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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沉亞 -【失落的羽翼(銀翼天使第二部)】《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6:31     標題: 沉亞 -【失落的羽翼(銀翼天使第二部)】《全文完》

沉亞 - 失落的羽翼(銀翼天使第二部)
  
她為什麼徘徊?是心中企盼追尋生命中永恆溫暖的天空?    
是為了能夠掌握自己的方向?一份摯真的愛、是否就是生死相許?    
人世太過紛雜、她該如何去面對那一波波的暗潮洶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6:47

楔子

  當第一聲槍響劃破了華人社區寂靜的夜空,你或許會把它當成是孩子們頑皮的惡作劇。但當第二聲、第三聲,連續的、恐怖的殺戮展開,人們唯一會做的,怕只是將門窗關得更緊,用棉花被牢牢地矇住自己,唸著禱文,讓自己不會因為心慌而失眠。

  生存的第一要件是:保護自己!

  這句話在美國的貧民社區裡有了更透徹的詮釋:永遠不要有好奇心!

  好奇心毒死貓。這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真理!

在黑暗邊緣掙扎苟活,只為求得一線生機;生活的戰場中沒有半點人性和感情。這說來可能太過荒謬,但在太陽底下,似乎沒有任何事是不荒謬的!

  *      *      *

  她硬生生地將哽在喉間的嗚回給吞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流淚,不能哀求;她不能發出任何聲啊!只要有半點聲音發出來,他們就死定了!

  錯誤發生在哪裡?

  她不能理解!她永遠不能想像有人會只因為本身的私慾而完全泯滅人性!

  可是——可是她不能理解的事實在太多了!現在的她根本沒有時間再去深思什麼;當生命、家庭飽受威脅之時,想什麼都是多餘的!

  黑暗的巷道角落,她和家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驚懼的大眼互相凝望著,她試圖擠出她慣常安撫的笑容,臉上的肌肉卻僵硬得仿若巖石……

  「小乖,爸爸放書的角落裡藏了——」

  「我不想知道。」

  老人哀求地望著女兒,蒼老的聲音不禁哽咽:「你聽爸爸說,把東西拿出來交給——」

  砰!

  又是一聲槍響劃過巷道的最底端,擊中金屬垃圾桶,閃現出一點火光:「出來!」

  「小乖……」

  她用力擁抱住自己世上僅存的親人:「不要告訴我!自己去拿,求求您!」

  「爹地?」五歲的小女孩發出抗議的咿唔聲,試圖掙脫父親過於用力的懷抱,「好痛咧!討厭!」

  「爹地知道……」他哽咽地撫撫女兒純真的臉:「爹地愛你!」

  「妹妹也愛爹地。」女孩微笑,即使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在這麼深的夜裡玩躲貓貓,她仍是開心的。

  「爸——」

  老人深深望了大女兒一眼,悲哀地搖搖頭,「沒有時間了。」

  「爸——」

  他將懷中的小女兒往她的懷裡一塞,「記住我說的話!」

  她驚恐地站了起來:「爸爸?」

  老人微微一笑,自口袋中掏出手槍,從黑暗中衝了出去,然後槍聲驟然響起,一聲、二聲……

她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唇,咬出了血絲,卻絲毫不覺得疼痛;小女孩卻悚然明白似的尖叫起來:「爹地!爹地!」

  「妹妹不要叫——」

  她不敢看,沒有勇氣看,但黑暗中人影一閃,一頭閃亮的金發已趨近到她們的面前!

  完全沒有思考的,她抱起小妹,沒頭沒腦地往來人死命一撞,往更深的黑暗中狂奔;然而——

  死亡的槍聲還是響了起來。

  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有好多人不停地追問著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全記不得了!只知道眼前是父親被打成蜂窩似的,孩子沒有抗議。

  怎麼會?妹妹一向最討厭親密的擁抱;她奇異地低下頭,懷裡的孩子睜著一雙無知的大眼,愣愣地、毫無光亮的,就這樣望著她。血從孩子的胸口泉水般地湧了出來。

  她愣了!傻了!尖叫、悲痛全梗在心口,發不出半點聲音。

  殘忍的世界黑暗面,張開它的血盆大口,將她狠狠地、狠狠地吞沒!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7:06

第一章

  林磊是個悍將。

  這不是個令人意外的稱謂,打從他踏入警界的第一天開始,只要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他——強悍、不怕死,而且絕對的機敏靈活;在高大的白人世界裡,林磊一八O  公分的身高只能算是普通身材,但他卻令人畏懼!

  從邁阿密直調舊金山,他的盛名不改,只是身上多了二處險些致命的的槍傷!

  賓蹙著眉打量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年青人。事實上若他有林磊這樣的下屬他會開香檳慶祝,因為這表示在他管區內的毒販們將要倒大黴了!

  可是,他需要的是個冷靜的下屬,冷靜而且不帶半絲嗜血成分的下屬,很可惜關於這二點林磊顯然都不合格——也無意使它合格。

  在林磊表面偽裝的平靜下隱藏著的是一股原始的暴戾之氣,而且很顯然的,他並無意改變這一點。

  賓摩搓著他珍愛的八字鬍,幾乎是遺憾地搖搖頭:「我不能接受你的申請。」

  林磊揚了揚二道黑眉:「桌上那張紙我記得是人事命令而不是申請書。」

  「我當然知道,我也知道這紙從事命令你是怎麼得來的。」賓轉轉身下的搖椅,無奈地看著他:「約翰正好是我的好朋友,你威脅他如果不讓你來,你就捏死他,我很懷疑他怎麼會有勇氣不簽這張命令。」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那就接受它。」

  「我派你去巡邏,你一樣會捏死我。」

  林磊微微一笑,「不會的。不過你很可能會損失幾輛警車。」

  賓攤攤手;「這就對了!我怎麼冒得起這種險?舊金山的納稅人付不起英雄的價碼——」

  「那就讓我去逮維奇。」

  「——我個人對英雄主義也沒興趣。」他自顧自地接下去。

  林磊不動聲色地自口袋中掏出一張磁碟:「考慮一下,這張磁碟內記錄了維奇打出道到現在的一切。」他強調似的揮揮磁碟:「一切!」

  「你這是威脅!」

  「隨你怎麼說,只要你讓我留下,而且派我去逮那條毒蛇,那麼等我逮到他後,這張記錄就可以讓他坐上十輩子的牢。」

  他氣惱地瞪著他,「先決條件是你要能逮到他;下次那二顆子彈可能不會那麼仁慈了!」

林磊冷冷地扯動唇角的肌肉,一個致命的微笑在他俊挺的臉上形成,帶著一股原始嗜血的危險。「也可能他根本沒機會再動手開槍。」

  賓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他的威脅絕不是空中白話:「如果我堅持不用你呢?」

  「那我會回邁阿密辭職。」

  「然後自己去送死?」

  「那就不干你的事了。」

  「維奇在我的轄區內。」賓瞪視眼前這個固執的東方男子三秒鐘,終於挫敗地嘆了口氣,他絕不想讓林磊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在他的勢力範圍內胡攪蠻幹,接受他的申請總比到時候對他束手無策好一點。「你根本沒給我選擇的機會!」

  他輕笑:「是的,長官。」

  「我所認識的東方人都很溫和。」賓不悅地咕噥。

  「中國的龍的確相當溫和——當你不激怒它的時候都是。」

  賓不解地搖搖頭:「中國人!」

  「我可以走了嗎?我必須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等一下。」賓在亂成一團的桌面裡東翻西找,半晌,終於翻出一張皺得不成樣子的紙條, 「如果你不喜歡住旅館的話,就到這個地方去試試看。」

  林磊接過字條,上面的地址接近中國城。「這是什麼地方?私人旅社?亞迪•潘?是主人的名字嗎?」

  「你去了就知道。」他神秘兮兮地微笑:「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他無所謂地將字條塞進上衣的口袋中,提起簡單的行李朝他的新上司擺擺手:「我會考慮。」

  賓點點頭;等他一走出門,他立刻拿起桌上的電話,唇角露出一個十足的笑容:「喂?老江嗎?」

  *        *        *

  林磊皺著二道濃眉打量著眼前的建築物,它看起來至少有上百年的歷史,用紅磚砌成的牆斑駁得令人十分懷疑它怎麼還沒倒塌!

  他並不十分喜歡住在賓替他安排的地方;這個念頭令他感到厭惡!但怪異的是,在舊金山警局附近大大小小的旅捨、飯店竟沒有任何一家有大廳的,他大可亮出「林氏企業」的名片,但他對利用家族權勢來找個棲身之所的想法更是深惡痛絕!

  所以他來了。建築物的門口簡單的寫著:潘宅。四周的環境雖不至於龍蛇混雜,但陰暗的巷口處站著的幾個小混混卻讓他有種踏進了布魯瓦林區的感覺,而那絕不是一種好的感覺!

  林磊撇撇唇,忍住了掉頭而去的衝動,上前按了門鈴。

  半晌,一張機靈的東方面孔探出門來:「林磊?」小男孩故作老成的聲音問道。

  他揚揚眉,不打算問他為什麼會知道他是誰,那種被人設計的感覺清楚得不需要再問。 「對。」

  「進來吧!」

  林磊走進門,小男孩拿起牆上的對講機:「林磊來了。」

  林磊有些好奇賓會讓他住進什麼樣的環境,四周的佈置十分整潔,但不知怎麼的,這間古老的房子有一種十分滄桑的感覺。

  他回過頭來。小男孩仍站在原地,以謹慎的態度打量著他,他保持微笑,和善地開口:「主人在嗎?」

  「等一下就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張口,立刻又緊緊地閉上,小心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老江和亞迪說不能隨便和陌生人說話。」

  他嚴肅地點點頭,「他們說的很對,不過你知道我是林磊,而且我是賓介紹來的。」

  「警察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好人。」一個冷峻的聲音自樓梯間響起,「警界教出來的敗類,經常才是真正的敗類!」

  林磊轉身,身後站的是一個高而瘦削,五官十分突出俊美的金發男子,濃濃的敵意自他的身上毫不遮掩地傳送出來:「我是麥克,亞迪和老江都不在,這裡由我代理。」

  「我是林磊。」

  「恭候已久。」

  林磊打量眼前的男子,他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身材比自己稍瘦削一些,不過,從他的骨骼看來,他大概不會是個容易擺平的對手,冷峻的聲音和他的表情都在在說明了他並不歡迎自己侵入他的地盤。

  這使林磊對這個地方的興趣大大提升,他幾乎是有些好玩地開口:「我需要付多少錢才能住下來?午餐和晚餐怎麼算?衣服是不是——」

  「這個地方的價錢你絕對付不起!林氏企業的錢在這裡形同廢紙。」

  林磊揚起眉,若非眼前這個男人神通廣大,那麼就是賓保密的功夫顯然比他所猜想的差勁得多!

  就在這時,屋內某一處有種奇怪的鈴聲響了起來,麥克伸手將樓梯扶手上的一處機關按熄,「小慶,帶林先生上二樓最裡面的房間,晚餐時再請他下來。」

  男孩點點頭,示意林磊和他一起走;林磊才踏上樓梯,身後便傳來了麥克冷嘲的聲音:「順便告訴你一件事,你的身份不是秘密,我們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們。」

  *        *         *

  「麥克一向這樣對待你們的客人?」

  「不是,平常麥克不會這樣的,只不過他很討厭警察就是了。」

  「看得出來。」

  男孩打開房門率先走了進去:「以後這就是你的房間了,有事的話可以用牆上的對講機。」

  林磊看了看這間簡單但不失舒適的房間,裡面該有的一應俱全,床單和棉被都是新的,看得出來是經人細心地整理過,「女主人很細心,請代我謝謝她,房間整理得很好。」

  「是我整理的。」

  「你?」

  男孩驕傲地點點頭,「這間房子裡的一切都是我整理的!」

  他揚起眉,「你不必上學嗎?他們讓你做這麼多的工作?」

  「才不是!」男孩不悅地叫了起來,「亞迪不喜歡我做這些事,可是她又不讓我和他們一起工作,我也是組織的一分子,不能每天無所事事,所以我才會做這些事,是我自己要做的!」

  「組織?」

  男孩愕然地咬住自己的唇,猛然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懊悔的神情明白地寫在他的眼中。

  林磊銳利的眼神掃過男孩充滿罪惡、內疚的臉,即使他真的想知道什麼,他也不會打這個小男孩的主意,更何況這世上形形色色的荒謬事多得無法計數,他並非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處於什麼的環境之下。

  他也曾是個好奇心極重的男孩,但過多的好奇心只讓他明白一件事:好奇心毒死貓!

  「你放心,我剛剛聽到的一切,都算是我們私人的小秘密,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OK?」

  「真的?」

  他十分慎重的伸出他的大手,「真的!我不會對你說謊。」

  男孩猶豫了三秒鐘後,方才下定決心似的握了握他的手,「我希望我可以信任你。」

  「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他嚴肅地回答。

  男孩點點頭,往門口走去,臨關上門之前又回過頭來,露出他的第一個笑容,「我叫江小慶,歡迎你來到我們的家。」

  林磊微微一笑,看著男孩輕輕地將門帶上。「我也很高興我來了。」他言不由衷地喃喃回答。

  小慶最多不會超過十歲,但他小小的身影卻沒有十歲男孩應有的天真和無邪。

又是一個不正常家庭所教育出來過於早熟的孩子!他很懷疑處在這樣一個「組織」之下,小慶怎麼可能會有一個美好的童年?又怎麼可能成為一個正常的孩子?

  他很早就明白了對不瞭解的事不該妄下斷語,所謂的正常與不正常沒有一定的標準;但看到小慶,他仍忍不住有心裡為他感到不值!

  任何一個小孩都該有父母在身邊的,那是他們一出生便擁有的基本權利,可惜的是,許多小孩連這一點生存的基本權利都被無情地剝奪!

  *        *        *

  「亞迪,那個姓林的已經住進來了。」麥克面帶厭惡地對著通訊器說話。在全是精密儀器、冰冷的房間內,人的情緒顯得特別強烈。

  「我知道了,老江剛剛告訴過我,他已經在賓的辦公室裡了,需要我告訴他一聲嗎?」

「目前不需要,那隻老狐狸一定早就知道了。」

  通訊器那方的聲音發出幾聲輕笑,「看來你還沒原諒老江這次做的決定。」

  「的確。」

  「我會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回來,你千萬不要把房子拆了,現在我沒興趣修理我們的老古董。」

  麥克發出一聲低吼,將通訊器啪地關上。

  角落裡探出一個滿頭白金頭髮的漂亮面孔,即使半邊的臉上帶著幾道醜陋的傷痕,仍無損於他的俊美,「火氣真不小,那傢伙就這麼討人厭?」

  「對!」

  傑姆推著輪椅慢慢來到他的面前,從茶幾上倒了二杯咖啡交給他,「不必你說我也想像得到,世界上大概找不到比你更痛恨警察的人了;不過,你不覺得該給那傢伙一個機會嗎?據我所知,那還不錯,嫉惡如仇,而且絕對無法收買——他自己就是個富可敵國的企業家。」

  麥克不屑地冷哼一聲,「沒有任何人是不能收買的!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價碼,不一定只有錢才能打動人心!」

  傑姆搖頭輕笑:「如果我能夠,我下一個要發明的機器一定是台思想改造機,你真是叫人驚訝!」

  「謝謝。」

  「不必客氣。」傑姆優雅地啜了口咖啡,「老江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有些有趣的東西要給他看看。」

  「他在賓那裡。大概不會待太久,他對警局過敏。」

  「只要有酒,他對任何地方都不會過敏。」

  麥克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太瞭解他了!不過我很懷疑賓還敢和老江一起喝酒,上次他們喝了酒差點把車子開進太平洋裡去!」

  傑姆不以為然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到自己的儀器前。「我不懷疑那可以阻止他們。」

  「傑姆?」

  「嗯?」

  麥克沉默半晌,發出二聲乾笑,聲音是一逕的苦澀,「你知道我最希望你發明的機器是什麼嗎?」

  「是什麼?」

  「記憶遺忘機,那比洗腦機有用多了。」

  *          *         *
  「真不懂你幹嘛把那個林磊硬塞給我!明知道我的家人一向不喜歡有入侵者。」老江咕噥地抱怨著,舉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賓笑嘻嘻地將酒杯拿走,不理會他的抗議,「上次那輛車子花了我不少錢,我可不打算連辦公室都毀了,州長會砍了我的。」他對著老江的濃眉大眼扮了個鬼臉,「你知道他們怎麼稱呼林磊?他們叫他『煞星』,簡直跟個不定時炸彈沒兩樣!」

  「那你還把他往我那裡擺?我那裡根本成了火藥庫了!」他不悅地咆哮。

  賓舉起手,示意他先安靜地聽他把話說完,「別急嘛!就因為我不是他的對手,我才請你幫這個忙的!你那裡人才濟濟,光是一個潘就抵得上我全舊金山的警力了,難道還制不住一個林磊?」

  老江斜睨一臉不懷好意的賓,「你知不知道我們中國有句話叫『老奸巨滑』?」

  「我對你們中國的另一句話有較深刻的瞭解,那叫:『兵不厭詐』!」他笑眯眯地回敬。

  老江翻翻白眼,「我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不過,我勸你別抱太大的期望,潘比你的林磊難纏多了,他們要不拚個兩敗俱傷才奇怪。這是你的陰謀,到時候千萬別拖我下水!」

  賓摸摸自己得意的八字鬍,丟給他一個神秘的微笑;在他看來,林磊不比潘亞迪好對付,不過不管結局如何,這都算是給他一個喘口氣的機會!

  「報告長官!」一個年輕的巡警倉皇地衝了進來。

  賓和老江不約而同地蹙了蹙眉頭,「什麼事?」

  「在十三號倉庫發現兩具屍體,初步調查是注射毒品過量而死的!」

  「該死!」

  「又是維奇!」老江咕噥。

  *         *        *

  十三號倉庫。

  警局的人員散佈在倉庫的四周做取證的工作;賓和老江蹲在死者的身旁檢查屍體,在接近夜色的天色下,場面顯得特別淒涼!

  這是在他們證明維奇的殺人販毒集團由邁阿密轉入舊金山之後的第六樁殺人事件!

  死者不是當地集團的老大,便是同樣服毒的中心。起因很簡單,清一色都是為了爭奪地盤,併吞他人的勢力;維奇冷酷的手段通常都能很快的達到目的!

  「是紅人幫的史考特和麥斯。」老江嘆口氣起身,接過旁邊遞來的手巾和煙。「舊金山最大幫派的老大也死了,看來大勢已定,維奇已經掌握舊金山黑社會的天下了。」

  賓沉思地望著地上兩具發青的屍體,「那倒不見得,還有『華人幫』和『狐狸』。」

  「如果他夠聰明,就不會來惹我們。」一個有對鷹眼的東方男子冷冷地接口,自陰暗處踏了出來。

  「陳先生。」

  老江嘆口氣,搖搖頭,「他不動我們,是因為『華人幫』和『狐狸』全都不販毒,不是因為我們比較狠;陳彥,你可不要想不開去和他們硬碰硬。」

  「如果維奇不來惹我,那當然我是不會去理他的。」陳彥面無表情地回答,冷冷地瞄了地上的屍體兩眼,「不過,他最好也不要嘗試賣毒品給我們中國的孩子,否則他會知道中國人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等一等!」賓阻止陳彥轉身離去。平時逗笑、和善的神情皆已褪去,「不要開玩笑,我不容許你們在私底下火並,這是我的地盤!」

  陳彥銳利的鷹眼毫不留情地掃過賓高大的身材,「你只要管好你們的白種敗類就夠了,到目前為止,你的工作十分失敗,如果你再繼續失敗下去,當然不能怪我們東方人自己出頭了!」

  「你——」

  老江拉住忿怒的賓;陳彥不屑地轉過身,準備離去——

  「站住!」

  「潘?」

  一輛重型的哈雷機車幾乎是無聲無息地自倉庫的巷道中竄了出來,車上的騎士瀟灑地以腳著地,將車子擋在陳彥的面前,「陳先生說話倒是很不留餘地。」

  陳彥的眼光有三秒鐘轉為溫和,但隨即又冷硬起來,「小傢伙,別擋著我的去路。」

  騎士動作利落的將安全帽脫了下來,露出一張秀麗絕倫又英氣十足的面孔,眼神同樣是毫不留情的冷硬!

  「看在我們同是中國人的份上,我勸你別輕舉妄動,這次維奇是有備而來,不是你小小一個『華人幫』所可以阻止的,如果不想讓你的手下白白送死,最好三思而後行。」

  陳彥身邊二名剽悍大漢滿面怒容地怒視眼前嬌小的女子,顯然很不能忍受有人對他們的老大如此無禮!

  陳彥靜靜地揮手,示意他們別管他們二人之間的事,「我知道『狐狸』一向消息靈通,可有什麼值得我買的?」

  潘亞迪自車上一躍而下,一身的黑衣眩得人眼花;她面對他冷冷一笑,自懷中掏出一包小牛皮紙:「這次不賣錢,完全免費奉送。」她將紙袋扔給他,「維奇新吸收的手下有快手傑克、血腥瑪麗和連續殺人在逃的大嘴西恩,如果你有把握一個人對付得了他們,那我倒不介意你去為民除害。」

  陳彥臉色一變,賓和老江失聲嚷了起來,「小潘,你不是開玩笑吧?」

  潘十分遺憾地搖搖頭,「我真的很希望我是,很可惜我不是,這些還只是我目前查到的,恐怕還有很多孤魂野鬼都被他收買了,很顯然幾個月前在邁阿密那次的大行動中他損失了不少人,這次他補充的人比以前還強上數倍不止!」

  「既然那是我的錯誤,那當然應該由我來承擔了。」

  「林磊?」

  潘不經意地回眸,身後一個男子面對著她緩緩走來,兩人目光短暫的交接,不需要介紹,就那麼奇怪地,他們心中在那一秒便已知道對方是誰。

  林磊走到死者的面前,努力忽略前一秒種所受到的震憾,「我比誰都瞭解維奇,上次被他溜掉是我的失誤,但那種錯誤絕不會再犯!」

  陳彥冷冷地打量他,「一個帶著槍傷的人說這種話未免過於誇大!」

  「是嗎?」林磊望向發聲的男人;不知為什麼,他在舊金山似乎很不得人緣,才到沒多久便有兩個男人視他如眼中釘、肉中刺,這很令人難以理解。

  賓苦惱地嘆口氣,「別吵好不好?我們干脆自己先拚個你死我活算了,何必勞動維奇動手?」

  林磊聳聳肩,「你該告訴我,你們這裡的人脾氣不大好。」

  「只有在看到不順眼的人時才會有此反應!」陳彥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老江拍拍手,提醒所有的人該打道回府,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將主角全都集中在一起。

  當然,還是有些人沒到的,那只是因為時機尚未成熟,他知道很快、很快這齣戲的正角們會全都上場!

  他和賓心意相通的對視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些人將會把舊金山整個沸騰起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7:28

第二章

  小小的會議室中。不過十坪大的空間裡坐了將近二十個人,各色的人種都有,奇形怪狀的大有人在;有的看起來像是路邊的乞婦,有的看起來像是正經八百的會計師,有的則是小混混,大肚子的餐館老闆,還有的怎麼看怎麼像是學究型的乖學生。如果不是他那雙絕不會看錯、精明銳利的眼睛,他怎麼也無法相信這會是一群情報販子的主腦!

  更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站在正前方氣勢驚人的潘亞迪,她有一頭俏麗烏黑的短髮,東方人特有的鳳眼和修長勻稱的身材;很難相信她細緻的骨架可以駕馭那輛經過改裝的重型哈雷,更難相信的是,她居然會是「狐狸幫」的第二代領導人!

  若真要以貌取人,眼前的小女孩看起來像是個扮家家酒的老大,但她的眼神卻銳利得令人不敢直視!他坐在角落裡,對他們所做的調查感到驚訝,他們的精細度和分析力之高足以使CIA最優秀的情報分析家感到汗顏!

  許多看似無關緊要的芝麻小事對他們來說都是重要的情報資源,甚至包括了香菸的品牌、車子的型號、衣服的顏色等等,人的記憶力真的可以發揮到這種程度?

  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肯讓他參與這種機密的會議,對情報販子來說,任何一點情報都是極珍貴的資源。

  「他們的總部傑姆已經大略的估計出來了。」亞迪按下桌上的一個按鈕,牆上出現一面舊金山全市的電子地圖,圖面上標示著幾個據點。「他也在你們的通訊器上設立了危險區域訊號,任何人在接近該區之前都必須回報總部做動向報告。」

  林磊懷疑地望著他們手上的電子錶看,很不能相信這樣一個地方性的幫派會有這樣先進的科技設備。

  「林磊,待會兒請向傑姆領一個電子通訊器——」

  「我反對!」麥克不滿地起身。「他是個外人,讓他參與會議已壞了我們的原則,如果再讓他領用我們的設備,那無疑是暴露了我們的機密,我不相信他!」

  潘亞迪沉默三秒鐘,口吻是不容反對的威嚴,完全超越了她的年紀,「林磊是舊金山警局派來協助的警官,維奇這件案子我們將全力配合他們。不管任何人有意見,最好現在就說出來, 如果懷疑誰的人格,最好給我一個足以相信的理由。」

  「我並沒有說要和誰合作。」林磊冷淡地插嘴,對他們完全忽略他的存在、討論他的事感到不悅。

  她不動聲色冷冷一笑,「太遲了,我只知道這是賓和老江決定的,如果你有意見,那我毫無選擇,只能送你入我們的『小接待室』,順便告訴你一聲,我們這裡沒有電話可以讓你請律師。」

  林磊陰沉著臉,在心裡詛咒!

  他早就知道賓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但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擺他一道!

  「還有人有意見嗎?」

  「我怎麼知道他不會扯我們的後腿?」一名高大的黑人懷疑地打量林磊,「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我不想莫名其妙的丟了腦袋!」

  其他人顯然也很有同感地望著林磊看;他從未讓人如此懷疑的評估過;有那麼幾秒鐘,他真想調頭轉身離開這裡,管他什麼鬼「狐狸幫」,只要他想走,他不相信有誰可以攔得住他!

  是潘亞迪陰沉但鎮定的神色使他留下來,他很想看看面對這麼多個懷疑的成員,她要如何自處,她到底有何本事能統領這一票各據天下的人?

  「你們不相信他?」

  「恐怕是的。」

  潘亞迪點點頭,「很好,因為我也不認為世界上有什麼人值得相信或懷疑的,我只要求你們把他當成工作夥伴,就像其他新的工作夥伴一樣。你們都是『狐狸』最優秀的成員,我相信你們聞得出危險的訊息,假如他不值得信任,那麼就按照幫規處理。」

  有了這項「可以按照幫規處理」的承諾,其他的幫眾似乎全吃了顆定心丸似的安心,而且服氣,連麥克都勉強斂起神色表示同意。

  林磊不得不佩服眼前的這個小女子的氣度,但他更好奇的是:他們的幫規是什麼?

  *        *        *

  「幫規?」小慶先是瞪大了雙眼,然後是一臉同情地看著他,「可憐的林磊!」

  林磊蹙了蹙眉頭,江湖上各式千奇百怪的處罰方式他見過不少,了不起總是剁剁手腳之類的,他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或許是有一點,但這會嚴重到什麼地步?

  「我們的幫規是,背叛者必須在臉上紋上記號,而且假如因為你的背叛而有人受到傷害的話,你必須終你一生都要照顧他的家人;假如你逃脫,那麼你的家人就慘了,他們必須負起比你重上十倍的責任,否則死路一條。」小慶搖搖頭說道。

  林磊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乖乖!這可真是一項新鮮的規定,我們中國古代的『黥刑』還比不上你們來得周密!」

  「對啊!想想看,要照顧一家子恨你入骨的人一輩子,臉上又帶著背叛者的記號——」他扮了個恐怖的鬼臉,「那還真不如死掉算了!」

  「以前有人受到過這種處罰嗎?」林磊忍不住好奇地問。

  小慶想了想,搖搖頭,「潘接管之後還沒有過,不過,據我所知,以前還是老江當老大的時候發生過一二次。」

  「他們現在呢?」

  「都自殺了,因為他們都獨身,沒有後顧之憂,被他們傷害的人現在全都由『狐狸幫』照顧。」

  看來「狐狸幫」是個很重人性的幫派,無怪乎能吸收那麼多的各式成員,林磊在心中忖道。「可以帶我去見傑姆嗎?你們的老大要我向他報到。」

  小慶點點頭,「傑姆是個很特殊的人,你見到他千萬不要太驚訝好嗎?」他很嚴肅的要求著他的承諾。

  林磊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小慶拉著他的手走出房門;直到他見到傑姆之後他才明白小慶的意思,對那孩子的關懷也更深了一層。

  在地下室近五十坪的大房間裡,擺滿了各式各樣冰冷但精密的科學儀器,直叫他這個外行人歎為觀止!

  小慶帶他進入地下室後便轉身離去,雖然他的表情說明了他十分渴望能夠留下來,但人還是一臉黯然的離開,留下他一個人面對這一屋子冰冷的機器。

  「有人在嗎?」

  「馬上出來,你等一下。」

  林磊對這個地方冰冷的氣氛已習以為常,這裡的人似乎全是用冰塊打造出來的,或者是用冰冷的不鏽鋼鑄成的也說不定。

  他在各式的儀器前駐足,雖然他對「科技」這東西並不十分在行,但也並非全然無知;看得出來,眼前這些機器全是最新、最先進的科學設備,能夠使用它的人想必是個絕對的專家!

  「磊•林?」

  他猛然轉身,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在這種死寂的環境下接近他,而他竟毫無所覺!

  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微微一笑,拍拍自己特製的輪椅,「這裡的一切都是我自己設計的,要做到完全無聲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林磊望著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想必他曾經有一張足以媲美湯姆•克魯斯和梅爾•吉勃遜的漂亮面孔;從他的肩膀的寬度看來,他一定也曾經有副運動健蔣般的身材!

  而現在,眼前的男子坐在輪椅上以戒備的眼神瞪著他,彷彿等著他評估完畢;半邊臉上劃著幾道傷痕,雙腿無法移動,而他不知道傷得最重的是心還是身體?

  林磊微微一笑,毫不猶豫的伸出雙手,「我是林磊,你是傑姆對嗎?」

  「很高興你評估的結果認出我是傑姆•道格拉斯。」

林磊堅定地望進傑姆深藍如大海的眸子中,「如果我剛剛的注目對你造成傷害,我感到很抱歉,我不會憐憫你曾發生過意外,但我很可能會同情你受的傷勢未復原。」

  傑姆瞪著他,對他的弦外之音感到幾分刺痛;但他說得對,像刺蝟的一直是他自己而不是別人。

  他嘆口氣,苦笑二聲,「麥克說得對,你的確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不過,我想我大概喜歡你。」

  「謝謝!」林磊幽默地回答。

  「是亞迪叫你來的吧?」

  「是的。」

  傑姆咕噥地抱怨幾聲,「我就知道是她,即使她手上明明有備用的通訊器,她也不肯直接交給你,偏要你來找我,這世上只有她不會把我當見不得人的怪物看待!」

  「你討厭這樣?」

  傑姆掠掠自己白金色的長發,「對,我該死的討厭得要命!那個小惡魔!」

  可是林磊卻從他的口氣中聽到了無庸置疑的感激和寵溺!

  潘亞迪是個極其特別的小惡魔!

  「來吧!我拿通訊器給你。」傑姆轉動輪椅走到另一邊的角落。

  林磊好奇的跟著他,「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設計的嗎?」

  「有一部分機械不是,不過大部分是我做的沒錯,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他有些驕傲地回答。

「我認為也難得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你使我公司裡的一些科學家全成為廢物!」他真心的讚美。

  傑姆有些羞澀地搖搖頭,「那是因為我專心。當一個人只能坐在輪椅上時,實在很難不專心,反正他也沒別的事好做。」

  「你如果再說半句關於你在輪椅上而自怨自憐的話,我會做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我可不敢保證!」一個女聲自牆的另一方傳來;不一會兒,一面看似密封的牆壁無聲無息地被推開,潘亞迪自牆的那端走了出來。

  「你看著好了,如果你再敢用這條密道,我一定要把它封起來!」傑姆齜牙咧嘴地威脅。

  「這種威脅太薄弱了,建議你換點新鮮的。」亞迪不以為意地朝他扮鬼臉,彎下腰來在他的頰上吻上一下。

  林磊有些羨慕地看著他們親密的舉動;在他們之間那種完全不帶男女間的親暱,溫暖得叫人心痛。

  亞迪直起身子,坐在傑姆放置物品的小桌子上,「林磊。」

  「我該叫你什麼?」他苦笑地。「首領還是潘小姐。」

  「潘。叫我潘就可以了。」她微微一笑,笑容融解了她臉上冰冷的線條,使她看起來格外引人注目。

  「很顯然你們對我瞭如指掌,而我對你們卻一無所知,這實在不是十分公平,你認為呢?」

  潘聳聳肩,和傑姆相視而笑,「很顯然你不曾和情報販子——真正的情報販子打過交道;對我們來說,不瞭解我們的對手或者我們身邊的人,很可能是死路一條,而你,既然你並不是一個情報販子,又何必知道太多?人和人之間瞭解太多不會是一件好事。」

  林磊微微搖頭,她的邏輯十分正確,人和人之間的確不要瞭解太深,這世上美好的事情實在太少,少得不值得人去冒險;但面對一群對自己瞭若指掌的人,他有一種暴露在陽光下的脆弱感,而他一向是活在陰影之中的男人?

  「聽說你是唯一見過維奇真面目而又能活著回來的人?」

  提到他的宿敵,他微微一僵,原本緩和的情緒緊繃了起來,肅殺之色爬上他的眉宇之間!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的確,他讓我帶了不少紀念品回來。」

  所有玩笑的氣氛在室內完全褪去,亞迪自小桌子上跳了下來,「既是如此,恐怕必須麻煩你替我們找找大白鯊的真面目了!」

  *          *         *

  小放映室中,傑姆將相片一張張放大呈現在他們的面前;放了幾十張,林磊不斷搖頭,搖得頭都快掉下來,耐心也幾乎耗盡,但潘和傑姆卻完全沒有不耐煩的跡象,他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耐力的確驚人!

  下一張相片放了出來,他正要習慣性地再次搖搖頭,相片上的男人卻牢牢地吸引住他的目光,「等一等!」

  「是他嗎?」傑姆和亞迪不約而同地開口問道。

  「不是,不過是他手下一個心腹,如果我沒認錯,他應該叫威爾,維奇最信任的人之一。」

  傑姆翻動手上的資料,「這個傢伙到了三藩市這二個月來的身份是市場調查員,真是符合他的工作;只不過他在資料上寫的是菸酒的調查員,其實也相差不遠不是嗎?」

  「你們清查這二個月來所有進出三藩市的人?」林磊愕然地望著他們。「這工程不會太浩大嗎?」

  傑姆聳聳肩,「由電腦來做就不會,綜合所有旅館的來往資料和電信局的記錄,很容易可以找出誰要住進來,誰要出去,再加以分析比對,我們要找的人就出現了。」

  亞迪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其實不是你們警方不努力,不過,事實上,傑姆只有一個,而他正巧是我們的人。」

  傑姆聳聳肩,繼續放照片,林磊又指出幾個他所知道的可疑人物,但維奇一直都沒有出現。

  「他應該早就到了,他不會是那種放心讓手下去辦事而自己躲在幕後的人。」

  傑姆收拾起桌上一堆照片,「我猜也是,但他也不會是打先鋒的人,想必是等他的手下將一切佈置得差不多了他才進來,而他們用的無線電和通訊器精密度不在我們之下,要找到他還得花一段時間。」

  潘望著空的的銀幕,輕輕地嘆口氣,「我們現在最缺乏的便是時間。」

  「小潘?」

  她微微一笑,不發一語地轉身走了出去。

  傑姆沉默地望著她的背影,眼底盛滿了痛心和憐惜!

  「傑姆?」

  不等他開口問,他已回答了他心裡的疑問。

  「小潘的親人全是被毒品給害死的,當時的她無能為力,而現在的她對毒品深惡痛絕!」

  林磊的心助地抽痛一下,「我可以瞭解她的感覺,我曾有個好朋友一樣死於毒品之下,當時的我和她一樣無能為力。」

  「但現在的你是全力反撲,不是嗎?」

  「的確。」

  傑姆輕笑,「來吧!把你知道的資料全告訴我,讓我們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那個傢伙!」

  偶爾喁喁私語聲傳來,但大體上尚稱安靜的酒吧是一間奇怪的酒吧;一般的酒吧通常吵得令人震耳欲聾,但這間小小的酒吧卻安靜得彷彿高級餐廳,低沉曲調的樂音瀰漫在空氣中,有種哀傷的氣氛。

  當亞迪找到麥克時,他至少已灌了大半瓶的威士忌下肚了!

  「嗨!小潘。」

  「嗨!麥克,我真意外你還認得出是我,奇洛還沒把你扔出酒吧真是個奇蹟,你知道他最痛恨別人在他的店裡喝醉。」

  麥克輕笑,在她的面前晃晃他的手指,「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喝醉。我不是那麼容易醉的。」

  「是嗎?那你何不試試看自己能不能回家?」

  他大笑,搖搖他的手,醉眼迷濛地看著她,「別又來這一套,我不會上當的,更何況家裡住了個條子,我可不要冒險和他住在一起!」

  亞迪蹙起眉頭,在他的身邊坐下,「我知道你不喜歡警察,可是我為什麼會覺得你特別討厭林磊?他踩到你的痛腳了嗎?」

  「我就是不信任他!」

  「那是沒有理由的偏見,他對我們會有很大的幫助,你不認為——」

  「我什麼都不認為!」他大吼。

  亞迪嚇了一大跳,她從未看過麥克失控,而現在的他正瀕臨失控的邊緣,「麥克,回家去!」

  他深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但很顯然的,他的努力並不十分成功。「我不回去!」

  「麥克!」

  「我喜歡你,你知道嗎?我只看那傢伙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他會從我的手中將你奪走——」

  「麥克!」亞迪大驚失色地自椅子上跳了起來。「奇洛!將麥克帶進去!他真的醉了!」

  「我沒有!讓我把話說完!我真的——」

  高大的意大利人帶著二個壯漢奔了過來,將麥一左一右的架了起來。

  「放開我,那傢伙可以捉到維奇?我才不信!可是我可以,我可以替你逮到——」

  「打昏他。」她面無表情地下令。

  奇洛不發一語地一拳擊中他的腦袋,麥克帶著他未說完的話昏過去。

  「送他回去,派人看著他,等我回去再處理。」

  奇洛咧開一口雪白的牙齒朝她笑了笑:「小姐不要對他太嚴厲,一個說真話的男人不算犯了死罪。」

  「奇洛!」

  「遵命。」

亞迪氣忿地倒了杯酒一仰而盡,怎麼也想不到一向苛薄沉默的麥克會突發驚人之語,維奇的事已夠叫她煩心了,沒想到現在又有麥克說了這麼些傻話來煩她!

  林磊?他們才剛認識!怎麼會?

  彷彿還覺得她不夠苦惱似的,陳彥和他的二個保鏢朝著她似笑非笑地走過來,「潘。」

  她翻翻白眼,「坐吧!有什麼事?」

  「火氣不小,那個金發佬讓你十分生氣?」陳彥用中文說道。

  亞迪白他一眼,「你如果時間太多,不如回去看看你的賭場。」

  他輕笑,「我的賭場很好,如果『狐狸『再肯受僱於我的話,還會更好,你不認為——」

  「我的確不這麼認為。」她深吸口氣緩和一下自己的怒火,「如果這就是你要說的話,那你可以走了。」

  「你不要太不識抬舉!」陳彥身旁的人低低地咆哮著說道。

  潘冷冷一笑,「可惜我一向不識抬舉,你們打算在我的地盤上和我廝殺嗎?」

  「你——」

  「住口!」陳彥威嚴地下令。幾乎是有點感傷地望著她,「小潘,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容我提醒你一句,以閃的你也不是這個樣子的,人都會變,而我們變得比誰都多、比誰都快,如果我令你失望,那我很抱歉,反正你也不見得比我有多開心!」

  陳彥有好半晌只是沉默的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臉。

  怎麼說?相識近五年,他從一個單純的孩子蛻變成一個集團的首腦,過著刀口舐血的日子;而她也從一個單純的孩子變成另一個集團的首領。雖然「狐狸」向來不崇尚暴力,但她仍是江湖中人!

  他們曾是一對好友,在異國的土地上相互扶持,而現在,她見到他時從未有過好臉色;他知道亞迪不屑他的行為,他知道自己的方式令許多人無法忍受。

  但是生存就是這麼一回事,不管什麼喜不喜歡,生存就是生存!

  她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苦笑二聲,其實自己又比他好到哪裡去?自從家人死後,她不也變了個人嗎?

  「小潘?」

  「算了。」她幹笑,替他倒了杯酒,「我們都知道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人變了就是變了,想再變回原來的樣子根本是癡人說夢,何苦來哉?」

  陳彥無言地舉起酒杯一仰而盡,拍拍手帶著他的手下離去。

  曾經,他非常渴望能成為她心目中的騎士,因為她一直是他的夢中情人。

  曾經,他以為自己可以成為她心目中的騎士,而如今滄海難能可桑田,所有的情節一旦上演,想要改變只能叫時間重來——而時間不可能重來,假使可以重來,他的選擇可能仍不會改變!

  她知道他們的歲月已然遠去,她更知道她無知快樂的童年早已結束,當年懷著興奮、好奇踏上異鄉都市的少男少女,如今都已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得了!

  她澀澀一笑,再替自己倒了杯苦酒。

  *        *        *

  「維奇?」

  「嗯?」

  「貨色已經送到了,先從哪裡開始下手?」

  「先不要動。」

  「不要動?」威爾訝異得合不攏嘴。「我們辛苦了這麼久,才把東西弄到這裡來,地面上的障礙物也都弄乾淨了,為什麼不要動?」

  「笨蛋,我們已經被盯上了,現在有所行動不是擺明了叫他們來捉我們嗎?」

  「可是維奇——」

  「三藩市是不是有個情報販子的組織叫『狐狸』?」

  威爾眨眨眼,不太明白地,「噢……」

  「林磊已經追到這裡來了,不是嗎?」

  「我——」

  「白癡!還不快去查!」

  「是。」威爾搖頭晃腦地將電話掛斷,不太能理解維奇近來的行為;似乎自從在邁阿密被警方圍剿過一次之後,維奇就變得有些神經質,小心得令人有些難以忍受!

  這不是維奇的一貫作風,他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獨獨對林磊懼怕三分?

  現在又多了個什麼「狐狸」之類的,他實在很難理解,既然他早知道有「狐狸」的存在,為什麼不早叫他們去踩平它?

  近來維奇越來越少露面了。一二個星期也難得見他一次,幾乎所有命令都是經由電話和他的情婦來轉達的;他很好奇,可是當然他不會有勇氣去探維奇的口風。

  因為他很清楚,維奇痛恨有好奇心的人——任何人!

  *        *         *

  「將麥克關個三天,讓他徹底冷靜一下再放他出來——任何人都不准替他求情!喝酒壞事是大忌!他今天已經險些在酒吧裡什麼都說了!」潘不帶絲毫感情地下令,眼光射向坐在一旁的麥克身上,「你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他幾乎是有些悔恨地搖搖頭,「沒有。」

  「很好,從今天算起,三天後來向我報到。」

  「等一下。」

  亞迪停了下來,背對著他,不肯轉過身去。

  麥克痛心地倒吸一口氣,「我今天在十六街盯上威爾,他往第十八號倉庫去,根據查證,他以菸酒公司的名義訂下一批貨,今晚下船。」

  「我知道了。」

  「潘——」

  她幾乎要被他聲音中的懇求所軟化,但長久的訓練使她硬起心腸不回頭。

  「我真的很抱歉在酒吧洩露機密,但我所說的都是真心的!」

  在情報組織裡,傳送最快的便消息;關於麥克昨夜在酒吧的一言一行,幾乎全「狐狸」的人都已知曉,這格外令她忿怒!多年來,沒有感情已成為她唯一的感情,而他竟企圖打動她。「住口!麥克,我不想再聽你的任何瘋話,如果你一定要聽到我的回答,那是:不!對我來說,你是個好兄弟,我永遠不希望改變。」

  麥克沉默、沮喪地往後靠在椅子上,即使曾抱著一丁點的希望,那麼現在也完全破滅了!「我明白了。」

  亞迪輕嘆口氣,「我很抱歉,麥克,我真的很抱歉。」然後依然是背對著他,她走了出去,輕輕將門帶上,幾名「狐狸」的人無奈地朝他聳聳肩,也跟著走了出去。

  他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失望充斥著他的心。

  潘亞迪進「狐狸」三年,奪走了原本屬於他的地位,他不介意,他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反而去扶持她、幫助她,為的就是那一點希望!

  相處得越久,他越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堅強、固執,對愛情的執著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不是她心目中的王子,但難道她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王子了嗎?

  兄弟?

  這三年來的汲汲營營只換得了一句:兄弟?

  她的天真簡直到了可笑的程度!

  還有誰會相信這世上的男女會進展到只產生友誼的地步?她以為每男人都像聖潔的傑姆嗎?

  如果這不是個笑話,那麼什麼才是?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7:47

第三章

  午夜,三藩市港口,十八號碼頭。

  重型的哈雷機車停靠在倉庫的陰影裡;車上嬌小的黑衣騎士無聲無息地潛伏在巨型的貨櫃邊,她的身型使她佔了很大的優勢,在漆黑的碼頭,她幾乎已融成陰影的一部分,而不易被發覺。

  十八號倉庫前幾條黑影忙碌卻安靜地工作著,從貨船上搬下來的貨一箱一箱的,顯然包裝得十分周密。

  「潘——」

  她猛然轉身,小手槍動也不動地指著她背後的人。

  「噓!」林磊手腳利落地往旁邊一閃,「是我!」

  亞迪輕喘一口氣,「你來做什麼?」

  「還用問嗎?你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

  「你——」

  「安靜,威爾往這邊來了!」他大手一掩,她的唇被他牢牢摀住,半推半抱地往陰影裡躲。

  威爾小心翼翼地往他們的方向走來,不停地四下逡巡,看是否有可疑的跡象。

  他們二人緊緊地靠在一起,連呼吸都減到最少,努力使自己融入黑暗的環境中。

  林磊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意識到另一個人在存在,他懷裡有著鋼鐵般意志的女孩,同時更有著柔若無骨的女人身型。

  他必須強烈地警告自己,他們現在正處於危險的環境下,他的手才不會不安地爬上她的背,但他的身軀卻自有其意識地背叛了他!

  亞迪不大自在地挪了挪身體,卻換來他更親密的擁抱,他將臉低下來靠在她的濃髮裡,「不要亂動!」

  她低聲抗議,幾乎忘了威爾正向他們走來。「不要開玩笑!」

  「很高興你還有開玩笑的心情,可惜我沒有。」他低聲乾澀地回答。

  「誰在那裡?」

  「老闆,貨都搬好了。」

  威爾蹙眉,舉起手上的手電筒吼道:「誰在那裡?出來!」

  「看你幹的好事!」亞迪柔聲抱怨,雙手扶著林磊的肩,轉身飛踢,正好將威爾手上的手電筒和槍踢得飛了出去——「走!」

  「站住!攔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威爾氣急敗壞的聲音吼了起來,亞迪已跳上她的機車,林磊毫不猶豫地一躍跳上後座呼嘯而去。

  「快追!」

  「老闆!管理員來了!」

  聽見威爾怒不可遏的聲音,林磊一陣好笑,抱住亞迪的腰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

  「很高興這件事帶給你這麼大的樂趣,但我的行動卻毀了!」她吼道。

  「別生氣,把威爾氣得中風是件好事,把自己氣壞了可就劃不來了!」他仍然覺得十分好笑地回吼道。

  亞迪在一處廢棄的倉庫前猛然停車,回轉身惡狠狠地瞪著他,「恭喜你,林先生,你有一副十分健康的身體,不論何時何地都派得上用場!」她諷刺地說道。

  生平第一次,林磊發現自己居然非常富有幽默細胞!他滑稽地朝她行了個禮,「隨時效勞,美麗的小姐。」

  「謝謝!不過我得視場地才會產生需求!」她怒道:「你到底到那裡去做什麼?」

  林磊聳聳肩,「當然是和你一樣,去看他們到底走私了多少毒品進來啊!」

  「是誰告訴你這個消息的?」

  「賓。」

  「賓?」亞迪一愣。她的消息是麥克給的,而她並沒有向任何人說起,那麼,賓的消息是從何而來?

  「除了你們,賓總還有其他的消息來源吧?那麼大的一個舊金山警局,總不會就靠你們一個組織吃飯。」

  「是嗎?」

  林磊打量潘亞迪在路燈幽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柔弱的表情,「怎麼了?你好像很不能相信警方也有警方的辦法?」

  「當然不是,只是——」

  「只是什麼?」

  她望進他的眼裡,幾分鐘前的那一幕又清清楚楚地回到腦海裡,她的臉驀然燒紅起來。「沒什麼,我們先回去再說吧!」

  「等一等。」他輕輕扳過她細瘦的肩,溫柔地望著她,「我們還有些話沒有說清楚。」

  她咬著唇不自在地別開視線,「我不認為我們還有什麼話沒說清楚。」

  「亞迪?」林磊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奇異的表現,事實上他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還有什麼話沒說清楚,只是他不明白不能輕易地放過這個機會!

  自他懂事以來,「林氏企業」三子的身份常使得許多女人為他前僕後繼,有的女人為的是錢,而有的女人為的是他英俊的外型和冷峻的氣質;他也愛過、恨過,長到二十八歲,說他完全冷血是謊言。

  但面對眼前的女人,他突然詞窮,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當他還是個花花公子、還玩著愛情遊戲的時候,「愛」這個字唾手可得,說起來比什麼都簡單,但是一旦他不再玩那種幼稚的遊戲,他卻不明白,什麼叫愛?是現在陌生的情緒?

  「你要說什麼?」

  「我不知道,只是總覺得有什麼話要告訴你。」他只有坦白。

  亞迪望著他,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這和我資料中的林磊不一樣吧?據我所知,你不但是個戰場上的悍將,你還是個情場上的聖手,對女人向來無堅不摧!」

  「你希望我把你當成其他的女人來看待?」

  她有些憐憫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所謂『其他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一種人類,或是玩具的一種。」

  他自嘲地望著她回答,「我也不知道,比較有可能的是:我是她們的玩具,而她們也是我的玩具;小東西,世上有很多事你還不瞭解——」

  「我也不需要瞭解。」亞迪強硬地戴上安全帽,拒絕再與他面對面。「我只需要瞭解我想要的就夠了,我不管你曾打碎過多少女人的心,只要你不要打我的主意就行了!」

  「亞迪!不要耍孩子脾氣——」

  「上車,不然你自己想辦法回去!」

  林磊盯著黑亮的安全帽看了二眼,失敗地嘆了口氣,「走吧!」或許她比他所猜的更要強硬,也更加天真!

  *          *         *

  陳彥坐在幫會中的小會議廳中煩躁地喝著酒,和潘亞迪的會面使他的心情滑落至谷底!

  他不明白自己何必鍾情於她不可?她長得並非絕色,個性更是倔強蠻橫,光是看她統領「狐狸」的模樣便知道她是所謂的「巾幗英雄」,而他向來不是喜歡那種柔美的小女人嗎?

  他欣賞的不是那種傳統的中國女子嗎?

  幾年下來,對她的感覺常叫自己迷惘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為想過,若真的有那麼一天,小潘答應與他雙宿雙飛,他是否決定就此洗手不幹?

  答案明顯得叫人心驚!

  「老大,外面有個女人指名要見你。」

  他抬起頭,有些不耐煩的說:「什麼事非見我不可?」

  「是個中國小姐,她說有話一定要當面對你說。」

  這種老式的情節幾乎已經見怪不怪!

  在舊金山的中國城裡,大大小小的幫會都歸他管轄,總會有些走投無路的中國人找上門來尋求幫助;人不親血親,在異鄉裡,民族意識特別容易抬頭,他總不會任自己的同胞客死異鄉!

  「叫她進來。」

  「她不肯讓我們搜身……」

  陳彥白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保鏢,「一個女人能幹什麼?暗殺我嗎?」

  「知道了。」

  在這種龍蛇混雜處的大都會裡,有時候防人會防得連自己都認為不如死了算了!

  身處黑社會,日子就一定要如此難過嗎?

  這種戰戰兢兢的生活還要過多久?就算天下太平,而他會是個甘於太平的人嗎?

  「陳先生?」一個怯怯的聲音輕輕喚道。

  他抬起眼,眼前站的女孩年紀和亞迪差不多,大概二十一、二歲,姣美的臉蛋和柔弱的體型很容易讓人心生保護欲,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竟像是會說話一樣惹人憐愛!

  他的心一陣騷動——

  「找我有事嗎?「

  女郎點點頭,望瞭望門口的二名彪形大漢,「不過我希望能和你私下談。」

  「老大!」

  陳彥揚了揚眉頭,對這個神秘女郎的來意興趣高漲,「沒問題,你們下去,沒我的命令不准進來。」

  「可是——」

  「下去!」

  二名大漢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門帶上,臨走前仍狠狠地白了女郎一眼。

  「可以說了嗎?」

  「當然可以,我是來殺你的!」女郎面不改色地自懷中掏出一把上了滅音器的袖珍手槍。

  陳彥不閃不避,反而有些好笑的看著她,「你的事十分特別。不過我很好奇你打算如何從我這個地方出去?打算以死殉我嗎?」

  女郎的手微微一動,但臉上的表情仍然不變,「殺了你之後,外面自然會有人來接應我。」

  「是接應你還是接應你的屍體?」

  「當然是——」

  陳彥將酒杯及酒瓶大力一掃,女郎閃避不及,驚呼一聲,他已抄到她的面前將手槍奪下,順勢將她絆倒在地上,好整以暇地坐在她的身邊打量著她。「你當殺手不合格,太嫩,而且太多話。」

  女郎忿恨地別過頭去。

  他把玩著手槍再度開口:「可以告訴我理由嗎?我非常確信我們沒見過面,否則我不會忘記你的;你是代父報仇、代夫報仇還是受人之託?」

  「我沒必要告訴你!」

  「可是依我看很有必要。」他笑嘻嘻地撥開她頸上的秀髮,「如果你不說,我就無法決定如何處置你,是留做己用還是……」

  「下流!」

  「是啊!」陳彥的血管雖然溫暖,但眼神卻已凝結成冰,「你年紀輕輕就當殺手,當然就是上流羅?現在的社會標準實在很特別。」

  女郎嗚咽出聲,淚水自眼中汩汩湧出,但她仍倔強地不肯面對他。

  陳彥冷冷起身,警告自己這種把戲早已不新鮮,他沒有必要對一個想要殺自己的女人心軟!「這招已經過時了,我不是那種會被女人的眼淚淹死的男人,你最好說實話!」

  「我說了你會放我走?」

  「可能。」

  「如果你答應放我走,我就告訴你實話。」她勉強拭去淚水,強迫自己以正常的聲音說道。

  陳彥考慮了一下,「可以。」

  她起身,將淚水拭乾,臉上的表情是強迫的鎮定,「是維奇派我來的,我父親和妹妹都落在他們的手裡,他答應我,只要我殺了你,他就放了他們。」

  他冷笑搖頭,「你這種連三歲小孩也騙不過,如果維奇真的想殺我,何不派個高明一點的人來還有機會,派你上門是打算來送死的嗎?」

  「你以為我沒想過這一點?但不管派誰來,都免不了一場火拚,維奇不想要不必要的犧牲,我是你唯一自大得認為不需要防範的人選!」她忿怒地叫道。

  「那你為什麼剛剛不開槍?如果你真有你所說的那樣想救你父親和妹妹,那你為什麼不開槍?」他毫不放鬆地迫問。

  她苦澀地笑笑,「別問我,我也正在問我自己這一點,或許正如你所說的,我不適合當殺手吧!我就是沒辦法扣下扳機。「

  陳彥審視女郎黯然的面孔,半晌,才拍拍手,他的保鏢應聲進門。「老大。」

  「你叫什麼名字?」

  「夏雪。」

  「帶夏小姐到我媽那裡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離開!」

  夏雪愕然地叫了起來,「你答應放我走的!」

  陳彥輕笑,「我說謊。」

  「你不可以這樣,你——」

  「小姐,走吧!」二名大漢已押著她走出了門口,即使隔著一道牆,他仍可以聽到她破口大罵的聲音。

  「真不淑女。」他咕噥道,凝視手上的袖珍小手槍,眼神漸漸冷硬起來!

  這代表什麼?

  代表維奇向他下了挑戰書嗎?

  夏雪所說的話可信度有多少?

  維奇的大本營遷入舊金山,除了他和「狐狸」之外,其他稍有勢力的幫派皆已被他吞併或獵殺瓦解。「華人幫」的勢力的確不小,但它值得維奇花那麼多心血嗎?

  陳彥是江湖漢子沒錯,但他不是莽夫;如果這是計,他絕不會盲目的往下跳,即使要往下跳,他也要知道下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他!

  *        *         *

  「老江,我覺得有點奇怪,維奇這次的反應好像慢了一點,他明知道『狐狸』正踩他,可是他卻完全沒有反撲,這有點不尋常。」亞迪迷惑地對著通訊螢幕說道。

  老江閒閒地端著一杯酒,顯然完全不受她的影響。「我倒認為這是個好像,或許他認為我們不足為慮,當然也就懶得理我們這些小魚小蝦了。」

  「可是我目睹了他們卸貨的情形啊!這還不夠嚴重?」

  老江啜了一口酒,「你又不是看見他們賣藥,又沒有照片存證,就算我是維奇,我也不理你。」

  亞迪蹙起眉,打量老江輕鬆的神色,「老江,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他喝了一口酒,猛咳了好幾下,瞪大他那無聲的雙眼,「怎麼會?我怎麼可能會瞞著你什麼事!」

  「那你幹嘛用那種犯了罪的表情看著我?」她一針見血地指出。

  「小潘,你真是多心。」他掩飾地笑道。

  「是嗎?」

  「林磊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老江賊兮兮地笑了笑,「他好不好呢?住不住得慣?我還能問什麼其他的嗎?」

  潘賭氣的揚起眉,「沒死都算好,如果你問的是這個,那他可好得不得了,健康得要命!」

  「可是聽你的口氣,我為什麼會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老江笑眯眯地問道。

  「那是因為我討厭你的笑容,尤其是藏了陰謀的笑容!」她氣忿地嚷道。

  「好!好!好!小潘別生氣,我不笑總行了吧?」他勉強斂起笑容,可是眼角在笑,唇角在笑,在她看來,甚至連他的酒杯都在大笑!

  「不理你了,我要去辦事了。」她咕噥著伸手打算關掉通訊螢幕。

  「小潘!」

  「嗯?還有事嗎?」

  老江溫柔地看著她,「自個兒小心點!」

  亞迪輕輕呼出一口氣,面對這個待自己如親生女兒的老人笑笑,「我會的,你也一樣自己保重。」

  關上螢幕,她往後倒向沙發,傑姆含笑端給她一杯茶,「累了?」

  「那倒不會,只是難免覺得有點煩,而且這件事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女人的直覺?」

  「情報販子的直覺。」她糾正。

  傑姆輕笑,「事情才剛開始你就覺得不對勁,那這件事豈不是十分奇特?」

  亞迪不置可否地啜口茶,「也許吧!有什麼新進展嗎?」

  「沒有,我還是查不出維廳的下落,他似乎從邁阿密一戰之後就失去了蹤影,這很沒道理,他組織裡的每個人我都握有大略的資料,可是一直沒有他的蹤影,我幾乎要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了,即使我明知道他人在舊金山。」

  「也許我們就是太篤定這一點了。」她沉思地喃喃道。

  「林磊呢?」

  潘翻翻白眼,「你問得可真是奇怪,我什麼時候成為他的專任保姆了?」

  「隨口問問而已。」他聳聳肩笑著回答。

  亞迪嘆口氣,從十八號倉庫回來後,她的心裡一直惦記著他,懷疑自己是否太信任自己的資料,畢竟活生生的人和僵硬的資料是有差距的,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她一向信任白紙黑字寫出來的東西?可是她認為一份書面報告便代表了一個人的全貌?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不相信人性的存在?她早已忘了,但她清楚的知道,從今晚開始,她又開始相信或許真有「人性」這種東西存在。

  「你不認為你對麥克太嚴厲了嗎?聽小慶說,他今天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我有些擔心他。」傑姆識相的轉移話題。

  「你明知道他在奇洛的酒吧裡對我說了什麼混帳話的!」

  「這是什麼?」傑姆故作訝異地張大雙眼,「我是聽到我們的道領在示範如何公報私仇嗎?」

  「傑姆!」

  他拍拍她的肩,「沒人規定情報販子不能有感情,即使是CIA、FBI也沒這條規定,你不要太過於嚴苛了!」

  「我是這樣嗎?」她瞬時愣了!

  她是用這種方式來逃避感情的嗎?半晌,有種被冤枉的不平升上心頭,但她的心裡卻明明白白的知道:她是的!她正是以「狐狸」為擋箭牌,來保護自己脆弱的心!

  踏進「狐狸」三年,這三年來,她向來冷傲,不與人親近,對感情避之如蛇蠍。

  失去親人的打擊將她冰封,而如今她更是變本加厲!連她身邊的人都蒙受其害!

  「傑姆,我是個懦夫,是嗎?」她苦澀地問。

  他只能搖搖頭,「不,我認為你只是過於保護你自己,這並沒有錯,但受傷的仍是你自己,接受感情而受到傷害和什麼都沒有而受到傷害的選擇在於你,我只是希望你正視這個世界,我們的確活中黑暗裡面,可是我們也有權利去曬點陽光的。」

  她苦笑二聲,「很多時候,我覺得你該去當個哲學家,或生命線的義工,你有一流的口才和驚人的思考力!」

  傑姆苦澀地撫摸自己僵硬的雙腿,「我卻認為我只是個會說而不會做的懦夫……」

  「傑姆!」

  他幹笑二聲,打斷了這段不愉快的談話,「不談這些好嗎?我今天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人物,你不沒有興趣看看?」

  *          *         *

  林磊一身疲累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在經過一個晚上的思考過後,他只有一個結論:沉思真是一件苦差事!比捉逃犯還累人!

  他很欽佩他的大哥林奇,掌管「林氏」那樣龐大的企業,每天都需要沉思如何在商場上和對手廝殺,他寧可捉十個維奇,也不願沉思半秒鐘。

  想了一個晚上,他仍沒想出個結果來,反而把自己累個半死!這真是何苦來哉?

  「小慶!」他一打開口,小慶正伏在他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怎麼在我這裡睡覺?」

  男孩揉了揉眼睛,似乎還不大清醒,「林磊大哥?」

  他拍拍男孩的頭,「你在等我?」

  「嗯。我去找過潘,可是她不在,你也不在,我本來要等你,可是——」

  「有什麼事都等明天再說,天都快亮了,你還要上學不是嗎?」

  「我不想上學了。」男孩委屈地低喃。

  「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嗎?」林磊將男孩抱起放在自己的膝上,靠著床頭。「如果你願意,可以把事情告訴我。」他勉強提起精神開口。

  小慶點點頭,有些困難地扯著自己的衣角,「昨天在學校,我發現我最好的朋友小凱他——他吸毒。」

  林磊嚇了一大跳!所有疲累的細胞瞬時清醒。

  小慶不過小學五年級!小學五年級的孩子吸毒?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他家裡的人都是這樣的,可是我不知道連小凱也會……我勸他,甚至和他打了一架,可是他叫我少管閒事,又說『狐狸』的人全是長舌婦,最愛打聽別人的秘密再賣出去,比吸毒的人還卑鄙!他威脅我不可以說出去,否則——否則就要把『狐狸』的事告訴全世界……」小慶愧疚得抬不起頭來,囁嚅著繼續,「我本來要去向小潘姐姐認錯的,可是我找不到她,又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我心裡很難過,萬一小凱真的說出去了,那我——」

  「小慶。」林磊揉揉孩子的短短的頭髮,安慰地拉開他緊緊的雙手,「這並不是你的錯,你不必內疚,就算小凱真的把『狐狸』的事說了出去,也不會有人怪你的。」

  「我不知道。」  

  林磊抬起孩子的臉,「你認為潘會因為這件事而責怪你?」

  「小潘姐姐不會,可是其他人——」

  「其他人也不會。」

  「你確定?」他抬起燃一絲希望的眼,「他們真的不會生氣?不會把我送走?」

  他點點頭,嚴肅地看著他,明白他是害怕再次離開已熟悉的環境,這地方不是孩子該待的地方。「小慶,你想不想換個環境?這個地方對你不很適合。」

  「什麼意思?」男孩僵硬起來,懷疑地打量著他,「你認為我不夠格成為『狐狸』的一員?」

  林磊有些猶豫,對小慶這種年紀的男孩子,待在「狐狸」裡真的很難有個快樂的童年,但要如何告訴他才不會傷害他的心?「我認為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唸書,而不是成為『狐狸』的一員,等你再大一點點——」

  「我已經夠大了!」小慶忿怒地掙脫他跳到地上,小小的身體僵硬而且忿怒!

  「我不要到任何地方去,這裡就是我的家!」

  「小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不想聽!」

  「小慶!」

  小慶怒吼一聲,打開房門溜得不見人影;林磊嘆口氣,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多管閒事只覺得無比的好笑!

  自從他踏進這間屋子,認識了這裡的人,在警界多年的訓練似乎全派不上用場。

  他的理智永遠留在門外忘了帶進來,而他的感情——

  他的感情總是過度氾濫!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8:05

第四章

  「賓,你確定我們這樣是正確的嗎?」

  「我該死的確定得要命!這是最好的方法,難道你還有其他更好的建議?」

  老江搖搖頭,「可是我總覺得人算不如天算,或許一切並不像我們預料的那樣順利。」

  賓摸摸他的小鬍子,似笑非笑地說:「你可別告訴我你後悔了!現在一切都佈置好了,你現在抽身就太不夠意思了!」

  老江橫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可是萬一孩子們知道真相,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那到時候再說!反正現在想回頭也來不及了;有的時候,命運的輪子轉動得實在太慢,得有人推它一把才成!」賓聳聳肩,不太在意地說道。

  「是啊!」老江點點頭,但在心裡卻並十分確定自己這次的選擇。

  二個老人面帶微笑,綜合著得意和憂心的表情,在彼此的眼底顯露無遺。

  *                                *                                    *

  「麥克?」

  「嗯?有事嗎?」

  亞迪將小閣樓的門打開,隨手打開了燈,「你還好嗎?小慶說你一天都沒吃東西。」

  麥克坐在小閣樓的床上,下巴靠在自己的膝上,聲音和身影都顯得十分無精打采,「我不想吃。」

  「還在生我的氣?」她試探性地問。

  「沒有。」

  亞迪拉了張椅子坐到他的面前,有些不自然,「我必須承認我這次的作法有些過分,而且十分幼稚,我對你感到抱歉。」

  他微微抬起臉,勉強一笑,「我是自作自受,你不必感到對不起我。」

  「麥克,我知道我不該把你關起來,以往的我是不會這樣做的,我的行為很不成熟,而且十分可笑,我希望你能原諒我,你可以出來了。」她困難地說完這些話,轉身走向門口。

  他知道要她說出這些話有多困難!

  他更明白潘亞迪是個不容易低頭認錯的人,雖然她絕不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但她卻是個高傲的女人!

  「小潘?」

  「我真的很抱歉!」她再一次承認。

  「我真的一點都不怪你。」他下了床走向她,「這一整天我想了很多,我也必須承認剛開始的時候我十分生氣,但現在我明白錯在我,你有權處罰我的。」

  她呼出一口氣,心中一塊內疚的大石終於落地,「那就好,我們彼此原諒,重新再來好嗎?」她微笑地伸出自己的手。

  麥克執起她嬌小的手,放到唇上輕輕一吻,「的確是重新再來!」

  「麥克,我說過  」

  他自信地微笑,「至少你該給我個機會不是嗎?你還沒結婚,就算結婚了,你也不能拒絕像我這樣的男人追求你吧?」

  「哦,麥克……」

  他恢復了以往的笑容,帶著感傷,卻又十分真誠地放下她的手,「其實我知道你不可能會愛上我,可是至少請你給我一次機會行嗎?我什麼都不要求,只希望你給我一個公平的機會。」

  亞迪凝視老友的眼,相識三年,她一直把他當成好戰友、好兄弟,卻從未曾考慮過他也許會是個情人。

  而現在他只要求她給他一個機會,明知道不可能卻還要勉強一試!

  她該回答什麼?她知道她很傻很笨,對愛情全然的無知,卻固執的等待著一扇似乎永遠不會開啟的門,等待她心目中完美的男人出現!

  她是傻,是執著,但麥克呢?麥克又是什麼?

  她不禁為他感到心痛!

  「我很抱歉,麥克,可是我真的不想傷害你,你所要求的,正是我所做不到的。」

  「小潘!」

  她歉然地轉身走出了這間小閣樓  這是她唯一想到的回答方式。

  她要走出他的生命!

  麥克悲傷地凝視著她的身影走出他的生命之中,感覺到自己三年來累積的愛也一點一滴隨著她消失。

  就這樣?

  他撇下了自尊,拋棄所有的尊嚴,哀求的不過是一個機會!

  如此的卑微!

  他的要求已如此卑微,而她仍是狠心的轉身離去,用的理由再冠冕堂皇、再仁慈友善,結果仍是不變!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淡然而悲傷的微笑,彷彿世間的一切對他都不再具有意義

  他走出了小閣樓,也走出了自己昔日的生命!

  *                                  *                                    *

  「媽,夏雪呢?」陳彥走進母親的小佛堂,劈頭問道。

  陳母微嗔地瞪兒子一眼,「三、五天才來看我這老媽子一眼,一開口就問夏雪,養你這麼大還真是白養了!沒良心的東西!」

  「媽!我怎麼會呢?」他陪笑地摟摟清瘦的母親,「您一向嫌我嘮叨,現在我不嘮叨您了,您又不開心,這年頭好兒子還真是難做!夏雪是個很重要的證人嘛,我當然想知道她好不好啦!」

  陳母輕笑著捶他,「瞧你,我才不過說一句,你倒是回我一大串兒,媽是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當真哪?」

  陳彥吻了陳母的面頰,「當然!得罪老太後我還混得下去嗎!夏雪在哪?」

  「嗯?」

  陳母拉著兒子在佛堂前的小木椅上坐下,表情是神秘兮兮的興奮,「你告訴媽,你對夏雪是不是有那麼一丁點意思?」

  「媽,您想到哪兒去了?我不是說了,她是我一個很重要的證人嗎?」

  「你少來了!重要的證人你會往媽這裡擺?你真當媽老了?看不出來了?我的兒子我比誰都清楚,夏小姐正是你會喜歡的女孩兒,那小妮子真是不錯,懂事又乖巧,媽喜歡  」

  「媽!」陳彥消受不了的叫了起來。

  「好!好!好!不說不說。」陳母撫撫兒子的頭髮,表情有些感傷,「咱們陳家就你這麼個孩子,當初你爹和我打這片天下就是希望你將來不愁衣食,沒想到現在倒成了黑社會的頭兒了。媽知道你這些年為『華人幫』吃了不少苦,擔了不少風險,媽也不敢叫你收手,只希望你早點娶妻生子,將幫會交給下面的人去做,讓媽享享福,少操點兒心。」她忍不住嘆口氣,明知是老調重彈,卻是非說不可。

  陳彥只能點點頭,世事變化難料,任誰也想不到,當年不過小小一間賭場,今天竟會演變成一個偌大的「華人幫」;雖然他們走的不是正途,但賺的仍是刀口錢,他知道母親年事已高,禁不起風浪,但要洗手不幹談何容易?

  「去吧!去吧!夏小姐在後面呢,你們好好聊聊,媽也該唸經了。」

  他點點頭,拍拍母親的肩,「您別太累了。」

  「知道了,知道了。」陳母催促著推他走向後院。

  望著兒子高大挺拔的身材,她又是心安又是感傷地嘆了口氣!

  當年只不過想圖口飯吃,誰知道今天卻變成了這種局面!

  她老了,不復當年的精明幹練,也失去了丈夫;兒子小小年紀便已將一間賭場經營成偌大的一個幫派,走的卻不是正途,勸他收也不是,勸他不收也不是。

  哎!她真的是老了,又怎弄得清楚這一片是非?

  *                                      *                                *

  陳彥踏入自己家的後院,想測驗一下自己的記憶力;昨天所見的夏雪清豔不可方物,是自己的幻覺嗎?是酒力擾亂了視力?還是他的記憶愚弄了他?

  「夏雪?」

  坐在花壇關發呆的她猛然回頭,他確定是他的記憶愚弄了他!

  她竟比昨天更加動人!

  「你來做什麼?大騙子!」她怒斥。

  陳彥微微一笑,「這是我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放我走!」

  「不可能,我們換個話題好嗎?」他自在的回答,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還住得慣嗎?這裡是『華人幫』的禁地,絕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只是可能會有點無聊,要委屈你一陣子。」

  夏雪賭氣背過身去,不理會他。

  「我派人查過維奇那邊的情況,據我所知,他們那邊現在正忙著分配毒品的市場,似乎不太可能會派人來暗殺我;如果不是我的線民不靈光,那麼一定是你有問題,介不介意告訴我到底是哪一樣?」

  「告訴你什麼?反正我都已經落在你的手裡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無話可說。」

  陳彥大笑,扳過她的身子,「小夏雪說起話來倒是很有勇氣,你真的任憑我處置?不管我用任何手段嗎?」

  她倔強地抿著唇瞪視著他含笑的眸子。

  他輕抬起她姣美的面孔,「小陰謀家,你到底要什麼?希望我和維奇火拚?你的目的是在這裡嗎?為什麼?你沒有理由恨我,那麼你恨的是誰?維奇?如果你真要『華人幫』和維奇火拚,我會為你做到這一點,你的要求只到這裡?要我為你而死嗎?」

  她的眸子稍稍軟化,但軟化後的眼裡卻盛滿太多人世的滄桑,和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悲哀。

  「夏雪?」

  「放我走,我保證不會再來煩你了!」她悲哀地低喃。

  陳彥為她眼底的無助感到心痛!「為什麼?你到底在隱瞞什麼?我說過只要你說,我會替你辦的!」他為自己的大方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但話就這麼自然的說了出來。

  她淒然一笑,搖搖頭,掙脫他的掌握,「求求你不要再問了好不好?只要放我走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你就當從沒見過我這個人就好了!」

  「我不會放你走的,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這回事?」他自然地問道,嚇了她一跳,也嚇了自己一跳!可是說了出來,卻發現似乎這就是事實!

  才一天!

  夏雪呆望了他三秒,然後露出一個絕美淒涼的笑容,「不!我不信,我不信這世界有感情這回事,我尤其不信亡命之徒的愛,我只相信亡命之徒的恨。」

  「夏雪!」

  她僵硬地轉身走向屋子裡。

  陳彥毫不放鬆地追了下來,牢牢的扣住她的肩。「告訴我,是誰使你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告訴我,你說的亡命之徒是誰?是我?還是你?」

  「有什麼差別嗎?」她的臉色有幾秒鐘之內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漠,「誰是亡命之徒有什麼差別?誰使我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又有什麼差別?你又能怎麼樣?改變一切?地球是為了你而運轉的嗎?別太自大!」

  「夏雪,別擺這個樣子給我看,我不會上當的!」他吼道。

  她眼波一轉,兩道冷冽如冰的目光直射向他的心坎!「小小一個『華人幫』能幹什麼?什麼一見鍾情?什麼愛?你天真得超乎我的想像!」她以驚人的力氣掙脫他的雙手,「我是被你囚禁了沒錯,可是就算你殺了我,我一樣不會相信你所說的半個字!」

  他無言以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夏雪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短短一天之內,他見過她各種不一樣的臉,不一樣的表情和不一樣的神態!

  他愛上的到底是什麼?
  才一天,她已虜獲了他的心,讓他說出從未對別的女人說過的話;可是,他真的可以認識她、他真的能夠瞭解她嗎?是他盲目?或是她善變?

  *                                *                              *  

  「踩到線了!」潘亞迪遠遠地站在大街的另一頭喃喃自語;望著警方迅速的逮捕行動,幾名小毒販垂頭喪氣的高舉著雙手自屋中走了出來。

  這次的功勞全是小慶和他的同學小凱的;小凱在他們苦口婆心的勸導下終於說出他的家人到底是向何人購買毒品,他同意進煙毒勒戒所。

  而這也是他們踩到維奇的第一步!

  這表示「狐狸」和維奇是正式為敵了!過去「狐狸」從未正式和警方合作過,為了保持立場的中立,不管何人向他們購買情報,他們向來不要求知道對方的身份,以免惹來麻煩,但這次,他們是和維奇正面對上了!

  林磊從逮捕的現場朝她緩緩走來,她不由自主的想戴上安全帽,以躲避他強烈的視線。

  「嗨!亞迪。」

  「嗨!林磊,工作還順利嗎?是不是全部落網了?」她裝出自然的聲音問道。

  他聳聳肩,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大體上是一次成功的行動,不過是有一點小小的問題。」

  「什麼問題?」她蹙起眉關心地問。據她所知,這次的行動應該是完全沒有紕漏的!

  他拍拍她手上的安全帽,「問題就在於你不該在這裡,萬一被維奇的人認出來,你就慘了!他們一定會全力追殺你的!」

  「你以為我會傻傻的站在這裡當槍靶子嗎?我當然是確定了安全才會出現,我對英雄主義沒有興趣。」

  「那就好,可是我還是認為  」

  「趴下!」她大吼一聲,自車上躍而起,將他撲倒在地,一顆子彈嗖地掠過她的上方。

  警笛的聲音突然響起。潘亞迪自林磊的身上跳了起來,「在那棟大樓的頂端!」她叫道。巷道中竄出二個黑人,大步往她所指的方向奔去。

  她似笑非笑地低下頭看著倒在地上的林磊。「看來不安全的是你而不是我,維奇的人對你比對我有興趣多了!」

  他呻吟著朝她伸手,臉色有些蒼白。

  「怎麼啦?」她關心地蹲下身子,手移上他的胸膛,「是不是我弄傷你了?對不起!我一時情急所以  」

  林磊用力一拉,全然不理會他們正在大街上。他深情地凝視而不見著她,「說得對,你的確是傷了我了,不過受傷的是自尊,和身體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

  他坐了起來,自她驚剎的紅唇上偷了一個吻;看到她瞬變的臉色不由得好笑!「這是彌補我受創的心。」

  亞迪羞紅了臉,用力甩開他的手,「該死!我希望你被打成蜂窩!」

林磊有些意外自己的大膽行徑,可是見了她,他硬是忍不住想要逗弄她!

  看似冷峻的潘亞迪,在內心裡其實只是個相信愛情神話的小傻瓜!而他是個愛上小傻瓜的大傻瓜!

  想到這裡,他竟真的癡癡地傻笑起來!

  她又羞又惱,卻對他的傻笑無可奈何。「林磊!你  哦!真是該死!」說不出半句話來,她只好發動機車,呼嘯而去

  林磊大笑,他掉入愛情的網裡不值得大書特書,但連她也被愛情的箭射中,卻值得他大大慶賀!

  他幾乎忘了,有一把看不見的冷槍正等在不知名的角落裡!

  *                                      *                                    *  

  「亞迪呢?」林磊奔進傑姆的地下室問道。

  傑姆自他的電腦中抬起頭來,習慣性的推推眼鏡,「氣呼呼的回來,又氣呼呼的走了,有什麼事嗎?」

  他微笑著搖搖頭,「沒什麼,你知道她可能到哪裡去嗎?」

  「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高興得像一隻偷腥得手的貓?」他飽含興味地拿下眼鏡望著他,「我很少看見亞迪那麼生氣,而你又這麼高興,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林磊裝腔作勢地偏著頭想了一會,「大概是因為我愛上了她,而她也正好愛上了我吧!」

  傑姆大笑,滑動輪椅到他的身邊捶了他一拳,「真有你的!居然可以打動小潘的心!」

  「彼此彼此羅!她不也打動了我的心?」

  「她打動過許多人的心,但沒有一個人可以打動她的,你們中國人所講的緣分十分特別。」        

  傑姆笑著輕嘆口氣,「如果你們真的能夠相愛,我會很替你們開心的!」

  他皺了皺眉頭,「什麼意思?」

  傑姆望著他,有些感傷地搖搖頭,「你該不會是另一個相信愛情神話的傻瓜吧?這世上有那麼多的變數,並不是每份愛情都禁得起變數的考驗的,你和小潘才認識沒多久,幾乎所有的愛情在一開始都是美好的,但能不能有將來?再樂觀的人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愛情不是速食品!」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

  因為他從沒深愛過哪一個女人到必須深思這些的程度!

  這是不是也可以說是一種悲哀?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卻不曾深思過所有關於愛情的問題?

  是他從不曾真正愛過?還是他根本就只是個相信愛情神話的呆瓜?

  傑姆拍拍他的腿,「我不是潑你冷水,也不是要告訴你什麼大道理,我只是真的希望你們擁有的是真愛,而不是一般的愛情遊戲。」

  「可是我怎麼能確定?我怎麼會知道什麼是真愛?什麼又是愛情遊戲?」他苦惱地問,原先的興奮感已完全消褪。

  「我也不知道。」傑姆沉默許久之後回答,「有時候以為是一場遊戲卻假戲成真,有時候以為找到了真愛,可是到頭來卻什麼沒有;我想,對這個問題,我是最不夠格的解題者。」他黯然地垂下眼凝視自己完全沒有希望的雙腿。

  「傑姆……」

  他微微一笑,「亞迪以前的家在華人社區的最邊緣,靠近郊區的一棟紅色小屋,她最喜歡去那裡,你可以試試去那裡找她。」

  林磊還想說什麼,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許多問題真的是沒有解答的!

  他沉默地接過傑姆交給他的地址,朝他揮揮手,決心自己去找出答案。

  傑姆回到電腦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然抬頭,「糟了,我忘了告訴他們,維奇的人正全力撲殺他們二個!」

  可是林磊早已走得不見蹤影了!

  *                              *                                  *

  潘家的小屋坐落在華人社區的邊緣,一棟外表燒得焦黑,只能勉強辨認出它昔日風采的小屋。

  傑姆說它是紅色的,或許很久以前它真的是溫暖的紅色,但現在,它是黑色,而且是醜陋的焦黑!

  林磊踏上屋前小小的門檻,木頭全都換新了,想必它曾是潘家的小孩最喜歡遊戲的地方,而現在,它只是一堆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的木頭。

  「亞迪?」

  他敲敲燒得焦黑的門,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只換前廊的木板而沒有把燒壞的地方一併換掉,「亞迪,你在嗎?」

  門嘎聲打開,潘亞迪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你來做什麼?」

  「來找你。我可以進去嗎?」他小心翼翼地探問,看出她的臉上有流過淚的痕跡。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將門拉開一點讓他進來。

  屋內和屋外是全然不同的景象,毀壞的地方顯然全都經過細心的修補,家具上全蓋上一層白布,雖然看起來十分冷清,但比起屋外的殘破,這裡仍是好多了。

  林磊在一張已拉開來的沙發上坐下,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她,直像個侵犯他人隱私的宵小之輩。

  「是傑姆告訴你我在這裡的?」

  「他只說我可以到這裡找找看。」

  亞迪僵硬地點點頭,「找我有事?」

  「我——  」他不自在的嚥了一下,所有的話全梗在喉嚨裡,看著她,他覺得自己像個混帳!

  潘亞迪深吸幾口氣,提醒自己他是三年來這個家唯一的客人。她的神色緩和下來,「這裡曾是我的家,我們剛到美國時,我父親買下來的,我爸爸、哥哥和弟弟全住在一起,那時我們都還在唸書,我父親在外面工作。」她有些黯然地看了看昔日溫暖的屋子,「可是美好的東西似乎總是不長久,才過了二年,房子燒了,人也死了,這個家就只剩下我一個了。」

  「是因為毒品?」

  她淒然一笑,「我爸爸替毒販賣毒品,而買主居然是我哥哥,這很可笑,也很可悲,我和弟弟以死相脅,他們是後悔了,卻後悔得太晚了,想抽身只有死路一條,爸爸、哥哥全死在毒販手裡,而弟弟  」她微微哽咽,「我弟弟就燒死在這棟房子裡  」

  「亞迪——」

  她背過身去,用顫抖的手拭乾了淚水,「不必擔心,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不會再傷心的,只是偶爾仍免不了有點感傷  」

  林磊走到她的背後輕輕環住她,「我只擔心你太堅強而不肯讓我承擔你的傷痛。」

  亞迪有三秒鐘只是僵硬地站著,他溫柔地輕輕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滿懷憐惜地擁著她,不帶半點壓力、半點需求。「我寧可你哭泣,即使把我的心哭碎也比你獨自悲傷來得好!」

  她的淚水再度湧了出來,所有壓抑的悲傷和苦痛全流洩在淚水之中!

  三年來,每當夜闌人靜,她獨自承受著辛酸,如今終於找到一副比她更堅強的臂膀,任她依靠,她終於可以盡情的宣洩心中的悲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似乎是將心中所有的傷口全都清洗過一遍之後,她偎在他的懷裡,坐在沙發上,完全放鬆的聽著他說話。

  「我父親是個很有才能的人,他四十年前來到美國,赤手空拳打天下,不到幾年就成就了『林氏』企業;可是同時,他也是個該死的混蛋,如果你見到我兄弟姐妹就會明白我的意思,我家根本是個小型的聯合國!」他自嘲地笑笑,「我父親換女人的頻率比換衣服的頻率還高,大哥林奇的母親是個印地安混血兒,二哥林捷的母親是個法籍女星,而我的母親是個中美混血的傳統美女,我還有個妹妹林雪,她的母親則是個德裔美人。

  這說起來很好笑,但我父親雖是個情場浪子,但他在關於兒女的監護權這一件事上卻又極為認真,我們這些孩子,沒有一個在三歲以後有母親的;小時候,我很恨我父親,但到了現在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聲音中有太多的無奈,「我覺得麻木,或許我家的孩子們每一個都覺得麻木吧!」

  「林磊!」

  他輕柔地撫撫她的短髮,「其實我們都已經很習慣了,你不必替我難過,這些你都早已知道,說了出來也得不到同情票了,不是嗎?」

  她破涕為笑地拉拉他的頭髮,聰明的轉移了話題,「你是個石油專家,為什麼會選擇警察這門行業?在美國當警察很悲慘的!」

  「或許是為了遇見你?」

  「林磊!」

他輕笑地吻吻她的面頰,「其實是因為我厭倦了商場的應酬,你應該知道我在十八歲以前就已經在我爸的公司工作了,採礦是我的興趣,但應酬卻不包括在內,我沉溺過一陣子那種五光十色的生活,直到我厭倦,我猜我是個很討厭思考的人,可是在商場上,你很難不去思考別人對你的企圖,所以我退出了,將所有的事全讓大哥林奇去做,一頭便栽進了警界。」

  亞迪點點頭,「或許吧!但當警察要思考的東西也不少,只是少了一些應酬而已,大概不會有毒販想和你應酬。」

  他輕笑,「這倒是事實,我現在思考的東西簡單多了,比如說你愛不愛我之類的。」

  「林磊!」她羞紅了臉,企圖掙脫他的懷抱。

  他搖搖頭,捉住她的雙手,溫柔地望著她,「別逃啊!早晚要面對的,你逃也沒用,我是個固執的男人,這次不會再輕易放手了。」他另一隻手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怎麼樣?我已經暴露了我最大的弱點了,難道你連一點反應都不給我?我正在向你求愛呢!」

  「我——」

  驀地一聲槍響打碎了他們之間的甜蜜!

  林磊詛咒一聲,抱著她躲到沙發之後,「該死!他們可真會挑時間!」

  亞迪忍不住吱吱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倒覺得這個時間挑的好!」

  「不要開玩笑  」

  又是幾聲槍聲響起,屋子四面的玻璃全給擊成碎片!

  林磊和亞迪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槍各自閃到窗邊。「看得到有多少人嗎?」

  「看不見。」

  「趕快通知傑姆,讓他  」突然一顆小型手榴彈自窗外擲了進來,亞迪大驚失色,「林磊快逃!」

  林磊僵硬半秒,拉住她躲到牆角,將一大張沙發拉過來擋住他們

  然後,一聲巨響,房子立時化成一片火海!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8:25

第五章

  「老大!」

  陳彥正在撥一通電話;他示意手下有什麼事等會兒再說,他的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了上來,將電話掛斷。

  「你發什麼神經,沒看到我正在——」

  「潘亞迪的屋子被人炸了!聽下面的人說,她的車還在外面,人很可能已經——」

  陳彥面無血色地跳了起來,「為什麼不早說?立刻召集人手!」

  「陳彥?」

  「夏雪!我現在有急事,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他匆匆丟下一句話,便飛也似的衝向門口。

  她望著他的背影,好半晌視線才轉向電話,猶豫地咬著下唇。

  打?不打?

  她可以就此脫離他們,完全將復仇的事丟在一旁,畢竟這件事已帶給她太多的痛苦!

  但她能忘嗎?現在能忘,將來能忘嗎?她可以忍受往後的每一天都活在未完的夢魘之中嗎?

  她不能!她知道她不能!

  捨充棄即將到來的幸福需要勇氣,捨棄即將完成的復仇也需要勇氣!

  她已走得太遠而無法回頭!

  *        *          *

  「亞迪!」陳彥驚慌地看著潘家的房子在他的眼前再一次化為灰燼!

  三年多前,他無助地任它燃燒,聽著亞迪心碎的哭泣,而今她就在裡面,而他竟只能再一次無能為力!

  「老大,火太大,我們——  」

  陳彥搶過一大桶水往自己身上倒,毫不猶豫地往裡衝!

  「老大,不可以!」他的手下拚命抱住他,怎麼也不肯讓他白白送死,「房子快倒了,老大。」

  「放開手!亞迪,亞迪  」

  警笛聲遠遠傳來,消防車和警方的人員全趕到了現場,賓和老江率先跳下車來,「小潘,林磊!」

  救火的人員將幾條大水管朝著已燒得不可收拾的房子猛灌,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濃煙朝天空狂奔而去。

  「老江!不要衝動!」賓拉住已面無血色的老江,卻連自己都忍不住胸口的痛楚。

  就這樣?

  又是一場大火,燒掉的卻是二條人命!

  二個年輕得還來不及看到世界真相的孩子!

  他永遠不能明白上帝所謂的真理,不能明白命運奇特的安排——

  「小潘  」老江傻傻地望著衝天的火舌,喃喃地叨唸著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他錯了嗎?

  讓小潘從事這份工作,為的是不讓她獨自步上復仇的不歸路,這錯了嗎?
  上天的安排、變數多得叫人心灰!

  「有人!裡面有人衝出來了!」一名消防隊員狂喜地叫道,「快,救護車  」

  「小潘?」

  「林磊——」

  林磊扶著已呈半昏迷的潘亞迪,舉步艱難地自火場中緩緩走了出來。

  那張沙發使他們免於一死,卻無法使他們毫髮無傷——

  「林磊!」賓和老江率先衝了上來,陳彥毫不猶豫地撥開他們,自林磊的手中搶過滿身血跡的潘亞迪,「亞迪?」

  「把她還  給我  」林磊困難但堅決地開口。拒絕賓的雙手。

  「先別說話!救護車來了。」

  「把她還給我!」

  陳彥直直地盯著顯然傷得不輕的男人;他知道他是誰,但不明白他和亞迪到底是什麼關係?

  亞迪自從她唯一的弟弟死在房中之後便再也不准任何人踏進她的家,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可以?

  如果現在他將亞迪交給他,那麼這輩子他便真正失去她了!他能嗎?

  「林磊!」賓扶著他再度企圖使他上救護車。

  林磊以驚人的體力甩開他的手走向陳彥。

  「放我下來。」半昏迷的潘亞迪突然呻吟一聲,睜開雙眼,掙紮著下地。

  「你受傷了……」

  「放我下來!」她困難地說道。

  陳彥無奈地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林磊立刻移到她的身邊,憂心地望著她,「你還好嗎?不要擔心,我會再把房子建起來的,和以前完全一模一樣……」

  她搖搖頭,伸手拭去沾在眼睛上的血跡,和自己的家園行最後的告別式,「不必了  這裡已經完全成為過去。」再次看到自己的家園化為灰燼需要有超人的忍耐力!

  他心痛得無以復加,身上的傷和心口的痛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先生——」

  老江沉默地揮揮手,示意救護車的人員暫時先不要打擾亞迪。就讓她看吧!身上的傷再嚴重也比不上心中的痛!

  他明白她的心情,有時候要走出過去需要相當大的勇氣,而這次亞迪是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是活在什麼時代了!

  她凝視房子漸漸化為灰燼,二十多年來和家人生活的一點一滴自記憶中升起、退去,回憶如海水般漲起又落下,所有的傷心和曾經有過的幸福,隨著那陣濃煙奔向浩翰無垠的天際,再也無法回頭!

  淚水是流盡了!

  在房子爆炸的那一刻裡,她腦海裡唯一閃過的念頭是:她十分遺憾不曾為自己好好活過!

  這三年來,她盲目地投入追兇的行列,心中唯一有的想法是  找到毒梟,將他們從地球上連根拔起,而她的生命除了這個也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她的青春、她的歡笑、她的生命在三年中不曾有過絲毫的起伏!

  她也曾是個愛笑、愛幻想的女孩子,而現在呢?

  三年前是那場大火燒燬了她的世界及她對生命的期望;她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無奈仍然機械化地活著,除此之外,她什麼都沒有。逃避一切感情,逃避世界的真實,她只看到世界黑暗的一面,她的生命裡沒有陽光,只有熊熊的復仇火苗!

  房子轟然一聲,完全傾倒!

  彷彿她逝去的親人、逝去的歲月

  她清醒了!

  *        *         *

  「小潘怎麼樣了?」傑姆推著輪椅焦急地奔向守在病房外的林磊,他的手、口和頭上全扎滿了紗布,只差下一點便要變成一具木乃伊!

  林磊凝重地垂下頭,「不知道,還昏迷中,老江向醫生說他是她的父親,院方也只准他進去看她。」

  「對不起,我應該提醒你們的,可是電腦一直不聽話,我無法對你們發出訊息!」傑姆內疚地自責。

  「這和你沒關係,就算你早說也沒什麼用,他們躲在暗處,我們根本防不勝防。」

  傑姆重重地扯著自己的頭髮,「我真該死!」

  病房的門輕輕的打開,護士和醫生推著病床走了出來,急診室上刺目的紅燈總算熄滅。

  「怎麼樣?亞迪她——」林磊心焦地問著。

  老江一臉疲累卻興奮地回答,「她沒事了,只要好好休息一陣子就好了,這些日子她是太累了!」

  林磊聞言又腿一軟,險些倒了下去,旁邊「狐狸」的人員連忙扶住他,「感謝老天!」

  傑姆輕呼了口氣,「感謝上帝,扶林磊進去休息吧!他還受著傷。」

  「我要等她醒來!」他大聲抗議,聲音卻十分微弱。

  老江對手下點點頭,他們毫無異議地將他送進病房。

  傑姆審視老江的神色,有些猶豫。「老江,你還好嗎?你看起來相當累了。」

  他搖搖頭,顯得心事重重,「我還好。」

  「那麼我有點事想和你談一談。」

  「關於什麼?」老江警覺地抬起頭。傑姆的能力常叫他震憾。

  傑姆往後靠向自己的輪椅,眼光出現少見的銳利!「關於你和賓的計劃。」

  老江苦笑二聲,「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          *        *

  陳彥將自己關在小房間內,誰都知道他現在的脾氣十分火爆;自火場回來之後,他就彷彿吃了火藥般的難以相處!

  苦酒一杯杯下肚,他的意識仍停留在潘亞迪的身上;自始自終,她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似乎他根本是個不存在的一個隱形人!而她卻依偎在林磊的懷裡!

  他無法平衡,無法相信,在她需要一個男人依靠之時,她尋求的居然不是他!

  這麼多年來,他為她苦苦守候,而她竟是如此的回報他的感情!

  現在這種感覺叫什麼?

  傷心?

  失戀?

  他不知道,或許只是單純的失望吧?

  愛和佔有是二種難分辨的感覺,他對亞迪的感覺是嫉妒嗎?

  嫉妒並不代表一定就有愛的存在,有時候只是一分佔有慾,彷彿本能地保護自己的所有物一樣的佔有慾,既得利益的保衛戰罷了!

  他該替自己,也替亞迪感到高興才對,他們並沒有對過去惺惺相惜的感情誤以為是愛情

  只是他仍感到心痛!

  他畢竟是完全失去她了,不是嗎?

  「陳彥?」

  陳彥抬頭,望一眼站在門邊,有些猶豫不決的夏雪,「你還沒走?我以為你走了。」

  「走?」

  他嘲諷地朝她舉杯,「昨天晚上我掏空了所有的人你不會不知道,那時候你想要走大可隨時離開,怎麼?捨不得我?」他正傷害她,他知道卻克制不住自己。

  夏雪臉色一變,原先的溫柔關懷之情自她的臉上褪去,她冷冷地望著他,「我是想走,可惜『華人幫』樹敵太多,我要走了誰來保護陳伯母?」

  陳彥大笑,「你說你留下來是為了保護我媽?」他笑得前翻後仰,聲音中儘是傷人的不屑。「請你換個合理點的理由好嗎?連怎麼用槍我都懷疑你不會,居然想保護『華人幫』的創始人?」

  「你!」她氣得臉色發綠。

  他無視於她的怒氣,譏誚地繼續,「你們這些女人,一個比一個弄不清楚自己的力量,在男人的世界裡舞著你們的小爪子逞強,這叫什麼你知道嗎?這叫可笑!」

  「是!你這只沙豬!」她冷若刀鋒的聲音罵著,接著眼睛一瞪,「我當然比不潘亞迪,如果你想再找一個潘亞迪,我遺憾你在我身上找不到!」

  他想開口反駁,他從未想過在她的身上找尋亞迪的影子,她們根本是全然不同的人!

  但他只是沉默地別開臉,繼續喝著他的苦酒。

  他沒有反駁!

  他居然沒有反駁!

  她傷心地望著他孤絕的表情,簡直不知該如何平衡自己的心態!

  她竟癡傻的以為他對自己至少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情!而對他來說,自己竟只是個沒有地位的替代品!

  她和潘亞迪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的女人怎可拿來比較?

  他竟已深愛亞迪到這種地步!他竟已到飢不擇食的地步了嗎?  

  夏雪深吸了口氣,死命保持全然無動於衷的表情。「我是來告訴你,如果想要你的愛活著,那麼最好把她帶離醫院藏起來,維奇的人已埋伏在醫院裡,等到著要她的命了!」

  他猛然抬頭,懷疑地瞅著她,「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愛信不信由你,我沒必要每件事都對你有所交待。」她幾乎是冷笑說道。

  「夏雪,不要測試我對你的耐心。」他警告。

  她轉身走向門口,唯一的表情是冷冽的譏諷,「最重要的是,不要測試潘亞迪有多少次的好運氣吧!」

她走了出去,陳彥猛然灌了杯酒,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惡劣,或許夏雪只是他一時情緒不穩下的犧牲品,或許他只是想試試看自己對夏雪所謂的愛情到底是真愛,還是一時的迷戀?

  現在他仍是不明白,但他也知道或許他失去的,不只是亞迪,而是連夏雪也失去了!

  他是個混蛋!這很顯然是個不爭的事實,但連最差的混蛋也會傷心,尤其當他知道已失去自己心愛的女人之時,而失去夏雪比什麼都令他傷心!

  *        *         *

  「威爾,我要見老大。」瑪麗固執異常地說道,在她身旁的傑克和西恩顯然也有同感。

  自他們被維奇高價收買以來,除了威爾和維奇那個冷若冰霜的小情婦外,他們從未見過維奇;而他們想見他,在工作這一段時間之後仍未見過首領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威爾陪著笑臉,眼前這三個人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並不是因為是維奇找他們來的,更重要的是,這三個人殺人不見血,心狠手辣的程度叫他不願意冒任何的險!

  「我也希望他能抽出空來,可是這陣子我都見不到他,幾乎所有命令都是由電話或是他的情婦所下,他不想見任何人我也沒辦法。」

  傑克冷冷淡淡幾乎沒有半點人氣的臉漠然地轉向他,「如果他再不出現,我可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個活人!」

  「他當然是!」他急急辯解,「只不過上次在邁阿密他受了點傷,還沒完全調養好,所以有些困難  」

  「我們可不要一個驚嚇過度的老闆!」瑪麗高八度的聲音聽來十分刺耳。她斜睨已有些不安的威爾,「他只不過被警察逮過一次就嚇成這個樣子,據我所知的維奇不是很強悍的嗎?這其中到底有些什麼秘密?不如讓我見見他,不管他有什麼『困難』,我都可以替他解決的。」她曖昧地笑了笑,伸出塗成黑色的指甲,柔媚地誇張的自胸前掠過。

  沉默的西恩結結巴巴,臉紅脖子粗地叫了起來。「你——你不——不可——不可以——」

  傑克冷冷地笑了笑,「我倒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不——不可——可以——」西恩氣得使原先就不太順暢的呼吸又急促起來。

  威爾連忙陪笑著打圓場,「等等,如果維奇要見你們,他一定不會只單獨指然的,他是個公平的人。」

  西恩放心地猛點頭,瑪麗則不屑地冷哼。

  「那麼,你最好叫他動作快點,事實上我們的耐心並不十分充沛。」傑克面無表情地丟下這句話,顯示了他對這件事的不耐,便走了出去;瑪麗和西恩也走了出去,臨走前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

  威爾斂走各善的笑容,森冷地注視著關上的門。

  任何有點腦筋的人都不會將他們三個人收為己用,但維奇做了;用了三顆可怕而且爆炸力極強的不定時炸彈,他們服從命令的次數遠少於他們不理會命令的次數!

  他們貪得無厭,尤以傑克最甚,和他們在一起,他寧可與一窩響尾蛇共處!

  維奇將他們丟給他,並且似乎早已遺忘了這一點,這和他所知的維奇一同。儘管他十分不理解他的想法,卻又無能為力  或者不敢不所置疑。

  或許真如傑克所說的,維奇到底還是不是個活人這一點已到了他不能不懷疑的進步!

  他不想長期聽命於一個女人,而維奇更不是一個會受女人控制的男人,但現在,處處指揮他的正是個女人!

  或許是該到他仔細找出真相的時候了!

  *          *         *

  她睜開眼,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的的努力和掙扎才辦到這一點!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的一片雪白,和醫院四周雪白色的牆,雪白色的床單,而鼻中充斥的是醫院裡必有的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她並不十分意外,畢竟腦海中最後一個記憶是徹底燃燒的房子和林磊身上的血跡。

  他們奇蹟似的竟然沒在那場爆炸和大火中身亡已令人難以置信,畢竟手榴彈離他們只有幾公尺遠。

  或許是弟弟亞勤在冥冥中護佑著他們吧!在夢中,她見到了亡故的家人們;和過去三年來的噩夢不同的是,這次他們回到了台灣,回到了雖然不順利,但一家人卻活得心安理得、快樂的日子。

  亞迪凝視著天花板,直到眼睛感到酸澀,淚水自眼角輕輕地落了下來。

  她知道她的噩夢終於結束!

  一雙大手輕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林磊低沉沙啞的聲音仿若天籟般響起,「不要再傷心了,你不是說噩夢已經結束了嗎?」

  她有些困難地轉過頭,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卻滿是關懷的凝視著她。

  她想開口,感覺喉嚨像是塞滿了粗糙的沙紙般疼痛不已,「我——知道——」

  林磊連忙倒了一小杯水,以不大順暢的動作將水送至她的唇邊,「醫生說你吸了太多濃煙,短期內聲音不會恢復正常,你不要說太多話。」

  她啜了一小口水潤潤喉,「謝謝。」

  「感覺好點了嗎?」

  「好多了。」

  他溫柔地望著她,替她撥開落在前額的一小撮頭髮,「我很擔心你,你睡了將近二天了,好像兩個世紀那麼長,我等得頭髮都白了!」

  她扯動唇角,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你看起來很累,何不去休息?你也受傷了。」

  「比不上心裡的傷來得嚴重。」他憐惜地望著她蒼白的臉和手上掛著的點滴,「我希望能替你躺在這裡!」

  「傻瓜。」她閉上眼,感覺淚水又衝出了眼簾。

  這不是他對她說過最接近愛情的話!但她卻覺得無比感動。

  或許他們經歷過這次的生死掙扎後,都比以前成熟,而且更懂得珍惜和表白了!

  人是不是一定要經過某些事故才會成長?

  人是不是一定要經過刺激和傷害,才會懂得珍惜和愛?

  過去曾以為自己已經飽經風霜和傷害,早已知道什麼叫世界,但現在才知道,所有的曾經和以為都不過是自以為是的憤世嫉俗!

  「亞迪?」林磊憂心地碰碰她的額,「很痛嗎?要不要叫醫生來打針?」

  她睜開眼,微笑著搖頭,「不,我需要疼痛來證明我還是活著,而且並沒有產生幻覺。」

  「對什麼產生幻覺?」

  她望著他,眼光坦然而深情,「對你,對我,對我們的一切。」

  林磊憐惜地笑了笑,輕撫她的面頰,「不會,對於我們,你永遠不需要擔心這一點。」

  「這是不是就叫愛情?」她有些傻氣地問。

  他柔柔地撫了撫她的唇,「等以後我們就知道了,不是嗎?我們都不是輕作承諾的人,所以用時間來證明一切是最好的方式。」

  深情和承諾的目光彼此交會,不需要太多的對白,許多感覺都已在心中同步!

  有人敲敲門,林磊應聲回答,「進來。」

  一名黑人護士訝異地望著他,「你怎麼在這裡?現在不是探病的時間,而且你自己也需要休息,要是約翰醫生知道你在這裡,他會大發脾氣的!你該當個合作的病人!」

  就像兩個逃學被逮到的孩子一樣,他們相視而笑。

  林磊吻了吻她的臉頰,「我最好在被逮到之前回去,我的房間就在你的隔壁,需要我的時候叫一聲。」

  亞迪甜蜜地微笑,「快回去吧!」

  他走向門口,黑人護士對他曖昧地笑了笑,端著針筒盤走向躺在床上的亞迪。

  他打開門。

  護士拿起針筒。

  他跨出了第一步。

  護士用酒精拭了拭亞迪的手臂。

  然後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面帶微笑,「你可能記錯了,我的主治大夫是強——」

  林磊猛然頓住,黑人護士有雙修長美麗的手,而她的蔻丹是一種詭異的黑色,針筒不偏不倚地扎進了亞迪的臂中!

  林磊衝向護士,連半秒鐘的猶豫都沒有地暴吼了起來,「住手!」

  黑人護士冷不防被他一撞,整個人撞向病床旁的小茶幾,針筒應聲而。「搞什麼!」

  林磊惡狠狠地欺了上來,撲向地面上的護士,「該死的殺手!亞迪快走!」

  「林磊!來人!快來人!」潘亞迪死命自床上起身,無奈力不從心,連叫喊的聲音都令人氣餒的微弱。

  護士一腳踢向林磊受傷的腰部,他痛得喊了出來;情勢瞬時逆轉,護士已將他壓向地面,冷冷地笑了起來,「真厲害,不過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識破我的?這一身黑皮膚可花了我不少時間。」

  林磊厭惡地呻吟,「我懷疑醫院裡的護士會有幾個有黑色的蔻丹,尤其是黑人!」

  瑪麗撇撇唇,瞄了一眼自己得意的指甲。「真可惜,我本來想讓你們安樂死的。」她聳聳肩,自衣服裡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利刀,「不過你是個可愛的男人,我會手下留情替你保存全屍的。」她惋惜地摸了摸他的臉,刀口不偏不倚直刺向他的咽喉  「

  「臭婊子……」她突然尖叫,床上的亞迪奮力扯住她的頭髮猛拉!

  瑪麗尖叫一聲,翻身撲床上的亞迪。

  「亞迪!」林磊吼道,無視傷口再度汩汩湧出的鮮血起身上前幫助亞迪。

  「住手!」沒有人注意到門何時再度被打開,直到一把槍無聲無息的抵住瑪麗的頭,「乖乖的起來,不要動任何歪腦筋,我的槍法雖然不是很好,但打死你絕不是問題。」

  瑪麗渾身一僵,虛偽地笑了笑,「你當然不想弄髒醫院的床單吧?」

  「陳彥!」

  陳彥用槍指著,讓她慢慢起身,劈手奪下她手中的刀,「那是當然,不過只會弄髒一件,死人是不必上手術台的。」

  「你一定會後悔的!我的夥伴將會把『華人幫』夷為平地!」瑪麗惡狠狠地詛咒。

  「隨時候教,但願維奇想與全部的華人為敵!」

  門再度被打開,「華人幫」的幾然嘍囉抬著兩個擔架走了進來,迅速而且小心的將潘亞迪及林磊抬上擔架送了出去。

  「你跑不掉的!我看你怎麼把他們弄出醫院!」瑪麗叫道。

  陳彥微微一笑,「我根本不需要把他們弄出醫院,醫院會很高興將他們兩個交給我,至於你……」

  「你不敢開槍的!這裡是醫院!」

  他冷冷地笑了笑,「是嗎?」手指已扣下扳機。

  瑪麗驚恐地睜大雙眼,光芒迅速自她的眼中消逝。

  「你錯估我了,現在不殺你,華人幫將永無寧日,留著你殺更多的人,不如我殺了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8:46

第六章

  「賓,我想我們的計劃可能是出了問題了,何不停止它?將來還有機會的。」老江把玩著酒杯,自琥珀色的液體中凝望自己多年的老友。「我們損失不起太多,這次的變化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

  「但這只是一次意外,到目前為止,除了這次的意外之外,一切都按著計劃進行。」

  「對,這次的意外『意外』的沒有成功,但下次呢?下次我們不會有這次的幸運。」

  賓厭惡地瞪著他,「我想你已變得懦弱了!」

  「或許。亞迪就像我的親生女兒,我只不過是不想拿她冒險,這個代價對我來說太高了。」

  「我說過不會再有一次意外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暴躁地說道。

  老江望著他,眼神有幾分的不解,「這不像你,賓,你以前不會拿人命冒險的,我以為你喜歡那幾個孩子的!」

  「我是喜歡他們,而且我不認為是在拿任何人的生命冒險!」

  「你不覺得你這次過於偏執?」

  「那你要我怎麼做?拿全市的人口作賭注?」賓固執而且近乎惱怒地反問,「你冒不起失去亞迪的險,可是我也冒不起失去全市青少年的險!公平一點,老江,這計劃完美無缺,你不能在這個時候喊停,你明知道那有多危險!」

  「可是賓——  」

  「不要再說了!所有的步驟都已經推動,現在再談什麼都已經太晚了!」

  「或許我們可以更動一部分計劃  」

  「如何更動?」賓冷笑著問。「讓毒販喘口氣?然後全市,甚至全州、全國遭殃,就只為了你害怕?」

  老江神色嚴肅地望著老友,「你明知道我並不是害怕,我只是不願意做無謂的犧牲。」

  他一愣,意識到自己已過度反應,只好無奈地嘆口氣,「對不起,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我真的無法同意,這對我來說代價實在太高了。」

  老江沉默半晌,緩緩地,哀傷而且不確定的開口,「我們錯了嗎?賓?」

  賓凝視老友佈滿風霜的臉,緩緩的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希望沒有,非常非常希望!」

  *         *         *

  傑姆坐在科技研究室裡,獨自凝視著電腦螢幕,腦中迴響的,是關於老江所告訴他的一切。

  他不懷疑老江的用心,他知道他有多愛亞迪,絕不至於陷她於危險之中,但不知怎麼的,他總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件事從頭到現在,迷團多得數不清,表面上一件看來十分單純的「獵捕行動」,在其背地裡卻有著太多的風暴和血腥!

  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凝視閃著光點的螢幕,他迷惑而且倍感挫折!

  向來不出任何毛病的電腦近來接二連三的失常,先是害潘和林磊差點喪命,現在又是無法正確的接收到訊號,使得他無法掌握到所有「狐狸」成員的行蹤,甚至包括他偷偷在亞迪及林磊身上新裝的訊號發射系統也無法順利接收,而他居然找不到問題出在哪裡!

  「傑姆?」

  「我在這裡。」

  麥克吊兒郎當的身型出現,他看起來神清氣爽,臉上慣有的譏誚消失得無影無蹤。

  傑姆皺了皺眉頭,「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這二天完全沒和我們聯絡,發生了許多事你知道嗎?」

  他點點頭,擠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我十分抱歉,但這二天我的手下發現一些東西,我必須確定一下。」

  「什麼東西?」

  麥克聳聳肩,「一些不具價值的東西,我手下有幾個新手顯然還不太懂得如何判別情報的方向性和可信度。」

  傑姆凝望著他閃躲的神色,「那麼這二天你是一無所獲羅?」

  「恐怕是的。」

  「到醫院看過亞迪了嗎?」

  麥克搖搖頭,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沒有,聽小慶說她已經沒有危險了,我沒有去的必要對不對?畢竟有林磊在,我不想再傷心一次!」

  傑姆瞭解似的點點頭,但眼光卻仍帶著懷疑。

  麥克只是聳聳肩,眼光盯著螢幕,「這是誰的訊號?亞迪嗎?這個地點不太像醫院。」

  他看了一眼,果然是他的訊號發射器傳回來的訊息。「哦!不是,那是錯誤的標示。」他迅速裝出不在乎的神色回答。

  「錯誤的?」麥克揚起眉,驚訝地笑了起來,「你是說你的電腦出了毛病?我沒有聽錯嗎?我還以為你的電腦是我們之中唯一完全不犯錯的!」

  傑姆一方面移動輪椅到足以讓他關掉電源的地方,一方面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你太高估我了,我不但會犯錯,而且通常只犯嚴重的錯誤!」

  「比如說?」

  「比如說差點害死亞迪和林磊。」

  麥克訝異地睜大了雙眼,似乎不敢置信,「這的確是很嚴重的錯誤,你確定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我恐怕很難相信這一點!」

  傑姆關掉電腦,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改變話題,「你該不會只是因為想念我,想和我聊天才來的吧?」

  「當然不是。」麥克神秘地微笑,「我有件事想請你幫我。」

  「公事還是私事?」

  「都有,是關於亞迪和她的過去的,我必須承認這二天裡我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         *        *

  她凝視躺在床上的女孩,卸下武裝之後的她顯得嬌弱而且蒼白,楚楚可憐得彷彿不堪一擊。

  這就是潘亞迪,「狐狸」傑出的領導者,陳彥和林磊深愛的女人!

  她有什麼魅力使一個如此傑出獨特的男人為她賣命而不惜生死?她有什麼能力統領全美最大的地下情報組織而不出任何差錯?

  她們的年齡幾乎完全相同,背景也極為類似,若換個時間,換個地點,她們很可能會成為莫逆之交;可是她卻憎恨她!

  她活著就只為了殺掉她!

  「夏雪,亞迪醒了沒有?」陳母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溫熱的補湯走了進來,她關切的語氣讓她倍感罪惡!

  在這個一心禮佛、善良的老婦的佛堂裡,她所想的竟是如何殺掉她疼愛的孩子!

  「還沒有,傷口有點出血,醫生可能縫的不是很好。」

  陳母心疼地放下手中端著的補品,坐到床邊,溫柔地撫撫亞迪微微發冷的臉頰,「可憐的孩子,那些沒良心的毒販可真讓她吃了不少苦!」

  「陳伯母,您和潘小姐認識很久了?」

  「幾乎半輩子,從她還是個黃毛小丫頭來向我藉口紅時,我就喜歡她,一直很期望她和阿彥在一起,誰知道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很是有往事不堪回首的味道。

  夏雪的心一陣刺痛,沉默地站了起來。「我去找醫生。」

  「夏雪。」陳母急忙趕了過來,輕輕拉住她的手,「人的緣分是強求不來的,我第一眼看到亞迪和那個年青人,我就知道他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她和阿彥沒有緣分,你千萬不要誤會。」她慈愛地望著女孩受傷的神色,「要說我以前沒想過要她當陳家的媳婦我會遭天打雷劈的,可是現在她和阿彥是不可能了,你和阿彥才匹配,阿彥的性子是怪了一點,可是他是真心喜歡你。」

  她勉強地笑了笑,「你剛剛說的很對,人的緣分是強求不來的,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夏雪……」陳母嘆口氣,有些無奈地看著她走了出去。

  「唉!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了!」

  「林磊——」床上的亞迪翻了翻身,呻吟地叫道。

  「乖孩子,不怕!不怕!乾媽在這兒呢!」陳母連忙趕到床邊低安撫著,「讓你吃苦了  」

  「媽?」

  「噓!小聲點!」

  陳彥悄悄地走了進來,「小潘她——」

  陳母嘆口氣搖搖頭,「不太好,發冷呢!可能是失血過多的關係,夏雪去找醫生了。」

  陳彥坐到床邊,伸手拭了拭她的體溫,蹙起了二道濃眉,「這麼冷!」

  「兒子。」

  「嗯?我得叫醫生動作快點  」

  「兒子!」

  陳彥抬起頭,訝異地看著母親滿臉的嚴肅,「媽,怎麼了?」

  「你對亞迪不會還有壞念頭嗎?」陳母拍了拍兒子一下子冷卻下來的表情,「別怪媽多嘴,可是你們之間真的是沒緣分,你只能把她當妹妹看待,多花點心在夏雪身上才是真的。」

  陳彥沉默地注視著臉色蒼白如紙的亞迪,心中五味雜陳!

  連不知事情始末的母親都認為他和亞迪沒有緣分,他還能說什麼?

  「我知道你偷偷喜歡亞迪很多年了,但你們年青人不是最愛說感情這東西是勉強不來的嗎?別讓亞迪難做人,更別讓夏雪傷心。」

  「媽!」

  「我剛剛收了亞迪當乾女兒。」她突然正經地宣佈。

  「你什麼?」他驚訝得合不攏嘴,「怎麼突然——」

  「我早就有這個念頭,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這樣做。」她頓了一下,「雖然我們身在國外,可是到底是中國人,人倫之常不可廢,你可得給我小心!」

  「媽!」陳彥哭笑不得地叫道。

  「就這樣啦,隔壁那個年青人怎麼樣了?」

  他嘆口氣,知道爭辯也不會有任何作用;母親平時雖然很好說話,但一旦決定的事,想要她更改卻是難如登天。「他沒事,血已經止住了,他比小潘強壯得多,不會有問題。」

  「那就好,出來吧!」

  「我想多——」

  陳母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乖乖的起身,心中卻沒有絲毫的痛楚!

  原本對他來說難以抉擇的問題,他的母親不費吹灰之力就替他辦到了!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必為了愧對自己過去幾年的暗戀而感到難受!

  人的感情原本就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簡單問題,它還受許多空間與時間的變數影響;人的成長,人的經歷,這些都足以使原本單純的感情變得複雜異常!

  並非所有的感情都經得起考驗,畢竟,人活著最重要的乃是問心無愧!

  *        *          *

  她再度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既陌生又熟悉的環境,完全中國式的房間,似曾相識,彷彿在記憶中曾有這樣一個地方;直到她看到牆邊的書架上放置的大堆佛經,她才想起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陳彥的家,她以前常在這個地方央求陳伯母給她一點小女孩都會喜歡的口紅和香水。

  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對於這一點她全無記憶,記憶裡最後一個印象是黑人護士手中亮亮的刀子  彷彿曾聽到陳彥的聲音——

  「你醒了。」一個陌生女子冷淡地俯身向她,審視著她的臉,「陳彥已經輸過血給你,醫生說只要休息一段時間你就會沒事了。」

  「林磊呢?他在哪裡?他是不是  」

  夏雪不耐地打斷她,「他沒事,在另一個房間休息,你不必擔心他,即使是情敵陳彥也不會把他怎麼樣的。」

  潘亞迪蹙起眉,眼前這個女孩有張看起來十分溫柔婉約的臉,卻有雙利刃般冷酷的眼睛!

  她的眼裡和口吻中遮掩不住的強烈敵意令她不解!

  她們還沒開始認識,可是這個女子已經強烈地恨著她!

  為什麼?

  「你是誰?」

  「夏雪。」

  「夏雪?」她喃喃重複,不知怎麼的,心裡有股悲傷,「很幸福,又很悲哀的名字。」

  夏雪一愣,不解地望著她,「什麼意思?你知道什麼?」

  亞迪搖搖頭,掙紮著起身,一陣強烈的暈眩感險些將她征服!她咬緊牙根不哼一聲地強撐了起來!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使她臉色死白、冷汗涔涔。

  夏雪的心裡有幾分的佩服,但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既沒有伸出手也沒有開口。

  「我要去找林磊。」她微弱地宣佈,眼中閃過絕不更改的決心!

  「我懷疑你現在能去找任何人。」

  亞迪只是虛弱地朝她微笑,「只要你肯告訴我他在哪裡,我會證明給你看。」

  夏雪猶豫了一下。

  現在不是殺她的最好時機,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在這裡,現在動手無疑是向所有的人宣佈誰是凶手,讓她自己去找死豈不是更好?

  以她現在的情況不要說是下床,連舉手都十分吃力,讓她去,說不定可以省掉她弄髒自己的手的麻煩!

  儘管這遠不如她自己動手來得令她滿意。

  「夏小姐?」

  「他在走廊最前面的第一間房間裡。」

  潘亞迪吃力而且緩慢地下床,在克服了一陣又一陣的暈眩感之後,終於扶著床旁邊的小櫃子站了起來。

  「我勸你最好回到床上,陳彥的血很值錢的,你這是在浪費他的心意。」她冷淡地開口,斜睨潘的一舉一動。

  「謝謝,但——我自己會衡量。」她扶著櫃子走到牆邊,舉步艱難地慢慢走向門口。

  「潘亞迪!」

  她緩緩停住,靠在牆上回過頭來,臉色發青卻仍擠出一個微笑。「有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關於你的名字?」

  夏雪點點頭,固執地背對著她,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的表情,即使再怎麼渴望朋友,她也不能選擇她。她是敵人!一個令她憎恨的敵人!

  亞迪喘了幾口氣之後,緩慢而感傷地開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恨我,如果是為了陳彥,那你大可以收回你的恨意,我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

  她沉默地背對著她顯然仍仔細聽著,脊背僵硬一如石像。

  「夏雪,一個幸福,關於奇蹟的好名字,可是有些地方夏天永遠不會飄雪,那是種奢望,永遠不會實現的夢想。」

  夏雪冰冷的眼漸漸溫暖濕潤起來;她聽到她困難的腳步走了出去,門輕輕地合上,淚水也自她的眼中落了下來。

  難道不是嗎?

  期望一件永遠不會實現的事是種奢求!

  期待熱帶的夏日裡落下盛雪無異緣木求魚!

  她是有了既幸福又悲傷的名字,而她的命運似乎也遵從了她的名字,是那麼的悲哀!

  彷彿走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彷彿打了一場激烈的戰爭般的筋疲力盡!

  她才走了不到五十公尺,卻眼冒金星,幾乎要癱軟在地上,她咬緊牙根,一步一步拚命地移動著,終於到了夏雪所說的房間。

  打開門,房內空無一人,床上的林磊蒼白但平靜地躺著。

  亞迪關上門,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用盡了所有的氣力才走到床邊。

  床的震動使他立刻睜開眼睛,僵硬地想要起身

  「是我。」她虛弱地朝他微笑。

  林磊眼裡的警戒霎時消除,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關切,「他們說你在另一個房間休息。」

  「唔,現在不是了。」她朝他笑笑,無力地趴在他的旁邊,「我不放心你,而且我十分想念你。」

  「亞迪?」林磊輕撫她的頭髮,她微微動了一下,卻無力再開口說話,過度的疲累使她在半秒鐘之內就昏睡過去。

  他心疼無比地將她移到自己的肩上,細民的拉好被子,光是看她這樣虛弱就叫他心痛得無以復加。

  但她的行為卻讓他感到甜蜜無比!

  她已經完全接受他了!

  感謝那場大火將她的心鎖完全燒燬!

  他憐惜地撫了撫她的肩,眼皮漸漸沉重,終於也陷入了睡夢之中!

  *        *       *

  「小慶,你願意幫我個忙嗎?」傑姆對愁眉不展的孩子開口,知道他正和所有「狐狸」的成員一樣,為了亞迪和林磊從醫院莫名的失蹤而感到憂心。

  男孩點點頭,乖巧地站在他的面前,「不論任何事我都會盡力去做。」

  他微微一笑,「到街上去替我叫一輛計程車,開到轉角處去等我,注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你辦得到嗎?」

  小慶不解地望著他,「為什麼?」

  他很想告訴他,因為「狐狸」裡必有人不值得信任;但轉念一想,這對孩子來說是太殘忍了,那彷彿是告訴了他,他所鍾愛的家人中有人是叛徒一般。「因為我要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件事還不能讓他們知道。」

  男孩顯得十分嚴肅,「我瞭解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傑姆溫柔地揉揉男孩的頭髮,「可以的,這件事不能沒有你。」

  小慶立刻興奮得點點頭,像個被託付重任的小大人般驕傲,「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然後他轉身奔出了地下室。

  傑姆等男孩一走,立刻收拾了一些重要的資料,滑進只有他、亞迪和老江才知道的密道,打開門走了出去。

  黑暗的甬道中沒有半點光亮,這時當初建這間房子的主人為防止意外而造的,沒想到現在卻派上用場。

  他有些遺憾「狐狸」之中竟有人出賣自己人,「狐狸」的成員不會有人缺錢用,因為亞迪和老江都十分善待他們,但錢永遠不會嫌多,也或許那跟金錢一點關係都沒有,畢竟世界上各種誘因太多了,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意志力可以拒絕誘惑。

  那個該死的叛徒不僅出賣了亞迪,也偷了電腦中一些重要的資料,而那些資料正是導致他的電腦失常的原因!他有股殺人的衝動,而這種衝動已有許久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現!

  有人侵入他的電腦,放置了病毒,更甚者藉著他的電腦以掌握所有「狐狸」成員的行蹤!

  他的眼神冷硬起來,他竟險些成了殺人的幫凶!

  甬道通到盡頭,他小心的打開密門,他對小慶所說的轉角就在眼前,小慶正站在一輛計程車旁小心的打量四周。

  他細心的將密門的痕跡掩飾好,滑向黑暗的巷道之中,「小慶!」

  「傑姆!」

  計程車司機咧開了一口金牙下了車,「我還以為是這個小鬼騙我呢!」

  「幫忙把我弄上車吧!」他微微一笑說道。

  「沒問題。」司機立刻抱起他放進車裡,再將輪椅疊好放進行李箱,小慶坐進了車中,「我們要去哪裡?」

  「先告訴我你出來的時候有沒有人看到?」

  小慶點點頭,「麥克問我要去哪裡,我告訴他要去找同學玩,今晚可能不回去了,因為我心情不好。」

  傑姆滿意地點點頭,司機已在駕駛座上坐定,「要去什麼地方?」

  「先繞市區一圈。」

  司機好奇地自後照鏡打量這個怪異的年青人,「小子,那可不便宜,你是不是在躲什麼人?」

  他再度微笑,「被你猜中了,我正在被仇家追殺呢!你開車的技術如何?」

  「好的很!」司機拍拍胸脯,豪氣干雲地回答,「放心!坐我的車你絕不會被盯上!坐穩了!」

  話聲未落,車子已火箭般的衝了出去。

  傑姆微笑地拍拍小慶驚魂未定的臉,「放心,司機先生不會讓我們出事的!」

  在舊金山的大街小巷裡幾乎繞了一個鐘頭,他們終於自雲霄飛車似的計程車上下來,司機接過傑姆塞給他的一疊厚厚的鈔票,「太多了!」

  傑姆一揚眉,「你是說我的命不值這些嗎?」

  「當然不是  」

  「那就好,不過我給你這些錢是有原因的。」他停了一停,看看自己又看看小慶,「你對我們的印象當然不會太深刻吧?」

  司機剛要開口,立刻又頓了下來,改口回答,「不會,我這個人很健忘的,每天載的客人那麼多,當然不會特別記得誰。」

  「我們的目的地?」

  「我對這一帶不熟。」

  傑姆笑了笑,心照不宣的對他眨眨眼,「那麼那些錢是剛剛好。」

  司機笑了笑,「的確剛剛好。你確定不要我等你們嗎?萬一——」

  「不會的,謝謝你。」傑姆轉動輪椅朝他點點頭,帶著小慶走進了黑暗的街道中。

  計程車司機看看手中的鈔票,莫名其妙地聳聳肩。上了車,又如火箭一般駛了出去。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太多了,今天回家之後,他又有好話題可以告訴他的妻子了!

  「傑姆,我們到底要去哪裡?為什麼要這麼小心?」小慶百思不解,終於忍不住地開口問道。

  傑姆轉出巷道,指指前面的一棟大房子,門口還站著兩名華人。「這裡。」

  「這裡?」小慶看了看,似乎還是不能理解。「這是什麼地方?」

  還沒等他回答,他們已走到光亮處,直直朝房子前進,兩名華人立刻奔了過來,粗聲問道:「誰?來這裡做什麼?沒事快走!」

  「傑姆  」

  他朝他微微一笑安撫他,繼而轉向他們,「我要見陳彥,我們是『狐狸』的傑姆和小慶,請你們代為通報。」

  兩名大漢懷疑地打量一下,其中一名半晌後轉身走向大門的對講機。

  小慶扯扯他的衣袖小聲的說:「傑姆,這是『華人幫』,你來這做什麼?」

  「喂!我們老大叫你們進去!」那名大漢在門口狂呼,態度上已好了許多。

  傑姆朝小慶眨眨眼,「進去你就知道了。」  

  *       *      *  

  威爾朝著話筒大吼,「我現在就要見他!現在!」

  話筒那端的女聲冰冷無情,「你最好考慮清楚,維奇已經說了他不想見你,違抗他的命令有什麼下場你比我還清楚,不需要我提醒你。」

  「我不相信你,到三藩市快兩個月了,維奇不可能這麼長一段時間不見任何人!你說謊!」

  「注意你的用詞,我討厭別人說我是個欺騙者。」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自己的怒火,血腥瑪麗的死使傑克和西恩大為忿怒,揚言若再見不到維奇,他們將不再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他們或許可怕,但他也無意挑起維奇的怒火  若他還活著的話。「瑪麗死了,傑克和西恩非常不安,我控制不住他們,他們很可能會  」

  「那就殺了他們!」女子冷淡的打斷他。

  「什麼?」他不可思議地叫了起來。「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花了我們多少錢?只要讓他們見到維奇,他們就會安靜下來了,為什麼要  」

  「你能保證他們不會對維奇不利?」

  「我——」

  女子冷笑的聲音傳來,「你也害怕對不對?既然連你自己都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你還敢讓他們來見維奇?威爾,你有何用心呢?是希望兩敗俱傷好漁翁得利嗎?」

  「艾絲,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可以在維奇面前胡說!」他急出了一身冷汗的叫道。

  「我或許不會,也或許會,那就要看你如何表現了;暗殺亞迪•潘和磊•林的工作你長期失敗,維奇已有些不耐煩了,你知道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那是有原因的,讓我見他,親自對他說明。」

  「不!你得等到他想見你的時候才見得到他。」

  「那是什麼時候?你不能這樣對待我!」他按捺不住地暴吼了起來。

  「快了,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女子冷淡地回答,然後便掛上了電話。

  「艾絲!」威爾大叫,但對方已收了線。「該死的女人!總有一天我會要你付出代價的!」他破口大罵,用盡了最惡毒的字眼才潰然倒向沙發。

  她不讓他見維奇,反而要他去殺掉傑克和西恩,完全無視他在他們身上投下的精力和金錢。

  若是維奇,他不會捨得那一大筆錢的!

  事情非常、非常的不對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9:08

第七章

  陳彥望著眼前行動不便的傑姆和年僅十一、二歲的男孩,幾乎是欽佩地伸出手。「小潘說過你是個鬼才,不出門便可知天下事,但我不知道你也膽識過人!」

  傑姆露出他一貫的笑容,「謝謝你替『狐狸』照顧亞迪和林磊。」

  「我不明白你怎麼會知道他們在我這裡?」

  「我在他們身上裝了追蹤器。」

  陳彥搖搖頭,「我還以為我的人很會搜身。」

  傑姆笑了笑,「可以先帶小慶去看亞迪和林磊嗎?他很擔心他們。」

  「沒問題。」陳彥自傑姆的眼神中知道他有事要和他談,但不希望讓孩子知道。

  陳彥拍拍手,一名年輕的中國少年帶著小慶走進另一邊的門。「傑姆?」小慶不太確定地來回看著他們。

  他安撫地點點頭,「你先去,我等一下就來了。」

  等兩個孩子消失在門後,陳彥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打量傑姆寫著睿智的臉,「你有事和我談?」

  他點點頭,「你不該殺血腥瑪麗的,現在快手傑克和西恩都像一頭被火燒到屁股的熊一樣暴怒!」

  陳彥冷血地笑了笑,「這正是我的目的,更何況若不殺了那個女人,她必會帶著維奇的人殺到我這裡來,我不能因為一時心軟而使我的人受到損傷。」

  傑姆無奈地點點頭,「可以告訴我,你是如何得知他們的暗殺計劃的嗎?對於這一點,我實在十分好奇。」

  他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現在這種情況下信任任何人都很可能招來死神

  「我值得信任。」傑姆平靜的說道。

  他半晌後方點點頭,「希望你真如小潘所說的值得以生命來信賴。」他頓了頓,很快的接下去,「是夏雪告訴我的,她也算是維奇的手下,維奇派她來暗殺我,不過當然是失敗了,我一直留著她。」

  「夏雪?」傑姆的記憶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他抓不住那到底是什麼!

  「怎麼?你有印象?」

  「或許。」他沉默一會兒,「那麼對維奇來說她是個叛徒嘍?一個叛徒可以得到那麼重要的消息?」

  「不要以為我沒懷疑過這一點。」陳彥粗聲開口,明知道他的話值得考慮,卻仍感到一絲忿怒。「可是她說對了不是嗎?真正救了小潘和林磊的是她!」

  傑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畏懼冒犯他的可能,「也是她使你犯下殺人罪,激怒傑克和西恩的,你知不知道瑪麗是西恩的愛人?」

  他心念一動,但浮起的念頭醜陋得令他不願面對,「我不管你到底在懷疑什麼,反正我信任她,而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很希望不要再聽你說起這些話。」

  「你愛那個女人?」

  「對。」

  傑姆沉默地點點頭,對一個處在愛情中的男人說什麼都不會有用,這是他曾經有過的經驗。「我很抱歉,我以後會儘量不要提起這些事的。」

  陳彥注意到他用的是「儘量」,看來小潘的朋友也有一顆固執的心,「我帶你去見小潘他們吧!」然後他就要好好的想一想他所說的話。

  傑姆點點頭,隨著他走進了另一扇門。

  *       *       *

  她站在門後,聽到了全部,聽到了陳彥為她所做的辯解,但也聽出了他話中的不確定。

  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傷心,他說他愛上她、也信任她!但什麼是事實?什麼是謊言?

  這些年來,她學會了對一切採取不信任的態度,連自己所聽到、所看到的也不能完全相信,就是因為如此,她得以活到現在,但這也使她的生命長久隱匿在陰影之中!

  黑暗、骯髒的陰影就是她全部的生命!

  她不值得任何人信任!因為她的生命從頭到尾都是謊言,一出世紀荒謬的騙局!

  許多時候,她會突然迷惑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活在哪一個角色之中,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夏雪緩緩走回自己的房間,坐在化妝鏡前,呆滯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什麼樣的自己才是自己?塵封的記憶中,那個總是安慰人,永遠溫柔地微笑,連半句虛偽的話都不會說的女孩是誰?

  那真的是她的曾經嗎?

  是記憶愚弄了她?

  還是她愚弄了她的命運?

  淚水自面具之中落了下來,眼裡蒙上了一層霧氣,她有些迷惑地看著鏡裡那張悲哀的臉和悲傷的眼。

  她哭了嗎?

  近來淚水多得連戴上面具都會哭泣、都會落淚!

  這有些可笑,假的東西流出來的液體當然也是假的,不是嗎?

  她為什麼要為假的淚水感到難過?

  幾年前,她就已經死了,已死的人當然是不會哭的,她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她的血海深仇還沒報不是嗎?

  她為什麼要為失去了自我而感到悲哀?

  這世界上還會有誰在乎她的生死?

  陳彥會嗎?他會為她心痛、為她難過嗎?

  什麼叫「愛」?那麼抽象、那麼虛無的東西,她為什麼要因為一時情緒波動而相信世界上真有那樣的東西存在?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再度冷硬起來!

  她沒有時間自怨自憐,更沒有時間思考那些小說家賴以維生,一般人癡癡等待的、可笑的愛情!

  她所付出的代價太高太大也太沉重了,她只有完全它,才能安心的

  安心的真正死亡。

  *       *       *

  走進門,門裡的情形令他們睜大了雙眼;小慶微笑地朝他們低低噓了一聲,示意他們安靜,不要吵醒床上的兩個人。

  傑姆啞然失笑。亞迪靠在林磊的身邊睡得像個孩子,而林磊的手緊緊的摟著她的腰,彷彿一鬆手她便會消失似的,他自己也靠在亞迪的頭上,安詳地睡著。

  兩個睡得像是孩子般,純淨得令人不由得微笑的男女!

  陳彥居然也微微一笑,心裡全無芥蒂,彷彿看見這一幕對他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似的。

  「我們先出去吧!等他們睡醒了我們再來,生病的人需要休息。」小慶儼然一個小保姆,推著他們往門口走。 

  「小慶?」

  他們正要走出去,床上的林磊惺忪地輕喚了一聲,「是你嗎?」

  「還有我。」傑姆含笑移到床邊,「你繼續睡吧,我們晚點再來。」他安撫地拍拍他的手。

  林磊看了看身旁的亞迪,愛憐地輕撫了撫她的臉,「我不想睡了,可是我怕會吵醒她  」

  亞迪動了動身體,磨蹭著他的手,好半晌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不想驚醒她,但她還是緩緩地睜開眼,迷濛的眸子不解地盯著他冒出鬍髭的下巴看。

  「醒了?繼續睡好嗎?」

  聽到他的聲音,她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輕輕搖了搖頭,「不了,這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次,這樣已經足夠了。」然後彷彿意識到房裡還有其他人似的,她轉了轉僵硬的身體,看到另外的三個人,臉驀然燒紅起來,「啊!傑姆,小慶,陳彥。」她沙啞地招呼。

  林磊佔有地摟了摟她的腰,在她的身邊低語,「不必害羞,有我在。」

  她羞紅了臉,白他一眼。「這正是主要的原因!」

  傑姆率先咳了咳,輕笑起來,「很高興你們都醒了。」

  「我們好擔心你,還有林大哥。」小慶跳上床沿,眉飛色舞地嚷道,「你們突然不見,病房裡又多了一具女屍,我們還以為——」

  「小慶!」傑姆打斷他,他頓時閉上嘴,知道自己不該在這時提起這件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亞迪望著站在門邊的陳彥,「是你救了我們?」

  「好像是。」他似笑非笑。

  「但為什麼要殺她?這——」

  陳彥高舉雙手打斷她,「別再來了,剛剛傑姆一進門就為了這件事訓了我一頓,我可不想再聽到自己的妹妹也為了這件事來訓我,尤其當她連一聲『大哥』都還沒開口叫的時候。」

  「妹妹?」他們異口同聲地嚷了起來。

  門被打開,笑眯眯的陳母走了進來,「從昨天開始生效的,我決定收亞迪當乾女兒,陳彥也已經輸過血給你了,這下你想不承認都不行,你可是流著我們陳家的血喔!」

  「陳伯母,您不必這樣——」亞迪掙紮著想要起身,陳母迅速搖了搖頭。

  「胡說!」她走到床邊,慈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我們兩家已認識那麼多年了,我一直想收你當乾女兒,可是也一直都沒有機會說,現在好不容易機會來了,我是說什麼都不會輕易放棄的,難道你不喜歡我這個老太婆?不想叫我一聲乾媽嗎?」

  亞迪頓時自床上坐起,熱淚盈眶地叫道,「乾媽!」

  陳母安慰地笑了起來。夢想多年,想有個貼心的女兒的願望終於實現,「乖!以後要有誰再敢欺負你,乾媽一定替你出頭!就算乾媽不在,也還有你大哥!你放心  」她轉向兒子,「還過來見見你的新妹妹!」

  陳彥翻翻白眼,有些無可奈何地走了過來,「啊!親愛的新妹妹。」

  他委屈的口吻讓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

  陳彥故作無奈地笑了笑,「這下可好,原本想你進陳家,你是來了沒錯,不過如果稱呼可以改一下的話會更好!」

  「阿彥!」

  「我只是說說而已嘛!」他笑著搖搖手,「說說而已!」

  亞迪笑了起來,自他坦然的臉上知道他是真心的接受了這個新轉變,「嗨!大哥!」

  「這就對了。」陳母欣喜地笑了笑,隨即斜睨了亞迪凌亂的睡衣和林磊光裸的上身。

  原本已褪的紅潮又再次爬上她的臉,這次紅得更是厲害,連林磊都忍不住紅了臉,抓起放在床頭的衣服,胡亂地穿了起來。

  「咳!阿彥等一下送你妹妹回房間,衣服沒穿好之前不可以出來,另外——」她頓了一下,很是嚴肅的面對自己的新女兒和她未來的女婿,「我知道你們沒做什麼,可是在你們還沒結婚之前,不准——不准你們再——再——」

  「睡在一起?」陳彥竊笑地替她接下去。

  她白了他一眼,「對。還有,你們立刻給我準備結婚。」然後她在他們都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便走了出去。

  他們面面相視,一時之間還不知如何反應,只有陳彥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這下可好,我在一天之內不但多了個妹妹,也多了個妹夫了!」

  *       *       *

  稍後,在亞迪的房裡,傑姆蹙著眉將發生過的一些事情和疑問向他們說明。

  「『狐狸』的成員裡有叛徒,這並不稀奇,畢竟這種情節在幫會裡時常發生。」潘亞迪的態度淡然得令人意外。

  傑姆和林磊對看一眼,有些迷惑於她態度轉變之快。

  她有些感傷地朝他們笑了笑,「我曾經以為世界只有二種顏色,一種黑色,一種白色,但現在我知道這個世界是彩色的,非黑即白的強烈感受已不再統治我了;我並非對這件事不感到傷心,只不過這世界本來就充斥著許多的變數和誘因,忿怒並無濟於事,不是嗎?」

  傑姆突然輕笑,「我很遺憾這場爆炸來得這樣晚,若它早些發生,你可以少吃許多苦。」

  「也許會有另一種傷害,不是嗎?」她聳聳肩,經過這一、二天的休息,她的精神已恢復許多,「找出背叛者是當務之急,但電腦怎麼辦?沒有了它,『狐狸』幾乎是動彈不得,更重要的是『狐狸』所有人員的行蹤都掌握在別人的手裡,我很擔心會再出狀況。」

  傑姆沉默了幾秒鍾,「我在電腦中設定了追蹤的程式,但要進入對方的電腦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

  林磊突然想起,在到舊金山之前曾和大哥林奇聯絡過,在他的身邊有個超級電腦奇才魏吉兒,或許  「傑姆,你介意和別人合作嗎?」

  他微微猶豫,戒慎地問:「什麼意思?」

  他將吉兒的本事向他描述一下。

  「年輕女孩?」

  「傑姆!」亞迪蹙起眉瞪著他,「不要固步自封!」

  他沉默地低下頭,神色不定。

  林磊連忙拍拍他的肩,「不必介意,我只是說說而已,如果你覺得不好,那麼——」

  「不。」傑姆微微苦笑搖頭,「我很希望見見那位天才少女,或許她能夠幫我們早一點找出問題的核心。」

  亞迪鼓勵地朝他一笑,她明白能讓傑姆離開那間暗無天日的工作室來找他們已是一大突破;自她認識傑姆以來,他幾乎不曾走出過地下室。但這對她來說還不夠,她希望他也能再見到陽光!

  真正的陽光!

  林磊笑了笑,「我立刻去打電話。」

  傑姆只猶豫一秒鍾,便反握住她的手,「我也很高興。」

  「不再當土撥鼠?」

  「再也不了。」

  當林磊踏進房間,見到的正是他的兩個好朋友彼此鼓勵的深情擁抱,明知道他們是一對情同手足的好友,但他仍忍不住感覺到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林奇會帶吉兒立刻趕過來。」

  亞迪含淚朝他伸出手,他上前緊緊地摟了她一下,感激她的細心和體貼,立刻平撫了他不安的心;接著是傑姆,三個人的心分別以不同的方式牢牢地綁在一起!

  等他們的情緒都平復下來之後,不禁全為自己的孩子氣笑了起來!

  「我還有另一件事要告訴你們。」傑姆率先安靜下來,嚴肅地宣佈。

  「關於什麼?」

  「關於一個陰謀。」

  *       *       *

  等傑姆和小慶回到「狐狸」已是隔天傍晚。他和亞迪說好,他們先回來,免得「狐狸」群龍無首;等亞迪和林磊恢復一點自能力時,他們再回去。

  當然,他仍舊是從密道出入,地下室的門是密碼鎖,除了少數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能在未經他的同意下進去的,而他們也知道他經常一、二天不吃不喝的工作,所以他以為他這次出去不會有人知道。

  很可惜的是,麥克正好是少數幾個知道密碼的人,而他正坐在他的電腦前,陰沉地瞪著他看,「你到哪裡去了?」

  傑姆微微一愣,但很快的恢復了鎮定,微微一笑,「或許是去逛逛街?」

  「不要測驗我的耐心!」

  傑姆滑動輪椅到電腦前,啪一聲關掉電源,神色迅速強硬起來,「我也可以對你說這句話!麥克,你該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可以管我,我到什麼地方去無需向你報告!」半晌,二個同樣強悍、有著殺人般目光的男人只是對視著,互不示弱的較量!

  這是一場意志之戰,而麥克輸了,他緩和一下脾氣,「我只是擔心你,你知道的,現在亞迪失蹤,老江又不在,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發生。」

  傑姆是個懂得見好就收的男人,他微微一笑表示不介意,「我也很抱歉沒事先告訴你我要出去,但電腦一直出問題,我實在十分厭煩再和它奮戰下去,才臨時決定出去走走的。」

  他點點頭,「我可以理解,剛剛進來沒看到你,我也嘗試過發出訊息通知在外面的人員去找你,很可惜它似乎看不懂英文。」

  「我記得你對電腦並不熟悉。」傑姆偏著頭,假裝研究電腦,但眼角注意著他的反應。

  麥克聳聳肩,不太自在的,「看你用過那麼多次,就算我是白癡也略懂一些了。」

  傑姆掠過這個話題,不打算深究下去,時候到了謎底自然會出現,現在苦苦追問只會引起不必要的爭執。「有事找我嗎?」

  麥克點點頭,「是關於上次我請你幫我的事。」

  傑姆打開電腦進入一個檔案中,「你是說,你要查三年前亞迪的家人和毒販來往的情形嗎?」

  「沒錯。」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麥克想了一想,不知用什麼理由來告訴他比較好;傑姆是個聰明絕頂的男人,他不認為自己騙得了他任何事。「因為我懷疑那次逮到的傢伙是替罪羔羊,真正的幕後大老闆是維奇。」

  傑姆面無表情地戴上眼鏡,「是什麼使你如此懷疑的?」

  「就算我們稱它是一種直覺吧!」

  「直覺?」傑姆推了推眼鏡,自檔案中調出他要的東西,「你向來最不信任的就是感覺,不是嗎?」

  「嘿!」麥克大叫一聲,用奇怪的神情打量著他,「今天你是怎麼一回事?這不像你,你是在懷疑我什麼嗎?為什麼這樣處處挑我毛病?」

  進門來第一次,他說了真話,「因為我不希望你送命,麥克。」

  他一震,唇抿了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你知道的,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傑姆摘下眼鏡,直直望進他戒備的眼裡,試圖找到一絲弱點,「我認為你只是不願承認,但你比誰都清楚:你已太靠近火了!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麥克!那證明不了什麼的!」

  麥克乾澀地笑了笑,「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想替我查,我不會介意的,你不必說一些奇怪的話來嚇唬我。」

  三秒鍾之後,傑姆沉默地戴上眼鏡,眼睛轉向螢幕,「隨便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管任何時候你需要我,我都在這裡。」

列表機發同刺耳的打字聲,不一會兒,一疊資料已出現在麥克的面前。「這是你要的資料,目前我只找得到這些,不過我會繼續追查下去的。」

  麥克輕謝了一聲,轉向門口。

  「麥克?」

  他停了下來。

  「人的記憶無法消除,你是知道的,但噩夢可以,你可以忘記任何的噩夢。」

  他轉過身,眼光是苦澀而且嘲諷,「是啊!但那要付出多少代價你知道嗎?」

  傑姆坐在電腦前,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盯著螢幕卻視而不見的喃喃自語,「我知道,真的,我想我比誰都清楚  」

  *      *      *

  威爾正坐在小倉庫的桌子前點著貨物的數量。這兩個月來,在三藩市的收入比過去幾個月都少,他很是陰鬱,似乎總有什麼東西在擋著他的路

  「威爾。」傑克和西恩閒閒地晃了過來,臉上掛著來者不善的笑容。

  他警覺自已,手指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塞在腰間的槍,表面仍是一逕友善的微笑。「嗨!傑克,嗨!西恩。」

  傑克拉了張椅子坐到他的面前,西恩則僵直地站在他的身旁;自瑪麗死後,西恩一直不十分穩定,誰會想到一個殺手居然會對那樣一個邪惡的女人動了真情?

  「有什麼事嗎?」威爾試圖使自己看起來真有他的聲音那麼輕鬆,但他的手卻不由自主冒著冷汗。

  傑克微微一笑,瞄了一眼身邊的西恩,開門見山地說道:「你知道,自從瑪麗死後,西恩一直心情很不好,有股衝動——噢!  我們商量的結果是,要想辦法平息他那股衝動,對吧?西恩。」

  西恩只是僵硬地點點頭表示同意他所說的話。

  威爾裝出十分遺憾的表情對西恩開口,「關於瑪麗的事我十分遺憾,真的!」但上帝原諒他,他真的高興那個淫穢而且貪得無厭的女人死了。「但你打算如何平息你所謂的  噢!衝動!或許你們想暫時去渡個假?到夏威夷如何?或大溪地?那裡的女人都很美,而且熱情如火!」

  傑克點頭輕笑,「你真的是很善解人意。威爾,我和西恩的確是打算去渡個小小的假期。」

  「這沒問題,我會立刻向維奇報告,讓你們馬上出發的!」他開心地笑了起來,天知道只要他能遠離這兩個地獄使者,幾乎任何事他都會答應!

  「很好,我們真的十分感謝你,但現在有個小小的問題,你是知道的,到那些地方去是需要很多錢的,而我們——」他聳聳肩,「我們沒錢。」

  威爾微眯起眼睛,他就知道這兩條毒蛇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的,「維奇請你們來時曾各給你們二十五萬美金,承諾在事成之後再付另外的五十萬,雖然你們並沒有完成任何事,但我願意替維奇再付另外的二十五萬美金,這樣可以嗎?」

  他大笑,「你真是慷慨,威爾,不過你的算術有點問題,應該是七十五萬美金,瑪麗一向是個——噢!  十分孝順的女兒,我們當然要替她把錢送給她的家人,對吧?西恩。」

  西恩支支吾吾地點頭,算是回答。

  威爾氣得咬緊牙根,才不會當面破口大罵他是個說謊的騙子!瑪麗唯一的親人是她繼父,而她 的繼父又早在她十六歲非禮她時被她殺掉了!她對這件事十分得意,因為那是她第一次殺人!

  「我明白了,我會付七十五萬美金,一毛錢也不能再多了!」

  「可是我們到這裡這麼久,毒品賺的錢也該分我們一份吧!對不對?光靠我們三個人的名字你就少掉許多的麻煩,而且我和西恩都不介意你以後繼續使用,這當然要付出一點兒代價。」傑克冰冷的眼睛閃著狡獪的光芒,「二百萬,給我們二百萬我們立刻就走。」

  威爾再也按捺不住,呼地一聲自椅子上跳了起來大叫:「二百萬?你們這是敲詐!什麼事也沒做居然敢要二百萬美金!」

  他慢條斯理地微笑,腳以輕鬆的姿態放到桌面上,「如果你有困難,我們當然不會介意,我和西恩會『越過』你,然後直接去找維奇,相信他會很樂意付這筆錢的。」

  他當然明白「越過」他的意思,他強壓下怒氣,「一百萬,我只能付一百萬。」

  「恐怕沒有討價還價的機會,威爾。」

  「你這是勒索,明知道我沒有那麼多錢,所有的錢都在維奇身上。」

  「那我們就先殺掉你再去找他;你知道,當他瞭解你是怎麼死的之後,他會很樂意付錢的,只不過很可能會再加一點處理你的費用。」

  威爾恐懼的心理大概已明白的寫在他的眼中,因為顯然傑克和西恩都十分享受在這其中的每一秒!

  他知道除非現在就給他們那些錢,否則他們是不會放過他的!

  冷靜!他命令自己,如果想活命他就必須冷靜!

  威爾深吸一口氣,手指已在桌面下緊緊扣住槍柄,「至少給我一點時間準備錢,你知道不可能立刻就弄得到那麼多錢的,必須到金庫去提,而銀行已經關門了,難道你寧願要支票?」

  傑克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當然,從現在起,我和西恩會寸步不離地跟著你,直到金庫開門領到錢為止,這樣你認為如何?」

  他不但是條惡毒的蛇!而且是條狡猾、卑鄙的蛇!

  威爾冷汗涔涔地微笑,連他自己都覺得臉上有肌肉僵硬,虛偽得可怕!「那很好——很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9:25

第八章

  這是安穩的一天,幾乎沒發生任何事;這段日子以來,這是最平靜的一天,平靜得連守夜的人都忍不住打起瞌睡來。

  夏雪面無表情,正是因為這一天太平靜,她決定要給它來點刺激。

  是她執行任務的時間了!

  短短的走廊,昏暗的燈光,她彷彿得花上一輩子才到得了她要到的地方;在這裡,她渡過了將近一個月,感覺上卻已在這裡過了一年!

  當她打開潘亞迪的房門再走出來之時,結束的不僅是潘的生命,還包括了她的。

  那是可以估計的結局,她不意外、不震驚,甚至她沒有任何的歡喜,復仇對她來說只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不得不執行的任務,為的只是結束這一段噩夢,為的只是她污穢不堪的生命劃下休止符。

  在經過陳彥的房門時,她停下腳步,愣愣地望著房門,彷彿借此便可透過房門而看到她唯一真正愛過的男人!

  亡命之徒的夢。

  他曾問她誰是亡命之徒,她沒有回答,因為答案很清楚,是她。

  他也是!

  可以愛,但不能讓他知道,不能和他一起說那些虛無飄渺的山盟海誓,不能和他在一起做些愚蠢可笑的傻事,而那正是她現在會用她所有的一切來換取的!

  她曾經以為她可以選擇她自己的命運,就像許多人一樣選擇自己要走的路,選擇自己珍愛的人,但她錯了!

  錯得多麼離譜!

  「我愛你,真的好愛好愛……」她輕輕說著,感到淚水自眼眸中流下來,她用手撫著木製的門,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們今生今世永遠無法在一起。

  親吻那扇門,彷彿親吻他一樣,然後她走向走廊的最底端,無聲無息地將門推開。

  房門裡有一盞小燈,昏黃的燈光看起來十分溫暖,躺在床上的女孩沉睡得像個無邪的孩子!

  多麼的不公平!

  夏雪凝視潘亞迪已恢復血色的臉,心中殘忍的想著她們之間的一切不公平!

  可是她無法不承認,她是真心喜歡剛毅、堅強、不向命運低頭的她!

  同樣的命運,她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那是誰的錯?所有的前因後果都只留給她一條死路,怨誰?

  她自衣服的口袋中掏出滅音手槍,拿起大床上另一個枕頭,將槍置在枕頭之下,準確地瞄準了她的心臟

只要一槍,只要一槍  所有的恩恩怨怨就都結束了!她甚至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那她為什麼還不開槍?

  開啊!開啊!

  她的手強烈地顫抖著,淚水和汗水自她的臉上落下,她必須咬著唇才不會哽咽出聲!

  為什麼?

  她在心中吶喊、吼著,責問上蒼待她有不公!

  她做錯了什麼?必須受到這樣殘酷的折磨?

  她那年僅五歲的妹妹又做錯了什麼?她那慈愛的父親又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開槍?」床上的女孩睜開眼,平靜地望著她低問,「如果你真的如此恨我,為什麼不開槍?」

  她悚然抬頭,和潘亞迪憐憫的目光對個正著,「我會的,我會開槍的!」她低聲叫著,卻忍不住淚水。

  亞迪望著她,感到憐憫、同情,也替她感到傷心。「我不會反抗的,我們潘家至少欠你這些。」

  「你知道?你知道你欠我什麼?你知道你為什麼還不走?為什麼要給我機會?」

  「我說過,因為我至少欠你這麼多,如果只要我一條命便可償還你,令你感到滿意,那麼我不會走、不會閃、不會反抗,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

  夏雪顫動著身體,猛力摑了她一巴掌,聲音之大令二人都愣了一下,亞迪的臉快速的浮起五指印!

  「你欠我,你們姓潘的欠我!欠我那五歲的妹妹,欠我那年邁的父親,如果不是你父親出賣了我們,我爸不會死,我妹妹不會死!我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這是你欠我的!」

  「我知道。」潘安靜地回答,淚水自眼角流了出來,她爸爸出賣了夏雪的一家人,為的是救自己的一家人,但他沒有成功,結果是兩家都只剩下她們。

  她的弟弟潘亞勤是無辜的,當年他才十六歲,而夏雪的妹妹犯過什麼錯?一個年僅五歲的女孩!

  若不是傑姆在檔案中看過夏雪,再調出資料仔細研究,她永遠不會知道這些事,也永遠不會明白自己身上背負了多少債務!

  夏雪的父親是個臥底警察,而她的父親是個毒販;在她的父親急欲退出之時,不惜出賣好友以求全身而退,是的!她是欠她的!

  「我恨你!今天我就這個樣子都是因為你父親,但他已死了!所以你不要恨我,我只能這樣做!只要殺掉你我就了無遺憾了!只要殺掉你  」

  「我很抱歉  我真的很抱歉  我真的  」亞迪哽咽得說不下去,夏雪付出的代價是她的一生!

  她為了多年前的事付出了她的一輩子,活在恨之中,活在骯髒、暗無天日的環境中,求的、要的,不過是她卑微的一條命!

  她有什麼資格走?她有什麼資格閃?她有什麼資格活得比她幸福、比她快樂?

  夏雪泣不成聲,持槍的手無力的放下,她知道她下不了手,開不了槍!

  潘亞迪也是無辜的,她一樣是受害者,而她堅強的反撲,不願向惡勢力低頭,她殺不了她!

  當不認識、不明白她的時候,潘亞迪這個名字只代表她心中澆不熄、吹不滅的恨火;但現在,現在她怎麼殺得了她?她怎麼殺得了?

  一個遠比自己堅強、遠比自己有勇氣卻有著同樣不幸遭遇的人?

  「夏雪——」亞迪自床上爬起,悲傷地低喚,「我知道我再說什麼都沒用,可是——」

  「你已經死了!死了的人沒有資格說話。」她面無表情地對著枕頭開了二槍,綿絮彈跳起來,在半空中飄揚,彷彿是雪花……

  「再加上那顆手榴彈,我已經殺掉你三次了,抵得上我家的二條命。」她起身,轉身走向門口。

  「不要再回去了!」亞迪跳了下床,緊緊扣住她的手,「不要再回那個地方去了!你是自由的,你沒必要再回去;留下來,讓我為你做你未做完的事,不要再回去了,我求你!」她喊道。

  夏雪轉回頭,朝她露出一淒美的微笑,「你還不懂?還不知道嗎?我是沒有選擇的,我必須去完成所有的事,否則我心中的惡魔永遠也不會死、永遠不會消失,你有一棟房子可以燒,可是我沒有,我有的只是一條命、一條原本早該不存在的命,這是我唯一的方法,我  」

  「你可以留下來。」

  她愕然回頭,原以為這是平靜的一天!

  門再次被推開,門外站的是林磊和陳彥;陳彥逕自走到她的面前,「你可以永遠留在我的身邊,遠離那一切,再也不要回頭,我會替你殺掉一切的惡魔,我會替你辦到這一切!」他緊緊地擁住她,為她為吃過的苦,為她曾受過的罪,為她所背負的傷痛,也為了他的愛!

  「這是什麼?這是同情嗎?憐憫嗎?還是——」

  「這是愛。」他靜靜回答,低下頭吻她淚水縱橫的臉,「這是亡命之徒的愛!」

  夏雪搖搖頭,推開他的懷抱,「你忘了?我不相信愛的,我只相信仇恨!仇恨支持我活到今天!」

  陳彥抬起她的顎,堅定的、毫不猶豫的,「那麼從今天、從現在這一刻起,你將只為愛而活,為我而活,為了我們的將來而活!」

  「沒有將來。」她低泣。「沒有將來,沒有你,沒有我!」

  「夏雪!看著我!」

  「不!」她哭喊,悲傷、痛楚、無可奈何!「你不懂嗎?你這個白癡!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是髒的,再也乾淨不了!再也無法面對自己了!你不懂嗎?我留下來只會讓你恨我、看不起我,沒有將來,沒用的!一切都沒用,都不會一樣了!再也不會一樣  」

  他扣住她,將她拉進懷裡,近乎粗暴,近乎蠻橫,不顧一切的用著全力吻她,只要她停止這般折磨她自己,他會為她生、為她死!只要她原諒她自己!

  淚水浸濕了他們的臉,他們沒有明天的吻中全是熱淚,全是傷痛,全是——夢!

  亞迪和林磊相擁著悄悄退出房間,將門帶上,知道這對命運乖舛的戀人需要一點空間。

  「留下來。」他低語,將頭靠在她的頭髮上,「求你留下來!」

  夏雪抬頭,撫著他的眼,悲哀地微笑,「不要為我哭泣,我會受不了的——不要哭——」

  他真的流淚了,自己全然不明白的心痛使他在成年後第一次落淚,而他沒有掩飾,沒有停止,就這樣任自己在她面前流淚。「留下來!」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

  「你不會看不起我?不會嫌棄我?」她哽咽地問。

  「永遠不會!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奇蹟,夏日裡的盛雪,是我唯一渴望、祈求的。」

  夏雪笑了、哭了,又哭又笑地撲到他的懷裡,他抱起她走向床,二人一直倒下,他認真無比的凝視她濕潤明亮的雙眼,「留下來。」

  她哽咽地將臉埋在他的肩上,「我是你的,永遠都是!」

  「這表示你會留下來?」

  「我會!」那是一聲含糊卻堅定的回答!

  *        *        *

  「她會留下來嗎?」林磊握著亞迪,坐在陳彥家小小的花園裡,有些感傷地問。

  她抬起頭,感到悲傷正像潮水一樣地淹沒了她。「我希望她會,真的,我希望她會!」

  他輕輕拭去她的淚水,但一波又一波湧出的傷悲卻是怎麼也止不住,怎麼也壓抑不了!「你再哭我就要心碎了!」他低語。

  「我不知道是這樣的,從來沒想過是這樣的!我爸爸他毀了她,如果不是——」

  「噓!別說了!」他打斷她,將她抱在懷裡,任她奔流的淚水浸濕他的襯衫,任她的淚水無助地揪緊他的心。「別說了!那不是任何人的錯,生存就是這樣,你明白的,不是嗎?你比誰都明白什麼叫生存,你和夏雪都生存者,當別人還是個孩子時,你們就已經是個生存者了!雖然方式不同,可是重要的是你們都活下來了,不是嗎?」

  「可是你看看我、看看她,我們得到了什麼?什麼也沒有;青春、歲月、歡樂和幸福  什麼都沒有;她甚至賠上了她的一輩子!一輩子!你知道那有多長嗎?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長……」她的聲音只是一逕的破碎,到最後只剩下低不可聞的哀泣!

  「你得到了我!而夏雪得到了陳彥,這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幸福,許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麼叫愛,而我們,我們至少有這些。」

  她埋在他的肩膀裡,不知道該不該為這一點感到高興;世界上的確有很多人一生中都不知道什麼叫愛,什麼叫恨,只是好單純、好單純的活在生活之中。

  那是一種無知的幸福,永遠沒有轟轟烈烈過,對世間人世的懵懂會造就出一種安適、憨恬的幸福感和滿足感。

  對她們來說,那種生活永遠可望而不可得!

  已經經歷過的就不會忘記,已經走過的路再也無法回頭。

  是的。

  她們的確是生存者,在命運無情的擺佈下仍能存活下來的生存者,但這一點值得慶幸、值得感到安慰嗎?

  她們所付出的一切如果可以用來交換,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那種無知的幸福和安定感!

  「一毛錢買你現在心裡所想的。」他抬起她迷濛的臉,「或者一塊錢?你值多少?」

  「我值你的一輩子。」她含淚微笑,「我在想如果我可以重來,可以選擇,我是不是會選擇那種無知的幸福感?或者為了能夠遇見你,我仍會選擇相同的路?」

  「那麼答案呢?答案是什麼?」

  「你真的要知道?」

  他微微僵硬,但仍認真的望著她,「是的,雖然我很害怕答案,但我也很渴望你的答案。」

  亞迪轉身靠進他的懷裡,眼光移上天上那一輪代表歲月流轉的明月,半晌,方緩緩開口,「我會選無知的幸福。」感覺到他僵硬的身體,她仰起頭,他的臉是一片陰影,連眼神都暗淡的。

  而她的臉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無比的柔媚動人。「但我會去找你,天涯海角的尋你,讓你愛上那個愛笑、愛做夢,擁有全世界的我,不管你是否願意,我都不會放你走!」

  他的眼光亮了起來,輕輕地微笑,「這麼霸道?」

  「你不喜歡?」

  「不,我愛任何一個你,過去的、現在的和將來的!」他深情地捧著她往後的仰的臉,深情的、無悔的烙下他的痕跡!

  *      *      *

  「小慶?」

  男孩自小書桌面前抬起他的頭,「麥克?有事嗎?」

  他走到男孩面前,半倚在書桌上,「那天你說謊,你根本沒到同學家去,你是和傑姆一直出去,是嗎?」

  小慶愣愣地望著他,眼神遊移不定,彷彿不知如何回答。

  麥克微微一笑,伸手揉揉他的頭髮,「好小子,這算是你第一次出任務,滋味如何?和你想像的一不一樣?你不是一直抱怨無事可做嗎?這次傑姆可派給你一個好任務,怎麼樣?亞迪和林磊還好嗎?有沒有說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男孩猶豫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啊!你該不會是連我都信不過吧?我是麥克啊!老麥克,買冰淇淋給你吃的那個傢伙,我待在這裡的時間可比你長多了!」

  他只是聳聳肩,「我真的不知道。」

  麥克回他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好吧!算你通過測試了!真有你的一套,果真守口如瓶!」他拍拍他的肩,「等你再大一點,你會成為『狐狸』最優秀的情報員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放心吧!」他說著,以輕鬆的姿態走向門口,「這下傑姆可放心了吧!真是的!亞迪他們在『華人幫』又不是什麼大秘密,搞不懂他  」

  「你也知道?」小慶叫了起來,有些委屈的說:「他說過要保密的!」

  麥克露出得意的笑容,背對著他揮揮手,「那是騙你的,『狐狸』裡沒有秘密可言,我猜他只是想試試你而已。」

  「可是傑姆說——」

  麥克不耐煩的回過頭來,和善的假面具已落在地上跌個粉碎,「他說什麼不重要,現在我才是老大,他不會瞞我任何事的,你最好也搞清楚這一點,亞迪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小慶迷惑地盯著他看,半晌才囁嚅著回答,「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們在談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

  「好的情報販子必須隨時豎起耳朵,顯然這一點你還不合格,以後千萬別忘記了!」他有些忿怒地說道。

  「我知道。」

  麥克走了出去,小慶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不明白自己是否已洩露了什麼,他是上了麥克的當了嗎?

  他不知道,所以他決定下樓去問個清楚。

  *      *       *

  向來冷清的地下室,今天人突然多了起來,仍密密麻麻紮著繃帶的潘亞迪和林磊帶著二然男女來到傑姆的工作室等著他的出現。

  林磊的大哥林奇是個有著四分之一印地安血統、高大挺拔的男人,儘管身穿正式西裝,但在那微微凌亂的文明外表下,他的身體蘊含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原始力量。

  兩兄弟一見面便用力擁抱,兄弟之情溢於表,亞迪微微黯然,她曾經也有這樣的兄弟

  「亞迪,這是我大哥林奇。」林磊含笑替他們介紹,亞迪微微頷首,沒有忽視他眼中一閃而逝的讚賞。

  「你好,我是潘亞迪。」

  「我知道,林磊在電話中說得很清楚。」林奇伸出他的大手和她交握一下,在彼此的眼中找尋認同感。「聽說你有了點小麻煩,我把吉兒帶來了,希望對你們能有所幫助。」

  他身旁嬌小、細緻得如同芭比娃娃的小女孩是個奇蹟!她和高大壯碩的他成對比,甜美的笑臉和溫柔一如小鹿斑比的眸子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惜,魏吉兒是該被捧在手心呵護的小天使!

  「你好,我是魏吉兒。」吉兒羞怯地微笑,顏色輕輕爬上她的粉頰,使她看起來無比迷人。

  彷彿要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似的,林奇的大手一直放在她的肩上;亞迪和林磊對視一眼,或許他們心裡都還不明白存在他們之間的是什麼,但答案清楚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你這裡的事不尋常?」林奇打量這一間裝滿高科技金屬的房間,「千萬別告訴我現在美國到處都有這種設備,我在公司的研究室裡花了大筆金錢,可是這裡甚至比我那裡更壯觀!」

  林磊聳聳肩,「那可能是因為你沒找對人,傑姆是前中央科技研究院的高手,這裡的東西有一半以上出自他自己的手。」

  吉兒睜大雙眼,對這裡的一切好奇極了!她轉向亞迪,「我可以看看嗎?」

  她點頭微笑,「當然可以。」

  吉兒興奮得一如下了課的孩子,在各種機器面前發出不可思議的讚歎聲。

  「吉兒很特別。」

  林奇沒有回答,因為他正忙著用眼睛追蹤正在各式儀器前穿梭的她。

  「你完了!老哥!這次你真的是跑不掉了!」林磊忍不住大笑,惹來林奇陰鬱的瞪視。

  「傑姆。」亞迪輕笑。

  傑姆僵硬地自他私人的小房間中推著輪椅走了出來,亞迪立刻保護似地站到他的旁邊。「傑姆!林奇和魏吉兒。」

  林奇沒有猶豫,就好像眼前的男人完全是正常的一樣,「你好,你這個地方令人汗顏!」

  而吉兒的反應才是完全解除傑姆武裝的原因,她狂喜地蹦跳到他的面前叫道:「你這裡太棒了!都是你自己做的嗎?你根本不需要我,你比我強多了!」

  亞迪感到一股熱熱的液體沖上她的眼眶,她所愛的男人是特別的,絕無僅有的,而他的家人也一樣特別,一樣令人感動!

  傑姆羞澀地朝他們笑笑,「謝謝你們。」

  林奇看著他,輕輕搖搖頭,明白他的謝意是什麼,卻不願加以評論而直接導入正題。「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就說吧!對電腦我是白癡,但吉兒一定幫得上你的忙!」

  「我很樂意。」吉兒甜甜地笑了起來,純真一如孩子,「只要你同意讓我使用這些東西,研究所裡的機械和你這裡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真的?」傑姆輕笑,「那麼過來吧!看看你能不能幫幫這個落難的大巫!」

  吉兒歡天喜地地跟著傑姆走到一大排的儀器前,二人用的語言彷彿是火星話,另外的幾個人全聽不懂。

  「需要我幫忙嗎?」林奇眼睛盯著吉兒,嘴裡卻對著林磊及亞迪說道。

  「你是在問誰?電腦盲。」林磊取笑。

  他低吼一聲,「你怎麼那麼多廢話!」

  亞迪微微一笑。他們不僅在外貌上全都遺傳了家族特徵,甚至說話的口氣和神情都極為相似,「恐怕真的有要你幫忙的地方。」

  「請說。」林奇狠狠地朝林磊瞪了一眼。

  「『狐狸』裡有內奸,我不知道我可以信任誰,所以必須麻煩你保護吉兒和傑姆。」亞迪輕嘆口氣,澀澀地望向地下室的出口,「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們在這裡,但總是小心一點好。」

  林奇理解地點點頭,「沒問題。」

  「傑姆我倒不敢說,如果是吉兒安全你大可放心,他必全力以赴。」林磊笑眯眯地對她說。

  「再廢話我打爛你  」林奇不耐地咆哮,「木乃伊似的人還敢惹我!」

  「傑姆!傑——」小慶自門外衝了進來,看到一堆人,立刻緊急煞車,囁囁地睜大眼睛。「對——對不起  我不知道有客人!」

  亞迪朝他拍拍,「把門關上。」

  小慶乖巧地關上門走到他們面前,「你們好。」

  「那是林磊大哥的哥哥和朋友,你可以放心。」亞迪拍拍他的頭,「有什麼事嗎?」

  小慶猶豫一下,既然潘和林磊都已經回來了,麥克說的話當然也就不重要了,現在正是多事之秋,他決定不要用這件小事來煩她,「沒什麼,我只是來問傑姆要不要吃飯。」

  望著男孩單純的眼,潘亞迪微微黯然;當初收養他時,從未想過會把他捲入什麼,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輕率與不負責任!

  她帶著小慶走到角落,「小慶,林奇和吉兒在這裡的時候,你要小心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把密道的位置告訴你,可是你能以性命起誓不讓任何人發覺嗎?」

  「亞迪!你不能這樣做!小慶還是個孩子!」林磊走了過來,嚴厲地抗議,「交付他這麼重的任務是不公平的!」

  她不理會他,眼神直直地望進孩子的眼裡,「你能起誓嗎?」

  小慶只猶豫半秒鐘,便依照「狐狸」的方式立下誓言。

  「好,將來在必要的時候,你必須打開密門離開這裡,保護傑姆的安全,你做得到嗎?」

  「做得到!」

  亞迪讚許地點點頭,眼神溫柔起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她將密門的位置及開啟、關閉方法一一仔細告訴他,小慶不住點頭表示明白。

  「還有,如果一有情況發生,一定要到這裡來,傑姆需要你,懂嗎?」

  「我懂。」男孩挺起小小的胸膛,堅強無比的回答。

  「很好,去吧!」

  小慶很快的離開地下室,小心翼翼地關上鐵門。

  林磊不讚同地望著她,「你不該這麼做,他還是個孩子,把他捲進來是不對的!」

  潘亞迪凝視他的眼,有種不被瞭解的委屈,「但他已經捲進來了,如果不告訴他這種逃生方法,他會是死守『狐狸』的最後一個人,你寧可他被拿來當擋箭牌!如果不交付一個不存在的任務給小慶,他根本不會在危險的時候離開,這裡是他唯一擁有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他從來不曾站在她的立場及小慶的立場想過,他是個愚蠢的男人!

  林磊歉然地朝她走一步,「我沒想到這個,對不起。」

  她只是搖搖頭苦笑,「生存者,那是你說的。生存者必須不擇手段生存下去,而我也盡力希望每個人都能生存,不管他是不是一個生存者。」

  他不發一語地將她擁進懷裡。

  林奇看著自己一向剛強無情的弟弟——

  在生死邊緣跳華爾茲是他最愛做的事,有著全然東方剽悍血統的林磊和他的名字一樣,剛硬而且不被打動!不知打碎過多少女人的芳心的他,而今終於也被眼前的女人所虜獲取!

  在生與死之間建立的感情必是十分特別!

  他不由得輕嘆口氣,眼光瞟向正埋首於電腦的吉兒,他是否也已被虜獲?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09:47

第九章

  當他睜開眼,房裡那淒涼空曠的味道讓他知道——她走了!

  陳彥躺在床上沒有移動,心在滴血;知道她是決心要離開他,並不打算再回頭!

  昨夜的纏綿是那麼絕望、急切,彷彿他們之間沒有明天似的!

  或許是真的沒有明天了!

  難道她不知道他根本什麼都不在乎?

  只要她活著就夠了!

  不能原諒她的是她自己,他們原本就是生存在世界的邊緣,黑暗的另一面,一切的傳統道德束縛,在他們的世界裡並不存在!

  為什麼不相信他?

  為什麼如此固執地要破壞他們原本可能擁有美好的一切?

  旁邊她曾睡過的枕頭仍有著她獨特的女性氣息,他輕輕撫著她睡過的地方,手指不期然碰到一張字條  他的心一下劇跳起來,或許還有一絲希望的!

  陳彥:  

  我們扯平了,昨夜我也說謊,所以從今以後兩不相欠,我們是平等了!  

  昨夜想了一夜;想過去,想現在,想未來,真的好希望能早些遇見你,如果早三年相識,或許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也不會有現在的結果。但不幸的是,你我都出現在錯誤的時間及錯誤的地點裡!  

  知道我現在最希望、最渴望的是什麼嗎?我希望懷你的孩子,然後和你一起念童話書給她聽,故事最後的結局必是: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那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因為知道不可能,所以特別傷感;有時候人是十分傻氣的!  

  我走了,必須去完成我該完成的;你能瞭解的,不是嗎?  

  昨夜你說,我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在一起,我聽了好開心,原以為今生無法許下那些愚蠢可笑的山盟海誓的,你卻替我達成心願了!  

  很可惜今生是不可能了,但下輩子和下下輩子,我們都可以在一起,我不會再說謊了,相信你也一樣。  

今生去找個比我更好的女人,求你一定要答應我這一點,我會嫉妒任何擁有你及屬於你的女人,但我也會祝福你們,真的!  

  我愛你。  

  夏雪  

  陳彥愣愣地盯著紙條上的字,彷彿這樣看著它,夏雪便會自那一方小小的白紙中跳出來似的。

  她就這樣走了!不管他怎麼說、怎麼做,都改變不了她的心意!

  那個頑固的女人想當悲劇英雄!

  他突然一躍而起,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匆忙地穿上,他不會讓她如願以償的!

  他不會這麼簡單就讓她將他擺脫掉的!

  「你要去找她?」

  「對!」

  他停下動作,他的母親已站在門口,手上捧了一疊衣物,最上層是二把他慣用的槍!「媽……」

  陳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淚水卻在眼眶中打轉,「我已經讓阿雄和虎仔在外面等你了。」

  陳彥無言以對,望著母親蒼邁的臉,他突然遲疑起來,如果他再也不回來,那叫她情何以 堪?如果——

  「媽知道你現在不去,以後會後悔……」她哽咽地別過臉,將衣物和武器推到他的面前,「別以為我不心疼自己的兒子,養你二、三十年,媽比誰都瞭解你,媽知道你不會  不會丟下我這個老太婆不管  媽已經把你們的婚禮都準備好了,只等你帶夏雪回來,就和亞迪他們一起結婚,所以一定要帶她回來,媽——」

  他默默接過母親為他準備的衣物。

  「媽知道媽可以叫你留下——」陳母老淚縱橫,「可是咱們陳家就你這一炷香火,總不能絕後,現在不讓你去,我怎麼對得起陳家的列祖列宗——」

  「媽!」陳彥噗通一聲跪在地,「我會回來的,我只是去把她帶回來,不會有事的,您千萬不要多心!」

  「媽知道——媽知道——」陳母蹲下來,摸摸兒子剛毅漂亮的面孔,記下他臉上所有的線條,深想將來再也沒有機會  「媽只是老了,你知道老人家就是這樣的,你別理媽這個老神經病。」

  陳彥用力擁抱自己的母親,「我一定會回來的!您放心,陳家絕對不會絕後的!」他輕拭母親的淚水,「怎麼今天突然過度神經質?不會有任何事的,您都還沒抱到孫子呢!」

  她緩緩哽咽地笑笑,扶著兒子站了起來,將自己常年掛在手上的佛珠拿了下來,戴在他的手上,「媽只是一時老神經了!來,媽好歹唸過幾年佛,佛祖會保佑你的。」

  他乖巧地戴好,知道這會使她放心,穿好衣服後吻了母親一下便走出門。

  陳母凝視兒子消失的背影,淚水怎麼也抑不住地流下來!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留得住兒子的人,留得住兒子的心嗎?

  現在不讓他去,將來會恨的會怨的還是自己的兒子,她可以不在乎兒子將來怎麼恨她、怎麼怨她,可是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終生郁胡寡歡?

  這一去還會不會回來就要看老天了!

  她面朝南方,虔誠地跪了下來,朝她所信仰的佛祖默默祈求,願用自己這一殘生換得那兩個孩子多活個幾年,願用自己的命換兒子媳婦的命!

  她多希望是自己多心!真的希望如此!

  *       *      *

  「怎麼?走啊!威爾,你該不是反悔了吧?」傑克用槍指著他,「銀行再過半個鐘頭就開門了,現在走的話,到那裡剛好開門。」

  威爾硬生生地嚥了口口水,覺得渾身都浸在冰水當中。「保險箱的鑰匙在那個女人的手上,銀行只認鑰匙不認人的,戶口裡的錢我不知道到底夠不夠。」

  傑克的聲音是一逕的陰柔,卻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意。「你是說,你騙我們傻傻的在這裡等了一個晚上?」

  「不!當然不是!那個女人答應了今天要來的,我們只要等到她來,你要多少錢都可以直接跟她要,她是唯一可以見到維奇的人。」

  「是嗎?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和昨天晚上一樣又是個謊言,嗯?」傑克對西恩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抽出一把藍波刀,輕輕地放在威爾的脖子上,「想個辦法讓我們信任你,要不然西恩多得是方法讓你生不如死。」

  威爾顫抖著微笑,「我——我發誓我說的是真的,要——要不然我們現在就到銀行裡去,把裡面所有的錢全都提出來,大——大概有一百多萬……」

  「我們不要一百多萬,我們要二百萬,不過既然你這麼沒有誠意……」

  「我有,我真的沒騙你們,她答應要來的,她答應過一定會出現,所以——」

  刀子往前推進了一寸,威爾殺豬似的尖叫起來,「不要殺我!求求你們,千萬不要殺我,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求求你!」

  「這麼膽小?嗯?」傑克輕笑,沾了他脖子上的一點血嘗了嘗,「真甜,你想必撈了不少油水吧?維奇待你不薄,嗯?」威爾臉色帶青,「只要你答應不殺我,我願意把我所有的全部給你!」

  「那又有多少呢?」

  「絕對不會比我肯給的多。」腳步聲自倉庫外嗒嗒地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輕笑著出現,「很沒耐心啊!」

  「她來了!你看我沒有騙你們,她來了!」威爾如獲救星的大叫,掙脫西恩的掌握,奔到聲音的來處。「艾絲,你來得正好,他們要二百萬,不然就要殺了我去找維奇,你快想想辦法!」

  「哦?」女子揚起二道柳眉,眼波流轉,看了看傑克又看看他,「你答應了嗎?」

  威爾大叫,「如果我不答應現在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女子遺憾地搖了搖頭,輕輕拍拍他的臉,「可憐的寶貝。」她朝傑克和西恩走去,「可是你答應了一樣要變成一具屍體的。」

  「什——」

  「殺了他,我給二百五十萬,而且帶你們見維奇。」她含笑地甜甜說道。

  威爾一愣,傑克面無表情地對西恩點點頭,他目露凶光朝他走去。

  「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我是維奇最信任的人,他會殺了你的!你不可以——」

  西恩已拔出另一把藍波刀,威爾驚恐地轉身奔跑;不久,幾聲慘絕人寰的叫聲淒厲的響了起來。

  傑克微笑地打量眼前清麗動人的東方女子,「你就是維奇的情婦?」

  她朝他甜甜地笑了笑,「沒錯。」

  「我們該稱呼你什麼?老大的女人?」

  「夏雪。」

  「很好,夏雪,我欣賞你的作風,或許我們可以做個商量……」

  *       *      *

  「十八號倉庫發生命案!」

  「十八號倉庫?那不是已經封鎖了?」亞迪蹙著眉,「死者是誰?」

  「認不出來,臉被刀子割得稀爛,全身都快成肉泥了!」

  「標準的西恩手法。」林磊噁心地喃道。

  「我們立刻去,聯絡上老江了嗎?」

  「還沒,他的通訊器好像關掉了。」

  「派個人到家裡去看看,繼續聯絡,另外注意夏雪的行蹤,找到之後立刻回報。」

  通訊器的那一端利落地應了聲是之後,結束了對話。潘亞迪微微蹙起眉,「我覺得不太對勁,老江從來沒有那麼長一段時間完全不與我們聯絡,可是這幾天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他的消息。」

  林磊想了一想,「老江這一陣子一直和賓在一起,或許賓會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那我們只能到十八號倉庫去找他了。」

  「夏雪呢?我要到什麼地方才能找到她?」陳彥有些不耐煩的問。

  亞迪轉頭看看仍在電腦前商討的吉兒和傑姆,「那得看傑姆他們要花多少時間了,你和我們一起到十八號倉庫去如何?我猜去那裡可以找到一點線索的。」

  「你一定知道他們總部的位置,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因為我不要你去送死。」

  陳彥厭惡地哼了一聲,「我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

  「而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就冒險。」她簡短地回答,走向門口。

  「亞迪!」

  「不必再說了,如果你寧可在街上亂逛我不反對,可是要我再告訴你任何事那是不可能的!」

  陳彥陰鬱地瞪視著她,「你明知道她的處境有多危險!」

  「我知道。」

  「那你——」

  「不要再說了,就算現在我們知道夏雪在什麼地方也沒有用,我們救不了她的。」林磊打斷他,「維奇手下有多少人我們不知道,但我們有什麼他卻很清楚,更不要說『狐狸『裡那雙窺視的眼睛了。你想白白去送死嗎?或者你想暴露夏雪的身份?」

  「身份?什麼身份?她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員,她根本——」

  「她是維奇的情婦。」亞迪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看到他眼底的震驚,心裡有股悲哀漸漸成型,「她在三年前接受過治療和訓練之後就接近維奇,在一年前成功的當上了他的情婦。」

  「不可能!她沒說,她——」

  「她什麼?」

  陳彥雙眼大睜,望著亞迪痛楚的神情,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一直以為他明白夏雪所受到的痛苦,他一直以為他知道夏雪真正的心情,他更一直相信自己可以為她遮風擋雨,除去一切的惡魔和傷害!

  他是多麼的愚蠢!

  多麼的自大及可笑!

  「天哪!」他痛楚地閉起了眼睛,雙掌摀住了自己的頭,「天哪!」

  「她在三年前接受了訓練,同意潛入維奇的身邊當內奸,那次邁阿密的行動本是由她所提供的情報而策劃的。」她平靜的聲音中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淒涼,「到舊金山來的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和計劃,這次她不打算讓維奇組織裡的任何一個人逃掉。賓和老江在許久以前便知道了這件事,他們一直沒說,為的就是保護她的安全。」

  陳彥沒有開口,沒有說話,僵直的背脊直挺挺的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所以,如果你改變主意不去找她,我不會介意的。」

  他緩緩抬起血紅色的眼,「你認為我是那種人?你認為我會在知道了這些之後棄她而去?你認為——」

  「我不認為什麼。」她轉過身去,抹掉眼眶中的淚水,「我只是希望你能確定自己在做什麼,有時候從來沒有過比得到之後再失去容易承受得多。」

  *       *       *

  傑姆沉吟著打量螢幕,「這個傢伙很奇怪,我們進入的系統似乎不是一般的系統。」

「可以確定的是,這不是一般的個人電腦或公司機關的商用電腦,這應該是某個研究機構或是某個政府機關的大型電腦。」吉兒皺皺她的二道眉毛,「它的防護功能十分強大,我們至少已經闖過了兩關,可是後面好像還有更多道鎖在等著我們,你確定我要一道一道打開它?」 

  「也許你有更好的建議?」

  「你猜出那個傢伙大概是誰了嗎?」

  他輕嘆口氣,望著亞迪他們的方向。「我猜我大概知道了。」

  「那麼我有個小小的建議不妨試試看。」

  *         *       *

  「你是那個叛徒?」夏雪冷冷地打量眼前高大傲慢的男子,「你來提供什麼?潘亞迪的命還是林磊的?」

  「我只和威爾或維奇談話。」

  她冷冷地笑了起來,「遺憾的是,威爾已經蒙主恩召了,而維奇,我必須遺憾的說,你還沒有資格見他。」

  「你是艾絲?我一直以為你是白種人。」

  「你有嚴重的種族歧視?」

  他傲慢地笑了笑,「不,我只是驚訝於你們東方女子的種類之少。」

  她冷然地微笑,「拿我和潘亞迪比較?想必你是極懷恨她嘍?我才該驚訝你們白種男人的善妒!」

  「或許。」

  夏雪有些不耐煩地打量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如果想見維奇,我可以告訴你,那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消息就告訴我,否則就走,我不想和你再耗下去!」

  「我也不想。」他瞄了瞄她身邊的男人,「如果我堅持只跟你一個人談呢?」

  她考慮了一下,對身旁的傑克甜美的笑了笑,「親愛的,你可以先離開一下嗎?我馬上就來。」

  傑克幾乎是不屑地盯著這個男人看了半晌,方才曖昧地拍拍她的手臂,「別讓我等太久。」

  等他走了出去,夏雪微眯起眼,「麥克,對吧?有什麼話要說?」

  麥克冷冷一笑,彷彿王牌在握地坐到倉庫中的一堆箱子上,「夏雪,你們中國人的命名方式十分奇怪。」

  「你知道?」眼神迅速化為利刃。

  「我不但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你和亞迪是宿敵,另外,你是內奸!」

  夏雪假意地笑了起來,笑意只足夠牽動她臉部的肌肉,「既然你知道這些,而且沒對威爾說,那麼我十分好奇你要什麼,你的忠心屬於誰?」

  「我的忠心只屬於我及能夠買動我的人。」

  「那麼恐怕我必須知道價碼,以及我所可以買到的是什麼。」

  「很簡單。」麥克微一聳肩,「我的價碼是維奇,你可以買到的是我的守口如瓶。」

  「十分有趣。」她輕笑,寒冰似的眼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死水,「我可以知道你見維奇的理由嗎?」

  「沒有必要。」

  「那麼我怎麼知道我不會被你出賣?」

  麥克再度聳聳肩,「事實會證明一切。」

  「我可能等不到事實就已經死了。」

  他大笑,「我所提供的是一項交易,無法附送保證書,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可以讓你走不出這個大門?那麼我就不必擔心我的身份會被洩露。」

  「你要如何向你的手下說明殺我的理由?」他輕鬆的問道。

  夏雪以森冷的微笑回答他,「殺一個叛徒不需要理由。」

  「你永遠不會知道你錯過了什麼。」

  「我通常不想知道太多事。」

  麥克仍是輕鬆的說:「我和你的目標一致,你想殺潘亞迪,而我對她也沒好感,我看不出你有任何殺我的理由,尤其在我能掌握『狐狸『的時候。」

  夏雪盯著他,「你似乎混淆了所有的角色,我既是個內奸,當然不需要另外一個內奸提供我任何消息。」

  「是嗎?那麼試試這一個如何?」他邪邪地笑了起來,「賓和老江都在我在手上,沒有了他們,誰來證明你的清白呢?你當然是抱了必死的決心才來的,可是你願意到死仍是維奇的情婦?」

  她眯起眼。他的企圖在哪裡?他到底是向著誰?想做什麼?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他的行為都沒有道理可言,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他似乎不屬於任何一方而有他自己的行為模式和方法,但那是什麼?

  他是虛張聲勢嗎?

  賓和老江是何等老練的人,真有可能落在他的手裡?

  「衡量完了嗎?你的決定?」

  「成交。」她輕笑著點頭,陰柔的笑容有著不容忽視的威脅意味,「但你最好能保證賓和老江都好好活著,而且真的在你的控制之下,否則……」

  麥克再度無所謂地聳聳肩,「那是我的事了,不是嗎?說個時間讓我和維奇見面吧!」

  「明天午夜十一點,我會帶你去見他。」

  *      *       *

  「查出身份了嗎?」亞迪蹙著眉望著地上那一塊血跡斑斑的白布,林磊正和警局的人交涉,賓也不在現場;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某種陰鬱的氣氛朝他們直逼而來。

  「應該是維奇的手下威爾,可能是起內訌或受到處分,事情大概是早上發生的。」

  早晨?

  那該是夏雪剛回來的時候,這是她企圖瓦解維奇的手段嗎?

  即使明知道她有多痛恨這群人,看到這樣殘忍的方法她仍忍不住皺眉,感覺一陣噁心!

  這是不對的!不管任何人,再壞的人都不該有這種下場!

  「亞迪,賓已經二天沒有到警局,警方的人也在找他。」

  林磊走了過來,看到她發青的臉色連忙扶住她,「怎麼啦?是傷口痛嗎?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她瞄一眼地上的屍體,閉上眼將前額靠在他的肩上,「太殘忍了!不管他有多麼的壞,這種死活對任何人來說都太殘酷了!」

  他輕嘆口氣,「這是他們的方式。」

  「但是,是夏雪——」她望一眼另邊面無表情的陳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明知道他——」

  「那就不要想它!」他輕斥,「你不覺得你該把這些事交給我,而你好好的休息嗎?你的身體還沒復原,我很擔心你。」

  亞迪退開一步搖搖頭,「生存者,這是你說的,我不打算在現在這個時候打退堂鼓。」

  「事情幾乎已經真相大白了,你沒必要這麼固執!」

  「我們討論的是現在還是將來?」她審慎地看著他,明白在愛情當中有許多的問題他們不曾討論過,不曾真正瞭解過對方的想法。

  四周的人已漸漸散去,世界上終於只剩下他們二人。

  林磊從沒想過自己對她的身份的看法,他是下意識的排斥她這一份工作嗎?

  他是不是無法忍受她和他一樣永遠在生與死之間向死神挑戰?或者他希望她的情況永遠保持在受傷之時的虛弱?好滿足他那虛榮的男性自尊?

  「我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放棄或脫離『狐狸』,這裡是我第二個家,我拒絕因為任何理由令我離開。」她冷靜的宣告,彷彿判了他的死刑!

  他感到一份強大的怒意升上心頭,「不管因為任何理由?那麼假如將來我們結了婚而你懷孕了呢?即使是如此,你也仍要騎著你的摩托車四處挖掘別人的秘密嗎?」

  「挖掘他人的秘密?這就是你對『狐狸』的感覺?」她咬牙切齒地低聲吼道。「既是如此,我們沒什麼好說下去了!」

  「亞迪!」他在她走開之前拉住了她,「你要講點道理!」

  「我是不講道理!如果你對這一點有什麼意見,我建議你儘早找個真正講道理的女人以取代我的地位!」她虛偽地做出甜美的笑臉,「因為我很可能還會更不講道理!」

  「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今天這麼無理取鬧?」他吼道。

  「我無理取鬧?」她回吼。「我們這些專門挖掘別人隱私的人當然有權無理取鬧!而你呢?我高貴、正直的警官大人,你又是什麼?一隻男性惡劣沙文主義的豬!」

  「我只是關心你,這不是一個女孩子該做的工作,你為什麼不肯稍讓步一下?」

  「生存者!那是你——」

  「忘掉我說的什麼該死的生存者!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告訴你那些廢話!」

  傷害正漸漸擴大當中,她知道,他也明白,但那股莫名的衝動卻使他們都說了他們不想說的話!

  她突然以平靜得可怕的聲音開口,「那你呢?你會為我放棄你的一切嗎?」

  「那不一樣。」 

  她悲哀地笑笑,「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回答,但我卻看不出這二者之間有什麼不同,你要求我稍微讓步,而你自己卻只會得寸進尺,毫不退讓。我不知道我們再說下去會有什麼意義。」

  「我沒有——」他的語氣嘎然而止,他沒有那種想法嗎?如果他真的認真想一想,或許他會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卑鄙不堪!

  他的確是在要求她放棄她的一切,而如果換成他自己,他卻無法同意這樣的看法!

  記得過去曾有人說過他們家三兄弟,包括了林捷,都是活在石器時代的男人,他曾經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因為他是那麼的文明,那麼的

  那麼的在乎,而現在他才發現,在內心深處,他的確是那樣一個人!

  望著他,從他的眼裡,她得到了答案,知道再說下去真的只會更加深彼此的傷害!

  「亞迪……」

  她只是微微苦笑搖頭,「太快了!或許我們彼此都需要冷靜一下。」

  林磊無言地鬆開手,看著她默默的走開。

  是太快了?

  或是人們真的是因為不瞭解而相愛,因瞭解而分開?

  他沒有答案,但他並不想要答案,他只知道,不能讓她就此從自己的生命之中消失!

  不論那要付出什麼代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10:12

第十章

  「給我一個理由!」他不能置信地望著他低喃。

  他只是沉默地望向別處,而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忿怒、絕望地大聲咆哮。

  「看在老天的份上!給我一個理由!你至少欠我這麼多!」

  「很多事不需要理由,也沒有理由可言。」

  「我不相信!你是最不可能這麼做的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來!老天,我不能相信!」他吼道。

  「可是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不是嗎?而且我已經做了,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他淡然地回答。

  「你期望我相信這些鬼話?」

  他定定地望著他,「我從未期望過你什麼樣,我從未對任何人在過期望,這是你犯的最大的錯誤,你總是太一廂情願,可是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要求付出就必有回報,尤其我並不曾要求過你任何一件事。」

  「就這樣?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他不能置信地低喃,然後三秒鐘之後猛然爆發一陣狂怒!「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你到這個時候就只會跟我說這些狗屁話!你利用我,糟蹋你自己,危害幾個孩子的命,然後你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對我說這些鬼話!你瘋了!」

  他好半晌怒視著他,接著是更加陰冷的聲音,「那你要我說什麼?乞求你的原諒?如果我從不認為我做錯什麼,我為什麼要你的原諒?就算我真的錯了,你又有什麼資格要我向你認錯?人各有志,你為什麼不能相信這就是我要的?為什麼一定要有個你能滿意的答案?你幾歲了?為什麼還天真得像個白癡!」

  「我是個白癡!但至少我值得信任!」

  「我從未要求你們的信任!」

  兩個人相互怒吼,半晌,只是充滿怒意地瞪視著彼此,企圖借由殺人似的目光使對方屈服!

  可惜他們誰也沒有成功。

  或許是因為過於瞭解,也或許是因為

  因為感情過於深厚

  「為什麼?賓。」

  *           *            *

  「賓?」

  潘亞迪睜大雙眼,不能置信地看著他;傑姆幾乎是痛心地點點頭。

  這並不容易,要承認一個他們如此敬愛的老人竟是這一切最終的根源,那需要很大的勇氣的!「電腦不會說謊,它追蹤到的人是賓,進入的是三藩市警局的系統——這解釋了一切!」

  「可是為什麼?」她輕喊,痛楚地閉了閉眼,那麼多的背叛!那麼多的不瞭解!

  賓和老江一樣,她幾乎將他視為她的另一個父親!

  人的世界永遠不會透明,可是她以為至少有些人、有些事是可以肯定的,可以相信的!

  這是天真?

  如果人什麼都不相信,什麼都不愛、不去碰觸,那麼人是否會世故些、會快樂些?

  傑姆沉默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該不該去瞭解他的動機。世界並不完美,可是人需要一點偽裝和夢想才可以活得好,太真實的東西通常很醜陋。」

  「太真實的東西通常很醜陋……」她傷心地重複,抬起頭看著他,「傑姆,我們還能相信什麼?正義真的永遠站在真理的這一方嗎?」她淒涼地自嘲,「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像超人一樣,在知道誰是壞人之後立刻去捕殺他?然後世界就會被我們所拯救?」

  傑姆無言地低下頭,第一次,他無法再以他的邏輯解釋這一切!

  一直在一旁沉默著的吉兒突然輕輕拍拍她的肩,純真的雙眼寫著體貼的溫柔。「沒有人可以拯救世界和任何人的,那麼重的擔子誰也扛不起,可是至少你可以阻止自己傷心,阻止別人繼續傷害你。」

  「已經造成的傷害又該如何?明知道不能任由他去又該如何?我可以裝做不知道?裝做沒看見?」

  「所以才要停止。」

  「如果換成你?」

  吉兒咬著唇輕輕搖頭,「我不會有勇氣傷害我所喜歡的人和我所愛的人,可是也正因如此,我永遠不能變成你,當個堅強的人是很辛苦的一件事,而你正是那樣的一個人。」

  所以她永遠不能停止鞭策自己,因為世界要她堅強?所以她不能懦弱!這值得她開心嗎?

  許多時候多麼希望有副寬闊的肩膀為她承擔這一切,可是  為什麼當林磊提供他的肩膀時,她卻又會為了自己的獨立而奮戰?

  「亞迪。老江還在他的手裡。」

  啊!是的!

  還有老江,那個待她如己出的再生之父!

  「現在所有的人都只等你的指示行事,你要快點決定。」傑姆苦笑,「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別忘了世界還是一樣在運轉。」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失控,她有太多的責任、太多的事要做,她沒有時間悲傷,她現在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召回『狐狸』所有區域的領導人,通知林磊聯絡警局的人,劃出賓居所附近的地圖,隨時準備撤出這裡。」她冷靜的做出判斷,迅速下令。「麥克呢?身為副手,他倒是很少出現,我要他立刻來見我。」

  傑姆一頓,眼神閃爍著猶豫。

  「怎麼?」

  他輕嘆口氣,「麥克的情形不對,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和做什麼,但我確定他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我們的行動最好暫時對他保密。」

  她面無表情地凝視遠方的某一點,深沉的眼光寫著的是太濃的悲傷!「那就照你的話去做,我會把小慶帶下來,有任何的情況你們就立刻撤離這裡。」

  「亞迪……」

她淡淡對他一笑,「不必擔心我,我只是對這一切有些厭倦,不過我不會在這時候出意外的。」

  傑姆和吉兒交換了憂心的一眼,或許這就是他們最擔心的!

  最堅強的東西通常也最易碎,而在她剛強的外表下有著的是早已不堪一擊的心!

  *        *        *

  陳彥悄悄潛進了十三號倉庫;據碼頭上的人說,這個倉庫是不祥的,即使已經廢棄了那麼久,裡面總還會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他並不意外這個,廢棄的倉庫,奇怪的事情和深夜的人影都只說明了一件事:倉庫裡有人。如果他夠聰明,他很輕易就可以知道這裡面有些什麼!

  或許夏雪就在裡面。

  知道夏雪的多重身份,知道她是維奇的情婦,知道她利用了自己,在知道了這麼多後,說他不在乎,那麼他必是說謊!

  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對這種事情視若無睹,他當然也不例外,他不但在乎,而且極度心痛!

  他的理智告訴他,夏雪是對的,他們之間不會有未來,他應該掉頭就走,免得將來贊成更大的傷害,幸福已離他們太遙遠,而且似乎越來越遠。

  但他的感情卻自有其意識的不斷奔向她,不斷鞭策著他繼續找下去。

  或許將來他會後悔他現在沒有掉頭而去,但至少現在  這一刻,他正在做他認為正確的,比他的生命還重要的事情!

  下午,當他看到亞迪和林磊之間的爭執,他終於明白夏雪的心情;有時候人連一點卑微的希望都無法得到;那些傻氣的事,在情人眼中看來不得了的吵架,那麼的平凡,卻也那麼的遙遠!

  他曾經以為除了亞迪,他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他也曾經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可以讓他為她而死的女人,但夏雪辦到了!

  曾有人說為對方而死並不值得慶賀,能為對方而活才是真愛;那麼,他現在最渴望的,是自己、也是夏雪為了彼此而活著!

  不管是否幸福。

  倉庫內一片黑暗,四處屯積的木箱和紙箱看來只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陰影,一股淡淡的腐敗味傳來,使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他那乾淨、純潔的夏雪是在這種地方生存的嗎?

  原以為自己是生活在黑暗裡面的人,現在才知道他畢竟還是有點陽光的。

  有些人注定了不被上帝所眷顧,而夏雪正是其中之一!

  男人低聲交談的聲音傳來,不遠處似乎有盞小小的燈光,他躡步走向微弱的燈光處,藏身在一堆木箱之中。

  「我聽到那個女人和那個男人說的話,她根本不是維奇的人,她——她欺——欺騙了——  我——我們!」

  另一個似乎低聲說了什麼,第一個男人又口吃起來。聽說西恩是個很容易口吃的人,那麼另外一個人必是陰冷的傑克了。

  「不——不好——我不——不喜歡這個——這個想法——」

  「你不想替瑪麗報仇?不想殺陳彥?」

  「不——不是——」

  「那你就聽我的。」傑克不耐煩地截斷他。「今晚他們要去看維奇,那個女人已經答應了要帶我們一起去,見到維奇之後我會拆穿她的小陰謀……」他陰冷地笑了起來,「然後殺掉他們二個,這裡的所有都是我們的了!」

  陳彥悚然一驚,夏雪怎麼會把這二個殺人不見血的魔王擺在自己的身邊?他們口中的男人又是誰?

  亞迪曾說過「狐狸」之內有背叛者,是那個男人嗎?

  他們又草草交換了幾句話,他一時分心竟沒有聽清楚;好半晌,等散去之後,他悄悄潛了出來,傑克走進一扇小木門中,他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夏雪!寶貝……」傑克曖昧的聲音有令人作嘔的感覺!

  他克制著一腳踢開木門衝進去的衝動,在門的四周尋找另一個出口。

  「維奇真的同意見我們了嗎?」

  夏雪甜蜜得令人渴望的聲音傳來,「那是當然,今晚你們就可以見到他了,我猜他會喜歡你的,其實只要我喜歡的,他就一定會喜歡。」

  「包括你的情夫?」

  夏雪格格地笑,熱血沖上他的腦袋。他隱身在木門旁的陰影之中等待機會,耳朵卻不由自主的傾聽木門內傳出的聲音。

  不一會兒,傑克一臉得意地走了出來,木門再度被關上,等到他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外後,陳彥走到木門前試試門鎖

  「誰?」

  「是我,你最好趕快找開門,否則——」

  話聲未落,夏雪已猛然拉開門,迅速將他扯了進來。

  「這麼性急,嗯?」他咬牙切齒地用力摟住她,一個懲罰性的吻不留情地落在她的唇了!

  夏雪沒有反抗,她心甘情願地臣服在他之下,直到他反而被她的柔情所虜獲!

  「你不該來的。」她在他放開她時,靠在他的肩上不穩定地說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渴望地輕撫她的肩,她的長發。

  「可是我好高興你來了……」她微微顫抖,哽咽地說。

  「跟我走,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了!」他粗嘎地說道。「我不准你再這樣下去!」

  夏雪抬頭,輕輕退離他的懷抱。「不,我不能,過了今晚一切就結束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陳彥捉住她的肩,低聲咆哮,「你還要糟蹋你自己多久?傑克和西恩早已知道你的身份了,你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我不能讓你留下來等死!」

  「不會的!他們需要我帶他們去見維奇,在那之前我是不會有事的!」

  「那在那之後呢?」

  她靜靜地望著他的眼,好半晌,嘴唇只是無聲地抖動,彷彿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陳彥溫柔地撫著她的唇,不假思索地開口說:「你知道,我是個很注重承諾的人嗎?我說過我們這輩子要在一起的,我不能違背自己的諾言!」

  「我——說不定你又在騙我  」她企圖開個玩笑,淚水卻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落在他粗糙的手上,彷彿滾燙的熱水,在在的燒痛了他的心!

  「我看起來像是會說謊的人嗎?」

  她哽咽地微笑,「像極了!」

  「跟我走,我會證明給你看。」

  「你不在乎?」

  「如果我說我真的不在乎你會相信我嗎?」

  夏雪垂下眼搖搖頭,「我不信。」

  「所以你才要跟我走,讓我們看看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好不好?不要拒絕我!」他柔情的眸子追尋著她,渴望自她的臉上找到一點轉化的跡象。

  她幾乎就要點頭;望著這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  只除了帶給他痛苦。「如果我們連現在都不能肯定,那麼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祈求將來。」她悲傷地低語。「其實明知道世界不會因我而改變,但我是那麼想試試看,即使明知道結果  可是我怎能忍受自己會使你痛苦的想法?我又怎能忍受將來你的眼光轉為憎恨?」

  陳彥想用力搖醒她,想對她大吼大叫,但他什麼都沒做,他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我不知道你居然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我更不知道你居然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就將我們之間判了死刑,判了你自己死刑!」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你可以不跟我走,因為我會留下來。」

  「你不可以!」她驚呼,「西恩會殺了你的。」

  「是你不讓我有選擇的機會的。」

  夏雪不知道該為他這一份深情感到開心?還是難過?如果他不走,一旦被發現必是死路一條,而如果她跟他走,她會終身遺憾,畢竟她已離它如此之近,只是那一小步

  「夏雪?」傑克在門外叫道。

  來不及了!

  她臉色大變,這間房間是密閉式的,她根本沒有退路,不能讓他為她而出任何意外!「快來!」她四下找尋,空蕩蕩的房間裡甚至連張床都沒有,只有一張長沙發,而他高大得使那張沙髮根本起不了作用!她倉皇得幾乎要哭泣——

  陳彥示意她回話,自己則背貼著牆站在門後,準備等他一進來便給他致命的一擊

  「你到底怎麼了?」傑克在門外不耐煩的敲著,「難道還有什麼秘密不能讓我知道嗎?」

  她以驚人的速度將頭髮打亂,領口的扣子撥開二顆,裝出撩人的姿態將門打開,「我的秘密當然不能告訴你。」她沙啞誘人地低喃,將門外的傑克拉了進來,立刻投入他的懷抱中,「一個女人是不能太透明的……」

  傑克微微一笑,反手將門踢上,立刻抱著她轉個圈;正好面對手中已握著槍的陳彥,「的確是有趣的秘密。」他微笑著感到懷中的女人一僵,「開槍啊!讓她前後都穿兩個血洞,想到這麼美的女人沾上血真是令人興奮!」

  陳彥僵直地望著眼前陰冷而笑的男人,持槍的手緩緩放下,「你很厲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打從你偷聽我和西恩的談話開始。我賣了一些時間讓你們敘敘舊,或許你覺得時間太短?」滅音手槍悶聲一響,陳彥悶哼一聲倒向牆壁,子彈筆直地貫穿他的右肩!

  夏雪尖叫起來,奮力掙扎,「不要!」

  他冷笑著將她的衣物扯下腰際,「輕點,寶貝,否則他可能看到一些他並不想看到的鏡頭。」

  陳彥低聲咀咒,完全無視於傷口正汩汩湧出鮮血,「你敢!」

  「我這輩子還沒做什麼不敢的事情。」傑克踢踢門,「不過我已經答應西恩,將你交給他,他會很樂意給你一個畢生難忘的經歷的!」

  她驚恐地睜大雙眼。

  西恩的殘暴她已自威爾的死法上見過,如果他落到他的手裡  「求求你,不要這樣做!我求你,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她驚恐地懇求,甚至忘了他粗暴的手正在她的身上四處遊走!

  傑克輕笑著聳聳肩,西恩已滿面殺機地走了進來,「恐怕來不及了,叛徒寶貝。」

  *      *        *

  林磊陰鬱地望著亞迪鎮定地將情況說明,有條不紊的交代一切事宜,分配工作及位置。

  剛開始,也是在這間小小的房間內,他佩服她的氣勢驚人,更加欣賞她睿智而且冷靜鎮定的態度,但在這一刻裡,在她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的時刻裡,他幾乎要開始憎恨起她的鎮定和平靜!

  不能不想,不能不思考,許多時候他並不明白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心態,但在現在,他會該死的接受她的一切,只要她肯讓她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三秒鐘!

  「就這樣,警方會全力配合我們,最高的原則是救出老江和夏雪,能不傷人就不要傷人,但在必要的時候以保護自己為優先。」

  室內一陣死寂的平靜,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將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麼。

  「九點整各自就位,管好自己的手下不許衝動,傑姆會用新的聯絡密碼通知你們正確的行動方式和時間。」

  「狐狸」的成員們點點頭,迅速起身,開始著手布下她所交待的天羅地網。

  潘亞迪深吸了口氣,從來不知道要做下這些決定得花多少時間和精力!而現在她覺得好累、好疲倦,一種渴望倒下的情緒無情的侵犯著她!

  「亞迪?」

  她停下腳步,望著他的眼,事實上她多想將自尊放在一邊,撲到他的懷裡痛哭一場,發洩過多的壓力!在愛情與獨立的尊嚴之間,她到底要選擇什麼?

  「我可以和你談一談嗎?」

  他的禮貌使她心生警覺,他終於下了決心,終於有了最終的答案了嗎?「可以。」她強迫自己保持平靜的表情。「但我們並沒有多少時間,你知道的。」

  林磊點點頭,為她的冷靜所挫,「我要說的話不會花太長的時間的。」

  她站在他的面前,眼睛望向別處,深恐自己的雙眼會洩露出她不安的神色。

  而他卻沒有給她逃開的機會,林磊輕輕捧住她的小臉,再一次驚異於她的嬌弱,他的手可以完全將她的臉包住,恣意憐愛。

  在如此纖柔的外表下,她為何能有那樣一顆強悍固執的心?彷彿才初次見面似的,他細細地打理著她。

  亞迪有一張稱不上絕美,卻絕對吸引人,富有個性的臉,細緻的骨架和黃種人特有的柔美膚色,一雙永遠有著憂鬱的眼和英氣逼人的劍眉

  看起來多麼極端的組合!不是一般精緻的陶瓷娃娃,也不是干練的女強人,她身上有股孩子的純真,卻又有股絕不容忽視  生存的強韌!

  他所愛的女人是不同的!

  無法被列入任何規範的她,脆弱易感的心思和強悍不畏強權的意志力,是剛硬和柔軟的綜合體

  「你要告訴我什麼?」她在他的凝視下微微顫抖,努力以最平靜的聲音問道。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有多美?多特別?而我又有多愛你?」

  眼淚立刻沖上她的眼眸,威脅著將要奔流而出,「沒有。」

  林磊用拇指輕輕劃過她不施脂粉的嫩頰,「那麼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我或許是個該死的沙豬,但我愛你,好愛好愛你,不管你將會如何,不管你是否能夠忍受我的沙文主義,我都不會放你走,我們會一直嘗試、努力,直到我們找到平衡點為止。」

  她用力吸吸鼻子,但淚水仍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我越來越愛哭了!都是你不對,你把我弄哭了!」

  他憐惜地輕拭她的淚水,「是我不好,我是個世界級的惡魔,你要如何懲罰我,我都會接受的。」

  亞迪抹去眼中迷濛的淚,再度睜開眼,世界忽然變得光亮起來,她沙啞地看著他微笑,努力用最正常的聲音,用最嚴肅的口吻開口,「你可不可以閉上嘴吻我?」

  「這是最令人渴望的懲罰。」他溫柔地將她擁進懷裡,低下頭,「記得告訴我如何才能常常得到這種懲罰……」

  *         *         *

  牆上古老的鐘擺動著,滴滴嗒嗒的聲音在平時具有安撫人心的作用,但現在,在一片死寂之中,它顯得淒厲得恐怖!

  每次的聲響都代表著距離結局越來越近,生命越來越短暫。

  賓習慣性地摸摸自己的二道鬍子,注視著被綁在椅背上的老友,眼神裡有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痛苦。

  老江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遠方的某一點。三天來,他試過所有的方法,卻沒有任何一種方法足以使他回心轉意,現在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老江,不要恨我。」他突然開口。

  「很難。」

  賓微微苦笑,「我知道。」

  「既然我已經快走到終點了,你何不大方一點,將事實的真相告訴我?」

  他沉默半晌,抽著他心愛的雪茄  這是老送的,他從來不會忘記他喜歡什麼和需要什麼!

  「我不知道,真的!我接到命令,知道夏雪潛入了維奇的組織裡,那時我唯一所想的是,我是否就要待在這個充滿罪惡、黑暗的城市一輩子?很奇怪的聯想,可是我是真的那樣想。」他深吸了一口氣,凝視牆上的鐘,「沒有家人,面對的永遠是一票又一票血腥的罪犯,令我作嘔!我從來不想當警察的,我感到無比的疲憊和憎恨,所有的青春都在這個地方消失,而我卻覺得不值得,我的生命沒有意義!所以我決定做些什麼,而夏雪正是我一個很好的機會。」

  他微微苦笑,注視正凝神傾聽,眼中寫著憐憫的老友,「其實剛開始,我並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今天這種地步的,甚至在當時,我也只不過是想愚弄這個世界一次,完全不造成傷害的愚弄它一次!可是真正的維奇不久就死了,他的死使我陷入困境,我不知道我要停止我的小玩笑,還是繼續下去,而夏雪是那麼的憤世嫉俗,不顧一切地想要報復;所以我安排了一個假的維奇,一個沒有人見過,甚至根本不存在的維奇,操縱整個販毒組織!」

  賓的眼中發出孩子似的、狂熱急切的光芒!「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那是不同的!我這一生都在聽命於人,我這一生都不曾真正擁有或掌握過什麼,可是活在維奇的角色裡,我永遠有花不完的錢,永遠可以隨時控制別人的生死!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我真正的活著!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的活著!」

  「所以你讓事情完全失控?所以你要拿那麼多人的生命來當賭注?所以你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老江難以置信、悲哀的低喃,「權力、金錢、生與死的遊戲?」

  「夏雪一直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她被她自己的仇恨所矇蔽;當真正的維奇死後,她一直聽命於我,而我選擇了讓她自由,我覺得自己是個主宰,可以安排所有人的生死,但我並非有意如此!」他衝到老江的面前,眼中的光芒令震憾!「你不明白嗎?我並非有意如此,我只是要抗議,反對這種制度,除此之外,我還是我,我並沒有改變!」

  「是嗎?」他木然的望著他,「那麼是我瞎了?盲了?我所認識、信任的賓真正存在過嗎?或者在你被權力所矇蔽的那一剎那間他就已經死了?」

  「老江!你不明白  」

  「我的確不明白,我不知道你接下來還要做什麼?事情已經無法收拾了,你會捨棄你的權力?你能割捨這一份罪惡,再回到賓的角色裡,無愧地面對所有的人嗎?你能嗎?」老江悲哀地仰望著他,「我多希望你能!」

  賓沉默地看著他,許久許久才吐出一口長氣,乾澀地笑了起來,「不!我不能,遊戲已經結束了,今晚維奇的真面目就要公諸於世,我會選擇我該選擇的。」

  老江悚然一驚,「可是你還有機會的!只要立刻將一切停止下來,去自首——不!甚至你不去自首我也不會再追究什麼,你只要提早退休,結束這一切,你還可以——」

  「來不及了。」賓起身,面無表情的說:「你知道亞迪最愛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她總是說  走過的路永遠無法回頭。」

  「賓!不要做傻事!」

  「這不是傻事!」他突然咆哮,「對我來說,這是我唯一能真正感到自己真正活著的事!這是我唯一有過的,你懂不懂?這是唯一的!」

  老江愕然,默然地閉上唇不再開口,眼神寫著無盡的悲哀!

  世上有太多的誘因,權力和金錢正是最吸引人的一部分,而賓選擇了他所要的;他不能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他永遠不會再清醒,就像已經病入膏肓的人,想要再次活過來得需要有奇蹟,可是——

  奇蹟永遠只是奇蹟,它是個希望,一個遙不可及的希望!

  賓再次看看時鐘,已經十一點了,他眨眨眼,驚覺生命流逝之快!

  他繞到老江背後,解開手銬,拍拍他的肩,「再見,老朋友。」

  「你要放我走?」

  賓笑了,好像他說了一句很好笑的話似的,「我當然要放你去,留著你已經沒有用處了,傑姆早在昨天就已經破解了密碼進入電腦之中,『狐狸『的人現在必定已經等在門口了,留著你只不過是因為我無聊,而你是世界上唯一不會讓我感到無聊的人。」

  老江活動一下痠疼的筋骨,仍抱著一絲希望,「和我一起出去?」

  「不!我說過了不,況且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你是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人,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會想念你的。」賓背對著他。

  他無言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已明白瞭解了他話裡的意義,「我瞭解,你也是我這一生當中認識最好的朋友。」他轉身走向門口。

  「老江?」

  他滿懷希望的回頭,渴望由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悔意。

  「你知道嗎?至少我做對了一件事,你的女兒和我那從未有過的兒子林磊因為這件事而在一起了,不是嗎?」賓的眼裡有絲落寞。「我真的很高興他們可以在一起,能夠相愛總是好的。」

  「中國人的婚禮通常需要媒人,我很希望你能來……」老江的聲音微微哽咽,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你絕對不知道我有多麼希望你能來……」

  賓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手中的雪茄也已燃燒到了盡頭,痛楚自指尖傳來,他無言地將煙捺熄。

  他也許是錯了,但至少舊金山的幫派都消除了,不是嗎?威爾也死了,維奇更是很快就會消失。

  他是個警察,正因為他一直是個剛正不阿的警察,所以對世界充滿了無力感,他要當個操縱命運的人,絕不願被命運所操縱,他做到了不是嗎?

  他這一生不算白來了!

  至少他已完成他想要完成的!

  *          *         *

  她泣不成聲,拉緊早已破碎不堪的衣服瑟縮在他的身邊哭泣著;他還活著嗎?

  有任何人能在西恩那樣殘暴的對待之下還能活著嗎?

  她為什麼要回來?

  她為什麼不相信上天也會有憐憫她的時候!

  「別哭——」他的聲音細若游絲,完全毀壞的面孔是一片血肉模糊,「不要再哭了……」

  「求你別死!我求你,我們還有將來,你說過,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說謊!你不可以再騙我了!」她泣不成聲地叫著,淚水刺痛她血紅的雙眼,心早已碎成粉末!

  陳彥勉強微笑,卻不知道自己的笑臉看來多麼淒楚!「不會的  我還不會死……」

  「很快就會了。」傑克冷冷開口,將夏雪拉了起來,無視於她的掙扎。「等見到維奇,你就可以走了,我猜他不會高興再看你第二眼。」

  他閉上眼,感覺氣力正一點一滴的流失,夏雪的尖叫在他的模糊的意識裡緊緊地揪著他不成型的心

  「帶我們去見維奇!」

  夏雪拚命咬住唇才不會開口詛咒他,加速陳彥的死亡,她心灰意冷地點點頭。

  「有——有人來——來了——」西恩指指倉庫的門口,「是——昨——昨天那個——個小子——」

  麥克走了進來,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我和你們一起去,絕不會礙你們的事,讓我去對大家都有好處,有我在,『狐狸『的人不敢輕舉妄動。」他開門見山的對傑克說道。彷彿他一直都在這裡看著這一切。

  「都是一群叛徒。」傑克不屑地看了他二眼,「最好你有你自己說的功用,否則他會是你的榜樣。」

  麥克面無表情地聳肩,「我們何不現在就走?省得節外生枝。」

  西恩將拿得到的財物全裝在一個箱子裡,「都——都好——好了——」

  「那我們就走吧!」傑克陰冷地笑笑,指指麥克,「那個男人交給你,帶他一起去見維奇。」

  「我——我要殺——殺了他——」西恩結結巴巴地抗議,臉上顯現出濃烈的殺意,「替——替我的妻——妻子——報——」

  「我知道,反正都是要死,不如讓維奇看看我們的手段,或許這樣我們可以少說幾句話。」

  麥克面無表情的將地上已失去知覺的陳彥背上肩膀,朝外面走去。

  「走啊!」傑克扯著她的長發,在她的臉上重重地捏了一把,「不想看你的愛人是怎麼死的嗎?」

  「我希望你下地獄去!」

  他大笑,「很多人都這麼希望,不過他們總是比我先死!」

  *       *          *

  午夜十二點。

  一片死寂中,偶爾傳來的汽車聲音都會令人驚跳起來,幾條野狗在寒夜裡哀嚎著尋求溫暖的慰藉,聲音顯得無比的淒楚蒼涼!

  他們守在賓公寓的外面。一個鐘頭前,老江自公寓中平安無事的走了出來,卻一直到現在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的心情他們可以理解,面對至交的背叛,那種心痛已非言語可以形容!

  亞迪無言地將他送到他們守在附近的車上,知道他不會想要看到最終的結局。

  然後他們就一直守候著,原本只要救老江,他們的任務便告終結,但不知是何人傳回來的消息,證實了今夜夏雪將會帶傑克和西恩來見維奇,所以他們正等待,等待一個誰也無法預知的句點出現!

  一輛全黑的豪華轎車緩緩駛進車道,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不一會兒,車上走下三男一女  其中一個男人的肩上還扛著個人。

  「天哪!是麥克……」她不能置信地搖搖頭。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麼瘋狂?

  「麥克身上背的男人是陳彥。」一名前方的成員自通訊器中傳回更令人震驚的消息,「好像傷得很重  地上有很多血……」

  林磊緊緊摟住亞迪,她驚恐的大眼裡寫滿了絕望。「我們一定會救他的,一定會,放心……」

  她深吸口氣,顫抖地掠掠頭髮,打開通訊器,「放他們進去,不要阻攔。夏雪和陳彥在他們的手裡,千萬不能冒險。」

  四男一女毫無所覺地走進公寓裡。

  潘亞迪立刻起身。

  「亞迪——」

  「不要阻止我,求你!」

  林磊沉默地拉住她的手,「我們一起去,但你要答應我永遠不要以自己的生命冒險!」

  她點點頭,召集了二名最得力的助手,和林磊迅速地潛進了公寓之中。

  「賓?」

  「想不到吧?」他嘿嘿而笑,「我真的完全愚弄了你們不是嗎?」

  夏雪悲憤地低喊一聲,「為什麼?」

  那一聲為什麼,是她對他的控訴!

  為上天待她的不公!

  為這個世界的醜惡!

  他只是輕笑,「沒有為什麼,你都把他們帶來了,很好。」

  傑克和西恩被突如其來的變化震得好半晌不知如何反應!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維奇」居然會是舊金山警界的老大!

  麥克面無表情地將肩上的陳彥放在沙發上,夏雪立刻飛奔過去,啜泣聲傳來。

  「麥克,我一直不知道你會背叛,不過既然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可以告訴我你要的是什麼嗎?」賓悠閒地抽著雪茄,彷彿只是一般的閒談。

  「出賣亞迪的人是你?」

  賓微微一愣,「的確是我讓夏雪去做的,只不過我沒想到她會做得那麼徹底而已,我滿喜歡那棟房子的。你不也偷了不少傑姆的資料給威爾嗎?要想得到什麼,總免不了要有點犧牲。」

  麥克的眼中放出冷冽的光芒,「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討厭警察?因為警界中有太多像你這樣的敗類,草菅人命!」

  「可以說重點嗎?」他笑吟吟的說。

  「我來殺維奇。」

  「為什麼?」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證明我比林磊更強,讓亞迪後悔她沒有選擇我。」

  賓啞然失笑,有趣地打量他,「你出賣所有『狐狸』的人,為的是殺我,而殺我的目的卻是為了討好潘亞迪?麥克,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方法實在十分少見,這才叫不擇手段,你令人意外!」

  傑克和西恩在他們談話中已悄悄一前一後包圍住賓,掏出了武器。

  他閒適地彈了彈菸灰,指指牆上的鐘,「看到沒有?上面的炸藥足以將這棟公寓夷為平地,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很可能同歸於盡。」

  他們一僵,視線不約而同移向那座古老的鐘——

  賓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手槍,槍聲乍然響起,傑克雙眼大睜,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已倒向地面!

  「我向來不喜歡像你這種響尾蛇。」他的視線轉向愕然的西恩,「你呢?喜歡怎麼個死法?」

  西恩立刻將手中的武器放下,「我——我——」

  「願意聽我的指揮?」

  他直點頭。

  賓滿意的轉向仍是面無表情的麥克,「現在你打算怎麼辦?還是想殺我?或是你想離開這裡?我會看在老江的面子上放你走的,你知道的。」

  麥克還沒來得及開口,夏雪已尖叫一聲,淒厲的聲音直傳天際!

  他們站在樓梯上,聽到那一聲槍響,心裡猛然抽動!

  是誰開的槍?

  是誰死於槍下?

  亞迪的雙手不斷顫抖,臉色發青,「如果是陳彥怎麼辦?如果夏雪……」

  「亞迪!」他搖晃著她,「亞迪!不會的!」

  她望著他,他的聲音不穩,彷彿也知道,在心裡清楚的知道,不管裡面任何人出意外,情勢都會超出他們的控制,如果是他們所愛的人——

  「門反鎖了,所有的窗戶也都打不開!」

  怎麼辦?

  她有勇氣冒著驚動他們的危險嗎?會不會弄急了他們反而使情況更糟?

  「亞迪——」

  「通知外面的人喊話。」

  「狐狸」之中的一人立刻打開通訊器

  接著是夏雪淒厲的尖叫

  「撞開門!」

  「你殺了他!」她淒厲的指揮,血紅的雙眼噴出瘋狂憎恨的火花!「你們殺了他!」

  了無生氣的陳彥筆直地躺在她的面前,大睜的雙眼裡仍有著太多的遺憾,太多的來不及!

  最後一絲暖意自他的指尖褪去。

  一切都來不及了!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她淒涼的問,美麗的臉上寫著絕望,徹底的絕望!「為什麼?」

  自他們進房裡之後,第一次他的臉上出現一點人性,「對不起,我沒想到過——」

  西恩在那一瞬間抽出他慣用的藍波刀衝了上去,麥克為時已晚的開了槍——

  賓痛楚的喊叫和西恩瘋狂的怒吼在房內迴蕩——

  「開門!」亞迪在門外死命叫著,大門傳來一聲又一聲的重擊聲。

  西恩腹部的血像泉水般的湧了出來,他不能相信似的望著自己滿手的血,然後暴吼起來!

  賓在他撲向麥克的一剎那挺身擋在麥克的面前,鋒利的刀鋒筆直的刺入了他的後背。

  「賓!」

  麥克大吼,舉起的槍枝被撞掉在地面上,槍聲又是一響!

  西恩回過頭,夏雪的手中拿著傑克遺落的槍,一次、二次、三次,直到槍中的子彈完全用盡。

  門在這時被猛力撞開來,門外的人目瞪口呆的望著充滿了血跡的房間。

  「你終究還是食言了!」她輕輕闔上他的眼,顫抖的輕吻他冰冷的唇,「你答應過我不再騙我的!為什麼還是丟下我一個人?你好傻、好壞!為什麼還要來……」她的聲音全碎了,只有沙啞的低語聲,彷彿怕驚動他似的,「你這麼愛說謊,叫我怎麼辦?你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又騙我……」

  「夏雪——」亞迪滿面淚痕的來到她的面前,「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們——」她泣不成聲。

  她綻開一朵微笑,淒美得令人不忍目睹。「你那時說有些地方夏天是永遠不會有雪的  我期待在盛夏裡下場大雪是奢求,我這一生都太奢求了,對不對?」

  「不要再說了!」她哭道。

  「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歡你?如果我們早點認識,我們會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的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出現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

  潘掩面痛哭,這不是她要的結局!

  這不是她想看到的終點!

  不是這樣的!

  夏雪的手在地在上一陣摸索,對著陳彥冰冷的屍體喃喃自語,「不要走太遠啊!要不然我會追不上你的——」

  「夏雪,不——」

  她終於拿起手槍,「希望我們下輩子可以做對很好、很好的朋友,我這一生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然後就是槍聲。

  潘亞迪痛楚地叫了起來,那槍聲在她的腦海中不斷迴響——

  迴響——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2-2-14 00:10:30

尾聲

  「您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她擁抱著在幾天之前迅速消瘦的老婦,熱淚忍不住傾洩而出,「我一定會常回台灣去看您的!」

  陳母強笑著拍拍她的肩,「放心,乾媽還很強壯!不必替我擔心,嗯?更何況我還有小慶呢!」

  潘亞迪點點頭,轉身蹲了下來,小男孩雙肩不住顫抖,卻堅強的站著不掉半滴淚水。「小慶,答應乾媽一定要好好照顧奶奶,知不知道?」

  「我知道。」小慶微微哽咽,卻仍清楚地回答。

  機場的廣播台傳來請旅客登機的聲音,二名「狐狸」的人員已提起行李等待。

  「乾媽……」

  老婦只是搖搖頭,「媽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有小慶陪著我,我不會——不會太難過的——」

  她最後一次擁抱這個堅強的婦人,淚水已在臉上縱橫。「您保重!」

  她點點頭,牽著男孩的小手走進了登機門,男孩頻頻回首,而陳母卻再也不曾回頭!

  *        *         *

  她躺在離機場不遠的山坡上,望著漸漸消失,終於只剩下一個小黑點,然後完全飛離視線的飛機;傷痛仍在腦海中不曾褪去!

  陳彥死了,夏雪也死了,賓在送醫急救之後不久也宣告死亡,而麥克則被逐出「狐狸」,不發一語的遠走天涯。

  這就是結局了!在所有錯綜複雜之後,留下的只有無盡的傷痛和遺憾!

  將小慶交給陳母是她所想得到的最好的安排,陳母堅拒任何幫助,獨自解散「華人幫」,決心離開美國,飛回她在台灣的老家,而且不肯讓她陪同,或許任何和陳彥之死扯得上關係的人她都會拒絕。

畢竟,有什麼比得上老年喪子,頓失依靠來得更令人傷心?所以她將小慶交給她,或許這對他們二人都是最好的安排。

  想想才幾天前,她還歡天喜地的想替他們辦一場盛大的婚禮,而現在卻只能辦一場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喪禮!

  奇異的是,乾媽並沒有因此面承受不住打擊,她所表現出來的堅強令人心碎……

  一切都變了,就在這短短的幾天之內。驚濤駭浪之後留下的一絲餘波只在人的心裡蕩出一片陌生、死寂的空虛。

  接近一個星期的時間沒見到林磊;她的理由是為了陪伴乾媽,及處理陳彥和夏雪的後事,但在心裡,她知道她是刻意在躲著他。

  還會一樣嗎?

  他們之間還會一樣嗎?

  她不知道!她變得懦弱,竟不敢去面對答案——

  「小姐,這裡的草坪是不准進來的。」

  她驚跳起來,林磊憔悴地站在她的面前,唇角有一絲笑意,「我將以破壞公物的罪名逮捕你,如果你不同意,就觸犯了公共權利,所以你有權保持沉默——」

  「你真的要我保持沉默?」

  他微微苦笑,「只要你說的話是我痛恨聽到的就是真的。」

  亞迪果真不再開口,坐了下來仰望夜空。

  林磊坐在她的旁邊,傷痛地垂下眼,「你真的不打算再見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把我封殺?」

  半晌,她委屈地咕噥,「我怎麼知道你痛恨聽到什麼?」

  林磊眨眨眼,感激狂喜得幾乎發狂!「你不生氣?你不是打算——」

  她輕笑,仰躺在草地上。

  他溫柔地俯視她。「為什麼不讓我見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她輕嘆一聲,「因為我害怕。」

  亞迪凝視他的眼,「我們之間真的沒有改變嗎?在經過這麼多事之後,世界上的一切都變了,我們之間會沒有改變嗎?」

  「當然是變了。」他柔聲回答,「我變得更加需要你,更加珍愛你。」他停了一停,接下去說道,「你知道麥克在離開之前來找過我嗎?」

  她迷惑地搖搖頭。

  「他說他對他自己所做的一切並不感到後悔,如果可以擁有你,他會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代價,他愛你,儘管方法不對,可是他真的愛你。」

  她只是沉默,深邃的眸中有一絲遺憾。

  麥克是個很好的男人,只是——

  「他還威脅我,如果我沒有好好待你,他會再回來,不擇任何手段奪回你。」

  「因為你是個膽小鬼,所以你又來找我?」她微笑地說道。

  林磊佯裝生氣地輕拍她的臉,「因為我知道你這個小魔鬼如果沒人看著你,你一定又會惹出許多麻煩來,為了不替世界製造動亂,所以我又回來了。」

  「我愛你。」她突然開口。

  他輕笑,內心激動得差點不能自已。「我知道,你從來都不說,可是我真的知道。」

  「自大狂——」

  「沙文主義的豬。」

  她含淚微笑,起身投進他的懷裡,「我愛你!我好希望夏雪還活著,他們那麼相愛……」

  林磊緊緊地擁抱她,感到自己眼前的濕潤——

  「看!」

  他抬頭,她正指著草叢中一閃一閃的亮光,「螢火蟲!」

  他有些迷惑,亞迪含淚笑著說:「有雪的!夏季裡還會飄雪的!每一隻螢火蟲都是盛夏裡最美麗的雪花!」

  啊!盛夏之雪!

  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你相信嗎?

  許多說來傻氣,說來好笑的冥想、浪漫,都使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

  如果下次當你看到那一隻隻在夏夜飛舞的小雪花,請不要忘記——

  那是上天賜予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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