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琉色 -【我的嬌妻好狐狸】《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2:49     標題: 琉色 -【我的嬌妻好狐狸】《全文完》

琉色 - 我的嬌妻好狐狸

錯,這個侯爺夫人她是當、定、了!
因為她曾對月發誓此生只跳舞給夫婿看,
哪知他會剛好瞧見她舞花弄梅的樣子,
那他只好負責娶她嘍!
不料洞房花燭夜他竟讓新房大演空城計,
還要她乖乖待在樓閣裏當空氣?!
哼!他愈不想看到她,她愈是要黏上去,
就在她努力為夫妻倆感情增溫時,
顧忌爹爹勢力的太後硬跑來亂,
竟想來招借刀殺人取她小命,
好加在夫君神勇救了她,
他們的感情也因此三級跳,
沒想到眼線小妾愛吃醋,
非要跟她搶親愛的夫君來抱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4:07

  第一章
  
  燕闕王朝,承風元年。
  
  京城中,提起甄漠這個名字,那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位高權重的甄漠甄相國,自先帝在位期間便是朝中重臣,如今先帝因病去世,由剛滿十二歲的小皇帝繼位,甄漠受升任命輔政大臣,更是權傾朝野,成為群臣之首。
  
  傍晚時分,夕陽光輝灑落一地。
  
  相國府位子京城的東南角,一座座高閣飛簷、一處處金碧輝煌,無不顯示出傲人的尊榮與華貴。正門牌匾上由先帝御筆親書的「相國府」三字,更是令人豔羨到極點的榮寵。
  
  相國府的後園則是花樹繁茂、綠草如茵。
  
  幾個衣飾華麗的孩童正在草地上嬉鬧追逐,不時有笑鬧聲傳出,後面跟著數名侍女,不停的上前呼喊勸阻。
  
  看模樣,這幾個孩子必定是相國府的少爺、小姐了。
  
  其中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年紀最大,只是斯斯文文地站在一邊,並不加入遊戲。她是相國府的五小姐甄月嬈,一身湘紗碧羅裙,襯得她皮膚雪白、眉目姣好。
  
  看著奔跑嬉戲中的三個弟妹,甄月嬈抿起的薄唇透出一絲不屑,與一般女孩的天真神情全然不同。她平日受到娘親的嚴格教導,處處講究行止禮儀,一心要成為相國府最高貴嫻淑的千金。所以像追逐嬉鬧那種不雅的事,她自然不會去做。
  
  「咦?」正看得無聊,她目光一轉,忽見花叢後有個小小人影晃過,立時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給我滾出來!」
  
  喊聲裡雖然還帶著些許童音,但卻甚是高亢威嚴。
  
  一旁花枝拂動,果然慢慢走出來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小女孩,身形非常瘦弱,穿的是件淡青布衫,很簡單也很樸素。
  
  「小賤人!你好大的膽子,誰許你到這園子裡來的!」甄月嬈眉頭一皺,臉上現出鄙夷神色,把白嫩的手指頭往小女孩額上戳去。
  
  小女孩只是低頭站著,墨黑如絲緞般的長髮披洩下來,遮住了大半臉頰,愈加顯得卑微可憐。
  
  甄月嬈見她不動,臉上厭惡的神色更重,道:「小賤人!看到你便害我想起你娘親那張鬼臉!不想挨打的話,就快點給我滾回去!」
  
  這時那幾個嬉鬧中的孩子也圍了過來,對著小女孩一同叫囂起來。
  
  其中一個小男孩更是伸掌往她的肩上推去,罵道:「小賤人!我娘說賤人生的孩子便是小賤人!你這樣低賤,怎麼可以與我們一同站在這園子裡!」
  
  這一回,小女孩不再沉默,瘦弱的肩膀輕輕一動,稚嫩的嗓音響起,「你胡說,我……我娘不是賤人!」
  
  她的語音柔弱,但語調卻很堅定。
  
  別人罵她不打緊,但是罵娘親就不行!
  
  「好啊!你這個小賤人竟然還敢回嘴!」男孩一怒之下,猛的抬起右腳便往小女孩身上踢去。
  
  低哼一聲,小女孩薄弱的身子頓時歪倒在地上。
  
  「哈哈,骯髒的小賤人就該和爛泥滾在一起,五姊你說對不對?」男孩高興得意的仰起臉,向甄月嬈望去。
  
  甄月嬈點點頭,驕橫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六弟說得不錯,賤人原本就是爛泥,正好被我們踩在腳下。」
  
  「呵呵,我踩爛泥!」
  
  「踩啊踩啊!」
  
  聽到甄月嬈的話語,三個孩子頓時滿臉嘻笑,紛紛伸腳往小女孩身上踹去。華美精緻的衣襬下,一隻隻腳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小女孩單薄的腰背上。
  
  那數名侍女見狀,卻只是遙遙站在園邊旁觀,沒有一個上前制止,似乎小女孩的身份極是低賤,可隨意打罵。
  
  小女孩蜷縮著身子,像隻小動物一樣伏在地上,衣衫、頭髮漸漸變得凌亂骯髒,沾滿了泥土與草葉。可奇怪的是,她竟然倔強得很,硬是不肯哭泣哀求。
  
  「喂,快給我哭啊!哭了本少爺就放過你!」相國府六少爺一邊踹一邊叫,滿臉的興奮和期待。
  
  「是啊小賤人,你為什麼不哭呢?為什麼不去跟你那個醜鬼娘親告狀呢?」甄月嬈並不上前踢打,只站在旁邊觀看,唯有殷紅菱唇邊勾起的一絲惡意微笑,昭示著她心底的快意。
  
  甄漠位列相國,自然妻妾眾多,連帶子女也多得很。除了已經各自婚嫁的三女兩子,相國府裡尚餘四個女孩、一個男孩。自小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甄月嬈當然很懂得什麼是爭寵,什麼是落井下石。而欺負一個沒有辦法反抗的小賤人,正好可以讓她暢快發洩。
  
  歡呼叫囂聲中,孩子們的踢打不停,小女孩越蜷越緊,一張小臉已經貼伏到地上了,而滿頭墨黑長髮則糾纏在草葉間,狼狽無比。
  
  「你們在做什麼?」冰冷的話語,忽地從孩子們背後響起。
  
  「父親!」甄月嬈一驚,馬上轉身,恭敬優雅的福身施禮。
  
  「父……父親……」三個正在拳打腳踢的孩子也連忙收手,氣喘吁吁的轉過身行禮。
  
  站在幾個孩子面前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身形瘦削、面目冷肅,一襲暗藍色的華貴朝服,令他周身散發出一種濃重的權威感。他,就是當朝相國--甄漠。
  
  他的視線自孩童們身上掠過,冷冷地投向那伏在地上的小女孩。
  
  「怎麼回事?」他皺了皺眉,淡淡發問。
  
  即使如此,他並沒向小女孩走近,更沒有上前拉起她的意思,相反的,眼底尚有些隱隱的厭惡。
  
  甄月嬈在旁抿了抿唇,並不出聲。
  
  那三個孩子卻開始有些不安起來,紛紛把目光往小女孩身上投去。
  
  「父親,哥哥姊姊們方才是和夜子鬧著玩呢。」細細柔柔的嗓音傳來,甄夜子緩慢的站起身來,向甄漠行了個禮。
  
  這個任人欺辱、打罵的小女孩,竟然也是甄漠的女兒,堂堂相國府的小姐之一!
  
  墨黑長髮隨著她的站立流散到了背後,露出一張雪白容顏,她的雙眸漆黑如夜色,雙唇嬌紅如落櫻。
  
  沒想到一直不肯抬頭、未曾哭叫求饒的她,竟然有一張美麗出塵的臉孔。而且,這張小臉此刻還在努力的微笑。就算是滿身塵土、滿頭草葉也掩不去的嬌柔笑容,正對著甄漠徐徐綻開,天真又甜美。
  
  他看著她,眼底深處忽的激起一陣暗潮洶湧。
  
  為什麼?竟會這樣相似!
  
  這笑容……就像多年前初見「她」的那刻,一模一樣。
  
  甄漠慢慢走近夜子,目光緊緊的盯著她,可是那陰鷙深沉的眼神,卻彷彿是穿透夜子,投到了遙遠的地方。
  
  面對這樣冷厲的眼神,夜子似乎有些害怕,輕輕咬住唇,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起來。
  
  「你叫夜子?」他緩緩開口,眼底翻騰的眸光,以一縷深思取代。
  
  「是的,父親。夜子出生時正值深夜,漫天星月無光,是以娘親為孩兒取名為夜子。」點點頭,她輕聲回答,說完又朝著甄漠天真一笑。
  
  她好像一點也不介意,為什麼爹爹會到今日才正眼看自己,也不介意為什麼他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名。
  
  「唔。」盯著她又看了半晌,他忽然道:「如果讓你過再沒任何人敢欺負你的日子,你願不願意?」
  
  「夜子願意!」雙眼一亮,夜子的小臉上流露出期待神色。
  
  從小到大,她都和娘親住在相國府的角落裡,吃冷飯、穿舊衣,府裡任何一個奴僕都可以隨意打罵她,要是能夠不再被人欺負,她當然非常願意。
  
  「那便要好好聽我的吩咐,有半點差錯,我是不會饒過你的!」天下絕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像甄漠這樣的人,自然更不會對個沒用的廢物多看一眼。
  
  「夜子明白,夜子以後會乖乖聽父親的話。」為了娘親,也為了自己,她一定不能再讓人欺負。
  
  「好,從今日起,你便叫甄夜,立刻搬到鳳園居住。」說完,甄漠轉身便走,不再多看她一眼。
  
  在場所有的人聞言立刻都變了臉色,顯得驚詫至極。
  
  因為甄漠這句話除了是對夜子說,也是對整個相國府說。
  
  鳳園,是離他住的寢園最近的一個園子,也是相國府裡最華麗、最精緻的一個園子。自從多年前甄老夫人過世後就一直空置,無人居住。可是今日,他竟然把鳳園賜給了夜子!
  
  這意味著,從今日開始,夜子的身份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辱、踢打的小賤人,而是相國府裡最最尊貴、最最重要的九小姐。
  
  夜子笑得一臉開心,看著甄漠漸漸走遠的背影,朝他彎腰施禮,大聲道:「夜兒遵命,謝過父親!」
  
  可是相對子夜子的笑顏,一旁甄月嬈的面色卻越來越沉,另外三個孩子的臉上也是又驚又懼。
  
  為什麼父親會突然之間對這小賤人這麼好?
  
  沒有人能夠猜透。

  ※※※※※※※※※
  
  暮色降臨,夜子在相府小侍女亭藍、亭碧的隨行下,來靜園與娘親道別。甄漠只讓夜子住進鳳園,並沒讓她娘親也入住,所以從今晚開始,夜子就不能再與娘親住一起。
  
  靜園位子相國府最偏僻、最冷清的一角,平日很少有人涉足,靜園的花木比別處零落許多,靜園的晚風也比別處幽冷許多。
  
  夜子的娘親是甄漠的第八房夫人,也是最不得寵的那一個。
  
  屋內油燈搖曳,照亮薄紗窗下纖瘦的女子。
  
  一襲簡素青衣,一條薄紗蒙面,八夫人斜斜倚坐在酸枝木椅上,透出幾分莫名的孤寂與倦色。沒有華麗衣釵、沒有奴婢服侍,相國府的八夫人便是在這樣一座冷寂小園裡度日,悄無聲息。
  
  「娘,從今日開始,夜子便是甄府的九小姐,要離開這裡住進鳳園了。」她站到娘親身前,輕輕開口。
  
  八夫人回望她,兩隻露在面紗外的眸子一動也不動,沒有焦點,靜如死水無波。
  
  夜子的娘親,原來早已失了魂,一如活死人。
  
  抬頭望著娘親,她的小臉上流露出一股極濃重的悲哀,濃重得絕不應該是一個七歲的孩童所會擁有的情緒。
  
  上前兩步,她握住娘親的手,輕聲道:「娘,您放心吧,夜子到鳳園後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絕不讓娘親擔心失望。」
  
  她小小的手掌與娘親纖長蒼白的手指交纏在一起,用力握緊。
  
  八夫人似是感覺到了手心那一點溫暖,凝滯的眸子居然轉了一轉。那轉動雖然緩慢,可是微微蕩漾的眼波,已流露出驚人的美麗來。
  
  八夫人若不癡傻,恐怕也是天下少見的絕色佳人。
  
  夜子見狀頓時一臉歡喜,湊近她身邊道:「娘親放心吧,夜子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己,也知道以後該怎麼做,娘親要相信夜子哦!」
  
  八夫人茫茫然望著她,只是無意識的抬起手,往自己身前輕輕拂去,似乎是怪夜子擋了她的視線,要將夜子推開。
  
  蒼白纖手緩慢移動,推開了夜子,也在不經意間拂落了自己的面紗。
  
  「呀!」站在夜子身後的侍女亭藍呆呆地瞪著八夫人,頓時張口驚呼。
  
  另一個侍女亭碧平時雖較大膽些,但也已經嚇得面色發白。
  
  因為八夫人的臉……不!那還能算是臉嗎?
  
  刀痕交錯、肌肉翻卷!
  
  鮮紅雜亂的疤痕在油燈下泛出猙獰的亮光,好似將整張臉都割裂了開來,自雙目以下,再無一處完好。
  
  身姿窈窕的八夫人……竟有一張比惡鬼更可怖的臉!
  
  油燈明滅不定,更增幾分慘烈。
  
  夜子一咬唇,猛然回頭往亭藍看去,一瞬間,漆黑長髮下的眸子泛出幽幽黯光,宛如千年琉璃,冰澈到底。
  
  才剛滿七歲的小女孩,沉下臉時居然也攝人得很。
  
  「對……對不起,九小姐……」亭藍不由得身上一冷,連忙垂下頭去不敢再看。
  
  「請九小姐恕罪,亭藍她不是故意的!」亭碧連忙開口,為亭藍開脫求饒。
  
  「哼!她若是故意的,我便讓爹爹罰她!」夜子又瞪了亭藍一眼,才轉過頭去。
  
  「娘親是擔心夜子離開靜園後,會忘了娘親嗎?放心吧,夜子一定會把娘親記在心底,一刻也不忘!娘親的樣子,夜子不會忘;娘親從前說過的每一句話,夜子也不會忘。」把視線定在八夫人臉上,她抬起小手往那交錯的傷痕上細細撫去,低低呢喃。
  
  半晌後,她才拾起地上的紗巾,仔仔細細地覆住八夫人面容,然後轉身往屋外走去。
  
  亭藍、亭碧趕緊跟在她身後,快步往外走。
  
  這樣詭異的靜園、這樣可怖的八夫人,如果可以的話,她們今生今世再也不想靠近了。
  
  ※※※※※※※※※
  
  春去冬來,六年後。
  
  相國府內,亭台樓宇皆為白雪覆蓋,一派寒冬景致。
  
  夜子靜靜坐在鳳園側廳,任身後兩名侍女將自己的一頭墨黑長髮挽成雙鬟,簪上珠玉花飾。
  
  菱花鏡中,十三歲的稚齡少女已展現出驚人的美麗。一身緋紅色的繡花絲裙,更襯得她膚白如雪、目似點漆。
  
  「九小姐真美啊!」丫鬟亭藍將幾朵貅玉珠璣簪入夜子的發間,忍不住感嘆稱讚。
  
  「那還用說嗎!九小姐若不美,太後又怎會宣小姐入宮賞梅?」亭碧為夜子梳理著披散下來的幾縷長髮,笑得十分驕傲。
  
  在這相國府中,主子的臉面也就是奴才的臉面。
  
  甄夜是相國府的九小姐,也是入住鳳圍、最尊貴的一位小姐,做為夜子的貼身侍女,她們自然很是風光。
  
  在凰園中服侍夜子整整六年,兩個侍女幾乎已經忘記了當年夜子被欺辱的情景,也忘記了靜園中夜子的母親,有一張如何可怖的臉。
  
  現在的她們只知道,夜子就要跟隨相國大人入宮了。
  
  太後相邀觀雪賞梅,那是何等榮耀又風雅的事呵!
  
  夜子眨眨大眼,把紼紅衣帶輕輕繞入指問,嬌聲道:「你們莫要胡說,太後宣的並不只有我一人,月嬈姊姊也要去呢。」
  
  亭藍輕哼一聲,撇唇道:「五小姐雖然也不錯,但又怎及得上小姐您嬌美無雙?我看太後喜歡的必定會是小姐呢!」
  
  「不錯不錯,小姐穿上這身紅衣便像那九天仙子下凡,照奴婢看來,非但太後會喜歡,皇上也一定會喜歡的。」亭碧瞧著鏡中的夜子,滿臉喜色。
  
  夜子抿起唇,垂首不語。
  
  連相國府中的兩個小小侍女,也懂得太後宣甄家女兒入宮並非只為了賞梅那麼簡單。
  
  自古以來,帝王迎娶權臣之女為妃,是鞏固政權的慣用方式,並不稀奇。何況當今皇帝尚年少,因此攏絡甄漠這個朝庭棟樑就顯得更加重要。
  
  只是,她才剛滿十三歲,便要入宮去任人挑選了嗎?
  
  鳳園果然不怎麼好住,相國大人的女兒,也果然不怎麼好當。
  
  梳妝完畢,穿過九曲回廊,夜子走入了前廳。
  
  五小姐甄月嬈早已梳妝完畢在那裡候著,看著一身嬌紅的夜子走近,她臉上揚起一抹笑意,心頭卻在滴血。
  
  從六年前起,甄府最尊貴的小姐便不再是她,而是夜子!
  
  從六年前起,甄府最美麗的小姐也不再是她,成了夜子!
  
  「呵,太後相邀,九妹居然敢這樣遲緩,難道是不想去了嗎?」睨了夜子一眼,甄月嬈豔麗的紅唇牽起,眼底現出幾絲鄙夷。
  
  憑什麼連賤人所生的女兒都可以登堂入室?憑什麼這個小賤人竟可以和她一起去面見太後。
  
  夜子甜甜一笑,道:「姊姊,夜兒正是感動太後相邀,才花了好些心思梳妝呢!哪像五姊天生麗質,自然不用那麼費勁。」說著,一雙水靈大眼看著甄月蟯,臉上笑意純真。
  
  「九妹真是說笑了!這樣謙虛,是生怕別人不曉得九妹長相出眾嗎?」甄月嬈低哼一聲,把臉轉了開去。
  
  她雖然容貌姣好,但比起夜子的清麗模樣依然差上許多。為了不讓夜子搶走太多的風采,她今日更是花了許多心思在梳妝打扮上,一身杏黃掐花錦裳,再加上滿頭珠玉,著實華麗精緻得很。如今聽夜子說她天生麗質、不需打扮,便是再笨也聽得出其中的諷意了。
  
  夜子搖搖頭,待要開口,卻見甄漠自廳外走了進來,便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走進廳堂,甄漠打量了夜子一眼,嚴肅的眉目間流露出幾分滿意,點了點頭,道:「不錯,宮中講究富麗吉祥,便是要這樣紅豔才好。」
  
  但對旁邊的甄月嬈並沒看上一眼,只是轉過身,領著兩個女兒往廳外走去。
  
  天寒地凍,坐在錦轎中直行了半個多時辰,才下轎進入宮城。
  
  太後所居的端華宮位於東邊,宮中植滿梅樹,足有千株之多。
  
  夜子與甄月嬈跟隨在甄漠身後一路前行,縱是見慣繁華,此時也不由得微微驚嘆。
  
  在一片無邊無際、漫天漫地的銀妝素裹中,只有點點紅梅傲然盛綻,那若有似無的暗香漂浮在鼻端,讓人不禁深深陶醉在這梅香裡。
  
  而太後設宴相見的宮室便是在梅林深處。
  
  那原本是個寬闊的四角石亭,此時三面用錦幔圍起,只留一面對著廣闊梅林,亭角燃起數座火盆增溫,使雪天賞景之餘,亦不覺寒冷。
  
  亭中只見太後坐在正中央,身上裹著大毛錦袍,露出一張描繪精緻的臉孔來,而太後右手邊坐著繼位已經六年的少年皇帝,一身紋龍鑲金皇袍,絢爛得讓人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皇帝下首還坐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容俊逸絕倫,一襲白色錦袍映著亭外的飛雪,簡單中透出股高雅尊貴的氣息,周身氣韻竟比雪中寒梅還要清逸幾分。
  
  「臣甄漠,攜女甄月嬈、甄夜拜見太後、皇上。」一進入石亭,甄漠便依照君臣之禮俯身拜了下去。甄月嬈與甄夜跟在後頭,也隨著屈膝行禮。
  
  那白衣少年笑著站起,微微側身避開,饒有興致的打量甄漠身後的兩個女兒。
  
  「好了好了,都不必多禮啦,天寒地凍的,快些坐下喝酒吧。」太後抬手示意,風韻猶存的臉上滿是笑意,將眼底的精明略略掩去。
  
  「是啊,甄相國快快請起。地上涼,可千萬不要凍壞了。」皇帝跟著太後開口,對著甄漠微笑。
  
  「臣,謝過太後、皇上。」甄漠又俯了俯身,才依言站起。
  
  「甄大人坐著吧,烤火去去寒氣。」太後一邊說,一邊抬眼向甄漠身後望去,「那兩個孩子便是甄大人的千金嗎?生得可真是不錯呢!來,過來讓哀家仔細瞧瞧。」
  
  甄月嬈與夜子便盈盈上前數步,靜立不動。
  
  太後細細打量了半晌,把目光定在夜子臉上,笑道:「這兩個孩子都很好,不愧是相國府小姐。」說著拉過夜子的小手,道:「告訴哀家,你幾歲了?」
  
  「回稟太後,夜兒十三了。」夜子稍稍抬起眼,往太後臉上看去,一邊看,一邊綻顏而笑。
  
  太後連連點頭,贊道:「真是好相貌,年紀雖小卻已勝過宮中許多嬪妃。想當年哀家十四歲入宮時,還是青澀得緊呢。」
  
  「謝太後誇獎。」夜子乖巧的福了福身,「太後端麗無雙,夜兒長大後定要學太後一般。」
  
  太後頓時面露喜色,「好,好個討人喜歡的孩子。」然後放開了夜子的手,讓她與甄月嬈一同坐到甄漠身側。
  
  等眾人坐定後,便開始閒話家常。亭外白雪飄飄,亭內暖意融融,一派祥和景象。
  
  太後側眼看向皇帝,臉上笑意舒展。「皇上素來忙於政務,今日能有空來哀家這端華宮,可真是不容易!」
  
  皇帝連忙笑道:「這真是冤枉孩兒了,母後宮中的飛雪紅梅素來是京城一絕。今日兒臣還是因為母後邀請了相國,才能夠沾光呢!」
  
  太後連連搖頭輕嘆,「是嗎?平日哀家三催四請也不來,今日甄大人帶著女兒一入宮,你們便不請自來,當哀家是三歲小孩嗎?」
  
  「母後說笑了,兒臣怎敢。」皇帝微一躬身,雙眼卻悄悄往旁邊瞥了過去,打量著甄家二女。
  
  甄月嬈自進入石亭後,便不住的悄悄望著皇帝,這時猛然與他目光對上,不由得滿臉通紅,趕緊將頭低下。
  
  那白衣少年在旁看得有趣,輕輕一笑,道:「太後,我看皇上不是不敢,而是不好意思吧。」
  
  皇帝聞言時挑眉。「此話差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怎麼會不好意思!」他這句話說得甚急,倒有點像少年人賭氣的模樣。
  
  「是嗎?那此刻淑女近在眼前,臣便在此拭目以待了。」少年微一躬身,帶笑的目光從甄漠身邊瞥過,沒有去注意甄月嬈,而是與年紀較小的夜子對上。
  
  因為,他發現夜子正在看著他,一雙烏黑透亮的大眼睛如兩顆星子,朝他散發著純淨的光芒。
  
  「好,朕定不負安南侯所望!」他是皇帝,當然不會被個臣子看扁了去!
  
  皇帝話音剛落,坐於下首的甄漠卻是面色立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4:30

  第二章
  
  那容貌俊逸的白衣少年竟然是安南侯楚君瓏!
  
  他是太後的娘家子侄,與皇帝自小便情誼深厚。據說他三歲能文,五歲能詩,十五已有出將入相之才。他的父親征戰沙場、為國捐軀,所以他十二歲便繼承了侯府的爵位,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帝聖旨已下,數日之後他便要入朝為官!
  
  看楚君瓏與皇帝之間相處得既輕鬆又熟悉,這樣的一個人入朝為官,對子獨攬朝政已久的甄漠來說,會有什麼影響?甄漠投到楚君瓏身上的目光愈加深沉,彷彿是要將他的滿臉笑意看透了一般。
  
  甄漠身旁的夜子,也一直在看著楚君瓏,對子坐在上首的皇帝半點也沒有注意。在聽到「安南侯」這三個字時,她的眼睛變得更晶亮,還流露出一種專屬子少女才有的羞澀。
  
  那個安南侯的樣子,她很喜歡。他的眼睛,她也很喜歡!
  
  「天氣寒冷,你們也別光顧著說話,先喝些熱酒暖身吧。」笑看皇帝與楚君瓏唇槍舌戰,太後命宮人把小火爐上暖著的熱酒取來。
  
  酒水一入玉樽,頓時濃香四溢,果然更增亭中暖意。
  
  皇親重臣把酒言歡,三巡過後,楚君瓏忽的看向太後,執杯笑道:「太後,如此飛雪紅梅卻有酒無歌,真是遺憾哪!」
  
  太後聞言,徐徐笑道:「要琴歌助興還不容易嗎?」轉頭向甄漠說:「甄大人,哀家聽聞你曾聘請名師,教導府內小姐琴棋書畫,不知今日可否讓兩位小姐御前獻藝?」
  
  甄漠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馬上俯身道:「當然可以,只是小女技藝粗陋,只怕會令皇上、太後失望。」
  
  他身為朝廷重臣,卻要讓女兒當庭獻藝,心裡未免有些不快,但今天送女入宮原本就是為了讓皇帝挑選妃子,當然得表現一番了。
  
  轉向兩個女兒,甄漠略一思索道:「夜兒,你平日亦曾習過歌舞,就為皇上及太後獻唱一曲如何?」
  
  夜子正垂眼瞧著案上的青玉酒杯,聞言抬起頭微微一笑,嬌聲道:「父親,夜兒素來畏寒,大雪天更是不能歌舞,只怕要讓皇上與太後失望了。」
  
  她笑意盈盈,說出來的竟是婉拒之詞,這也等子是婉拒了入宮為妃。
  
  甄漠雖然有些訝異,但也沒生氣,只轉向甄月嬈道:「月兒,那便由你來吧。」
  
  「是,父親!」甄月嬈聞言,頓時大為驚喜,雙目忍不住向皇帝看去,臉上漾滿嬌媚笑意。
  
  在相國府中,甄漠專門延請了名師指點幾個女兒琴歌舞技,夜子雖年紀幼小卻聰慧絕倫,所學遠勝眾人,沒想到今日面聖,她竟輕易的放過了這個得君垂憐的絕好機會。
  
  只要夜子不獻藝,她甄月嬈自有信心一鳴驚人。
  
  石亭中,早有侍女取來了七弦古琴。
  
  甄月嬈對著古琴坐下,背後正是飛雪飄零、紅梅綻豔,琴歌未起,那番景象已甚是動人,待她纖纖十指撫上琴弦,清脆歌聲飄揚,更是增添不少情致。
  
  一曲終了,亭中頓時響起掌聲。
  
  太後輕輕擊掌,點頭笑讚,「甄小姐果真才藝過人,哀家喜歡得緊。」
  
  皇帝也跟著點頭,看著甄月嬈道:「不錯不錯,此曲清越動人、此歌纏綿悱惻,聽來煞是動人心弦。」他素來喜歡成熟一些的女子,與稚氣未脫的夜子比起來,嬌豔嫵媚的甄月嬈自然更加得他青睞。
  
  甄月嬈盈盈站起,對著太後與皇帝輕輕一福。「謝皇上與太後誇獎。」低頭臉紅間,嬌羞無限。
  
  太後瞥了眼皇帝,徐徐笑道:「既然如此,依哀家看不如便讓甄小姐入宮常伴皇上左右吧,也好讓皇上日日心情舒暢。」
  
  皇帝聞言,對甄月嬈說:「如此甚好,朕便冊封你為月妃,如何?」
  
  甄月嬈大喜過望,連忙跪地謝恩,一雙杏目中水氣盈盈,卻是只顧著看向皇帝,忘記了甄漠尚在一旁。
  
  看著剛剛成為皇妃的甄月嬈,甄漠臉上並無多少表情,甚至連半絲欣喜之情都沒有,有的,反而是種淡淡冷冽。
  
  ※※※※※※※※※
  
  入夜,太後盛情設宴,端華宮中光明如白晝。
  
  設宴的原因是慶賀甄家女兒入宮為妃,甄漠與夜子當然不能離去,必定得列席陪伴。
  
  太後興致甚高,把皇後及一些平日受寵的妃子都召了來,將寬敞的大廳裡頓時脂香粉膩、裙帶飄揚,熱鬧非凡。
  
  甄月嬈原本興奮的神色已經黯下許多,眼底甚至染上了幾絲幽怨。任世間哪個女子,看到自己的夫君身邊有許多美女環繞,都會生出幽怨的。
  
  但她只能咬牙忍耐,與那些嬪妃一同擺出最嬌媚、最高雅的姿態,去引得君王垂憐。
  
  遙望著一室喧囂,楚君瓏皺了皺眉,起身走了出去。廳中以火炭取暖,雖然溫熱,卻不比廳外清新爽朗。
  
  此時風雪已停,天上一輪明月照入雪地,映出潔淨光暈,比日間景致更添幾分幽雅。
  
  他慢慢走入梅林中,踏上那一地白雪。
  
  望著天上明月,他不由得搖頭嘆了口氣。依照聖旨,數日後他便要入朝為官,那麼從今往後,這種繁華官宴恐怕是少不了。
  
  輔佐政務、襄助君王,他真的能夠做到嗎?太後與皇上交予他的責任,似乎太過沉重了一些。
  
  只是,他一點也無法拒絕,所以只能捨棄清閒無憂的生活,入朝為官。
  
  正尋思間,梅林深處忽的傳來一縷清音,婉轉而悠揚,似乎是年少女子的歌聲。
  
  年年雪裡,常看梅花醉。
  
  挪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韻!
  
  他年海角天涯,蕭蕭暮月生華。
  
  看取晚來風勢,故應忍看梅花……
  
  歌聲嬌柔婉轉,清雅的曲調在梅林間繚繞,竟與暗香混在了一起。
  
  細細聆聽半晌,他忍不住踏著歌聲往前尋去。他素來喜歡音律歌舞,這梅林中的歌聲比先前石亭中甄月嬈的歌聲,不知要惑人多少倍,直令他心動神搖。
  
  有哪般女子,會在這端華宮的梅林裡大膽放歌呢?
  
  疏影清淺,歌聲愈來愈近,他不禁放輕了腳步,不一會兒,大片梅林之後,赫然現出了一道纖細身影。
  
  明月下,竟是個稚齡少女在邊歌邊舞,緋紅色的衣袖與衣襬隨著她的舞動而飄揚,受夜風一吹,天上地下,頓時魅紅無盡。
  
  少女束緊的腰身一旋,捲入無數梅香、無邊飛雪。年紀雖然小,但翩翩起舞的模樣,竟讓人忽略了她的稚弱、忘記了她的青澀。
  
  柔婉至極、嬌麗也至極!
  
  楚君瓏隱在梅樹後,不由看得怔住。人世間怎會有這樣美麗又魅惑的少女?彷彿是仙子降臨,不染塵埃。
  
  這一刻,端華宮中的點點梅花,彷彿便是為她而綻,就連清寒的晚風,也似乎溫柔了不少。
  
  不知道過了多久,曲調悠悠,少女的歌聲終子消散入梅林深處。
  
  裙衫垂落,少女靜靜立在一地卷落的紅梅之中。
  
  抬首看向天上明月,少女忽的咯咯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嬌聲道:「明月呵明月,你要為我鑒證,此生此世,甄夜的歌舞只獻予夫婿一人,便是當朝皇帝,也不能教甄夜破例。」
  
  這稚齡少女,正是受不了廳中喧鬧,躲進梅林的夜子。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三分天真三分傲氣,但語中含義卻實在驚人,在石亭中不肯當庭獻藝,竟不是身子不適,而因為是心中不願!若教他人得知,這可是欺君大罪。
  
  聽清她的話語後,楚君瓏只覺有趣,忍不住低低一笑,笑聲隨著晚風飄開,散向四方。
  
  夜子聽見笑聲卻是全身一顫,又大又亮的眸子一閃,猛然回頭便往梅林外奔去,姿態惶恐又急切。
  
  方才在月下所立誓言,可是能定她死罪的!
  
  可惜尚未奔出幾步,她纖細的身軀一晃,便重重跌在雪地上。
  
  「嗚……」身上吃痛,她忍不住低呼出聲。在她跌坐處,正是一段蒼老梅根橫置,絆住了她的去路。
  
  漫天月光忽黯,一道人影緩緩自梅林深處走出,站在她面前,把幽幽暗影投在她身上。
  
  「是……是你?」看清身前人影,夜子小臉上的惶恐忽然散開了一些,代之而起的是一抹羞澀紅暈。
  
  因為站在她身前這位清逸絕倫的少年,正是她在石亭中見到的安南侯楚君瓏。
  
  「不錯,正是我。」他略略俯身,饒富興味的瞧著地上的紅衣小女孩。
  
  在十七歲的楚君瓏眼中,十三歲的夜子雖然容貌嬌美、歌舞超群,但仍是個還未長大的小女孩。
  
  若不是小女孩,怎會來梅林中做這種對月立誓的幼稚舉動?若不是小女孩,白天在石亭中又怎會婉拒入宮為妃?甄漠送女入宮賞梅的意圖可是明顯得很呢!
  
  夜子咬一咬唇,顫聲道:「你……你方才聽到了什麼?」
  
  眼波流轉間,居然讓人有一股憐惜之感,彷彿讓她流淚,會是非常罪惡的一件事。
  
  楚君瓏皺了皺眉,故意拖長聲調,悠然道:「我聽到--方才有人犯了欺君之罪呢!」
  
  「不,你……你聽錯了!」她纖小的肩頭一動,便想站起身逃離,可惜被滑溜的積雪一絆,又重重的摔了下去。裙襬翻動,如一朵嬌花,再度綻放子夜色。
  
  他挑眉看了她一會兒,終子慢慢走上前,伸出手掌微笑道:「不必擔心,我不去向皇上告狀便是。」
  
  「嗯,那……謝謝你,安南侯。」夜子看著他的雙眼,再將視線轉向他的手掌,停頓了半晌後,終子輕輕握住。
  
  他微笑伸出的手掌,彷彿是白衣仙人的救贖,相信這世間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拒絕。
  
  而她,自然更不會。
  
  「你說的是真的吧?你不會騙我對不對?」眷戀著手心裡殘留的一絲溫熱,她低聲問。
  
  「真的,我一定不去向皇上告狀。」他笑了笑,「只是現在我已看到了你的歌與舞,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夜子所立誓言說唯有夫婿才能看她歌舞,而方才他顯然已經看到。
  
  抬起頭怔怔仰望楚君瓏,半晌後她才眨眨大眼,輕聲道:「安南侯,既然你已經看到了,那你……會娶我嗎?」
  
  娶她,帶她離開相國府,和他在一起……
  
  他聞言怔了怔,接著便輕笑搖頭。「抱歉,我沒興趣娶一個小女孩做妻子。」停了一停,又補充,「更何況我府內擅長歌舞的女子不少,也不差你一人。」
  
  這樣的話語對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來說,實在有些傷人。
  
  她面色黯然,非常失望的低下頭,輕聲說:「安南侯,你不願意娶我,那我終身不嫁便是。」
  
  為了一句月下誓言,她竟然決定不婚嫁,而且那語調、那神情,皆是認真無比!
  
  楚君瓏盯著她,眼裡的玩笑意味終子散去,淡淡道:「你要不要嫁人,輪得到自己做主嗎?」
  
  身為當朝相國的女兒,即便是婚嫁,也是一種責任與籌碼,一種被甄漠用來拉攏權貴、鞏固權勢的籌碼。
  
  而他,將要入朝為官的安南候楚君瓏,並不想被甄漠拉攏。
  
  夜子幽幽一笑,抬頭道:「安南侯,甄夜所立誓言絕不會破,哪怕是捨去性命也不在乎。」
  
  這一刻,她的表情既堅定又倔強,彷彿嫁入安南候府,已成了她今生唯一的歸宿。
  
  看著她異常認真的小臉,他心頭不由微微煩燥。「破不破誓,皆與本侯無關!你要終身不嫁,也是你自己的事!」說完一拂衣袖,逕自往梅林外走了出去。
  
  夜子立在月下,望著他頎長背影微微笑開,輕聲道:「安南侯,等著吧!夜子喜歡你,也選中了你,所以夜子一定會嫁給你!」
  
  那笑容嬌柔到了極點,也倔強到了極點。
  
  可惜,梅林靜寂,無人得見。
  
  ※※※※※※※※※
  
  跟隨甄漠回到相國府,已是深夜。
  
  廳堂中,甄漠遣散了一群僕婢,與夜子相對而立。
  
  「為何不願在御前獻藝?是不想入宮嗎?」他靜靜望著夜子,等待解釋。她畏不畏寒,他自然清楚得很,所以在石亭中時,就知道她是故意推拒。
  
  「父親,月嬈姊姊不是已經被封為月妃了嗎?相信她一定可以受到皇上寵愛,那麼夜兒獻不獻藝、入不入宮,又有什麼關係?」她甜甜的笑著,明亮的大眼天真又清澈。
  
  「哼,連皇妃都不想當?那你還想做什麼!」他挑一挑眉,冷冷質問。他養她、教她,還讓她入住鳳園,可不是把她當菩薩供著的!
  
  「爹爹,夜兒不想當皇妃,夜兒只想……只想嫁入安南侯府。」她咬了咬唇,輕聲回答。
  
  「嫁入安南侯府?為什麼?」甄漠身上的冷意忽然散去了一些,好像她的回答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因為皇上有五姊看著就足夠了,夜兒進不進宮並沒多大關係。可是那安南侯才是更要緊的吧?如果讓夜兒看著他,父親豈不是能放心一些?」她觀察甄漠的臉色,小心的試探。
  
  他盯著她半晌後,終子點一點頭,道:「你說得不錯,盯著安南侯的確比看著皇上更要緊些。」
  
  夜兒是他花費六年工夫培養出來的,總算看懂了他的臉色,也總算沒讓他失望。
  
  他這些年位高權重,已漸漸招來皇族忌憚。今日入宮前,他原本是要讓夜兒伴在那小皇帝身邊,奪得寵信,好教他的權位長長久久,可是自石亭中看到安南侯開始,他的決定就變了。
  
  而她卻不知怎的歪打正著,選擇了安南侯,正合了他的心意。
  
  「父親,您會讓夜兒嫁入安南侯府的,對不對?」十三歲的夜子瞧著甄漠,甜甜笑開。
  
  「嗯。」他若有所思的點頭。
  
  廳外,寒風忽盛,卷起飛雪無數。
  
  ※※※※※※※※※
  
  三年後,相國府靜園。
  
  十六歲的夜子身著豔紅嫁衣,慢慢走入園內。
  
  並蒂蓮花、戲水鴛鴦,五色絲線刺繡成的精美圖案,在這襲嫁衣上栩栩如生,帶出滿身喜氣,而映在夜子晶瑩如白玉的肌膚上,更顯得她嬌美絕倫。
  
  可是就算她一身紅豔如火,也改變不了靜園死水一般的冷寂。
  
  今日是她出閣,嫁入安南侯府的大喜日子,她穿著這一身嫁衣來向母親道別。
  
  窗前,素青衣袍下八夫人的身形更加消瘦,靜靜瞧著紅裙迤邐的夜子走近,八夫人那雙露在面紗外的眼眸沒有半絲波動。
  
  「娘,女兒今天要出閣嫁人了呢。」輕輕跪下,偎到八夫人膝頭,她微笑著訴說。
  
  八夫人膝頭的青裙拂動,雙眼卻仍空洞的平視遠方,並沒向她這邊望上一望。這樣的神魂盡失,彷彿就算是天崩地裂,她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幽幽一嘆,夜子斂起笑容,側過頭將八夫人的手掌貼在臉上輕輕摩挲,「娘,女兒要嫁的夫婿是安南侯楚君瓏,他是太後的子侄,更是朝中重臣,手中權勢與爹爹不相上下。您說,女兒嫁得好不好?」
  
  低低一笑,她自顧自的傾訴,「娘當然會說好,因為他可是女兒自己選的呢!女兒喜歡他,嫁他是心甘情願,也是理所當然,娘一定明白的,對不對?」
  
  說到這裡,她一雙琉璃般的眼眸裡忽的泛起水光,抬頭怔怔地望向八夫人,低聲道:「娘,你為什麼不說話呢?告訴女兒,我選得到底對不對?」
  
  三年前,她在月下立誓,非他不嫁,然俊看著甄漠使盡手段與心機,終於迫使皇帝下旨賜婚。今日如願以償,她便要嫁入安南侯府,可是這一切到底對不對?
  
  安南侯是否會因此而厭惡她的身份,也……厭惡她?
  
  當然,八夫人是絕不可能回答她一字半句的。
  
  八夫人秀致的眉、空茫的眼,宛如畫中人,有形而無神。
  
  只是這一刻,窗外忽然吹來了一陣輕風,使得八夫人額前的幾縷青絲落到眉前,晃了一晃。
  
  然後,八夫人緩慢的、木然的眨了眨眼。
  
  「啊!我知道了,娘,您說我選得很對,是嗎?」語聲微微哽咽,夜子欣喜的笑開,如同看到了娘親的滿心讚許。
  
  「娘,既然您也覺得好,那女兒便會開開心心的嫁入安南侯府,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夜子都會想法子解決!」她提著豔紅裙襬站起身,微笑道:「娘放心吧,女兒一定會過得很好,而且,女兒也一定會很快回來看您。」
  
  或許,再見的那一日,一切就會不同。
  
  努力逼退眼底淚意,她微笑著轉身離去。
  
  這裡除了娘親沒有別人,她的眼淚不必浪費,更何況,就算是淚水,也要流得有價值才行。因為從今以後,她能依靠的東西實在太少。
  
  出閣之後,她除了依靠自己,再無其他。
  
  ※※※※※※※※※
  
  夜,安南侯府。
  
  豔紅的燭、明亮的光,點出一室宣麗堂皇。
  
  寬大的合歡床榻上,鋪設了層層疊疊的精緻被褥,纖弱的夜子坐在床沿,更顯得玲瓏嬌小。
  
  頂著紅蓋頭,她已經足足端坐了三個時辰,在這三個時辰裡,她連半寸都沒動過。
  
  肚子很餓,但不能吃東西,腰腿很酸,但也不能移動。因為動了,就是輕浮,就是不貞。
  
  新婚之夜,保持住嫻雅的坐姿,原本就是新婦面臨的第一道關卡,而侯府與尋常人家不同,當然更講究規矩,夜子是相國府嫁出來的,自然不能給娘家丟臉。
  
  「侯爺到!」喜房外,侍女清脆的通報聲終於響起。
  
  安南侯結束了前廳的喜宴,準備來度過他的洞房花燭夜。
  
  「見過侯爺。」眾侍女紛紛屈膝行禮,全都露出歡喜神色。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楚君瓏隨意揮了揮手,寬大的紅色衣袍飄揚,顯得瀟灑又俊逸,比起三年之前,似乎更加出色。
  
  「是,侯爺。恭祝侯爺新婚吉祥、早生貴子。」依照禮數,侍女們齊聲祝福,然後彎腰退下。
  
  原本衣香鬢影的喜房立時清靜不少,顯得空曠起來。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站在房中,定定地看了坐在床沿的夜子半刻,卻並不立即上前,相反的,他看著她的目光很生疏,也很冷淡。
  
  豔紅的喜房裡,因為楚君瓏的沉默而靜寂下來,漸漸充滿了凝重的氣氛,夜子掩在寬大衣袖下的雙手不由得慢慢絞在一起,一顆心,也不禁提了起來。
  
  怎麼,他……不滿意她?
  
  或者,不願意接受她?
  
  呵!當然了,她是父親使盡了手段才硬嫁入安南侯府的,他不喜歡也很正常,只是,她還是有些受傷。
  
  「夫君?」她不想再保持緘默,便輕聲開口,打破了一室沉寂。
  
  「唔。」聽到她主動開口,他顯然有些意外,揚了揚眉,終於向她走去。
  
  對於夜子,他確實是抗拒、不喜歡的,因為她是甄漠利用權勢,硬塞給他的。
  
  所以他的心底沒有柔情,只有不耐。楚君瓏隨手抓起一旁的喜秤,把覆住她容顏的紅蓋頭挑了去。
  
  柔軟紅緞飄落,她的面容自玲瓏鳳冠下露了出來。
  
  燭影輕搖,看清夜子的面容,他不覺眼神微動,無法抑制的現出了一絲驚豔。
  
  她臉上微微綻開的嬌美笑容透著些微天真,也帶著一點專屬於新嫁娘的羞澀與無措,那種美麗純真,與陰沉冷肅的甄漠沒有一絲一毫的相像。
  
  可惜只有短短一顰,他的雙目又恢復了清明,把方才的驚豔全部收了起來。
  
  退役兩步,楚君毫淡淡道:「夜已深,你若是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說完袍袖一揮,便要轉身離去。
  
  這人生難得的洞房花燭夜,在他眼中竟是不屑一顧。
  
  「夫君!」夜子連忙站起身,喚住楚君瓏,輕聲說:「夫君,桌上酒菜並未冷卻,夫君為何不行交杯之禮,便要離去?」
  
  喜房裡,滿滿一桌酒菜正散發出誘人香味,桌上還擺放著一對精緻酒杯,等待新人交杯合飲。
  
  他淡淡掃了一眼酒菜,「那些繁文褥節不必理會,我書房中尚有事情要處理,你若是餓了,自行先用吧。」
  
  新婚之夜,還要去處理什麼大事?就算再愚笨的人,恐怕也聽得出這是他的推託之言。
  
  夜子咬一咬紅唇,鼓起勇氣開口,「夫君,今日你我洞房花燭,夫君卻要讓良宵虛度,是否夫君對我……有什麼不滿之處?」她問得很大膽,也很直接。
  
  他訝異轉身,看著她道:「甄小姐,難道你不知自己是如何嫁入安南侯府的?難道你不知甄相國為了這樁婚事所做的一切嗎?如此洞房花燭,真稱得上是良宵?」
  
  他的目光清冷,毫無柔情,而且,他還稱她為甄小姐!
  
  顯然,他並不打算接受她,更不把她當妻子來對待,因為甄漠所做的一切,都令他萬分厭惡。
  
  她並未回避楚君瓏的犀利目光,反而迎視著他,回道:「夫君若是因為父親的原因而冷落妾身,那你對妾身未免太不公平了,其實嫁入安南侯府是夜兒真心所願,一再懇求父親才得來的,請你不要想太多。」
  
  他挑了挑眉,淡然道:「是嗎?」
  
  看他眼底神情,顯然絕不相信。
  
  紅衫一動,夜子慢慢走近他。「夫君,請不要對夜兒這麼冷淡,好嗎?夜兒仰慕夫君已經很久,夫君可還記得三年前在端華宮的梅林裡,那個月下立誓的小女孩嗎?」
  
  她語聲低柔,瞧住楚君龍的雙眼迷濛如夢似幻。
  
  明月夜,曾有個身著紅衫的小女孩立下誓--今生今世,她的歌舞,唯有夫君一人能看。
  
  現在,誓言成真。
  
  小女孩終於嫁進了安南侯府,嫁給了楚君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4:47

  第三章
  
  瞧著夜子,他冷淡的眼神終子開始波動,顯出了一絲柔軟。
  
  那月下的誓言、月下的清歌曼舞,他當然都記得。
  
  因為當時的她嬌柔又倔強、天真又魅惑,與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同。
  
  如果……如果她不是甄漠的女兒,或許他會喜歡她吧?只可惜,她的確姓甄。
  
  撫平心底的漣漪,楚君瓏轉開目光,淡然道:「甄小姐,我不管你是為何嫁入安南侯府,也不管你心底是如何想的,只要你安然度日、不生事端,那麼安南侯府內的每一個人,都會給你應有的尊重,絕不教你委屈。」
  
  當然,尊重並不代表真心接受。
  
  夜子忍不住黯然搖頭。「夫君,你若一直牢記夜兒是甄家女兒,那麼即使夜兒當真做到安然度日、不生事端,夫君還是不會相信夜兒的。」
  
  他一心認定她是嫁入安南侯府的奸細,還會輕易的接受她、相信她嗎?在相國府裡長大,她最瞭解那些不受寵愛的妻妾會有何種下場,到時只怕她不犯人,也會有人來犯她,那麼就算她想安然度日、不生事端,也不容易。
  
  楚君瓏想不到她會這般回答,不禁眉頭微蹙。「信與不信並不重要,只要你安份的待在這鍾情閣裡就好。」
  
  也就是說,她在鍾情閣裡怎樣都沒關係,他可以當她不存在,可若出了鍾情閣招惹事端,他就可能對她不客氣。
  
  這是明顯的警告,也算是一種威脅吧。
  
  「是,夫君。」她臉上的神情委屈難過到了極點,眼中似乎還有淚水要落下。
  
  他看在眼裡,心底終歸有些不忍,便放柔了表情。「好了,我還有些朝中事務要處理,你快些睡吧。明日一早到前廳奉茶,不要忘了。」
  
  雖然楚君瓏不肯接受她,但表面上的禮數卻一樣也不能缺,因為夜子是相國府的女兒,是八人大轎抬著嫁入安南侯府的。
  
  她輕輕點頭,低聲道:「是,夫君。」
  
  她不哭、不鬧、不強求,因為那些讓人側目的招數,她使不出來。
  
  「很好。」對她的柔順非常滿意,楚君瓏終子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出喜房。
  
  「夫君慢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夜子慢慢收起眼底淚光。
  
  洞房花燭、春宵千金,此時只留下一室空寂。
  
  她輕輕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低低自語,「娘,您放心吧,孤枕獨眠的日子不會太久,夜子一定會努力得到夫君的心,把這一室清冷化成熱烈!」
  
  所以她不能哭,最起碼,現在還不能哭。
  
  曙光初露。
  
  夜子很早便起身,坐在菱花鏡前,任憑侍女為她梳妝打扮。
  
  站在她身後的仍然是亭藍與亭碧,她們是甄漠特別允許她自相國府帶出來的貼身侍女。或許甄漠會允許是別有用心,但她暫時還不想理會。
  
  「小姐,那安南侯真是無禮,竟敢讓小姐獨守空房,真是沒把我們相國府放在眼裡。」亭藍一臉不開心,邊為她梳頭,邊發牢騷。
  
  「是啊小姐,你看我們要不要將此事稟報老爺呢?」亭碧口中的老爺,當然是甄漠了。
  
  「不,不用了。」夜子面色安然,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可是小姐……」亭藍不甘心,再度開口。
  
  「不用可是啦,我這麼嫁進來,人家當然會不喜歡,可是你們放心,這鍾情閣不會孤寂太久的。」她瞧著菱花鏡中的自己,嬌豔的小臉上滿是自信。
  
  「哦,那小姐可要加油哦。」亭藍雖然半信半疑,但總算不再多嘴。
  
  「小姐,您看這髮式還行嗎?」亭碧向來比亭藍識相許多,馬上把話題岔開。
  
  新婦奉茶是大禮,所以亭藍、亭碧為她梳了個華麗又精巧的飛鳳髻,斜斜的垂挑到一邊,顯得她更加嬌美惑人。
  
  「嗯,很好,這樣已經足夠了。」夜子歪著頭,有趣的瞧著自己頭上一大堆珠翠。呵!她已經不是少女了呢,所以連頭髮的樣式都改了,不能垂下來,只能梳上去,感覺沉沉的,不大習慣。
  
  「不行,再讓奴婢看看還有哪兒需要修改……」亭藍似乎比她還緊張,又從頭至腳打量了她一遍。
  
  「唉呀,再讓你折騰下去就不是奉茶,而是用午膳啦!」夜子連忙打斷亭藍的審視,站起身快步向房外走。
  
  「小姐放心,您這樣子肯定比天下任何一個女子都美麗。」亭碧快步跟在後頭,為夜子增加信心。
  
  安南侯府裡妾室婢女眾多,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等一下她所要面對的恐怕不單是安南侯的家人,還會有一大堆美女。
  
  「呵,光是美麗就夠用了嗎?」夜子揚揚眉,加快腳步。
  
  她可不認為楚君瓏是會輕易被美色打動的人,因此要想得到他的心,恐怕很不容易吧。
  
  ※※※※※※※※※
  
  寬廣的正廳裡已經站了不少侍女奴僕,不過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似乎都含著冷冷的……厭惡和輕視。
  
  看來,她這個相國府的人,不怎麼受安南侯府歡迎呢!而昨夜她獨守空房的事也已經轉遍府內了吧?
  
  來不及細想,夜子便已走到門口,被等待著的楚君瓏挽住手,牽了進去。
  
  他……是不討厭她的吧?要不然,必定不肯牽她的手!
  
  心中微微釋然,低頭淺笑,她在手掌上加了一分力。他的手掌很寬大、也很溫熱,與三年前梅林中他握著她的那次一樣親切。
  
  「不用怕。」感覺到她小小的手掌在輕顫,他側過頭,低低開口。
  
  就算他再厭惡甄漠,但對子這樣的夜子,卻仍是有些心軟,因為她的模樣太過美麗,也因為她的眼神太過純真,那種羞怯的神態,簡直讓他有些後悔昨夜的刻意冷淡。
  
  行到廳內,他握著夜子的手,竟是帶她坐到了上首。
  
  她訝異的抬起頭向楚君瓏望去,滿臉疑問。她才剛剛進門而已,怎能和他一起安坐主位?
  
  「安南侯府內並無長輩。」他笑了笑,為她解開疑問。
  
  「嗯。」她遲疑點頭,忽然記起從前確實曾聽過,老安南侯因征戰沙場而喪生,而夫妻情深的安南侯夫人受不住喪夫之痛,沒幾日也跟著去了。
  
  那麼,他是自小在這府內孤獨長大的?她的眼底,不由得露出一絲憐惜。
  
  楚君瓏表情微動,卻馬上轉開了臉,揚聲道:「敬茶。」
  
  「是,侯爺。」
  
  一片恭敬回應聲,站在堂下的奴僕們立刻往兩散讓開,不一會兒,留在正中央的只剩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她一身淺藍絲裙比尋常侍女精緻許多,顯然身份不低。
  
  「賤妾林俏,見過夫人。」語聲嬌柔,她端著一盅茶水走到夜子面前,然後屈膝跪下。
  
  朱漆託盤裡的茶水猶散發出嫋嫋白煙,更襯得女子容貌秀麗。只是她面上表情雖然恭敬,可是與夜子對視的雙眼裡卻隱含笑意,透出些許不屑與嘲笑。
  
  「嗯,這位姊姊便是林俏嗎?聽說姊姊平日掌管府內事務,侍奉侯爺也很有心得,真是辛苦了。」夜子笑一笑,並不急著接過茶盅。
  
  在嫁入安南侯府之前,甄漠早已把府內的狀況說給她聽,這林俏是太後送給楚君瓏的侍女,頗受他的信任,也算是有些名份地位的侍妾。
  
  林俏笑意加深,輕輕柔柔的道:「多謝夫人誇獎,賤妾真是不敢當。以後夫人有什麼問題,賤妾一定知無不答、言無不盡,好讓夫人早得侯爺寵愛。奉上清茶一杯,若夫人不嫌棄,還請飲下了吧。」
  
  說著,林俏便托高茶盤,把熱氣騰騰的茶水遞到她面前。
  
  夜子明知這話裡有示威的意味,臉上卻還得保持微笑。「有林姊姊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說著,她伸手去拿茶盅,可是手指才剛剛觸及茶盅,她的眼神突然一變,怒斥道:「大膽!」
  
  話音未落,她便猛然揮袖將茶盅摔落。
  
  「啊!」一聲慘叫,茶盤掉落地上,杯中濺起的茶水正巧潑到了林俏的臉上,嫋嫋白煙蒸騰,林俏掩面伏倒在地上,不住痛哭哀叫。
  
  「夫……夫人!」廳內的眾多侍女齊聲驚呼,有幾個忙跑上前去攙扶林俏,更多的則是愕然望著夜子,不知所以。
  
  為什麼夫人要把茶水潑到林俏的臉上?看她痛苦的樣子,茶水必定很燙、傷勢必定不輕吧?
  
  「你這是做什麼?」楚君瓏霍然站起身,牢牢盯視夜子,惱怒非常。他一點也沒想到,她居然敢當著他的面刁難下人,雖然林俏的言語過份了些,但她也不必當著眾人的面懲處她吧?
  
  「夫君,我……」夜子神色遲疑的看了一眼林俏,又轉向楚君瓏。她剛才揮手打翻茶盤,只是想教訓一下林俏,順便在下人面前立一立威而已。
  
  只是……怎麼會有茶水飛濺到林俏臉上?
  
  不等她開口辯解,楚君瓏冷哼一聲,先轉向慘叫不絕的林俏,朝一旁的侍女喝道:「還不快把她扶下去,找個大夫好好醫治!」
  
  「是,侯爺!」侍女們亂成一團,連忙扶著林俏往廳外走。
  
  「侯爺!侯爺要為妾身作主啊!妾身若是損了容貌,可就辜負了太後一番心意,再不能服侍侯爺了……」林俏邊哭邊叫,在侍女的拖拉下離開廳堂。
  
  雖然被燙到,但林俏的神智倒還清楚得很,沒忘記拿太後來激怒楚君瓏,火上澆油。
  
  「說吧,到底為什麼?若是嫌林俏禮數不夠,你開口責罵便可,何必用滾燙的茶水潑她!」轉回視線,盯視夜子半晌,他猛的一拍桌案,冷聲質問。
  
  被巨大的響聲嚇得一顫,夜子苦笑著低聲道:「夫君,我剛才並非是刻意要燙傷林姊姊的,況且,既然夫君也知道茶水滾燙,那麼如果茶水燙傷的不是林姊姊的臉,而是夜兒的唇與喉,又會如何?」
  
  林俏拿著滾燙的茶水來敬她,原本就是想看她當眾出醜吧?如果她怕燙而不肯接過茶盅,那麼便會落得個刁難侍妾的惡名。
  
  若她接過後將茶盅摔落,自然更是失禮至極,就算她硬撐著把熱茶喝下,恐怕也會燙得疼痛難忍。
  
  好一個表面溫柔秀麗的林俏,骨子裡卻是精明厲害得很呢!真不愧是……太後調教出來的人物。
  
  「茶燙,你可以慢些喝,用得著發這麼大的火嗎?」楚君瓏的口氣稍微緩下一些,但臉上神情仍然冰冷,顯然還在惱怒。
  
  夜子搖搖頭,道:「夫君,其實夜兒揮落茶盅,為的並不是茶水燙熱。」
  
  「那究竟是為什麼?有什麼理由,你快些說出來吧!」若是說不出,那就休怪他無情!就算她是甄漠的女兒,可要在他的安南侯府裡隨意傷人,也得先問問他不可!
  
  夜子右手一抬,指向碎落一地的茶盅碎片,含淚道:「夫君,夜兒揮落茶盅,只是因為方才接茶時看到茶盅上有一個小小缺口。依照古訓,缺損的碗碟絕對不宜使用,用的話就會使主人折福損壽,今日是夜兒嫁入安南侯府的第一日,林姊姊便奉上一隻缺損茶盅,難道是要讓夜子與夫君折福損壽不成?還是,堂堂的安南侯府裡拿不出一隻完整的茶盅來?」
  
  她眼中淚水滾下,雙手揪緊衣襟,繼續說:「夫君,夜兒只是一個小小女子,福壽多少並不重要,可若是累及夫君,那夜兒絕不允許,所以方才心中一時氣怒,忍不住把茶盅揮了出去,卻沒料到那茶水這般滾燙,傷到了林姊姊。」
  
  楚君瓏聽她說完,仍是面無表情,轉頭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對她冷笑道:「哦?原來是因為茶盅上有破損,才惹得你如此小題大做、發怒傷人嗎?只是現今茶盅已碎成了千百片,這破損之處到底存在與否,當然是再也沒人知曉。」
  
  夜子不由黯然,語音輕顫,「夫君這樣說可是不信夜兒所言,以為夜兒是藉機為難林姊姊嗎?再怎麼說我也是堂堂相國之女,要懲處一個小小侍妾,還用不著這麼當眾失態、予人話柄吧!」
  
  她臉上珠淚滾滾,竟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紛紛滑落,墨黑的瞳眸深不見底,又是難過、又是倔強。
  
  這種神態楚君瓏並不陌生。
  
  三年前在端華宮的梅林中,他已經見到過一次,那時,是她倔強的立誓,說一定要嫁他為妻。
  
  注視著夜子,他終子緩緩搖頭。「我並非不信,只是非常意外而已。」
  
  意外她並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樣嬌弱,也意外她激烈的性情與舉動。
  
  如果她果真是甄漠派來牽制他的,那麼這樣激烈的性子怎會有用?
  
  「只要夫君相信便好,夜兒別無所求。」見他斂去了怒氣,她含淚笑開,殷紅的唇瓣映著晶瑩淚珠,如同花上晨露。
  
  他心頭微震,不由得皺起雙眉道:「算了,你回鍾情閣去吧。」頓了一頓,又淡淡加上一句,「以後若是無事,不必走出鍾情閣,如果有需要,盡可吩咐奴婢去做。」
  
  不必走出鍾情閣的意思,是讓她少在府裡走動,更是讓她……少惹事端、少管閒事。
  
  看著楚君瓏步出廳堂,她不禁垂下頭。
  
  他,是急著去瞧燙傷了的林俏吧?
  
  她剛才那麼做,他心底一定很不高興,可是,若今日任憑林俏當著眾人的面肆意嘲弄她,那她以後還能在這安南侯府裡生活嗎?
  
  咬咬唇,夜子向廳外走去。
  
  在她身旁的一群侍女紛紛彎腰施禮,對她的輕慢之心已經收起許多,一個個誠惶誠恐,再不敢有半絲不敬。
  
  因為她連最受侯爺寵信的林俏也敢得罪,她們還怎麼敢輕慢?
  
  更何況……侯爺並沒責怪她,這是不是說明,其實侯爺對子這位新夫人也是很看重的?
  
  安南侯府中,原本的情勢已悄悄逆轉。
  
  ※※※※※※※※※
  
  鍾情閣,好一個美麗又纏綿的名字!
  
  可是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他對她情有獨鐘呢?
  
  傍晚,看著花園裡扶疏的花影,夜子慢慢走在小徑上,身後跟著亭藍和亭碧,都是一臉的喜色。
  
  「小姐,侯爺對您真的很好呢!連那隻狐狸精傷了臉他都不來責罵您,我看啊,以後府中可沒人敢來招惹我們了。」亭藍實在忍不住,嬉笑著開口。
  
  夜子抿了抿唇,搖頭道:「侯爺他不來責罵,只是忌憚我們相國府罷了。」怕只怕他不來罵一頓洩憤,反倒會把怒氣積在心底,越來越旺。
  
  「小姐,不管怎麼說,那隻狐狸精毀了容貌便是天大的好事!小姐生得這麼美麗,以後一定可以得到侯爺寵愛的。」亭碧笑意盈盈,安慰著自家小姐。
  
  「嗯,希望吧。」夜子轉過身笑一笑,深吸了口氣,「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成為名實相符的安南侯夫人!」
  
  當然,在這之前她還要做很多事才行,而最要緊的一件,便是先去怡情閣。
  
  她快步走回房中想拿傷藥去給林俏,但此舉卻引來亭藍的不滿。
  
  「什麼?小姐要拿傷藥送給那狐狸精?」亭藍驚詫的嗓音拔高到顫抖。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夜子拍一拍手掌上的小巧玉瓶,臉上笑意盈盈。
  
  「當然不對!那個狐狸精身份卑微,根本不配嘛!」亭藍滿臉不高興,瞪著她手上的玉瓶,恨不得立刻搶回來。
  
  「不用多說了,亭碧跟我去送藥,你留在閣裡吧。」深刻瞭解亭藍的火爆脾氣,她索性把亭藍留下來看門。
  
  「小姐!」瞪著她快步走開的背影,亭藍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是尊貴的正房夫人,為什麼要親自送藥給一個卑微侍妾?
  
  真是氣死她了!
  
  ※※※※※※※※※
  
  安南侯府占地寬廣,庭院極多。
  
  夜子初入侯府,對於其中佈置還不很熟悉,於是一路上走走問問,花了不少時間才來到了怡情閣。
  
  打量著身邊景致,亭碧忍不住輕哼,「小姐,您看這怡情閣居然比我們住的鍾情閣還大一些呢!」
  
  不但大,還多了一片湖泊,清亮的湖水在微風吹送下泛起層層漣漪,很是漂亮。
  
  但夜子搖搖頭,並不怎麼難過。若是孤身獨影,再大再漂亮的園子,住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也不等丫鬟通報,她帶著亭碧逕自走入林俏的臥房。
  
  香煙娘搦,房裡並不止林俏一人,身著素白衣袍的楚君瓏正坐在床沿,與林俏低聲說著什麼。
  
  想必,是安慰的話語吧?
  
  夜子心底忍不住一陣翻騰,要到哪一天,他對她才能這麼溫柔?
  
  「夫君。」她對著楚君瓏輕輕喚了一聲。
  
  「是你?」楚君瓏聞言,皺眉轉過身來。
  
  他不是已經吩咐過她不要隨便走出鍾情閣嗎?怎麼這會兒她竟進了這怡情閣?
  
  躺在床上的林俏聽到是夜子的聲音,忽然坐起身來,緊緊靠在楚君瓏懷中,看著夜子顫聲道:「是……是你!你燙傷了我還不夠,還想來做什麼?」她臉上蒙著一層白綾布,只露出兩隻眼睛來,眼中神色又是憤恨又是恐懼。
  
  見她這樣害怕,楚君瓏不覺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然後看著夜子淡然開口,「你為何來這?」
  
  夜子注視著他的動作,定了定神回答,「夫君,先前夜子不慎燙傷了林姊姊,心裡很是難過,所以送些傷藥過來,希望林姊姊早日痊癒。」
  
  「誰是你姊姊,快點給我滾!侯爺,快幫我把她趕出去,我不要見到她,更不會用她的藥!」林俏全身一抖,猛的嘶吼起來。
  
  像她這樣的女子素來最重視容貌,現在被茶水燙傷了臉,若是留下疤痕,還怎麼在府裡爭寵生存呢?所以她恨透了這個新夫人。
  
  「好了,別鬧了,你安心躺著吧!」楚君瓏雙眉微皺,把林俏按回床榻,然後轉身面對夜子,「把藥放下,你回閣裡去吧。」
  
  「是,夫君。」夜子伸手,把一隻小小玉瓶托在掌上,向楚君瓏伸去,「夫君,這藥物對治療燙傷有奇效,癒後不留絲毫疤痕,請夫君儘快為林姊姊擦上。」
  
  精巧玲瓏的青玉瓶映著她雪白纖秀的手掌,看來很是可愛。
  
  「好。」楚君瓏有些意外的瞧了她一眼,抬手伸向玉瓶。以他的身份,自然知道這青玉瓶裡裝的是什麼藥。
  
  這是由御醫劉恆精心製成的惜春瓶,是連宮中女子都難求的美容聖,不但能治好傷痕,還可令肌膚白嫩更勝從前。沒想到這麼珍貴的蘊,她居然捨得送出?
  
  玉瓶易手,指尖交錯。
  
  夜子輕輕顫了一顫,低頭道:「夜兒告退了。」
  
  「去吧。」握緊手中的青玉瓶,楚君瓏竟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剛才夜子指尖的微微涼意遺留存著,並沒有消散。
  
  「侯爺,那不是傷藥,肯定是要害賤妾毀容的毒藥,求侯爺趕快扔了吧!」林俏臥在床榻上,不安的瞪著他手裡的玉瓶。
  
  「夠了!」他臉上再次現出不耐,輕斥道:「不過是一點點燙紅而已,有必要包得密不透風、嚷得闔府不寧嗎?」
  
  聽到斥責,她肩頭一縮,惶恐的低下頭去。
  
  楚君瓏說得沒錯,其實她的燙傷並沒那麼厲害,因為夜子是把茶盤往地上揮落的,所以熱水燙紅的只是她的下巴而已,包紮得那麼嚴密、慘叫得那麼厲害,只是想讓楚君瓏對她的憐惜多一點,而對夜子的怒氣多一些。
  
  可沒想到,他對她的傷勢卻瞭解得很。
  
  擰開玉瓶仔細看了看,他伸指挑起些許藥遞到她面前。「我已看過了,這當中並非毒藥,確實是上好的傷藥,你……」
  
  「不!我不要!」林俏低呼,抬手便揮開他的手掌。她才不要用那女人送來的東西呢!
  
  一聲脆響,青玉小瓶頓時碎成無數片,整個臥室裡忽然充滿了香氣。
  
  楚君瓏臉色一沉,霍然站起身怒斥,「你有完沒完!」
  
  也不知怎的,看到滿地的青玉碎片他只覺得心煩意亂,袍袖一揮,他索性轉身走了出去。
  
  破碎的青玉瓶雖然已經消失在眼前,可那揮之不去的清香卻在他鼻端隱隱繚繞不絕。
  
  就像夜子的笑、夜子的淚……讓他再怎麼漠視,也揮之不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5:10

  第四章
  
  夜已深,安南侯府的書房裡仍透出燈光。
  
  「侯爺,夫人來了。」一名僕人推開書房門,對著楚君瓏躬身稟報。
  
  他的書房一向不許別人隨便進入,雖然夜子是剛入府的正房夫人,僕人們也不會隨便放行。
  
  定定凝視著書案,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揚聲吩咐,「讓她進來吧。」
  
  「是,侯爺。」僕人躬身退下。
  
  轉頭看一看窗外夜色,他不覺皺起眉。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他放下手中的毛筆,將書案上的一張宣紙翻轉。
  
  輕悄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夜子捧著一個小小茶盤走了進來。
  
  一身淡色裙衫,她漆黑的頭髮放了下來,如瀑披散在身後,令她顯得比白天更加纖瘦嬌弱。
  
  「夫君這麼晚還沒睡,夜兒準備了一些宵夜,請夫君品嘗。」她笑盈盈的把茶盤放到楚君瓏身旁的書案上。
  
  「以後不用這麼麻煩,這些事讓府裡的奴僕做就可以了。」隨著她的走動,一股悠悠清香拂來,他忍不住吸了口氣。
  
  這是她髮絲上的味道嗎?倒是很好聞。
  
  「為夫君準備宵夜本就是妻子應該做的,請夫君不要拒絕,好不好?」她抬頭,目光中露出一絲哀求。
  
  這,或許是她難得能夠與他相處的時間了吧?
  
  對著她楚楚可憐的目光,過了很久,他終於點點頭。「好。」
  
  這樣安靜的夜晚,這樣美麗的女子,叫他怎麼忍心拒她於千裡之外?何況,她只是送個宵夜而已……
  
  「呵,謝謝夫君!」她頓時歡喜的笑開,低頭對著楚君瓏一福。
  
  柔長的髮絲隨著她的動作拂到身前,輕輕搖動,正好碰到他的手背。
  
  「是你為我送宵夜,何必謝我?」他手掌一動,不著痕跡的轉身,避開那絲絲柔軟的觸覺。
  
  「夫君肯見夜兒,已是夜兒最大的歡喜,若是夫君喜歡,那夜兒往後每晚都會為夫君準備宵夜。」呵呵,只要他不是一心抗拒、只要他不是鐵石心腸,她就一定會成功的。這次是讓他接受宵夜,那下次當然是……
  
  想到深處,夜子的臉上忍不住染起一絲紅暈,嬌美異常。
  
  輕咳一聲,他望著窗外夜色,淡淡道:「不必每晚都準備,如果沒什麼事,你先回去睡吧。」再讓她待下去,他只怕會更加心煩意亂。
  
  「是,夫君。」她乖乖的轉過身,不再強留。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每次讓他多接受她一點點就行。
  
  「呀,掉了!」她才剛剛轉身,窗外忽然有一陣輕風吹入,拂落了書案上的紙張,紙張輕薄,一直落到牆邊,卷成一團。
  
  她趕緊彎腰去撿,卻沒料到與楚君瓏碰到了一起,纖弱的身軀一晃,被碰得向旁倒了下去。
  
  「小心!」楚君瓏想也不想的伸手,攬住了她。
  
  「夫君……」夜子身上一陣溫暖,已是靠在他的臂彎中,頓時羞得臉上一紅,立刻低下頭去。
  
  他慢慢吸了口氣,把她扶起。「不必撿了,我自會處理。」
  
  說著,身體還有意無意的移動,擋住了牆角紙卷,好像那紙上的內容,他並不想讓她看到。
  
  「是……」她心底忍不住小小難過了一下,轉身默默走出書房,一邊走,一邊尋思,那紙上寫的到底是什麼,為何不願意讓她看到?
  
  是朝廷的要緊事務?還是與甄漠之間的爭鬥?
  
  如果是這些的話,那他防著她也是正常的吧……
  
  書房內,楚君瓏微微皺起眉,把那張宣紙撿起來,輕輕攤開。
  
  素白的宣紙上有的並非字跡,而是一幅未完成的人像。
  
  紙上畫的是個嬌俏少女,衣裙飛揚、笑容甜美,正在一片飛雪梅花裡肆意起舞。
  
  這少女……居然是夜子!
  
  雖然只有黑白兩色,雖然只有寥寥數筆,可是眉目間那股嬌美又倔強的神韻,分明就是她。
  
  楚君瓏深夜不寐,竟是在書房裡描繪夜子的模樣。
  
  凝視著手中的畫像,他的手掌顫動了一下,眼中露出矛盾又掙扎的神情,似乎是想要把這畫像撕個粉碎,又似乎是想把紙卷放到書案上,繼續將畫像完成。
  
  看了不知多久,他終於嘆了口氣,慢慢把宣紙折起來,放在一旁的書架上。
  
  這畫像,他不忍撕去,但也不想再看到,再看,他只怕會控制不住……
  
  ※※※※※※※※※
  
  成婚三日,是新娘子歸寧的日子,得由夫君領著,一起帶禮物回娘家探親。一大早,夜子便和楚君瓏乘上了華麗馬車,帶著成堆禮品朝相國府行進。
  
  看這表面的熱鬧模樣,彷彿這對新婚夫妻親密恩愛得很,任誰也想不到他們倆一直是分開居住,未曾圓房。
  
  「夫君?」坐在車廂裡,望著對面一臉平靜的楚君瓏,她有些遲疑的開口。
  
  「什麼事?」他挑眉詢問。
  
  「嗯……沒什麼。」她猶豫了一下,仍是咬著唇低下了頭。
  
  她想說的話,實在不怎麼容易出口。
  
  「放心吧,在相國府裡,我不會讓你為難。」他淡淡一笑,轉開目光看向車窗外。
  
  他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其實表面的相敬如賓,也是他所需要的,畢竟現在還沒到與甄漠以及其派系勢力正面衝突的時候。
  
  「謝謝夫君。」她彎起唇角,雖然有些苦澀,但仍是努力的微笑著。
  
  「對不起。」楚君瓏忽然轉回頭,定定的看著她。
  
  「什麼?」她頓時一臉驚訝,兩片紅唇可愛的微張著。
  
  「我說,對不起。」他微微一笑,掩不住心底的歉意。
  
  廟堂之上的權勢爭鬥,卻累及無辜少女的終身,他終歸有點抱歉。
  
  「夫君快別這麼說,能嫁給夫君是夜兒最大的期盼,不管夫君怎麼對我,夜兒都不會後悔。」眼裡有些許水光泛出,她輕輕的微笑。
  
  馬車晃動,兩人忽然沉默了下來。
  
  車廂原本就不大,即使他倆各坐一邊,也免不了呼吸相聞、衣帶相觸,一種接近於曖昧的情愫在車廂裡散開,把兩人都纏繞了進去。
  
  如果,這馬車永遠也不停,該有多好?
  
  她靜靜的望著他,心底一陣酸楚。
  
  如果馬車永遠也不停,那麼,她就可以把車廂外所有的一切全都忘記。
  
  只可惜,世間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不停的。
  
  很快,相國府便出現在她眼前。
  
  握著楚君瓏的手掌步下馬車,她見到了甄漠、見到了相國府裡每一張熟悉的面孔。
  
  她揚起甜美的微笑與楚君瓏一同行禮、一同進府,開始完成漫長又繁瑣的歸寧禮儀。
  
  正午,相國府的大廳裡擺上了豐盛的筵席,相國府的家人圍坐成數桌,放眼望去和樂融融、喜氣滿溢。
  
  甄漠坐在主位,看著並肩而坐的楚君瓏與夜子,微微一笑,「賢婿啊,我這個女兒性情倔強,若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府裡的人,還請賢婿多多擔待才好。」
  
  她進門第一天就拿熱茶潑傷了安南侯的侍妾,這種事甄漠自然不會不知道。
  
  「請岳父放心,夜兒是我的妻子,代我管教府裡的人也是應該的,小婿怎會責怪。」楚君瓏淡淡回答,臉上表情平靜。
  
  「好,那就好!」甄漠抬手輕撫頷下長鬚,雙眼若有深意的看向夜子,緩緩道:「夜兒,你是我相國府嫁出去的女兒,定要謹守本份。以後待人處事,更須三思而後行。」
  
  夜子才嫁入安南侯府沒幾天,便與太後賜給楚君瓏的妾侍鬧翻,這對相國府來說可沒什麼好處。
  
  「是的,父親。」夜子語聲輕微,垂眼望向桌面。
  
  謹守本份、三思後行?他根本是怕她得罪了太後的人,又惹惱了楚君瓏吧!
  
  「唔。」甄漠點點頭,總算不再盯著她。
  
  「父親。」她忽然拾起頭,定定地望著甄漠,「女兒今日歸寧,想與夫君一同去見見娘親,可以嗎?」
  
  「什麼?」甄漠一愣,臉色驟然沉下。
  
  不但甄漠的臉色變冷,廳裡其他人的聲音也都全消了去,一個個驚訝的瞧著夜子,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熱鬧的廳堂瞬間變得鴉雀無聲,著實有些怪異。
  
  但是甄漠馬上便回復了表情,看著她道:「你娘親這幾曰身子不適,不必去見了。」
  
  「是,父親。」她又低下頭,不再言語。
  
  好一會兒,廳堂裡的氣氛才又恢復了過來,甄漠繼續和楚君瓏談笑,執杯飲酒。
  
  趁著空閒,楚君瓏忍不住向她看去。
  
  這相國府裡還真是複雜,而甄夜與甄漠、相國府的關係,似乎更加令人難解。
  
  ※※※※※※※※※
  
  午宴結束後,甄漠回臥室小睡,夜子帶著楚君瓏到廳外散步,身後隨侍著數名婢女,亦步亦趨。
  
  走過一座座精雅庭院,她忽然回身,看向身後的婢女。「這裡不用你們伺候,都給我退下吧。」
  
  她們遲疑地互看數眼,一名稍微年長的婢女走上前兩步,低聲道:「小姐,老爺吩咐過要我們好好伺候小姐,不得遠離。」
  
  「放肆!我讓你們退下便退下!怎麼,我這個九小姐才嫁出相國府三天,你們便不認得了嗎?」夜子板起小臉,瞪著那名婢女。
  
  「奴婢不敢!」幾名婢女一驚,只得無可奈何的退下。
  
  以前在府裡,甄漠最看重的便是夜子,如今她又嫁給了身份尊貴、權勢強大的安南侯,她們當然更不敢得罪。
  
  夜子看著她們走遠,身邊再無旁人時,才轉頭對楚君瓊笑道:「夫君,你可願意陪我一起去見娘親?」
  
  爹不讓她見,那她就自己去見!
  
  看著她的雙眼,他忽然感覺到她臉上雖然在笑,心底卻半點笑意也沒有,反而有些憂鬱。
  
  點點頭,他應允,「好,我陪你去。」
  
  「夫君請隨我來。」她衣袖一動,拉住楚君瓏的手掌,快步向前走去。
  
  跟在她身後走著,他這才發覺,方才一番散步似乎已是走到相國府的邊緣,花草顯得稀疏了些,亭臺樓閣也減少很多。
  
  不一會兒,她停在靜園門口,轉頭微笑。「夫君,就是這裡了。」
  
  「靜園……」他抬眼一望,心中不禁覺得奇怪。
  
  這裡,便是甄夜娘親居住的地方?好像……很樸素呢!
  
  當然,以靜園的破敗與冷清,用樸素兩個字來形容已經很保守了。
  
  放開他的手,她快步向園內走去,不等進房便輕聲呼喊,「娘親,女兒帶著夫君來看您啦!」
  
  才跨進門口幾步,她的背影忽然一僵。
  
  「娘親?」她的喊聲停歇,腳下一轉,飛快的在靜園各處奔跑起來。
  
  「娘親!娘親你在哪裡?快出來啊!女兒和夫君來看您了……」喊聲越來越急切,她的臉上滿是焦急。
  
  怎麼會不在房裡?怎麼會不在靜園裡?為什麼娘親居然不見了?
  
  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楚君瓏不由得皺起眉,上前兩步拉住她。「不要著急,或許她只是到別處散步去了。」
  
  「不,不會的!」夜子的雙肩被他抓住,連連搖頭,「娘親除了待在靜園,哪裡都不會去的。她……她什麼都不知道,又怎會出去散步?娘親她……她……」
  
  一定是被人帶走的!帶到一個她看不到、找不著的地方……
  
  她纖弱的雙肩忽然輕輕顫抖起來,臉色也變得蒼白如紙。
  
  為什麼爹不讓她見娘親?為什麼帶走娘親都不和她說一聲?
  
  爹……到底想做什麼?
  
  「甄夜?」見她一臉失魂落魄,楚君瓏用力的抓住她,唯恐她顫抖如風中落葉的虛軟身子,會就這樣癱軟在地。
  
  這靜園中的一切,不禁讓他越來越驚訝。
  
  身為主人的甄漠,不但讓甄夜的親娘住在這麼一個破敗的園子裡,方才還阻止她過來探視,現在看她的反應,又好像是有人捉走了她的娘親一樣。
  
  有誰敢在守衛森嚴的相國府裡隨意捉人?
  
  除非,那個人是……
  
  「是他,一定是他!我要去問他,為什麼要把娘親帶走!」語聲尖銳,夜子忽然不再顫抖,猛的掙脫了楚君瓏的雙掌,向靜園外奔去。
  
  他皺了皺眉,並不急著跟出去,反而往房內走。
  
  房間裡的擺設簡單又陳舊,還泛著微微的冷意,好像原本居住在這裡的人沒有任何的生命氣息。
  
  走了幾步,他停了下來,垂眼往牆角看去。
  
  一支顏色黯淡的銀釵正靜靜橫躺在青磚地面上,花紋簡單,樣式古舊,銀釵上沒有任何的碧玉裝飾,絲毫不起眼。若不是楚君瓏眼明,恐怕沒人會發現。
  
  彎腰拾起,他掏出一塊雪白絲帕將銀釵包好,然後放入懷中。
  
  心底暗暗思索,這銀釵應是她娘親的飾物吧?看來她的娘親很不得寵呢!但是她卻似乎挺得甄漠的重視與信任,否則,甄漠也不會把她嫁入他的安南侯府吧?
  
  那麼這一切,真是越來越古怪了。
  
  ※※※※※※※※※
  
  在甄漠所居的庭院外,夜子冷冷瞪著攔住她去路的侍衛。
  
  「我要見父親,你們竟敢攔我!」雙手用力握緊,她的眼睛比千年玄玉還要冷澈。
  
  「對不起,小姐,相爺午睡前曾經吩咐過,不准任何人打擾,請小姐見諒。」侍衛的言語和動作都很堅定,攔在她身前,分毫不讓。
  
  「放肆!」她小臉一沉,「我是什麼人,你可看清楚了!」她心急娘親的下落,神色煞是嚴厲。
  
  那些侍衛雖然個個身形高大,但看到這樣的夜子仍是驚懼了下,只一個猶豫,她已經趁隙飛也似的衝了進去,一路奔向甄漠住處。
  
  站在門外,夜子定了定神,然後抬手輕輕敲門,並不停的在心裡告訴自己,她絕對不能慌……
  
  「怎麼還是來了?」甄漠衣衫整齊的打開房門,顯然並未午睡,只是不想見她而已。
  
  「父親,娘親已搬離靜園了嗎?」她的語氣中保持著慣有的柔順與恭敬。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必去探視,為何還要去?」他冷冷地看著她,好像她做了什麼錯事一樣。
  
  「父親,就因為娘親身子不適,女兒才更要去探視。請父親告知,娘親她現在何處?」她仍固執的追問。
  
  「她在別處就醫,等時候到了自然會回來。當然,你若好好在安南侯府裡生活,能討得楚君瓏歡心的話,或許你娘親心情舒暢,還會早一些回來。」他眼裡染上一層冷冷笑意,提醒著夜子。
  
  「是……父親。」她終於明白,福了福身,靜靜退玄。
  
  只要討得楚君瓏歡心,娘親就能回來?
  
  不,恐怕不是吧!
  
  看來,他的手段還真是滴水不漏呵!雖然照著她的心思,把她嫁入了安南侯府,可是為了防她,又藏起了娘親!
  
  他到底想讓她做什麼?
  
  低頭慢慢走出庭院,夜子只覺得孤單難受。
  
  在這相國府裡,已經沒了她最親、最愛的人。
  
  而楚君瓏的心,卻還離她好遠、好遠……
  
  「你沒事吧?」楚君瓏等在園外,遠遠的便看到她的臉色蒼白。
  
  「沒事……我沒事。」她一看到他,便勉強的笑了笑。
  
  天可憐見,有事的那個不是她,而是娘親。
  
  「沒事的話,先回府裡再說吧。」身旁站著許多相府侍衛,他也不好多問,索性先帶她回府。
  
  「是。」她抬起頭望著他,笑得愈加無力。
  
  安南侯府,到底會不會成為她的歸宿?
  
  ※※※※※※※※※
  
  月過中天,安南侯府中一片靜寂。
  
  楚君瓏猶豫再三,還是往鍾情閣走去。
  
  明明早已決定了要疏遠她、抗拒她的,不是嗎?可是在相國府裡時,她那雙憂傷茫然的眼似乎一直在他心底浮動,讓他怎麼也安定不下來。
  
  他想去看一看她。
  
  只是遠遠的看一看,並不算接近與接受吧?
  
  看了,他便可以安下心來,繼續把她排斥在心門之外。
  
  鍾情閣裡一片漆黑,沒有半點燈火,好像所有的人都已沉沉睡去,他悄無聲息的行走在石徑上,向著前方那座熟悉又陌生的華麗閣樓而去。
  
  那本該是他與她洞房花燭的樓閣呵!
  
  走到了閣前,他突然停下腳步,不再往前,因為他聽到了一陣低微的抽泣聲,正隨著晚風飄來。
  
  這樣的深夜,怎麼鍾情閣裡還會有哭聲?
  
  心頭一動,楚君瓏轉步向哭聲飄來的方向走去。
  
  那是園子裡最為僻靜的一個角落,四周花樹繁茂、籐蘿蔓布,一座玲瓏的假山矗立在眼前,凹凸的稜角在月下顯得有些猙獰。
  
  輕微斷續的抽泣聲便是從假山後傳來。
  
  「你在做什麼?」輕輕的走過去,他果然看到了夜子。
  
  她纖弱的身子正蜷成一團,像隻小動物一樣縮在假山下,手掌捂著唇,讓哭聲變得壓抑又輕微。
  
  她在哭,而且是一個人躲起來哭泣。
  
  「是……夫君?!」聽到他的聲音,她猛的抬起頭,吃了一驚。
  
  掛滿淚痕的小臉在月光照映下顯得水光閃閃。
  
  「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睡?」他克制住想上前擁她入懷的衝動,淡淡發問。
  
  「我……睡不著。」她慢慢站起身,用衣袖擦拭臉上的淚水。
  
  因為想著娘親,所以她怎麼也睡不著,但是,她又不想讓亭藍和亭碧看到,於是只能躲在這裡流淚。
  
  「睡不著,所以躲在這裡哭嗎?」楚君瓏挑一挑眉,從懷裡拿出一條雪白絲帕,向她遞去。
  
  「……謝謝夫君。」她遲疑了一下,才伸手接過。
  
  見她將絲帕拭向臉上,他趕緊開口,「那不是讓你擦眼淚的。」
  
  「什麼?」她一怔,這才發覺絲帕裡似乎還包著樣東西。
  
  輕輕打開,她頓時張大了雙眼。
  
  「這……這是娘親的銀釵!」夜子語聲輕顫,牢牢的盯著銀釵。娘親身上除了這銀釵,再無任何飾物了,所以她一眼便能認出來。
  
  「是我在靜園裡撿到的,若是你娘親的東西,那便好好收著吧。等下次見到,或許她還用得到。」楚君瓏放柔語調,含蓄的安慰夜子。
  
  「謝謝你,夫君。」含淚一笑,她鄭重的用絲帕將銀釵包起,放入了自己懷裡。
  
  見不到娘親,能見一見娘親的銀釵也是好的。最起碼這銀釵上有娘親的味道、娘親的溫度。
  
  「不用謝,夜已經深了,你快去睡吧。」看一眼夜子身上單薄的絲裙,他退後一步,打算離開。既然已經見到她,應該再無牽掛了。
  
  「夫君?」她幽幽的出聲,喚住了楚君瓏。
  
  「什麼事?」他停下來看著她。
  
  沒有回答,她只是猛的跑過來,撲入了他的懷裡。
  
  「夫君,你慢點走好不好?你……抱一抱夜子再走。」她緊緊的抱著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胸前。
  
  「……好。」雙手一動,他終是狠不下心把夜子推開。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軟玉溫香、這樣的盈盈淚水,讓他怎麼捨得推開她?更何況,他並不是鐵石心腸的狠心人。
  
  靜靜的,她貼伏在楚君瓏的胸前,一動也不動,感受著他的體溫與氣息,只覺得天地萬物好似都沉寂了下來。
  
  就好像這世間,只剩下她和他,與明月輕風相伴。
  
  他的懷抱真是很溫暖呢!
  
  夜子彎起唇,微微的笑開,眼中的淚水卻止不住的流淌。
  
  他感覺到胸前的濕意,不由得抬起手輕拍她後背,安慰道:「不要哭,你的娘親一定會回來的。」
  
  「是嗎,娘親一定會回來?」語聲低弱,她的眼淚仍不斷的流著,「那萬一娘親……回不來,夫君肯不肯幫助夜子?」
  
  良久,楚君瓏都沒有回答,只是雙眉緊緊皺了起來。
  
  他在矛盾,也在掙扎。
  
  他很想答應,很想為她做些什麼。
  
  可是他並不瞭解,相國府裡到底有什麼樣的恩怨糾纏,更不瞭解她的娘親為什麼會失去了蹤影,更何況,在他和她的身後還有一個甄漠,還有朝廷的權勢角力……
  
  這樣,他還應該相信她、幫助她嗎?
  
  如果心軟的代價是使自己陷入萬劫不復,那他還會答應嗎?
  
  「夫君。」夜子哀傷的搖搖頭,退後一步離開了他的懷抱,望著他道:「夜兒絕不想讓夫君為難,只是希望夫君能夠多相信我一點,好嗎?至少,請相信夜兒絕不會做任何傷害夫君的事,也絕不會幫助……他,來對付你。」
  
  她的眼中淚光閃爍,神色卻是堅定無比,嬌麗的眉眼問又現出了那一分倔強,好像是盛開在天山上的花朵,水下為冰雪摧折。
  
  楚君瓏眉頭一挑,靜靜的問:「你想讓我幫你什麼?」
  
  他這樣問,已代表他在考慮她的請求了。
  
  或許也開始考慮……相信她。
  
  她只是哀戚的一笑。「現在還不知道要夫君如何幫助,但是以後夜兒需要的話,還請夫君慎重考慮。」
  
  「好,我保證會考慮。」楚君瓏點頭,向夜子許下承諾。
  
  天上明月朗朗,而她被淚水浸潤過的雙眼,美如星子。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5:32

  第五章
  
  接下來數天,夜子都很少開口說話,就算微笑,也帶著一絲淡淡的憂鬱,如天上飄不散的愁雲。
  
  下午,她再度遣退了亭藍與亭碧,一個人走到安南侯府的角落裡。這是一片寂靜的園子,種了些桃花與柳樹,帶著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與靜園相差不多。
  
  她喜歡這種冷清,因為那是娘親身上的味道。春風不時吹過,拂落一片片桃花,也拂上她的面容,並將幾絲散髮吹到臉頰邊,弄得她麻癢難受。
  
  慢慢抬起手,她索性將頭上束髮的金簪拔了下來,任一頭漆黑長髮在風裡飄垂,合著輕柔的衣襬與衣袖,她迎風而立,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放肆的褪下鞋襪,她索性赤著腳在草地上漫步起來,麻麻的、癢癢的觸覺在腳底散開,陌生又熟悉。輕輕一笑,她低下頭,看著自己露出裙外的兩隻腳丫,直覺有趣得很。
  
  「喂,你不冷嗎?」試探的話語,忽的從一旁傳來。
  
  「誰?」夜子皺眉,轉身看過去。
  
  她現在散著髮、赤著腳,可說是不雅至極,有哪個不識相的竟靠了過來。
  
  「我。」一個身著淡青衣衫的年輕男子站在柳樹下,沖著她笑,「你不穿鞋子,難道不覺得冷嗎?」
  
  清秀的五官,再配上溫文的笑容,他的長相很不錯,還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高貴氣息。
  
  「不冷,一點都不冷!」真是多管閒事惹人厭!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有俊逸絕倫的楚君瓏當相公,基本上她對世間其他美男子都沒感覺了,所以半點也不甩他。
  
  「嗯,你是這府裡的丫頭嗎?」他好像不懂收斂為何物,仔細看了看她的腳丫,又直直盯著她的面容。
  
  「丫頭?」她雙眼瞪得更大,差點氣結。
  
  她可是堂堂安南侯府的夫人耶!全身上下有哪一點像丫頭了?
  
  不過她沒注意到,她現在頭髮是散著的、腳是光著的,半點夫人的樣子都沒有,確實像個野丫頭。
  
  「哦……那你是君瓏的……朋友嗎?」他自顧自的繼續猜測。看他認真的樣子,似乎對夜子的身份很好奇,不猜對絕不甘休。
  
  「我是他什麼人,和你有什麼關係!」她決定不再理睬他,逕自定到一旁,穿鞋準備走人。
  
  真是!來了安南侯府卻連女主人都認不出,好呆的男人。
  
  「哎呦!」剛定兩步,她忽然覺得腳下一痛,頓時輕呼出聲。
  
  她怎麼這樣倒楣,走個路都會踩到石頭!
  
  「怎麼了?是不是很痛?」他一點也不避嫌的走過來,彎身向夜子的腳上抓去。
  
  「喂!你……你做什麼?!」夜子一個分神,腳丫子已經落在男子的手裡,頓時呆住。
  
  他他他……他怎麼這樣啊!這年頭男子可以亂摸女子的腳嗎?
  
  更何況,她還是個名花有主的女子!
  
  「我幫你看看傷得怎樣。」他頭也不抬,只顧往她的腳上看。稍稍用力一拉,她的腳丫馬上被拉出裙底露了出來。
  
  「放手!」她火冒三丈,猛的用力一腳踢向他。
  
  她的腳只是被石頭硌了一下,半點都不影響踢人的速度和力道。
  
  「喂!我好心幫你看腳,你怎麼踢我?」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怔怔抬頭看著她。
  
  「閉嘴!你這個登徒子!我的腳是你可以隨便看的嗎?」她又羞又惱,滿臉飛紅。
  
  嬌豔的小臉被羞色一映,更顯得動人至極。
  
  他不怒反笑,癡癡看著夜子柔聲道:「放心吧,如果你是怕被看了以後會嫁不出去,那麼我娶你好了。」他說得輕鬆,好像娶妻就如同隨手摘花一般簡單。
  
  「放肆!」這次她是真的怒了,小臉沉下,轉身便走。
  
  她已是楚君瓏的妻子,絕不容陌生男子調笑!
  
  「喂!姑娘你別走啊,我說的是認真的!」他顯然執著得很,站起來快走兩步,一把抓住了她。
  
  「放開我!」她看也不看,回過身便是一個耳光向他臉上甩去。既然是個輕浮的浪蕩子,那她自然也不必太客氣。
  
  「啪」的一聲脆響,她的手掌重重的甩上了他的臉。
  
  「你……你生得這麼美,下手怎麼這樣狠?」他一怔,活像看到鬼一樣看著她,手掌卻忘了放開,仍是豐牢抓著夜子。
  
  這輩子還沒人敢打他,沒想到今天竟然被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打了!
  
  盯著男子仍然緊握的手掌,她咬一咬牙,正準備再甩一個耳光上去,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走近。
  
  「皇上,您在做什麼?」楚君瓏皺著眉,很不舒服的看著抓在一起的兩個人。
  
  當今的皇帝,和他安南侯的妻子,正……很不妥當的靠在一起。
  
  而目光落到夜子身上時,楚君瓏更不舒服了。散髮、赤足、一身風情,她是想勾引皇帝嗎?
  
  「皇、皇上?」夜子張大嘴,轉過頭呆呆的看向男子。
  
  這個被她罵作登徒子、又讓她甩了一個耳光的呆男人,就是當今的皇帝?
  
  不像……怎麼一點都不像啊!
  
  記得她三年前曾經見過他一面啊!不,不對!那次她見到的只是一襲金碧輝煌的龍袍而已,當時她的眼神全放在楚君瓏身上了,那也怪不了她,誰教他相較之下長得太平凡,讓她記不住,所以挨上一耳光,活該!
  
  「不錯,朕是皇帝,不是登徒子,這下你放心了吧?」他終於放開了她的手臂,還好脾氣的笑了笑。
  
  看她這麼可愛,他決定不追究那一巴掌了。
  
  「皇上在說什麼放心呢?」楚君瓏謹慎的走近幾步,和夜子並肩站在一起,然後發問。
  
  「嗯,那個等一下再說。朕先問你,她是哪一戶人家的姑娘?許了人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如果沒有的話,他就要帶她回宮做妃子!
  
  楚君瓏雙眉皺得更深,斜了夜子一眼,道:「皇上,她是臣的妻子,也就是甄相國的女兒甄夜。臣記得,這樁婚事還是皇上您降旨恩賜的呢!」
  
  「什……什麼?」年輕的皇帝徹底呆住,神色訝異至極。
  
  是他當年在石亭中見過的那個嗎?記得那時她還是個很稚嫩的小女孩,雖然美麗,在他眼中卻比不上甄月嬈的嫵媚和風情。
  
  可是現在,小女孩長成了我見猶憐的美人,那一種嬌豔、那一種純真,竟不是宮中的任何一個妃子所能相及!
  
  「唉,果然是她!」嘆了口氣,皇帝忽然覺得萬分惋惜。
  
  當今皇帝沒有別的大缺點,就是有一處常常讓人頭疼,那就是--多情。而且通常是喜新厭舊、三日一換。
  
  「皇上還有什麼問題?臣非常樂意為皇上解答。」楚君瓏已經大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定定地看向皇帝,眼中滿含警告。
  
  「嗯……沒有了、沒有了……」皇帝尷尬的笑笑,不敢再看夜子。
  
  朋友妻,不可戲。
  
  雖然他是皇帝,但是搶表兄老婆的事情他還做不出來。
  
  更何況……這個表兄還是他的大幫手。
  
  ※※※※※※※※※
  
  夜晚送走了皇帝,楚君瓏直接來到鍾情閣。
  
  「還沒睡?」看到夜子坐在偏廳,他開口問。
  
  「是的,夫君。」她很規矩的低下頭。
  
  白天她在皇帝面前散髮赤足、態度惡劣,還招蜂引蝶了一下,這會兒他想必是來警告她的,所以不老實些,怎麼行?
  
  「以後不管在哪裡,都要注意儀容。你是安南侯府的女主人,怎可以那麼放肆!」果然,楚君瓏開始訓話。
  
  一想起白天皇帝盯著她的目光。他心裡就像長了根刺。
  
  她散髮的模樣嬌媚又純真,恐怕世間沒有哪個男子能不動心,更何況是向來多情的皇帝?
  
  只是,甄夜是他的妻子,就算他並未接受她,也絕不容他人染指!
  
  她的嬌媚、她的純真,就如她的歌與舞一般,只能由他一人欣賞。
  
  「夫君,我不是故意的。」她白天做出那樣放肆的舉動,只是心裡不快而已,誰知道會招惹上那個討厭的皇帝?
  
  「記得就好。」頓了一頓,他又問:「你的腳沒事嗎?」
  
  「沒,沒事。」她抬起頭,雙眼晶亮的看著他。
  
  「以後小心些。」他點點頭,表情放柔了些,「就算想赤足,也要先讓丫頭清理草地,免得受傷。」
  
  「是,夫君,夜兒以後一定會小心的!」她忍不住笑開,欣喜無比的說。
  
  呵呵,他對她……好像越來越好、越來越關心了呢!
  
  看著一臉歡喜的夜子,他忽然沉默了下來。
  
  不遠處,便是屬於他和她的臥室,可是他卻不能走進去擁有她,因為一日擁有了她,只怕自己再也不肯放手。
  
  「夫君,已經很晚了……夫君要不要休息?」紅著臉,她輕聲發問。
  
  這樣的話語,在旖旎的夜晚提出來,實在很誘人。
  
  「不、不用了,我……書房裡還有些事需要處理。」幾乎是動用了最大的力量,楚君瓏才能艱難的拒絕。奇怪,他的意志力怎麼越來越弱了?
  
  還是,在碰到她時才會減弱?
  
  「嗯,夜兒聽夫君的。」因為看到他眼底的掙扎,所以她一點也不感到失望。
  
  而且他還特意對她說是要到書房去,而不是去怡情閣,這是不是在安慰她,讓她不要難過呢?這樣一想,頓時讓她心花怒放。
  
  對夜子來說,每天一點點的改變,就已經足夠了。
  
  ※※※※※※※※※
  
  清晨,怡情閣裡不甚平靜。
  
  「砰」的一聲,一隻細瓷大花瓶飛出門,砸在地上發出巨聲,所有的侍女都屏息站在牆角,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該死的賤人!我林俏和你誓不兩立!」氣喘吁吁地站在銅鏡前,林俏秀麗的五官氣得變形。
  
  她臉上的紗布已經全部拆去,下巴被燙傷的一小塊肌膚隱隱泛黃。雖然不很明顯,但與面容上別處白嫩的膚色相比,總還是有所區別,只要稍微細看就可以分辨出來。
  
  恨恨地瞪著銅鏡,林俏冷笑道:「賤人,你等著吧!以為是相國府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看你到了太後跟前還怎麼搞鬼!」
  
  也不想想她是太後派給安南侯的人,居然敢這樣毀她的容,她一定要讓甄夜後悔,一定要!
  
  越想越氣,她猛的轉身,憤怒的向鍾情閣衝去。
  
  她要去找甄夜,她要去發洩怒火!
  
  一路疾走,府裡的侍女、奴僕紛紛詫異的瞪著林俏,好像是見到了鬼一樣,因為她平日在府中向來是溫柔優雅、講究禮節,常以端華宮中的那一套來訓誡下人。
  
  可是今天……林俏卻是一副潑婦的模樣。
  
  「甄夜!看你做的好事!」一進鍾情閣,林俏便看到了正在園裡賞花的夜子,立刻寒著臉走上前。
  
  「咦?林姊姊的傷已經好了嗎?恭喜姊姊了,不過姊姊好像沒用我給你的傷藥,還是留了點疤痕呢!」夜子握著幾枝桃花抬起頭,臉龐在粉色花瓣的映襯下,更顯得白皙嬌美。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故意毀了我的容,好得到侯爺的喜愛,對不對?」林俏恨不得能出手,把夜子的笑臉撕個粉碎。
  
  「林姊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茶水有多燙、茶盅上是不是有缺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夜子斂起笑容,靜靜看著她。
  
  「是又怎樣!你以為別人會相信嗎?以為燙傷了我,侯爺就會寵愛你了嗎?」林俏吸一口氣,冷笑一記,「甄夜,相國府的千金沒什麼了不起。我告訴你,甄漠獨攬朝政、胡作非為那麼多年,皇上與太後已經恨透了他,我可是太後親自指派給侯爺的人,你再怎麼樣也爭不過我的!」
  
  夜子揚一揚眉,微笑道:「林姊姊,我們身為女子,朝廷的是非恩怨皆與我們無關。而且不管怎樣,我都已經嫁入安南侯府,還是正妻的身份,如果姊姊要和我爭的話,是否應該先去向侯爺討個名份呢?」
  
  林俏雖然出自太後宮中,又曾在楚君瓏身邊侍寢,但是一直都沒有正當的名份,終歸只是個侍妾而已。
  
  臉色一白,林俏一臉憤恨的瞪著她,「甄夜,算你厲害!等著瞧吧,就算你貴為夫人,在這安南侯府裡也不會好過!」
  
  只要有她在的一天,甄夜就別想得到幸福!
  
  夜子低低一笑,「隨你吧。」
  
  手中桃枝受風一吹,一朵粉嫩桃花飄落下來,隨風翻飛。
  
  夜子在心底輕輕嘆息。自她嫁入安南侯府以來,又有哪一刻是好過的呢?
  
  除了……那一夜伏在楚君瓏胸前哭泣時,才有過些許溫暖。
  
  ※※※※※※※※※
  
  也許得罪人之後,都會遭到相應的報復。
  
  夜子跟在楚君瓏身旁,滿心無奈的走在通向端華宮的玉石階梯上,一邊走,還一邊聽他解釋太後宣她進宮的原因,以及進宮之後她該怎樣應對。
  
  清淡的聲音,不斷迴響在她耳邊。
  
  「……所以你要記住,入了端華宮,不要走錯一步路、不要說錯一句話。太後這兩年的脾氣不是很好,你若惹怒了她,恐怕會招來責罰。」
  
  楚君瓏穿著一襲月牙白的絲織衣袍,與她並肩而行,飄拂的衣袂下時觸到夜子,讓她不禁有些失神。
  
  她的視線,悄悄落在他俊逸的側臉上、落在他堅定的肩膀上,而他說的話,她則沒聽進去幾句。
  
  其實,有必要叮囑那麼多嗎?追根究底,不就是因為她用茶水燙傷了林俏,所以太後要見一見她這個性格頑劣、偏又不受寵愛的安南侯正妻,再順便使些法子教訓教訓她嗎?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聽到耳邊傅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怎麼了,夫君?」她連忙回種,卻看到他已經停下了腳步,定定地注視著她。
  
  只見楚君瓏表情嚴肅的沉聲道:「甄夜,你若實在聽不進去,那麼最要緊的一點必須記住,進了端華宮,你要時刻小心、時刻提防!到時候我不會陪在你身邊,因為皇上已經傳過旨,要我去御書房見駕。」
  
  「嗯,我會小心的。可是夫君為何要這樣說?難道太後會對我……」不會吧!端華宮裡那麼多人,太後應該不至於會傷了她吧?
  
  「不是太後,而是任何一個人。」他搖搖頭,眼裡浮起一絲憂鬱,彷彿在擔心著什麼。
  
  「嗯,我知道了。」夜子遲疑的回應,忍不住尋思,難道夫君知道有人會對她不利,所以在警告她嗎?
  
  這樣的話,是不是說明他在擔心她呢?
  
  夜子臉上忽然浮起笑容,「謝謝你,夫君,我一定會小心的。」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要對她不利,只要有一個娘親、有一個楚君瓏關心她,那就足夠了。
  
  他眼底的擔憂仍在,不過還是轉過身,繼續向端華宮走去。
  
  有很多事,都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他會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夜子,不讓無辜的她受到太多傷害,但是結局會如何,卻要看她自己了。
  
  「好了,進去吧,太後正在宮中等你,我會儘快過來接你。」在宮門外停住腳步,楚君瓏想了一想,輕輕握住她的手,「小心些!」
  
  「是,夫君,我會等你過來的。」她開心的微笑,用力回握一下他的手掌。
  
  楚君瓏的手心溫熱又有力,給了她無比的堅定,讓她相信,她可以應付宮門內一切的變故。
  
  ※※※※※※※※※
  
  「臣妾安南侯府楚氏,拜見太後。」俯跪在地,夜子對著端坐在上的太後行禮。
  
  「嗯,起來說話吧。」太後的聲音和緩裹帶著一絲威儀,與幾年前沒什麼差別。
  
  「謝太後。」夜子再次俯身,然後才站了起來。
  
  抬頭望向太後,她發覺太後的容貌好像和數年前沒什麼差別,一樣的精緻妝容、一樣的華麗衣袍,連那歲月的痕跡,也都被細心的掩了去。
  
  「你叫甄夜,對嗎?哀家記得從前曾經見過你呢。」太後微微的笑,一雙鳳眼中光芒閃動,與額上垂落的珠璣相輝映。
  
  「是的,太後,六年前蒙太後寵召,臣妾曾隨家父入端華宮賞梅。」夜子努力保持柔和的笑容,並小心措詞。
  
  「嗯,當年你的姊姊嫁入了宮中為妃,而你現在又嫁給了安南侯,想必甄相國一定高興得很吧?」意有所指,太後和煦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陰沉。
  
  「那都是太後與皇上的恩典,相國府中每一個人都感念聖恩。」聽出太後語意不善,她回答得愈加小心。
  
  「呵呵,是嗎?那你嫁入安南侯府,可還習慣嗎?」太後挑了挑細長的眉,右手輕抬,示意身側的宮女上茶。
  
  「謝太後關心,臣妾非常習慣……」正回答著,夜子目光一轉,忽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站在太後側方,正把茶水往太後手上遞的,不是林俏是誰?
  
  太後右手接過茶水,皺了皺眉,緩緩道:「林俏啊,哀家在宮中調教你那麼多年,怎麼還是連個茶都上不好?難怪惹人嫌棄、受人辱罵,還平白招人笑話,說哀家調教出來的人不會做事。」
  
  「太後,奴婢笨手笨腳,是奴婢該死!」林俏馬上跪了下去,一雙眼睛卻是斜斜的瞥向夜子,其中佈滿冷意。
  
  「太後!臣妾一時魯莽傷了林姊姊,請太後責罰。」夜子一聽,也立刻屈膝跪了下去。
  
  「好了,你們兩個都跪下做什麼?同是安南侯府的人,以後只要相互扶持、少些爭端就可以了。」太後嘆息著搖了搖頭,一抬手,「都起來,好好站著吧。」
  
  「是,太後。」齊聲回應,夜子和林俏都站了起來。
  
  「對了,方才提到你的姊姊,入宮這些年,你可曾見過她?」太後說的當然是被封為月妃的甄月嬈。
  
  自甄月嬈入宮後,甄漠就好像再沒關心過她,也沒跟夜子提過一字半句,所以她搖了搖頭。「回太後,臣妾並沒與月妃娘娘見過。」
  
  「嗯,那你便去見見她吧。你們是親姊妹,見了面,想必月妃會很高興。」太後微笑,轉頭對林俏吩咐,「你帶她去。」
  
  「謝太後。」雖然夜子並不怎麼想見甄月嬈,但這是太後的恩典,她當然只有感恩戴德的份。
  
  而且,能安然離開端華宮、離開語帶機鋒的太後,就算是去見刻薄生疏的甄月嬈,她也覺得很開心。
  
  ※※※※※※※※※
  
  皇宮深深,庭院無數重。
  
  林俏一聲不吭的在前方引路,夜子跟在後頭,也是一言不發。已經結下的冤仇,怎麼可能單憑太後的三言兩語就化解掉?更何況,太後根本不是在化解,而是火上澆油!
  
  越走越冷清,夜子忽然有些警覺起來。環顧四周,宮人寥寥無幾,高大的宮室也似乎透出一股陰冷的味道。
  
  「林俏,月妃的宮室到底在哪裡?」忍不住開口發問,夜子記起了入宮前楚君瓏的叮囑。
  
  要小心、要謹慎……
  
  「怎麼,怕我把你賣了嗎?」林俏腳步不停,冷笑兩聲,「你該不會連親姊姊的面都不敢去見吧!太後的恩典你若是不想領,那就自己去回吧。」
  
  「林俏,你何必這麼說?我只是問一問而已。」夜子皺皺眉,把心底的懷疑壓下去一些。只是去見見甄月嬈而已,應該沒事吧?
  
  走了好久,林俏才停下,往前一指。「就是那裡,你自己進去吧,我回端華宮了。」
  
  說完便轉過身,往來路去了。青灰色的方磚砌成圍牆,一直轉廷到遠處。正門緊緊的關閉著,唯有上方懸掛的「修儀宮」二字,張牙舞爪的對著她。
  
  她走到門前試探的一推,沒想到大門居然應聲而開。一跨進宮內,她忽然感到一股寒風襲面而來,吹得全身冰涼。
  
  而大門內的景象,也確實讓她全身發涼!
  
  現在正是三月春暖,本該處處花繁葉茂,可是這修儀宮裡卻是木葉飄零,一派蕭索,而且,庭院內外不見半個人影,在靜寂中隱隱透出股死氣來,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被封作月妃的甄月嬈,怎麼會住在這樣的一個宮室裡?難道她並不得寵嗎?夜子定一定神,快步向宮內走去。不管怎樣,她得快快找到甄月嬈見一面便趕緊離開。
  
  「五姊……五姊?」走過廳堂,進入偏側臥室,她的腳步猛然停下,雙眼不敢置信的瞪大。
  
  天哪!那個坐在銅鏡前的女子……是甄月嬈嗎?
  
  在相國府時,甄月嬈一向是最愛美,也最注意儀容的。可是現在的她,滿身衣衫散亂不堪,髮髻上亂七八糟的插滿了花朵,有不少髮絲飄落下來擋在額前,臉上還塗滿了厚厚的胭脂白粉,都快看不出原來的五官了。
  
  甄月嬈……現在簡直像個瘋婆子一般。
  
  「誰?是皇上要來見我了是不是?是不是!」聽到聲響,木然對鏡而坐的甄月嬈猛的轉過身來,盯著夜子激動大喊,臉上厚厚的白粉劃過兩道喜極而泣的水痕。
  
  「五姊……」夜子驚愕的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入宮數年的甄月嬈,居然已經變成了瘋子!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5:53

  第六章
  
  甄月嬈是因為被冷落而瘋狂的,還是被人……逼瘋的?
  
  夜子忽然明白了,原來這修儀宮竟是一座冷宮!修儀、修儀……重修德儀!這分明是座拘禁甄月嬈的冷宮!
  
  怪不得冷清如斯,也怪不得沒有宮人服侍。
  
  那麼,太後讓林俏帶著她來冷宮見這樣的甄月嬈,到底是什麼意思?慢慢的、警覺的,她開始小步小步的退後,目標是身後不遠的房門。她在準備著,隨時拔腿就跑。
  
  「賤人!」甄月嬈忽然嘶吼起來,猛的站起身向夜子撲過來,一邊揮舞雙手一邊厲聲叫喊,「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你又要來看我的笑話了是不是?我讓你看、讓你看!」
  
  「五姊!我是甄夜啊!」驚呼聲中,夜子顧不得會撞到身邊的東西,慌亂的向後逃去。
  
  瘋了,甄月嬈果然瘋了!
  
  不但認不出她,還一副要置她於死地的可怕模樣!
  
  「你給我站住!」甄月嬈神智雖然不清,吼聲卻大得很,並緊緊的追逼在夜子身後。
  
  「快來人哪!啊……」跑出了廳室,夜子急急的大聲呼喊,匆忙間被腳下的石階一絆,立時一個晃身跌倒了。
  
  「哈哈,小賤人你去死吧!」甄月嬈淒厲的瘋笑著,一下子便撲了上來,扯住夜子開始撕打。
  
  「放開我。救命啊!」夜子拚命掙扎,心底卻越來越冷。因為她掙不開忽然間變得力大無窮的甄月嬈,而出了這度大的動靜!寬廣的修儀宮居然還是沒一個人影。
  
  連那扇大門……都重新關了起來,還緊緊的閂上了門閂!
  
  原來,太後根本就不必親自對付她,只要把她送進這修儀宮裡就行。借刀殺人拿甄月嬈來對付她,可真是聰明至極的辦法呵!若是死於自家人之手,即便是甄漠,也怪不得任何人了吧?
  
  好一條……陰毒又狠辣的計策,簡直是滴水不漏!
  
  「哈哈,我要把你撕成碎片,看你還怎麼跟我爭寵!」甄月嬈下手越來越重,夜子的衣衫在她手下片片破裂。
  
  「夫君!夫君快來救我!」夜子放聲大叫,顫抖著抵擋甄月嬈狠命的撕打,身上的痛楚抵不過心中後悔。若是她好好記著他的叮囑該多好?要是她聽他的話,不多走一步路、不進這修儀宮,該有多好?
  
  現在,她會不會被甄月嬈給活活打死?
  
  不!她不要死!她還要見娘親、還要見楚君瓏呢!
  
  「放開我!」不知哪來的力氣,夜子猛力一掙竟然掙脫了甄月嬈的手掌,跌跌撞撞往前衝。
  
  「還想跑嗎?我殺了你這個賤人!」甄月嬈獰笑著伸手一抓,正好把夜子頭上的束髮金簪抓落,揮舞著繼續追來。
  
  滿頭長髮披散下來,夜子拖著裙襬才跑沒幾步,又被甄月嬈追上,一下子跌落在地面。
  
  「哈哈,你去死吧!」撲著白粉的面容扭曲成惡鬼,甄月嬈揮舞手中的金簪狂笑,尖利的簪子在日光下泛出冷厲的光芒,如同匕首一般。
  
  「娘親……夫君……」再也沒力氣奔逃,夜子面色慘白,緩緩垂下雙眼,等待劇烈的痛楚在身上進開。
  
  「甄夜!」
  
  驚急的呼聲突然自身旁傳來,清朗而熟悉,很像是……他的聲音!
  
  「夫君!」她猛的睜開眼,淚水頓時滾滾而下。
  
  站在她身前的,不是楚君瓏又是誰?白衣飄飄,俊逸無雙。他又如天上的神仙一般,來到了她的身邊。
  
  他是這世間唯一能夠救贖她的人,一直是!
  
  「快來人,把這瘋子抓起來,小心別讓她傷了皇上。」沉聲下令,楚君瓏冷冷瞪著被他一把推開的甄月嬈。
  
  甄月嬈手中的金簪正泛著微微的紅色,那是楚君瓏身上的血,因為剛才來不及推開甄月嬈,所以他便伸出手臂替夜子擋了下來。
  
  現在,他的手臂上正流出鮮血,染紅了衣衫。
  
  而宮中的侍衛一聽見安南侯的命令,便一刻也不敢耽擱的抓住瘋狂的甄月嬈。
  
  「君瓏,她沒事吧?」皇帝溫文的話聲響起,也湊到了夜子身邊。
  
  他又見到她了……仍是散著滿頭長髮,就算全身狼狽,也掩不去傾城傾國的姿色。
  
  皇帝忍不住盯著夜子,一個勁兒的看。
  
  「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受傷?」顧不得搭理皇帝,他眼底怒氣洶湧,寒著臉查看夜子全身上下。
  
  真是該死!剛才只要他晚來一步,她就已經沒命!
  
  沒想到,他所擔心的事果真發生了。這是第一次,楚君瓏心底對太後產生了莫大的怨怒。若不是太後默許,誰會有膽量把她帶入這修儀宮!
  
  「夫君……我沒事……」夜子淚流不止,瑟瑟發抖,楚楚可憐的模樣,就像一隻被拋棄了的小貓。
  
  「別怕,沒事了。」楚君瓏伸出手,把夜子緊緊擁入懷中。他的心裡竟然充滿了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只想這麼抱著她,再也不放開、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夫君……受傷了?要不要緊?」夜子偎在他懷裡,忽然看見他手臂上一片豔紅,心底部由得揪緊。
  
  他為救她受了傷?還流了那麼多血?
  
  「一點皮肉小傷而已,不礙事。」楚君瓏不著痕跡的把沾血的手臂轉到一旁,不讓她多看。
  
  「夫君……」她怔怔地望著他,心底湧出一股溫暖,似乎多年隱忍下來的苦楚,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不復見蹤影。
  
  「咳,請問兩位抱完了沒有?如果完了的話,趕快先離開這裡吧!」皇帝大殺風景的插進來,驚醒了兩人。
  
  不是他不識相,只是他實在不喜歡這座嚇人的冷宮,什麼都沒有,瘋子倒是有一個。
  
  「夫君,我們回府好不好?」咬咬唇,夜子終於注意到皇帝正在一旁,便垂下雙眼,往楚君瓏身邊靠了一靠。
  
  她可沒忘記自己上次摑了皇上一巴掌……
  
  「好,我們回去。」楚君瓏也不想多待半刻,馬上抱起了她。
  
  溫軟的感覺從他們身體接觸的地方傳來,她是那麼適合他的臂彎,彷彿天生就該這麼依偎著他。
  
  還好……還好……他來得及時。
  
  看著他們倆旁若無人的親密模樣,皇帝忍不住搖頭苦笑,「看來安南侯對待夫人的態度與傳言中大大不同呢!」
  
  外界傳言,安南侯新婚之夜便冷落嬌妻,待之如同陌生人,但是現在看來,楚君瓏對妻子好像很不錯,還一路拖著他狂奔過來救人,害他這個皇帝差點累斷氣,更過份的是,他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準備走人了。
  
  「臣如何對待妻子,是臣的事。」楚君瓏挑眉,抱著夜子往宮門外走,步履平穩卻快速,他要帶她快一些離開這座宮城。
  
  這一刻,他鮮明的意識到,甄夜是屬於他的、是需要他保護與珍惜的!
  
  靜靜依在楚君瓏胸前,夜子感受著那溫暖又堅定的味道,一縷淺笑,慢慢浮到唇邊。
  
  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太後與林俏的暗算、甄月嬈的傷害,卻讓她看到了他的真心。
  
  若不是真心,他怎會替她擋去那兇險的攻擊?
  
  ※※※※※※※※※
  
  「夫君,我沒事了,你先去包紮傷口吧!」鍾情閣裡,夜子全身酸軟地躺在床榻上,雙眼一直瞧著楚君瓏受傷的右臂。
  
  燭光明亮,他的衣袖上一片深紅,想必手臂上的傷口一定很深。
  
  「不用。」他坐在床沿,靜靜的陪著她。
  
  她嘴裡說沒事,纖弱的身軀卻還在微微發著抖。他看得出來,她心底的驚恐還未散去,於是他不忍心現在就離去。
  
  「都是夜兒不好,沒聽夫君的話,還害得夫君受傷……」夜子開始自責,大大的眼睛裡泛起水光。
  
  「別哭了,這並不是你的錯。」楚君瓏抬起未受傷的左手,撫了撫她的臉頰。
  
  其實,他真的很慶幸受傷的人是自己。
  
  當時踏入宮門看到的那一幕,到現在還讓他有些心驚膽戰,那尖利的簪子握在甄月嬈手中就像一條毒蛇,狠狠往甄夜的心口咬落。
  
  於是,他沒有半分猶豫便衝上去,為她受了一刺。
  
  「夫君很擔心夜兒,所以才趕來救夜兒的,對嗎?」她進入修儀宮沒多久,他便拉著皇上趕來了,是不放心讓她一個人應付太後吧?
  
  「只是正巧趕上而已。」頓了一頓,楚君瓏違心的回答。
  
  他的心底還在猶豫。
  
  甄漠的陰影並未全部消散,即使他再怎麼喜歡甄夜、想要接受她,都邁不開那一步。
  
  因為那一步實在太沉重,一旦邁出了,就再也收不回來。
  
  他是用去全部的精神壓抑、埋藏自己的感情,才克制住想擁有她的渴望。
  
  「夫君……」她微微失望的垂眼,小臉變得有些難過。
  
  他還是不肯說出真心話嗎?
  
  經過方才的兇險,原本她還以為一切都會撥雲見日呢!
  
  他與她之間,終究還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紗。
  
  那麼,她是不是應該盡力去把那層輕紗給撕開?
  
  倦極入睡,夜子唇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落在楚君瓏眼底,無比的美麗。
  
  ※※※※※※※※※
  
  夜深入靜,星月漫天。
  
  這樣的夜晚,楚君瓏卻是不能入睡。
  
  這幾天他的心情異常煩躁,每時每刻,夜子的笑顏都會浮現在他眼前,簡直讓他坐立不安。
  
  為什麼會這樣?他的自制力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薄弱?
  
  竟然每天晚上都會忍不住走到鍾情閣外,凝望許久。
  
  今晚,他又一次站在了花樹下。
  
  遠處有空靈的琴音傳來,纏綿至極,一如他心底翻騰的情意。
  
  不對!這樣的夜晚,怎麼會有琴聲?而且琴聲傳來的方向正是鍾情閣內,難道她也是夜不能寐,所以在撫琴嗎?
  
  楚君瓏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抬步向園內走去。
  
  琴音幽幽,如泣如訴。
  
  可是撫琴的,並非是夜子。
  
  在鍾情閣盛開的桃花林中,夜子正如精靈般舞動,卷起的衣袂碰落無數花朵,一辦辦散開、再散開,把她全身都籠罩了進去。
  
  月光明朗,她的舞姿美麗曼妙。
  
  楚君瓏看得癡住,彷彿回到了三年前,那飛雪連綿的端華宮。
  
  那一刻,她也是在這樣的明月下、在這樣的花林中盡情起舞,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經長大,再不是三年前的小女孩。
  
  她的腰肢纖軟如柳枝、她的手足柔韌有力、她渾圓的胸脯隨著舞動而下住的起伏著,她嬌豔的面容上,彷彿還帶著一絲動人的淺笑。
  
  他從來不知道,純真的她竟也會有這麼惑人的時候,那是一種從骨子裡發散出的、柔媚透頂的誘惑!
  
  他的眼神慢慢變得熾熱,並現出些微掙扎。
  
  如果再看下去,他會抑制不住爆發的情感,更會控制不住的把眼前的精靈按入懷中、狠狠疼惜!
  
  可是……他捨不得離開。
  
  就連稍稍閉一閉眼,他都捨不得。
  
  他怕她消失,怕她隨著滿園零落的飛花飄走。
  
  桃花林中,她的舞姿越來越急促,不斷的旋轉著,輕薄的衣裙層層漾起,把她柔美的身段盡展無遺。
  
  彷彿是把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生命都融入了這一舞中,盡情的向著天地傾訴。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忽盡,夜子猛的一震,慢慢伏倒下去,好像是累了,也好像是睡了,她靜靜的伏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
  
  漫天的花也輕輕飄下,紛紛掉落在她身上。
  
  她怎麼了?
  
  楚君瓏如置身於夢幻中,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她走近。
  
  「夜兒?」雙手輕柔而溫暖,他像對待世間最貴重的珍寶,慢慢扶起了她。
  
  髮絲散開,她的臉上竟全是淚痕。
  
  「夫君,你來了?你終於還是來了。」夜子含淚而笑,癡癡的看著他。
  
  他沒有走開,也沒有再逃避,終是走入了這桃林中,扶起了她。
  
  「是,我來了。」他語聲輕柔,抬起手拂開她臉上的散髮。
  
  「夫君,夜兒的舞,今生今世只有夫君一人能看,夫君還記得嗎?」她輕輕的問,直問入他的心。
  
  「記得,我一直都記得。」他像是中了魔咒,沉醉在她的溫柔中。
  
  「那麼,夫君不要再丟下我,好不好?不要再讓我孤單。」她低低地啜泣著,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與忍耐都隨著眼淚一起流盡。
  
  她等得好累,也愛得好累呵!
  
  如果他再不肯接受她,那她恐怕會孤單的死去。
  
  「好,我不會再讓你孤單一人。」不再隱瞞,他決定正視心底情意。
  
  這個政敵的女兒,早已讓他產生了莫大的保護欲和獨佔欲,他捨不得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從今往後,他必定會好好的珍視她、憐惜她,再不讓任何人傷害,包括他自己。
  
  就算她是甄漠的女兒,他也已認定了她。
  
  「夫君!」夜子喜極而泣,嬌豔的紅唇微微輕顫。
  
  「夜兒,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心中壓抑已久話語出口,楚君瓏頓覺一陣輕鬆。
  
  長久的壓抑與回避,只是讓他對她的感情越來越熾熱,這桃林中的一舞,終於讓他所有的情感湧洩而出。
  
  「謝謝夫君。」夜子眼裡的淚水不停的滴落,哽咽道:「夫君,你可知道夜兒等你這句話,已經等了許久許久嗎?從三年前第一次見到夫君時,夜兒便已經在等待了。」
  
  那時,在端華宮的石亭裡,他一身月牙白的絲袍俊逸無儔,簡直比亭外的飛雪更皎潔、比怒放的寒梅更清靈,襯著一室浮華與奢糜,他成了她唯一看得到的顏色,純淨的白。
  
  那樣清逸的人,一定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吧?拯救她離開那座充滿排擠、奸詐的相國府。
  
  於是,從那一刻起,她便選定了楚君瓏。
  
  今生今世,非君不嫁!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對不起,居然讓你等了這麼久。」他心疼的把她攬入懷中。
  
  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呢?三年前梅林中那一舞,他已經把甄夜嬌美倔強的容顏刻印在心底。而洞房花燭夜,他揭開紅蓋頭看到她的那一瞬,心中其實欣喜萬分,只是因為與甄漠的對立,而硬生生收斂著自己的心,不肯與她靠近。
  
  但是今晚,他已認定她是他的妻子,與相國府再無牽連。
  
  「夫君,請你用真心來喜歡夜兒好嗎?夜兒好愛好愛夫君,再也受不了夫君的冷落了!」夜子伏在他胸前,泣不成聲。
  
  「好。」他把她抱得更緊,身軀開始火熱。
  
  這裡,本來就應該是他和她共居的樓閣,而房內那一張合歡床也已經空置太久了。
  
  「夫……夫君?」她面色緋紅,不知所措的感覺著他身上發生的變化。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洞房吧。」嗓音變得有些沙啞,他猛的抱起了她。
  
  他要她!再也不想等半分半刻。
  
  他要她所有的柔美在他的眼前展露,為他所有。
  
  「啊!夫君……」又羞又喜,她被楚君瓏打橫抱了起來,快步走向鍾情閣內。
  
  燭火搖曳,鋪滿了錦繡被褥的床榻上,繡滿鴛鴦戲水的大紅錦被尚未撤去,在燭光下更顯香豔無限。
  
  「今日便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好嗎?」溫柔言語中,她的衣衫在楚君瓏手中散開、滑落。
  
  「是,夫君。」看著自己雪白的肌膚慢慢袒露,她不由得又羞又喜的閉上眼。好……難為情呢!
  
  「真美!」他忍不住讚嘆,火熱的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那裡,嬌紅的花蕊已經敏感的挺立,正等待著他的採擷。
  
  「夫君……我怕。」身軀微微顫抖,她忍不住抬起手,想要遮掩。
  
  「別遮!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他的笑意變得邪氣,拉住她的手,俯首便往她胸前吻去。
  
  「啊!夫君!」她驚喘一聲,感覺到身體上的顫慄。
  
  輕輕的、溫柔的,他逗弄著那兩朵嬌蕊,然後像個貪婪的孩子般用力吮吸。
  
  「嗯……」她忍不住嬌吟,慢慢的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在他面前柔順舒展,一如湘江春水。
  
  夜,漫漫無邊。
  
  情意,火熱交融。
  
  ※※※※※※※※※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夜子眼波明媚、唇瓣嫣紅,在滿園桃花中顯得人比花嬌。昨夜的火熱纏綿、情意相許,終於讓她綻放了全部的美麗。
  
  「恭喜小姐,侯爺終於和小姐圓房了!呵呵,以後小姐就是侯爺的心肝寶貝,看這府裡還有哪個膽大的敢欺負小姐!」亭藍比夜子還要高興,從早上服侍他們起身後,一臉笑意便沒落下過。
  
  「貧嘴!」夜子忍不住又開始臉紅,嬌羞的低下頭去。
  
  當一大清早亭藍,亭碧端著銅盆進來時,她簡直羞的要命,躲在被子裡半天不肯出來,她和他……可都是一絲不掛啊!
  
  還好楚君瓏憐惜她臉皮薄,自己先穿好衣衫上朝去了,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該怎麼下床見人了。
  
  「小姐,既然得到了侯爺的寵愛,那小姐可要好好珍惜,不要讓侯爺給別人拐了去。」細心的亭碧也不甘於後,開口打趣。
  
  「唉呀,你們兩個真是壞東西!」夜子的臉比番茄還紅,作勢揚起手往亭藍身上打去。
  
  「哇,夫人發威啦,我們快逃吧!」亭藍和亭碧嘻嘻哈哈笑成一團,誇張的尖叫起來。
  
  正鬧得高興,一旁忽然傳來冷冷的哼聲,「呵,很開心嗎?你們未免也開心得太早了些吧!」
  
  林俏寒著臉,定定的立在桃花樹下,盯視夜子。
  
  「是你!」她收住笑容,也冷下臉回視林俏。
  
  想不到害她差點送命的林俏,居然還敢站到她面前來。
  
  林俏秀麗的容顏此刻顯得有些扭曲,尖刻冷笑,「甄夜,你以為把侯爺哄上了床,就可以歡天喜地了嗎?別忘記,你們終歸是相國府的人,若讓太後知道侯爺已寵倖於你,你想會有什麼事發生?」
  
  楚君瓏是得到太後與皇帝的全力支持,用來牽制甄漠的人,如果他與她恩愛非常,那麼太後與皇帝會怎麼想?
  
  擔心他被甄漠的女兒收服?
  
  擔心他會和甄漠聯手?
  
  那麼……想盡一切辦法除去她,斬斷楚君瓏與甄漠之間的關聯,恐怕是精明的太後唯一會做的事!
  
  夜子渾身一寒,勉強開口,「林俏,甄夜的事不用你來操心,你還是先操心自己該怎麼面對侯爺的怒氣吧!」
  
  「哈,我用得著煩惱那個嗎?我是太後的人,隨我做什麼,侯爺都不會責怪。」林俏忽然瞇起眼,陰沉的說:「甄夜,我看就算我取了你的命,侯爺也不會把我怎麼樣呢!」說完,她盯著夜子一陣冷笑。
  
  「林俏,你在宮裡做得遺不夠,還想在我府裡傷人嗎?」緩慢清冷的語聲,隨著踏斷枯枝的聲音一起傳了過來。楚君瓏面無表情,走到夜子身邊。
  
  「侯爺!」林俏一驚,馬上俯身在地,急急道:「請侯爺恕罪!方才只是林俏一時心中氣惱才說的狠話,其實林俏心中沒有半點傷害夫人的意思。」
  
  「是嗎?那麼為何前幾日,你將夫人帶入了修儀宮?」不但騙夜兒入了冷宮,還偷偷的關起了宮門,要不是他及時拖著皇上趕到,恐怕這會兒夜兒已經不會笑,也不會站了。
  
  「侯爺!那……那是因為太後心軟,憐惜夫人與月妃娘娘姊妹情深,所以、所以……」語聲越來越低,林俏在楚君瓏的盯視下打起了冷顫。
  
  「所以把夫人鎖入修儀宮,讓發瘋已經兩年的月妃與夫人好好敍舊?」楚君瓏搖搖頭,一嘆,「林俏,你已在我身邊數年,又何必這樣做?往後,你好自為之吧!」
  
  人心狠毒,最讓人畏懼。
  
  林俏所說所做的一切,已將楚君瓏徹底推向了夜子。
  
  「侯爺……」林俏跪在桃花下,呆呆看著楚君瓏挽著夜子走開,臉上爬滿了憤恨與不甘。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只是……只是為了讓侯爺不被相國府的妖女欺騙,所以要幫侯爺除去妖女而已。
  
  為什麼侯爺竟然不明白?還對那妖女動了情!
  
  他對著甄夜時,眼底的那抹柔情,可是她從未見過的。
  
  不!她不甘心!
  
  她要把侯爺搶回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6:14

  第七章
  
  傍晚,安南侯府的書房裡情意綿綿。
  
  他與她之間,那一種甜蜜與幸福已不是言語能夠描述。
  
  特別是夜子,心儀楚君瓏那麼久,終於成為他的人,眼中還帶著一絲羞澀,立在楚君瓏身邊,看著他揮墨練字。
  
  「夫君的字真是好呢!龍飛鳳舞,大氣得很。」她幾乎是沉迷的看著他,也看著他筆下的字跡。
  
  「是嗎?」他抬頭一笑,「龍飛鳳舞倒一般,你的舞才好看!把我的魂都抓去了。」
  
  「呵,那夜兒以後天天跳給夫君看,好嗎?」聽到讚美,她開心的眨眨眼。
  
  「當然好,不過夜兒的舞那麼美,我怕看花了眼,晚上會沒力氣洞房。」壞壞的調笑,楚君瓏忍不住盯著她看。
  
  「哇,夫君好壞哦!」她撒嬌的拉著他的衣袖,臉上泛起可愛的紅暈。
  
  他笑一笑,正要放下筆與夜子親暱,卻聽見房門一響,守在外頭的侍衛走了進來。
  
  「什麼事?」他皺皺眉,不快的收回手。滿腔柔情被人打斷,最是殺風景。
  
  「稟報侯爺,林夫人傳話,請侯爺到怡情閣去。」侍衛不敢多看,低著頭回報。
  
  楚君瓏一聽,眉頭皺得更深,「你去回話,說我正有事,不去了。」
  
  「可是侯爺,林夫人特別交代,說是端華宮裡有事轉告。」侍衛壯著膽子補充。
  
  「端華宮?」不提還好,一提到端華宮,他心底又是一股怒火升起。若不是太後,夜兒怎會遇險,他又怎會受傷?面色一沉,楚君瓏向著夜子道:「太後有事,我去一下,你先回閣裡休息吧。」
  
  夜子一聽到是林俏,心裡已經不大痛快,現在又見他臉色不好,只得悶悶回了聲,「是,夫君。」
  
  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的把戲她還玩不來,除了乖乖回鍾情閣,還能怎樣?
  
  沒想到只是昨晚的一宵親近,他又被林俏喚去了。
  
  不知道林俏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
  
  心底微微刺痛,她不敢多想怡情閣內的情景,多想了,只怕會心碎。
  
  ※※※※※※※※※
  
  天色已經暗下,怡情閣內燭光幽幽。
  
  一桌美味的酒菜擺在廳中,散發著陣陣香氣。
  
  桌旁坐著刻意打扮過的林俏,她雲髻高挽,穿著一身又輕又薄的粉色紗衣,顯得誘人又嫵媚。
  
  她在等待楚君瓏到來,打算把他奪回到身邊。
  
  她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侯爺!」果然,不一會兒他便走入了怡情閣,她連忙站起身,迎著他綻開一朵最美麗、最誘惑的笑容。
  
  「太後有什麼事要你轉告?」他看林俏一眼,再隨意瞥過房中的佈置,冷冷皺了皺眉。
  
  「侯爺,難道一定要搬出太後,侯爺才肯來見妾身嗎?難道妾身真的令侯爺這般厭惡?」她笑容一黯,難過的低下頭。
  
  她容貌本就秀麗,現在故意做出一種委屈的姿態,果然十分動人。
  
  見她這樣,他也不好太冷硬,便坐到桌旁,道:「有什麼話,坐下說吧。」
  
  「是,侯爺。」她低頭一笑,坐了下來。
  
  「這些都是妾身特意準備的,侯爺請用吧。」端起酒壺,她開始為他斟酒。
  
  楚君瓏再度皺眉,看著眼前衣衫暴露的林俏,心思卻飛到了鍾情閣。夜兒從沒有這樣刻意的柔媚,也從不用這樣的風情來誘惑他,可是卻仍然讓他動心沉醉。
  
  「候爺怎麼不吃呢?是嫌妾身準備的不好嗎?」她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心中卻被扎得快要滴出血來。
  
  那個甄夜!居然迷得侯爺連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他淡淡回答。
  
  「侯爺!」林俏再也受不了,霍的站起身,含淚哭訴,「侯爺,林俏跟了你五年,向來全心全意、伺候周全,為什麼來了一個甄夜後,侯爺便對我不聞不問了呢?是別的女子也就罷了,但甄夜還是相國府的人!侯爺,你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林俏,你若真的全心全意,這些年來便不會把我府中的一舉一動都稟告太後,絲毫不漏。」
  
  「侯……侯爺……」林俏一愣,看著他不知該怎麼回應。
  
  她是太後派來的人,當然要事無分巨細的稟告太後,可是沒想到,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怪不得,侯爺只在剛開始時對她不錯,也怪不得,這幾年他都只是表面上對她好,卻從不肯在怡情閣過夜。
  
  「你是太後派來的人,這我不怪你,但是,你不該擅作主張對付甄夜,就算甄夜是相國府的人,她現在也已是我的妻子,你難道不覺得太過份了嗎?」對於常拿太後當靠山,習慣了有恃無恐的林俏,楚君瓏早已沒了情意。
  
  「侯爺,妾身知錯了。請侯爺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給妾身一個機會好不好?只要侯爺願意,妾身以後一定全聽侯爺的!」流著淚,她慢慢跪了下來。
  
  她不敢再爭辯,只盼著拿舊情來打動楚君瓏。
  
  像她這樣被太後送出宮的女子,除了服侍好侯爺之外,就再也沒有退路可走。
  
  「不必了,以後待在府中,希望你安份守己。」他不想再多說,站起身往外走去,方才夜子在書房內的黯然神傷他都看在眼裡,現下只想快些去見她,讓她不再傷心。
  
  「侯爺!」林俏在他身後低喚,哭泣不斷。
  
  她沒想到,真的沒想到,自己居然敗給了甄夜!
  
  以後她該怎麼辦才好?一輩子冷冷清清在這怡情閣裡住下去嗎?那和白頭宮女孤獨終老有何不同?
  
  ※※※※※※※※※
  
  有人憂愁,自然也就有人歡喜。
  
  鍾情閣裡,當夜子看到楚君瓏定入時,驚喜的綻開笑顏。
  
  「夫君。」難為情的迎上去,她紅著臉道:「我還以為夫君不來了呢。」所以她已經洗去了妝容、散下了長髮,也換上薄薄的睡袍,就差沒躺到床榻上去。
  
  「我怎會不來?」他輕點她鼻尖,「以後不要這麼沒信心,我每晚都會在這裡。」
  
  「是,夫君。」她感動的點點頭,不過又微微蹙眉,「但是夫君如果這麼做,林俏怎麼辦?她是太後……」
  
  「不要提她!」他立刻打斷她的話,「從前我只是看在太後的面上才忍耐她幾分,如今她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我自然不會再與她有瓜葛。」
  
  「是,夫君。」夜子開心點頭,心底的那一抹擔憂終於散去。
  
  他選擇了她,而且還說出了讓她放心的承諾。
  
  從此,他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了。
  
  晚風輕柔,鍾情閣裡又是情意纏綿。
  
  ※※※※※※※※※
  
  晨起,滿園花香。
  
  沒有想到,幸福竟會這麼輕易的落在她身上。她微笑著,懶懶的倚在籐枝搖椅上,輕輕晃啊晃。在她身邊沒幾步,楚君瓏正低著頭,凝神看書。
  
  春風溫暖、飛花如雨,紛紛落在兩人的髮上、衣上,美麗和諧得像幅畫一樣,不沾半點愁思。
  
  「夫君,你累不累?」
  
  「夫君,你渴不渴?」
  
  「夫君,你要不要歇一歇?」
  
  夜子每隔一會兒便柔柔的喚上一聲,而楚君瓏會抬起頭來,微笑著看她一眼,回答--不累、不漏、不用歇。
  
  「看了這麼久,夫君為什麼不累也不渴呢?」她覺得奇怪,忍不住問。
  
  「有你在一旁,再久也不累。」他這麼回答。
  
  她柔柔笑開,心中暗自祈禱,讓天神保佑這一刻天長地久。
  
  「侯爺、夫人,請用茶點。」亭藍和亭碧雙雙端著託盤走來,打斷了夜子的思緒。
  
  「已到申時了嗎?好快哦!」夜子坐起身,往亭藍手中看去,開心笑了起來,「呵!有我最愛吃的荔枝蜜糕呢!」
  
  亭藍放下手中託盤,也俏皮笑道:「是啊!也有侯爺最愛吃的千層酥和芝麻團子,都是小廚房特地做的,又香又美味。」
  
  說著,亭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亭碧睇她一眼,小聲說:「好好放下吧!你若是嘴饞,等夫人、侯爺吃完了再說。」
  
  亭藍吐了吐舌頭,連忙閉嘴。
  
  幾樣茶點擺上石桌,頓時一股甜香散逸開來,引得楚君瓏也放下書本,走過來笑道:「是很不錯的樣子。」
  
  「夫君請用。」拈起一塊千層酥,夜子便往他嘴邊送去。
  
  「唔,味道真不錯。」他就著夜子的手把小小的千層酥解決掉,順帶咬了下她的手指。
  
  「呀!」她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瞪大眼看著他,卻見他正漾開一縷壞壞的笑意。
  
  「我說好吃,你瞪我做什麼?怕我把你也吃了嗎?」覺得有趣,他忍不住低聲逗她。
  
  「夫君真壞!」她羞得低下頭,手連忙往盤子裡的荔枝蜜糕抓去,想藉此掩飾她的不知所措。
  
  「呀!夫人請慢點!」亭碧忽然出聲,喚住了夜子。
  
  「怎麼了?」她停手,向亭碧看去。
  
  「夫人,那糕餅上好像有隻小蟲子呢!夫人小心別被它螫到手。」細心的亭碧走過來,往糕上指去。
  
  「啊!在哪裡?」夜子頓時嚇得跳起來。
  
  她平時最怕的就是蟲子,一接近就會毛骨悚然。現在是春天,小蟲子特別多,常嚇得她花容失色。
  
  「只是隻小飛蟲,沒事的,夫人請繼續用吧。」亭碧小心的挑去飛蟲,又退後兩步在亭藍身邊站好。
  
  「那個……你把這蜜糕撤了吧,我不要吃了。」夜子努了努嘴,再不肯去碰那荔枝蜜糕。
  
  楚君瓏不禁失笑,「只是飛蟲,又沒毒,你嚇成這樣做什麼?」
  
  她連連搖頭,轉身看到亭藍,笑道:「亭藍,你向來喜歡吃點心,如果不介意的話,這盤荔枝蜜糕就讓你吃吧?」
  
  「好啊好啊,謝謝夫人,亭藍才不怕小蟲子呢!」亭藍馬上笑顏逐開,過來端走了荔枝蜜糕。
  
  只是一塊糕上沾過蟲子嘛!又不是全部,這下她可有口福了!退到一旁,看夜子和楚君瓏正吃得津津有味,亭藍忍不住背過身,抓了一塊往嘴裡送。
  
  「邊吃,一邊沖著亭碧笑,「嗯,好吃,真好吃!」
  
  先前亭碧還不准她偷吃,看,還不是都進了她的肚子。
  
  亭碧皺眉看著她,搖了搖頭。
  
  石桌上,點心被吃掉的速度並不快,因為夜子和楚君瓏拿眼睛互相吃的時候比較多,還吃得比亭藍更美味、更享受。
  
  正在甜甜膩膩中,旁邊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尖叫。
  
  「亭藍!亭藍你怎麼了?」亭碧滿臉驚恐,扶著突然倒下來的亭藍,頓時慌了手腳。
  
  夜子和楚君瓏連忙起身,向亭藍看去。
  
  面色發青、口角流血,亭藍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僵硬,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手裡的半塊荔枝蜜糕。
  
  「她中毒了。」楚君瓏看了看亭藍的眼瞼之後,馬上肯定的說。
  
  「怎麼會有毒?這荔枝蜜糕……怎麼會有毒?」瞪著楚君瓏,夜子不敢相信的低喃。
  
  「快去傳大夫!」楚君瓊並不回答她,只是轉向亭碧大喝。
  
  「是,侯爺!」亭碧含淚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外奔。
  
  「夫……夫君,不用傳大夫了……」夜子抓住亭藍的手,忽然顫抖起來。
  
  楚君瓏馬上向亭藍的鼻息下探去,然後,緩緩放下手。
  
  亭藍已經沒了呼吸。
  
  一個剛才還活生生、會笑會說話的人,就這麼死了。
  
  夜子盯著亭藍的臉,淚流不止,「亭藍,對不起,那荔枝蜜糕…原本是該讓我吃的吧?沒想到我把荔枝蜜糕賞給你,竟是害死了你!」
  
  夜子一向很喜歡活潑的亭藍,對待亭藍要比對待亭碧更親近幾分。在相國府裡,亭藍伴著她度過了悠長的歲月,在這安南侯府裡,亭藍也陪著她挨過了許久的冷清寂寞。
  
  可是現在,可愛的亭藍竟然死了!
  
  是誰,到底是誰在糕上下了毒?
  
  而且還是下在她向來愛吃的荔技蜜糕裡!
  
  亭碧才跑出了幾步,就僵在那裡,這時忽然衝過來跪下,哭道:「侯爺、夫人,一定是林俏!一定是她下的毒!這荔枝蜜糕是夫人最愛吃的,林俏她是想毒死夫人哪!請侯爺主持公道,為亭藍報仇!」
  
  「林俏?!」楚君瓏聽到這裡,臉色已寒得不能再寒。
  
  在安南侯府裡想害死夜兒,又有膽量與手段的,除了林俏還有誰?
  
  沒想到,她那日說的竟不是洩憤言語,而是真想取夜兒的命!
  
  「來人哪,立刻搜查怡情閣!」楚君瓏馬上當機立斷的大聲下令。
  
  雖然亭藍只是一個丫頭,但她是為了夜兒而死,他當然不能輕易放過,就算林俏是太後送來的人,他也顧不得了。
  
  不然的話,難道還放任林俏住在怡情閣裡,直到害死夜兒為止嗎?這一次有亭藍代替夜兒犧牲,但下一次,夜兒還會這樣幸運嗎?
  
  看著亭藍那已經僵冷的屍身,楚君瓏怒火如熾。
  
  ※※※※※※※※※
  
  「放開我!你們好大的膽子,難道就不怕太後賜你們死罪嗎?」林俏怒聲尖叫,在侍衛手中拚命掙扎,原本寧靜的恰情閣裡,已被侍衛們毫不客氣的亂翻亂尋,東西丟得滿地都是。
  
  「林俏,有什麼話等搜完再說吧。」楚君瓏冷冷看著她,右手緊挽著淚流不止的夜子。
  
  在兩人身旁,則是滿臉淚水的亭碧,不住低聲叫喊,「林俏,你還亭藍的命來,你把亭藍還回來……」若不是礙於楚君瓏,看亭碧的樣子恐怕會直撲過去,親手殺了林俏。
  
  「你們……你們好卑鄙,竟然冤枉我下毒!」林俏不再掙扎,只是望著楚君瓏哭道:「侯爺,你竟然寧願相信那個賤人,也不肯相信我嗎?林俏跟了你整整五年,難道還抵不過一個甄夜?就算林俏殺了她,侯爺也不該……」
  
  「夠了!林俏。你莫忘了甄夜是我安南侯的妻子,任何人傷害她,我都不會放過!」一揮袍袖,楚君瓏冷聲打斷她的話。
  
  「稟報侯爺!在林夫人的臥房中搜出藥粉一包,請侯爺過目。」捧著一個小小紙包,一名侍衛躬身站在楚君瓏面前。
  
  小心的拈起紙包,他只看了一眼,便寒著臉對林俏說:「鶴頂紅?林俏,你還有什麼話說!」
  
  鶴頂紅是深宮裡賜死宮人最常用的毒藥,服之立斃,絕無活命的機會,所以亭藍只吃了一塊糕點,便命喪黃泉。
  
  「不是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是她栽贓嫁禍,侯爺你要相信我!」林俏驚慌失措,又開始掙扎。
  
  「你說謊!就是你下的毒!」亭碧哭跪在楚君瓏腳下,哽咽道:「侯爺,請侯爺作主啊!亭藍她死了,應該讓林俏償命!」
  
  「亭碧!」夜子忽的低喝出聲,「該怎麼處置林俏,是侯爺的事,你不要再多言。」
  
  亭碧被她一喝,不敢再開口,委屈的低下頭去。
  
  「夫君。」夜子轉向楚君瓏,輕輕開口。
  
  「嗯?」只見他面色凝重,顯然在猶豫著什麼。
  
  「夫君,林俏到底是太後送來的人,請夫君慎重處置。」她低下頭,看著地面。
  
  她和亭碧一樣,心痛如刀割,但是,她萬分不願為了報一己之仇,而使楚君瓏與太後之間發生嫌隙。
  
  楚君瓏在猶豫的,應該就是這一點吧?
  
  「謝謝你,夜兒。」他深深望著她,點了點頭。
  
  不錯,早在林俏把夜兒鎖入修儀宮時,他也起過懲處林俏的念頭,只是一考慮到現在的情勢,他仍得放過林俏,因為現在朝廷中的派系爭鬥已至緊要關頭,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變故。
  
  夜兒的容忍讓他心疼,但也令他得以保全大局。
  
  「來人!明日清早把這包鶴頂紅與林俏一同送回端華宮,任太後處置。」沉聲下令,楚君瓏攬著夜子轉身離開怡情閣,再不回頭。
  
  林俏不住的哭喊,終是無力的跌坐在地。
  
  亭碧瞪著她,慢慢的走出幾步,忽又折回,蹲在她身邊輕聲說:「林俏,你本是太後身邊最得寵的宮女吧?現在遭人厭棄、被人驅逐,你怎麼還有臉回去見太後呢?」
  
  「是啊,太後……一定會討厭我的……」林俏呆呆的看著她,心亂如麻。她本是太後送出宮監視安南侯的,現在被攆了回去,還拿什麼臉見人呢?那些從前被她欺辱、責罵過的宮女,一定會嘲笑死她的!
  
  亭碧見狀,低低笑道:「林俏,與其被人輕賤、生不如死,那你……還不如就去死了吧?死了,什麼煩惱都沒有,死了,也可以讓太後記著你的好。」
  
  亭碧的笑顯得有些怪異,森冷的瞧著林俏,透出一股怨毒。
  
  亭藍都已經死了,林俏怎麼還可以活著,侯爺和夫人不肯殺林俏,那麼,就讓她來送林俏上路吧!
  
  「死?」林俏猛的張大了眼,一絲絕望攀上面容。
  
  用死來表明她的清白嗎?
  
  對呵!只要她死,太後就定會明白她的冤屈,相信她是被人陷害的,那麼……太後也必定會幫她弄死那個賤人,幫她報仇!
  
  ※※※※※※※※※
  
  深夜,安南侯府裡詭異的平靜忽然被打破。
  
  書房裡,燈燭搖曳。
  
  「什麼?」楚君瓏驟然轉身,低喝,「林俏撞牆自盡了?」
  
  「是的,侯爺,人已經沒了鼻息,身子也冷了。」侍衛惶恐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他的臉上從沒出現過這麼冷肅的表情,默然揮揮手,楚君瓏示意侍衛退下。
  
  「夫君……現在怎麼辦?太後那裡……」夜子輕輕走上前,眼裡滿是擔憂。
  
  林俏,還是死了。
  
  那麼接踵而來的,該是太後的質問與責怪了吧?
  
  「你不用擔心,太後那裡我明天會去解釋。」有些疲憊的搖了搖頭,他低聲安撫,雙手攬上夜子的肩頭。
  
  「夫君,夜兒有些害怕。」她咬住唇,偎入他的胸前。
  
  害怕他為了她而與太後反目、害怕她與他……不能長久相守。
  
  「不用害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緊緊擁住她,楚君瓏語氣堅定。
  
  不一會兒,他突然放開她,往書房的角落走去。
  
  「夫君?」她身上微冷,不依的皺起眉。
  
  「夜兒,你過來。」他站在牆角,朝她笑一笑。
  
  「是,夫君。」她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走了過去。
  
  那角落裡空空如也,除了有幅畫軸掛著之外,什麼都沒有,他到底讓她過去做什麼?
  
  只見楚君瓏的右手抓住畫軸,輕輕向下一扯。
  
  「啪」的一聲,牆角地面上居然有塊青磚翻了開來,露出個大大的黑洞。他俯身伸手往洞裡一探,拿出一個檀木小盒,盒身上花紋細緻古樸,看來頗為貴重。
  
  「裡面是什麼?」她好奇的低呼出聲。
  
  「是給你的護身符。」他一笑,打開木盒道:「明日我去太後宮中請罪,府裡若有變故的話,你便要好好照顧自己。」
  
  夜子一驚,低頭往盒子裹細看,只見是一塊金燦燦的腰牌,上面雕著九龍戲珠,當中刻了一個大大的免字。
  
  「免死金牌!」她頓時驚呼,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不錯,這是我爹出生入死數十年,才得先帝賜下的免死金牌,唯有安南侯府之人才可使用。」他愛憐的看著她微笑,「你嫁給了我,當然是我安南侯府的人,如果明天有人要為難你,就用這塊金牌來對付他。」
  
  說著,楚君瓏關上檀木盒,遞給了她。
  
  「夫君……」她接過木盒,淚光盈盈的看著他。
  
  天下皆知,免死金牌得來不易,要是沒有顯赫的功勳,皇帝絕不可能將金牌賜下,這,分明是老安南侯拿命換來的珍寶。
  
  他……居然肯拿出金牌為她這個政敵的女兒保命!
  
  「不許再哭,放心吧,我們不會有事的。」他為她拭去淚光,以堅定的眼神安慰她。
  
  「是,夫君。」夜子破涕為笑,心中溢滿感動。
  
  有什麼能比得到心愛的人兒傾心珍愛更幸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6:36

  第八章
  
  翌日清早,楚君瓏便趕到了端華宮。
  
  「怎麼?你真認為是林俏下了毒?」太後端坐鳳位,語氣中有絲掩不住的惱怒。
  
  林俏是她的人,更是她安排在楚君瓏身邊監視的耳目,現在就這麼死了,她當然會生氣。
  
  「是,太後,臣親查一切,確定是林俏下的毒。」他躬身回答,面色平靜。
  
  「哼!若林俏真是下毒之人,那她何必以死明志、留下血書!她這麼做,不嫌多此一舉嗎?」太後霍的站起身,把血書往他的方向丟去。
  
  他撿起一看,立時緊皺雙眉。
  
  只見紙上寫著八個血紅大字--不曾下毒,奈何沉冤。
  
  宇跡顫抖扭曲,更顯得那一道道血色筆劃震人心魄。
  
  太後放在安南侯府裡的人,當然不止林俏一個,所以林俏一死,這張血書便連夜送進了端華宮。
  
  「怎麼樣,你還能確定是林俏下的毒嗎?」任誰看過這血書,恐怕都會被字跡上的濃烈恨意所感染,更何況是一心向著林俏的太後。
  
  「太後……」楚君瓏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說服她。
  
  他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一切,因此單憑林俏寫下的一紙血書,絕不可能使他改變判斷。
  
  太後看了他半晌,搖頭嘆道:「君瓏啊,哀家早就跟你說過,你心性不夠堅硬,要防著被好人所乘。那毒死婢女的分明不是別人,而是甄夜自己,她為了得到你的信任與寵愛,才會栽贓嫁禍給林俏,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不!太後,絕不會是甄夜。」楚君瓏雙眉一挑,「若是甄夜所為,那臣想要處死林俏的時候,她便不會出言勸阻,更不會容林俏留下這紙血書。如同太後所說,她不也顯得多此一舉嗎?」
  
  「君瓏,你這般維護那姓甄的女子,難道忘了姑母當初是為何讓你入朝為官的嗎?」太後面色沉鬱,不再自稱哀家,顯然是想以親情來改變他的想法。
  
  「姑母,君瓏不敢忘記。但是君瓏也能以性命擔保,甄夜與她父親不同,絕不是那種會下毒嫁禍、害人性命的女子。」他躬身跪下,努力替夜子辯解。
  
  「你……為什麼你要對那甄夜這般維護?難道你忘了她是什麼人?」太後柳眉一豎,斥責楚君瓏。
  
  「姑母,君瓏絕不敢忘,只是夜兒與她父親並沒有半分相似,對待君瓏更是真心真意,所以請姑母放下對夜兒的成見,以後不要再責備夜兒。」楚君瓏猛的抬頭,語帶雙關,把前幾日太後讓夜子進入修儀宮的火氣一併發了出來。
  
  「君瓏,你真是讓姑母失望!」太後氣得發抖,愈加惱恨甄氏一族。朝政讓甄漠把持了那麼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扭轉了一些形勢,楚君瓏居然又被甄漠的女兒騙去了心!
  
  「姑母,甄夜已是君瓏的妻室,還請姑母不要再苦苦相逼。但是姑母放心,侄兒絕不會因此對甄漠有半分顧忌,該做的事,君瓏一樣會去做。」適可而止的道理,他自然明白,所以若想保全夜兒,就得先讓太後相信他。
  
  「是嗎?」太後語中現出一絲倦意,揮了揮手道:「既然如此,你就多用點心,快些助皇上奪回大權吧。只要你能讓哀家看到甄漠垮臺,那哀家自然不會逼你對甄夜如何。」
  
  心中深知侄兒的脾氣,因此她也不敢將他逼得太緊,畢竟,現在朝廷中可是靠他與甄漠相抗,才讓甄漠的勢力被一點點瓦解,所以在這緊要關頭,當然出不得半點差錯。
  
  「臣,定不負太後與皇上所望!」他俯身,再次許下承諾。
  
  「好了,哀家累了,你先退下吧。」擺一擺手,太後只覺滿心倦意。為了那個貪玩的皇帝兒子,她真是操了一輩子的心。
  
  「是,太後。」他總算鬆了口氣,向外退去。
  
  此時,一名宮人與他擦身而過,飛快地在太後跟前說了幾句話。
  
  「慢著!」太後突然喚住楚君瓏,冷冷開口,「君瓊,安南侯府中的免死金牌,可是老侯爺拿一世清譽、滿腔熱血所換回,你……可千萬不要給錯了人。」
  
  「臣相信,絕不會給錯人。」他抬頭迎視太後,堅定微笑。
  
  甄夜,絕不會辱沒了御賜金牌。
  
  ※※※※※※※※※
  
  回到安南侯府,楚君瓏走向鍾情閣的腳步越來越快。
  
  「夫君,你回來了!」夜子一看到他,簡直是飛身撲了出來,臉上又是淚又是笑。
  
  「是,我回來了。」他緊緊抱住她,那種欣喜又滿足的感覺,似是分離了許久一般。
  
  「夫君,太後派人來過了。」她靠在他懷裡,輕聲道。
  
  「嗯,來做什麼?」看到她毫髮無損,他輕鬆的問。
  
  「呵呵,太後派人來嚇我,等到我一拿出免死金牌,那些人就全知難而退了。」她實在有些疑惑,不明白太後為什麼要故意嚇她。
  
  「嗯。」他笑了笑,也不多加解釋。
  
  其實他早就知道,太後並不會真的對她怎麼樣,之所以會把免死金牌交給她,只是想讓太後明白,她在他心中的份量而已。
  
  「夜兒,如果有一天我要對甄大人不利,你會如何?」一想到這個橫在兩人之間的大問題,楚君瓏終於問了出來。
  
  她一聽,臉上立時浮起憂鬱神色。
  
  她想起了娘親。娘親……還在甄漠的手裡呢……
  
  半晌後,她抬起頭來,退後一步盯著他,「夫君,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請你千萬不必手軟,更不要為了我而手軟!」
  
  以甄漠的性情,低頭乞求是沒有用的,要讓他交出娘親,只有削盡了他的權勢,讓他乖乖就範!
  
  那麼,娘親的下落,便全部繫在楚君瓏的身上了。
  
  看著她決絕的眼,楚君瓏一怔,隨後點頭道:「好。」
  
  她是為了不讓他為難才這麼說的吧?
  
  ※※※※※※※※※
  
  安南侯府內,楚君瓏對夜子的呵護已經是眾人皆知。
  
  最開心的人當然是夜子,不過還有一個人也跟著一起笑顏逐開,那就是亭碧。
  
  畢竟主子得寵,她這丫鬟的待遇也不會差到哪去,就連楚君瓏帶著夜子到郊外去踏青遊玩,她也很好命的跟在後頭一起去了。
  
  綠草青青、碧柳如絲,寬闊的原野上遊人如織,全都歡聲笑語、神采飛揚。這是溫暖的陽春三月,也是閨中女兒們能夠名正言順到外頭嬉戲遊玩的日子,所以不時可以看到一個個美麗女子,穿著五彩繽紛的服飾,帶著快樂嬌美的笑容。
  
  「呵!亭碧你看,有好多美人呢!」夜子興味盎然的拉著亭碧到處看。不管是男是女,只要美麗,她一樣都愛看。
  
  「是啊夫人,不過她們都沒你漂亮。」亭碧謹遵當丫頭的不二法門,主子是天下最美麗的主子!
  
  「還好你不是男子,不然必定會讓人當成登徒子。」楚君瓏走在一旁,忍不住打趣道。
  
  「登徒子?」夜子可愛的吐吐舌頭,做個鬼臉,「皇上才是登徒子呢!」
  
  「無禮!」楚君瓏皺眉,卻也無可奈何。這個女子連皇帝都敢打,還敢掛在嘴上說。
  
  「明明是他先無禮的,怪不得我。」她不依的回嘴。
  
  「好好,不怪你。」他滿臉寵溺的搖了搖頭。
  
  現在只怕她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呀!亭碧你看,那邊有人在放風箏,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呢!」來到了郊外,夜子像是變了個人,活蹦亂跳的。
  
  在她所指的地方,正是一片草原,有不少年輕女子拉著長長的線,仰頭看著天上色彩豔麗的風箏。
  
  「夫君……」聲調又軟又長,她轉過頭,眼巴巴的望著楚君瓏。
  
  「看我做什麼?自己去買風箏玩,不會是沒銀子吧?」他笑著指指草原邊的小販,這樣快樂的她,是他很喜歡看到的。
  
  「銀子當然有,我去玩了!」她高興得一跳,不過馬上又問:「夫君不來和我一起玩嗎?」
  
  「不用。」他笑著搖頭,他對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可沒什麼興趣。
  
  更何況,那林邊草原上放風箏的全是大姑娘、小媳婦,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好擠在裡邊吧?所以他在旁邊看看熱鬧散散步就好。
  
  「那我們走嘍!」拉著亭碧,夜子興高采烈的向小販胞去。
  
  挑了個精巧的風箏,兩人又直奔草原玩去了。
  
  「呵,上去了、上去了,好高哇!」夜子努力仰著頭,看著天上的一個小黑點。
  
  「是啊小姐,放得很高呢!」亭碧手裡拿著線軸,拉拉放放好不忙碌。有事丫頭服其勞,說是放風箏,其實夜子不過是看現成的而已。
  
  夜子身影輕快的跑來跑去,不一會兒便與身邊一大群女子融在一起,忽隱忽現。
  
  遠處的楚君瓏看得眼花,便找了塊乾淨的草地施施然坐了下來。
  
  這樣明媚的春光,這樣快樂的下午,原本該是放鬆心情的好時候,只是他一坐下來,兩道好看的眉卻皺在了一起,他又想起了朝政,想起迫在眉睫的變故。經過數年的潛心安排,甄漠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屬於相國一系的官員不斷被皇上與他聯手罷黜,而甄漠也顯然很清楚這一點,正不斷的設法相抗。
  
  爭端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明朗化,以甄漠的為人,絕不會輕易屈服退讓,那麼,甄漠肯定會有所行動。
  
  或許,這一天會很快到來!
  
  漸漸陷入沉思當中,因此他並沒注意到,遠處夜子的身影似乎消失得久了一些。
  
  她已經離開了亭碧,離開那一塊放風箏的草地,走入一旁的樹林。
  
  樹林外春光明媚,樹林內卻是昏暗陰冷。輕輕顫抖著,夜子站在一個男子的背影之後,面容蒼白。
  
  她的手中,緊握著一束細軟的髮絲。
  
  這是娘親的髮絲,她一看便知。所以,她只能照著那個取來髮絲的小女孩指引,來到這樹林中。
  
  「你來了?」男子轉過身來,赫然是甄漠。
  
  「是的,父親。」夜子低下頭,聲音乾澀。
  
  一股無法抑制的擔憂,正在她的心底氾濫開來。
  
  她擔心,甄漠會對娘親不利。
  
  更擔心,甄漠會逼著她去對楚君瓏不利!
  
  「知道我叫你來做什麼嗎?」他一向不多說廢話,那束髮絲已經表明了他的意思。
  
  「知道,父親是說,娘親現在還活著,不過她還能不能繼續活下去,要看夜兒聽不聽話。」她靜靜的回答,強忍著顫抖。
  
  「她雖是你的娘親,但也算是我的人,你以為我會對她怎麼樣?」他微瞇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是刺探,也是深思。
  
  「是,父親,夜兒失言了。」真是萬分可笑!如果真把娘親當他的人,那娘親還會毀去絕世容顏、變做癡呆女子,被當作操控她的籌碼嗎?
  
  夜子唇邊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嘲諷,但因為她低著頭,所以他看不見。
  
  他臉色稍緩,抬手將一樣東西遞向她,「拿去,三月十八,戌時之前,我要它在安南侯府的書房裡出現。」
  
  甄漠手中是一塊金色方牌正在閃閃發亮,看大小模樣,競與那塊免死金牌差不多。
  
  只是,牌子上的花紋與內容卻是截然不同。
  
  它的花紋是九龍翱翔、祥雲繚繞,當中還雕著個篆體大字--楚。
  
  九龍,是唯有天子才能用的吉祥聖物,而九龍環繞著一個楚字,那是代表什麼?
  
  楚、姓、天、子!
  
  「父親!」震驚的抬眼,夜子瞪著甄漠,全身冰涼。
  
  這金牌若是出現在安南侯府,可是能夠滅盡楚姓九族的啊!而他把金牌拿給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若是把這金牌與免死金牌掉了包,再「湊巧」被人從書房中搜山口,那麼不但安南侯府會背上謀朝篡位的罪名,就是出自楚氏的太後也免不了受到牽連。
  
  好一招栽贓陷害、斬草除根的毒計。
  
  「還不拿去!」他冷冷低喝,臉上現出不耐。
  
  「父親!」夜子猛的屈膝跪下,肩頭不停顫抖。
  
  她不能拿,絕不能拿!
  
  拿了,楚君瓏會死,朝廷也會天翻地覆。
  
  「怎麼,嫁了人,就忘記親爹娘了嗎?」甄漠冷笑,牢牢的盯著她,那目光中何曾有半絲半毫的親情。
  
  「夜兒……不敢。」微弱的應聲,她五內俱焚。
  
  生她養她、相依為命的娘親還在他的手上,如果現在不接,恐怕轉眼之間娘親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可不敢奢望,他對娘親會有絲毫的留情。
  
  步履不穩的站起身,她終是顫著手,接過了金牌。
  
  「很好,你走吧。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他滿意的冷笑,抬頭望著天,再也不看她一眼。
  
  在他心中似乎有十全的把握,這塊金牌會發生作用。
  
  「是。」把金牌收入懷裡,夜子神情木然的轉身往林外走去。
  
  娘親還在甄漠的手裡,她該怎麼辦才好?
  
  ※※※※※※※※※
  
  走出樹林,陽光與歡笑撲面而來,夜子猶如定進了另一個天地,要不是金牌還沉甸甸的貼在懷中,她幾乎要以為方才只是一場惡夢。
  
  「小姐,你跑到哪兒去了?書得奴婢急死了!」亭碧舉著大風箏,語帶責怪的跑過來。
  
  「嗯,沒去哪裡。」她茫然拾眼,輕聲回答。
  
  「小姐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是累了嗎?」亭碧細瞧夜子的臉,皺眉道:「完了,小姐這個樣子要是讓侯爺看到,肯定會怪奴婢沒照顧好小姐。」
  
  聽者有意,夜子立時意識到,她不能拿這個樣子去面對楚君瓏。
  
  不然的話,恐怕他馬上會逼著她詢問,而她現在,還沒想好該怎麼辦。
  
  「嗯,是有點累,過會兒就好,你不用擔心。」努力安定心神,她笑了一笑。
  
  「這才對,我們走吧。」亭碧滿意微笑,伸手拉住了夜子。
  
  出來這麼大半天,也玩夠了,該是回安南侯府的時候了。
  
  ※※※※※※※※※
  
  三月十八、三月十八……
  
  今日拿到金牌已是三月十五了。
  
  還有三天三夜,她能夠做什麼?
  
  看著眼前無窮無盡的黑暗天幕,夜子身著單衣,卻感覺不到春寒料峭,她的心已經比冰還要冷了,又怎會怕這點夜風?
  
  楚君瓏在裡面安睡,可是她睡不著。
  
  娘親到底在哪裡?她好想求楚君瓏派人去救出娘親。
  
  可是現在甄漠的勢力依然不可小覷,恐怕打草驚蛇只會害了娘親吧?
  
  而安南侯府中肯定也有甄漠的眼線,不然他也不會知道她與楚君瓏去郊外踏青,更不會安排與她在樹林裡見面。
  
  她該怎麼辦才好?屋裡沉睡的男子,是她今生今世最深的愛戀,寧願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會去害他。
  
  可是娘親……是她在這世上最重要的親人……
  
  仰首向天,夜子閉起雙眼,淚水滾滾而下。
  
  ※※※※※※※※※
  
  三月十六。
  
  傍晚酉時,正是楚君瓏回府的時候,以往每到這個時候,夜子都會開開心心的迎接他回來。
  
  「咦,怎麼今天你的臉色不太好?」楚君瓏不是粗心的人,所以她的情緒變化他都看在眼裡。
  
  昨天踏青回來後,她臉上的笑容雖然還在,但總帶著一絲陰鬱。
  
  「嗯……有嗎?如果有,那就是夫君對我還不夠好。」她努力擠出燦爛的笑容,往他懷裡蹭去。
  
  他抱住她,笑道:「那要怎樣才算好呢?一直這麼抱著你嗎?」
  
  「當然不是!只抱著怎麼夠呢?夫君要愛夜兒一生一世才夠。」喉頭有些酸澀,夜子伏在他胸前,借著悶悶的聲音來掩飾。
  
  「一生一世?你的要求還真高呢!」他又開始逗她。
  
  她不依的撒嬌,「夫君好壞!看夜子等一下怎麼對付你。」
  
  「哦?不用等了,現在就對付吧。」挑眉一笑,他開始動手。
  
  「等等啦!人家還沒準備好呢……」她連忙紅著臉跳開,心中的羞澀終於把憂愁沖淡了一些。
  
  「你沒準備好?」看著她嬌豔欲滴的臉蛋,楚君瓏很可惜的搖搖頭,「那晚餐準備好了沒有?」
  
  說到這裡他就覺得有點奇怪,平時回來,鍾情閣裡早就擺好了滿桌子好菜,今天卻是空空如也。
  
  她眨眨眼,回道:「夫君,今日帶夜兒到外頭去用膳好不好?就我們兩個。」
  
  他和她平日都是在府裡吃飯,還沒怎麼在外頭吃過飯呢。
  
  「好,那你喜歡吃什麼?」雖然有點訝異,但他還是點點頭。
  
  「嗯……我喜歡清靜點、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夜子提出要求。
  
  「好。」這個要求再容易不過了,他一定會讓她滿意。
  
  而京城裡最風雅、最別致的酒樓就屬福德軒,雖然平時總是高朋滿座,但只要他安南侯一句話,要個清靜的雅座哪有什麼問題。
  
  福德軒的佈置別出心裁,是在偌大的園林裡建造一問間都隔很遠精緻的亭子,供給食客們清幽的用餐環境。有建在平地上的、有建在小山上的、還有建在水面上的,一座座隔開老遠,一點也不怕被人打擾。
  
  「怎麼樣,這裡不錯吧?」楚君瓏夾起一筷美味小菜,往夜子的碗裡放去。
  
  他們選的是座建在小山上的亭子,坐高望遠,將附近的景色一覽無遺,而且他們望得到別人,別人卻望不到他們。
  
  「嗯,挺好的,就是多了個人。」她不急著吃,只是向亭外侍立的人影瞥了一眼。
  
  「你先下去吧。」他馬上會意,向亭外侍者輕聲吩咐。
  
  「是,侯爺。」侍者聽話的離去。
  
  「怎麼樣,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他微笑著問她。如果到現在還看不出她的意思,那他也不配稱為安南侯了。
  
  「夫君真是厲害,原來早就看出來了呢!」她佩服的感嘆,臉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但揮退了一切下人,還不敢在安南侯府裡說,她到底有什麼事?
  
  「夫君,夜子想要問你……不知道現在夫君的手裡,可掌握了什麼……相國府的罪證?」她問得很艱難,怕他多心,也怕他擔心。
  
  「你……問這個做什麼?」楚君瓏怔了怔,也凝起了神。
  
  平日兩人在一起,都儘量避免提及相國府,怎麼今日她會主動問起?還特地到這麼隱密的地方來問。
  
  「夫君不要誤會,夜兒並非想刺探什麼,只是……只是擔心娘親會受到牽連,所以想要問一問,有個心理準備而已。」她連忙解釋,滿眼焦急。
  
  要相信她,一定要相信她啊!
  
  「哦。」他點點頭,道:「現在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但還不夠份量,所以相國府暫時不會有事。」
  
  因為事關重大,所以他說得很小心。
  
  「還不夠份量啊……」她不禁垂下頭低喃。
  
  「夜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的語氣中有一絲失望?他不免奇怪,相國府不是她的家嗎?
  
  「沒有,夜兒只是想告訴夫君小心一些,父親他……不會束手就擒的。」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利用一切關係來剷除異己。
  
  可惜現在楚君瓏還沒有把握可以除去甄漠,那麼,她就不能逼著甄漠交出娘親,自然也不敢把甄漠的計畫告訴他。
  
  只憑她手裡區區一塊金牌,實在不能說明什麼,也絕對推不倒甄漠。
  
  「夜兒,你是否有什麼困難?是不是……關於你的娘親?」看著低頭不語的夜子,楚君瓏想起了那座空寂的靜園,想起了她在鍾情閣裡的哭泣。
  
  「是的,夫君。」她抬頭,眼中已是淚光盈盈,「夫君,夜兒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派人去尋找娘親?她……她被藏起來了。」
  
  「是被你父親藏起來的嗎?他想做什麼?」他覺察到事有蹊蹺。
  
  「是的,他會害了娘親的!夫君,你幫夜兒找到娘親好不好?」眼淚忍不住淌下,她看著面前唯一能夠依靠的人,滿心苦楚。
  
  她不敢說太多,只能求他去救娘親。如果天可憐見,果真讓他找到了娘親,那麼一切都解決了。甄漠便不能再威脅她,她也不用再左右為難。
  
  「好,我會盡一切力量派人去找尋。」他點點頭,那一夜鍾情閣裡夜子的請求,在這一刻得到了回應。
  
  他不願看到她流淚,所以一定要幫她找出娘親。
  
  他也不願看到她痛苦,所以即使心知她有事瞞著他,也不再問下去。
  
  因為他相信,她絕不會對他不利。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6:54

  第九章
  
  轉眼,已到三月十八。
  
  楚君瓏仍是早早的離開了安南侯府去上朝議政,窗外陽光燦爛、鳥語花香,坐在窗內的夜子卻心痛如絞,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兩天,楚君瓏秘密派出了大批的人手去找尋娘親,卻仍是沒有下落。甄漠居然把娘親藏得這麼隱密,顯然已經對她有了防範。
  
  現在已是下午,如果一到夜晚,甄漠發現她並沒照他的命令辦,娘親會發生什麼事?
  
  不害楚君瓏,就等於是親手去害娘親。
  
  娘親,生她養她的娘親,那是一種深入骨血的牽絆!
  
  如果因為她的決定,而讓娘親發生了意外,那麼她該怎樣做才能抵償?她還能快快樂樂的和楚君瓏在一起,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嗎?
  
  手裡緊握著雪白絲帕,夜子不住的向那只藏著金牌的箱子望去。
  
  她,到底該怎麼做?
  
  陪著娘親一起死,還是陪著夫君一起死?不管怎樣,這兩個人無論是誰死去,她都不會再活下去。
  
  現實殘酷得很,這兩個人的性命,現在就握在她的手裡,要讓她來決定,誰生、誰死。
  
  要她去害楚君瓏,那是萬萬不能!
  
  可是要讓她無視娘親的生死,那也是萬萬不能!
  
  怎麼辦?難道要安然與他長相廝守就這麼難嗎?
  
  她的心……好痛好痛呵!
  
  雙手揪得越來越緊,絲帕裡那根堅硬的銀釵一直戳到夜子的掌心,泛起陣陣刺痛。這是娘親的東西,她一刻不敢放手,娘親就會永遠的消失。
  
  「小姐?」亭碧輕輕走近,把一盅茶水放在她的身邊。
  
  夜子呆呆望著窗外,猶如一尊雕像般,動也不動。
  
  「小姐喝口茶吧,侯爺出府後,小姐可是什麼東西都沒吃過呢!如果侯爺知道了,一定會心疼的。」亭碧把茶端到她的面前,輕聲勸慰。
  
  「侯爺……會心疼的?」她聽到這兩個字,才微微動了動。她寧願自己身痛心痛,也不要讓他有半分痛楚。
  
  伸出手拿起茶杯,她總算是喝了一口。
  
  「這樣才對嘛,小姐。」亭碧看著她喝下茶水,輕聲細語道:「喝了這杯茶,小姐就不用再煩惱了,所有的事,亭碧會幫小姐做妥當的。」
  
  夜子聞言,忽然回過神來,盯著亭碧,像盯著個不認得的陌生人,「你……你說什麼?」
  
  什麼叫做她不用再煩惱、會幫她做妥當?
  
  難道……難道亭碧……
  
  在夜子越來越驚詫的目光裡,亭碧輕輕一笑,臉上向來恭敬溫順的表情霎時變得極端陌生、遙遠。
  
  她一邊笑,還一邊慢慢拿出了一樣東西,湊到夜子面前,輕聲的說:「小姐,你是不是在為這個而煩惱呢?放心吧,亭碧不會像小姐一樣辜負相爺的期望,亭碧一定會去把它放好的。至於小姐,等會兒就好好睡一覺吧。」
  
  亭碧手中金光燦燦,九龍盤雲的牌子當中有一個大大的楚字。
  
  居然……居然是她藏在箱底的那塊金牌!
  
  夜子面色慘白,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顫聲道:「是你!原來是你!」
  
  原來亭碧就是那個甄漠放在安南侯府裡的棋子!
  
  現在,亭碧要代替她把金牌放到書房裡去?
  
  「當然是我!怎麼,小姐很驚訝?」亭碧的眼神裡透出一股輕蔑。
  
  夜子豁然想通了一切,為什麼甄漠會對她所有的舉動都那麼清楚、為什麼甄漠那樣有把握!原來……原來只是因為她身邊有個亭碧。
  
  亭碧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就連那書房裹的暗格都知道。
  
  「亭碧,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是因為我待你不夠好嗎?我把你和亭藍都當作姊妹一樣,你又何必這樣對我、對侯爺?」夜子想站起來,可是發覺身上沒有一點力氣,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弱了許多。
  
  亭碧拿來的那杯茶水,顯然已經發揮效用。
  
  「住口!」亭碧忽然柳眉豎起,冷冷看著她,「你還有臉提到亭藍?為了讓太後對安南侯府動怒,我只能忍痛毒死亭藍,嫁禍給林俏!可是你……你竟然還勸楚君瓏放過林俏,幸好那笨女人被我三言兩語哄上了西天,否則亭藍豈不是白死了!」
  
  「亭藍……原來亭藍是你毒死的!亭藍那樣可愛,你居然狠得下心。」夜子驚呼一聲,看著亭碧如同看到了鬼怪。怎麼向來斯文秀氣的亭碧居然是這樣可怕的人?還在她身邊待了這麼久?
  
  「就是我毒死的,怎樣?不過小姐放心,我不會毒死你的,剛才的茶水裡放的是迷藥,只會讓你睡一覺而已,至於睡醒後……」亭碧殘忍的笑笑,「你就等著為安南侯府上上下下的人收屍吧!」
  
  「不!不要!」藥效發作,夜子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弱,頭腦也開始暈眩,努力拾手想要向亭碧抓去,卻動不了幾分便垂了下來。
  
  「小姐,你就好好地睡吧,這金牌,亭碧會代你放進書房暗格的。」亭碧扶起夜子,把她拖到一旁的床榻上,再拿厚厚的被子蓋好。
  
  「亭碧……來人哪……」躺在床上,聽著腳步聲走遠,夜子絕望的低呼。
  
  神智漸漸飄遠,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一定不能暈過去,因為她不能讓楚君瓏喪命!
  
  她要保持清醒……要保住安南侯府……她要與茶水中的迷藥對抗,直到他歸來。
  
  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她將手中緊握著的銀釵狠狠扎入了手心,銀釵鋒利,刺肉入骨,帶來猛烈痛楚,終於讓她清醒了一些。
  
  手心,有溫熱的液體在流淌,她知道那是她的血。
  
  流吧……痛吧……
  
  她唯恐血不再流,唯恐疼痛遺不夠。
  
  窗外夕陽已斜,再沒多久他就會回府來看她。
  
  只要等他回來……只要,等他回來……
  
  ※※※※※※※※※
  
  傍晚,楚君瓏回到鍾情閣。
  
  「侯爺,夫人方才說有些疲累,所以睡下了,請侯爺等會兒再進去吧。」巧笑倩兮,亭碧擋在房門口,攔住了楚君瓏。
  
  雖然小姐喝了她的迷魂茶,現在絕不會醒著,但小心些總是好的。
  
  「睡了?那我進去看看她。放心,不會吵到她的。」他笑了笑,不想走開。
  
  一整天在朝中,他都在想她,所以就算只是看著她的睡容也好。
  
  「那……好吧,請侯爺千萬不要吵到夫人,不然夫人肯定會罵奴婢的。」輕輕打開門,亭碧跟在楚君瓏身後走入了臥房。
  
  很好,床榻上的小姐仍閉著眼,一動也不動。
  
  在床邊隨意的坐下,他向夜子露在被窩外的面容看去。
  
  咦?怎麼臉色有些蒼白?果真很累嗎?
  
  他眉頭微蹙伸出手輕輕向她額頭上探去,寬大的衣袖垂落,正好擋住侍立在一旁的亭碧。
  
  手掌在夜子額上微微一頓,楚君瓏回過頭來,對亭碧微笑道:「她沒事,可能只是玩得倦了。你先退下吧,我不會吵醒她的。」
  
  說著,他走到一旁窗前,坐下來觀賞園中景色。
  
  「是,侯爺。」亭碧一笑,放心的退了出去。
  
  小姐昏睡著,就算把侯爺一個人留在房裡,她也不怎麼擔心。
  
  該放的,她已經放好了,該通知的,她也都通知好了,就等著夜晚快些到來。
  
  用眼角瞥見亭碧走出去關上了房門,他霍然站起身,快步定到了床榻邊,低聲喚,「夜兒!」
  
  床上,夜子臉色蒼白,慢慢睜開了眼,吃力的道:「夫君……」
  
  他終於回來了,安南侯府終於沒事了!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才強撐到他回來的這一刻。
  
  「夜兒,你受傷了,到底怎麼回事?」向來鎮定的楚君瓏此時手掌正輕顫著,掌上是一塊沾滿了血跡的絲帕,上面歪歪斜斜的寫著幾個小字--單獨留下。
  
  這是她在被窩裡,以指沾了手心的血寫的,還好他認了出來,也還好他意識到情況不對,神色自若的喚退了亭碧。
  
  手掌已經麻木,再用力也感覺不到疼痛,她拚命的張唇道:「我沒事……快……書房的暗格……今晚……」
  
  說到這裡,夜子實在撐不下去,緊閉雙眼,她,終於可以放心的睡去。
  
  「夜兒!」楚君瓏一咬牙,猛的掀開她身上的被褥。
  
  鮮血……滿目!
  
  在她雪白的中衣上,淌滿了通紅的鮮血!那鮮血……是從她的手掌裡流出來的。
  
  楚君瓏顫抖著拉過她的手用力扳開。
  
  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他居然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扳得開來!
  
  凝望著她的掌心,他倒抽一口氣,然後,心痛如絞。
  
  這……還是她那纖柔細嫩的小手嗎?
  
  佈滿了一個個又深又透的血洞,皮肉都翻綻了開來。一支凝固了厚厚血色的銀釵,竟然刺穿了掌心,直透到掌背,然後露出一點小小的釵尖來。
  
  她……受了多少痛楚,才等到自己回來?
  
  只為告訴他一句--書房、暗格、今晚!
  
  他用盡最大的毅力壓住暴跳怒喝的衝動,把她的手放回去,然後仍然拉上了被褥,恢復原樣。
  
  忍!他要忍!
  
  他已經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知道現在該怎麼做、不該怎麼做。
  
  夜兒的傷很要緊,可是她的命也很要緊。
  
  如果他現在就喊大夫,驚動了府內的任何一個人,那麼事情就會更加複雜,接下來,無窮無盡的暗算也會繼續接踵而來。
  
  對不起,夜兒。請你再支持一刻,我會把一切都解決,心底沉痛的楚君瓏霍然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亭碧,好好在門外等著夫人醒轉。」輕輕丟下一句吩咐,他便離開了鍾情閣。
  
  現在,他只有先穩住亭碧。
  
  夕陽西下,離夜晚沒有多久了。
  
  有很多事,需要他立刻去安排妥當。
  
  ※※※※※※※※※
  
  星月初上,夜色籠罩。
  
  安南侯府的書房裡,楚君瓏靜靜坐在書案前,凝神練字。
  
  一筆一劃、力透紙背,那種激烈的氣勢彷彿是要飛出紙面,騰空破雲。
  
  忍、等、忍、等!
  
  寫來寫去,都是這兩個字不停的反復著。
  
  他的背上已被汗水濕透,只是衣衫數層,看不出來。
  
  「侯爺!」門外侍衛突然推開門,衝進來驚慌的回報,「侯爺,出事了!兵部尚書劉大人帶來許多人包圍了侯府,還帶著大批人衝進府裡!」
  
  「終於來了嗎?」他語聲低緩,手裡仍是一筆一劃的在寫字,只是速度加快了很多,壯烈的楷書,逐漸變成了激越的狂草。
  
  不到一刻,紛亂的腳步聲便奔了過來。
  
  當先的正是兵部尚書劉桐,一進入書房便喝道:「安南侯楚君瓏聽旨,聖上接到密報,說安南侯府意欲謀朝篡位、顛覆朝綱,茲事體大,特命本官前來府中搜查,還請侯爺配合!」
  
  「請。」頭也不抬,楚君瓏繼續寫字。
  
  心底不斷冷笑,呵,原來這劉桐也是甄漠的人!
  
  「搜!」劉桐一聲令下,搜查立即開始。
  
  沒過多久,小兵驚喜的聲音已經在牆角響起,「大人!這裡有古怪!」
  
  小兵指著的地方,正是楚君瓏擺放免死金牌的暗格。
  
  現在青石已經翻轉,露出地洞裡的檀木盒。
  
  「拿出來!」劉桐雙眼得意的掃向楚君瓏。
  
  「劉大人,那盒中物品是先帝所賜,尊貴無比,還請劉大人不要擅動。」猛的站起身,楚君瓏將手中毛筆甩到地上。
  
  墨蹟散落,楚君瓏眼中怒火熊熊,不再壓抑。
  
  「先帝所賜?」劉桐有恃無恐的笑了笑,「就算是先帝所賜,也要讓本官看過才知,否則,本官豈不是不夠盡責了?」
  
  「好,那就請劉大人看吧。」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還不快打開!」喝令面前小兵,劉桐簡直有些迫不及待。
  
  哈!只要這盒中物品一現,他劉桐可是前途無量了,甄漠許給他的承諾,足以令他成為萬人之上!
  
  「是,大人。」小兵得令,馬上打開盒蓋,送到劉桐面前。
  
  「什麼?」劉桐剛剛拿到手裡,全身忽然一震,失聲道:「……免?」
  
  這盒中……怎麼不是那塊刻著楚字的金牌?
  
  怎麼與甄漠說的不一樣?
  
  「怎麼樣,劉大人,你可看清楚了?」冷笑連連,楚君瓏踱到他面前,眼光寒利如刀。
  
  「這……」劉桐捧著檀木盒面色灰白,額頭汗滴滾滾而下,連忙關上盒子恭恭敬敬的捧到楚君瓏面前,「本官魯莽,請侯爺恕罪。」
  
  這免死金牌意義非同小可,若是誰敢不敬或輕慢,足以獲罪下牢。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甄漠在戲耍、陷害他不成?
  
  他今晚可是假傳聖旨帶了大批官兵進入安南侯府,一路上囂張狂妄至極,現在簡直是自找死路啊!
  
  「劉大人不必驚慌,依本侯爺看,這密報是沒錯的,錯只錯在…搜錯了地方而已。」楚君瓏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壓低聲音說:「劉大人,有一個人意圖謀朝篡位,本侯爺倒是可以確定的,不如就請劉大人連夜隨我前去搜查吧?」
  
  「什……什麼人?」劉桐聲音沙啞,快要昏過去。
  
  「相國府。」楚君瓏盯著他,微笑回答。
  
  「什麼?是、是甄相國?」劉桐失聲驚呼,退後一步,「侯爺,下官……其實並無聖諭,怎麼有權力去搜查呢?」
  
  「劉大人不必煩惱,本侯爺已請來真正的聖旨,只要劉大人隨我前去便可。」冷冷一笑,楚君瓏果然自懷裡掏出了一卷聖旨。
  
  只不過,上面除了國印之外空無一字。
  
  這是他為了應付變故,特意向皇上拿來的,如此一來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可置甄漠於死地!
  
  很好,想設局誣陷他是嗎?那就讓他來個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甄漠敢在他府裡放金牌,那他就往甄漠的府裡放套龍袍。
  
  有了這麼一大批兵部的官兵隨他前去,還怕搜不出相國府的反叛罪證,撂不倒甄漠嗎?
  
  既然別人可以使毒計,那他自然也不必再客氣!
  
  ※※※※※※※※※
  
  鍾情閣裡,亭碧正滿懷欣喜的等待著。
  
  等待安南侯府的人全被抓定、等待她可以脫離奴婢身份,回到相國府,榮華富貴享不盡。
  
  黑暗裡,突然有一大堆人趕了過來。
  
  「什麼人!」她走到門邊,狐疑的打量著來人。
  
  難道他們搜查到這裡來了?不用搜得這麼認真吧。
  
  「抓住她!」來人一見亭碧,馬上大喝。
  
  「你們做什麼!放開我!」亭碧大驚,這才看清跑來的居然是宮中侍衛,那種清一色的暗藍袍服她曾看到過,絕不會錯。
  
  「賤人!」有個金黃身影奔到她身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然後往門內衝去。
  
  「皇……皇上?」她徹底呆住,終於明白事情已經失敗。
  
  皇帝帶著宮中侍衛來到了這裡,那安南侯府自然沒事。
  
  安南侯府沒事,那出事的……當然會是相國府。
  
  「甄姑娘!甄姑娘!」衝進臥室,皇帝急忙去看床榻上的夜子。他接到楚君瓏的急報,說甄漠已經下手,還傷了夜子,便連忙帶著侍衛和太醫趕了過來。
  
  「皇上請稍退後一些,這位夫人受了傷,容老臣先檢視一番。」頭髮花白的老太醫被皇帝擋在身後,無可奈何的請求。
  
  「好,朕退後,你快給她看看傷了哪裡!」皇帝馬上退到一旁,緊張的盯著她蒼白的面容。
  
  唉,這麼美麗的女子,可千萬不能出事啊,不然紅顏薄命就太可惜了……啊呸呸呸!是紅顏不薄命才對。
  
  「臣遵旨。」老太醫這才得以上前,拉開了被褥。
  
  「啊,怎麼這麼多血!」皇帝一看,忍不住驚叫起來,「太醫你快點治,千萬要救活她。」
  
  「嗯……皇上不要心急,這位夫人只是受了皮肉之傷,並沒有性命危險。至於沉睡不醒,只是因為喝了些迷藥而已。」老太醫仔仔細細的檢查又把脈後,終於得出了結論。
  
  「皮肉之傷……」皇帝總算神色稍定,可是當一看到老太醫為夜子清理掌上傷口時,卻忍不住又大叫起來,「這怎麼會是皮肉之傷,這……這分明是已經傷筋動骨了啊!」
  
  好可憐啊!那麼美麗纖柔的一隻手,現在居然如此慘不忍睹。
  
  「朕要殺了那個害你的人,一定要!」年輕多情的皇帝盯著夜子,對天發誓。
  
  雖然她是安南侯的人,雖然她不可能喜歡他,但是……他還是很喜歡她,所以一定會為她好好報仇。
  
  「來人,甄姑娘的傷勢嚴重,把她給朕接到宮裡去,好好醫治。」皇帝大聲下令。
  
  這安南侯府也太不安全了。他不禁在心裡嘀咕著。
  
  不過他似乎忘了,夜子在宮裡曾經差點喪命……
  
  ※※※※※※※※※
  
  安安靜靜,香煙妙妙。
  
  不知什麼時候,夜子睜開了眼。
  
  「唔……」模糊的發出聲音,她想要抬起手,去碰一碰床邊的楚君瓏。他怎麼睡在床邊了?這裹……是什麼地方?
  
  「夜兒!你醒了?」已經守了一天一夜的楚君瓏感覺到響動,立刻抬起頭,緊緊的盯著她。
  
  「是……夫君,這是哪裡?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的腦袋暈暈的,連說話都有些困難。
  
  「這裡是皇宮,你受了傷,在這裡養傷呢。」他輕聲回答,提醒著夜子。
  
  他知道她喝了很多迷藥,恐怕對安南侯府裡發生的那些事印象都模糊得很,要好一會兒才能記起來。
  
  「哦……」她蹙著眉想了很久,忽然瞪大眼,急忙道:「夫君!那甄漠……甄漠他……」
  
  「數罪併發,他已經被關進天牢,相國府,也已經不復存在。」他靜靜望著她,思索著回答。
  
  怎麼她居然直呼甄漠的名字?
  
  燕闕王朝最重禮義,沒有哪個子女會直呼雙親的名字,如果有,那也是大好大惡之人,夜兒當然不是那種人。
  
  那……為什麼?
  
  「夫君!」她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拚命坐起,緊緊抓著他顫聲道:「夫君,請你一定要把甄漠定死罪!請你……請你一定要替夜兒殺了他!」
  
  泣不成聲的夜子抓得是那樣用力,甚至不顧掌上的傷痛。
  
  包紮好的傷口,又滲出了鮮紅的血色。
  
  「夜兒!冷靜點!你要什麼我都會幫你做,先躺下來。」楚君瓏連忙抓著她的雙手,強迫她躺下。
  
  「夫君……夫君……夜兒恨死他了!你一定要幫夜兒殺了他,殺了他!」雖然被迫躺了下來,但她還是哭個不停,過了好半晌,才慢慢安靜下來。
  
  「好了,你可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想讓甄漠死?為什麼她會那麼恨甄漠?
  
  「夫君,甄漠他是個魔鬼,他根本不是我的父親!都是他,害得娘親毀了容、失了魂!他還害死了夜兒的親生父親!」喘息著,她終於道出了深藏心底十多年的秘密。
  
  「什麼?」楚君瓏驚訝的看著她,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
  
  甄夜……居然並非甄漠的女兒!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7:11

  第十章
  
  如果甄夜並非甄漠的女兒,那麼,她到底是什麼人?
  
  眼神迷離,她慢慢的開始低聲訴說:「夫君,我娘親當年是甄漠手下一個小官的妻子,甄漠看到娘親美麗,竟逼死我親生父親,強娶了娘親。可憐娘親被奪入相府時已經懷了我,不忍尋死,便讓甄漠占了身子,後來生下我,娘親立刻拿刀子毀去絕世容貌,讓甄漠厭惡不再接近。等我慢慢長大,娘親每夜每夜的在我耳邊哭著告訴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是怎麼被甄漠逼死的……」
  
  說到這裡,夜子再度泣不成聲。
  
  伸手輕拍,楚君瓏柔聲道:「不要急,慢慢說,我會聽著,也會幫你報仇的。」
  
  他知道,這冤屈與悲痛埋在她心底那麼多年,現在得以一吐為快,她複雜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是,夫君。」哭泣稍停,夜子便繼續道:「後來過了幾年,娘親因為太過想念父親,竟然……竟然變成了癡人!可是娘親雖然沒了思想,我卻還記著所有的事,於是,我想辦法讓甄漠注意到我,又用盡心思待在他身邊,讓他相信我、重視我。後來,甄漠為了控制你,便把我嫁入了安南侯府。」
  
  所以,她才能借著他的力量,報仇雪恨!
  
  「原來如此。」楚君瓏不由得心底惻然,輕輕嘆息。
  
  要有多大的忍耐毅力,她的娘親才能忍下殺夫之痛、生下她?又要有多堅決的意志,她才能壓住殺父之仇,在甄漠身邊一潛十多年?
  
  個中辛酸,真是難以描述。
  
  積年的仇恨與痛苦終於暢快吐出,她的心情好了很多,直直看著楚君瓏,輕聲問:「夫君,你信不信?思念也是會讓人變癡的,所以娘親變成了癡人,沉浸在只有父親的世界裡,夫君以後千萬不要離開夜兒、不要讓夜兒變癡,好不好?」
  
  一想起娘親呆茫的雙眼,她就會心痛。
  
  那裡邊沒有魂魄、沒有思想,只有一片空白與灰暗。
  
  「我答應你,今生今世,絕不離開!」他鄭重點頭。
  
  夜兒為了他、為了安南侯府,承受了那麼多的痛楚和壓力,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讓她受半分委屈。
  
  「夫君,你待夜兒真好。」笑一笑,夜子又道:「那夫君可不可以幫夜兒尋回娘親,把甄漠殺了?」
  
  她臉上的恨意已經慢慢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信任與依賴。
  
  「當然可以,甄漠之罪理當問斬,至於你娘親的下落,我一定會在甄漠死前問出來!」看著她脆弱的眼神,楚君瓏用堅定的態度來回答。
  
  「謝謝夫君……」微笑著,她疲憊的閉上眼,再度昏昏睡去。
  
  迷藥很重,失血很多,她還沒有徹底恢復過來。
  
  睡眠,正是療傷的最好方法。
  
  ※※※※※※※※※
  
  天高雲淡,暖風飄香。
  
  夜子在宮裡一住就是好幾天,靜靜休養。
  
  楚君瓏忙著查辦甄漠,不能時時陪伴著她,倒是皇帝抽空跑來的時間比較多,有時逗她說話,有時就看著她發呆。
  
  對於皇上,她真的是一點法子也沒有,既然已知人家身份尊貴,她總不能再甩個大巴掌過去打跑他吧?
  
  更何況她掌上的傷還沒徹底痊癒,想打人是自不量力。
  
  「唉,好好的一隻手,居然變成這樣……」皇帝陪她坐在花園裡曬太陽,看著她的手掌唉聲嘆氣。
  
  「很難看嗎?我不覺得啊。」她攤開小手,含笑細看。
  
  手掌心上的穿刺傷大致都好了,留下些淡淡痕跡。只有當中那個最大、最深的傷口遺是呈現深紅色,像一朵皺皺的紅色小花。
  
  「你還真是堅強呢!難道一點都不怕痛嗎?」皇帝打量著她,好像在看一隻打不死的蟑螂。
  
  「痛,當然痛了!」夜子瞪大眼,沖著他大叫,「你要不要也試試?」
  
  「不……不用了。」皇帝連連搖頭,不敢想像。
  
  那需要多大的狠勁,才能拿釵子刺穿自己的手掌?
  
  還好她不算太倒楣,沒傷到手上的筋脈,要不以後恐怕連拿個碗都成問題。
  
  「哼!」夜子氣鼓鼓的轉頭,輕撫著自己的手掌不再理他。
  
  若非迫不得已,她會拿釵刺自己嗎?她又不是有自殘的傾向。
  
  不過她半點也不後悔,因為總算是幫到了他呢!
  
  一想起楚君瓏,她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忍不住看著園裡的朵朵繁花微笑起來。
  
  不知道他今日何時會來?會帶來娘親的消息嗎?
  
  「啊!母後!」身邊的皇帝忽然站起身來,向著一旁叫喚。
  
  太後來了?
  
  她心下一跳,連忙轉身朝著太後走來的方向跪下,低頭道:「妾身拜見太後。」
  
  心計深沉的太後,一向讓她有些害怕。
  
  太後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句話語裡,都會掩藏尖刻含意,就如同……那回要林俏送她入修儀宮時一樣。
  
  「唔,都起來吧。」太後隨意揮了揮手,「皇上,你不好好處理朝政,怎麼一天到晚往這兒跑呢?安南侯夫人身子未癒,你可不要讓她太疲累了。」
  
  「是,母後,兒臣知道了。」皇帝一向敬畏太後,聞言不由得低下頭,不敢多說什麼。
  
  「知道了還不快點退下?」太後斜他一眼,長長的柳眉揚起。
  
  「……是,兒臣告退。」皇帝猶豫的站起,最終還是不敢停留,往旁走開。
  
  若是嫌他吵了甄姑娘休息,怎麼就不說自己呢?
  
  他心裡當然知道太後不怎麼對,卻也不能當面發問,誰讓他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太後呢?
  
  見皇帝走遠,太後又轉向夜子,緩緩道:「甄小姐。」
  
  夜子跪著抬起頭,低聲回應,「太後,妾身本不姓甄,那甄漠本是妾身的殺父仇人,請太後明察!」
  
  聞弦知琴意,夜子心頭繃緊,已知太後為何而來。
  
  「哦?知道,我知道。」太後隨和的笑笑,「可是你姓不姓甄,能向天下人一個個去解釋嗎?」
  
  「……不能。」夜子咬唇,低下頭。
  
  太後點點頭,一笑,「好,既然不能,那天下人便認定了你是甄漠的女兒。試問,頂著這叛亂之女的名頭,你還要在安南侯身邊待下去嗎?」
  
  甄漠被定下叛亂之罪,是要滿門抄斬的,雖然有楚君瓏說明夜子的真實身份,保住夜子,可是,又有多少人會相信呢?
  
  她跪在地上仰望太後,試探的說:「妾身不明白太後的意思,請太後明示。」
  
  太後搖了搖頭,嘆道:「甄小姐,你一向聰明伶俐,怎麼會不明白?安南侯在朝中向來身份尊貴,這次剷除了甄漠,更成為群臣之首,前途無量。試問,你忍心讓他背負起包庇罪人的名聲嗎?難道不怕他受人非議、被人看輕嗎?」
  
  「太後!妾身並非甄漠的女兒,這一點絕對屬實。若是因為害怕誤會而讓妾身離開夫君,反會汙了夫君名聲,讓世人嘲笑夫君是非不分吧!」事關她與楚君瓏的幸福,夜子不再忍讓,而是與太後針鋒相對。
  
  「好一個是非不分!」太後微微動怒,冷笑道:「就算你並非甄漠的女兒,但你最多也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民間女子而已,怎麼配得上安南侯?他這一生前途似錦、封王拜相都近在眼前,有你這麼一個卑微的妻室,你讓他以後怎麼去面對朝中群臣!」
  
  說到底,太後就是討厭夜子,要讓她離開楚君瓏。
  
  夜子心底一酸,咬住唇不再言語。
  
  她一向都知道太後不喜歡她,可是沒想到太後會用這麼頂帽子來壓她,如果夫君因為她的身份而遭人恥笑,那豈非是她的罪過了?
  
  可是,若就此放棄,恐怕更是她與他的災難!
  
  經過了許多變故與波折,他們的感情已經更加堅定,她又怎能在此時輕易離去。
  
  想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請太後不必再多言,夫君如果因為妾身卑微而見棄,那更會在天下人心中落得個追逐名利、無情無義的惡名,難道這是太後想看到的嗎?」
  
  「你!好,好一張利嘴!」太後鳳目中寒光凜凜,冷聲道:「你如此固執,絲毫不顧安南侯的前途與幸福,令哀家對你失望透頂。」
  
  「太後!」楚君瓏的低喝聲忽然插入,快步走到夜子身旁,「如果臣放棄了夜兒,那才是毀了臣的前途與幸福,今生今世若沒了夜兒相伴,臣寧願不要半分富貴。」
  
  夜子看著身旁的楚君瓏,不由得含淚而笑。
  
  他來了,及時趕來幫她了。
  
  果然,她沒有看錯,他是她的夫君,更是今生今世的良人。
  
  「安南侯!」太後被氣得無言以對,伸手指著他微微發抖。
  
  「母後,兒臣看母後就不必再多費唇舌了吧,安南侯心中自有主張,母後又何必去管他的家務事?」皇帝笑嘻嘻的走出來,跑到楚君瓏的身旁。
  
  「家務事?這分明涉及到朝廷的聲譽!」太後瞪著皇帝,忽然發覺今天她這個皇帝兒子好像不大對勁,不但偷偷跑去拉來楚君瓏為夜子解圍,還敢當面反駁她的話。
  
  「母後,就算是朝廷大事,那也有兒臣與安南侯在朝中一起處理,又何必母後擔心?請母後相信,兒臣一定會處理周全的。」皇帝滿臉堆笑,繼續說。
  
  「你、你……好,翅膀都硬了是嗎?」太後終於洩氣,無奈的點頭,「很好,以後想怎麼樣,隨你們吧!」她老了,管不動也不想管了。
  
  她這個皇帝兒子看來是長大了,居然已懂得反抗她。
  
  無力的轉身,太後鬱悶的往自己的端華宮走去。
  
  或許她操控朝政確實太久了,現在甄漠倒臺,也該是她休息的時候了,接下來的一切,就讓皇上和安南侯去收拾吧。
  
  「哈,真的管用哪!」皇帝小心的看著太後走遠,一下子高興得跳起來,大笑道:「君瓏啊,這是朕第一次在太後面前這麼理直氣壯的說話,哈哈,真是太痛快了,以後朕想怎樣就怎樣,可沒人敢管啦!」
  
  「恭喜皇上了,不過如果皇上太任性的話,朝裡還有一大班老臣會提醒皇上的。」楚君瓏淡淡看他一眼,轉過頭去扶夜子。
  
  「你……你說什麼?為什麼是老臣而不是你?」皇帝臉上的笑容慢慢垮下,奇怪的看著楚君瓏。
  
  扶著夜子站起,他微笑道:「夜兒,等手上的事務處理完畢,我就辭去官職,日日在府裡陪著你,好嗎?」
  
  她雙眼一眨,笑道:「真的嗎?夫君,那太好啦!你就不用那麼累,也不用天天陪皇上啦!這樣我們開心,皇上沒人管也開心!」
  
  哈哈,和夫君聯手整皇上,真是好有成就感啊。
  
  不過心中明白,楚君瓏只是拿辭官來讓皇帝清醒些,不要太放縱了。
  
  果然,皇帝一聽頓時急了,跟在兩人身後不斷叫嚷著,「不行啊、不行啊,安南侯,朕命令你要終老朝廷,永遠幫著朕!」
  
  喊聲不絕,在兩人身後悠悠回蕩,楚君瓏和夜子相依而行,只當沒聽到。
  
  ※※※※※※※※※
  
  第二天,楚君瓏匆匆的趕來宮裡。
  
  「夜兒!」他臉上有著掩不住的興奮,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好事。
  
  「夫君?你怎麼又來了啊,跑來跑去不累嗎?」她笑著站起,張開雙臂向他迎去。
  
  「唉,小心傷口。」他輕輕繞過夜子的手掌,才一把抱住了她,低頭親向她臉頰。
  
  「呵呵,夫君放心,已經不痛了啦。」她滿不在乎的揮動手掌,代表傷口已經沒事。
  
  「嗯,不痛就好。」他寵溺的看著她,微笑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猜猜是什麼?」
  
  「好消息……是找到娘親了,對不對?」她瞪大眼,心底一陣狂喜。
  
  「是!我今天又到獄中審問甄漠,終於給問了出來。」楚君瓏分享著她的喜悅,感同身受。
  
  「夫君,娘親……娘親……她沒事吧?她在哪裡?你馬上帶我去見她好不好?」一連串的問話,夜子控制不住,又是歡笑又是流淚,一張臉哭成了大花貓。
  
  「不要急,我這就帶你去。」他輕輕為她擦拭眼淚,面色溫柔無盡。
  
  他終於沒有辜負她的請求,沒讓她失望。
  
  ※※※※※※※※※
  
  安南侯府,楚君瓏帶著夜子走向怡情閣。
  
  「夫君,怎麼娘親已經住進怡情閣了嗎?」她訝異的發問。
  
  「是,怡情閣景色優美,空著太可惜了,讓你娘親住不好嗎?」他滿意的微笑。這麼做也算一舉兩得,重要的是他總算把自己的娘子從宮裡帶回來了,不用再小心防著皇上那隻花蝴蝶。
  
  「當然好,謝謝夫君!」太好了,以後就可以和娘親住在一起了呢。
  
  「照顧岳母大人是應該的,你不必謝我。」他也發自內心的高興,夜兒快樂,他也快樂。
  
  盯著怡情閣,她的腳步越來越快。
  
  「娘親!」腳步驟然停頓,她哽咽著,慢慢向園中那個熟悉的身影走去。
  
  很輕、很慢、很小心,她的動作好像是怕驚了什麼,生怕只要一個響動,眼前的一切就會煙消雲散。
  
  她的娘親,正靜靜的坐在園中,等著她靠近。
  
  換上了一襲嶄新又合身的絲裙,臉上蒙了塊薄薄的面紗,她的娘親仍是安然又沉靜,可是,給予她的感覺,卻是那樣溫暖與美好。
  
  這裡,是一地陽光,滿園春風。
  
  慢慢跪下,她一如從前的偎到娘親膝頭,低泣著道:「娘親,女兒來看您了!瞧,女兒沒有騙您吧?女兒沒有忘了您、沒有丟下您…女兒記得娘親的每一句話,所以,終於為爹爹報仇了!」
  
  哭泣的低語,在怡情閣裡慢慢飄蕩。
  
  可是其中,卻滿含著辛酸過後的幸福。
  
  不必言語的交流,夜子的娘親,正用世間最純淨、最安詳的眼神,來包容她的一切情緒。
  
  有時候,相思,也會成癡的。
  
  她知道,楚君瓏也知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7:24

  尾聲
  
  甜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數月後的某一天。
  
  楚君瓏上朝去,夜子一個人無聊得很,便到書房裡找書看。
  
  「呵,夫君這兒的書可真多呢!有好多還是罕見的孤本。」她一本本細看,不時的拿下來翻上幾頁。
  
  以前在相國府裡,甄漠規定她琴、棋、書、畫什麼都要學,如今閒了好久,字都快走樣了。
  
  「咦?」在翻到一個角落時,她輕叫了一聲,從書架裡抽出一張紙。
  
  藏得這麼好,會是什麼東西?
  
  不會是……他的機密檔吧!
  
  哈哈,她要偷看!
  
  把紙張打開,夜子卻不禁「啊」了一聲,然後癡癡望著上頭的畫像,發起呆來。
  
  紙上那個翩翩起舞的少女,不就是她嗎?
  
  而且……這張紙角落處有一點墨蹟,看來很眼熟呢!這不就是有一夜她送點心過來時,被風吹落在地上,楚君瓏卻不讓她看的紙卷嗎?記得那是她才剛嫁入府的事情,原來……他已經喜歡她那麼久了!
  
  看著紙上未完成的畫像,夜子忍不住甜甜笑開。雖然筆劃簡單,但已經畫得那樣流暢鮮明,想必他一直都記得她在梅林中跳舞的樣子吧?其中情意,一看便能明白。
  
  「哼,是擔心畫得太難看,所以藏起來不讓我看嗎?」她一下子來了精神,馬上把畫卷鋪到書案上,磨墨選毛筆。
  
  她要把圖畫完,然後拿去給夫君看。
  
  嘻嘻,還要……告訴他一個小秘密!
  
  俯首於書案上靜靜描繪,渾然不覺窗外日光西移,等到她差不多畫完時,已是將近傍晚了。
  
  「在畫什麼?」一進門,楚君瓏便看到她伏在書案上,認真的畫著畫。
  
  她眨眨眼,微笑道:「畫裡的是什麼,你自己過來看不就知道了?」
  
  「咦,這張畫……」他盯著畫面看了半天,表情古怪。
  
  這下是他沒畫完又藏起來的那張嗎?居然讓她給找了出來!
  
  夜子在旁盯著他的面容,咯咯笑個不停。
  
  畫卷已經全部完成,還著上了淡淡的顏色。紙上夜子純真快樂的笑意似乎正在綻開,嬌豔又純真,而天上一輪清月,則把她身後的飛雪紅梅也照得纖毫畢現。
  
  最妙的,則是紅梅後隱隱現出個人影來,看這人潔白的衣衫與清逸的站姿,不是楚君瓏又是誰?
  
  畫卷的右上角,還龍飛鳳舞的提著四個字--請君入甕。
  
  「好啊,我明白了,原來三年前你在月下起舞是故意的,知道我在後面看,才立下那個非我不嫁的誓言。」楚君瓏又好氣又好笑,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環抱。
  
  「是又怎麼樣?誰讓你偷看的,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人啦,不許賴皮!」夜子嬌笑著掙扎,「快放手啦,你快把我擠扁了。」
  
  呵呵,三年前在端華宮,她確實是看到他走出廳堂,才尾隨在後,故意唱歌跳舞給他看、月下立誓給他聽。
  
  她就是刻意的,刻意要把這一生都許給他,而他最終也上了當,不是嗎?
  
  那一場明月下的相逢,雖然是她用心安排,卻也是今生註定了的宿緣呵。
  
  「小壞蛋,你這麼設計我,害我受騙上當丟了心。說吧,該怎麼罰?」他堅決不放手,還故意重了力道。
  
  「夫君饒了我吧,我知道錯了,就罰我陪你去遊山玩水,怎麼樣?」她笑得甜美又狡猾,像只可愛的小狐狸。
  
  楚君瓏失笑,忍不住咬了她脖子一口,「遊山玩水?那不是罰你,是獎賞你。」
  
  「哇,好痛!」她假意呼痛,嬌聲道:「夫君去不去嘛!遊山玩水很開心,有好多美女可以看哦……」
  
  「用不著!家裡不是已經有個大美女了嗎?嗯,這樣吧,本侯爺就罰你快點幫我生幾個小娃娃。」他挑高眉,雙手開始忙碌。
  
  「生娃娃?哈哈……我不要啊!」夜子又笑又躲。
  
  「你跑哪兒去?」他一用力,抱著她往書房旁的小臥室定,那裡有一張很舒服、很適宜製造娃娃的床榻。
  
  「啊……唔……嗯……」
  
  接下來,一切的言語都是多餘的。
  
  至於該罰她去遊山玩水,還是罰她生小娃娃,則需要兩人在床榻上溝通決定了。
  
  呵呵,安南侯府裡小蘿蔔頭滿地跑的日子不遠啦!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