉向她。“你不要哭啦!”他顯得手足無措。
“我才……沒哭……”她不甘示弱地說。
他在她身邊坐下。“等一下我們再來敲你的鋼琴。”他突然握著她的手,軟軟的觸感讓他心跳加快了些。
佩嘉微愣了一下,但沒有掙脫,以前他很喜歡握她的手,後來就越來越少了。
“好。”她擦著淚,兩人相視一笑。
這天,兩人玩得很開心,一邊吃東西、一邊敲鋼琴,叮叮咚咚的吵鬧聲夾雜著兩人的笑聲。
稍晚,佩嘉從豬公裏挖出了一百塊,還找了楊家三兄弟跟文雁一起出來吃東西,一群人跑到好幾條街外看人鋪柏油,那臭味讓人掩鼻,不過,他們還是很好奇地站在一旁看著柏油鋪在馬路上變成一條黑黑的路,連他們的衣服都無法幸免,全都沾上了一點一點的印子。
當他們回家時,天色都暗了,意外地,佩嘉瞧見母親站在門口,她直覺地拉了一下裙子,想拂去印在上面的黑點。
“跑去哪兒了?”鄭秀玉攏上兩道修飾完美的柳眉,燙卷的發絲垂在肩上,唇上染著粉紅,頸上戴著珍珠項鏈,一襲剪裁大方的鵝黃連身及膝裙將她襯托得好高貴。
曾逸煌看她一眼,眉頭皺了一下。
“姚媽媽好。”一旁的文雁先開口打招呼。
“嗯!”她冷冷地應了聲。“玩得這麼臟,進去把衣服換下來。”
“哦!”佩嘉頷首,對眾人說:“再見。””
“再見。”文雁朝她揮揮手。
當她們母女倆走進屋裏後,文雁立刻吐吐舌頭。“佩慕完了,一定會被她媽媽罵的。”
“我們回去也會被罵。”楊漢強低頭瞄了一下白衣上的黑點,媽看到可能會發瘋,說不定還會氣得拿籐條抽他們。
“哈……我躲得遠遠的沒弄到。”楊漢文高興地拍手笑著。
楊漢成與楊漢強同時敲了一下他的頭。“你幸災樂禍啊,你!”
“啊一-”楊漢文哀叫一聲。
“哈……”見狀,文雁笑得好開心。’曾逸煌鎖著眉宇,視線不時往姚家瞥去。
一進屋,鄭秀玉立刻道:“說多少次了,不要跟他們出去野。”
佩嘉沒應聲,只是往樓上跑,鄭秀玉的聲音卻緊跟而來。
“你的鋼琴老師說你最近都沒在練琴,是不是玩瘋了?你都三年級了,還老是跟他們混在一起,尤其是那個什麼阿煌;他爸是個沒出息的酒鬼,他能好到哪兒去——”
“阿煌不像他爸爸。”佩嘉生氣地應了一聲。
鄭秀玉沉下臉。“一提他,你就跟我頂嘴。”她用食指推了一下她的額頭。“以後不許他進來家裏,也不許跟他混在一起。”
佩嘉沒說話,只是氣呼呼的瞪著母親。
“你這是什麼眼神?”鄭秀玉怒道。
佩嘉嚷嚷著,“你從來都不在家,卻要管那麼多——”
“你說什麼!”鄭秀玉以手指輕打了一下她的嘴。“我是你媽,不能管你嗎?”
佩甚低頭,淚水凝聚在眼中。
鄭秀玉嘆口氣,以手指按了按太陽穴。“算了,我晚一點再跟你說,我還要有事要出去。”她轉身走向主臥室,打算換套衣服。
佩嘉低泣著,肩膀顫抖,她討厭大人,她最討厭大人了!
第二天,曾逸煌坐上他舅舅的摩托車離開,他們在後頭跟著跑著,佩嘉雖然感到難過,但想到他們能在學校碰面,心情也就好轉些。
佩嘉沒想到的是,年紀越長後,用於男女生的界線也越來越清楚,當坐在她隔壁的男生以粉筆在兩人桌上畫下醜陋的白線後,曾逸煌似乎也讓這條線擋在兩人之間。
在學校裏,他見到她時,開始不太打招呼,只是瞄了她一眼後,就跟其他男生一起玩耍。
只要她找他說上幾句話,同學就起哄著叫嚷:哦——男生愛女生。她總是漲紅著臉,又氣又惱,卻不知該怎麼辦。
有時隔壁班的文雁聽見,會衝過來幫她打那些臭男生,可她做不到,她不是文雁,而曾逸煌也不是一天到晚找人打架,讓人見了就怕的楊漢強,於是尷尬在兩人之間越築越深。
“喂!你超過線了。”
佩嘉眨眨眼,轉向江俊棋。
“你的手。”江俊棋以手指戳她的手肘。
佩嘉不高興地皺眉縮回手,隨即偏頭望向窗外。
“喂——”他毫無預警地拉了一下她的辮子。
她吃痛地悶哼一聲,氣道:“你做什麼!”她怒視著他。
“哈……生氣了——”江俊棋莫名地哈哈笑了起來。
長大後,佩嘉才明了,他其實是沒有惡意的,只是一般小男生表達喜歡的無聊舉動,可當時在她眼中,她是完全不懂的,只覺得他很討厭,自從與他同坐後,他就一直找她麻煩。
江俊棋惡劣地又拉她一下,佩嘉生氣地要打他,他立刻跑離座位,班上其他同學則嘻嘻哈哈地看看他們。
佩嘉原本要追上去,但在看見站在教室後面的曾逸煌後,她又改變主意的坐了下來,最近他一直不睬她,她也與他賭氣,不想理他、不想瞧他。
江俊棋見她沒追上來,於是又跑回來扯她的頭發,佩嘉氣得紅了眼眶,揮手打他。
“你做什——”
佩嘉話還沒說完,江俊棋就突然讓人推開,撞上隔壁排的桌椅。
“你幹嘛?”曾逸煌怒瞪著江俊棋。
江俊棋不怒反笑。“哦──你們相親相愛——”
他話未說完,曾逸煌就不客氣地又推了他一把。“你說!”
“我說你們相親相愛——”
下一秒,曾逸煌將他壓倒在地,揍他一拳,兩人立即扭在一塊兒。
“啊!打架了,快點報告老師。”班上的女同學驚慌的嚷著。
“不要打了,老師要來了。”佩嘉急忙去拉他,在瞧見江俊棋要哭出來時,她連忙扯住曾逸煌的手臂。“阿煌,不要打了──”
曾逸煌轉向佩嘉,見她一臉著急,這才從江俊棋身上起身。
“阿煌、阿煌——”一旁的男生殺雞似的模倣著,隨即笑成一團。
曾逸煌漲紅臉,怒氣衝衝地走向他們,男同學一見他逼近,立即一哄而散,佩嘉則站在原地,臉頰也因莫名的尷尬而氣惱地泛紅著。
事後,她在日記上寫著一堆臭男生的壞話,這時期的男生真的好令人厭煩喔!
“阿煌、阿煌——”仍有男生繼續叫囂著。“我家的狗也叫阿煌……咦!不是,是小黃。”
這話像炸彈一般炸到曾逸煌身上,他像老鷹追著獵物跑,而後將那人撲倒在走廊上,經過的學生全都嚇了一大跳。
佩嘉跟著跑出,驚慌地發現曾逸煌正惱火地打著人,他身下的蕭永霖已哭出聲。
“阿煌——”佩嘉跑上前,發現導師也正向他們跑來。
“曾逸煌——”老師的叫喊聲讓曾逸煌住了手。“怎麼回事?”
曾逸煌自蕭永霖身上站起,偏頭望向一側,並未答話,他的制服從腰間被拉掀了出來。
蕭永霖讓老師扶起,鼻上掛著兩條鼻涕,哭哭啼啼地說著事件始末,一旁的同學也七嘴八舌地補充。
“老師,曾逸煌先打人。”
“因為他跟佩嘉愛來愛去,那個江俊棋先給人家打,那個……”
“好了,上課了,大家回去坐好。”李安芝拍拍手。“曾逸煌、江俊棋,還有蕭永霖留在原地,其他人都進教室去。”
“老師……”佩嘉上前一步,猶疑地喊了一聲。
“什麼事?”李安芝望向她。
“是蕭永霖先罵阿煌,所以阿煌才會……”她停住沒再說下去。
“老師知道了。”李安芝示意她先回教室。
佩嘉瞥了曾逸煌一眼,這才躊躇地走回教室,她心裏很擔心,不想他被老師處罰。
她貼著窗外,試著想聽清老師跟阿煌說了什麼,但卻是無濟於事……
後來,阿煌、江俊棋及蕭永霖全讓老師罰了站,那堂課,佩嘉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是挑著小眉頭不知該怎麼辦。
下課後,老師將她叫到辦公室,對了她說了些話。
“你要多跟曾逸煌說說話,老師發現他越來越沉默了。”為了不讓佩嘉聽不懂她的話,她又加了一句。“就是越來越不喜歡講話。”
佩嘉點頭,臉垂得低低的。
李安芝微笑著說:“至於江俊棋,他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才跟你鬧著玩的。”
她抬起頭,神情有些茫然。“引起注意?”
“男生就是這樣。”她摸了一下她的頭頂。
“可是他拉我的辮子。”佩嘉仍是不解。“我不喜歡這樣。”
李安芝笑道:“他是喜歡你才這樣。”
她愕然。
“曾逸煌也是喜歡你,所以才會打江俊棋。”李安芝拿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男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她教書都快二十年了,類似的事她不知進過凡幾。
血液激流過佩嘉的臉龐,暈出紅霞,她的頭再次垂下,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接下來的話她沒聽進半句。
她與阿煌可說是一塊兒長大的,兩人有好長一段時間幾乎都玩在一塊兒,雖然媽媽不喜歡阿煌,但因為她老是不在家,所以也管不到她,她仍舊與阿煌在一起,每次他們都玩的很開心。
但她從來沒有想到喜不喜歡的問題,每次被湊在一塊兒的都是文雁跟楊漢強,她沒想過自己跟阿煌……她臉兒更紅了,出神地想著兩人一起吃東西、一起敲鋼琴、一起烤地瓜、一起在馬路上跑來跑去,玩辦家家酒,跳格子。
她還記得他們一群人一起打彈珠,那一陣子,她的抽屜裏都擺著各式各樣他贏來的彈珠,他總是把東西放在她這兒。因為他爸爸會丟他的東西;他還做了彈弓給她,教她打樹上的鳥兒,他們還會在元宵節的時候跑到樹林裏砍竹子做火把……還有好多好多事,都是她跟他一塊兒做的……
可這幾年,阿煌變得越來越怪,她幾乎都要不懂他了,她很難過,可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她知道他爸爸不好,所以阿煌才會越來越奇怪,可他們都搬到外婆家住了,他為什麼還是跟以前不一樣?
“佩嘉,佩嘉——”
她猛地回過神,抬頭望向導師。
“怎麼發呆了?”
她恍惚地搖搖頭,沒說話。
“好了,要上課了,回去吧!”
她含糊地應了一聲,而後走出辦公室,才走幾步,便瞧見曾逸煌站在柱子旁,無聊地踢著柱子,不知怎地,她忽然覺得心酸酸的。
他募地轉向她,別扭地又移開視線。“老師跟你說什麼?她罵你了?”
“沒有。”她默默的往前走。
他走在她身邊,低頭看著兩人行進的步伐。“以後……以後你不要再叫我阿煌了。”
她沒說話,淚水不爭氣地落下。
他偷偷瞥她一眼,在瞧見她的淚珠時,立即驚慌起來。“你……你怎麼了?”
“佩嘉——”文雁在這時跑向兩人。
她急忙抹去淚水。
“你們老師找你幹嘛?”她好奇的問,她是剛剛去找佩嘉時,才知道她讓老師叫到辦公室去了。
“沒有。”佩嘉含糊地說。“你找我幹嘛?”她急忙換個話題。
“後天學校不是要遠足嗎?我們放學後去買遠足要吃的東西。”文雁興奮地說。
“好。”她靜靜地應了聲,與文雁一起走回教室。
曾逸煌跟在後頭,心中焦躁不安,可又不知該怎麼問,他只是不想被嘲笑……
好些年後,佩嘉回憶起這段往事,發覺這天應該算是她心境轉變的開端吧!從此,會用保護色來防衛自己的,不再只有曾逸煌一人。
兩人的關係,自此邁入了另一階段,無憂無慮的童年已漸行漸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5:36
第三章
眾人的情誼隨著時光流逝而漫漫出現了變化,但這樣的變化卻是隱而不顯的,文雁依舊與楊家兄弟一塊兒打打鬧鬧,但卻在楊漢強的小跟班開始戲誠謔喊她大嫂後,努力與楊漢強劃清界線,但卻成效不彰。
當文雁仍像野丫頭似的與楊家兄弟打鬧時,佩嘉卻越來越像個小淑女,與其他人玩耍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少。
再加上她與文雁以優異的成績贏得許多獎狀,而男孩子們則是老師口中的放牛班小孩,於是,這道藩籬也就越來越難以跨越。
上了初中後,她的長辮子剪了,留著西瓜皮似的頭發,發絲總是勾在耳後,暑假過後,當曾逸煌第一次見到她短發的模樣時,著實愣了許久。
而她也因為他的五分平頭而怔愣,而後,一絲淺淺的笑在她唇邊泛起,他的模樣只能說拙、呆、蠢。
曾逸煌望著她清秀的臉,忽然有種陌生感,她留著短發,穿著初中的制服,白衣藍裙,黑鞋短襪,看起來跟小學的時候不一樣,不過才過了一個夏天,但她好像就換了個人,變得……變得……他不知該怎麼說,反正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他張嘴欲言,但卻又不曉得該說什麼。“你……”
她仰看著他,發現他在這個夏天長高不少,而且他的聲音有些粗粗的,聽起來很奇怪。
“文雁說……說你到日本玩。”他總算迸出一句話。
她頷首,往走廊邊移動,以免擋到往來的同學。“嗯!”
兩人沒再接話,持續了幾秒的尷尬後,他又道:“好玩嗎?”
“嗯!”她再點頭。“我帶了紀念品回來,明天我拿給你。”
“我不是要跟你拿紀念品。”他截斷她的話,不想她誤會語氣有些急促。
她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他局促不安地轉開視線後又轉回來。“我……我是要告訴你,我要搬回來了。”
她疑惑地望著他。
“我外婆過世了。”他簡短地說。
她詫異地睜大眼。“什麼時候?”
“八月中。”他的語調平常,沒有太大的起伏。
想起那時她還在日本,佩嘉微鎖眉心。“什麼時候搬?””
“這一、兩天。
她不知要說什麼,只是望著他,她沒想過他會搬回來。“你爸爸……”她遲疑地沒再說下去,聽鄰居說,他爸爸這幾年雖然有收斂些,但酒仍是不離口。
“我已經長大了。”他一語帶過,表情冷淡下來。
13歲算長大了嗎?她憂心地蹙著眉,雖說他一直跟楊家三兄弟練跆拳道,但兒時可怕的記憶仍存在她腦海,她不想他再得到他父親的虐待。
小時候她不明白他父親酒後失控的行為,但隨著年齡漸長,她明白這所代表的意義,曾金川在喝酒後,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
就連他父親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雖然他總在清醒後後悔,但這根本沒法解決問題,而且,他始終沒法戒除酗酒的習慣。
聽鄰居說,曾逸煌的爺爺也有酗酒的毛病,這是遺傳,每個人都這麼說,曾金川小時候也曾受過虐待,他痛恨他的父親,但他在長大後卻步上他父親的後塵,聽起來好諷刺,但卻如此真實。
“為……為什麼要搬回來?”她問。“跟你外婆過世有關係嗎?”
他沉默。
她正打算問下去,上課鐘聲卻在這時響起,他立刻道:“上課了,回教室吧!”
佩嘉頷首,卻在心中嘆口氣,她還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這個消息!小時候對於他的搬離,她是不捨的,但長大後,她明白那是對他及他母親最好的保護,所以也就釋懷了。
如今他要搬回來,她卻隱約覺得有此不安,雖然兩人的感情在這幾年疏離了,但她一直希望他能過得好,對他,她總有份難以言喻的情感。
走在她身邊的曾逸煌則是克制自己盡量不去看她,因為一如往常地,他沒法處理見到她時的悸動,尤其是現在,她變得漂亮……不,不是漂亮,她從小就很漂亮,而是……他擰眉,仍舊想不出話語來形容,反正她讓他不知所措,年齡越長,他越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與她的關係。
兩人的關係日益疏離,他卻不曉得怎麼補救,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與她成為陌生人,所以,他仍就會不時出現在她跟前,偶爾與她說上幾句話。
“嘿——”
這突兀的聲音讓曾逸煌微轉頭,只見三個男生不懷好意的斜睨著他,是丁銘山和他的兩個跟班,暑假的時候兩人有些小衝突,他被楊漢強揍了一頓,不用想也知道他現在是故意來找麻煩的。
“沒長眼睛啊!曾逸煌。”說話的人微屈著身體,雙手插在喇叭褲袋內,眼神挑釁。“撞到人也不說一聲。”
曾逸煌沒理他,正要走開,另一個人卻堵了上來。
“你先回教室。”他對準著眉頭的佩嘉說道。
佩嘉沒跟他爭辯,也沒動,只是說道:“老師來了。”
找碴的三人立刻回頭,真的瞧見一名老師正走向他們,隨即撂了一句話,“你小心點。”話畢,三人才走回自己的教室。
“你跟他們打架了?”佩嘉詢問,她猜對方是來尋仇的。
“沒有。”他並未多說。
佩嘉正想再問,卻見老師已離他們越來越近,只得吞下原本欲說的話語,靜靜地走回教室。
自從小學三年級他第一次跟同學打架後,似乎就打上了癮,只要有人惹得他不愉快,他就亮拳頭,雖然不像楊漢強那樣到處結仇,但也相去無幾,去年,楊漢強上初中,她原以為自會收斂些,但情況依舊沒改善,反而越演越烈。
倒不是他到處找人麻煩,而是許多人想趁著楊漢強不在時修理他,那陣子,他常掛彩,但他也沒讓對方好過。
佩嘉嘆口氣,她實在不懂,男生怎麼都愛用拳頭來解決事情?
“好無聊──”蔡永健打個阿欠,這ABC搞得他一個頭向個大,看著老師在黑板上寫下那些他看不懂的神秘英文符號叫他的睡意更濃了。
一陣鼾聲傳來,他轉頭瞧見隔壁的高祝宏已睡趴在桌上。不過,英文課本倒還是安穩地直立在桌上,高祝宏嘴上沾著剛吃的奶油,隨著他的大嘴巴一起一伏地動作著。
蔡永健一陣竊笑,伸手就往他肥臉上打去,“啪”地一聲。驚醒了高祝宏。
“誰——”高祝宏大喊一句。
全班頓時將焦點集中在他身上,隨即爆出一聲大笑。
“高祝宏。”講臺上的老師喝道。
高祝宏在心裏哀叫,慘了!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瞥見器永健笑趴在桌上。
“高祝宏,這個單字怎麼念?”老師一臉不悅的敲著黑板問。
高祝宏茫然地望著黑板說道:“老師,我只會ABC,狗咬豬(臺語)。”
全班頓時又笑成一團。
高祝宏瞄了一眼蔡永健,見他笑得前俯後仰,他立刻道:“老師,蔡永健很會,他有去補習。””
蔡永健的笑聲冥然而止,瞬間變成劇咳。“我……”
“蔡永健。”老師微笑著說:“念一下黑板上的句子。”
“老師,26個字母分開來我都會,但拼在一起我就不會了。”蔡永健急忙招手。
全班再次放聲大笑。
“不會還在課堂上搗蛋?兩個都到後面罰站。”
“老師,我沒睡。”蔡永健喊冤道。
“是誰把高祝宏打醒的?”老師瞪了他一眼。“別以為我沒看見。”
“老師,我是叫他起來上課。”蔡永健開始跟老師抬槓,班上的同學也一來一往的加人討論行列,教室的氣氛嘈雜而紛亂。
但這絲毫不能改變老師的決定,沒多久,蔡永健和高祝宏就像門神一般地忤在教室後面。
當老師轉身繼續寫黑板時,蔡永健立即向高祝宏示意,兩人一前一後地跑出教室,奔下樓梯,往操場跑去。
跑了一陣子,高祝宏突然從後面衝上來,右手由下而上削過蔡永健的後腦勺。
“哦——”蔡永健縮著脖子叫了一聲。
高祝宏哈哈大笑。“誰被你剛剛打我。”
蔡永健立刻追上去,跳到高祝宏背上就是一陣亂打,高祝宏咒罵連連,突然,蔡永健停下動作。
“是阿煌。”蔡永健自高祝宏背上跳下,跑向靠著司令臺的曾逸煌。“你也蹺課。”
曾逸煌轉向他們。“嗯!”他簡短地應了一聲,算是打招呼,他們都是小學就認識的同學,而且與楊漢強很好。
“你跟人打架。”蔡永健看著他嘴角的瘀青跟淩亂的制服。
“嗯!”曾逸煌下意識地摸了摸仍在發疼的腹部。
“跟誰?”高祝宏也問。
“丁銘山。””
“那小子。”蔡永健挑眉。“他不是從開學就想找你幹架?”’那個懦夫,不敢找楊漢強單挑,卻老找曾逸煌麻煩。
“哎!”曾逸煌疲憊地靠著司令臺往下滑。
“喂——”蔡永健立刻伸手扶他。“你受傷了?”
“沒事,被木棒敲了幾下。”曾逸煌吐口氣。
“還拿木棒?這小子。”蔡永健呸地一聲。“他找幾個人?”
“三個。”曾逸煌的額上冒出一顆冷汗。
“他媽的!”蔡永健咒罵一聲。
高祝宏也罵了一字臟話,“你怎麼不找我們?”
曾逸煌瞥他們一眼。“你們兩個……有用嗎?”
兩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實在的,對打架來說,他們是肉腳。“那找老大。”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解決。”他喘口氣後才又道:“這件事不用讓阿強知道。”
“為什麼不讓老大知道?”高祝宏問。
“我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曾逸煌皺眉。
“好啦、好啦!”蔡永健也不跟他硬碰硬。“死胖子你去買飲料,都快熱死了。”
“你叫我去我就去啊?”高祝宏頂他一句。
“你——”蔡永健作勢要賞他一拐子。“快點啦!”他瞄一眼曾逸煌難看的臉色。
高祝宏這才了然。”好啦!看在你求我的份上。”他轉身就走。
“求你個頭啦!”蔡永健抓起地上的小石子丟向高祝宏。
高祝宏回頭叫道:“回來再跟你分個高下。”
“神經病。”蔡永健碎碎念了一句後,才在曾逸煌身邊勢下。“要不要去保健室?”
“不用。”曾逸煌閉上眼吐出一口氣。
“就算我們不說,老大一定也看得出你跟人打過架。”蔡永健說道。
“到時候再說吧!”曾逸煌蹙眉。
蔡永健明白他的個性,也不再多說什麼。去年楊漢強上初中後,他們這些人就倒了大霉,三不五時讓人找麻煩,若不是阿煌挺著,他跟高祝宏在小學的最後一年恐怕沒這麼好過。
“快放學了,等一下你去替我拿書包。”曾逸煌突然說道。
蔡永健張嘴想問為什麼,後來突然想到佩嘉,心裏便明白了,阿煌一定是不想讓她見到他這副模樣。
“好。”蔡永健點頭。“沒問題。”這點小事交給他就行了。
“佩嘉?”文雁在窗外喚了她一聲。“你好了嗎?”
佩嘉側背著書包緩緩走出教室。
“你怎麼了?”文雁詢問。
“沒有。”佩嘉搖頭。
“是嗎?你看起來怪怪的。”文雁打量著她。
佩嘉沒回答,只是道:“走吧!”
“哦!”文雁也沒再追究,順口道:“怎麼沒看見曾逸煌?他不是每次都走在你後面?”自從曾逸煌告訴佩嘉不要再叫他阿煌後,她也改了口。
對於這點,她非常能理解,以前她在學校也是阿強阿強的叫著楊漢強,後來被同學取笑,她就不這麼叫了。本來她是想連名帶姓地叫楊漢強的名字,可他聽了後很生氣,不過,她也不知道他在氣什麼,反正他就是不許她連名帶姓地喊他、所以,她只好改口叫漢強。
但是,要她喊曾逸煌後面兩個字,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所以便三個字一起喊,比較不會那麼怪。
一提到曾逸煌,佩惠就皺眉頭。“他蹺課。”她的聲音悶悶的。
“蹺課?”文雁挑眉。“開學沒多久他就蹺裸。”
兩人走下樓梯,與奔跑上樓的蔡永健打了個照面,蔡永健先愣了一下,而後衝著文雁叫“大嫂。”
這兩個字像緊箍咒一樣讓文雁抓狂。“不要亂喊。”她怒目相視。自小學四年級起,這可恨的外號就一直跟著她。
蔡永健笑著,聳聳肩沒應聲。
文雁瞥他一眼。“你為什麼從這個樓梯上來?你的教室明明在另外一頭。”
他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知道了,你也蹺課。”文雁自行下了結論,他們兩個從同一個小學畢業的,而且還做過三年同學,他的習性她清楚,他還曾偷看過她的考卷。
“對、對。”蔡永健點頭,她能自問自答最好,這樣他就不用回答了。
“蹺課你還這麼高興?”文雁瞪他。
“曾逸煌跟你在一起?”佩嘉出聲詢問。這話讓蔡永健差點跌下樓梯。“沒……怎麼會?”他假笑一聲。
文雁狐疑地盯著他瞧。”快說。”
“真的沒有。”蔡永健堅持立場。“我要回教室拿書包了。”他話才說完,使三步並兩步地衝上樓。
文雁皺皺鼻子。“一定有鬼。”
佩嘉沒應聲,只是繼續往樓下走,聽著文雁說他們班上同學的趣事,兩人閒聊著走出校門。
“以前小學的時候看著初中生覺得很了不起,長得高,他們的書包跟我們也不一樣,現在自己當了初中生,感覺卻沒什麼特別的。”文雁伸個懶腰,仰頭望著藍天。
她的說詞讓佩嘉露出笑意。“你覺得當初中生會有什麼不一樣?”
文雁也笑,“我不知道,就是覺得初中比小學偉大。”她頓了一下才又道:“對了,你媽現在還會跟你提私立初中的事嗎?
原本姚伯母是想要佩嘉念私立的明星學校,畢竟“明弘’初中的校譽並不是特別好,聽說壞學生很多,可佩嘉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說服她母親改變心意,最後她仍在“明弘”入了學。
“她最近很忙。”她淡淡地說了一句。
“你爸呢?”文雁追問。說真的,從小到大,佩嘉的父母都在忙事業,她很少見到他們,這幾年才大概知道他們家是開工廠的。
“他更忙。”佩嘉的語氣依舊平靜無波。
文雁識趣地沒再問下去,佩嘉很少提父母的事,她自然也不會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幾年,她發現佩嘉的個性越來越沉靜,與小時候簡直判若兩人,雖然她以前也不是個特別多話的人,但……以前她會跟他們一起蹦蹦跳跳地瞎鬧,現在要著她蹦跳,除非是上體育課。
兩人閒聊著走回家,在巷子口分道揚鑣,佩嘉走過附近的小公園,而後突然停了下來,瞧著附近鄰居的小孩在裏頭玩耍。
其實這座小公園並不是真正的“公園”,因為這兒原本就是一大片草地和樹木,小孩兒都喜歡到這兒玩耍,小時候,她有許多夏日午後也都是在這兒度過的,後來附近的家長出錢建了溜滑梯、秋千,就越來越像個公園了。
她漫步在草地上,避開小孩兒玩耍的沙堆,走到另一頭的石椅上坐下,靜靜享受微風的輕拂與夕陽景致,反正回家也是一個人,所以,她有時會在放學後到這兒坐一會兒。當橘紅的太陽漸漸隱沒在遠山裏時,她才起身繞過石椅,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幾步,她忽然停下來,樹後的一抹身影讓她仁足。那人坐在地上,背靠著樹幹肩膀微微下垂,思考了幾秒,她才悄悄走近。
曾逸煌聽見腳步聲而睜開眼,白皙的雙腿首先映人眼簾,他的心猛地一陣收縮,不用抬頭,他也明白站在他眼前的是誰。
佩嘉緩緩低下身與他平視,他嘴角的瘀傷並沒逃過她的雙眼。她微擰雙眉,輕聲問:“你跟人打架了?”
他沒回答,只是盯著她。
她抬手想碰觸他的傷口,卻又在舉起的同時頹然放下。“你為什麼坐在這兒?”
“我不想那麼早回去。”他的語氣平淡。
佩嘉沒再追問,只是道:“我幫你擦藥。”
“不用了,你回去吧!”他的視線不曾移開過她。
如果在平時他說這樣的話,她定是要生氣的,但他額上的汗及略微蒼白的臉色讓她沒有立即走開,她掏出口袋裏的手帕印上他的額際。
“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她問。
她的靠近讓他心慌,空氣中似乎飄散著似有若無的香氣。
“沒有。”他不是故意要粗聲粗氣地對她,但就是沒法控制自己的語調。
她移開手,站直身子,就在她以為他要離去時,她卻突然道:“你站不起來嗎?”
他未假思索的回道:“誰說的。”
“那你站起來。”她說。雖然不知道什麼讓他不舒服,但她一定會查出來的。
曾逸煌移動了一下,右腹部的疼痛卻讓他皺緊眉頭,他把手伸向身後的樹幹,借此撐起自己。可這樣的拉扯仍讓他疼得再次冒出了汗。
他想站穩自己,卻突然搖晃地倒向她,她毫不考慮地伸出雙臂扶住他,手上的便當袋掉到地上,人也讓他撞退了一步。
她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傳來,他熾熱的氣息吹拂在她頸間,她的心跳突然以一百秒三百下的速度衝刺著。
她紅了雙頰,想推開他,卻沒辦法狠下心,他是受了傷才這樣的,並不是故意要……要這麼做。
“對不起。”曾逸煌氣息粗重,人顯得有些搖晃,他想撐起自己,卻是力不從心,她身上甜甜的氣息、柔軟的觸感讓他有些恍惚,心臟急速地躍動著,他從來不知道女生的身體這麼軟。
“你沒事吧?”她的臉兒紅透,卻立持鎮靜。
“沒事。”他的額頭兀自冒著冷汗。
“你都站不住了。”她的雙手輕移至他的腹側,想將他稍微推開,他這樣貼著她讓她好緊張。
她的手一碰上他的右腹,他立刻瑟縮一下,整個背拱起,額頭落至她的肩上,呼吸沉重而急促。
他的汗浸溼了她的頸項,她感覺得出來他非常不對勁。
“阿煌,你肚子不舒服嗎?”她慌張地忘了要喊他的全名。
這時,蔡永健與高祝宏領著楊漢強出現在公園一側,邊走邊道:“阿煌好像受傷挺嚴重的,我要帶他去看醫生他不肯,所以只好找老大出馬——”他的話又然而止,曾逸煌與佩嘉相依相偎的景象出現在眼前。
楊漢強瞄了一眼,瞧見佩嘉搖搖晃晃地想撐住曾逸煌,他立刻跑上前。
“你閉嘴。”楊漢強回頭瞪了蔡永健一眼。
佩嘉聽見聲音而轉頭,在瞧見他們時,立刻松了口氣。“阿煌他受傷了……”她搖晃著快倒下,阿煌比她重好幾公斤,她撐不住他。
“我來。”楊漢強抓住曾逸煌的手臂,將它拉過自己的肩耪。
“你們在幹嘛?”文雁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
蔡永健與高祝宏嚇了一大跳,回頭就見文雁雙手叉腰,橫眉豎眼地瞪著他們,似乎認定他們就是在做壞事。
“咦?佩嘉?”文雁喚了聲,隨即將視線移向楊漢強與曾逸煌。“怎麼回事?”
“你來這兒幹嘛?”楊漢強撐著曾逸煌往前走。“阿健,拿阿煌的東西。”
“哦!”蔡永健立刻將地上的書包背起。
“我看蔡永健跟高祝宏來找你,以為你要出來打架,所以我就跟來了。”兩人的家就在對面,她在樓上就能看到他家的一舉一動。
楊漢強翻翻白眼。“如果我真出來打架,你要幹嘛?勸架嗎?”
“我會帶警察一起來勸架。”文雁一本正經的回答,以前楊漢強為她受過傷,她是不可能再讓他亂來的。
“不行啦!萬一被帶進警察局,我們都會被記大過。”蔡永健跟著她一起抬槓。
“你們別再說了,快點送阿煌去醫院。”佩嘉皺眉說。
“我沒……關係。”曾逸煌勉強擠出一句話。
楊漢強將曾逸煌背起,緩步走出公園。
“曾逸煌怎麼了?”文雁望向高祝宏問。
“嗯……”高祝宏為難地搔搔頭,這能講嗎?
文雁見他支吾其詞,立刻道:“我知道了,打架對不對?”
高祝宏一陣傻笑,沒接話。
佩嘉拿著手帕替曾逸煌拭汗,他睜眼看著她,隨即又閉上眼,不想見到她憂心的眼神,他一直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受傷落魄的模樣,可他卻每次都讓她目睹自己的狼狽。
有時,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5:54
第四章
他很久沒到她家了,曾逸煌瞧著屋內的擺設,和以前一模一樣,頂多是多了些擺設品,其他都沒有什麼改變。
她的鋼琴依舊在窗邊靠內的墻壁邊,客廳的坐椅由籐制椅改為米色沙發,大理石桌則改為光亮的玻璃茶幾,他們連吊燈都換了,變得更加高雅氣派。
墻壁旁多了咖啡色的酒櫃,櫃裏擺了許多他沒見過的洋酒,還有些書籍,他坐在這裏,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好點了嗎?”佩嘉從廚房走出來,手上多了一杯冰水。
“嗯!”曾逸煌點點頭。
佩嘉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靜靜地在他身邊坐下,將手上的冰水遞給他。醫生說他的肋骨有瘀傷,右腹部也是一片瘀血,所以才會痛得冒冷汗,不過幸好沒造成內傷,只要好好休息就不會有問題。
她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回家面對他爸爸,所以便要楊漢強先將他帶到她家裏來。
“你以後別打架了。”佩嘉擰著眉說。
“是他們找我麻煩,不是我去——”
“我知道。”她的眉心依舊深鎖。
兩人沉默下來,曾逸煌喝口水,眼神掃過她的側臉,她的睫毛從這個角度看起來有些翹,雖然她現在仍看得出小時候的面貌,但五官已經漸漸擺脫稚氣。
“今天老師交代了一些作業。”佩嘉將身後的書包拿到膝上,拿出裏頭的教科書。“明天要考英文單字,還有……”
他耳邊聽著她的輕聲細語,目光則依舊停駐在她臉上,而後移下她的脖子,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頸下有條青色的血管橫過,她的皮膚白白細細的,而且很軟,憶及方才他擁抱過間感覺,他的臉立即升起一抹暗紅,視線不受控制地往下盯著她的胸脯看。
他連忙移開視線,吞了一大口冰水,急得差點嗆著自己。
佩嘉聽見他的悶咳而自書上抬起頭。“你怎麼了?”
“沒有……咳……”他偏過頭,不敢看她。
“你很熱?”她見他耳朵都紅了。“我去開電扇。”她起身拂過他的小腿走到電風扇前面,按了“微風”按鍵。
曾逸煌看著他們家的新電扇,想起家裏老舊的大同電扇,一種煩悶的感覺再次在心底升起。
“我要回去了。”他放下杯子。
“為什麼?”佩嘉不解地回過頭看他。
“我媽還在等我回去吃飯。”
佩嘉瞄了一眼墻上的時鐘,快六點了。
他吃力地想自軟軟的沙發上起身,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見狀,佩嘉立即伸手幫忙,想將他拉起。
她的靠近讓他有些心慌意亂。“我可以自己來。”他掙脫她的扶持。
佩嘉一時重心不穩的跌向他,因記掛著他腹部的傷,她手忙腳亂地想避開,卻反而與他撞成一團,整個人疊在他身上。
“哦——”他的五官立刻皺成一團。
“對不起。”她緊張地移開身子。“很痛嗎?”她神情焦急。
他張開眼,卻發現她的臉就在他面前,他嚇了一大跳,幾乎不敢呼吸。“沒事……’他忍痛地說。
“我不是故意的。”她懊惱的咬著下唇。
他的視線移挪至她唇上,突然間發現她的嘴也很可愛,軟軟紅紅的,看起來好想很好吃,這念頭才剛落,他頓覺一陣血氣上湧,連忙轉開臉,他無法抑制臉上浮現的臊紅。
“阿煌?”她的語調軟綿。“你怎麼了?”
“沒有,你快坐好。”他的語氣有些暴躁。
他粗暴的語氣讓她受到傷害,她沒說話,只是移動身子在他身旁坐下,將散落在沙發上的課本收回書包內。
曾逸煌轉向她,瞧見她低垂著頭,一抹懊惱的情緒頓時掠過心底。“我……我不是故意要對你這麼大聲的。”
她沒說話,只是移動書包內的課本。
“佩嘉……”他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她散落在臉龐的發的。“我……”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沒移動也沒應聲,徑自生著悶氣。
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良久才迸出一句,“你家的電風扇很安靜。”
他的話讓她愣住,她抬起眼,瞧見他面帶困窘,她的心情突然轉好。“我彈鋼琴給你聽。”她起身。
他見她打開琴蓋,規矩地在椅子上坐下,而後琴音緩緩流洩而出,他不知道她彈的是什麼曲子,但聽起來很舒服,坐在鋼琴前的她看來很……他不知該怎麼說,很有氣質,與他截然不同,一想到這兒,他又煩躁起來。
修地,她停了下來,面向他。“你記得我們以前常彈的小蜜蜂嗎?”
他頷首,那是最簡單,而且他最容易學會的曲子。
她笑著開始彈這首曲子,聽見熟悉的旋律,他也扯開笑容。
他扶著沙發吃力地站起,走到她身旁,她讓出位子給他,兩人開始合奏這首兒歌,起先他彈得很慢,因為手指有些笨拙,後來才開始加快速度。
兩人越彈越開心,到最後便胡亂敲起琴鍵。
“這是在幹什麼!”
突然一聲拔高的叫嚷讓兩人嚇了一跳,曾逸煌偏過頭,瞧見不知何時進屋的姚媽媽。
兩人立刻像做錯事的孩子般手足無措,佩嘉還算冷靜地喊了聲,“媽。”她的語調有些緊繃。‘你怎麼回來了?”
“你們在幹嘛?不知道這樣亂敲鋼琴,鋼琴會壞掉嗎?”鄭秀玉難掩氣憤,紅傃的嘴抿成一條直線。“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不知道規矩,屋頂都要讓你們給掀了。”
她逼人的目光掃向曾逸煌,他的表情立即顯得有些難堪。
“我回去了。”他扶著鋼琴起身。
佩嘉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說出口,見他向母親點個別後,便拿起沙發上的書包離去。
曾逸煌才出門,鄭秀玉便道:“你都幾歲的人了,這樣把男生帶回家裏,是要讓人說閒話是不是?”
佩嘉沒應聲,只是將琴蓋拉下。
“都上初中了,還是孩子嗎?”鄭秀玉走近。“回來我跟你爸說,讓你轉到‘南毅’去,省得你整天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我不轉學。”佩嘉倔強地道。
“這事由不得你。”她揉著太陽穴。“本來想回來休息一下,沒想到一回來頭更痛。”她在沙發上坐下。“去拿藥過來。”
佩嘉起身往廚房走去,鄭秀玉放下皮包,以手指按捏了一下眉心。“我就知道那小鬼搬回來沒好事,才回來沒多久,你跟他又給我混在一塊兒了。”
佩嘉將頭痛藥及水杯放在茶幾上,她拿了書包便要上樓去。
“回來。”鄭秀玉怒聲道。“我話還沒說完。”
“你說來說去都一樣,我聽很多遍了。”佩嘉隱著怒氣說。
“你這是什麼口氣?”鄭秀玉火大的起身,可才一站起,頭就像要裂了一般,她呻吟一聲又坐下來。“你存心要氣死我不是?”
佩嘉沒應聲,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鄭秀玉喝水吃藥後,才又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要幹嘛,媽是過來人。”她閉上眼,揉著太陽穴。“你們還小,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發現你還有很多選擇。”
佩嘉望向母親,不明白她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你看他爸就知道他以後不會有多大出息,要是功課好也算了,可我看他也不是塊讀書的料,你再跟他在一起,遲早會讓他拖累。”她下結論地說:“以後不許你再跟他來往了。”
“為什麼?”
鄭秀玉睜開眼。“我說那麼多都白說了啊?你是沒聽進去還是怎樣?”她怒容滿面的質問。
“他是他,他爸爸是他爸爸。”佩嘉吐出一句。
“你——”鄭秀玉瞪著她。“你簡直說不聽啊你,別以為我沒法治你,等你爸回來,你就知道。”
對於母親的威脅,佩嘉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背著書包上樓。父親唯一有興趣的就是擴張工廠,接更多的訂單,他根本不愛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後來也的確證實了佩嘉的想法,姚冠吉對於妻子憂心的事顯得有些不以為然,認為她想太多了,只要女兒的成績沒退步,就不用瞎操心,最後還不忘提醒妻子,不要胡思亂想,免得頭又痛了。
為此,佩嘉從不讓自己的成績有退步的可能,她總是保持在全校前幾名的成績;然而,自曾逸煌見到她母親後,她發現,兩人的距離又開始拉遠了。
她試著不去在意他,有時兩人會在上下學途中碰面,但幾乎沒說什麼話,除了文雁卡在中間外,他們四周也常圍繞著其他人。
上了二年級,學校以成績重新分班,她與文雁被編在同一班,而曾逸煌則退至老師口中的放牛班。
初二這年發生了許多事,她發現曾逸煌與楊漢強一票人學會了抽煙,楊漢強讓文雁訓了好久,而她就在這時發現楊漢強對文雁的情感,他雖對文雁的訓話感到不耐煩,但有時卻又會露出甘之如飴的表情。
面臨男女間尷尬的青春期與同學間的取笑,文雁一直想與楊漢強劃清界線,但她總是無法避開他,楊漢強不會讓文雁逃避他。即使這意謂著他必須借抽煙、打架來引起她的注意。
文雁與楊漢強之間的關係讓佩嘉不免拿自己與曾逸煌做一番比較,這樣的審視讓她心驚,她這才發覺自己對曾逸煌的情感,或者不該說“發覺”,而該說是“正視”才對。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意他,只是從不去深究這樣的情感,他們自小一塊兒長大,一起經歷許多事,她對他自然有份難以割捨的情感,但她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感,有時,她會怔怔地發忡,想著她與會逸煌兒時共處的時光。那時對她最好的人該算是他吧?爸媽忙著工作,根本無暇顧及她。
不知是不是小時候的感覺特別深刻,只要他陪她玩,或者給她一塊糖,她就好高興,心裏感覺很甜很甜,小時候的喜歡是很純粹的喜歡,可以每每在回想的時候仍然湧現出當時的甜蜜。
而她也在這樣的思考中,探究出一直隱藏在曾逸煌心裏的魔鬼,終於理解為何他有時總會莫名其妙地就對她疏遠開來,都是他的自卑感在作祟!
上了初三,母親因為身體不適,所以不再跟著父親到處應酬做生意,但母親並沒有因此停止了所有的活動跟社交。她開始將生活重心投入與其他有錢太太打麻將、串門子、買東西及比較兒女這方面。
一個禮拜總有幾天她必須被迫在母親的朋友面前彈別琴,聽著母親吹噓她的功課有多好,以及亮出她從小學至今用過的獎狀。
起初她還能坐在客廳忍受這些虛偽的談話,後來,她發現自己越來越難維持和顏悅色的神情,最後,她幹脆不再像個傻子般地任人評頭論足,甚至顧不得禮貌;只要她們一出現,她就鎖在房裏不現身。
佩嘉抬首望了一眼藍天,無意識地嘆口氣,在這種悶熱的天氣想這些煩心的事讓她覺得更加煩躁。
其實,她一向不怎麼喜歡夏天,灼熱的天氣總讓人心浮氣躁,雖說她並不易流汗,但溼悶的天氣老是令人覺得皮膚上像黏了一層糖水,不管怎麼擦拭,都帶著一股不舒服的黏膩感。
她低頭開始掃落葉,耳邊環繞著幾要激破她耳膜的蟬鳴。
“好煩——”同她一起掃地的文雁爆出一聲喊叫,她有張清秀的臉蛋,雙眸圓亮靈活,像個洋娃娃。
“什麼鬼天氣嘛!”她以手臂抹去額上不停滑下的汗,另一只手則不停的拉著領口。
佩嘉微微一笑。“你去潑些水會舒服些。”
文雁放下掃帚,秀氣的眉皺在一塊兒。“竟然叫我們中午休息時間出來掃地,萬一中暑怎麼辦?”導師真是沒良心,就算想拿三年級整潔獎也不能這樣茶毒學生。
她沒應聲,只是走到樹蔭下稍事休息,看著文雁往走廊而去,她在心中計算了一下,她與文雁認識……該有十一年了吧?她微扯嘴角,牽出一抹笑意,腦中忽然閃過與文雁認識的經過。
其實四歲以前,她對一切的印象都很模糊,只記得父母不常在身邊,所以,她一下子在奶奶家,一會兒托付給外婆照顧,後來外婆過世,她便跟阿姨過了一段時間。
之後,父母買了房子,接她與阿姨一起過來住,那時,她該有三歲了;一年後,阿姨出嫁,她當了花童,唯一記錄下這件事的是收在相本裏的泛黃照片。
有時翻閱那些陳舊相片,她總覺那裏頭的小女孩不是她,因為她根本記不清那些事,她甚至覺得那個小女孩與她長得一點都不像。
四歲之前,她沒有任何玩伴,就算有,也不在她的記憶裏,她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就是與她同年齡的鄰居文雁,兩家僅隔了一條街。
那天,她趁著保姆睡午覺之際偷溜至雜貨店買糖,當她從店裏出來時,文雁將她當場撞倒在地,她甚至還記得兩人發出的尖叫聲。
佩嘉微微一笑,她也記得跟在文雁後面追逐的楊家三兄弟。
而後她們上了同一所幼稚園,一起上學放學、一起玩耍,直到母親開始要她學琴,不想她整日在外遊玩。
“佩嘉、佩嘉——”
文雁的叫喚打斷她的思緒,她抬頭瞧著文雁正舒服地在手臂上潑水,神情愉悅。“你要不要過來衝一下?很舒服耶!”
“不用了。”佩嘉搖搖頭,站在樹下她已經覺得涼爽多了。
文雁順道洗完臉後才笑著回來。“總算舒服多了。”
佩嘉勾起笑。“快些掃一掃就能回教室了。”她離開樹蔭,再次掃著落葉。
“佩嘉。”文雁拿起掃帚。“你昨天跟我說不考高中是真的,還是我中暑聽錯了?”
她微笑。“你有中暑嗎?”
文雁皺起眉,一臉正經。“我跟你說真的。”
但佩嘉卻只是勾著唇角,沒有回應。
文雁瞥她一眼。“為什麼?”
“我昨天說了,我對升大學沒興趣——”
“我才不信呢!”她快速地將落葉集中在一處。“再說,念大學有什麼不好?你功課好,升學絕對沒問題。”
“我想念商職。”佩嘉一語帶過。
“可是——”
“別說這些了,先把地掃好。”佩嘉淡淡地打斷她的話。
“掃好還不容易。”她迅速將落葉掃進畚箕裏。“掃完了你可得老實跟我說喔!”
佩嘉笑而不語,就在兩人打算回教室時,不經意地瞥見曾逸煌的身影。
“是漢強他們。”文雁也瞧見他們一行人。“中午時間他們跑出來做什麼?”她的語氣有著興師問罪的味道。
未等佩嘉反應,她已衝上前,楊漢強一夥人在瞧見她時…愣了一下。
“大嫂。”蔡永健、高祝宏與洪啟華同時出聲。
這聲音一出,立刻讓文雁瑟縮了一下,隨即瞪了他們三人一眼。
“不要鬼吼鬼叫的行不行啊?”她怒道。本來兩個人鬼叫就已經夠煩的了,沒想到初二時又多出了洪啟華這號人物,鬼吼部隊的分貝自此又上揚不少。
他們三人見到她兇惡的神情非但沒害怕,還露出微笑,蔡永健的因身高一直以龜速前行,所以,除了皮膚比以前黑許多以外,並沒有多大的改變。
高祝宏的身材則是不斷往橫向發展,愛吃是罪魁禍首。
洪啟華則戴了一副黑框眼鏡,身形瘦長,初二時他被勒索,楊漢強路過時救了他,後來他索性也就跟在楊漢強身邊賴著不走了。
至於楊漢強因為文雁而發火將竹湖初中的紀志遠打成重傷住院,所以被留級一年,這已算是最輕的處罰了,若不是情有可原,學校網開一面,他恐要被退學,再不然就得面臨轉學的命運。
經過這件事,文雁簡直變成了楊漢強的管家婆,不許他蹺課、抽煙、打架,所有能管的她一個也不放過,為的就是擔保他能順利畢業。
“你們為什麼沒在教室睡午覺?”文雁質問道。
“我們又不是小學生。”蔡永健代表回答。
“這跟小學生有什麼關係?規定就是規定。”文雁火氣高張。“你們是不是要出去打架?”她一臉懷疑。
佩嘉沒再細聽他們的回答,因為她發現曾逸煌朝她走來,似乎有話想對她說,她借著掃地移到一旁,他尾隨而至。
她抬眼望向他,發現他也正瞧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什麼事?”她先開口。
他盯著她,表情復雜。“你不考高中?”
她微扯嘴角。“文雁告訴你的?”
“為什麼?”他攏緊眉頭。
“我不想升學。”她柔柔地微笑。
“為什麼?”他又問。
她定定地瞧著他,眸子深沉難懂。“你想我升學?”
他頷首。
“為什麼?”這次輪到她反問。
他整眉,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你功課好,沒理由不上高中。”
“上高中以後呢?”她頓了一下。“再上大學?”見他理所當然地點頭,她微微一笑,沒再說下去。
曾逸煌緊皺眉宇,不明白她在笑什麼。“你……”
“文雁說要替你們補習,讓你們考個高職念念。”她轉了話題。“你也考嗎?”
“我不會考。”
“為什麼?”這回輪到她發問。
“我想出去工作。”他簡短地回答。
佩嘉頷首,明白地沒再繼續問下去,她知道他一直想脫離父親,而唯一能做到的方法是經濟獨立,如此一來,他便可以與他母親獨自生活。
“你媽讚成嗎?”她突然問。
他噤聲不語。
他不用回答,她也知道答案了。
“你爸媽知道你不考高中嗎?”他將話題導回。
“我還沒告訴他們。”她無關緊要地說。
他原想再說下去,卻突然意識到周圍一片安靜,他微轉司頭,發現楊漢強與文雁幾人正盯著他們,專心地聽著他們講話。
他的視線才觸及,他們立即撇開頭,假裝在說話。
佩嘉將落葉掃進畚箕裏,而後對文雁道:“我先回教室了。”
文雁示意她等一下,回頭朝楊漢強訓示了幾句不要“為非作歹”之類的話後才跟上她。
多年後,當佩嘉回想自己在這關卡所作的決定,雖說有些意氣用事,想法也太過單純,但她從來不後悔自己下了這樣的決定。
那時,父母在知道她的決定後,幾乎要被她活活氣死——依照父母當時的說法,他們用盡所有的方法,不管是打、是罵。她都不曾屈服,原本單純的決定,最後卻在父母恐嚇威脅的說教下,成了十惡不赦的罪。
像是如何在親戚間抬起臉來;祖宗八代的臉都讓她丟盡;她這個不孝女,養她這麼大做什麼;她是讓誰洗腦了?是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把她帶壞了;到最後,父母甚至互相責備起對方來,而且一致責怪是對方沒將她帶好,寵壞了她……
聽到最後她都麻木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屈服,直到那時,她才知道自己的脾氣原來是這麼倔強。
當她帶著讓父母抽打的傷出現時,她瞧見曾逸煌在長大後第一次對她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情感,他盯著她小腿上的血紅抽痕,表情震驚且不可顯信。
“只是看起來糟了點,可其實已經不怎麼痛了。”他的激動讓她下意識地找了些話來緩和他的情緒。
“為什麼?”他握緊拳頭,極力控制油然升起的怒氣,他對這樣的傷痕知道得太清楚了,他甚至很清楚這是幾分的力量所造成的。
“因為我不考高中。”她往前走,準備去上學。
他突然攫住她的手臂,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心急。
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他只說了一個字便再也接不下話。
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只是覺得憤怒,他想為她做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也不能做,這無力的感覺讓他更加沮喪。
“我——”他再次開口,卻仍是戛然而止。
他痛苦憤怒的表情讓她怔仲,她不知道他會這麼在意她身上的傷痕。
“比起你以前受的傷,這不算什麼。”她溫軟地說。
“不要跟我比這個!”他粗魯地道。
她沒接話只是沉默。
她的不語讓他慌張,他吞咽一口唾沫,緊繃道:“我……我不是兇你,我……”此刻,他好痛恨自己拙於言詞。
“我知道。”她的聲音輕輕淡淡的,卻隱藏著一絲軟意。
“我……”他的聲音開始粗啞。“我只是不想……我知道那樣會有多痛,我不想你痛……”他沒忘記她的身體有多軟,她跟他完全不一樣,因此,他不覺得她承受得起任何痛。
她望著他緊繃的表情,仍是一貫地輕聲細語。“我知道。”
看著她白皙的肌膚上令人怵目心驚的紅色瘀痕,他未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寧願是我受傷。”
話一出口,他便轉開視線,佩嘉的雙頰則染上粉暈,瞧見他的耳朵紅透,她的內心滿是喜悅,她沒出聲,只是靜靜地站著。
“我……”他看向地面。“你聽你爸媽的話,不要再被打了。”他的手突然滑下她手臂,握住她的柔美。
她手兒讓他握著,深怕任何不當的話語會讓他再縮回殼裏,早上清涼的微風吹動她的發絲,她的裙擺在風中輕輕起伏,她的心跟著晃動,像湖面上的一縷扁舟,在木棉漸開的五月裏,她知道他的心從沒離開過她,他只是壓抑著,她一直都曉得的……。
他緩緩移回視線,與她水靈的眸子相對,他的手牢牢地握著她的,倣佛再不會放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6:31
第五章
這年夏天,兩人的關係往前邁了一大步,但在人前,兩人依舊疏離。
一來是兩人個性的關係,再來則是兩人都擔心佩嘉的父母知道後可能會有的雷霆之怒。
四個月後,佩嘉順利地進入商職就讀,而曾逸煌也因母親反對他初中畢業就工作,最後免不了仍是跟大家一起繼續在學校裏打滾。
不知是文雁的補習有了幫助,還是他們的猜題命中率越來越高,抑或是作弊的技巧越來越好,他們一票人竟然全都進了東亞高職,倒也有伴兒。
當然,他們也未改本色,繼續打架鬧事,唯一起變化的是文雁與楊漢強的關係,兩人在這年成了一對兒,雖然依舊打打鬧鬧,但文雁偶爾流露的嬌羞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佩嘉很高興他們終於能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她雖欣羨他們,卻也明白她與曾逸煌是無法像他們這般順利的,兩人的前面有太多障礙,光是父母與曾逸煌的心結,她就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化解。
更別提還有曾逸煌家裏的事,雖說他上了初中後,身上的傷少了許多,但他仍舊得對抗父親喝醉酒時的失控,以及母親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高一下學期他開始在工地為人搬磚,做些勞力工作,她知道他想存錢與母親一起出來外頭租房子,兩人見面的時間相對的越來越少。
她有錢能幫他,但她知道他是絕對不會接受的,所以,她連提也沒提,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顧自己,別累壞了身體。
高二時,他母親再次出了狀況,他回家時,發現母親倒在血泊中,他在盛怒了踢斷了父親的肋骨。
他們一票人湊了錢,幫他付醫藥費,她在他眼中看到痛苦的掙扎,自尊在阻止他接受他們的錢,但他又極需要這筆錢,那日,她不解的問老天,為什麼他必須受這麼多苦?
老天沒有回答她,她也沒時間等她回答,他們一行人商量後,立刻開始為他與他母親找新住所,文雁則打電話給在念警察大學的楊漢成,問他有什麼方法能把曾金川關進牢裏,一輩子也別出來。
從文雁氣憤難掩的情況看來,楊漢成的答案可能讓她很不滿意,最後,她轉為開始詢問離婚事宜,她認為離婚是斷絕暴力的最好方法。
第二天,文雁拉了楊漢文到醫院替曾逸煌的母親拍照,還要醫生開驗傷單,她說這是楊漢成教她的。
楊漢文拍了曾逸煌的母親後,又去拍他爸爸,然後又跑去拍曾逸煌家裏雜亂的客廳,說是既然要搜集證據,就搜集得齊全一點。
“我們應該早點做這些事的。”佩嘉盛緊眉心。“如果早一點,或許就不會弄成這樣。”
“佩嘉。”文雁握住她的手。“現在別想這個。”
佩嘉嘆口氣。“我是不該胡思亂想的。”有許多事他們都力不從心,她只希望現在做還不會太晚。
她端著雞湯,與文雁一起進病房探望曾伯母。
男生們除了幫忙找房子外,也不知還能做什麼,頂多陪著曾逸煌抽煙,希望能讓他的心情好些。
找到房子後,他們一群人又開始忙打掃事宜,而後將家裏不要用的電器產品全捐出來。
佩嘉挖了她的豬公買了新床單,然後暗示母親家中的沙發有些舊,該換了,於是,三天後,曾逸煌的住處又多了一套沙發。
一切都打點完畢後,他們一票人就買了東西慶祝,擠在沙發上又吃又喝。
“來照相。”楊漢文高聲疾呼。
“你別腦袋裏就只想著照相行不行?”文雁瞪他一眼。
“做個紀念嘛!”楊漢文拿起掛在胸前的相機,喀嚓喀嚓幫眾人連續照了好幾張,後來索性開始兩個兩個照,最後還去請鄰居來幫他們全部的人合照一張。
看著他們一票人胡鬧,曾逸煌露出難得的笑,他在佩嘉到小陽臺透氣時跟了出來,她在感覺到他的接近時轉向他。
他凝視她,將她柔美的模樣盡收眼底,她今天穿了一件嫩綠的連身裙,讓她看起來很嬌弱,也令他禁不住想將她攬入懷中。
“我……”他抬手觸摸了一下她耳際的短發。“謝謝。”
她漾起淺淺的笑。“是大家的幫忙。”
“我知道。”他的聲音沙啞。
她無意識地伸手將垂在頰邊的發勾於耳後,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將她纖細的柔荑握於掌中,她的臉龐立即渲染過一抹淡紅。
兩人都沒說話,只是握著手一起站在陽臺上看風景,那天的夕陽將天空染成橘紅的彩霞,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微風吹過兩人,帶來夏天的訊息。
她在風中感覺到一抹同於夏日的悶熱,今年的夏天,似乎要提早到來了。
“阿煌,我們要走了。”
一聽到聲音,兩人的手反射性地放開,曾逸煌走進客廳,發現他們已起身要離去。
“我們要回家吃飯了。”文雁收拾著一桌子的垃圾,後來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又停下動作,對佩嘉說:“這就讓你收了。”幫他們多制造個機會也好。
佩嘉沒有多想,點了點頭。
高祝宏手裏拿著蝦味鮮不停地吃著,直到文雁瞪了他一眼後,他才放下手中的食物起身。
“你們……”曾逸煌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心中回感謝。
楊漢強了解道:“好了,我們走了。”他明白阿煌想說些感激的話,不過,他可不想留下來聽。
“有空我們會常來玩。”蔡永健露出牙齒,雙手插在口袋裏,去年他的頭發燙失敗,所以今年又弄了個新造型,將兩邊的頭發全剃掉,只留下上面的短發,看起來年輕不少,至於身高,也多少有了長進,堪稱一大安慰。
洪啟華咬著就魷魚絲說道:“我們自己會下去,不用送了。對了,明天我會把大同電鍋拿過來。”他反射性地推一下金邊眼鏡。
“來,笑一個。”楊漢文拿起相機照他們兩個。
“楊漢文。”楊漢強喝了一聲。“還玩啊你。”
楊漢文只得嘟著嘴收起相機。“我以後要靠這吃飯,你們就苦心體諒一下行不行?”他曉以大義,他的身形與楊漢強來越相當,只是仍比哥哥瘦些。
沒人理他的話,徑自魚貫走出大門。
眾人出去後,佩嘉開始整理一桌子的垃圾,將餅幹包裝丟進垃圾桶裏,曾逸煌則走進廚房拿抹布。
“我弄就行了,你也該回去了。”他在她旁邊蹲下。
“沒關係。”她轉頭對他微笑。“我媽今天去打牌了,要很晚才會回來,你不是晚點還得去工地上班嗎?我幫你弄些東西吃。”
她準備起身時,他拉住她的手。“不用了,我隨便吃點東西就行了。”
她抬眼瞧見他專注的眼神,有些羞齦地垂下頭。“好叫她盯著他胸前的扣子。“你在工地時要小心點,我聽說工地很容易受傷,現在你不能出任何事,不然你媽媽——”
他突然將她拉進懷裏,打斷她的話語。她的臉貼在頸下,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和他的心跳聲。
他輕攬著她柔軟的身子,心跳卻越來越快。“你……你知道我不會說話。”他的聲音暗啞。
她輕點頭,沒有應聲。
“我媽說過我們家庭背景差太多,我們不適合——”
“我不想聽這些。”她不悅的擰起眉。
“我知道。”他抱緊她。“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我不想放棄你。”
他的話讓她微笑,雙臂悄悄環上他的腰。
“我媽說我們還小,未來的路很長,但如果我……我不下定決心,我會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雖然我現在還不曉得我以後能做什麼,但是……”他攏眉。“我會努力讓你爸媽看得起我,這時間……可能會很長,你願不願意等我?”他緊張地繃緊身體。
她將臉埋在他的頸邊,努力不讓淚水落下。“好。”
他稍微拉開她,凝視她溼潤的雙眸。“你真的願意……”
她點頭。
他扯出笑,放松身體。
佩嘉的臉上也漾著笑意。“只要你有信心,我就會有信心。”她害怕的是一個人孤軍奮戰,到最後,她甚至會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
他撥弄著她額際的發絲,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兩人的臉迅速染上一抹火紅,他凝視著她,緩緩地移向她粉嫩的雙唇。
她羞赧地閉上眼,感覺到他的唇碰上她的,她的心像一對展翼的翅膀,在風中不停地鼓動加速……
一個禮拜後,曾逸煌接母親出院,兩人在租屋安身下來,他白天上學,晚上仍是在工地打工.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佩嘉不在意,只要兩人心意相通,很多事她都不認為是問題。
唯一的麻煩是曾金川到處在探問他們母子的下落,他們所有的人自然都三緘其口,但對於他的窮追不捨卻覺得不耐。
文雁有好幾次差點跟他打起來,後來他也就不敢再找文雁,只敢來找她,有一回他在門口站著想和她說話,卻讓母親撞見。
母親知道後,萬分生氣,要她再也不許和曾逸煌往來。
“我就知道你前陣子忙進忙出的一定有鬼。”鄭秀玉生回地走來走去。“你到底還要不要臉?這樣倒貼人家,人家的爸爸都上門來跟你要人,你要我怎麼做人啊!”她生氣地以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額頭。
佩嘉沒回話,只是站著聽她一路罵下來,這些話她打小聽了不下百次,早沒感覺了。
鄭秀玉罵了十幾分鐘後,才喘口氣喝水,見她無動於衷的模樣,心裏又冒起火。“別以為我治不了你。”她撂下狠話。
佩嘉仍是無語,聽著母親又念了十分鐘後,才因為電話鈴響而被判緩刑,上樓去做自己的事。
她坐在窗前,望著馬路邊的大樹,不期然地想起曾逸煌不自覺的嘆息出聲,再過一個月就放暑假了,到時她該能見到他的面才是。
果不期然,一到暑假,兩人見面的時間變多了,偶爾她會做些下口的東西送到工地給他,不想他因為天氣熱而吃不下飯。兩人常會坐在工地旁的樹下吃飯,樹上開了許多小白花,偶爾會飄落到兩人身上。
她總覺欣喜,順手便將白花拾接至她裙擺上,打算帶回去夾在課本內頁裏。
他微笑地拿了些花放在她頭上,想起小時候兩人玩新郎新娘的遊戲,她回以笑靨,讓他輕攬在身側。
“佩嘉?”
“嗯!”
她輕柔地應了一聲,拿起他頸上的毛巾為他拭汗。
“你——”
他頓了一下。
她望著他,也沒催促,只是等著他把話說完。
“你真的快樂嗎?”他問。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你為什麼這麼問?”
他顯得有些窘迫。“我只是有些難以相信,相信你……”他困難地繼續道:“跟我在一起會快樂。”
她看著他眼底不安的神情,有些明白了。“為什麼我跟你在一起不會快樂?”她反問。
他皺起眉。“我不知道。”他頓了一下。“我只是……有時侯想想好像不是真的,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我不是夢。”
她看著他。
“我知道。”
他找緊雙眉,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心裏的不安,因為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不安什麼。
他的不安感染到她,她立刻反問:“你不快樂嗎?”
“不是。”他立刻回答。“就是因為太快樂了……”他沒再說下去。
她不明白他的話,至少在當時並不明白,所以一直未能安撫他的不安,她只是握著他的手,向他保證她真的喜歡跟他在一起。
她的保證稍微平撫他內心的恐懼,他摟著她,在微風輕吹,花瓣散落的夏日裏,吻上她的唇,這親密的接觸讓兩人暫時忘卻一切,只沉醉在屬於兩人的世界裏。
上了高三後,紙終究包不住火,曾金川知道了他們母子的住處,他下跪仟悔地求他們回去,曾逸煌斷然拒絕,曾母卻又開始不忍、遲疑起來。
以前為了曾逸煌不受丈夫虐待,她搬回娘家住了三年,直到母親過世才又搬回來,一來是因為她以為丈夫已真心悔改,二來是因為母親去世後,她在娘家的地位越顯尷尬,雖然兄嫂沒說什麼,但她又怎會不知道他們的心思。
搬回家後,丈夫有一段時間也真的收斂了些,可沒多久後又禁不住酒蟲的引誘下而故態復萌,只要丈夫一喝酒,她便會躲到朋友的家中,好長一段時間也相安無事,沒想到那天她跑得不夠快,所以才會生出這樣的事端。
曾逸煌一見母親開始心軟,便將父親趕出去,但他卻在門口大吵大鬧,擾得鄰居不得安寧。
事情的發展可以想見,曾母雖在曾這煌的極力反對下沒有同丈夫回去,但往後曾金川來找她,她仍是會開門讓他進來。
曾逸煌沒辦法阻止母親,只得要求她承諾,若是父親喝了酒,她就絕對不能開門。
曾母點頭應允,於是,他們一家三口就在這樣奇怪的模式下生活著。
曾逸煌無法抹去心中的不安,總擔心會再次見到母親躲在血泊中,所幸接下來的一年在平安中度過,眾人也高高興地畢了業。
“終於畢業了。”蔡永健高聲疾呼。“老子要大玩特玩。”
“我們去墾丁玩好了。”高祝宏建議道。
“胖子,墾了很熱,你受得了嗎?”洪啟華瞄了一眼他的大肚子。
“說得也是。”他以肥手扇扇涼。“唉!可能是年紀大了,越來越不能忍受夏天。”
“你豬啊!是越來越胖,不是年紀越來越大。”蔡永健不忘吐槽。
“你才豬咧!難道我年紀沒有越來越大嗎?”高祝宏反駁。
兩人開始爭辯,直到一旁的楊漢強受不了。“你們聞嘴。”他瞪了兩人一眼,都快熱死了還在那兒講這種沒營藥的話。
“去吃冰吧!”洪啟華指著新開的冰店。
眾人一致讚成,於是走進冰店避暑,眾人點玩冰坐定後,蔡永健又開始發表高見。
“他媽的,自從這冰用秤的以後.沒幾樣東西就四十五塊.搶劫啊!”他還是懷念三樣二十塊錢的日於。
“死猴,你第一次說中我的心聲。”高祝宏笑著打上他的肩膀。
“你小力點,要內傷了。”
蔡永健咳了好大一聲。
楊漢強吃塊西瓜,問了在一旁一直沒吭聲的曾逸煌。“你打算怎麼辦?想好了沒?”
這句話讓蔡永健與高祝宏同時轉移注意力。“什麼怎麼辦?”高祝宏問。
“當兵的事。”洪啟華提醒。
高祝宏恍然,對喔!差點忘了這件事,阿煌如果去當兵,那他媽怎麼辦?萬一他爸又這麼來一下,誰去救他媽?
曾逸煌皺起眉頭。“我還沒想到辦法。”如果父母離婚,他可以以撫養母親為由不去當兵,畢竟,到時他就成了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可麻煩的就在父親不肯離,母親也無意辦這手續。
“嗯……”蔡永健雙手環在胸前。“真是麻煩。”
“還不簡單,增胖就好了,變胖就不用去當兵了。”高祝宏圖所當然地說。
“你豬啊!誰像你,要胖這麼簡單嗎?”蔡永健再次吐槽。
“那不然變瘦。”太瘦也不用當兵。“啊!食指斷了或不能彎也不用。”他又想到一個。
“你豬啊!”蔡永健笑出聲。”為了不用當兵而把食指弄斷,打斷你的豬腿還比較快。”
“你們有點建設性行不行?”楊漢強又好氣又好笑。
曾逸煌也露出笑容,他們真是一對寶。
洪啟華推一下眼鏡。“還是變胖好了,不過,胖的人會變成高祝宏。”
大夥兒納悶地看著他。
洪啟華露出笑。“高祝宏胖到不用去當兵就可以幫阿煌看著他爸了。”
“好辦法、好辦法。”蔡永健一臉蛋同。“胖子,委屈你,不是,是便宜你了。”
高祝宏呵呵直笑。“我怎麼沒想到自己可以用這招。”
“就說你豬嘛!”蔡永健也笑。
“這件事我會再想想。”曾逸煌搖頭,自己的問題他想自己解決。
“哎呀!不用想了,這辦法很好。”蔡永健彈個手指。“他還可以順便看著大嫂跟佩嘉,免得兵變。”
“說得也是,我知道有很多男的在肖想。”高祝宏再次讚同的點頭。
“肖想什麼?”一句女聲突然插了進來。
“就是肖想大姐跟佩嘉——”他突然住了嘴,有點驚恐回頭。
文雁正手叉腰地站在他身後,他一個活咳,蜜餞從他口噴出。
“哎喲——”蔡永健在千鈞一發閃過,隨即大笑。“小心噎死你這個胖子”
“你們怎麼這麼愛說這些有的沒的?”文雁一臉訓示。“而且還喜歡在背後說——”
“好了,大家洗耳恭聽,現在教官要說話了。”蔡永健插嘴道。
瞬間,大夥兒都笑出聲。
“懶得理你們。”文雁覺得又氣又好笑。
一好久不見。”文雁的同學莊千惠微笑地扭他們打招呼。
眾人閒聊了幾句後,兩人才移到隔餐桌與其他同學坐一桌。
曾逸煌看著一群畢業生陸續走進來,下意識地搜尋渴望見到的身影,但在突然憶及明天才是她的畢業典禮後,使收回目光。
最近因為他即將面臨的兵役問題,他的心裏一直很浮躁,一方面是擔心母親,一方面是擔心與她的關係會出現變化。
畢竟他要離開兩年,而他又不是不清楚她的父母反對他們有任何牽扯,他一直沒告訴佩嘉她母親曾來找過他,她犀利的話語每每讓他的心情壞到極點,但他總是壓抑著,不願多想。
可不想,並不代表這些事都不會浮上臺面,他總感覺今年夏天不會平靜。
或許她母親會在他當兵期間,匆促將女兒嫁掉……不可能!他立即甩掉這可笑的念頭,佩嘉的個性不可能會任人擺布,但……他為什麼仍覺得不安呢?
畢業不到一個月,正當大家都還沉浸在歡樂中時,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發生,曾逸煌的母親在一次車禍中因傷勢嚴重而住進醫院。
騎車的是喝了酒的曾金川,他逆向行駛,與迎面而來的轎車當場衝撞,這一撞,將兩人同時撞進了醫院的急診室。
這次,曾逸煌的母親沒有熬過來,她在送醫後的一個小時宣告不治,曾金川則在三天後脫離險境。
那段時間,大夥兒輪流陪著情緒激動的曾逸煌,希望能安慰他,可卻沒人知道該說些什麼。
曾母的喪事由娘家的兄嫂舉辦,他們一票人都去了,去吊喪,也去幫忙。
曾逸煌的怒火在喪禮當天整個爆發出來,他受夠了一群親戚談論著“遲早會發生這樣的事”、“喝酒喝太兇了”、“打妻打子,照三餐打”、“當初相親時還說什麼煙酒不沾”、“唉——這都是命啦”、一早知道就勸他們離婚了,現在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些放馬後炮、言不及義、嘲諷的話語讓他積壓的情緒整個爆發。
他怒吼著叫他們閉嘴,痛斥他們只會說風涼話,怒罵當初為什麼沒有人要伸手幫他母親,什麼叫做“早知道”,現在才來說這些做什麼!
佩嘉在他奔出喪禮時跟了出來,她在他身後追了兩條街才見他慢下來,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陪著他走了好一段路.陪他回到他與母親租下的房子。
他坐在沙發上抽煙,一根接著一根。佩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直到他打算抽第四根煙時,才出聲阻止。
“別這樣。”
她按住他的手,阻止他點煙。
他轉向她,眸中滿是血絲,眉心緊皺,幾乎要刻出一條痕。“別管我。”
她望著他,抬手輕觸他眉間,柔聲道:“別說傻話,我怎麼可能不管你。”
她的話讓他喉頭緊縮。“嘉……”他突然伸手抱住她。“你一定被我嚇到了,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真的……真的很氣……”
“我知道。”她抬手撫摸他頸後。“沒關係,你生氣沒什麼不對。”
“我真的很氣……”他將臉埋在她柔軟的頸項間。“我氣他們,也氣我自己,也氣我媽……我一直叫她不要理他,她為什麼還要跟他出去?”
佩嘉嘆氣,明白他說的“他”,就是指他父親。自從他們搬出來後,他沒再叫過“他”一聲爸。
“我真的很恨……”他抓緊她。
她仍是不發一語,只是讓他宣洩心中的怒火,良久,當他稍微平靜了些後,才沉默下來。
她感覺到他溫熱的唇在她耳後遊移,當他沿路吻上她的唇時,她喘著氣回應,他的吻帶著侵略性及迫切,她細吟著想弄清正在發生的事,卻發現她的背讓他壓躺在沙發上。
他的手在她身上探索,讓她全身燥熱,當他的唇熨燙著往下時,她立刻推他。“煌……等一下……”
剛開始時他沒聽見,直到她又掙扎了好幾次後,他才反應過來。他閉上眼,咬牙克制自己的衝動。
“什麼?”他抬起頭。
她低喘著望進他布滿情欲的黑眸。“會……”她試著冷靜,但臉蛋上卻仍是紅暈一片。“會懷孕的……”
他愣住,像是讓人猛敲了一下頭。
“而且,你……你在難過。”她又補充了一句。
他的熱情一下子冷卻,他側身躺在沙發上,將她攬近。“對不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失控,他只是想抓住她來證明……證明……他在心裏嘆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證明什麼。
或許是害怕她總有一天也會離開他吧!
她在他懷裏搖頭。
“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
他輕輕摩挲著她的頭頂,聞著她熟悉的香味,心情終於穩定了下來。
“我這幾天一直很煩躁……”
她聽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直到他累了才停止。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直陪著他,他們一起看電視、一起上街買菜、一起煮東西吃,有時楊漢強他們也會來,大夥兒一起聊些沒意義的事,再不然就是看著球賽轉播爭執,曾逸煌明白他們的心思,也極力想振作起來。
可有時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感到茫然,因為他看不見自己的未來。母親去世了,突然間,他少了奮鬥的動力,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坐在陽臺上看著星空,想著佩嘉,想到她總讓他心頭發暖,也讓他心安。
但一想到兩人的未來,他卻又感到心慌,佩嘉的母親陸續來找過他,她每來一次,他就越覺得退縮,不是對他與佩嘉的感情退縮,而是對自己的能力……
“你高職畢業能做什麼?到工廠打工嗎?你賺的那些錢怎麼養我女兒?你連沙發都買不起,別以為我瞎了眼不知道我現在坐的沙發是打哪兒來的。”
“你要佩嘉跟你一塊兒吃苦嗎?她可是從小到大沒吃過半點苦頭,你在那兒躲你老爸打的時候,我們家佩嘉已經在學鋼琴了。”
“說句難聽的,你也不會比你的酒鬼老爸有出息到哪兒去,怎麼,你爸害死你媽,你也想來拉佩嘉下水嗎?”
曾逸煌煩躁的捻熄香煙,接下來的話,他沒再聽下去,因為她已讓他趕了出去,他一直都知道她看不起他,但他從不知道,一個人說話能如此惡毒。
正當他準備點另一根煙時,門鈴響了起來,他瞄一眼手上的表,十一點半,誰會在這時候來?
難道是“他”?想到這兒,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無名火。
他起身走到門口,憤怒地拉開門,隨即愣住。
是姚冠吉——佩嘉的父親。
佩嘉提著水果走上二樓,他不喜歡她老是買東西過來,所以她總買得不多,而且都是水果,因為她可以以她想吃為由堵住他的嘴。
拿出鑰匙,她輕聲打開門走了進去,屋內沒有一絲聲響她提著水果往廚房走。
“阿煌?”她輕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
她走出廚房,到房間尋探,卻依舊沒有他的蹤影;她不以為意,只知道他出去了。她走回廚房,開始削蘋果。
削完蘋果後,他還沒回來,於是,她將水果放進冰箱,打對客廳的收音機,邊聽音樂邊打掃房子。
過了一個小時,大致打掃完畢後,她坐下來休息,拿了本書來看,不知過了多久,等她揉著雙眼醒來時,天色已暗下。
她輕蹙眉心,打開客廳的燈,不明白他究竟去哪兒了?
她陷了一眼手表,六點半,她得回家了。她拿出紙筆,寫了幾個字,告訴他她來過了,明天她會在中午的時候過來,要他等她。
這天,她只覺得有些納悶,但還不至於生疑。
翌日,當她發現區裏依舊安靜,冰箱的蘋果沒有動過,桌上的留言仍被壓在煙灰缸下時,她開始覺得不對勁。
她走進房裏,發現床單維持她昨天整理過的模樣,房裏的煙灰缸跟客廳的一樣幹凈,沒有任何煙蒂,她開始不安,他昨夭沒回來,他去哪兒了?
她坐下來,開始打電話,打到文雁家,麻煩她去問楊漢強知不知道曾逸煌去哪兒?
十分鐘後,文雁回她電話,表示楊漢強不知道。她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告訴她說曾逸煌從昨天就沒了蹤影。文雁立刻掛電話,在15分鐘後拉著楊漢強出現在曾逸煌的住處。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佩嘉渾渾噩回地過著日子,每天依舊到公寓等他,一個禮拜後,楊漢強告訴她曾逸煌打了電話,他要他轉告她——對不起。
只有三個宇,再無其他。
文雁在一旁忿恨不平地罵著,但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回到家,她坐在桌前發呆,由白日坐到黑夜,而後,她拿了空盒子,打開抽屜,將抽屜裏的東西全放入盒中。
彈珠、竹椅蜒、橡皮擦、鉛筆、小學作業簿、美勞課他送她的紙花,小時候他們在折紙上寫的東南西北遊戲,還有他折的小船、飛機……所有他的東西,她都收進空盒裏。
當她以為都收拾幹凈時,一樣小東西從裏頭滑出,是一枚塑膠戒指,螢光黃的塑膠戒指,上頭還有小仙女的卡通圖案,是他送她的。
“以後長大了,嗯!就是等戒指不會從你的手指掉出來就是長大了,我就娶你做新娘。”
“我戴在大拇指就不會掉了。”
“不是,要戴在第四個手指。”
一聲嗚咽自她喉口逸出,淚水滑落她的臉龐。
“新郎新娘我在電視上有看到,要……要喝什麼酒。”
“不要喝酒,我不喜歡酒。”
“我家有黑松沙士。”
他露出笑。“好吧!我們喝黑松沙士。”
她哭出聲,淚水落在戒指上,她不但他為什麼要丟下她,為什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6:52
第六章
五年後
臺北臺灣的夏天一年比一年熱,尤其是臺北,因為盆地的關係,熱氣整個聚積在底部散不出去,再加上城市冷氣多,排出來的熱氣讓整個情形更加惡化,楊漢成默想著前幾天才從氣象報告聽來的訊息。
汗水一滴滴像河流般滑下他的額際,楊漢成思忖著氣象員忘了提防彈衣跟黑色長袖勁裝對人體的可怕影響,還有這悶死人的護罩跟鋼盔,足以讓警察在犯人棄械投降前,自己就想先棄械投降了。他握著手槍,心裏默想著白色沙灘、蔚藍海岸、洋傘、比基尼泳裝……嗯!跳過這一項,沁涼的可口可樂、零度C的啤酒,他深吸口氣,感覺好像涼爽不少,他望向就定位的隊員,他們正在等他發號司令。
他貼著斑駁墻壁,瞄了一眼破屋內的情形,在他對部下頷首的剎那,眾人同時行動,兩個人自大門衝入,大喊一聲,“不要動——”
另外兩人握槍站在窗邊,槍口指著屋內的歹徒。
三名歹徒因這突發的情況而錯愕,但隨即反應過來,順手抄起家夥開槍,槍聲在下一秒響起,自大門闖入的員警分別撲到兩側,在地上滾了一圈,瞬間開槍擊中歹徒的小腿,窗邊的警員則開槍擊落其中兩名歹徒的槍械。
當第三名歹徒慌張地想以槍指著人質時,另一聲槍響制止了他,他的手頓時鮮血溢流,哀叫聲也隨之傳出。
“又沒我的事。”楊漢成這時才進屋,伸手抹去額上的汗。“這要命的鬼天氣讓我反應變慢了。”
隊員同時露出笑。
“好了,往前走。”楊漢成指著歹徒。
跪撲在地上的兩名隊員立即起身,其中一人上前銬住多徒,另一人則解開人質朱泰申的束縛,窗外的兩名隊員仍動也不動地以槍指著三名歹徒。
“警察先生——”人質嘴上的膠帶一被撕開,立即無力地喊了一聲。
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被餓了幾天,警員順手攙起他,帶們往外走。
在經過楊漢成身邊時,朱泰申又喊了一聲,“警察先生……還……”
“什麼?”楊漢成挑眉。
“還……”
楊漢成頸上的寒毛突然豎直,攙著朱泰申的警員在看見陽光下的一抹反射光線後,立即抱著人質往一旁撲去。
楊漢成在瞬間側旋身,開槍,兩記槍聲幾乎同時響起,第四名歹徒腹部中彈,摔倒在屋外。
站在窗外的其中一名警員立即奔上前,以槍指著躺在劃上的歹徒。
“我就是要說……還有一個啦……”被壓撲在地上的朱泰申呻吟道。
楊漢成再次抹去額上的汗。“下次說快一點。”幸好他的直覺還管用。
“我肚子餓……沒力氣……”朱泰申虛弱的解釋。
壓在他身上的警員立即將他扶起。
楊漢成上前問道:“阿煌,沒事吧?”
“沒事。”曾逸煌瞄了一眼灼痛的手臂,面無表情的回答:“掛彩了。”楊漢成看了眼他手臂上燒灼的傷口,幸好只是擦傷。
“多謝啦。”朱泰申對曾逸煌說。
“好了,都帶回去。”楊漢成示意部下將人犯押回。
曾逸煌攙著朱泰申往警車的方向走,聽見楊漢成說了句,“真想放個長假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曾逸煌頓時攏緊雙眉,回家……
這兩個字讓他的心抽了一下,一張清麗的容顏立時浮現腦海,她現在不知道……還好嗎……
夏季要來了,佩嘉出神地望著窗外,耳邊不成調的鋼琴聲漸漸淡去,窗外的蟬鳴逐漸吸引了她的注意。
最近她老是想起學生時代的事,連帶地……也想到他…
“老師?”
學生的叫喚將她自神遊太虛中拉回,她低頭看著坐在她身邊的小女生,微笑道:“你回去沒練習對不對?剛剛彈錯了好幾個音。”
彭敏惠心虛地吐了一下小舌頭。
“怎麼?不喜歡彈鋼琴嗎?”佩嘉間。
彭敏惠搖頭。“不是,是我跟媽媽說我要彈鋼琴的,可是……可是我也想要玩。”
她淺笑。“老師懂了。”
“對不起,老師,下次我會努力練習的。”彭敏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沒關係,我們再多練幾次。”她示意她將手指擺回琴鍵上,琴音再次揚起。
半個小時後,彭敏惠在門口朗聲道:“老師再見。”她揮手跑出去。
佩嘉笑著與她揮揮手。她瞄一眼墻上的時鐘,三點半,距離下個學生來還有半個鐘頭,她起身為自己倒了杯水,順手放下盤在腦後的發絲。
她習慣性地站在窗前望著馬路,任思緒翻飛,回來家裏的這兩個月,原本鎖在心底深處的記憶開始一點一點傾洩而出,尤其是這幾天,她睡得極不安穩,總夢到以前的事。
募地,電話鈴響,她轉過身,走到沙發上坐下後才接起電話。“喂?”
“是我。”
“誰?”她蹙起眉頭。
“我是潘季華。”他報上名字。
佩嘉這才恍然明白,是她學生的家長,這幾年來她一直在臺南的幼稚園任教,直到兩個月前,母親身體不適她才辭職回來。
”我想,你現在應該沒在教琴,所以打電話給你。”潘季華一邊翻著檔案夾,一邊說話。
“有事嗎?”她的語氣依舊平淡,目光不自覺地再次移向窗外。
潘季華笑了一下,已習慣她的冷淡。“蔚美一直吵著要見你,我想,或許可以帶她去找你。”
佩嘉蹙起眉心。“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老師──”
佩嘉聽到葑美甜膩的聲音自電話的那一端傳來。“老師,我好想你。”
佩嘉不覺放松表情。“葑美最近好不好?”
“不好。”五歲的葑美握著話筒嚷嚷。“我很想老師,老師想我嗎?我可不可以去看你?”
“我──”
“老師,拜托你嘛!我好想你耶!”
她軟甜的聲音讓佩嘉綻出笑。
“老師,我想你想得睡不好,吃……吃不好……那個很不好……不好!”
她的童言童語讓佩嘉笑出聲。
“好不好老師,我要去看你。”
佩嘉輕嘆一聲。“好吧!”
“啊——老師答應了、老師答應了。”
葑美的叫嚷聲自話筒另一端傳來,佩慕不得不稍微拿開話筒,好減低她叫嚷的音量。
“謝謝你。”潘季華的聲音突然出現。
“沒什麼。”她恢復冷淡。
潘季華問了住址後,佩嘉便掛上電話,有些疲累地靠在沙發背上。
“佩……佩嘉……”
母親的聲音響起,她立刻自沙發上站起,飛快地跑上樓。‘什麼事?”
鄭秀王扶著門框,身子發軟。“我的頭……痛……”她面色蒼白,神色痛苦。
“頭──”她說不出話來。
“你吃藥了嗎?”她又問了一次,緊張地扶著母親進房。
“我……我剛剛吃了……”鄭秀玉虛軟地說。
“那我帶你去看醫生。”她急忙走到床頭打電話。
“不用了……”鄭秀玉按壓太陽穴。“不就是這樣……”她倒抽口氣。
佩嘉立即撥號到計程車招呼站。“你先躺著。”
鄭秀玉感覺好像有人拿刀刺她的頭,她疼得呻吟不止。
佩嘉迅速告訴對方住址後便掛上電話,心裏想著,或許該去學開車了,家裏雖有兩輛轎車,但她一直沒特別想學的動力,現在看著母親痛苦,心裏不由得越來越焦急,如果她會開車,現在就能送母親去醫院了。
一下任務,曾逸煌便疲憊地以手掌壓了壓頸後,隨即利落地解下槍械繳回。
“怎麼?很累嗎?”程萍關心地問。
他沒說話識是關上鋁門櫃。
“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了。”她挑起眉。
“有事嗎?”他皺眉。
“難得案子告一個段落了,大家想去喝一杯──”
“我沒興趣。”他走過她身邊,順手將手機置於腰帶外側的皮套內。
她跟上去。“曾逸煌,你別老拒人於千裏之外行不行?”
他沒回答她的話,只是又按壓了一下頸項,最近他老覺得煩躁,根本無法定下心來。
“阿煌,組長找你。”有人喊了一聲。
他點個頭,走到邊間,敲了門後才入內。
“你找我。”他直接切入。
楊漢成瞧了他一眼,示意他等一下,他必須把手上的事先解決。
看著楊漢成轉筆的模樣,曾逸煌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部隊裏見到他時,他也是坐在那兒講電話,手裏轉著筆──當他告訴他有沒有興趣加入他的小組時,他難以掩飾自己訝異的神情。
“當然,你還得磨練一下。”楊漢成笑臉問他。
“你為什麼……”他皺眉,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部隊裏。
“我在海軍陸戰隊的名單中看到你,所以就來了。”他聳聳肩,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上面說你很賣力。”
楊漢成起身走到他面前。“怎麼樣?有沒有興趣除暴別良?”他露出整齊的牙齒。“如果不太高尚的話……”他突然壓低聲音。“我可以告訴你錢蠻多的。”
就這樣,他加入了屬於他編制的小組。算警察嗎?或許不太算,畢竟他不是正規警察專科學校或警察大學出身,當他問他這個問題時,他很灑脫地回答。
“如果為他們賣命還得一切都按照規矩來,我就不想負責這個了。”他聳肩。
有時他會想,雖然上天沒有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但卻給了他許多好朋友,他們在他有困難的時候都伸出了援手,為此,他已沒什麼可忿恨不平的了……
當楊漢成終於掛斷電話時,曾逸煌才拉回思緒。
“你的傷沒事吧?”楊漢成起身伸個懶腰。
“沒事。”護理人員已經妥善處理好了。
“我打算放你幾天假。”
“為什麼?”曾逸煌皺眉。
“我感覺得出來你最近有點煩躁。”楊漢成抬眼看著天花板。
曾逸煌沒說話。
“或許你會想回家看一看。”楊漢成漫不經心地說。
曾逸煌的心漏跳一拍,回家……
“剛剛漢強打電話來──”
曾逸煌的手機突然響起,楊漢成微笑道:“可能就是他打來的。”
他的話讓曾逸煌惴惴不安,話中似乎隱藏著什麼。“喂?”
“是我。”楊漢強的聲音出現在另一端。
“什麼事?”
楊漢強沉默半晌,他立刻有不好的預感。“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她……”
“你最好回來一趟。”
“發生什麼事?”他的語氣緊繃。
“她媽住院了。”
他濃眉緊鎖。“她……她呢……”他的聲音開始顯得暗啞。“她怎麼樣?”
楊漢強嘆了口氣。“還能怎麼樣,你比我更清楚她……文雁過來了,我得掛了。”
曾逸煌握著手機,神情復雜。她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他恨不得能立刻見到她,可在心底某一部分他卻仍是畏縮著。
他不敢想像她會是怎樣地恨他,他拋下她一個人,讓她獨自面對一切……
“怎麼樣?這假放不放?”楊漢成挑起眉。
曾逸煌不再遲疑,他必須見她,自從她兩個月前由臺南搬回家後,她的影子就一直在他腦海中親繞,讓他根本沒法靜下心來!他的心不斷催促著他回去見她,他不能再拖了,就算還沒準備好一切,他也顧不得了,他必須回去,必須回到她的身邊去。
這念頭才起,他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他甚至覺得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我要放長假。”他迫不急待地拉開門走出去。
“漢強,你打給誰?”
這熟悉的聲音讓楊漢強緊急收線,掛上話筒。
“沒有。”他輕咳一聲。
文雁走到他面前,狐疑地盯著他瞧。“沒有?那你在跟誰講電話?”難道拿著話筒玩嗎?
楊漢強頓了一下才道:“我跟我哥講電話。”
文雁一臉納悶。“打電話給你哥?做什麼?”她與高中時一樣,仍留著短發,雙頰透著粉紅,五官沒有太大的變化,仍是一樣的娃娃臉,不過,眼神中已無稚氣。
她現在在高中當老師,大夥兒一致認為這個工作很適合她,反正她喜歡訓人,當老師可以讓她盡情發揮。
“沒什麼。”他打哈哈。
“你是不是有事瞞我?”她仍是一臉懷疑。
“不要亂想。”他環上她的肩,急忙改變話題。“佩嘉她媽媽怎麼樣了?”
“還在做檢查。”文雁蹙起眉,之前她母親都是到診所看邊拿藥,從來沒到醫院做過詳細的檢查。
“佩嘉還好吧?”
文雁咽嘆一聲。“她就是那樣,你也知道,這幾年她都只剩一號表情了,像帶著面具似的。”她又嘆了口氣。“她什麼也不跟我說,什麼事都憋在心裏,再這樣下去,我看她也要生病了。”
一想到佩嘉的模樣,不免又勾起文雁的火氣。“都是曾逸煌,他跑哪兒去了?都幾年了,也不聯絡一下。若是讓我再見到他,非好好揍他一頓不可!他丟下佩嘉一個人,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的話讓他心中一凜,不敢想像若是文雁知曉他隱瞞了曾逸煌的下落,那……
他不自在地抓一下胸口。“阿煌有苦衷——”
“什麼苦衷?”她哼一聲。“就他一個人有苦衷,別人都沒有嗎?是男子漢就站出來──”
“好了,別氣。”他打斷她的話,將她攬入懷中,用力抱了一下。“又不是演武俠片,什麼是男子漢就站出來。”他取笑她。
她也笑。“你們以前不是最愛來這一套?什麼要有義氣,男子漢,再不然就孬種一堆的。”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露齒而笑,文雁最大的樂趣就是對他們一群人精神訓話,現在還是一點兒也沒變。
文雁笑著拉拉他的衣裳,“你去忙你的,我在這兒陪佩嘉就行了。”她習慣性地替他整理衣裳,手掌輕撫過他制服上的褶皺。“你不是還要上班?”
“我已經叫阿健代我的班。”他摸了一下她軟軟的臉蛋。“我去買晚餐,你想吃什麼?”
文雁偏頭想了一下。“也好,我肚子餓了,你隨便買就行了,我也沒特別想吃什麼……啊!有了,記得幫我買杯西瓜汁。”
“好。”他正打算離去時,醫院的電視突然插播一則新聞,吸引了他的注意。
“大約十分鐘前,臺中XX銀行前發生運鈔車搶案,歹徒開槍……”
楊漢強的心思已不在播報人員的內容上,而是在畫面出現的保安人員身上,文雁也看著電視,忽然大叫了一聲。
“蔡永健?”她無法置信的瞪大眼。
“歹徒開槍擊中轉身逃跑的保安人員,所幸歹徒槍法不準,打中保安人員的腳掌……”
“搶劫?蔡永健……”文雁仍是不敢相信。“他的腳掌……”雖然不應該在這時發笑,但文雁在瞧見電視裏蔡永健高舉著腳的畫面時,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即捂住自己的嘴巴,瞄向身旁皺著眉頭的楊漢強。
“我得走了。”楊漢強拿起手機,在醫院裏他收不到訊號。
文雁明白道:“好,你小心點。”
“我知道。”他親她一下後,便匆忙離去。
文雁連忙跑到電視機前坐下,關心後續的發展,心裏想著,楊漢強回來後得跟他討論一下保全人員的安全問題。
臺灣的搶劫案實在太頻繁了,或許還是換個工作的好。
佩嘉走進便利商店,看著冰櫃前各式各樣的飲料,一時間卻不知該選什麼,想了一會兒;她拿了瓶柳橙汁,打算補充一下營養。
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在醫院裏陪母親,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文雁雖然買了晚餐給她,可她卻一口也吃不下。
走過光潔的地板,佩嘉忽然想起小時候的雜貨店,那兒的東西沒便利商店放得整齊,店裏的燈光也沒便利商店明亮,不過有種讓人懷念的古早味。
她拿著飲料走到櫃臺結賬,不經意地瞥見放在櫃臺旁的梅心糖,她抬起手,不自覺地摸了一下。
“小姐,你要買嗎?”店員詢問。
佩嘉回過神。“不要。”她拿出一百塊讓店員找零,眼神仍盯著梅心糖,兒時的記憶再次出臺欲動。
她甩了一下頭,不願再去想這些事。走出便利商店後,她順道經過黃昏市場,買了些菜,打算等會兒熟些粥到醫院去;她提著蔬果,緩緩往回家的路上走去,經過小公園時,她忍不住停下腳步,望著小公園內孩子玩耍的情景,這小公園至今沒有多大的改變,只是秋千變舊了,溜滑梯也看得出來歲月的痕跡。
她繼續往前走,不敢讓自己停留太久,免得回憶又飛竄而出。
正午的陽光讓她輕擰眉心,夏天又要到了、她不自覺地輕嘆口氣,抬手輕拭額上的汗。
當她往家門方向前行時,卻發現門前站了個人。她盯著那人的側臉,不自覺停下腳步。腦中開始空白;她站在原地,視線不曾稍離,她不知自己究竟凝視了多久,或許幾分鐘,或許只有幾秒,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失去了意義。
當他回過身時,手上的東西在她松懈的指間滑落,她沒有察覺,仍只是呆站著,心底泛起一絲絲的酸楚,她以為自己再也不知道心痛是什麼感覺了。
曾逸煌在轉身的剎那,與她相遇,兩人的視線膠著著,他臉上是掩飾不了的激動與不安,心臟在胸臆間狂跳,像是又開始有生命一般,見到她,他的知覺再次蘇醒。
兩人凝望許久,直到一聲喇叭鳴響,將她震回現實;她回過神,彎身拾起地上的塑膠袋,摩托車經過兩人身旁,噴出一陣白煙。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她面前,為她撿起散落一地的蘋果。
她怔忡地看著他將蘋果遞到她面前,兩人的視線再次相對,近距離的凝望讓她的心湖顫得更厲害,他比以前更加高大,也比以前黝黑,臉上再也找不到稚氣的線條。
曾逸煌貪婪地將她的一切收進眼底。她的頭發又因長了,臉蛋則比以前瘦削,她的雙眸仍是一樣水亮,只是略顯憂愁,也顯得有些憔悴,但在他眼中,她跟以前一樣美麗、一樣動人,不管時間經過多久,她在他心中永遠不曾改變過。
驚覺淚水衝上眼眶,佩嘉低首接過他手中的蘋果,低聲說了一句道謝的話語後,便匆忙起身離去。
“佩嘉。”他急切地喚了她一聲,右手握住她的手臂。
淚水不爭氣地落下,她吸口氣,試著控制自己。
“我……”他粗嘎地開口,微轉過她的身子,輕觸她溼潤蒼白的臉頰,佩嘉震動了一下,睫毛顫動著。
他的胸膛鼓動著,血液奔竄,他無法抑制雙手的顫抖。“嘉……”他困難的開口,聲音粗啞,他甚至無法辨認他說了什麼。
他親呢的叫喚讓她情緒翻騰,只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他才會這樣呢稱她。
“我……我回來了……”他的心臟急速跳動。
她閉上眼睛,壓下上湧的哭意。涼風拂起她的秀發,將她的痛楚吹揚,壓在心底的思念隨風舞動……她坐在空蕩蕩的屋裏等他回來;他們在飄落的花瓣底下依偎作伴;她鼓著腮幫子,為他吹去疼痛的傷口……
他牽著她的手,使手心沁了汗也不分開;他溫柔地在她耳邊說著情話;他們在大太陽底下吃冰;還有他剃著五分頭的拙樣她以為她早已忘了這一切的,卻發現塵封的回憶此刻卻猛地朝她席卷而來。
他的拇指撫過她的眉、她的淚,她睜開眼,望進他深黝的黑眸,後退一步,讓他無法觸及……
他驚慌,伸手急切地探向他,她白皙的手臂印上他有力的掌握。“嘉──”
他親呢的呼喚讓她的心狂跳。“你不該回來。”
“我知道你怪我……”他試著壓下急躁的心。
“讓我走。”她深吸口氣。
他的表情顯得相當緊張,“我放手了一次,就不會再有第二次,這五年我……”他的喉嚨倣佛讓人掐住,艱澀而痛苦的感覺讓他幾乎無法發音,甚至無法抑制從心底升起的懼怕,他從沒這麼害怕過,即使是在五年前離開她的時候。”
當時的他不害怕,而是痛苦,可如今,他卻因懼怕會失去她而驚慌,五年前,他有好理由離開她.可他不知道對她來講,那算不算是個好理由。
“一切都遲了。”她嘆氣,朦朧的眼神看不清站在眼前的他,她的視線讓淚水遮掩住。
“我知道,我知道不該離開你……”他試著解釋這一切。
她搖頭。“我不想知道,都不重要了。”
“不——”他打斷她的話。“別這樣……”他感覺喉嚨疼痛而沙啞。
“你離開了五年。”她握緊雙拳,淚水再次不爭氣地落下。
“五年,不是五個月、五天、五個小時,而是整整五年!”她原本不想說這些的,但再見到他,讓她的情緒整個爆發出來。
“對不起——”這是他唯一能說的,他拋下她是事實。“嘉……”他無法再克制自己地攬近她,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抱住她纖細的身軀,內心波濤洶湧。
“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她呢哺。“太遲了……”她閉上眼,淚水潸然而下。
“不,不遲!”他的聲音暗啞而帶著急切。“你的苦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她用力推開他。“我不想聽。”她吸著鼻子。“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我知道。”他面色激動。“我不會讓你再從我手上溜走──”
“溜走的是你,不是我。”她與他四眼相對。
痛苦湧上他深黝的黑眸。“我知道,是我……負了你……”
她後退一步,他伸手欲抓住她,她搖頭。“不要……”她定定的凝視他,風揚起她美麗的長發。
“我等過你,我等過……”她壓抑著波濤洶湧的情緒,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想著你……想著你有一天回來,想著你在遠處,想著我們重逢……可一年一年過去,我的心卻一天一天死去…”
“對不起……”他握緊拳頭。
她搖頭。“我不想聽,我什麼都不想聽!”她壓抑再次湧上的哭意。
他扣緊她的肩。“佩嘉,我從來沒忘記過你,我想你,我一直在想你,想你過得好不好、想你的笑、想你的香味、想你的一切一切——”
“我不想聽!”她掙扎著。
“對不起。”他的黑眸閃現著痛苦。“我沒有忘記過你,我記得我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我從來沒有忘記。”
她搖頭。“不要再說了。”她不要再聽了。
他痛苦地咽了一下口水。
“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去。”她低著頭不願看他,拖著腳步往前走。
“佩嘉。”他上前想攔她。
她突然腳步顛簸了一下,他立刻攙住她。
“放開我。”她激動地掙扎。
“好,我會放開,等我送你回去。”他知道她在醫院照顧過母親,一定累壞了。
“我要自己走。”她扭開身子。
他連忙松開她,知道現在再說什麼都沒有用,她還沒準備好,他的出現一定勾起她的怨懟,他必須給她一點時間緩和心情。
佩嘉走進屋內,將他鎖在門外,一關上門,她立即癱坐在地上,將臉埋在膝間,她一定是熱暈了,所以才會產生幻覺,她一定是熱暈了……可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
她顫抖著哭出聲,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都已經快要忘記他了,他為什麼還要回來……
她搖頭,不!她再也不要讓他影響她了!她急急地拭去淚水,告訴自己剛剛都是幻覺,是幻覺!她重新振作自己,提起塑膠袋走進廚房。
她不會再受他影響了,絕不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7:07
第七章
她切傷了手指頭!
她憤恨不平地拿起第三個OK繃貼繞在食指上。
放回菜刀,她決定自己受的罪已經夠多了,不需要更多的傷口來點綴;她掀開鍋蓋,將排骨跟蔬菜全丟進稀飯裏。
“哦——”她吃痛一聲,稀飯因她粗魯地丟食物進鍋而濺上她的手臂。
她連忙走到洗手臺邊衝水,眉心緊擰著。
半個小時後,她提著稀飯出門,她一開門,就見曾逸煌站在門口抽煙,他聽見聲響而回頭,黑眸緊鎖在她臉上,貪婪地凝視她每個細微的表情與細致的五官。
她壓下內心顫動的情緒,沒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倣佛他是隱形人般地繞過他,走上馬路。
“你的手怎麼了?”她之前進屋時並沒有貼OK繃。
她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往前走。
他想觸碰她,最終卻是縮回手,她手上提著東西,他擔心她一激動會打翻了食盒。
佩嘉在馬路上等了一會兒計程車才來,她快速地坐上車,無情的將他甩在後頭。
她盯著手上的食企,克制著不回頭,一路上,她的腦袋紛亂,恍恍惚惚地,等司機提醒她該下車時,她才發現醫院已經到了。
走上二樓,她依舊有些心神不寧,還差點錯過病房;進房後,原本坐在鐵椅上看國中英文的文雁立刻起身。
“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不是要你休息一下的嗎?”
“我不累。”她將食盒放在床頭旁的矮櫃上,彎身為母親拉了一下床單。
“她剛剛才睡。”文雁說道。
佩嘉起身,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你怎麼了?”
“啊?”佩嘉回神。“沒有。”
“還說沒有,臉色看起來好糟,你還是回家睡一覺,這兒我來就行了。”文雁將她往病房外推。
“我沒事。”
“不管有沒有事,你都回家休息。”文雁皺起眉。
““我……”她遲疑了一下。她不想回去,因為擔心會再碰見他。
“快回去吧!”文雁將她推到外頭。“五點以後再來。”
“不用。’佩嘉搖頭。
“你……”文雁嘆口氣,實在拿她沒轍。“你自己的身體不顧好,怎麼照顧你媽?”
“我知道。”佩嘉襲緊後心。
“佩嘉。”文雁注視著她心不在焉的神情。“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她止住話語,正當文雁要繼續追問時,她說了一句,“他回來了。”
“嗯?”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文雁躊躇了一下。
“阿煌……曾逸煌回來了。”
她張大嘴,隨即拉拉耳朵,還打了幾下。“什麼?”她一時之間好像沒聽清楚。
佩嘉轉開視線,“他回來了。”
文雁倒抽口氣。“他……”她不放心地挖挖耳朵。“他?曾逸煌?”
她頷首。
文雁再次抽口氣。“我還想說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呢!他還敢回來?他在哪兒?”她一臉殺氣騰騰的,嗓門也不覺拉高。
“不知道。”
“啊?”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什麼不知道?你別護著他。”
“他之前在我家門口,後來我坐計程車來醫院,把他一個人丟在那兒。”她不確定地一笑。“說不定是我的幻覺,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什麼幻覺?你沒揍他嗎?”文雁不可置信地說。
“我不想再跟他有牽扯--”
“你說什麼?!”文雁咬牙切齒。“什麼沒牽扯?你竟然……竟然就這麼放了他……”她生氣地走來走去。“沒錯,是沒牽扯,不過也要先揍他一頓啊!連本帶利的,這幾年他--”
“別說了。”佩嘉長嘆一聲。“過去的事我已經忘了,我不想再……”她深吸口氣。“就當一切都只是幻覺吧!”
“幻覺?”她冷哼一聲,望著走廊盡頭走來的身影。“幻覺會這麼真實嗎?”她氣衝衝地往前走去,帶著萬夫莫敵的殺人氣勢。
佩嘉疑惑地看著文雁,而後再次見到了他。
眼看文雁就要衝上來,走在曾逸煌身旁的揚漢強立刻跨步上前。
“你走開。”文雁怒聲道。
楊漢強上前,左手一勾,環著她的腰將她抱起。
文雁氣憤地掙扎,雙腿亂踢。“楊漢強,你放開我--”
“這裏是醫院,小聲點。”楊漢強抱著她遠離。
“揍他兩拳不會弄出多大的聲音。”文雁的聲音逐漸遠離。“你再不放開我,我要--”她的聲音消失在轉角處。
佩嘉也沒多說廢話,轉身就走進病房,他則堵在房門口不讓她關門;她氣憤地推他,但他仍是一動也不動。
“請你出去。”她語氣嚴厲。
他嘆氣。“嘉……”
“不要叫我!”她轉身背對他。“你走。”
“給我一個機會解釋。’他沙啞地說。
“我一直……一直在給你機會。”她的聲音有些破碎,深吸口氣,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握緊拳頭,有口難言。
“啊……”
母親的聲音讓佩嘉暫時拋下他,走到床邊。“吵醒你了們事,你再睡。”
鄭秀玉睜開眼,偏頭轉向女兒。“你怎麼來了?不是才回去嗎?”她掙扎著想起身。
“你躺著。”佩嘉拉好她的床單。
“我又沒病,老躺著幹嘛!”她打個呵欠。“睡得腰都酸了她坐起身,察覺病房內似乎還有其他人存在。
她抬眼望向來人,隨即有三秒的停頓。“你--”她皺一下眉頭。
“我是曾逸煌。”他直接報上姓名。
“我知道。”鄭秀玉的不悅寫在臉上。“你來這兒做什麼?”
“媽。”母親的直言不諱讓佩嘉莫名覺得煩躁,雖然她想讓他知難而退,但絕不是這樣,母親的語氣讓她感覺很不舒服,倣佛他們仍是十一、二歲的小孩。
“我回來重新追求佩嘉,我要娶她。’他同樣直言不諱地說。
他的話讓兩個女人錯愕,鄭秀玉隨即漲紅瞼,惱怒全寫在臉上,佩嘉則是無法置信,不敢相信他會在母親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上紅暈滿布,卻不知是羞是怒。
她看著他堅定的表情,感覺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他比以前多了份自信,而這自信讓他顯得不可動搖。
佩嘉惱火地打斷自己的思緒,他變得如何已與她無關,她與他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
“你說什麼!”鄭秀玉嚴厲地道。“你休想。”
曾逸煌沒有在她的厲言下退縮。“我說過我會再回來。”
“你──”
“您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了。”他無意與生病的她起衝突。
曾逸煌轉向佩嘉,眼神頓顯柔和。“我在外面等你。”
佩嘉原本要說什麼,但終究沒出言,只是看著他走到病由外。她眉心緊晤,想著他對母親說的話。
“看他那什麼樣子──”
“媽。”佩嘉截斷母親的話。“你是不是瞞著我找過他?”
鄭秀玉沒應聲,身子靠向床頭。
“媽?
“我是找過他。”她揉揉太陽穴。“怎麼?我不能找他嗎?”
佩嘉沉默著,伸手向前為母親按摩。“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吃一點?”
“我不餓。”她閉上眼睛。
佩嘉靜靜地為母親按摩,兩人各懷心事,五分鐘後,鄭秀玉才又開口,“媽知道你已經不是小孩了,可你的見識、看人的眼光怎麼都比不上媽,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他都不適合你──”
“別說這些了。”佩嘉打岔。“爸說他晚點會過來看你。”
“哼!晚點。”鄭秀玉搖頭。“他眼裏就只有公司、生意,屁股還沒坐熱就說又要去忙了。”她忽然嘆口氣。“夠了。”她輕推開地的手。“我有些餓了。”
“那先吃點東西。”她打開食盒,為母親盛了一碗粥,而後在床邊坐下開始削梨。
“沒買蘋果嗎?”鄭秀玉問。
“你想吃蘋果?我去買。”佩嘉起身。
“不用,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她搖搖手。
佩嘉坐回椅上,沉靜地削著水梨,但內心卻是雜沓紛亂,她甩甩頭,不讓自己去想關於他的任何事。
她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傷害她。
而這時的文雁正忙著推楊漢強的肩,忙著抗拒他別有目的的吻。
“漢強……”她在他唇下掙扎。“快放開……唔……”她拍打他,“唔……”
當他終於退離她的唇時,兩人已是氣喘吁吁。“別……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忘了要揍他一頓。”文雁惱火地說。
他微笑。“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先冷靜一下--”
“用這種方法冷靜--”
“噓……”他輕掠過她的唇。“這裏是醫院。”
她瞪他。“快放開我。”她捶他。“不要每次都用蠻力制服我。”他壯得快跟山一樣了,她現在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先聽我說幾句話。”他攬緊她,深怕她掙脫。“阿煌他……給他點時間解釋,這幾年他也不好過。”
“我知道他不好過,我也知道這都是他的自卑感在作祟,這些你都跟我說過了,我氣的不是他的離開,而是他用了最差的方式離開!他什麼也沒說,就這樣一走了之,他要佩嘉怎麼辦?”她越說越氣。“他不好過,難道佩嘉這幾年就好過了嗎?”
“文雁--”
“曾逸煌是你的哥兒們,你當然為他說話、站在他那一邊。可你們一點也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思,傷了人還說有苦衷──”
“我知道、我知道。”他堵住她的嘴。“別跟我生氣。”他可不想為了這件事跟她打仗。
“我沒氣你,我是氣他。”她終眉,不再試著掙脫他。
“你要打他隨時能打,先讓他跟佩嘉說說話。”他撫摸她柔軟的臉頰。“要打的話,佩嘉也該排在第一位。”
她皺皺鼻子,氣消了點。“佩嘉才不會打人,我可是她的第一號打手。”
他咧嘴笑。“你是打手,我是沙包,行了吧?”
她讓他逗笑了。“說什麼啊!”她捶他一下,而後將臉貼在他頰邊,用力抱緊他。“如果你不吭一聲的丟下我,我一定會拿關刀砍死你,然後一輩子不理你--”
“你都砍死我了,還怎麼理我?”他抓住她的語病取笑道。
她抬眼瞪他。“這是比喻,比喻,OK?”
他笑著又親她一下,“好了,別想這些‘如果’。”他是絕對不可能離開她的,她可是他的生命。
說到“悶”,沒有人比得上佩嘉跟曾逸煌。
以前兩人的個性還不會這樣,後來不知是“女(男)十八變”,還是“突變”,兩人的個性越來越悶。若再加上兩人鬧別扭,那種”悶”度,都能把一鍋生豬肉悶爛了。
而現在,大概就是處於這情形,都三天了,豬肉都要悶壞了還不見兩人掀蓋透氣,最起碼也得把鍋裏的東西清一清、倒一倒,可兩人沒動作就是沒動作。
佩嘉努力對曾逸煌視而不見,曾逸煌則耐心等候,除了睡覺外,他一直在她身邊;文雁在旁幹著急、坐立難安,恨不得能將他們兩個關在一起,強迫他們開口。
自曾逸煌回來後,醫院頓時熱鬧起來,蔡永健從別家醫院轉來,高祝宏和洪啟華則在下班後出現,一群人就像在開同學會似的,吃吃喝喝,吵吵鬧鬧。
“34C,準沒錯。”高祝宏吃口布丁。他的頭發旁分,抹了些發油,身材又比學生時代胖了些,肚子上的皮帶緊緊地勒住他的遊泳圈。
“沒想到護士小姐這麼有料。”蔡永健邪笑道,他跟隨時代潮流,染了一頭紅發,身形壯了些。“至於長相,給個78不為過。”
“72分。”洪啟華糾正,他依舊戴著金邊眼鏡,身高比幾年前又高了些,穿著白襯衫、黑長褲,一副上班族的打扮。“你的審美觀還是沒改進。”
話畢,三人哈哈大笑起來,開始玩著高中時三人最愛玩的遊戲“女人完美評分指數”,或者粗俗點,稱之為“下半身衝動指標”。
楊漢強跟曾逸煌一踏進病房,就聽見他們無聊的遊戲。“你們別把醫院的護士都給得罪光。”
“不會啦!”蔡永健微笑。“其實她們愛聽得很。”
楊漢強翻翻白眼,這群人再過八百年也不會有多大的長進。
“阿煌,你怎麼沒去守著佩嘉?”高祝宏扒完最後一口布丁。
“她在聽醫生報告。”他打算十分鐘後過去。
“佩嘉還沒消氣?”洪啟華語帶同情,看來,這地獄之火有得燒喔!
“不是叫大嫂去勸了嗎?”蔡永健詢問道。
“文雁站在佩嘉那邊。”楊漢強簡短地說。
“哦--”三人不由得打個冷顫,非常同情地望向曾逸煌。
“好了,警察要來問你一些事。”
楊漢強對蔡永健說道。
“還問?不是都問過兩次了嗎?筆錄也做了啊!”蔡永健受不了地哀叫一聲。“阿煌,你不是也做警察嗎?叫他別再問了。”
曾逸煌扯出一絲笑。“我們單位不同,管區也不同,我沒法插手,頂多幫你說些好話。”
“好話就行了。”蔡永健長吁口氣。“你不知道他問話的品氣,擺明了就是在暗示我可能監守自盜,拜托!我好歹也跟他扭打了一下,要不是看到他的臉,他會開槍打我嗎?”
高祝宏吃吃一笑。“那也不能怪人家,誰教你中彈的地方是腳掌,這也太離譜了,哈……”
“死胖子,中腳掌還不夠摻用?你要我心臟中彈留個紀健康情況是不是?”他沒好氣地說,誰像他這麼倒霉,挨槍沒人安慰,一直讓人取笑。
“我可沒這麼說。”高祝宏仍是笑。
眾人又抬槓了幾分鐘後,曾逸煌才離去,當地經過醫院大廳時,瞧見佩嘉靜靜地坐在角落,長發遮住她的容貌,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走近,在她面前蹲下,瞧見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怎麼了?”他低聲問。
她震了一下,這才發覺他近在眼前。她急切地想起身,卻讓他按住。“怎麼了?是醫生說了什麼嗎?”
“沒有。”她立刻武裝起自己。
“嘉──”
“不要這樣叫我。”她別開臉。
他嘆口氣。“聽我說好不好--”
“我沒興趣。”她又想起身,卻讓他再次壓回椅上。“你──”
“只要幾分鐘。”
他的喉嚨又開始緊縮。“我愛你,嘉。”
她再次轉開臉,假裝無動於衷。
“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離開你是我的錯,我沒有任何借口……”他頓了一下,整理自己的思緒。“我只是想要你了解,我一直害怕會失去你……你知道嗎?你讓我很害怕,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會害死你。”
她動了一下,眉宇深鎖。
“這聽起來很好笑,但我一直很擔心這一點,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學歷、不在意我的背景、還有……我父親,可是我畢竟是他兒子,他喝酒、我爺爺也喝酒,他打人、我爺爺也打人,就像一個詛咒,它從小跟著我,他們都在背後說,我長大了也會像我爸一樣,喝酒,然後打老婆……我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會傷害你,但你看過我父親事後懺悔的模樣,他也不想,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想戒酒,卻怎麼也戒不掉。”
“你不喝酒。”她突然出聲。
他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很高興她終於有了反應,卻見她懊惱地咬著下唇。
“我到現在還是不喝。”他因激動而啞了聲音。“這是我唯一想到能控制自己的方法,但這不能消除我的害怕,那時候,我媽剛去世,我的恐懼開始擴大,我擔心你也會因為跟我在一起而發生不測。
“可我沒辦法跟你說,因為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害怕什麼,而我越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我就越陷越深,像漩渦一樣,怎麼也繞不出來。”他輕觸她的手背,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反射性地縮回手,聽見他嘆息一聲。
“幾分鐘已經過了。”她起身。
這次他沒再阻止她,當她離去時,他坐在椅上長嘆一聲,但隨即振作起自己,這次她肯聽他說幾分鐘的話,也算有進展,他不該操之過急。
五年他都熬過來了,這點小挫折不算什麼,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7:25
第八章
她還沒有真正原諒他。
五年的怒火、等待、傷心,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化解的,更何況,這些加起來都能變成一座發電機,而她連一半的電力都還沒消耗完。但她發現自己心軟了……沒錯,心軟了,這三個字著實讓她很生氣她心煩氣躁地彈著鋼琴,卻覺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她嘆口氣,起身到沙發上坐下。
坐不過五分鐘,她決定進廚房準備中餐。今天葑美要來,她不能老是這樣魂不守捨的。
魂不守捨?這四個字也讓她生氣,她沒有魂不守捨,只是有點煩罷了。
“佩嘉?”
她回頭瞧見母親穿著一襲亮麗的無袖連身及膝裙,脖子上還圍了輕巧的絲中,連粧都化好了。
“你要出去?”她問。
“誰說我要出去。你不是說你學生的家長……叫什麼去了?”
“潘季華。”她回答。
“對,他們不是要來嗎?我總得打扮打扮。”她摸摸綰好的發髻。“你說他是做什麼的?”
“他自己開了一家公司。”佩嘉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盛裝打扮。
“對。”鄭秀玉這才將注意力轉回女兒身上。“你怎麼還穿成這樣?”
佩嘉瞄了眼自己身上的短衣長裙,有什麼不對嗎?
“把這家居服換下來,去選一件好看點的.人家特地來看你,你怎麼穿這麼說誰。”鄭秀玉滿臉的不以為然。
佩嘉看著母親,有些明白了。“他不是特地來看我,是他女兒來看我。”葑美是她幼稚園的學生,因為一些緣故與她感情特別好,兩個月前她辭職回家時,葑美還抱著她的腿不讓她走,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
“不管怎麼樣都好,人家特地來,你也該換身衣服。”鄭秀玉執拗地說。
“不用了。”佩發回頭準備廚房裏的東西。“你的腮紅好象抹太紅了。”她立刻將話題扯離自己。
“是嗎?”鄭秀玉摸摸臉。“我看看。”她急忙往樓上走去。
半個鐘頭後,門鈴響起,佩嘉打開水龍頭洗去雙手的油膩後,才走出來開門.她還沒到門口,就聽見葑美的聲音。
“老師,老師--你在家嗎?喂喂喂!有人在家嗎?”
她微笑著拉開門,到美立刻撲進她懷裏。“老師--”
佩嘉彎身摸摸她的頭。“好久不見。”
技美抬起圓潤的臉蛋,笑嘻嘻地說:“好久久久久不見。”
佩嘉笑出聲。“快進來。”牽著她的手走進屋內。
一直被納涼在一旁的潘季華只得自動關門進屋。“來打擾了。”
根本沒人聽見他的話,一大一小已經徑自走進廚房。
“佩嘉,來了嗎?”
鄭秀玉急忙下樓,但隨即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放慢腳步,潘季華站在客廳等著說話的人現身。
鄭秀玉一出現,他立刻扯出一抹笑。“打擾了。”她應該是佩嘉的母親。
“哪裏的話,坐。”鄭秀玉有禮地說。“佩嘉,怎麼把客人丟在客廳裏!”她朝廚房說了聲。
葑美聽見聲音跑出來。“婆婆好--”
鄭秀玉聽到“婆婆”兩個字,頓時笑得有些僵硬。“好,長得好可愛。”她努力維持自然的聲調。
佩嘉拿著飲料走出來,聽到葑美的“尊稱”時,差點淺笑出聲,她將飲料端到潘季華面前。
“坐下啊!陪人家聊聊天。”鄭秀玉出聲提醒。
佩嘉只好坐下,開口詢問葑美最近在做什麼。葑美興高採烈地開始說著這兩個月來的生活點滴。
鄭秀玉見狀,只好跟潘季華閒聊,而且非常熱中地探問他的家世背景、職業、興趣,一個也不放過。
對於母親的行為,佩嘉有些不悅,她不喜歡母親又想開始控制她的生活,乃至於她結婚的對象。
這幾年來,母親從不放棄想安排她的婚姻,即使她不住在家裏也一樣,她會在每次回來時發現客廳裏多了個陌生人,她在好幾次勸說無效後,便開始減少回來的次數,直到母親不再這麼做為止。
母親雖然不再像她小時候那般咄咄逼人、頤指氣使,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有機會,母親還是會想安排她的一切。
她不耐煩的打斷他們,表示該吃飯了,十分鐘後,他們在餐桌前坐定,母親開始將話題轉向她,開始述說她小時候的成績有多好、有多乖巧。
佩嘉盡量關起耳朵,只把注意力放在荷美身上。
“佩嘉從小到大沒給我惹過麻煩,她很乖,從來不讓人操心,可就是越長大越不愛說話,所以才一直交不到男朋友。”
這話莫名地讓她怒火中燒。“我當然交過男朋友。”她平靜地插話進來。
餐桌上立刻陷入一片靜寂,鄭秀玉一陣尷尬,正想說些話時,潘季華先開了口。“是嗎?我很好奇。”
“男朋友?”葑美咬著雞腿,嘴角沾著飯粒。“男朋友是什麼?”
“就是有喜歡的人。”佩嘉微笑地拿開她嘴角的飯粒。
葑美一聽,急忙搖頭。“老師不可以有男朋友,你要做我媽媽。”
這下子場面更尷尬了,潘季華輕咳一聲,示意女兒乖乖吃飯。
“爸爸答應的,對不對?”葑美可聽不懂暗示。
在電梯裏制造瓦斯大概都不會比現在更臭了,潘季華再次輕咳幾聲。
“老師不能做你媽媽。”首先打破僵局的是佩嘉。
“為什麼?”葑美不滿的叫嚷著。
佩嘉仍微笑著。“老師有男朋友了,不能做你的媽媽。”
葑美扁嘴。“不要!我要老師做媽媽。”她任性地堅持著。
“葑美。”潘季華將女兒抱至膝上。“不可以這樣。”
“老師……”葑美眨著大眼睛,“老師不要有男朋友好不好?男朋友不好、不好。”她拼命搖頭,用著她童稚的邏輯極都勸說。
“勢美。”潘季華出聲,示意她不準胡鬧。
鄭秀玉在一旁道:“葑美不用急,這件事--”
門鈴響起,潘季華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佩嘉起身往客廳走去,不明白這時候會有誰來?她打刑門,隨即愣在當場。
”我來看你。”曾逸煌直言。
她沒想到他會登門拜訪,而且還是在母親在家的時候,例以前從不會這麼做。
“佩嘉,誰啊?”鄭秀玉因受不了葑美在鬧脾氣,所以走了出來。
當她見到曾逸煌時,立刻沉下臉。“你來做什麼?”
“媽。”佩嘉不悅地回望母親一眼。
“我來找佩嘉。”曾逸煌不以為忤的說。
“我有客人。”佩嘉回看他。
“老師--”葑美突然跑出來。“老師,我還是想你做我媽媽。”
曾逸煌詫異地看著小女孩,她長得很可愛,穿著一身類似芭蕾舞衣的蓬蓬裙,她為什麼要佩嘉做她媽媽?
“葑美。”
這陌生的男聲讓曾逸煌更加詫異,他望向迎面而來的男子,眉頭不禁蹙起,兩人互相打量了一眼,曹逸煌立即明白他就是小女娃的父親,他看起來三十歲上下,戴著無框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潘季華納悶地看著站在門口的男子,他站得很挺,感覺像個軍人,貼身的襯衫下看得出體格很好,不管橫看豎看,都像個軍人。
“老師?”葑美走到佩嘉身邊。“老師,他是誰?是男朋友嗎?”
一抹嫣紅突然襲上佩嘉的臉龐,讓她一時之間找不到話來回答。
“他不是。”回答的是鄭秀玉,而且立刻又補充一句。“他只是以前住在這附近的人。”
“哦!”葑美這才放下心。
“不可以這樣。”潘季華抱起女兒。“不要亂說話。”
佩嘉站在門口,不知該怎麼處理目前棘手的情形,最後還是決定先讓曾逸煌離開。“我有客人。”她又說了一次,暗示他先離開。
“我想跟你說幾句話。”他不願意這麼快離去,尤其是現在這種狀況不明的時候,他要知道那個男的是誰。
“我--”
“佩嘉沒空跟你說話。”鄭秀玉出聲打斷女兒的話,阻止她可能想出去的念頭。
母親的話再次讓佩嘉惱怒,原本想拒絕的話語卻臨時轉了方向。“不好意思。”她朝潘季華點個頭。“我出去一下。”
潘季華也只能點頭。
“佩嘉--”
她踏出家門,將母親叫嚷的話語關在門內。
“我--”
她舉起手阻止他說下去。“我只是不喜歡我媽控制我的行動,並非特別想跟你說話。”
“我知道。”他頷首。“你媽……還好吧?”
聽他的語氣,她知道一定是文雁將母親的情況告訴了他。“嗯!”
“什麼時候開刀?”他又問。
“她想到臺北的醫院做更詳細的檢查後再決定。”母親的腦部長了顆瘤,唯一慶幸的是,腫瘤還算小,壓迫到的區域不算大,只要開刀拿掉應該就沒問題了。”
話雖如此,但在腦部開刀還是令人害怕,母親想再確定知道沒有其他方法,例如吃藥就能控制之類的。
“什麼時候上去?”他緊接著問。
她望著他,突然不說話,只是走下門廊,望著馬路。
“佩嘉?”他喚了聲。
“我不想跟你說話。”她煩躁地說。她發現他在使用蠶食鯨吞法,讓她不知不覺對他說了這麼多話,而且一天比一天多。
曾逸煌嘆口氣。“我很想你。”
她轉頭瞪視他。“不要跟我說這些,我不想聽。”她越聽越慌。
“他是誰?”他只得再換個話題。
她納悶了一下,一會兒才明白他指的是潘季華。“學生家長。”話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沒必要解釋。“這是我的事。”
“我知道。”他順著她的話說。“我會嫉妒。”
他直率的話語莫名地讓她臉泛紅霞,她轉開臉說道:“我不需要在乎你的感覺。”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愛你,嘉。”
佩嘉憤怒地轉向他。“不要再對我說這些話了。”她捶他,他不停地、不停地對她說這些話讓她的心好亂。
她突然的失控一點也沒惹惱他,反而讓他欣喜,只要她肯、發洩對他的怒氣,不管是怎樣的方式,他都甘之如飴。
“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我對你從來沒改變心意過──”
“我不想聽。”她轉身欲進屋。
“嘉。”他拉住她,不顧她掙扎地將她攬入懷中。“我可以等你氣消,我可以等,這次換我等你。”
他的話刺痛了她。”我沒等你,也不會等,你走的那天我們就結束了。”淚水刺痛她的雙眼。“我恨你,我真的恨你──”她哭泣道。
“對不起……”他的胸口倣佛讓人狠狠踹了一腳,眼神滿是痛苦。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她克制自己,不讓愚蠢的淚再落下。
“嘉……”
“放開。”她推他。
“好了,把你的手拿開。”鄭秀玉打開門,一臉溫怒。
佩麼回頭,先是一愣,繼之是氣憤,她不敢相信母親竟然偷聽他們的談話。
“你走,不要再回來。”鄭秀玉走向兩人說。
“我走了一次,就不會再走第二次。”曾逸煌厲聲道。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這幾年也沒混出什麼名堂,所以又回來纏著我女兒是不是?你想要多少錢--”
“媽--”
“不要再用錢來打發我。”曾逸煌面露兇色,神情嚴厲。“五年前不會有效,現在也不會有效。’”
佩嘉面露震驚之色。”媽?”她的語氣是不可置信的。
“說得倒好聽,我們給了你一百萬。”鄭秀玉冷哼一聲。“怎麼?拿了錢就不認帳?”
“我沒有拿錢。曾逸煌冷言道。
佩嘉注視著母親。“我們?爸也有份?”她氣得發抖,費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沒爆發出來,她不相信這種連續劇裏才會上演的劇情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們是為你好--”
“夠了!”佩嘉截斷母親的話。“我不想聽,我直接去問爸。”她快速的走進屋裏。
曾逸煌懊惱地攏過發絲,他回來是為了解決與她的問題,不是制造她與家人的摩擦,雖然他真的沒辦法喜歡她的父母,但這並不代表他想破壞,或樂於見到他們不和。
佩嘉的個性他很清楚,她不是個會屈服在父母威嚴下的人,若是真起了衝突,誰也討不到便宜。
佩嘉一進屋,才猛然記起屋裏還有客人,葑美正坐在沙發上與父親一起看卡通。
“老師。”片美甜笑著揮手。
在這種情況下,她實在沒辦法打電話給父親。她稍微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才道:“對不起,老師還要跟朋友說說話,葑美再等老師一下下好不好?”
“好。”葑美乖乖的點頭。
她轉向潘季華,向他點個頭。“真的很抱歉。”
潘季華理解地微笑。“沒關係,你忙你的。”剛剛姚母打開門開罵時,他多少聽到了些。
佩嘉轉身再走出去,卻聽見母親正對著曾逸煌罵著一些刻薄的話語,她關上門,這砰然的巨聲響讓鄭秀玉住了嘴。
“媽你先進去。”她深吸口氣。
“我──”
“媽。”佩嘉打斷她的話。“屋裏還有客人,你要讓人家看到你這樣子說話嗎?”
鄭秀玉訕訕然的停了嘴。
“你先去陪他們,我一會兒就進去。”佩嘉拉開門。
“根本不用跟他再多說什麼。”
“媽--”她拉長語調。
鄭秀玉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進屋內。
曾逸煌凝視她惱火的神色,明白她現在肯定氣壞了。
“我無意讓你跟你爸媽--”
“我知道。”她明白地說。“我只是想弄清楚狀況,我有想過……但不相信它會真的發生。”她撫了一下眉心。
“他們只是想保護你。”
“我知道。”她覺得好累。“很抱歉,我爸媽一定讓你很不好過。”
“我不在意這個。”他靠近她。
她抬眼看他。“我必須先聲明,這是兩回事,我爸媽的事我很抱歉,但你的離開……”
“我知道。”他柔聲道。
她轉開視線,突然又覺得想哭。“你可以跟我說的。”
“我不能一直靠你幫我解決問題--”
“我爸媽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
“不,他們只是讓我認清我的問題。”他打斷她的話,遲疑地伸出手,撫上她的發。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無能,小時候我媽保護我,可我卻救不了她;我喜歡你,可是我沒法像漢強對文雁那樣對你,他有錢買東酉給她、帶她到處玩,可我沒有,我想買你喜歡的東西,但是我一毛錢也沒有──”
她訝異地看著他。
他微笑。“我知道,但我那時候只是個小孩子,不會想那麼多,小孩子有吃的東西就很高興了,而我只是單純的想讓你高興,可是我們的情形卻反過來,一直都是你在給我東西、水果、糖果、乖乖、口香糖,其他的小孩會笑我,我很生氣……”
“所以你就叫我不要再給你東西。”她明了地接話。
“上了小學後,我還是很喜歡你,可是同學一樣會笑,我沒辦法像楊漢強那樣去打每個笑他跟文雁的人。”他嘲諷地扯了一下嘴角。“可能那時候我就覺得我不夠好,但我又放不開你,當你生氣不理我的時候,我很慌,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深情地凝視著她。“我只是想讓你了解我一直很沒自信,再加上一堆親戚都在背後說,我長大後會跟我父親一樣,我聽了更生氣。
“我真的不想離開你,但我知道自己必須走。”他的心揪扯了一下。“我沒辦法把我的感覺說得很清楚,我一直在害怕…
“你可以跟我說,就算要走,你也可以跟我說。”她有些激動。“你讓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等你,你不會知道那種感覺--”
“我知道。”他的聲音沙啞。“我每次一個人待在屋裏,就感覺很……”他找不到適當的字句。“有時候我會產生幻覺,以為你在屋子裏走動,在廚房裏、在沙發上,我不會說,但你一定曉得。”
她沒說話,只是掉淚。“你傷我太重了……”她吸吸鼻子。
“給我彌補的機會。”他再也忍不住地將她摟入懷中。
她啜泣。“我不知道。”
“對不起。”他抱緊她。“對不起。”
她搖頭。“五年,你走了五年……一點……一點訊息也沒留……也不聯絡……”
“我想過,可是我擔心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會再也熬不過去,會馬上跑回你身邊。”他抹去她的淚。“你對我有絕對的影響力。”
她仍是搖頭。“我真的不知道。”這五年她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漸漸將他淡忘,可他卻突然就這樣冒出來說要與她重新開始、要她原諒,她的心情沒法子轉變這麼快。
“沒關係,我們慢慢來。”他逼自己緩下腳步,只要她願意試著了解他當年的心情,他已經很高興了。
佩嘉抗拒著與他再接觸,在他懷裏會勾起她軟弱的一面。
“我……我還有客人。”她拭去淚。
“好。”他不捨地松開她。
她轉過身擦幹淚水。
“明天我會再來。”他承諾道。
她沒說話,走上門廊。
“嘉……”
她停下腳步。
“你爸媽的話已經不會再影響我,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要跟他們起衝突。”他不想見到她可能會受到的責罵與傷害。”
她回望他,兩人注視著彼此,好半晌,她才頷首進屋。
曾逸煌的心用力地撞擊著胸口,他能感覺佩嘉的軟化,他無法掩飾內心的激動,他的拳緊握著,如果他不好好克制自己,他會衝進屋去抱住她,再也不讓她離開。
他相信只要再給他一些時間,他一定能重新贏回她的心。
而原本打算在父親回來後與之好好“長談”一番的佩嘉,卻沒想到母親先她一步與父親吵了起來。
“你沒空是什麼意思?我都要上臺北檢查了,你竟然還說沒時間?!”鄭秀玉氣得直發抖。
“你別生氣,不然等會頭又痛了——”
“你還會關心我?”
“我當然關心你,你先靜下心,不要這樣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鄭秀玉指著他,無法相信他說的話。“你說的是不是人話啊?”
“如果我能陪你,我一定陪你去,可最近公司出了點問題──”
“不要每次都拿這種事來搪塞!”鄭秀玉不屑地說。
姚冠吉嘆口氣,拉了拉領帶。“我跟你搪塞做什麼?如果我要搪塞你,我就說我公的男子,今年四十八歲,肚子微微突出,頂上的頭發也開始有些稀疏,臉形稍圓,帶著金框眼鏡,五官還算俊逸。
鄭秀玉一臉狐疑。“之前你也說公司有問題,後來我問你,你不是說都解決了嗎?”
“那是不想讓你擔心。”他在沙發上坐下。“這幾年公司擴展得太快了。”他嘆口氣,都怪他一時衝昏頭,老想著把公司做大。“前幾年訂單多,沒啥大問題,可是這一、兩年經濟不景氣,訂單越來越少,錢軋不過來。”
“那就裁員啊!”鄭秀玉看著丈夫疲憊的臉,這才開始將他的話當真。
站在樓梯上偷聽的佩嘉輕唱一聲,蹙起眉心往回走。
其實,生意失敗並不是新鮮名詞,每年都有好幾百家以上的工廠、中小型企業倒閉,她記得之前景氣非常低迷的時候,甚至有到上千家。她不曉得父親的公司現在面臨的情況怎麼樣?是否還有絕處逢生的機會?生意上的事她不懂,也幫不上忙,能做的頂多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應急。
只是有時想想,她不免覺得諷刺,以前母親跟著父親一起為事業打拼的時候,他們將她一個人留在家裏,沒有絲毫愧疚,或覺得不對的地方;這幾年,母親身體不好,留在家裏的時間多了,回頭看父親忙碌的模樣,卻忍不住埋怨父親工作忙碌,沒有時間陪她。
但她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花在女兒身上的時間也不多,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盲點嗎?她微扯嘴角,在商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她還記得她離家到臺南工作時,母親用投訴的語氣說她與父親將她一個人丟在家裏不管,這話在當時的她聽起來是多麼刺耳啊!這麼多年了,父母一點兒也沒變,有時想想,真覺得疲累。
她望向馬路邊的大樹,思緒再次翻飛,她……該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7:45
第九章
翌日。
鄭秀玉包了一輛計程車上臺北,雖然位子空得很,但也絕對不可能留給曾逸煌,所以,他並未與她們兩人同道,他是坐火車上去的。
沒想到才上臺北,佩嘉卻發現母親對司機說了另一處住址。
“媽,不是要去醫院嗎?你現在--”
鄭秀玉微笑地拍拍女兒的手。“你還記不記得張媽媽?小時候她常來家裏,後來他們一家搬到臺北來,我前幾天打電話給她,她好熱心,除了要幫我們介紹醫生外,還要我們去她家做客,這麼多年沒見,不曉得她現在怎麼樣了?”她拿出皮包裏的鏡子,看看自己的裝扮是否得宜,頭發有沒有亂掉,粧會不會化得太淡。
“你自己去就好了,我不想--”
“你是怎麼回事?陪媽一下都不行?”鄭秀玉蓋上化粧盒。“你現在眼裏只有那個曾逸煌是不是?”
佩嘉嘆口氣。“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跟張媽媽沒話說。”她們聚在一起無非就是比比兒女,看看對方身上的行頭,再不然就是抱怨丈夫的忙碌,這些話題她一個也不想搭腔,所以實在不知道自己在那兒要做什麼。
“人家問你你都愛理不理的,能有話說嗎?”鄭秀玉不由證數落了她一下。
她擰眉,不過沒應聲,只是轉向窗外,懶得再爭了。一小時後,兩人在一棟大廈前下車,鄭秀玉望著大樓華麗的外觀讚嘆,兩人在管理員通報後走進中庭,庭中有座噴水池,水池上是小愛神邱比特的雕像,四周是修剪整齊的草皮,再走過去,有羅馬式的宮廷圓柱,還有維納斯仁立在花卉前。
連小徑上的照明路燈都經過特別設計,有歐洲的古典風味,樹木也修剪成各式形狀,樹下還有白色涼椅供住戶乘涼。
當兩人到達張媽媽的家中,已是十分鐘後的事了。
“歡迎歡迎。”林琦熱烈地招呼她們,示葛菲傭倒茶水。
一進客廳,佩嘉就發現還有其他人在,那人見到她們進屋,便立即自沙發上起身,朝她們點個頭。
“這是我兒子懷旭,剛從外國回來。”林琦介紹道。“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也到過你家。”她對佩嘉說。
佩嘉沒應聲,只是禮貌地朝張懷旭點個頭。
“聽說懷旭是美國哈佛大學畢業的,好厲害,真會念書。”鄭秀玉在一旁笑著。
“沒什麼。”張懷旭微扯嘴角,他有張斯文臉孔,中等身材,穿著講究。
兩人入座後,鄭秀玉開始熱中地與張懷旭交談,佩嘉仍應幾句話,而後聽見母親向張懷旭解釋她生性內向,話不多,非常乖巧之類的話語,再不然就是讚嘆他們這兒的環境優美氣派。
十分鐘後,林椅借故要鄭秀玉到她房裏看珠寶,留下兩人。
“來過臺北嗎?”張懷旭問。
佩嘉捺著性子回答,“沒有。”
張懷旭開始說著臺北有哪些地方好玩,如果她可以多留幾天的話,他可以帶她四處走走。
她沒有回應他的邀約,反而換了個話題,問他在美國的生活,於是,他開始說著他在美國的日子,她則開始神遊四海。
他不是母親第一個介紹給她的對象,或許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對此,她已從最初的氣憤慢慢趨於和緩,也發展出了一套應付的辦法,通常他們在發現她太過“寡言”後,便會打退堂鼓。
當然,她也碰過還想與她繼續來往,或有進一步關係的男人,但她都無意接受,一來,是她不想聽憑母親的擺布,再者,她老是會拿認識的人與曾逸煌比較,她並非故意這麼做,但總會在無意間想起他。
“佩嘉?”
她回過神,發現張懷旭正注視著她。“怎麼了?是我說話太無趣了嗎?”他自嘲地說。
“不是。”她搖頭。
“我記得你以前好像沒這麼安靜。”他微笑,雖然跟現在同樣冷漠,但他還記得她偶爾會出聲表示她的不耐煩。
“人都會變。”她簡短地說了一句,無意與他接續這個話題。
他沒被她的軟釘子嚇退,緊接著又說:“我還記得你那時有一票朋友,不過,你媽並不喜歡。”
她頷首,仍是不搭腔。
“聽說你沒考高中?”他揚起眉。“可我記得你的成績很好。”
“我對升學沒興趣。”她淡淡地說。如果她現在是大學身份,母親想必會為她介紹更多對象吧!母親常說有些大戶人家可挑剔了,女方的學歷至少都要大學畢業,才算門當戶對。
她的話讓他很訝異,甚至覺得她有些……“怪”,漸漸地,兩人慢慢沒了話題,幾乎可算相對無言,幸好這時林琦與鄭秀玉出面解圍。
佩嘉能感覺母親一直想撮合她與張懷旭,她只好盡量維持冷淡但禮貌的態度。
“佩嘉這麼漂亮,一定很多人追吧?”林琦忽然說了一句。
“哪兒的話,你們家懷旭一表人才,倒追的人一定更多。”鄭秀玉笑著說。
這一來一往的話語讓佩嘉有些想笑,她聽見林琦繼續說著,“交過男朋友嗎?”
“我們佩嘉──”
“交過。”佩嘉淡淡地截斷母親的話。
鄭秀玉的臉色一僵,只好接著道:“他們是學生時候鬧著玩的,根本不算什麼男朋友女朋友。”
林琦的回憶被勾起。“就是那個……也住在附近的那個小男生……”她擠破頭想著。
“好像姓曾。”張懷旭也搭腔。
“對、對。”林倚點頭。“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們搬走的時候你們也才國中吧?”
“他呀!聽說做了警察,吃公家飯,沒什麼大出息--”
“媽。”佩嘉不高興地打斷母親的話,不懂她為什麼一提到曾逸煌就忍不住要貶損他。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現在的警察沒人要當,以前大家是很尊敬警察可現在啊……”鄭秀玉搖搖頭沒再接下去。
“聽說有些警察也欺負人,叫什麼‘有執照的流氓’。”林琦有感而發。
怒火開始在佩嘉心底發酵,她克制著不發火,免得把場面弄懂,她很清楚張媽媽沒什麼惡意,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但她就是覺得生氣。
“他不是這種人。”她冷靜地說。
“我不是說他是那種人,你不要誤會。”林琦笑著安撫她。
“你現在還有跟他聯絡嗎?”張懷旭隨口問道。
“當然沒有。”鄭秀玉插嘴。
佩嘉沉默,眼前開始浮現曾逸煌對她說的一言一語,他溫柔深沉的眼神、他焦急慌張的表情、他努力向她解釋消失五年的原因、他沙啞地說著他愛她……佩嘉握緊拳頭,心湖波動得很厲害。
接下來的對話,她完全心不在焉,只是想著與曾逸煌一起共度的時光,這幾天她總反復想著這些事,越想心越慌、越亂,她能感覺自己想與他重新開始的渴望,但她……她還是沒法完全原諒他。
理智上,她雖然能接受他離開的理由,但情感上……被拋下的傷痛仍在她心口隱隱泛疼,他離開的那段日子,她壓抑司不去想他,但胸口就是疼,莫名地疼著、痛著,有時心口湧起的酸楚讓她淚水盈眶,怎麼也止不住。
五年了,她以為她的心該死了,卻發現她的心只是冬眠了……她真的好恨他,恨他能這樣影響她,一感覺到鼻間的酸意,她立刻控制自己。
恍恍惚惚地,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母親才拉著她起身離開,一到屋外,就被罵了一頓,說她沒禮貌,人家問話也不答一聲,母親的叨念一直到她們上了車仍未停止。
她依舊望著窗外,沒有應聲,直到母親受不了地提高嗓門。
“你看你這魂不守捨的樣子,是不是為了那個曾逸煌?”
“媽,別說了好不好?”佩嘉嘆口氣,母親再這樣疲勞轟炸下去,她真的要瘋了,就因為她不停的“挑剔”她,只要她不順她的意思做事,她便會開始不停地在她耳邊說著念著,也因為如此,她才會在踏出校門的第二年便離家至臺南。
鄭秀玉聽而不聞,繼續數落她方才的無禮與不是。
佩嘉忍耐著,最後索性閉上眼睛,將耳朵關上,有時她真的好想逃開這一切,到一個沒有人會打擾她的地方。
在醫院下了車後,佩嘉提著旅行袋到櫃臺排隊掛號,鄭秀玉則在大廳的空椅上坐下。
“你跑去哪兒了?”
她的手臂突然讓人捏住,佩嘉抬眼,曾逸煌焦急的神情出現在面前,見到他,讓她的心悸動了一下。
“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他的聲音嘶啞,這段時間,他不知打了多少通電話要局裏的人幫他查高速公路上是否有意外事故發生。
“等人的滋味很難受吧?”她突然道。
他的臉色倏地有些蒼白,像是讓人開了一槍,胃幾乎要痙攣起來,他痛楚的表情讓佩嘉驚覺自己的殘忍,她的心刺了一下。話語軟了下來。“我媽先去看臺北的一個朋友。”
“我……”他說不出話來,再次感受到自己對她造成的傷害有多大。
“你看起來很累,去休息一下。”她放軟聲音,她從沒想調要報復他或傷害他,見他痛苦,她也不好受。
“我不累,只是心裏急。”他接過她手上的行李。“去掛號吧!”
她原想要說什麼,最終卻是沉默下來,兩人靜靜地走到櫃臺邊。”
當兩人辦好手續,安頓好母親的一切後,佩嘉走出醫院,打算在附近旅館訂房,以便就近照顧母親。
“你可以住在我那兒。”他提議。
“不用。”她想也不想的拒絕,他們現在並不適合獨處一室。”
“你擔心我--”
“不是。”佩嘉打斷他的話。“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他微扯嘴角,沒有逼她,卻突然轉了個話題。“剛剛我……這幾年,我不是故意……”他不知該怎麼說。
“我知道。”她嘆口氣,明白他要說什麼。“事情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想說這些好嗎?”她覺得很累。
她略帶疲憊的表情讓他的心抽搐著。“好。”他伸出手想可碰觸她,最後卻仍是收了手。
“我打算搬回去。”他換個話題。
她垂下眼瞼。“你不需要告訴我。”
“我想要讓你知道。”他不會再讓她有任何被拋下,或對他不確定的感覺。
她沒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的鞋。
兩人漫步在煩囂的馬路上,夕陽拉長兩人的身影,臺北的悶熱讓她的鼻尖微微滲出了汗,他帶她去吃冰,簡略地告訴她這幾年他在臺北的生活,但她很少說話,只是聽著。
“我存了一筆錢。”他看著她小口的吃冰,“或許構不上你爸媽的標準,但至少生活沒問題。”這幾年在小組裏出生入死,錢還算優握,再加上同組裏有個朋友有投資頭腦,幫他在股票跟基金上賺了不少錢。
聽見他的話,讓她無法再沉默。“你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她忍不住說了一句。
“我知道。”雖然她還未原諒他,但她不時流露的關心讓他心暖。“我不是在做給你爸媽看,我在乎的是你。”
她沉默。
他也沒再說下去,吃完冰後,他陪她往住宿的旅館走去,一陣鳴按的喇叭聲讓兩人回頭,只見一輛摩托車蛇行地往這邊過來。
“怎麼騎成這樣?”身旁經過的行人忍不住說了一句,雖然他時速不快,可歪來扭去的很危險,路上的車流也因他而漫了下來。
“哇──”
這哭聲讓佩嘉皺眉,她瞧見摩托車前面的小空間站了個小孩。
她還在想著這是怎麼回事時,就見摩托車歪歪斜斜地往人行道衝來,行人吃了一驚,紛紛逃竄。
曾逸煌皺著眉跑向前,佩嘉的心驚跳了一下。“阿煌--”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見他衝向摩托車。
“小心……”她也向前跑。
曾逸煌在摩托車即將撞上人行道上高起的磚面時,伸手穩住車頭。“快出來。”他對前面的小孩說。
小男孩哭著下了車,佩嘉連忙上前安撫他,而後聽見摩托車倒在地上的聲音,她抬眼瞧見曾逸煌松開手,讓車上的騎士與摩托車一起摔倒在地上。
小男孩嚇一大跳,回頭叫道:“爸爸--”
騎士倒在地上呻吟,似乎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眼神仍是渙散的。
曾逸煌拉起他,憤怒地一拳揍在他臉上。
“啊--”騎士摔倒在人行道上。
“爸爸--”小男生衝上前。“你不要打我爸爸。”
曾逸煌壓下心中的狂怒,看著小男孩跑到騎士身邊喊叫著,鼻涕淚水在臉上交橫。
佩嘉走上前,聞到騎士身上一股濃濃的酒味,她擰起眉心,望向一旁仍難遏怒氣的曾逸煌,他的拳頭緊握,手臂上的肌肉僨起。
她不自覺地抬手輕撫了一下他的手臂,他低頭注視她,眼神復雜。
“發生什麼事了?”
佩嘉瞧見執勤的警察跑了過來。
曾逸煌簡短地說明發生經過,警察立即將醉漢押回醉漢,小男孩抽噎著跟在警察後面,佩嘉見狀,有些不忍心,她也跟著一起回了警局,在醉漢的家人來之前一直待在小男孩的身邊安撫他。
曾逸煌始終在一旁不發一言,當佩嘉告訴他別繃著臉,他會嚇到小男孩時,他才勉強放松自己,而後走出警局,在外頭站著,不願跟醉漢同處一室。
二十分鐘後,小男孩的家人趕來,兩人才離開警局。
佩嘉望著他的側臉,問了一句,“還生氣?”
曾逸煌皺起眉。“我已經在控制自己了,可是每次看到酒醉駕車……”他止住不語。
她明白地頷首。
他低頭注視她。“嚇到你了?”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打架不會嚇到我。”她微勾嘴角,她從小就看楊家兄弟打來打去,更何況上了國、高中後,他們從來沒停止過這項“興趣”。
她的話讓他放松,甚至扯出一絲笑,也回想起學生時代的事。
“打架這件事大概是我唯一拿手的。”他露出笑容。
她也漾出笑。“那倒是。”
氣氛在剎那間輕松了起來,這是兩人相見後,第一次能如此愉快地說些話,兩人有默契地接續學生時期的話題,不想破壞這樣的氣氛。
走進旅館後,曾逸煌向櫃臺要了紙筆,將他在臺北的住址、電話全寫在上頭。
他將紙遞給她。“如果晚上無聊,你可以打電話給我。”
她望著他手上的紙,不知該說什麼,她知道他想盡辦法要讓她安心,讓她隨時能找到他,但她討厭他這樣,他這些舉動總擾得她心神不寧。
他拉起她的手,將紙塞到她手中。“走吧!我陪你上去。”他拿起她的行李。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曾……曾逸煌?”
兩人同時轉過頭,佩嘉看見一個穿著紅色緊身上衣、黑色皮短裙、長統靴的女子,她在確定是曾逸煌後,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我還以為認錯人了。”程萍笑著,目光不覺瞥向一旁的女子。“這是……”她不敢相信曾逸煌會跟女孩子來旅館……呃!不對!應該是說她沒料到他請了幾天假後,身旁卻多了個女人。而且這女人長得還真是……套句有點落伍,但還滿符合的說法--秀外慧中,嗯!長得不錯就是了,而且一看就是規規矩矩、教養十分良好的那一種。
曾逸煌轉向佩嘉說道:“一個朋友。”不曉得她是不是在出任務,所以他避開了“同事”這種字眼。
佩嘉禮貌地朝她點個頭。“你好。”
“你好。”程萍也禮貌性地回應,不過,既然曾逸煌沒回答她的問題,她幹脆問本人。“你是……”
“佩嘉。”她報上名。
“你--”曾逸煌遲疑了一下。
程萍明了他的暗示。“對,我還有事,先走了。”差點忘了她有要事在身,她甩著手提包,按了電梯上樓,下次再問他這個女人是誰,跟他什麼關係。
佩嘉瞧了曾逸煌一眼,不明白他們兩人說得是什麼暗語,而這著實讓她不悅,連帶地,這想法讓她的心情有些煩躁。
“走吧!”曾逸煌出聲。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不差這幾分鐘。”他明白她要說什麼,雙眸凝視著她。
她則回避著他的視線。
他也不逼她,只是陪她上樓,將她的行李安置在房中。
“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再來。”
她沒再費事跟他爭辯,因為她明白說了也沒用,他還是會來。等他走出房間後,佩嘉立即癱坐在床上,長嘆一聲。
今天實在是漫長的一天,不期然地,她又想起他們以前的快樂時光,也想起他離開的痛苦日子,她花了五年的時間來忘記他,結果,他才出現沒多久,她就動搖了,這證明她根本沒有學到教訓。
她知道他有好理由離開,她並沒有天真到以為他當年留下來的話,他們往後的日子就會一帆風順,或是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現在他們依舊有許多事要克服,更何況當年。只是……她多希望他不是用那樣的方式離開,他可以跟她說,雖然很痛苦,但她會讓他走,只要他們保持聯絡,她一樣可以等他。
佩嘉注視手裏的紙條,不免又長嘆起來,如果現在放開他,她做得到嗎?頹然地,她再次坐回床邊,心頭一陣酸澀。
她發呆似的坐在床潤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進浴室梳洗;當她終於疲倦地在床上躺下時,卻發現難以入眠。
突然,床頭的電話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她遲疑地接起電話。“喂?”
“你睡了嗎?”
他低沉的聲音傳來,讓她心口揪了一下,淚水衝上眼眶。“我睡不著……”
她開始哭泣。
“嘉?你怎麼了?”
她控制自己。“我真的很討厭你這樣……”她低泣。“你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這樣……每次我要放棄你的時候……你就又讓我放不下,我真的很討厭你這樣……你不能總是傷了我再來補救……”
“嘉……”他的心狂跳。
她氣憤地掛上電話,淚水撲籟籟落下,將這些年的委屈生發洩出來,她邊哭邊到浴室拿衛生紙,生氣地擦著淚水鼻水,直到床上堆滿她制造出來的垃圾,而她的鼻子也讓她擦到要破皮時才停止。
她為什麼還要在意他!她好氣自己,他衝向摩托車時,她為什麼還要擔心他?他痛苦地望著她時,她為什麼狠不下心與他斷絕關係?
她吸吸鼻子,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待她再也哭不出眼淚而停下時,她卻無法停下惱人的噎咯聲,而這讓她更加生氣,他為什麼能這樣影響她!
她更氣自己為什麼總會受他影響,剛剛他們在路上愉快地聊天時,她突然好渴望與他重新開始,她想給他,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佩嘉……”
她以為她突然出現幻聽,直到敲門聲傳來時,她才驚訝地回過頭,望著顫動的房門。
“佩嘉……”
她走下床,一股怒氣往上竄。“你來做什麼?”
“我聽見你在哭。”他一掛上電話就趕來了。
“這是今天的頭條嗎?”她反問。
他扯出一絲笑。”對我來說是頭條。”
好不容易歇止的淚水再次湧上,她氣憤地拭去。“我要睡了。
“先開門好嗎?”他聽見她濃濃的鼻音。
她走上前,貼著門板。“不要。”
“有人出來了。”他說道。
“那你就快走。”她吸吸鼻子。
“我寧願這樣跟你說話。”
“你以前沒那麼多話的。”
他微笑。“我改了。”他頓了一下才道:“你是我最珍貴、最想保護的人,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從來沒有。”他因蘊含的感情而啞了聲音。
她沒應聲,淚水又掉了下來。
“我不會再把心事悶在心裏了。”
她仍不說話而後聽見他的嘆息聲。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
他突然停下話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沒再聽見他的任何話語。斂上眉,她隱約聽見窸窣的交談聲,疑惑地往窺毛孔看去,瞧見一名中年男子正在跟曾逸煌說話。
佩嘉嘆口氣,大概是吵到人家了,她正猶疑著要不要開門時,他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每天都在想你,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你的感情要再豐富一點。”
佩嘉疑惑地再次往窺視孔礁去,發現中年男子正在比手劃腳,她看不清曾逸煌的表情,但他似乎有些想笑。
“不用了,我說不出這種話。”
她聽見曾逸煌話語中的笑意。
“嘉你……你……”
“哎喲--怎麼會有人這麼笨?難怪講了老半天人家不開門,“你是我心中的太陽”講不出來,最起碼也說個“我會愛你一萬年”,就算沒看過豬,也該吃過豬肉,電視電影裏演那多,你一個也沒記不住……”
佩嘉勾起笑。
“嘉,快放我進去。”曾逸煌大力敲門。
“哎喲--怎麼這麼笨,這麼好的體格是要幹什麼用的當然是用來撞門的--”
“嘉……”曾逸煌顯然已有些招架不住那人的雞婆了。
佩嘉笑出聲,同情地拉開門。
曾逸煌松了一大口氣,連忙閃進房裏,佩嘉還能聽見中年男子說道:“好啦!開門就好,只是那個甜言蜜語要多多練習──”
曾逸煌將門閂落上,低頭瞧著她帶笑的眸子,他頓時顯得有些困窘。“我才還要多練習。”
“你練那些油腔滑調做什麼?”她不以為然的說。
他瞅著她紅腫的雙眼與紅通通的鼻尖。“如果我會說話,就就不會老惹你哭了,我不是傷了你才來補救……”他皺攏屬心,想看該怎麼說。“我不是傷了你才來補救……我根本沒有想傷害你的念頭--”
“別說了。”她搖頭。
“嘉……”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焦急。
“難道你沒想過或許我們並不適合?”她實事求是地問。
他的心在抽痛。“我想過,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想,分開的時候也會想,我根本配不上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搖首。
“我知道。”他沙啞地說。“但我常這麼想,我一直告訴自己,有更適合你的人,如果我們分開的這幾年你有了新對象,我就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我想了很多,後來我發現我無法再忍受下去,我不想把你讓給別人。”
她低下頭。“或許有比我更適合你的人,你何苦這麼執著……”
“嘉……”他再也忍不住地攬近她。“你不打算給我任何機會嗎?”他激動地抱緊她。
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與緊繃。“如果我說是,你就會放棄了嗎?”
他的雙臂收縮。“不,除非你愛上了另一個人。”
她沒有忽略他雙眸裏赤裸裸的痛苦。“我們這算不算孽緣?”她微扯嘴角。
他不懂她的意思。
“為什麼我們不能像文雁他們一樣,順利沒有痛苦?”她又說了一句。
他急忙保證。“不會再有痛苦──”
她的手指輕覆住他的唇。“不要再讓我傷心了,好嗎?”
“再也不會了。”他沙啞的低語保證。
她嘆氣,手臂句上他頸項,臉頰貼在他的頸下。
他的心趕跳,不確定地問;“你……原諒我了?”他的喉嚨開始發疼。
“不,我會氣你一輩子,我真的很恨你。”她再次嘆氣。“真的很恨。”
“嘉……”
“我把你送我的東西都丟了。”她仰頭凝視他。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一顆心不安地跳動著,連胃都隱隱泛疼。
他眼底閃爍的焦躁與緊張讓她輕嘆口氣,她忽然抬起手。觸摸他臉上的線條,感覺到他肌肉緊繃,連額上也冒出了汗。
他從沒這麼緊張過,就連面對歹徒的時候也不曾,她左右了他所有的知覺,讓他無法思考。
“我們重新開始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1-12 09:08:20
第十章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卻像炸彈一般在他腦袋裏炸開,腦中回蕩著她的聲音,讓他的腦袋轟隆隆的,而他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血液開始沸騰,體溫往上攀爬,呼吸急促。
然後,他開始結巴。“我……我……”言語沒法表達他的激動,他突然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倣佛要勒斷她的肋骨,可她卻聽見自己輕柔地笑著。
他突然抱起她轉了一圈。
佩嘉淺笑。“這是剛剛那位大叔教你的嗎?”
他沒聽見她的話,只是又轉了一圈,然後凝視她美麗的眸子。“我……”他的喉頭緊縮,讓他說不出話來。
她笑著嘆口氣。
他立即捕捉住那抹嘆息,覆上她甜美柔軟的檀口,只覺胸口一陣劇烈跳動。“我好想你……”他緊箍住她柔軟的身子,唇舌熱烈地探索她每一寸甜美。
佩嘉呼吸急促,身子發熱,白皙的藕臂在他的頸後交纏,感覺他激動的情緒;她在他懷中喘著,心臟快速地跳動著,她的心又開始覺得完整了。
良久,他才喘著氣將自己埋在她頸側,他不想失去控制,不能在他們剛復合的時候就嚇到她。
佩嘉軟軟地貼著他,感覺到他的胸膛比五年前更加結實寬闊,她閉上眼,仔細感受他頸側奔流的脈動與溫熱的體溫。他親吻她白皙的皓頸,而後抬頭注視她,心口竄過一陣滿足。“我再也不會讓你傷心,再也不會。”他親吻她的額頭。
“即使以後我爸媽又打擊你的信心?”她睜開眼問。“即使所有的人都反對。”他保證。
她嘆氣,慢慢地安下心來,他的話讓她不得不去面對一些問題。
“那天我爸跟你說了什麼?”她詢問。
他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把話題轉到這上頭來。他躊躇了一下,慎選字眼。“他叫我離你遠一點,我配不上你這類的話。”
“為什麼你會這麼聽話?為什麼會在他說完後就走?”他為何要走得這麼倉卒?
他緊攏眉宇,遲疑了一下後才道:“他帶我父親來……”
佩嘉震驚之情溢於言表。
“那時我的心很亂,什麼也想不清。”他皺眉。“我本來想留圖紙條給你,可是我不知道要寫什麼,我不能叫你等我,我對自己沒信心--”
她的手輕輕覆上他的唇。“對不起,我爸他太過分了。”她氣得發抖,她不會愚蠢到不知父親的用意,他根本就是在羞辱曾逸煌。“我沒想到……對不起……”
“都過去了。”他撫摸她的顫抖的手臂,試圖讓她平靜下來。“你父親是個生意人,他知道什麼對他最有利,他只是以他的方式在保護你。”
“他這不是在保護我,他在傷害你,也在傷害我--”
“嘉。”他堅定地捧起她的臉。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只是讓你生氣。”他親她緊擰的眉心。“我們當時都還小,什麼也不能做,要對抗大人,就必須等你也變成大人的時候,到那時,他們就不能再傷害你,這是我從我爸身上學到的教訓。”
他的話讓她嘆氣。
他吻她。“別嘆氣,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弄明白我不需要為我爸覺得羞恥,他把自己的人生糟蹋了,那是他的責任,才是我的,就像你爸媽說話傷我也不是你的責任。”
他的話讓她莫名地湧上淚。“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你心裏的矛盾,我一定也會告訴你,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別人的話不會影響我。”
“我知道。”他啞聲說,黑眸蓄滿對她的愛意,熾熱的唇再次貼上她的。
這夜,兩人坐在床上,輕松地談著這幾年彼此的生活,兩人中間還擺著各式食物。
佩嘉感覺到全然的放松.甚至比五年前更快樂,以前跟他在一起時,雖然甜蜜,但心中卻隱約覺得不安.因為當時有太多的問題待解決。
但如今,雖然問題還在,可她卻覺得心情很平靜,畢竟他們兩個都長大了,也成熟了,能夠毫無所懼地去面對問題,而不只是逃避。
他側躺在床上,手肘支撐著頭,黑發散亂在他額上,他的襯衫跑出腰際,鈕扣解了兩三顆,看起來很放松、很自在。
她突然覺得他變得很英俊,而這想法讓她綻出笑。當他告訴她是楊漢成將他帶進警界時,她吃驚地微張嘴。
“他們兄弟幫我很多。”他拉她躺下來,她穿著睡衣的動人模樣讓他幾乎無法不碰觸她。“小組裏有很多很好的人。”他輕撫她的手臂。
“當你面對歹徒時,你是以生命在做賭注,你沒有後退的路,它逼得你必須面對艱難,讓你不能逃避;就這樣,我一直讓自己接受磨練,不讓自己在面對困難時退縮,久而久之,面對壓力已經變成家常便飯,後來,我發現你爸跟我爸一點都不可怕,他們不是我退縮的理由,是我讓自己退縮了,因為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這一切,當我想通了,一切都不是問題。”
他親吻她的眉。“剩下的是擔心你不再給我任何機會。”
她嘆息。“你是該擔心,你再晚一點回來,我……”
他封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主:她淺笑著,任由他壓在身下。
“啊!薯條--”她感覺背下有東西。
他笑著將她拉到身上,拿開礙事的薯條。
她凝視著他帶笑的眸子,忽然問道:“你還跟你爸聯絡嗎?”她聽說他後來又結婚了。
他收起笑容,嚴肅地道;“沒有。”
“還恨他?”她望進他黝黑的眸子,柔軟的手掌輕撫他的肩。
“我不知道。”他老實地回答。
“聽說他戒了酒。”
“嗯!”他沒有多大的反應。
她突然改變話題,“既然你是警察,我想問你一件事。”她撩開他額前的發。
“什麼?”他細吻她。
“旅館裏被人安裝針孔攝影機的比例有多少?”她認真地問。
他愕然。
“我該擔心這個問題嗎?”她望向電視機,聽說針孔攝影機常被安裝在那兒,再不然就是梳粧臺裏。
他笑出聲,親呢地吻她一下。“你不用擔心我會不規矩,我只是想抱著你,跟你說些話。”
她微笑,很高興看他又再度放松下來。“我不是擔心你,我是擔心針孔攝影機。”
他再次錯愕,她……她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是在暗示…
他滑稽的表情讓她笑靨如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不自然地漲紅臉。
她笑意加深,隨即貼在他頸下,安心地閉上眼。“我也只想跟你說說話。”
他微笑,手指順著她的長發,這遊戲他也會玩,他傾身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佩嘉瞬間紅暈滿面。
他笑著吻上她紅潤的雙唇,與她低訴著五年的相思與滿滿的情話。
鄭秀玉瞄了女兒一眼,發覺有些不對勁。
“發生什麼事了嗎?”
佩嘉將花插入花瓶裏。“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鄭秀玉挑起眉,自從曾逸煌出現後,她一直心神不寧,要不就是若有所思,有時還會發呆,怎麼今天卻顯得神採奕奕、容光煥發?
“我是很高興。”佩嘉也不否認。“我去裝些水。”
“別忙那些了。”鄭秀玉抓住女兒的手。“你該不會……”
“該不會什麼?”
“該不會跟那個陰魂不散的--”
“媽。”佩嘉不悅地皺一下眉。“你可不可以說話不要夾這些詞匯。”
“怎麼?我不能說嗎?他本來……我在跟你說話,你去哪兒?”鄭秀玉大喊。
佩嘉進浴廁裝了水後才出來。
“你是不是跟他和好了?”鄭秀玉追問。
“嗯!”她毫不遲疑地點頭。
“你--”鄭秀玉氣極。“我就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麼?灌你迷湯是不是?我就弄不懂他有什麼好,我給你介紹的哪一個不比他強?”
“媽。”佩嘉轉向她。“我不想跟你吵。”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除了他,沒別的人可以選了嗎?比他好、比他優秀的人多得是--”
“但都不是他。”佩嘉平靜地說。“我只喜歡他,從小到大就只喜歡他。”
“你--”鄭秀玉氣得不知要說什麼。
“他不夠聰明,我不在意,因為他真心對我好;他沒有錢,我也不在意,因為就算只有一塊錢,他也只會先想到要買東西給我。”佩惠說道。
“你幹嘛要選這種一塊錢的?有幾千萬的你不選,像張懷旭他們家--”
“我不是那個意思。”佩嘉有種說不通的感覺。“我是說,他對我好,全心全意地對我好,這對我來說就夠了,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討厭他,難道他對我好你不高興嗎?”
“對你好?他根本就是在帶壞你,你什麼時候開始頂嘴的?是跟他在一起以後;你為什麼不考高中?也是因為他--”
“媽。”佩嘉再次截斷她的話。“我不考高中是我自己的決定,跟他沒有關係,他也不讚成我這麼做,是我自己一意孤行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會這麼做就是在告訴你,我有自己的想法--”
“你的想法是好的嗎?不考高中就是你的想法?這是什麼想法?”鄭秀玉一連串的質問著。“你根本就是小孩子想法,是好是壞你完全分不清楚。”
“媽。”佩嘉加重語氣。“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就這麼一次,聽我說行不行?我不想跟你這樣吵。”
鄭秀玉別開頭,生氣地不再言語。
佩嘉在鐵椅上坐下,整理一下思緒後才道:“從小你跟爸就忙著做生意,你們根本不管我,我小時候常覺得屋子很大我很無聊,也很寂寞,後來認識文雁他們,我很快樂;但你不高興,說他們是野孩子,不許我跟他們出去玩,說衣服弄得臟兮兮的像什麼樣,你為了不想我出去,就替我找了鋼琴老師,成天要我練琴。
“等我大了一點,你開始要求我的功課,再大一點,你要我彈鋼琴給你的朋友聽,拿我的成績單、獎狀到處亮相,跟你的朋友炫耀--”
“這有什麼不對?”鄭秀玉慍怒道。
“媽,你要的不是女兒,而是一個聽你話,能讓你搓圓捏圓的傀儡,照著你的每一個指示過活,但我不是傀儡,我有自己的想法--”
“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要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要什麼!”佩嘉捺著性子繼續說:“我要的是做主,做我自己的主人!就算我作錯了決定。跌倒了,我也心甘情願,因為那是我作的決定,而且,就算跌倒了也沒關係,我會爬起來!我考商職,就是這種想法,雖然念了之後才發現我對商沒興趣,但我並不後侮,起碼我知道我對商沒興趣,還認識了一些很好的朋友;如果我聽你們的話考高中、進大學,信們會緊接著幫我安排工作,然後是婚姻。”
”這有什麼不對?我們是為你好。”鄭秀玉辯駁。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也可以理解,但我不要你們幫我作每個決定。”
“就是因為你還小,不懂什麼對你最好--”
“媽。”佩嘉再次加重語氣。“我已經二十三了,還不夠大嗎?就是因為大了、懂事了,所以我試著跟你講理,而不是用國中那種倔強的對抗方式,為反對而反對;也因為大了,雖然不能認同你跟爸的想法,但我試著理解,不然,我就會為你們傷害阿煌的事跟你們鬧翻了。”若依她高中時的個性,定是要與他們決裂的。
“我懂了,原來就是他在挑撥離間,他跟你說了什麼?”秀玉氣道。
佩嘉仰天長嘆口氣,隨即搖搖頭。“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她根本沒法再與母親說下去了。
“你說清楚。”鄭秀玉就要下床。
佩嘉自鐵椅上站起,問道:“如果他今天成了有錢人,你多不是就不會對他這麼挑剔?”
“他怎麼可能有錢--”
“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只要他有錢了,你就不會再反對?”佩後追問。
鄭秀玉一時之間啞然,隨即哼地一聲沒說話。
佩嘉嘆口氣,已經知道母親的答案了。“我出去買中飯。”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
她一出房門,就見曾逸煌貼在門邊的墻上,他伸手攬上她的腰,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你都聽到了?”她環上他的腰。
“嗯!來了一會兒。”他輕觸她的臉。
佩嘉嘆氣。“我開始懷疑我們是不是在雞同鴨講,還是我說的是英文,她完全聽不懂。”
他微笑,“慢慢來吧!”他親她一下,她父母的問題早已不再困擾他。“去吃飯。”“嗯!”她拉他的手,與他一起往外走。
走過長廊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張懷旭是誰?”
“她是媽媽朋友的兒子。”佩嘉簡短的說著。
他停下腳步,注視著她。“是你媽為你介紹的……”他沒再說下去。
她點頭。“媽媽總想著我能與有錢人結婚。”見他沉默,她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生氣了?”
他閃過一抹不自在的神情。“沒有,只是……”他沒再說下去。
“只是什麼?”她追問。
他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我不喜歡你去相親。”
她漾著笑,而後握緊他的手。“那是我媽的意思。”她輕語,這幾年她陸續認識了不少男人,有的是母親介紹的,有的是工作上認識的,當中也有一些不錯的人,但她就是無法動心,在他們面前,她根本沒辦法卸下心防,她總會在不經意時想起他。
“我知道。”他調整自己的心情,傾身在她額上親吻一下以安撫自己的情緒。
當兩人走出醫院時,沒想到卻在門口碰上了朱泰申。
“曾警官?”朱泰申顯然也覺得很訝異。“真巧,在這裏又遇見你,我們真是有緣。”
曾逸煌點點頭,瞄了他一眼他身旁的兩個壯漢。
“我聽你的話,請了兩個保鑣啦!只是很不習慣哩!跟進跟出的。”來泰申笑著說道。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曾逸煌說。
“我知道,所以我才忍耐。”他可不想再遇到綁票那種事。“這是……”他看向一旁的佩嘉。“你女朋友?”
女朋友這幾個字讓他胸中湧起一抹滿足的浪潮。“對。”他為兩人介紹。
‘他女朋友真漂亮。”朱泰申笑著讚美。
佩嘉淺笑點頭。
“啊!我不能多說了,我阿母生病,我來看她,有空你來我家玩啦!我還沒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呢!”朱泰申爽朗地說著。
“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曾逸煌又重申一次。
“誰說不用放在心上?”他拍拍曾逸煌的肩。“本來我是想撿條命回來就算了,錢財乃身外之物嘛!不過,沒想到你還幫我守住那幾千萬。”他笑著又拍拍他的肩。“好了,我真的要走了。”他朝佩嘉點個頭。“喜酒可別忘了請我。”
佩嘉微紅著臉頷首。
曾逸煌握著她的手,開始解釋他是怎麼跟朱泰申結識的。
在經過一連串檢查後,結果並沒有改變,腫瘤必須開刀拿除,不能留在腦內。
聽完醫生的話,鄭秀玉顯得有些沮喪及煩躁,雖說現在醫學發達,開刀不算什麼,可人總是這樣,能避免捱一刀便避免的好,更何況是在腦部動刀。
佩嘉能感覺到母親沮喪的心情,她聽著母親叨絮自己的倒霉與不幸,便試圖安慰母親,但效果卻不顯著。
所幸第二天後,母親的心情已平靜了些,畢竟抱怨並沒有辦法改變任何現狀。
在鄭秀玉開刀的前一天,姚冠吉總算上了臺北,可他因為忙著跟認識的企業界朋友借錢,所以總是來匆匆、去匆匆,為此,鄭秀玉與丈夫又吵了一架。
雖然知道丈夫的生意上有所困難,可他對事業比對自己關心,仍讓她心裏不好受。
幸好,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佩嘉才放下心。這天,她趁著父母的朋友來探病,抽空到曾逸煌的住處為他打包東西。
“其實沒什麼麼東西了,我自己可以忙得過來。”曾逸煌將衣服塞進旅行袋內。
佩嘉沒應聲,只是微笑地幫他折衣服。
她柔美的模樣讓他一時之間情生意動,就在他傾身吻上她的唇時,門鈴響了,他僵了一下,濃眉不高興地皺攏。
佩嘉微笑的唇邊藏著一抹羞澀。“快去開門。”
他嘆口氣,迅速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後,才起身走出臥房,不明白會有誰找他。
他拉開術門,訝異地瞧見程萍的臉出現在鐵門後。
“聽說你辭職了。”程萍的聲音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曾逸煌打開鐵門。“有事?”他簡單地問了一句。
“你為什麼要辭職?”她不解的詢問。
她的問詞讓他有些訝異,他不覺得兩人有熟到探問彼此私事的交情。
“是誰?”佩嘉在房門口詢問一聲。
程萍自曾逸煌的肩上望去,是她……上次在旅館裏的女人,她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佩嘉也瞧見了程萍,她往門口走,朝程萍點個頭。
“又見到你了。”程萍扯出笑,心裏大概有些底了。
曾逸煌轉向佩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來……”
“我聽到他辭職的消息很訝異,所以來問問。”程萍接話。
“請進。”佩嘉示意曾逸煌讓出空間請人進屋。
“不用了。”程萍笑得有些不自然。“我還有事,只是來問問而已,我先走了。”
佩嘉明白地沒有留她,目送她倉卒地離去。
曾逸煌關上門,佩嘉望著他的眸子,似在等他解釋,他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她是同事,不知道為什麼跑來。”
他的解釋讓她淺笑出聲。“她好像很喜歡你。”
他訝異地挑了一下眉。
“這五年來,你會認識別的女人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我沒有──”曾逸煌急促地打斷她的話,深怕她誤會。“她只是同事。”
佩嘉若有所感地說了一句。“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也有個女生喜歡你。”她還因此讓人打了一巴掌。
他顯得更加窘迫。“我只喜歡你一個。”他走向她。“她是同事,我救過她……”他皺起眉頭,想著該怎麼說。
“還有其他女人是我該知道的嗎?”佩嘉漫不經心地問。
“我沒有其他女人。”他的語氣更加焦急,伸手握住她的肩。
她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繼續說著,“畢竟我們分開了五年……”
“嘉。”他的手不覺加重力道。“我沒有其他女人!”
他的緊繃與焦急讓她在心底綻出笑。“我相信。”她輕語,抬手輕撫過他的頸側。
他大大地松了口氣,隨即追問,“你為什麼……”
“我只是心裏不舒服。”她垂下眼瞼。她沒有遲鈍到看不出程萍的心意。
佩嘉的話讓他微笑,他將她擁人懷中,欣喜地親吻她的額頭、眉心,而後滑落至她的唇上。
“嫁給我。”他親呢地與她糾纏。
她嫣紅著雙頰,唇角漾著笑。“我爸媽那一關……”
“我可以等。”他的氣息濁重而急促。
她笑意加深。“我還沒原諒你的不告而別--”
“別折磨我。”他的聲音因飽含感情而沙啞。
“好。”她帶笑的聲音輕盈飄忽。
“哪一個好?”他緊張地問。
“兩個都好。”她的眸子閃閃發亮。
他咧開笑容,緊抱住她,將她牢牢地鎖在懷中。
她讓他抱得發疼,隨即感覺到他的吻綿密地灑在她臉上;她嬌羞地蜷伏在他的懷抱中,感受他真摯的情感。
回家後,不需要再添其他言語,眾人已曉得兩人復合了,大夥兒找了間自助式吃到飽的餐廳,高興地聚在一塊兒吃東西。
佩嘉看著大家一起和樂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感動。他們雖然長大了,但友誼卻沒隨之淡去,反而越來越好,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
“這樣正好,你們可以一起辦婚禮。”高祝宏愉快地拉開嘴角。“再拖下去,萬一又有變數就麻煩了。”
“你別烏鴉嘴。”禁永健瞪他一眼。
“我是實際。”高祝宏回瞪他。
“我們沒這麼快。”曾逸煌說道。光是佩嘉父母那一關恐怕就得磨好一陣子了。
“佩嘉,你爸的生意怎麼樣了?”文雁一邊吃著蛋糕一邊問。
“還是一樣。”佩嘉說道。因為之前父親已向銀行貸了一大筆款項,要再從銀行身上下手,恐不太可能。“他想找合夥人。”
“大概要多少錢?”文雁又問。“我們雖然錢不多,不過多少可以湊合一下。”
佩嘉微笑。“我們會想辦法的。”她望向曾逸煌,他回以笑容,他們後來有想到一個人——朱泰申,或許能跟他商量看看。
“有困難的話不用太客氣。”楊漢強開口。
“是啊!”其他人也點頭。
“我們五顆頭能想的辦法鐵定比你們兩顆頭多。”洪啟華推了一下眼鏡。
“雖然比喻得太白話,不過,事實上就是這個意思。”蔡永健大口吃著披薩。
“憑你的智商,你能講出更好的嗎?”洪啟華反駁道。
蔡永健一時啞然,隨即說:“就是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的意思,這有什麼難的?”
“沒創意。”洪啟華推了一下鏡框。
“你──”
“好了。”楊漢強不得不出聲維持秩序。
高祝宏突然靈光一閃。“對了阿煌,你們警方不是有懸賞獎金嗎?就是那個提供線索會給錢的,幹脆我們來幫忙抓犯人吧!”高祝宏呵呵直笑。
他一說出口,隨即遭來眾人的白眼。
“你以為犯人會在路上讓人隨便撞見啊?”文雁大搖其頭。
“為什麼不可能?被人打穿腳掌這種機率也很低。”高祝宏反駁。
“你這個死胖子!”蔡永健激動地要掐死他。
大夥兒全笑出聲。
三分鐘後,蔡永健與高祝宏的戰爭在楊漢強的喝令下才停止,大夥兒又恢復正常的談話。
“雖然分隔了五年,不過。最後還是在一起了,你們這也算苦盡甘來,希望你們以後跟老大他們兩個一樣平順。”洪啟華拿起手中的可樂。
大夥兒很有默契地一同拿起手中的飲料,相視而飲。
文雁貼在楊漢強的手臂上與他相視而笑,佩嘉與曾逸煌也同樣含情脈脈地對望一眼。
“唉--看來我也該去找一個了。”蔡永健有感而發。
“那個胖護士不是對你情有獨鐘?”高祝宏呵呵笑道。
“死胖子你--”蔡永健與他又是一陣口角大戰,直到楊漢強再次受不了地叫他們兩個住嘴。
“你們別吵了,今天是要慶祝阿煌苦盡甘來,不是看你們唱雙簧。”洪啟華也說了兩人一句。
“說到這兒,不得不說阿煌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蔡永健搖頭。“也不跟我們聯絡,要不是老大告訴--啊--”他的腳突然讓洪啟華重重地踩了一下。
這未說完的話語讓文雁疑惑地挑起眉。“要不是老大告訴什麼?”
三人頓時面面相覷,同時轉開了頭,顯得有些心虛。
多年的了解,足以讓文雁知道事有蹊蹺,更不用說他們現在不敢看她的表情。
楊漢強瞪著他們三人,不懂他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霉才會跟他們牽扯在一起。
“漢強?”文雁轉向他。“是不是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文雁。”佩嘉忍住笑意,出聲為渾身不自在的楊漢強解圍。“別說這些了。”
“你是不是知道曾逸煌的下落卻沒告訴我?”文雁的怒氣開始規漲。
“他不知道。”曾逸煌也加入解圍行列。
楊漢強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摟緊文雁,在她臉上親一下後說:“你還要吃什麼?我去拿。”
“不要轉移話題!”文雁氣憤地推他。
蔡永健急忙想解圍。“老大完全不知道,完全--”
“好了你。”洪啟華捂住他的嘴,他就是典型的言多必失。
“漢強。”文雁拍他的胸,示意他說話。
楊漢強顯得很為難,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突然,蔡永健驚訝地盯視著玻璃窗外的行人,那人的臉好眼熟,不就是銀行……
“那個──”
“好了,你別說話。”洪啟華捂住他的嘴。“不要越幫越忙。”
蔡永健極力掙扎,在看見那人越走越遠後,他陡地拉下洪啟華的手。
“歹徒啊--”他爆出一聲來自心底最深處的吶喊。
這下有獎金可領了吧!
楊漢強第一個衝出店內,這歹徒來得--正是時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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