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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果 -【出逃小嬌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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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7:59
標題:
橡果 -【出逃小嬌妻】《全文完》
橡果 -
出逃小嬌妻
想他好歹是個家財萬貫、玉樹臨風的美大少,
既沒缺了胳膊斷了腿,也沒瞎了眼睛歪了嘴,
但他那未過門的小嬌妻為啥一聽到要跟他成親,
細軟一收就策“腿”狂奔逃婚去?
要不是她逃到半路正巧遇上好心的他,替她打跑盜賊兼守夜,
她早成了別人嘴裏肥到會噴油的羊,
可瞧瞧她是怎麼報恩的?
雙眼不知被啥東西糊到,老看不清他的真心不打緊,
居然還在被她娘親送到他家小住時,
替他羅織一些詭異的罪名藉此逼他退婚,
最後甚至想用迷煙迷暈他,再丟一個女人進房來,
和他制造生米煮成熟飯的假象,
哼,玩心機誰不會?到時候就看被“煮熟”的到底是誰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8:27
第一章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近江南人先逃。
就在蘇州往南的方向,一條雜草繁密的小徑上,正有五個嬌俏的身影氣喘吁吁地跑過,沉家的三小姐玉瓏跑在最前面,後面依次跟著她的四個“毒”丫頭,每人都背著一個小包裹。
這樣狼狽的光景若是被蘇州城裏的人瞧見,鐵定笑掉他們的大牙,因為誰不知道沉家在蘇州、乃至整個江蘇一省都是出了名的富貴世家,三小姐沉玉瓏更是家中長輩們的掌上明珠,錦衣玉食不說,自小便過得天真無憂,可眼下這一副腳掌上火的逃難模樣,活像後面有一條饑腸轆轆的惡狗在追!
不過惡狗當然是不會有的,有的是一群“惡人”——
“惡人”們如今正逼迫她嫁人,一氣之下,她便帶著四個毒丫頭逃離家門。
這事說來嘛……話倒也不長,就在近一個月前,玉瓏的母親二夫人為她找了一門親事,未來的夫婿姓楚,是揚州“廣濟”商號的少東家,在家中排行老二,傳言中相貌、才智、人品皆屬一流。
但偏偏玉瓏不喜歡。
小丫頭貪玩,還沒有嫁作人婦的心思哩,管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不願嫁過去!
原本她還可以在那夥“惡人”面前撒撒嬌、要耍賴,不過隨後發生了一件事,她弄巧成拙、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沉府老老小小面前栽了一個大跟頭,讓她“不想嫁人”的話都沒臉再說出口了。
至於那件倒楣的事嘛,細細說來可就話長了。
那日她難得安靜,趁著午後的熏風、暖陽在房中作畫,兩個毒丫頭陪在一邊也沒閒著,“斷腸草”繞著小姐和書案走了一圈復一圈,手裏捧著一卷書,正吟誦一首“竹枝詞”。
“青絲纓絡結齊眉,可可年華十五時,窺面已知儂未嫁,鬢邊猶見發雙垂——”
“小姐,不好啦!出大事了!”這時突然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斷腸草的吟誦,原來是另兩個毒丫頭,“砒霜”和“鶴頂紅”急急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砒霜是個貪吃鬼,一進門氣還沒喘勻,便端起桌上的一碗甜湯,唏哩呼嚕地喝了個精光,這才滿足地一抹嘴巴,“小姐,不得了了,快想個辦法吧,再過兩日楚家就要來下聘啦!”
鶴頂紅嘟起了嘴兒,“我剛剛碰到二夫人房裏的小蓉,她說聘禮由楚家的少爺親自送來呢!”
一旁的“孔雀膽”是四個小丫頭裏最聰明的,平時最能幫玉瓏出主意。當下她皺起眉,若有所思地道:“連人都來了,小姐想逃也逃不掉……”
斷腸草睜大眼,“聽說楚家有兩位少爺,到時來的會是哪一個呀?”
“傻瓜!”孔雀膽敲她的小腦袋一記,“小姐要嫁哪一個,來的當然就是哪一個!”
斷腸草的眼睛睜得更大,“那來的到底會是哪一個?”
“真是被你氣死!”孔雀膽雙手擦腰,“小姐要嫁的是楚家的二少爺,來的當然是他。”
兩人正在說話,一旁鶴頂紅和砒霜又在搶食,鶴頂紅搶下砒霜正要送進嘴裏的一顆酸梅,一邊咬住一邊得意地擠眉弄眼,砒霜便掐住她的脖子大喊,“吐出來!吐出來!”
斷腸草看了看手中的書卷,兩眼水汪汪,天真地嘆氣,“其實楚家在揚州的名聲也大得很,家大業大,小姐嫁過去也不會挨餓受凍,有什麼不樂意呢?”
“哼!所以你天生只有丫頭的命,怎麼能跟小姐比?”孔雀膽又使勁敲打她的腦袋,“楚家有錢,難道我們沉家就沒有錢嗎?在整個江蘇一省,我們沉家才是最有錢的,小姐幹麼要棄明投暗呀?”
不理會小丫頭們的嘰嘰喳喳,玉龐突然坐直了身子,開始握拳,咬牙切齒。
“小姐。”四個毒丫頭趕忙齊齊看向她。
她站起來,嬌俏的臉上神情變得很嚴肅,並掃了她們一眼,“我已經想出一個辦法了。”
砒霜搶先問道:“小姐,什麼辦法?”
“從此刻起,你們都要出門去忙了。”玉瓏故意負起手,裝出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在她們面前慢慢踱步,“你們都去給我找一個男人回來,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老不少的,其實說穿了就是長得要體面,這樣我娘見了才不會起疑心,最重要的一點呢,要見錢眼開。”
“見、見錢眼開?!”四個毒丫頭不禁傻了眼,困惑地兩兩對望。
長得體面倒也罷了,怎麼居然還要一個見錢眼開的?
她停下腳步,“就是要一個見錢眼開的,這種人才能實行我的計劃,事後也容易打發。”
孔雀膽皺起眉,“那……小姐的計劃是什麼呀?”
“我打算跟我娘和奶奶——”玉瓏剛想得意地宣布自己的計劃,忽然聽見屋外似乎有腳步聲傳來,連忙換了一副臉色,壓低聲道:“算了算了,你們不要打聽這麼多,只管幫我找人就成了。”
不過要找一個“長得體面又見錢眼開”的人,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四個毒丫頭領了命天天溜出去滿大街地找,陸續拉來十幾個,卻沒有一個能讓玉瓏滿意,原來她的計劃是找一個能匹配得上自己的年輕男子,假托心上人,然後去和娘親據“理”力爭。
他們沉家本已很富有,不必靠聯姻賺取什麼,她若真有了自己所愛,楚家的婚事自然便告吹。
不過眼看一二天過去,今早楚家已送來了聘禮,沉玉瓏計劃中的那位“仁兄”卻還未找到,只因二夫人一向能洞悉小女兒的心思,以致她不敢胡亂找個歪瓜裂棗來冒充,不然一定會被她娘看穿。其實這期間倒也找過幾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可惜非銀兩能打動,人家根本不願“同流合污”,陪她玩這樣的把戲。
“完了!”斷腸草急匆匆地跑進房,“小姐,來不及了!楚少爺已經親自來了!”
“哼!我不會坐以待斃的。”玉瓏握緊兩只白玉般的小拳頭,神情悲憤,“我自己出門去找!”
大街上車水馬龍,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個合適的。
“小姐,這樣要找到什麼時候呀?”斷腸草跟在她身邊愁眉苦臉,“我剛才路過前廳,都已經看到楚家少爺坐在那裏喝茶了,大夫人、二夫人和老爺陪著他,臉上都笑瞇瞇的。”
“沒錯。”鶴頂紅也插話,“我方才也偷溜去前廳看了,王嫂她們都一口一個楚少爺的。”
“真是不像話!”玉瓏厭煩地各瞪了她們一眼,“不要胡亂長他人志氣!”
鶴頂紅嚇得一縮脖子,乖乖地不敢再多嘴。
孔雀膽忽然伸手指向一邊,“小姐,我們不如上茶樓看吧,居高臨下,能看得多些,”
玉瓏答應了,五個人便一起“蹬蹬蹬”地跑到茶樓上。
誰知剛跨出樓梯的拐角,玉瓏便覺眼前二兄,活像餓鬼看見一塊五花肉,“就是這一個了!”
只見有一個白衣的年輕人坐在窗邊,神情淡漠得好似天邊的流雲。
“啪”的一聲,她當眾把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拍在桌面上,“跟我走吧,這錢就歸你了。”
“放肆!”對方的身旁還有一個隨從扮相的人,當下氣得斥道:“我家少爺可不是出來賣的!”
“哦……原來還是位少爺。”她笑瞇瞇的看著白衣年輕人,接著居然又掏出了四張同方才一模一樣的銀票,“我只不過想請你幫一個小忙,不出半天的工夫,這五百兩就算作你的跑腿費,成不成?”
對方無動於衷,眼看著她說完了,卻沒有搭理半句。
沉家在蘇州的名聲大,茶樓上的人大都認得玉瓏,也都知道這位三小姐一向古靈精怪,他們雖然下知這一回她又想玩什麼把戲,不過見錢眼開,有三、四個人陪著笑不約而同地湊過來。
“沉、沉小姐,他不去,我們行不?”
“去去去!”孔雀瞻和砒霜搶先把他們轟開,“你們這些歪瓜裂棗也想和我們小姐——做夢吧!”
這時對方總算有些動容,微微皺起俊拔的眉宇,“你姓沉?”
玉瓏喜出望外,“對,我姓沉,是沉家的三小姐,你肯答應嗎?”
“少爺,她豈不正是——”
那位隨從驚訝地脫口想說什麼,卻被白衣年輕人伸手攔下。
他將目光轉回她身上,冷冷地道:“你連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就出錢讓我幫忙?”
“因為我用不著知道你是誰。”她有求於人,只得拚命耐住性子陪笑,“我只需知道兩點就夠了。第一,你長得很不錯,我娘見了你一定無話可說,第二,等幫完忙銀貨兩訖,你絕不會有損失。”
他的神情依然很冷,不過總算問了一句,“你要我幫什麼忙?”
她正急得火燒眉毛,一時顧不得眾目睽睽,便湊到他耳畔輕聲細語地解釋。
聽完他重新打量了她一眼,眸中有一道幽幽的光芒閃過,但轉瞬即逝。
一切搞定。
等玉瓏回到家,便志得意滿地拉著那位“雀屏中選的仁兄”一路逕自去前廳,四個毒丫頭則當先鋒大將,搶先跑進去,他們的舉動讓眾人錯愕不已。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沉老爺弄不明白,嚇得瞪直眼。
玉瓏拉著身邊人的手,自顧自地宣布,“爹、娘、大娘,你們下用替我操心,我有自己的心上人了。”
“你這孩子!”沉老爺一口氣差點續下上來,指著那名年輕人,“難道他便是你的心上人?”
“對呀!對呀!”四個毒丫頭忙嘰嘰喳喳地幫腔。
玉瓏轉頭對那位楚少爺道:“你請回吧,真對不住,我喜歡的人不是你,不會嫁去你們揚州的。”
誰知這時座上那位斯斯文文的楚少爺,卻半點沒有失望的意思,只是有些驚訝地望著她身邊的人先喚了聲“二哥”,然後才開口說:“沉小姐,你弄錯了,你要嫁的人本來就不是我,我只是替我二哥來送聘禮。”
嗄?鬧了半天,這小於不是她的未婚夫婿?!
玉瓏和四個毒丫頭一時都有些蒙了。
最後還是玉瓏反應過來,“什麼?替你二哥?那……你剛才叫他……”她驚得像被雷劈中,慌忙放開了手。
白衣年輕人則頗富興味的看著她的表情,唇畔忍不住揚起一抹淺笑。
不同於他的反應,這一樁弄巧成拙的烏龍事件,差點沒讓她狠捶自己的腦袋一記。
座上的那位楚少爺是楚家的三少爺,而她在茶樓上一眼相中的俊美年輕人,好死不死居然是她正牌的未婚夫婿,楚家的二少爺楚昀阡。他讓弟弟到沉家送聘禮,自己只閒坐在臨街的茶樓上等,沒想到剛等了不久,就等來了淘氣嬌蠻又異想天開的未婚妻。
眼下倒好,玉瓏成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怎一個“慘”字了得?她拉了未婚夫婿的手,又已當著爹娘的面親口承認他就是自己的心上人,哪還有臉再提悔婚呀?
結果烏龍事件後,又過了十數日,小丫頭一時氣悶,便帶著四個丫頭逃出了家門。
日頭已偏西,小徑的盡頭連著官道,再無別的路可走,況且她們徒步從沉府 到這裏,五個又都是乎日裏養尊處優,嬌嫩若花的小丫頭,跑了半天路早已腳底起泡,累到不行。
砒霜眼尖,忽然指著前方說:“小姐快看,那裏有一間客棧,不如我們先躲到客棧裏避一避吧。”
斷腸草的小臉跑得紅通通,聞言喜出望外,“好呀!我早跑不動了!唉,都快累死了。”
玉瓏看了看自己的四個毒丫頭,也累得直想席地躺下來,不過她和她們下同,她們若被抓回去,不過被罵一頓了事,可自己就逃不掉被嫁去揚州的歹命,於是她向後望了眼,一揚手,“繼續跑!”
唉,沒有辦法,四個毒丫頭只好跟著小姐繼續邁動那兩條早已酸軟成棉花棒的腿。
但 到那家客棧的門前,玉瓏卻出乎意料地停了下來。
那客棧不大,白粉墻、小青瓦,門楣上方掛著一塊區額,用楷體寫著四個大字——“招福客棧”,路邊還有幾株樹,樹下拴有三匹高頭大馬,馬兒低著頭吃草,玉瓏瞧見它們卻像瞧見了活菩薩。
孔雀膽很快就明白了小姐的心思,“把它們買下來,我們就可以騎馬代步啦。”
“三匹馬,我騎一匹,你們每兩人騎一匹。”玉瓏說著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孔雀膽,“你快和小草進裏面問問,價錢可以再商量,這三匹馬下管是誰的,我都要買下來。”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個穿著青布衣裳、隨從模樣的人從客棧裏跑出來,“喂,你們幾個,鬼鬼祟祟圍在我們的馬旁邊做什麼?”
論氣勢,四個毒丫頭可不會隨便輸給別人!孔雀膽立即反駁,“你的眼瞎啦,我們哪裏鬼鬼祟祟?我們只不過是跑累了,想買下這幾匹馬。”
“不行,馬不賣!”那名隨從連連擺手。
孔雀膽急忙追問:“為什麼不賣?在馬市一匹好馬也不過二十兩,我家小姐願出一百兩。”
隨從不耐煩地瞅了她們一眼,“羅唆什麼,不賣就是不賣!馬賣給你們,我們騎什麼?”
砒霜搶話,“哪有人傻得有錢也不賺?你把馬賣給我們,可以再去馬市買三匹嘛。”
“那你們直接去馬市買好了,這幾匹就是不賣!”
玉瓏急忙又掏出兩張銀票,“喂,我給你三百兩,夠不夠?一匹一百兩。”
鶴頂紅幫腔,“這是最劃算的價錢了,求你賣給我們吧,我們正在逃難呢,不能隨便被人看見,去不了馬市,只好買你們的馬。”
誰知對方竟還是不肯,“說了不賣就是不賣,馬是我們家少爺的,我可作不了王!”
鶴頂紅還想央求,那名隨從口中的少爺正巧和另一名身穿藍衣的隨從走出客棧,兩方人馬一見面,頓時像空中劈過一道閃電,四個毒丫頭和玉瓏又一次“享受”了五雷轟頂的滋味,不由得都倒抽一口涼氣怔在原地。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呀!
這三匹馬的主人居然是那位楚少爺,廣濟商號的少東家,玉瓏未來的夫婿!
孔雀膽最先驚醒過來,“小姐,是、是楚少爺,怎麼辦呀?”
玉瓏的小臉發燙,逞強道:“你、你別指望抓我回去,我死也不會嫁去你們揚州。”
對方下及開口,砒霜已搶著幫腔,“對,我們和小姐一起,生是蘇州人,死是蘇州鬼!”
“就是!”鶴頂紅也不落下。
孔雀膽打斷腸草的腦袋,“你幹麼不幫腔?”
“好痛啊,你又打我……”斷腸草吃痛,摸著自己頻挨打的小腦袋苦思,“我在努力想啊,生在蘇州,穿在杭州,吃在廣州,死……死……不知該死在哪裏呢?”
“死在柳州啦!”孔雀膽丟她個白眼,“算了,你盡扯些不相幹的,還不如不幫忙。”
那名青衣的隨從見自家少爺被奚落,忍不住想回嘴,卻被楚昀阡使眼色阻止,只好悻幸地走向馬匹。
“少爺,看來天要下雨了。”另一名藍衣的隨從抬頭看天。
果然,不知何時烏雲已從四面八方聚攏來,客棧的方圓數十裏都變得幾許昏暗。
楚昀阡跨上馬背,姿態婀熟瀟灑,然後轉頭對底下的小丫頭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抓你回去,我生平不喜歡強迫人,隨你愛嫁不嫁。”說完他用力一夾馬腹,白馬便撒開蹄子向前飛奔。
兩名隨從則緊跟其後。
三股塵土揚起,眼看著災難並未發生,他們就這般冷冷地走了,玉瓏卻反而在心裏賭氣。
改什麼?應該是她拋下他才對嘛,哼,混帳!
回過神來,烏雲聚得更快更密,看樣子不出片刻便會有大雨從天而降,五個小丫頭只得衝進眼前唯一的避難所——招福客棧裏。
一見有人上門,掌櫃的和夥計都眼睛一亮。
賊眉鼠眼的夥計趕緊抹凈一張桌子招呼,“小姐快請坐。”
掌櫃的手裏還捧著算盤,“五位小姐是打尖,還是住店?”他的眼光可不會錯,這五個人身上所穿的都是質地上佳的雲綢,所配的都是珍珠翡翠,他們在這裏苦等多日,總算迎來了一筆大買賣。
一定要把她們留下,今天夜裏就可以等著好好地宰上一筆啦!
砒霜看了看窗外的天,“小姐,我們都跑累了,不如在這裏住一晚再走吧。”
“是呀,看來馬上就要下雨了。”那名夥計趁機插話,“雨水一來就停不住,這方圓幾十裏可只有我們一家客棧,若錯過了,到時候夜深路滑,五位小姐豈不是要吃苦頭?”
玉瓏點點頭,“那好,你帶我們到樓上去,我要兩間上房。”
“好!”夥計喜不自禁,和掌櫃的使了個眼色,便巴結地領著她們上二樓。
由於這家客棧開在這裏也算荒郊野外了,根本很少生意上門,因此眼下不管是上房下房,統統都空著。
夥計拐彎後,俐落地打開兩間房的門,“這兩間可都是上房,小姐不信可自己瞧,茶壺、暖爐、幹帕都是齊備了的,還缺什麼盡管跟小的說一聲,對了,這地方夜間冷,睡前小的會來替小姐們生爐取暖。”
等夥計走後,玉瓏旋即分配房間,她和鶴頂紅一間房,剩下三個毒丫頭睡另一間房。
下雨前的天總是最暗的,鶴頂紅一進屋便點燃一根蠟燭,然後笑嘻嘻地說:“小姐,方才那個夥計可真笨,一口一個‘五位小姐’、‘小姐們’,一點眼力都沒有,我們怎麼能跟小姐比呢?”
她的話音剛落,窗外便劈哩咱啦的落起雨珠來。
玉瓏沒回話,只顧托腮,氣悶悶地看著窗外。
鶴頂紅不知小姐突然怎麼了,為了哄她開心,便又開口,“對了,小姐,那位楚少爺可真是好人,明明見我們逃出來,阿彌陀佛,居然也——”
玉瓏氣哼哼地搶下她的話,“他是好人?哼,那天下的人全都是菩薩了!”
“可他瞧見了小姐也沒打算抓你回去,還說生平不喜歡強迫別人,讓小姐愛嫁不嫁呢。”
就是這話最讓她生氣!
她像被雷炸一般站了起來,“你再說他是好人,我就揪歪你的嘴!”
“好嘛,那我再也不敢說了。”鶴頂紅嚇得趕緊討饒。
而此時在蘇州往南的官道上,楚昀阡騎至半途突然勒停了馬。
那名青衣的隨從叫阿丁,見狀忙道:“二少爺,再不趕緊往前趕,就沒處投宿了。”
這時雨已落下,他們的身上也都被淋溼,楚昀阡卻調轉了馬頭,眸中寫著擔憂,“方才我問那家客棧的掌櫃買草菌時,你們也都留意到了,店裏塵土四積,他和那個夥計……總之那不會是一家好店。”
阿丁不解,“管它是不是好店,草菌也已買了,跟我們有什麼相千?”
另一個隨從阿樹卻懂他家少爺的心思,“少爺一定是擔心沉家三小姐和她那四個丫頭吧!”
“沒錯。”楚昀阡不避諱地點點頭,策馬重新往來時的路上趕,“這雨來得急,她們恐怕是住進了那家客棧裏,我既然見到了她們,若是出了什麼事,對沉伯父也沒法交代。”
玉瓏到底是小孩兒脾性,前一刻還在賭氣,後一刻便又開心起來,因為不管怎麼說,人家丟下她就跑開,總比抓她回去沉府好得多,她想通了,便舒舒服服地躺倒在床鋪上。
鶴頂紅招來夥計,正巧砒霜她們跑過來,四個丫頭便七嘴八舌地點了一桌的菜。
沒多久,雨勢更大了,一股冷氣吹進來,斷腸草走去關窗時,驀然結結巴巴地道:“小、小姐,不好了!楚少爺他們又回來了!”
混帳!他們回來做什麼?
玉瓏嚇得從床上跳下,親自跑到窗前,果然見他們騎馬衝回了客棧。這回那名青衣的隨從把三匹白馬牽進樹下的一個草棚裏避雨,楚昀阡和另一名隨後則逕自走入底樓的大堂。
這回完了,他一定是改變了心意,要來抓她回家去!玉瓏急得團團轉,斷腸草關上窗後,四個毒丫頭也都慌張得不得了,房裏頓時像炸開了鍋一般。
不過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們來敲門捉人,斷腸草最天真,頭一個便放寬了心。
“小姐,不要怕,外面風大雨大,我看楚少爺他們一定是回來躲雨的,跟我們不相幹。”
鶴頂紅也讚同地表示,“是呀,半天都沒有動靜。”
“呼——”
大家下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誰知才剛放下心,門外突然就響起了敲門聲。
五個小丫頭面面相覷,一時都害怕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誰……是誰?”總算砒霜膽子大,硬著頭皮對門外人問話。
“五位小姐,是我呀。”
真是嚇死人不償命,原來是那名夥計的聲音。
“你們點的飯菜已經送上來了,麻煩小姐開個門,我好替你們送進去。”
孔雀膽開了門,夥計便端著一個大托盤走進來,托盤上共有三盤菜,他把菜擺上桌後,又匆匆忙忙地下樓,把剩餘的兩菜一湯也端上來,好不容易把碗筷都擺齊,他才滿面堆笑地退了出去。
玉瓏讓孔雀膽鎖上門後,大家才安心地坐攏在桌邊。
她們提心吊膽地從家裏逃出來,現在可著實餓壞了,眼前的這幾盤菜雖然遠遠無法跟家中比,不過人一旦逃難在外,也就顧不上計較了。
砒霜吸了一口菜香,饞得口水都快要流出來,“小姐,我們快吃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孔雀膽夾起一筷素炒萵筍,邊吃邊隨口道:“那個夥計長得像老鼠一樣,笑起來更像,醜死了。”說著她忽然壓低聲音,“不過我剛才偷偷瞧他,嚇死我了,不笑的時候兩只眼睛可真兇!”
她們哪裏能想得到,此刻那夥計正在一條墻縫邊偷偷看著她們呢,而且還邊看邊露出姦詐的笑意。
兩只眼睛竟在笑意中變得更兇狠!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8:53
第二章
“二少爺,我在樓下偷偷查探過了,這家店的確不大對勁。”阿樹進門後,先謹慎地插上門栓,爾後才開口說話。
楚昀阡抬頭問道:“她們……住在哪裏?”
“哦,沉家三小姐她們要了另兩間上房,就在這門外走廊的另一端。”
聞言他沉吟了片刻,“客棧呢?除了掌櫃的和夥計,在後院有沒有躲著他們的同夥?”
阿樹搖頭,“我也去查探過了,沒有。少爺,這家招福客棧只有他們兩個人,我料定也幹不成什麼大買賣,即便真動手了,多半也只是劫貨,不會傷人的。”
阿丁在一旁忍不住幸災樂禍,“不傷人又想劫貨,難不成是要等那些臭丫頭都睡著再動手?”他還在為先前自家少爺被奚落的事憤憤不平。
阿樹又側耳在門旁聽了聽,確定無人竊聽才走回桌邊,“睡著了也容易驚醒,像他們這種開黑店的,最常用的手段是迷煙,只要把人都迷倒了,進去翻箱倒櫃都沒有問題。”
“哦。”阿丁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這麼說,今晚那掌櫃的和夥計會往那些臭丫頭房裏吹迷煙?”
“很有這個可能,她們五個年紀輕輕,衣著又華貴,況且一看就不會拳腳功夫,這家客棧若真是黑店,打她們的主意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吹迷煙倒也未必,能迷倒人的方法有很多。”
楚昀阡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地提醒,“還不光打她們的主意,我們看來也像肥羊,你們要當心自己的房裏也被人吹進迷煙。”
“這個二少爺盡管放心!”阿丁忙大力拍胸脯,“他們想迷倒小的我,哼哼,還嫩了點兒!”
他自己也不過一副二十剛出頭的小雞仔模樣,還好意思賺別人嫩?
楚昀阡沒有理會,他這個當主人的自然知道他的毛病,總是口氣比力氣大,當下只對阿樹交代,“今天夜裏不要睡,隨時留意她們房裏的動靜,一發現不對就告訴我。”
“是!”阿樹鄭重地應聲。
一個時辰後,天已完全暗了下來,雨勢卻還未停,淅淅瀝瀝的似要下到天明。
楚昀阡在自己的房中忽然聽到夥計敲門的聲音。
“兩位小姐,開個門,我來幫你們生爐子的火。”
“二少爺。”阿樹自然更是警覺。
楚昀阡朝他頷首,示意自己也知道了,不過一切還只能靜觀其變。沉家的那位嬌小姐死活都不願嫁去他們揚州,對他更是一副避若蛇蠍的模樣,他即便想保護她,也不方便大張旗鼓。
這時只聽門開了,一個小丫頭的聲音抱怨道:“怎麼這麼晚才來?你們房裏的木炭有一股潮氣,根本燃不著,害我的一雙手都臟了。”
“是是是,那些木炭早就受了潮,我這不是帶了新的嗎?一定幫小姐燃著。”
夥計一邊討好地陪著笑臉,一邊趕緊走進房裏去。
鶴頂紅在一旁兇巴巴地督促,“快,快一點!我說你倒是快一點呀!這倒楣的雨下個沒完,房間裏都生出一股潮氣,不烘幹點,讓人怎麼睡?”
夥計心裏有鬼,她越是催,他越發在暗裏笑得姦詐。不怕死的東西,催著他放迷魂藥呢!他把手中捧著的那一把木炭放在地上,然後蹲在暖爐邊,一邊得意一邊開始慢吞吞地生火。
督促別人也是一件勞心勞神的活兒,鶴頂紅催了幾句後便懶得再說,遂走到床邊坐下,替她家小姐捏背敲肩。
玉瓏吃完飯後,一想起那位“她非嫁不可的仁兄”就在隔壁,便頭皮發麻地趴在床上。
“小姐,爐子已生好了,兩位小姐慢慢烘吧。”夥計陪著笑站起身來,“哦,屋外的雨還沒有停,夜裏涼,千萬別開窗。”他慢慢地向門口退,“這些木炭我就留在這裏,不夠了可以再添。”
鶴頂紅走去關上門,“真是沒用,生個火也這麼慢!”
夥計退出後便逕自下了樓,不一會兒,又從樓下捧上另一堆木炭,依樣畫葫蘆,在另外三個毒丫頭的房裏也生了火。
又過了約一盞茶的時間,他來敲走廊另一端的房門,“公子睡了嗎?小的來幫你換炭生火。”
阿樹不動聲色地替他打開門,“這房裏就有木炭,我們自己會生火。”
夥計照例陪起笑臉,“公子不知道,這房裏的木炭受了潮,早不能用了,我手裏捧著的是一堆新燒好的炭,生火快得很,一會兒工夫就成了。”他說著自顧自走去暖爐邊,依法炮制。
等他退出去後,阿樹忙道:“二少爺,看他的神色,這些木炭恐怕有問題。”
楚昀阡也不答話,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壺,“嘶嘶嘶”的幾聲響,便把剛生好的暖爐澆滅,上方浮起數縷白煙,然後他把半空的茶壺放回桌面上,才不疾不徐地說:“阿樹,你把地上那幾塊沒燒過的炭劈開,看看裏頭藏了什麼秘密。”
阿樹用刀隨意劈開一塊,果然看見裏面大有文章。
其實這些炭每一塊都早已被劈開過,只是又用外力黏合在一起,中間留下一個小孔,僅魚目大小,秘密便藏在小孔裏,孔裏有一撮灰白色的粉末,阿樹倒出來用手指一捻,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不會錯,少爺,這裏面正是迷藥,等火燒到時,一遇熱就會散成煙。”
阿丁在一旁睜大眼,“乖乖,我這回可算開了眼界,用這法子迷倒人,可比直接吹迷煙更神不知、鬼不覺,畢竟有誰會去留意暖爐裏幾塊燒紅了的木炭?”
阿樹不說話,又從爐裏挑出兩塊,一一劈開,果然都是如此,雖然這些木炭都已被燒過,但小孔在最中央,尚未燒到,迷藥也都還沒有散化成煙。
阿丁幫忙把劈開的木炭又都扔進熄火的暖爐裏,“少爺,眼下我們怎麼辦?”
“什麼都不用辦,只能等他們動手。”楚昀阡慢步踱去窗邊,推開窗,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已然黑沉沉的夜幕。雨是無根之水,細雨如絲,猶在這曠野間東飄西蕩。
他看夠了,轉回身來,淡淡地道:“現在差不多是熄燈的時辰,阿丁,把蠟燭吹熄。”
“哦。”阿丁忙湊到桌邊,呼出一口氣吹滅那根蠟燭。
房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可惜今夜有雨,星月匿採,窗外也只能透入那麼一丁點亮光。
阿丁開口想說話,“二少爺,這房裏——”
“噓。”楚昀阡立刻低聲阻斷,“阿丁,你去躺在床上裝睡,要發出鼾聲來。”
“成啊,這個小的最拿手!”阿丁立時感到一種被倚重的榮耀感,馬上摸到了床邊,“砰”的一下重重躺了下去,然後便開始遊刀有餘地發出一串串鼾聲。乍聽之下,還真以為他已熟睡了呢!
楚昀阡和阿樹則分別等在門的兩邊。
若是掌櫃的和夥計先拿他們下手,只需一進門,就可以制伏。
等了沒多久,門外走廊便傳來一陣憲憲寧牽的腳步聲,一前一後,停頓片刻後,又聽見那夥計壓低聲說:“掌櫃的,人都放倒了,你就放心吧,聽這聲音,打雷都吵不醒他們。”
隨後腳步聲又起,去了走廊的另一端,看來他們是要先揀軟柿子吃。
阿樹極小心地抽出自己的刀,“二少爺,差下多了,再遲怕他們傷了沉小姐她們。”
楚昀阡在暗中點頭,“你先開門出去。”
阿丁聽見他們說話,忙一骨碌從床上爬下,主僕三人旋即俏無聲息地打開門,剛走幾步就可清晰地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掌櫃的,嘿嘿,我們苦熬了這麼久,這回可終於等來一筆大買賣!”
“別窮羅唆了,快點上燈,這兩個小丫頭早被迷倒了,不礙事。”盡頭的那間房中不一會就傳出了光亮,“對對對,點了燈就好——把那丫頭脫下的外衫拿過來。”
“這兩件外衫裏沒銀子,要來幹什麼?”
“你懂個屁!這兩件就是銀子,這麼好的衣裳,你看看,嗯?折舊賣了也值好幾兩。”
“掌櫃的,你看這……包裹裏的銀票都是沉家‘源豐’錢莊裏的票號,媽呀!單這包裹裏居然就有上萬兩,誰家的小妞兒能有這麼多錢?掌櫃的,這床上躺的……難不成是沉家的那位三小姐?”
“什麼?!三小姐……慢著,那這筆買賣,我們才賺了個開頭。”
他們倆正在裏面忙著發財,冷不防頸旁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長刀。
阿樹一手攀住夥計的肩頭,一手用刀抵在掌櫃的頸旁。
掌櫃的幹笑,“兄、兄弟莫非也是道上的?”
阿丁得意揚揚地瞅了瞅他們偷到手的兩個小包裹,“我們可沒開黑店的能耐,你別亂認。”
“是是,還求三位公子饒命。”那名夥計趕緊討饒,“我們不敢傷人,只拿些錢財來活命。”
楚昀阡繞到床畔看了看,床上的兩個小丫頭吸入了迷煙,正兀自沉睡,他放了心,轉過身冷冷地道:“不要和他們多廢話,阿丁,你去找根粗繩來,綁結實後拖到樓下大堂去。”
“是!”
阿丁精神抖擻地應了聲,隨即跑出房去找粗繩,剩下阿樹一人依舊押著他們。
而被押住的掌櫃的則不停遞眼色給夥計,不知是不是想出了逃命的辦法,也屬他們命大,這時鶴頂紅在睡夢中輕輕嘟囔了半句,楚昀阡一時分神,夥計的脖子旁沒刀抵著,便用盡吃奶的力氣狠狠給了阿樹一肘,和掌櫃的兩個竄過去,居然縱身跳窗逃走了!
“二少爺,我去追!”
阿樹剛邁開步,就被楚昀阡拉住。
“算了,外面的雨還沒有停,你不要追了。”他抬眼看了看被撞破的兩扇窗,“隨他們去。”
何況桌上包裹裏的財物都在,他們忙活了半天,也只不過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罷了。
“嗄?!”阿丁好不容易找了一截麻繩回來,見到房裏的光景不禁大吃一驚,“少爺,這是怎、怎麼回事?兩個人都跑啦?”
阿樹沮喪地嘆了一聲,收起自己的長刀。
楚昀阡關心的卻只是玉瓏她們的安危,只需這些小丫頭安然無恙,那掌櫃的和夥計即便把包裹都偷跑了,他也無所謂。
當下他又讓阿丁去找兩塊布來,綁在破窗上以抵擋外面的雨露寒氣。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了,他便在桌邊坐下,“那兩人雖然逃走,難保不會再回來,我不放心,今晚親自守在這裏,你們兩個也下要睡了,一起去守在另一間房門外,等天亮再說。”
“我說少爺,犯得著為這幾個臭丫頭受這份兒罪嗎?”阿丁老大下情願,“那兩個賊骨頭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哪還會再回來?”
“讓你去就去,怎麼這麼羅唆?”他微微斂起眉。
阿丁擔心少爺會發火,嚇得一縮脖子,趕緊眼著阿樹走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此時已過二更天了,楚昀阡獨坐了片刻,抬眼見對面一床的暗影,他忍不住站起身,拿過桌角的蠟燭,輕輕地走至床邊。
玉瓏睡在床的外側,燭火搖曳,照見她酣睡中俏麗甜美的嬌靨,還有一段倣佛雪藕般的皓腕,他不覺靜看了許久,回過神後卻揚起一抹苦笑。
她可知道在她的睡夢中,這家客棧裏已發生了許多事?
又可曾知道,他冒雨回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這段時日以來,他和這小丫頭雖只見了兩、三次面,但她的嬌俏可愛和那些總出乎他意料的舉動,讓他的目光不自覺的被她吸引過去,甚至產生了一點心動的感覺,不過令他忍不住苦笑的是,自從上回那樁烏龍事件後,她見到他便越像見到仇人一般,連同她身邊那四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似乎也恨不得這輩子別再碰到他!
他活了這二十三個年頭,自認學識、相貌、人品皆不算鄙劣,這還是頭一次被別人嫌棄。
他搖頭,俊美的臉上苦笑更甚,然後吹熄蠟燭,走回了木桌邊。
東方泛起魚肚白,晨曦初露,楚昀阡醒來打開兩扇窗,讓雨後清冷的晨風徐徐地吹進房間裏,一掃昨夜的窒悶,他負手站在窗前遠眺,忽然聽到嬌軟的聲音問:“小紅,是天亮了嗎?”
玉瓏的兩眼只睜開一條縫,迷迷糊糊,猶半陷在睡夢中。
聽見她的問話,他唇角輕勾,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他早已知道她用毒藥命名的事跡。
這個古靈精怪又恃寵任性的小丫頭,將來不知他能不能有幸獲取她的心?只是她若真不想嫁,他也不好硬逼她上花轎。
正想著,玉瓏卻已清醒過來,不過床正對著門,因此她的第一眼並未見到俊逸的守護者,等她摸索著下床穿鞋,才猛然瞧見他在房裏,“你你——你——”她用手指著他,驚駭得說下出話。
楚昀阡剛想開口解釋,誰料她突然像一頭小母豹般,兇巴巴地撲到他身上,嫩若青蔥的十指緊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哼,你這個壞蛋,昨天還跟我說愛嫁不嫁呢,今天一早就偷偷溜進我的房裏想要幹什麼?”她騰出一只手來,一下一下不停地戳他,“我已經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我死也不會嫁人的,更不會嫁去揚州,你——你給我死了心吧,哼!別以為把我抓回家去,我就會——”
“你錯了,我沒有偷偷溜進你的房,我是正大光明走進來的。”他抑住她的手。
玉瓏一下子懵了。
這個壞蛋居然還敢說這樣的話!
“二少爺。”阿樹和阿丁聽見爭執聲,搶先跑進來,結果便瞧見沉家那位嬌蠻任性的三小姐,正衣衫不整地倚在他家少爺身上,聽見有人進來,又轉頭和他們大眼瞪小眼。
“看什麼看,沒見過別人吵架?!”她氣鼓鼓地喊。
接著那一雙明如秋水、神採奕奕的眸子又轉回去盯住正主兒。
阿丁卻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瞪直了眼,“沉、沉小姐,你的裙裾邊緣……有血跡!”
嗄?!這回真是丟人丟到外婆家了!
活像被一個大火球砸中,她立時燒紅了雙頰,戰戰兢兢地提起那滾荷葉邊的綠裙,只低頭看了一眼,便扯開嗓子慘叫,“鶴頂紅、孔雀膽、砒霜、斷腸草,快來救我!”
四個好夢正酣的毒丫頭都被驚醒了,鶴頂紅自然更是首當其衝。
等她們都趕過來,玉瓏的一張俏臉早已憋得通紅。
“小姐,不怕不怕,待會兒換條裙子就成了。”斷腸草初時還當小姐碰傷了腿,湊近仔細一辨認,方知是來潮了,趕忙軟語安撫。
砒霜和孔雀膽則是擋在面前替自家小姐遮羞。
偏偏阿丁是個呆瓜,對女兒家的事又一竅不通,仍傻傻地問:“喂,你們擋什麼?你們家小姐受了傷也不包扎一下,怎麼換條裙子就成了?”
這下連四個毒丫頭都齊齊紅了臉,鶴頂紅噘著嘴兒回話,“多事!跟你有什麼相幹?”
誰知她話音剛落,又應了一句老話——禍不單行。原本空蕩蕩的客棧樓梯上,猛地傳來好多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個聲音說:“快!昨晚下了雨,小姐她們肯定跑不遠,上這家客棧的二樓找找!”
無巧不巧,是沉府中的家丁僕婦找來了,為首的那個說話聲是男僕阿仁。
他們聞進門來見到玉瓏皆喜出望外,因為若尋不回三小姐,他們回去都少不了一頓苦頭吃。
阿仁早已娶了老婆,眼下出來尋人,他老婆桂花嫂也在,桂花嫂有個老毛病,眼神總是不大好,而且瞅見了什麼,不認清楚便喜歡高聲張揚。她一進門就撥開幾個毒丫頭,扶著玉瓏左瞧右瞧,“阿彌陀佛,全賴菩薩保佑,我們家小姐總算沒病沒災……”
她說著往下一瞅。這下可不得了啦!
“小姐,你裙上這些血哪來的?”她急得一把抓住玉瓏的手,“在哪兒碰傷了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玉瓏嬌靨上的紅霞未褪,別扭地低聲解釋,“桂花嫂,我沒有受傷……”
“沒受傷怎麼會有血?”桂花嫂一急之下便忘了女孩兒家那些難以啟齒的事,眼光往左右一掃,猛然瞅見楚家的二少爺、小姐未來的夫婿,她輻至心靈的笑道:“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一頭霧水罩下,也只有她一個人明白是“怎麼回事”,看她笑得如春花燦爛的模樣,屋內其他人都成了丈二金剛。
玉瓏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桂花嫂,你又想胡說什麼事?我真的沒受傷。”
桂花嫂仍是一副揀到寶的樣子,“好好,是沒受傷。怕什麼羞嘛?嫂子我是過來人。”
四個毒丫頭部聽得不由得也打了個寒顫。
什麼意思嘛,哪條道上她是過來人?
阿仁被自己老婆笑得犯暈,總算不耐煩地出聲阻止,“好了好了,你這婆娘少羅唆。”說完,他轉向窗邊的俊美公子,眼裏雖犯疑,卻恭恭敬敬地問:“楚少爺,說來丟人,我家三小姐昨天離家出走,老爺夫人派我們四處找人,今早才找到了這裏,可是怎麼……你們會在一起?”
總算有個和氣說話的人了,楚昀阡笑了笑,把昨晚的事簡略解釋了一遍。
暖爐邊的地上有幾塊木炭未燒過,阿仁也像昨晚阿樹那樣劈開,一看果然有問題,他們向楚昀阡道了謝,便準備分道揚鑣,好趕快把蹺家的三小姐帶回去。
但桂花嫂瞧未來姑爺的眼神卻變得分外親熱,“楚少爺怎麼不和我們一起回去?砒霜那幾個小丫頭半點都不會保護小姐,楚少爺昨晚既然陪了小姐一夜,一定困了,不如先回我們府上歇息吧。”
楚昀阡擺擺手,“不必了,我急著趕去福建泉州,既然你們已找到人,我先行一步了。”
望著他俊拔的身影,桂花嫂自顧自笑瞇瞇地表示,“我們沉家怕是又一樁喜事近嘍……”
由於砒霜方才被她“點名奚落”,現下氣得噘起嘴兒,白了她一眼,“哼,失了魂一樣,又不是你嫁人,別盡想得美了!”
一行人回到沉家後,阿仁把楚少爺“護花救美”的事一稟報,越加堅定了二夫人要把愛女嫁去揚州的心。
玉瓏欲哭無淚,初時對楚昀阡的一丁點感激之情又拋上了九霄雲外,直想一頭撞死。
於是她跑去老爹面前撒嬌,“人家不要嫁過去嘛,玉瓏還小呢!現在每日都陪著爹,不是更快活嗎?”
沉老爺躺在書房的湘妃楊上瞇著眼,任她嬌滴滴的央求。
她求了半天,見老爹也不過“嗯嗯啊啊”的隨口應付幾句,氣得一把扯起他的胳膊,“爹真沒有慈悲之心,半點體諒他人難處的心腸都沒有!哼,真氣人!”
他涼涼地睜開眼睛,“我又不是菩薩,要慈悲心腸有什麼用?”
玉瓏大叫,“我是你親生的骨肉啊!你們把我嫁去人生地不熟的揚州,自己卻在蘇州的家裏過舒坦自在的日子……你們……”小丫頭說著眼眶真有些紅了,“你們難道便是這樣為人父母嗎?!”
“唉,傻丫頭。”沉老爺起身,把愛女摟進懷裏,“你說了許多,卻求錯人了。”
“我是你的骨肉,我不求你求誰?”她委屈地噘起嘴兒。
他摸摸女兒的小腦袋,“你該求你娘去,嫁人的事,她不改變心意,我也沒辦法。”他好歹也一把年紀了,說著竟也撇起嘴角,父女倆同一副慘遭管東的無奈模樣,“我哪能拗得過阿君?”
誰料說曹操、曹操到,二夫人已走進了書房裏。
她的身後跟著丫頭小蓉和桂花嫂,桂花嫂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一碟荷葉酥和兩碗甜湯。
二夫人逕自坐下來,看著眼前哀怨的父女倆不動聲色。
“玉瓏,把甜湯喝了。”
“我不喝!”她偏賭氣。
二夫人看著她反而淡淡地笑,“你也到該嫁人的年紀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嘔氣?娘讓你嫁去揚州,難不成是害你嗎?昀阡是萬中挑一的人選,把你托付給他照料,我才放心。”
玉瓏的小嘴噘得半天高,“我才不用他照料呢!”
哼!那個壞蛋,早說過她愛嫁不嫁的!
二夫人起身,把她拉到自己身邊,看著那一張自己懷胎十月才生下的嬌俏容顏,柔聲問道:“你平時膽子大,還把幾個丫頭都取了毒藥的名字,害你奶奶驚嚇了好幾回,怎麼一說到外鄉,就嚇得死活不肯嫁?揚州也在我們江蘇省內,繁華不遜蘇州,況且路途不遠,坐馬車不過半日。”
沉老爺咳了一聲,吞吞吐吐地插話,“玉瓏既然怕生,這幾日……我也在琢磨,要不然我們還是替她找一個肯入贅的,家裏窮些也不要緊,我們沉家有錢,只需人品好。”
二夫人半嗔半怨地看了丈夫一眼,隱含嘲弄地說:“你這主意好,但要先問問玉瓏肯不肯。”
她這當娘的最懂愛女的心思,小丫頭根本是不想嫁人,不願遠嫁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果然,玉瓏旋即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這也不好?”他納悶了,“那你這孩於到底要嫁什麼樣的夫婿?下怕,你只需說出來,我們這九州方圓,物華天寶,俊秀的人物有的是,爹一定派人給你找到。”
二夫人悠閒地坐著,一派雍容華貴,笑看夫君在那兒傷腦筋。
桂花嫂這個“過來人”在一旁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添亂,“老爺,夫人,千萬別瞎找啦!三小姐和楚少爺的姻緣早就定下啦,小倆口都……都入了洞房,我們沉家怎麼還能三心二意的?”
二夫人聽完笑意更濃,卻未露出半分驚訝,因她早已聽桂花嫂加油添醋地嘮叨過這樁“喜事”,也查看過女兒裙上的血跡,自然知道這下過是桂花嫂的老毛病,又在胡說八道。
但沉老爺不知道,一聽便瞪直了兩眼,光是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而玉瓏受的驚嚇可下比她老爹小。
“桂花嫂,你胡說什麼呀,我,我什麼時候和那壞蛋入了洞房?”
桂花嫂笑得比蜜還甜,“既然已回到家裏,小姐就不必再怕羞啦,早說了嫂子是過來人!昨天夜裏,人家楚少爺可是一直陪在小姐身邊吧?初次洞房都會有落紅的,小姐的裙子上——”
好呀,這回終於鬧明白她先前那些古怪的話了!
玉瓏羞憤交加,氣得截斷她的話,“我裙上的不是落紅,不過是女孩兒家的……月事,何況昨天夜裹鶴頂紅一直睡在我身邊,你,你若再胡說,我讓人揪歪你的嘴!”
“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二夫人瞧夠了熱鬧,出來主持公道,“沒有桂花嫂說的那回事,我知道。”她話鋒一轉,“不過和楚家的婚事是沒有轉圜餘地的,玉瓏,你還是死了心。”
她一時忍不住眼淚汪汪,“娘若真覺得他那麼好,再生一個女兒嫁給他!”
“真是小孩子胡說八道。”沉老爺搖頭,但看到平日裏總是笑聲如春鶯的小女兒難得這般委屈的光景,心早已軟了,“阿君,不能這樣強逼玉瓏,不如你們各退讓一步,婚事還是先拖一拖吧。”
二夫人默然下語,過了一會兒,終究點了點頭。
“好,我退讓一步。原打算在年前選日子納吉,明年初便將玉瓏嫁過去的。”她說著轉向愛女,“只是你的心性還是那樣貪玩,那麼,娘和你約定一個辦法,好嗎?”
玉瓏點點頭。
二夫人接著說:“等過幾日,我先同昀阡商量,讓你先以未婚妻的身分去楚家住一個月,你那四個毒丫頭也可以一起跟去,如果真相處不來,娘便允許你退婚。”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9:18
第三章
十五日後,揚州,楚府。
玉瓏在家裏過完了中秋佳節,便只得乖乖地來到揚州。
進了楚府才知道,楚家的富貴一點也不遜於家裏,同樣是高門華宅、樓閣櫛比、曲院僕眾。又知道楚昀阡除了有一個弟弟外,還有一個大姊,不過早已嫁去都城邑州,幾年也難得回來一趟。
他弟弟便是那日去送聘禮的斯文俊秀少年,和玉瓏一樣年紀,單名一個“天”字。
玉瓏自從到了楚府,比在家中更受寵,不僅楚夫人和楚老爺對她噓寒問暖,人人都拿她當寶貝,但別人待她越姦,她心裏反而越發憋悶得慌,因此,一閒下來,就和自己的四個毒丫頭商量退婚。
這一日午後,五個小丫頭又窩在房裏嘰嘰喳喳——
鶴頂紅在嘆息,“唉,這真是後拜射日以來最大的不幸……”
孔雀膽一撇嘴兒,補充道:“是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最大的不幸才對!”
砒霜皺緊了一張小臉,“小姐,怎麼辦呀?夫人說相處不來便允許你退婚,不過眼下……楚老爺和楚夫人都待小姐挺好,楚家的下人也沒有一個敢欺負小姐的……唉!”
看她們這樣愁眉苦臉,似乎巴不得有人跳出來,對她們小姐罵一句、吐兩口、打三拳似的!
玉瓏抱膝坐在一張鋪了繡金軟墊的臥榻上,嬌俏的眉宇皺得比丫頭更緊,氣哼哼地想,他自從把她接來楚府以後,都過去三日了,居然再也沒來瞧過她。
哼!這不是相處不來是什麼?
一陣風吹入窗內,帶來外面園中桂花的清香,斷腸草深深嗅了一口,“小姐,是桂花,桂花開了,好香呀……我們先別煩惱了,去園子裏摘些桂花來做桂花蜜吧。”
孔雀膽忽然抬首,睜大了眼,“我想到辦法了!”
其餘的三個小丫頭忙異口同聲地問:“什麼辦法?”
“其實我們都被夫人的話唬住了,”孔雀膽為了救小姐脫離苦海,不惜得罪當家主母,”二夫人說相處不來便允許小姐退婚,可究竟怎麼樣才算相處不來呢?”
“真是的,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高招兒呢!”砒霜訕笑著瞅了她一眼,“相處不來,誰不知道呀?就是小姐在楚家過得不開心,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咯。”
“錯啦錯啦!”孔雀膽得意地站了起來,學教書先生一般在房中慢慢走。
玉瓏不耐煩地抓起榻旁的一只小青桔扔向她,“小孔雀,你少在這裏扮書呆!那你說,什麼樣才算‘相處不來’呢?”
“小姐,其實我們都被夫人的話困進了死胡同裏,小姐跟楚少爺、眼楚家的其他人相處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可小姐若真要嫁過來,還有許多更緊要的事要考慮,頭一件就是楚少爺對小姐的態度。”
玉瓏聽她說起那個數天都不見人影的壞家夥:心頭浮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不自覺的豎起了耳朵。
斷腸草卻天真地道:“楚少爺對小姐挺好的呀,在那家客棧還守了小姐一夜呢。”
孔雀膽搖搖頭,“這也作不得準,興許他只是心腸好呢,何況那時他自己也說,是為了對老爺夫人有個交代,未必就是對小姐有那份——那份心思。所以,小姐想退婚,就得從楚少爺下手。”
“下手?”斷腸草嚇了一大跳,“下什麼手?把人蒸了還是煮了?”
“小草你別打岔!”砒霜掐她的脖子。
孔雀膽繼續裝教書先生,“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弄清楚楚少爺喜不喜歡小姐,如果他喜歡,唉,那就得另想辦法;如果他瞎了眼,不喜歡我們家小姐,那這個婚約就退成啦!”
鶴頂紅聽得津津有味,“那我們要怎麼弄清楚,他究竟喜不喜歡呢?”
孔雀膽坐了下來,“其實辦法有很多,我們可以嘗試著給楚少爺找罪名,只要能找到一條,我們便可以去向夫人告狀,幫小姐退婚。”說到這裏,她用力想了想,“譬如第一條嘛,楚少爺可能是個花心蘿卜,他既喜歡小姐,可又喜歡其他的女人……所以我們眼下該做的就是找證據。”
斷腸草插嘴,“但若是楚少爺下喜歡其他的女人,只喜歡小姐一個呢?”
孔雀膽不冷不熱地瞅了她一眼,“這是最不幸的狀況了,日後再說。”
“嗄?!”她張大嘴,“那現在說什麼?”
“現在當然是繼續替楚少爺想罪名啦!”砒霜敲了她的小腦袋一記。
“哦,我想出了第二條,”鶴頂紅急急地開口,“楚少爺興許是盆溫吞水,既不喜歡其他亂哄哄的女人,可也不喜歡小姐,有這條罪名也一樣,總之他不喜歡小姐,小姐就不嫁給他。”
孔雀膽點頭,“對,還有第三條,即便他只喜歡小姐一個,可如果小姐住進他們楚家後,還未拜堂成婚,他就敢對小姐動手動腳的話——哼哼!也可以治他一個‘輕浮下流’之罪!”
可憐的楚二少爺此時正在自家的商鋪裏和幾位老掌櫃盤帳,忽然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他哪裏能料想得到,那幾個反客為主的小丫頭們,正在七嘴八舌地幫他盤點罪名呢?
等到罪名全想齊了,接下去該做的就是找證據,看哪一條罪名才是真的。
五個小丫頭商量了半天,終於決定先查第一條罪名——他會在其他女人和玉瓏之間捨誰取誰。
玉瓏跳下臥榻,一本正經地表示,“嗯……揚州多美人,從此刻開始,你們四個都偷偷溜去大街上找美人兒,越美越好,至於人數嗎,太多了不好,太少了又難保萬一,嗯……”
她想了想,伸出白嫩俏麗的手指一比,“就七個吧,不多也不少,你們用錢收買她們,等明天日上三竿時,再把她們帶到楚府來。”
待四個毒丫頭都去“辦事”後,她自己也跑出去找楚府上一個管事的婦人。
“阮媽媽,”她笑得甜美,“我想請你替我傳個話,成嗎?”
阮媽受寵若驚,“小姐有什麼差使盡管吩咐,這樣子客氣反倒折煞我。”
玉瓏撮了掘睫毛,故意慢吞吞地道:“我自從過來楚府叨擾,已經過了三日,可二少爺再也沒來看過我,明天……我想請你替我辦一桌菜,再給他傳個話,請他來陪我一同吃午飯,便是這兩件事。”
“哦,小姐一定惦念著我們家二少爺吧?”阮媽笑得闔不攏嘴,“這最方便不過了,小姐放心,等我回夫人一聲,明天一定替小姐張羅滿滿一桌的佳肴,二少爺那裏的傳話,也一定下會忘的。”
眼看著阮媽且行且笑地走遠,玉瓏大大呼出了一口氣。
裝出這副羞答答的模樣,才真正折煞我哩!
到了第二日,四個毒丫頭不辱使命,果真帶回了七個各有動人之處的美女。
阮媽更是巴結地張羅了一大桌的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比七個美女更讓人流口水呢。
到了午飯時分,好戲開鑼——
斷腸草一直巴巴地在窗前“捕風捉影”,一瞅見遠處那個半月形的門洞裏走出一個俊逸的身影,忙跑到飯桌邊稟報,“小、小姐,楚少爺回來啦!快讓那七朵花出來吧!”
“急什麼?”玉瓏不慌不忙,“待會兒我要讓她們一個一個地出來,每一個都比花兒還美,哼!我就不信迷不了他!”
正說著,腳步聲漸近。
楚昀阡一踏進門便看到一張笑嘻嘻的嬌俏臉孔,雙眸彎如月牙,不禁在心裏狐疑。
這小丫頭以往幾次看到他都是瞪大眼、恨得牙癢癢,眼下又想搞什麼鬼?
雖然有猜疑,不過他心中倒也有一絲慚愧,因為時節已是深秋,桂子飄香,他把她接來後便安置在“桂苑”,即使有僕婦照料,他自己卻再也沒來這裏看過她。
一來,是這幾日正巧碰上幾筆大買賣,那幾個掌櫃的不敢擅自作主,每一樁事都需要他親自拿主意,二來,當日他去沉家接她,小丫頭坐在馬車中仍氣鼓鼓的,他也因此沒來看她,省得自己被奚落,又讓她氣上加氣。
他一邊在心中思量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走至桌邊坐下,“玉瓏,你特地讓我來陪你吃飯,有事嗎?”
“有。”她點點頭。
“哦?”楚昀阡淡淡一笑,“什麼事?”
玉瓏托腮,輕哼了一聲,“你把我接來楚家一丟下,自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算什麼待客之道?”
他笑了笑,拿過桌上的碧玉酒壺,倒了杯酒,“好,我罰自己,向你賠罪。”
其實玉瓏不過是隨口找些話說,見他這副不鹹不淡、漫不經心的姿態,卻真的有些生氣了。
她說不清是為了什麼,但一想到這麼多日來,楚府的老少都對她極好,唯有眼前這壞家夥,自從離開就再也沒踏足桂苑半步,心裏不禁泛起一種委屈的滋味。
那感覺竟如在家時一樣,她若做錯了事,撒嬌、耍賴,別人都只得反過來哄她,每每只有娘親不為所動,該責罰的依舊責罰,玉瓏便因此常感到委屈。
不過委屈的滋味一升起,她的心頭猛一震!
難道是中了邪了?
她一心想要退婚,他不來看她最好不過,誰生氣才是傻瓜哩!
這麼一想,她便又擠出了笑容,“我跟你鬧著玩兒呢,我不生你的氣,只想讓你陪我吃飯。”說著隨手把自己面前的一盤菜端到他前面,“我聽阮媽說,這一道菜是你喜歡吃的。”
楚昀阡一看卻哭笑不得,水裏的活物除了魚和蝦,都為他所不喜,尤其這一道“椒鹽鱔段”,別說吃下肚去,光聞味道他便覺得不大舒服。阮媽在楚家已經多年了,怎麼會胡說八道?
他搖頭苦笑,多半是這小丫頭為了表現熱絡,信口胡說的。
不過她到底是怎麼了?有求於他嗎?但不管是為什麼,他倒是很喜歡她主動與自己攀談的感覺。
這時,玉瓏突然對一旁的孔雀膽和砒霜遞了個眼色,又轉回頭笑得牽強,“其實我在揚州也有一些朋友,因為在桂苑裏悶得慌,便把她們都請來了,你介意和她們一桌吃飯嗎?”
“沒關係,只要你開心就好。”楚昀阡柔聲道。
哼,現在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過會兒可不要流出口水來才好!
小丫頭一邊憤憤地想,一邊忙在桌邊坐正身子,一同等著看那七朵花的“綻放”。
而孔雀膽則馬上按小姐的吩咐,把七個美人兒逐個請出來。
只不過第一個有些殺風景,是個村姑模樣的女子,可身段倒是不錯,纖細多姿,身上只穿了一件藍底碎花的粗布衣裳,梳了兩條綁紅繩的麻花辮,肌膚也算白嫩,一雙烏亮的大眼睛最為誘人。
她走出來,一瞧見楚昀阡便紅了臉,嬌羞地間:“這就是楚家的二少爺?”
孔雀膽活像個老鴇,壓低聲下耐煩地道:“是了是了,這個就是,下要羅唆,快向他問個好,記得要搔首弄姿,把他迷倒。”她背地裏比出兩根手指,左右一翻,近乎咬牙切齒地又補充,“把他迷倒了,我給你的銀子還能再翻倍,足夠你繡幾十條絹帕了。”
那女子一聽立刻走上前去,嬌滴滴地開口輕喚,“楚……楚少爺,我是喬蘭花。”
誰管她是哪朵花?楚昀阡一見她從屏風後出來,便約略猜到玉瓏的小把戲,僅僅看了一眼,偷偷在心裏一笑,便垂下眼自顧自地夾菜,一派風平浪靜。
這朵蘭花不成!玉瓏忙對兩個毒丫頭遞眼色。
孔雀瞻躲在屏風後吸了一大口氣。
再接再厲!這朵蘭花是土了些,也難怪不合楚少爺的心意,再試試下一朵梨花。
第二個蓮步款款地走出來,已多了不少如大家閨秀般的高雅,加上一身月白色的裙衫,描眉如畫,點唇如花,見到座上的年輕公子也照例是玉容微漾紅暈,好一個清傃含嬌的美人兒。
乖乖,也不知四個毒丫頭是從哪兒收買來的。
“楚少爺,我姓崔,小名叫梨花。”
可惜她拿著團扇,半遮半掩,羞答答地瞧了好一會,也沒撈到半點回應,因為人家楚少爺只顧著夾菜吃飯。唉,看來還是古人說得對,“飽暖思淫欲”,所以在他沒吃飽前,是不會拿正眼去看花的。
玉瓏的嘴都快氣歪了,半口菜都顧不上吃,咬牙靜等第三朵。
誰知結果竟都一樣!
“楚少爺,我是佟桂花。”
“楚少爺,我是劉茶花。”
“楚少爺,我是宋荷花,”
“楚少爺,我是易梅花。”
等到第七朵花出來,一報名號,楚昀阡仍是雲淡風輕,但玉瓏嘴裏的一口酒卻差點噴出來。
“楚少爺,我是鄭翠花。”
氣死人了!這四個欠扁的毒丫頭到底是從哪兒找來這麼整整齊齊的七朵花?!
偏偏姓楚的這個壞家夥一朵都瞧不上眼!
唉唉唉,第一回合,失敗!
吃完午飯,楚昀阡一邊在心裏好笑,一邊告辭走人,回去自己的書房裏午睡。
不過桂苑可還熱鬧著呢!
正所謂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玉瓏和四個毒丫頭嘰嘰喳喳一陣工夫,又想出一個辦法。
鶴頂紅被派去求救。
午後的熏風暖陽最易使人入眠,何況這些天的事的確讓他累壞了,因此楚昀阡一沾到湘妃楊上,下多久便會了周公,但不一會兒,就有一串腳步聲急匆匆地傳來,一個聲音活像炸雷般響起。
鶴頂紅放開了嗓子在窗邊嚷,“楚少爺,不好啦!我們小姐落入水裏了!”
雖然周公被硬生生地踢飛,楚昀阡仍揉著眼醒來,擔心的問:“出了什麼事?!”
“我們、我們家小姐——”鶴頂紅上氣下接下氣,“和那七朵花在後園的那處荷塘上撐船玩水,結果人太多了,船身不穩,正搖晃得厲害,楚少爺,你快跟我去看看吧,再晚小姐就要掉入水裏了!”
那小丫頭今天究竟怎麼了?
心焦的趕到後園的荷塘邊,他僅看了一眼便又明白是她們玩的小把戲。
後園的荷塘佔地廣,水深一丈有餘,平日裏的確可以劃條小船在上面玩賞,而且眼下已入秋,荷葉俱殘,水面寂靜空曠,更宜於劃船,不過玉瓏和那七朵花擠在小船上看似慌慌張張,實則卻是故意在左右亂晃,八個人能撐到現在還沒翻船倒也實在不容易。
“楚少爺,你快想想辦法吧,船身晃得這樣厲害,小姐她——”
楚昀阡悠閒地負著雙手,雙眼噙笑的看著船上的玉瓏,“我看她正玩得高興,就算掉下來也沒關係。”
他話音剛落,小船在八個人的亂晃下終於撐不住,傾覆之際,那七朵花瞧見岸上的俊逸身影,異口同聲地叫喚,“楚少爺救我!”
唯有玉瓏對著管荷塘的一個老人家求救,“救命,我會賞你錢、好多錢!”
驀然間出現一雙手摟住她的纖腰,然後挾帶著嬌軀只輕輕一旋轉,倣佛兩片連柄的樹葉在風中飄落一般,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競已平安地回到荷塘邊。
而那雙手的主人正是她死活也不願嫁的未婚夫婿!
“是你救了我?”她怔怔地問。
楚昀阡點頭。
“船上那麼多人,你幹麼要救我?!”誰知沒換來半句戚激的話,反而被小丫頭質問。
他一怔,繼而有些明白過來,故意冷冷地道:“眼下你是我們楚家的客人,若是死在這裏,壞了風水不說,伯父和伯母那裏我也無法交代。”
什麼?!壞、壞了風水?她氣得七竅生煙,“哼!我才不會死在這裏!”
“那自然最好。”她越是氣鼓鼓,他就越覺得好笑。
她的這些小戲碼,設下的這些小圈套,聰明如他,又豈會猜不出?
方才他若是不救她,任她掉落水中,便是冷血無情,她大可以裝著哭哭啼啼的樣子去向她母親大人告狀,以逃脫嫁來揚州這樁“苦役”;若是救了別人,那更不得了,她更有充足的理由來退婚。
他無可奈何地笑著,轉過身,“你既然沒事,我就回去繼續午睡了。”
“你——”玉瓏氣歸氣,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拂袖離開。
而另一邊,那七朵花可就慘了,沒有人及時地英雄救美,等到孔雀膽領著一幹男僕咆過來救人,一朵朵都已在荷塘裏“綻放”了,而且一個個全在水中披頭散發、狼狽不堪,且張牙舞爪地撲騰個沒完。
姦不容易救上來,她們全都頂著塘裏的枯莖水草,趴在岸邊不住地嘔水。
四個毒丫頭面面相覬。都是她們想出來的餿主意!
“沉小姐,我們不陪你玩了。”七朵花都只剩一口氣,喬蘭花第一個打起退堂鼓。
“是呀……”鄭翠花又嘔出一口水,“再玩命都沒了,給錢也沒有用。”
說著手腳並用,七朵花裏連滾帶爬就逃走了四朵。
第二回合,失敗!
“不行!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孔雀膽忙拉住跟著要跑的那朵梨花,“你們都逃光了,我們小姐日後就非嫁不可,那怎麼行?”
鶴頂紅、砒霜和斷腸草也忙攔下剩下的兩朵,桂花和梅花。
孔雀膽得到小姐的首肯,一咬牙,比出了五根手指,“你們若留下來再幫一回忙,每人可以再多得五百兩!再說,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勾引楚少爺的,一回生、二回熟嘛!”她擠出笑臉,親熱地撥掉梨花頭上的枯莖水草,“若有人真能迷倒他,只需一晚上,我便可以再加兩千兩!”
瞎,有錢果然能招來鬼推磨,三朵花在重金利誘之下答應再試一回。
到了夜間,明月清輝。
“問到了嗎?他現在在做什麼?”孔雀膽等在桂苑的半月形門洞旁邊。
斷腸草氣喘吁吁地點頭,“我找到那個阿樹問了,他說楚少爺正在書房裏看帳本呢。”
兩個毒丫頭邊說邊一起趕回房內。
“怎麼樣?”玉瓏親自詢問。
孔雀膽點點頭,喜形於色,“小姐,楚少爺這會兒正在他的書房裏,她們三個準備好了嗎?”
“那當然!”砒霜得意揚揚地插話進來,“我親手裝扮的,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只見剩下的三朵花此時都換上了一套輕紗薄裙,粉綠得宛如春水,鵝黃得不啻新牙,月白得更比花嬌,她們秀發如凝墨,只輕輕挽起,羞答答的每一個都像詩中所描繪的那般“侍兒扶起嬌無力”。
斷腸草見了不禁天真地拍手,“這樣的三個美人兒,誰見了都會心動的!”
孔雀膽卻有些沮喪,因為看今天的光景,楚少爺根本像個柳下惠似的。
唉,這回她們還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其實她們這一次是想挖一個更大的陷阱,讓三朵花輪流去書房色誘楚昀阡,而玉瓏和四個毒丫頭則偷偷在一旁監視,只要二少爺定力不足,對任一朵花表現出動心,譬如色咪咪地盯著看啦,或者拉住柔荑啦,又更甚者抱住嬌軀啦……四個毒丫頭就會闖進去捉姦,給他安上個“下流無恥”的罪名。
可想而知,這樣一來,玉瓏的婚約自然就能退成了。
首先由梨花上場——
崔梨花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曳地長裙,蓮步輕移,兩段雪藕似的皓腕裸露在外,手中還端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托盤,托盤上有一碗蟹粉粥。
玉瓏和四個毒丫頭一起躲在書房外的暗處,五雙眼睛眨也下眨,一起盯住屋內的那個身影。
梨花叩門而入,楚昀阡微微皺起眉頭。又是那小丫頭派來的戲碼!
他索性放下帳本站起身,不冷不熱地打量了對方一眼,“姑娘是什麼人?和玉瓏是什麼關係?”
七朵花都是揚州本地人,都曾聽聞過廣濟商號的大名,也對商號的少東家、楚家的二少爺想入非非過,所以四個毒丫頭跑去大街上攔劫美色時,她們才都會痛快地答應下來。
這下崔梨花還沒回話,臉已先紅了,眨著眼羞答答地回答,“梨花是沉小姐在揚州的朋友。”
“我倒下知她在揚州一下子便多出了七個朋友。”楚昀阡忍不住搖頭訕笑。
她把蟹粉粥端近他,“沉、沉小姐伯楚少爺看帳本累了,讓梨花端碗粥來……來解解乏。”
粥再香,也比不過美人身上的脂粉香。
可惜神女有意、襄王無情,人家楚少爺半點都沒有享用美人恩的意思,只輕輕一擺手,“我夜裏從不喝粥。”說著又走去打開門,對隔壁冷冷地召喚,“阿丁、阿樹,過來替我送客。”
結果梨花連人帶粥被“送”了出來,一襲月華委身階下的雜草叢。
氣死我啦!玉瓏在暗中握緊了粉拳。
再接再厲,接著是桂花——
桂花的人正如它的香氣,遠比梨花濃烈得多,結果戰敗的時辰也短得多,“吱嘎”一聲,便由阿丁和阿樹各架著一條手臂拖扔了出來。“接住!”阿丁順帶把她脫下的外衫也扔下臺階。
最後一朵梅花更失敗,連色誘的機會都沒有撈到,阿丁和阿樹就活像門神一般守在書房的門口,直接把梅花攔下送回。
不出半個時辰,好不容易精心裝扮的三朵花便宣告陣亡!
在屋外窺視的五個小丫頭眼看沒指望了,只得先偷偷地溜回桂苑裏。
鶴頂紅想起了她說過的第二條罪名,煩惱地道:“小姐,楚少爺對那三朵花沒有半點反應……難不成真是個柳下惠?哦!他說不定是個——”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驚得豎起一根手指,慌張又為難,“說下定楚少爺既不喜歡別的女人,連小姐也不喜歡,是因為……他喜歡的是男人?!”
“瞎說!楚少爺怎麼會喜歡男人?”砒霜噘起嘴兒。
鶴頂紅也知道自己這樣猜測太不妥當,怯生生地解釋,“說不定嘛,要不然他怎麼會——”
砒霜打斷她的話,“他可是夫人選的,你這樣瞎猜下就是怪夫人看定眼了?”
她急忙搖頭,“我才沒有這個意思呢!”
砒霜卻得理不饒人,“再說小姐又沒有試過,怎麼能斷定楚少爺連小姐也不喜歡呢?”
“怎麼,你們倆爭什麼?”玉瓏嚇了一大跳,“我可不幹吶!總不成……要我親自去試?”
“對呀!”誰知這回四個毒丫頭齊聲回答。
孔雀膽討好地去拉她的手,“小姐,眼下只有小姐親自去試一次了,如果楚少爺讓人把小姐也扔出門外,我們和小姐就連夜回蘇州,去二夫人面前告狀,然後就能名正言順地退婚啦!”
“沒有錯。”砒霜也補充,“楚少爺可是小姐的未婚夫婿,怎麼能把小姐也扔出門呢?”
她們嘰喳了半天,結果只認定楚少爺一定會把未婚妻也丟出門的。
“咦,沉小姐!”歹命被二少爺吩咐在書房外守夜的阿丁揉揉渴睡的眼睛,哈欠連天,“剛才有三個不要臉的女人來騷擾我們家少爺……小、小姐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
哼,明明是三朵花,什麼三個不要臉的女人?!玉瓏在心裏替陣亡的卒子打抱不平。
“沒事,我來看看他,不成嗎?”
“成成成!”他可不敢得罪這位嬌小姐,忙堆起笑臉,“少爺只吩咐我守在書房外,不讓閒雜人進去煩他,不過可沒吩咐不讓小姐進去,嘿嘿。”他賣主求榮地打開門,“小姐請進吧。”
輕軟的腳步聲剛從後面傳來,楚昀阡便頭也不回地問:“怎麼又放人進來?”
阿丁忙跑到窗下叫屈,”二少爺,是沉小姐,我可不敢攔下她,你、你還是自己看著辦吧!”
是玉瓏?!
楚昀阡這才回頭,果然見小丫頭就站在後面,俏臉上的神情古古怪怪,正瞅著自己。
“玉瓏,”他放下手中的湖筆,推開帳本轉過身。
“你……你怎麼深夜還不睡?”她扭扭捏捏地走近他身邊。
楚昀阡笑了,在心裏卻只能無奈地搖頭。她不會這麼好心特地跑來關心他,多半又想玩小把戲,不過夜深人靜,燭火搖曳,靜室之中只有兩人相對,他看著眼前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翦水瞳眸、白裏透紅的嬌嫩肌膚,不禁心頭一蕩,也罷,無論她想玩什麼,他都耐著性子陪她玩就是了。
他望著她柔聲道:“這幾日我特別忙,等再過幾日忙完了,我帶你去逛逛揚州,好嗎?”
“喔,好。”她答得言不由衷。
但那俊美溫柔的笑容倒讓她生出了一陣慌亂。
她有生以來,只見過自己的兩個哥哥這般笑過,不過那是兄長,她承受得心安理得,不像眼前這個人,笑得她小腦袋裏飄過白茫茫的一片,幾乎忘了自己跑來這裏的目的了。
“我……我……”玉瓏東張西望,總算揀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忙指著書案邊的一杯茶,結結巴巴地說:“你渴不渴,我讓他們換、換杯新茶來。”
楚昀阡笑意更濃,“不用了,這茶是新端上來的。”
“哦,那你快喝吧,茶涼了就不好喝了。”她從小到大還未曾對外人這麼殷勤過。
“玉瓏,你來找我有事嗎?”知她心裏有鬼,他故意逗弄她,“我幾次見你都是英氣勃勃的,怎麼今天夜裏顯得這樣拘束?嗯……臉上的神情,哭也不像,笑也下像。”
她在心裏委屈地大叫——死男人,人家笑不出來嘛!
可抱怨歸抱怨,婚約最最緊要,只得竭盡全力地對著他擠出一抹笑,結果比木頭還僵硬。
他忍不住搖頭,繼而又向她招招手,“玉瓏,你過來。”
嗄?!
小丫頭三步一遲疑,總算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
“你——”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卻猛然被他摟住腰,被迫坐在他的腿上。
俏臉頓時酡紅一片,像是可以掐得出水來一般,在燭光下猶顯得可憐可愛。
楚昀阡故意笑瞇瞇地說:“我們已是未婚夫妻,這樣子摟抱也不為過,現在我有些渴了,你替我把那杯茶端來吧。”
玉瓏“忍”字當頭,咬牙把茶碗拿過來,不過她終究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兒,頭一次在陌生男人的懷裏坐著,彼此緊挨著氣息可聞,粉雪似的柔荑端著茶碗止不住的輕顫。
好不容易端到他面前,那壞家夥偏偏還不知足,“我要你喂我喝。”
我殺了你!她的嘴都快氣歪了,怨氣讓她笑得越加僵硬,簡直比哭還要難看。
但此時她也只能照著辦,於是取下茶碗的蓋子,戰戰兢兢地喂他喝下一口。
他摟在腰間的手無意地一緊,嚇得她一撒手,連碗帶蓋都摔落於地。
緊接著“哎喲”一聲,原來茶碗正巧摔在她的腳上。
茶水雖然已不燙了,不過茶碗摔下來也夠疼的,驚得她忙縮起腳。
唉,原來這丫頭根本沒被男人親近過。楚昀阡彎腰抱緊了懷中的嬌軀,然後俯身脫下那只倒楣挨砸的鞋子,把玉瓏的腳連同外面雪白的襪子一起輕輕握在手裏,皺眉關切地問:“疼不疼?”
她點點頭,不過被他這樣抱著,羞怯感反而更甚,“你放開我,我、我要回去了。”
他不答話,卻抱著她站了起來。
玉瓏的心中直打鼓,嬌靨越紅,胡思亂想著,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扔出門去了?
誰知他抱著她不是走向門口,卻轉向了另一邊的臥榻,臥榻上鋪有厚厚一層軟墊,白底紫紋,未走近便可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楚昀阡把她放了下來,玉瓏卻嚇得攀住他的手臂。
此時的她平日在蘇州家中的刁蠻機敏早已一掃而空,嬌羞得只如春風中的一朵粉桃。
楚昀阡看得有些癡了,心中升起一股想輕吻那甜美櫻唇的念頭。
在他那專注眼神的注視下,她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忙大力地一把推開未婚夫婿,“你、你……我再也不理睬你了!”說著便爬下熏香臥楊,也顧不上穿鞋子,蹺著一只腳,一跳一跳地狼狽逃了出去。
唉,第三回合,又失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9:35
第四章
回到桂苑後,玉瓏仍是又羞又氣,一夜沒有睡安穩。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才醒來,迷迷糊糊地吃完早飯,便被楚夫人請去賞花。
四個毒丫頭留在屋子裏苦思報仇雪恨。
鶴頂紅忽然一臉驚喜地說:“我想為免夜長夢多,我們還是不要找楚少爺的罪名了。”
斷腸草聽不明白,“可是不找罪名的話,怎麼向二夫人告狀呢?不告狀,小姐怎麼退婚呀?”
“你真笨!”鶴頂紅這回取代了孔雀膽的位置,扮演私塾裏教書的老先生。
“我的意思是說呢,我們與其巴望著楚少爺犯錯,倒不如——”她說得一臉鄭重,
“誣陷忠良、捏造罪名!”
“嗄?!”斷腸草嚇得渾身一哆嗦,“小紅你真歹毒!”
沒辦法,誰讓她們是出了名的四個毒丫頭,小腦袋瓜裏想出的不是“毒”計才怪哩!
斷腸草緩過一口氣來,忍不住又問:“那你想怎麼誣陷忠良、捏造罪名?”
鶴頂紅笑嘻嘻地表示,“我的辦法嘛,其實就是比我們找七朵花來色誘楚少爺更歹毒一些,昨天我們費勁地打扮七朵花,讓她們陸續在楚少爺面前搔首弄姿,結果卻功虧一簣,你們知道為什麼嗎?我可終於想明白了,興許是楚少爺特別聰明,看穿了我們的意圖,有了提防,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半個柳下惠,總之不論什麼,我們把陷阱挖好了,跳不跳卻由著他,他不跳,我們也沒辦法。”
斷腸草聽得更加糊塗了,小聲低喃,“他不想跳,我們當然是沒辦法的嘛。”
“胡說,其實我們是有辦法的。”鶴頂紅義正詞嚴地駁斥她,“他不跳,我們推他下去!”
“哇!那要怎麼推?”貪吃的砒霜停下嚼嘴裏的桂花糖,一臉驚詫地湊過來。
鶴頂紅越加得意揚揚,“我的辦法是,等到今晚三更天去二少爺的房裏吹迷煙,等他睡暈過去後就弄個女人在他身邊,然後等到天亮時,再派人去請楚夫人過來,哼哼,眼見為憑嘛,到時楚少爺就算渾身長滿嘴也洗脫不清啦!我們幫著小姐哭訴,一定可以藉機解除婚約回蘇州的。”
”嗯……這個辦法倒是不錯。”砒霜不知不覺又咽下兩顆桂花糖,“不過……好像有問題。”
鶴頂紅瞪大眼,“有什麼問題?”
“就是那個……躺在二少爺身邊的女人要去哪裏找?昨天的七朵花嗎?”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再隨便找個美人兒來又下難。”孔雀膽插話。
“但是……”砒霜仍有顧慮,“楚少爺肯定是個聰明人,我們隨便找個陌生的女人在他身邊,等楚夫人看到了,事情一定鬧大,楚少爺不會承認這筆冤枉帳的,要是他也用錢收買的話——”
鶴頂紅性急地打斷她的話,“你是說,他也用錢讓那個美人兒說出真相?”
砒霜點點頭。
“對呀!”孔雀膽也大力點頭,“要是說出真相的話,不單小姐倒楣,我們四個人回去蘇州也肯定會被二夫人狠狠責罰的。”她說著已先嚇得一縮肩。
斷腸草歪著小腦袋問:“那到哪兒找一個絕不會出賣我們、又長得漂亮的女人呢?”
“絕不會出賣……絕不會出賣我們……”孔雀膽邊說邊四處亂望,依次掃過面前三張同樣嬌美可愛的小臉蛋,驀地豁然開朗,“有了!這天底下要想不出賣我們,只有靠自己了!”
不會吧?!
另外三個毒丫頭大吃一驚。
經過一番互相“推薦”、討價還價後,她們最終決定了一個公平的方法——抓鬮兒。
結果鶴頂紅抽中了這樁倒楣的差使。
難怪老人們總說:“天理報應、因果循環。”她這下可倒好,正好印證了什麼叫“自食其果”、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等玉瓏回來後,她們便爭著把這個需要鋌而走險的辦法告訴她。
“小姐,”鶴頂紅俏麗的小臉上布滿悲壯,“為了小姐的自由,我、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玉瓏笑嘻嘻地摸了她一把,“小紅真是忠心耿耿的典範,等大功告成,我一定嘉獎你。”
主僕五人在房裏商量好後,就偷偷溜到街上買迷藥。
買來了迷藥和吹管,好不容易捱到日頭落山,先由孔雀膽去實行第一項計劃。
半個時辰後,她興匆匆地跑回來,“小姐,成了!我用小姐給的那兩粒大珍珠收買楚夫人身邊的小玲,她答應等明早天亮後騙她們家夫人去二少爺的臥房,到時楚夫人就會親眼看到二少爺的身邊還躺了一個女人,哼哼……他背著小姐‘偷吃’——”
鶴頂紅苦著一張臉接話,“然後……我會跪在楚夫人面前求她饒恕。”
“哈哈!小紅真可憐!”砒霜笑得肚子都痛了,存心打趣她,“你可千萬別忘了說,那不能全賴你,是楚少爺昨晚喝醉酒,酒後亂性,硬拖著你進房間。”
唉,這一刻鶴頂紅可真有些後悔。自己幹麼要想出這麼歹毒的辦法來?
不過後悔歸後悔,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來的。
很快天便黑了,外面的草叢裹泛起白霧。
三更天。
偌大一個宅邸早已是夜深人靜,唯有桂苑裏始終亮著燈,因為五個小丫頭都興匆匆的,哪睡得著?
玉瓏看時辰差不多了,便派砒霜去實行第二項計劃,溜去臥房的窗外吹迷煙。
砒霜“肩負重任”,一腳輕一腳重地走到楚少爺住的院落內,但她剛把吹管放在嘴邊就自己嚇自己,總覺得有人在暗處瞧她幹壞事,嚇得蹲下躲了起來,好半晌才重新鼓起勇氣,哆嗦著站起來。
她作賊心虛,連先在窗紙上戳洞都忘了,這回把吹管湊近嘴邊,剛要向外吹氣,院外真的傳來一陣腳步聲。
完蛋了!她情急之下竟倒吸了一口氣,把迷煙全數吸進了自己的小嘴裏!
院外其實是一個男僕半夜尿急,回房時糊裏糊塗地走錯了路。
他這一走錯不要緊,結果卻苦了砒霜,害人不成反害己,掙扎著逃了幾步後,便暈倒在臺階下的一叢秋海棠前面。
天幕上一輪明月高懸,月亮若有知,大概也會嘲笑這些小丫頭荒唐而可笑的計謀吧?
而桂苑中大家等了半天也不見砒霜回來,不禁都有些心慌。難道是事情敗露了?
眼看再等下去天都快要亮了,孔雀膽便拉著斷腸草一起去查看究竟。
約兩炷香的時辰後,她們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把昏睡的砒霜拖回來。
“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玉瓏沒好氣地看著兀自睡得香甜的小丫頭,大搖其頭。
“小姐,現在我們怎麼辦呀?”斷腸草哭喪起一張小臉。
鶴頂紅趁機可憐巴巴地望著玉瓏,“小姐,砒霜都沒能把楚少爺迷暈,這辦法就算了吧。”
“那怎麼行?!”孔雀膽可不願意,“這辦法多好呀!雖然是危險了一些,但大功告成的話,我們就可以和小姐一起回去蘇州啦。”她嘟起嘴兒,“為了小姐,這麼好的辦法不能放棄。”
鶴頂紅聽完委靡地道:“小孔雀,那換你去吹迷煙吧。”
“我、我也不敢!”方才還義正詞嚴的,一說到正題兒,孔雀膽也嚇得縮脖子,“我覺得這事好像有些邪門,砒霜這死東西也不知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自己被迷煙迷暈了?”
“哼,一個個都是膽小鬼!”玉瓏聽不下去了,不耐煩地站起來,“你們不去我去!我去吹迷煙把他迷暈,不過……”她走到門口又停步,“小孔雀你替我看著小紅,到時可不許她打退堂鼓。”
這群沒用的毒丫頭!她氣哼哼地只得親自去幹壞事。
不料她摸到窗臺下,準備妥當後,剛拿起左手上的吹管湊近嘴邊,就聽到“吱嘎”一聲,門開了。
活像晴空裏打了個霹靂一般,她頓時呆在原地。
楚昀阡皺眉,藉著月色跨出門檻,“玉瓏,怎麼是你?你在我門外做什麼?”
她呆呆地轉了半個圈兒,仰頭望月,“我、我……你怎麼還不睡?”
這小丫頭還沒死心,又想設什麼陷阱誘他跳?
瞅見她手中細短的竹管,他在心裏起疑,卻仍不動聲色地道:“我剛睡下不久,聽見門外有動靜便起來看個究竟,沒想到是你在這裏。”
“我……”她僵硬地幹笑,好不容易急中生智,“今晚的月色很美,我一路欣賞月色一路走,不知不覺就誤走到這裏來了。”
鬼才信她,不知不覺居然還會走上臺階。
“哦,是嗎?”楚昀阡似笑非笑,走近握起了柔荑,“你手上的這根東西是什麼?”
慘了!她在心裏哀叫,剛才忘了藏在身後。
“這,這、這根東西是……是用來……”她望著面前俊逸的臉孔戰戰兢兢,小腦袋中駭異得幾乎一片空白,猛然間又福至心靈,怔怔地道:“是用來抽旱煙的!我學這裏的老農抽旱煙。”
打死她也不能承認,這是用來吹迷煙迷暈他的吹管!
不過她這個說詞也太石破天驚了,連楚昀阡也不禁微微一怔。
抽旱煙?!
他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問:“你說什麼,用這東西學揚州的老農抽旱煙?”
生怕他不相信,玉瓏用力地點頭。
取下她手裏的竹管,他斂下了神色,“玉瓏,別鬧,你說實話。”
“我說的全是實話!”她趕忙像搶寶貝似的搶回吹管,而且情急之下昏了頭,居然把吹管湊到了嘴邊,“你不信,我抽給你看,就像這樣——咳咳!”話未完,她就被管內的迷煙嗆到。
但嗆到還不算完,因為迷煙可不是尋常的煙啊霧啊,她猛抽了一口便重蹈砒霜的覆轍。
唉,所以說壞事做下得,冥冥之中總難免會遭到報應的。
玉瓏咳了幾聲後,又踉蹌地走了幾步,然後腦袋一沉、眼一閉,便昏睡過去。
“玉瓏!”楚昀阡及時接住了嬌軀。他心中早有猜疑,當下拿過她手中還緊拽著的竹管,小心地看了看管口,又見懷中的人兒只吸了一口便突然暈倒,稍作思量就明白了。
只不過現在……他該拿這昏迷的小丫頭怎麼辦?
夜涼如水,月色下,她的睫毛在一片粉雪似的肌膚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檀口微啟,嬌靨更如春蕾初綻般的可愛稚嫩,惹人憐愛。他低頭只看了一眼,便被深深地吸引,再也捨不得移開眼。
好吧,既然是她自己跑來叨擾他,就不要怪他不把她送回桂苑去。
他在心中說服了自己,抱起嬌軀便走入房中。
不知何時,屋外下起雨來,浙淅瀝瀝的雨聲吵醒了昏睡的人兒,星眸微啟,原來天已經亮了。
玉瓏伸手迷迷糊糊地在身邊摸索,觸手可及的溫熱嚇得她猛然睜大眼。
“你、你——你為什麼會睡在我的床上?!”她瞠目結舌。
始作俑者也被她吵醒了,偏偏又可惡地含笑道:“這張床是我的,是你睡在我的床上。”
啊——我一定是在作惡夢!她氣得在心裏大叫。
“你讓開、讓開!”她粗魯地推他,“我不跟男人睡在一張床,我要下地!”
楚昀阡的笑意更濃,涼涼地道:“只可惜眼下已經晚了。”
“晚什麼?”她氣哼哼地瞪著他。
“你已經和我在一張床上睡了一夜,現在逃下地也來不及了。”
“你這個混蛋,我、我掐死你!”霎時,玉瓏只覺渾身的氣血逆湧,惱羞成怒,已逃至床角的小身影又撲過去,“我不要嫁來揚州,才不和你做夫妻呢!你——我——我昨晚明明——”她拚命地想了又想,卻想不起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依稀記得,自己偷藏著一根吹管來到窗下……
楚昀阡趁她閃神時抓下了掐在頸上的兩只小手,不痛不癢地解釋,“還記得昨晚的事嗎?你拿了一根竹管,做賊似的跑來我的房外,不幸被我逮個正著,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又想出了什麼小把戲,不過想先用迷煙迷暈我,這點伎倆是不容抵賴的。”說到這裏,他故意停住話,然後猛地一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只不過用手撐著,沒真的壓在嬌軀上,不然她哭鬧起來,他也受不了。
接著又道:“可惜害人不成反害己,沒迷暈我,反倒把你自己迷暈了。你那時就這麼倒進我懷裏,我也沒有辦法,只好把你‘請’到我的床上,大被一床正好同眠。”
壞蛋!趁人之危的大壞蛋!
玉瓏又羞又氣,“你幹麼不把我送回桂苑?”
“為什麼要送你回去?”他揚起俊美的嘴角,“抱一個昏睡的人走路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何況,你是來吹迷煙害我的,我沒任你躺在外面冰冷的石階上已經算不錯了。”
“哼,有什麼了不起!”她拚命推擋他,“你快讓開啦!”
楚昀阡重新抓住兩只粉雪似的手,“等等,我還有一個疑問想問你。”
她忍不住吸氣,嬌靨越燙,白裏透紅的肌膏在他身下如一朵初綻的小花,由於兩人這般曖昧的姿態讓她心跳耳熱,於是她賭氣地道:“我什麼都不說!你放開我的手,我要回去了!”
聞言他果真放開了手,卻側身湊得更近,甚至用一手牢牢地圈在纖腰上。
她驚得直喘氣,胸膛起伏,一雙水潤的大眼睛無可閃避地與他對視,既有驚詫、羞怯、無措,又帶著一種少女特有的嬌憨可憐,倣佛一塊蒸熟的甜糕般,誘得楚昀阡吻了下去。
不過他吻的不是唇辦,而是她的眼皮,情不自禁,在上面印下一個溫柔的吻。
吻過之後,他才柔聲問:“你們昨晚又謀劃了什麼?用迷煙迷暈我,然後呢,想幹什麼?”他忽然扯唇微笑,伸手輕撫她粉嫩的臉頰,“玉瓏,你不肯告訴我答案,我也猜得到”二,讓我比較傷腦筋的是,你真的那麼討厭嫁來我們楚家嗎?”
“我——”小丫頭一時答不上來。
此時雨已停,天光大亮,兩個人在床上糾纏了半天,卻不知另一樁倒楣事。
原來幾個毒丫頭昨夜不見小姐回去,曾偷溜來這裏尋找,可別說清醒的大活人了,即便昏睡過去,也不見半具軀體躺倒在地上,她們找了整整三遍,又不敢敲楚少爺的房門,結果只能提心吊膽地回去繼續等,除卻同樣昏睡的砒霜,其餘三個小丫頭商量了一宿沒睡,卻把買通小玲的事忘得一幹二凈。
這下可好,小玲收了孔雀膽給的兩顆大珍珠,拿人錢財、忠人之事,便一直惦念著不敢忘,等翌日楚夫人起床後便騙她去二少爺的臥房。
楚夫人一臉納悶地跟在她後面,越想越覺得有些古怪。
小玲這丫頭鬼鬼祟祟的,一早帶她去昀阡的房裏看什麼?難不成那孩子昨晚沒回來?
正想著,小玲已將門推開了一條縫,又向她招手,“夫人快來,二少爺的房裏像有說話聲。”
什麼,說話聲?!楚夫人嚇了一大跳。
“昀阡,你和什麼人說話?”她急急忙忙地推門進去。
如今他有了未婚妻,玉瓏又正住在他們楚家,他若是鬧出什麼風流不堪的事來,讓她這個當娘的怎麼向蘇州的未來親家翁和親家母交代?
一進門自然就真相大白,不過四個人大眼瞪小眼,不由得都怔住了。
小玲的下巴則驚得快要掉下來。
她為了兩粒珍珠不惜出賣自家少爺,不過在二少爺房裏的,怎麼會是沉小姐?
不對呀!那時孔雀膽說有一場好戲看的,難道好戲便是二少爺和沉小姐被“捉姦在床”?
楚夫人見到一雙小兒女親昵地在床上,方才的不安雖然消退,但與此同時,亦忍不住尷尬得臉色微微發紅,一時顧及不上他們明明衣衫整齊。“昀阡,你、你和玉瓏——”
“娘,你們先出去,我過會兒向你解釋。”楚昀阡只有苦笑了。
連他也預料不到會這樣。
這裏面最明白的人便是玉瓏,她猛然間回憶起先前和四個毒丫頭定下的計謀,但現在眼睜睜地看著楚夫人尷尬又歡喜地離開,她只能在心裏哀嘆。這下慘了!這件事若被娘知道,她更難退婚了。
桂苑。
五個小丫頭一起在房裏長吁短嘆。
她們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眼下一想起來就覺得灰心。
鶴頂紅雖然慶幸逃過一劫,不過為了小姐仍然歪著腦袋想其他辦法,“唉,用色誘不行,吹迷煙也不行,看來楚少爺那邊我們是無法下手了。”
在別人急得火燒眉毛時,昨夜裏砒霜可是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覺。
“其實依我看,我們還是算了吧,想些邪門歪道是沒有用的,不如——不如回蘇州求二夫人,不論怎麼說,小姐總是二夫人和老爺的親生骨肉,難道他們真狠得下心把小姐留在揚州?”
“不幹吶!”玉瓏悶頭趴在楊上撒嬌,“爹的耳根子最軟,又怕事,他最聽娘的話了,娘一旦拿定主意,才不會輕易更改,何況現在一個月還未到,她不會準我回蘇州的。”
“小姐,那怎麼辦?”斷腸草可憐巴巴地問。
玉瓏懶洋洋地瞅了她一眼,“我要是知道怎麼辦,還讓你們商量幹什麼?”
“只剩最後一個辦法了,”孔雀膽一向最聰明伶俐,滿屋的委靡中,只有她還在努力苦思,“楚少爺對別的女人不感興趣,倒是只對小姐——”說到這裏她的小臉微微發紅,望著榻上的人兒欲言又止,怕她生氣,“昨、昨天晚上小姐和楚少爺睡在一張床上,又被楚夫人看見,因為我們想用迷煙陷害楚少爺的事絕不能說,所以小姐只能含冤莫白,日後等二夫人知道,自然更加麻煩。”
斷腸草插嘴,“可小姐和楚少爺是清白的,楚夫人難道——”
孔雀膽打斷她的話,難為情地點點頭,“小玲跑來跟我說,楚夫人回去後歡喜得不得了,以為是小姐和楚少爺提前入……入洞房了。”
玉瓏一聽她們提起這事兒就羞得矯靨紅通通,賭氣地把整張臉都悶進絲被裏。
都怪那個壞家夥,硬把她拖在床上,才會被別人誤會!
四個毒丫頭一見她們家小姐這副又羞又氣的模樣,都乖乖噤聲不敢說話。
唉,小姐一定是被楚少爺“欺負”了。
她們的年紀都和玉瓏一般大,天真稚氣居多,對男女間的情事只算半吊子,或多或少知曉一些,她們擔心的是,若再這樣“欺負”下去,小姐恐怕就非嫁楚少爺不可了。
這時玉瓏匆然坐起身來問:“小孔雀,你方才說最後一個辦法是什麼?”
”嗯!”孔雀膽趕緊點頭,“楚少爺那邊是沒轍了,可小姐若真的嫁過來,並不光他一個人,遺有楚老爺和楚夫人呢,二夫人說‘相處不來’,我們可以打他們的主意呀。”
“去得罪他們?”這餿主意連玉瓏都面露難色,“被娘知道了,一定會怪我的。”
“不會。”孔雀膽笑嘻嘻地保證,“我們是要做那種‘弄巧成拙’的得罪,神不知鬼不覺,二夫人遠在蘇州不會知道的。小姐,我想好啦,方法就是小姐要做一件討好楚老爺和楚夫人的事,結果卻弄巧成拙,反而惹得他們不高興,他們若是不喜歡小姐了,婚約自然也解除了。”
“這辦法不錯!”玉瓏終於也來了精神,“不過……先要怎麼討好他們呢?”
孔雀膽搖了搖小腦袋,“這個我還沒有想出來。”
這時,鶴頂紅見砒霜又在偷偷地嚼腌制的凍果條兒,氣得大嚷,“小姐你看嘛,砒霜真是沒良心,大家都急著想辦法,只有她沒事人一樣,又偷偷摸摸地吞獨食!哼,等以後回家,讓小姐罰你去廚房燒火,看你愛偷吃多少就偷吃多少!”
她自顧自地嚷嚷,孔雀膽聽了卻驀而眼前一亮,“小姐,不如你學做菜吧!”
“做菜?”其餘四個小丫頭異口同聲。
“嗯,沒有錯,”孔雀膽點頭,“做幾道特別難吃的菜,楚老爺和楚夫人嘗了準不高興。”
就這樣一錘定音,主僕五人又開始興致勃勃地四處張羅、商量菜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19:56
第五章
三日後,孔雀膽替小姐將未來的公公和婆婆請來桂苑。
阮媽和其餘三個毒丫頭則一起在廚房裏幫玉瓏的忙。
說是玉瓏做菜,可她打出娘胎過得便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連煮白米飯都不會,更別提那些精巧的菜色了,而三個丫頭也沒比她強多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成天裏只負責陪小姐吃喝玩樂,廚房裏的瓶瓶罐罐分別裝了什麼調味料,她們也全都不認得,結果眼下真正忙碌的人是阮媽。
菜譜裏共有三道菜,“雜菇苦瓜”、“翡翠苦瓜盅”、“冰糖燉肘子”。
只見阮媽手腳俐落地把香菇、草菇和蘑菇各自切成片,又開始切一根翠綠色的嫩苦瓜。
砒霜見她用斜刀切得特別薄,一時好奇地問:“阮媽,幹麼切這麼薄呀?”
阮媽頭也不抬,一邊切一邊答,“切薄了,待會兒放沸水裏一燙,更能去苦味。”等切完了其中一段,她才拾起眼來,對玉瓏陪笑道:“我的好小姐,你要做菜給我家老爺夫人吃,怎麼不挑些好東西,偏偏挑上這些苦瓜呢?說實話,我們府上那些老的小的都不怎麼喜歡吃。”
砒霜又問:“阮媽是說楚老爺、楚夫人,還有兩位少爺都下喜歡吃帶苦味的東西?”
阮媽點頭,“沒錯,要不是小姐堅持,我也不會托買菜的婆子帶這幾根苦瓜回來,說起來,我們府上只有大小姐下挑食,以前她還沒嫁人的時候,倒是挺喜歡吃那一道‘翡翠苦瓜盅’,但自從大小姐出嫁以後,我們府上就再也沒買過這些苦東西,老爺少爺都不愛吃,做了也是白糟蹋東西吶。”
豈料她的話只讓身邊的四個小丫頭暗地裏高興。
就是要挑些他們不愛吃的東西來做!
阮媽切好了苦瓜片,剛要放進沸水裏,就被鶴頂紅攔了下來,“不行不行,不能放下水。”
她先是一怔,隨後笑了笑說:“燙一下才能去除苦味兒,我的小祖宗,你們還是乖乖在邊上看著吧,怎麼做這兩道苦瓜,我可比你們清楚。”
“不能去掉苦味!”玉瓏忙又出聲阻攔,她的眼珠子轉了轉,強詞奪理地道:“苦瓜苦瓜,顧名思義,就是吃它的苦味嘛,若是沒了苦味,那還算什麼苦瓜?”
這番言論讓阮媽變成了丈二金剛,她活了半輩子,這道理還是頭一次聽說。
“可這……”她轉頭看了看那些已被自己切成薄片的苦瓜,“好歹總要燙熟才行,”
“沒關係,生拌,生拌。”玉瓏笑嘻嘻地向她撒嬌,“阮媽,你不知道,這是在我們蘇州特有的吃法,你只需照著菜譜把那些菇片炒一炒就成啦。”
第二道“翡翠苦瓜盅”,同樣也在玉瓏和三個毒丫頭的添亂下,硬是把好好一道菜又變成了怪兮兮的。
阮媽說不過她們,又擋不住玉瓏的撒嬌,只在心裏琢磨,蘇州人的口味怎麼這樣怪?
到了第三道“冰糖燉肘子”,鶴頂紅收到小姐的眼色,趁阮媽下注意,把剩餘大半罐的冰糖都盡數倒進去,阮媽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嚇了一大跳。
“我的小祖宗,糖都堆成山啦!”
玉瓏拉住她,照例笑嘻嘻,“就讓它們慢慢燉吧,這樣才甜得入味兒呢!”
阮媽忍不住皺眉,嗔怪地道:“太甜了就膩,這樣一道甜膩膩的東西,喂給狗都不愛吃。”
“沒關係。”玉瓏的笑意更濃,螓首輕抬,喜孜孜地打起了主意,“我就是希望他們都不吃。”
阮媽徹底被弄糊塗了,“小姐不是想做菜給我家老爺夫人嘗嗎?怎麼又希望他們都不吃,若都不吃,那小姐讓我偷偷幫忙做這些菜幹什麼?”
“那是讓他們嘴角下彎的。”玉瓏咯咯的笑了出來。
嘴角下彎,就是讓他們不高興咯!可阮媽一時沒聽懂她這種拐著彎兒的說法。
好不容易等堆成小山的冰糖都融化、肘子燉爛了,一切大功告成,三個丫頭便把三道菜端出去,而玉瓏在支走阮媽後,越想越得意,也樂悠悠地跟在後面。
走進飯廳卻意外見到那讓她一想起來就羞惱交加的壞家夥,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穿著一身寶藍色的緞面褂於,胖呼呼的身形,看年紀和楚老爺相倣。
楚昀阡見到玉瓏,似笑非笑,指著那陌生人道:“玉瓏,這是我遠房的一位大伯,這兩日正巧來揚州,遂來我家拜訪。我娘說,你特地請他們來嘗你做的菜,不知我們也有這個口福嗎?”話雖這麼說,其實方才三個毒丫頭端菜進來時,他已瞧出不大對勁了。
那位楚大伯一看便是個爽朗無拘的人,他見到玉瓏眼前二兄,立時脫口稱讚。
“好一個嬌俏伶俐的小姑娘!昀阡,這小姑娘就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吧?將來等正式娶進門,可不能少了我的一份喜酒。”
玉瓏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忍不住在心裏抱怨。哼,死胖子,讓你瞎說!吃吧吃吧,你們一起吃,毒死一個是一個,毒死兩個湊一雙!
小丫頭忙著腹誹的時候,楚昀阡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在揣度她這次又想玩什麼把戲,玉瓏的目光對上他,一時嬌靨發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楚夫人見兩個孩子眉來眼去,思及三日前在臥房中那“驚傃”的一幕,忽然笑瞇瞇地說:“我前日上街,有位算命先生說,我們楚家兩年之內必添金孫,我一算計,思荷已經嫁去邑州,有了孩子也不歸我們楚家:小天還小,連成家的念頭都沒有,只有昀阡和玉瓏已訂了婚,嫁娶也是指日可待,若要添丁,也就只能指望這兩個孩子了。”
她說完,玉瓏的臉更紅了。她羞得直想找個地洞鑽,偏偏那個可惡的人還不把目光移開!
沒留意到那些暗潮洶湧,楚大伯已逕自動筷,“怎能讓香噴噴的三道菜涼在桌上?”
他一拿起筷子,飯廳內的五個小丫頭神色全變了,每一個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瞧他把又生又苦的瓜片塞進嘴,砒霜最不能忍,嘴角已露出幸災樂禍的笑意,只好趕緊用手捂住。
楚昀阡起疑心在先,目光自然敏銳,於是淡淡地道:“怎麼了,玉瓏,你在擔心這些菜——”
她急忙搶下他的話,“這是我初次學做菜,當然要擔心味道好不好。”說完仍不忘瞪他一眼,嗔怪他突然多嘴,害她嚇出一身冷汗。
“這些苦瓜雖然苦了些,不過清新爽口,”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楚大伯嘗完居然連連稱讚,“再配上那些菇片,思……鹹、鮮、苦三味交雜,我最近虛火旺,苦瓜退火,正好多吃一些。”
五個心懷鬼胎的小丫頭不由得傻了眼。
怎麼會這樣?!
楚老爺和楚夫人正要舉筷,聽他一說苦瓜,倒是縮了回去,不過見他嘗得津津有味,夫妻倆的臉上自然笑瞇瞇。玉瓏未嫁過來便能在外人面前討得歡心,讓他們倍覺顏面有光。
楚大伯嘗了兩盤苦瓜,又去嘗那道“冰糖燉肘子”,玉瓏不禁又盯著他。
苦和甜向來不相容,她就不信這世上有人既愛吃極苦,又愛吃甜到膩味的。
“不錯不錯,這道肘子燉得極爛,入口即化,可惜滋味還欠一些……”他說著連皮帶肉地夾起一大塊塞進嘴裏,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繼續品評,“可惜……要是糖再放得多一些,滋味就更香甜了。”
四個毒丫頭完全看傻了眼,鶴頂紅忍不住偷偷道:“小姐,那罐冰糖我全放鍋裏了呀。”
玉瓏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了看她,又轉回眼,只在心中想著。這胖子……是餓瘋了吧?
楚大伯吃得高興,一時反客為主,連連向楚家的三位主人招呼,“來來,大家快一起嘗嘗!”
玉瓏看楚昀阡也動了筷,小丫頭分辨不清為了什麼,但心頭一緊,竟然忍不住向他使眼色。他分明看到了,不過仍夾起一小塊送入口中,然後強忍住皺眉的衝動咽下。
兩道苦瓜、一道十分甜膩的燉肘子,現在他已明白她特意做菜給他雙親嘗的意圖了。
弄明白後,他不禁在心中失笑。人算不如天算,小丫頭絕不會想到,他的這位大伯家住無錫,那裏的人愛吃甜食是出了名的,正如四川人嗜辣、山西人愛酸,她的這道菜正好對他的胃口。
而另一邊,楚老爺和楚夫人雖然同愛子一樣淺嘗即止,不過根本沒有像五個小丫頭之前天真的想法,因為做不好菜而嫌棄討厭玉瓏,相反的,楚夫人擱下筷後瞅著玉瓏,越瞅越歡喜。
唉,這真是應了孔雀膽那個餿主意裏的一句話,果然是“弄巧成拙”啊。
“小姐——”四個毒丫頭像殘兵一樣跟在她們家小姐的身後。
真是倒楣,哪兒跑出來一個死胖子,把三道菜都吃光了,害楚老爺和楚夫人反而那麼高興!
“小姐,我們回去再想辦法。”孔雀膽打起精神來勸慰。
“算了吧。”玉瓏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我再也不信你們那些餿主意了,只會越弄越糟。”她說著又噘起了嘴兒,“哼!還有那個可惡的家夥,害我每次都被欺負!”
四個毒丫頭你瞧我、我瞧你,面面相覷。
斷腸草苦著小臉,“那怎麼辦呀?等一個月後,若是想不出辦法,小姐就要嫁過來了,”
“真煩!”玉瓏沒精打採地揮揮手,“你們都別跟著我了,我要一個人清靜清靜。”
四個毒丫頭只好回桂苑去。
玉瓏一個人在楚家的後園閒逛,穿過兩三道半月形的門洞後,她來到一處更幽靜的所在,其時已是午後,雲淡風輕,四下裏半點聲響都沒有,真夠清靜的。
雖然已經過了中秋,不過這座小園中遍植的都是耐寒的草木,因此放眼望去仍是一片蔥籠,綠蔭匝地,竟恍若盛夏一般。
忽然傳來“咚”的一聲,像有什麼人扔一粒小石子進水塘的聲音。
她循聲找去,沒想到在這小園的中央還有一個小水塘,隱在叢叢草木後面,水塘邊有一座石亭,亭裏有石桌、石凳,還有一張湘妃楊,而她未來的小叔、楚家的三少爺楚天正坐在圍欄邊。
石桌上隨意地攤著幾卷書,看來是這小子讀書讀累了,扔小石子玩兒呢。
楚家的孩子容貌都不差,不過老三雖俊秀有餘,卻還沒有長成他二哥那樣從容瀟灑的氣度,也許是年紀尚小,又加上有父母兄長的護庇吧。
他見到玉瓏忙站了起來,客氣地喚了聲,“沉小姐。”
玉瓏和他二哥雖然已有婚約,但終究還沒有嫁過門,所以他依禮制仍然這樣稱呼。
“這地方倒是清靜,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麼?”她走過去,信手翻他的書,看到都是些正經八百的卷籍,像是《大學》、《論語》、《春秋》,還有一本來熹的《程氏遺書》。
楚天笑了笑,“這些都是先生要我讀的,我方才讀厭了,才扔石子解悶。”
“你們又不是官宦人家,幹麼讀這些無趣的東西?”玉瓏停下翻書,好奇地重新打量他幾眼,然後又沒精打採地托腮在石凳上坐下,“我聽說你們家在揚州有好多產業,說不準不久以後,你爹娘也要教你去打理商鋪的,既然不像那些書呆子一樣去考功名,又何必看這些催人眠的八股東西?”
楚夫仍只是笑笑,“不考功名也可以看看這些書的,先生說至少可讓人明些事理。”他說著忽然像想起了什麼,忙起身捧起石桌上的書,“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沉小姐,這座園子平日裏沒人,是專供我讀書用的,你若喜歡慢慢逛吧。”他客客氣氣地道完別,就捧著書走開了。
這麼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玉瓏只好一個人留下。
她轉頭見一旁的湘妃榻上鋪了厚厚一層絨毯,又軟又香,正好躺下睡大覺,便不客氣地脫鞋爬上去,閉上眼不出片刻,午後的熏風暖陽真讓小丫頭進入了夢鄉。
不過夢裏居然仍有那個可惡的人呢!
明明已是春暖花開,如詩中所雲“春來江水綠如藍”,她興匆匆地跑去江邊賞花,卻不期然撞進他的懷裏。
她拾眼,又羞又氣,正想理論,他卻含笑說:“已到第二年開春了,還不嫁過來嗎?”
玉瓏頓時想起娘說過,年前選日子納吉,明年初便把她嫁到揚州。
她在夢中氣鼓鼓地回答,“我才不嫁給你呢,就算到冬天葉子落光了也不嫁給你!”
他抱住嬌軀,絲毫不生她的氣,笑意反而越濃,“說什麼小孩子的話,我喜歡你,想要娶你,你就得嫁來我們楚家,我向來說一不二的,嗯?”他邊說邊親她的臉,“算命老瞎子的話靈驗得很,從來沒有出過錯,我們家在兩年內一定會添小寶寶,玉瓏,我不要別人,只要你給我生。”
她被迫偎在他懷裏,賭氣反抗,“我才不生小寶寶!不生小寶寶!”
猛然間驚醒過來,玉瓏嚇得睜開眼,卻見到夢中那張俊美可惡的臉。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她慌慌張張地撐起身。
他伸手扶她,她卻嚇得逃到湘妃榻的另一端。
“怎麼,你方才作夢了?”楚昀阡淡淡一笑,看著她驟然醒來後驚慌羞怯的模樣倒不在意,只柔聲道:“玉瓏,你娘從蘇州來看你,我已讓人送她去桂苑歇息,你醒來正好,跟我去吧。”
他沒說自己其實已等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只為貪看她嬌慵甜美的睡顏。
“我娘來啦?!”玉瓏一聽喜出望外,來不及仔細穿上,拖著鞋子便急匆匆地往亭外趕,誰知越是心急越倒楣,她居然一腳踩空,“哎呀”一聲後便重重地摔倒在亭外冰涼的石板地上。
“玉瓏!”楚昀阡心中一緊,急忙步到階下,一手扶住嬌軀,一手脫下那只惹禍的繡鞋,隔著白襪用極輕柔的力道摸了摸,“有腫塊,像是扭傷腳踝了。”
她疼得一時顧不上羞怯,偎在他懷中委屈地低聲道:“好疼……我沒法走路了” 。
“我抱你回去。”他柔聲哄她,說著幹脆將另一只繡鞋也脫了,一起拿在手上,然後穩穩地將嬌軀攔腰抱起,他怕她熬不住疼,也不管沿途有僕婦驚詫的目光,走出小園後更是加快了步伐。
走入桂苑,四個毒丫頭一見立即迎上來大呼小叫。
玉瓏卻羞得把小腦袋都埋進他的肩窩裏,故意不去理睬她們。
走入房中,二夫人見狀下免心疼,她到底是她的娘親,骨肉連心,一看當下的光景,便猜出愛女必定又是哪裏磕傷碰傷了。
楚昀阡把玉瓏抱至軟榻上,二夫人踱到邊上柔聲問:“出了什麼事?”
她委屈地偎入娘親懷中,“我的腳扭傷了,疼得厲害。”
楚昀阡從旁解釋,“玉瓏一聽說沉夫人來看她,喜不自勝,急著趕回來,結果一腳踩空,從亭子裏摔出去,不過我方才已檢查過,沒有傷到骨頭。”他說完便含笑告退,“沉夫人,不必擔心,我已命人去拿專治跌傷的藥酒,玉瓏一直惦念著你,你們母女一定有許多話講,晚輩先行告退。”
他離開後,玉瓏竟怔怔地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嬌唇微嘟,不知又在生什麼悶氣。
二夫人看著小女兒這副模樣,自然有所悟,似笑非笑地道:“玉瓏,你在楚府上做客也有十來天了,你爹和奶奶每日都提起,我被他們問煩了才過來看看,你和昀阡相處得好嗎?”
玉瓏這才回過神來,睫毛一揚一場,含含糊糊地應話,“那個壞家夥,我才不要嫁給他呢!他——”她匆而想起了夢中情景,俏臉變得更紅,錯把夢境當了真,又羞又氣地向娘親告狀,“他、他還要我給他生小——”猛然又清醒過來,嚇得忙把末出口的幾個字吞回去。
二夫人卻沒有漏聽半個字,“小什麼?”
玉瓏移開眼,心虛又結巴地打哈哈,“沒、沒什麼……我只是瞎說的。”
“你呀,總是長不大,一時氣急敗壞就信口胡讓。”二夫人淺淺笑著,倒也不追究。她是明眼人,女兒羞紅的小臉和昀阡方才溫柔帶憐的眼神,已使她篤定了一些事,可當下卻故意說:“我在來時的路上已仔細想過了,玉瓏,你終究是我十月辛苦懷胎所生,自古婚姻大事雖應由父母作主,我和你爹卻也不願勉強你們幾個孩於,你二哥娶流火,是他心中所愛,你自然也要嫁一個喜歡的才好。”
“娘……”乍聽這話,她不覺有些發怔。
難道娘改變心意了?
二夫人從容地又道:“我在家中所說的話並下騙你,等一個月過了,你若仍不願嫁,我便讓你二哥來接你回家,至於你和昀阡的婚約——他是個豁達明理的好孩子,想必不會難為我們沉家。”
她說完,細心地留意小女兒的反應。
果然,小丫頭並不如先前那樣喜笑顏開,反而有極短的忡怔和迷茫。
情隨勢變,大概她一時也分辨不清,母親這樣的安排是否完全合自己的心意。
玉瓏只怔怔地想。那壞家夥在夢中明明說,他是說一不二的,是真的嗎?
這時楚府的一名男僕送來了藥酒,四個毒丫頭藉機也走了進來,她們方才看見玉瓏就神情古怪,活像幹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小姐,我幫你抹藥酒吧。”砒霜怯生生地討好。
二夫人親自替愛女脫了白襪,朝她點點頭,“也好,你來替她抹吧,別忘了要揉得均勻。”
砒霜忙不迭地應聲。
玉瓏瞅著她們四個人,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怎麼一個個都心裏有鬼的模樣?
她們主僕五人各懷心思,二夫人不動聲色地旁觀,等到藥酒差不多抹完了,才忽然變了口吻,近乎疾言厲色地說:“玉瓏,婚事我雖已不再勉強你,但你在楚府終究是客,凡事都要守規矩,我讓你和楚家的人好好相處,你為什麼曲解我的意思,成天無事生非,弄一些荒唐的小把戲去算計昀阡?”
娘親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訓話讓玉瓏錯愕得睜大眼。
好哇,是哪個臭丫頭告密?!
二夫人訓完,氣息又平順了,故意嘆了口氣,冷冷地道:“你不用責怪她們,剛才是我讓她們四人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我,你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你的脾性我還不清楚?”
這孩子自小被家人寵壞了,遇上不如意的事,從來不肯乖乖聽從,必定會夥同她那四個小丫頭想些刁鑽荒唐的小把戲來應付。
好嘛,被戳穿就被戳穿!玉瓏的小嘴一扁,只好使出她的終極招術,又投入娘親的懷裏撒嬌,“人家只是不想嫁過來嘛……況且小孔雀她們出的都是一些餿主意,不管用,還害我被他欺負!”
二夫人好笑地暗中屏退四個毒丫頭,故意柔聲問:“他若趁機欺負你,那是他的不對,你告訴娘他怎麼欺負你。”
一扯到這個,玉瓏的心立時“怦怦”跳個不停,嬌靨發燙,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說,“就是二哥先前對流火的欺負……他,他咬我了。”
“瞎說,你二哥怎會咬流火?”二夫人笑意更濃,“到底是什麼?”
“嗯……嗯……”小丫頭“嗯”了半天,才終於低低地羅列“罪證”,“他那天夜裏趁、趁我昏迷,和我睡在一張床上。”
她鼓足勇氣告完狀,卻只換來娘親的一派雲淡風輕。
二夫人含笑站起身,故意涼涼地建議,“你平日在家裏總是稱王稱霸,為什麼在揚州卻任人欺負?人活著無非爭一口氣,昀阡既然這樣欺負你,你也依樣畫葫蘆,欺負回去不就行了?”
玉瓏聽完驚得瞠目結舌。
有沒有搞錯呀,娘怎麼可以幫外不幫親?!
二夫人只陪了她半日,第二天便回去了。
玉瓏卻得乖乖靜養,她天性活潑,在桂苑裹足不出戶幾日便悶到不行,好不容易等腳踝上的腫塊消了,又能下地走動,幹脆帶著四個毒丫頭去揚州的大街上逛。
二夫人先前說得沒有錯,揚州的繁華下遜蘇州,玉瓏不信,此刻等到親身在街市上逛了一圈,見到滿眼的瓊樓玉閣林立,茶坊酒肆遍布,才和四個丫頭一起信眼了。
其實揚州自古不僅多商賈,更多美人。譬如南朝的鮑照曾在一篇“蕪城賦”中說:“東都妙姬,南國麗人,蕙心孰質,玉貌絳唇。”賦中的南國,即指揚州。
這樣一個繁華毓秀之地,玉瓏不想嫁過來,天下可多的是夢寐以求的人呢!
午後的陽光暖暖淡淡,最適宜外出,五個人一路閒逛玩耍,又買吃的又買玩的,沿著運河邊的長街逛下來,肚子都脹飽了不說,四個毒丫頭的手上也都捧滿了東西,紙盒木盒高高地疊著。
鶴頂紅抬眼看天,日頭已有些偏西,忙喚玉瓏,“天色要晚了,小姐,我們回去吧。”
她正要答應,驀見對街有一塊招牌,上面刻著“碧華軒”三個鍍了金的大字,在夕陽下還當真是金光閃閃的金字招牌,一時不禁好奇地多看兩眼。
“這一家的門面真氣派,不知裹面賣些什麼。”
砒霜笑嘻嘻道:“小姐,我們進去瞧瞧下就知道了?裏面一定有好東西的。”
一行人一逛進去才知道,這家全是翡翠玉石的買賣,倒也正如其名,上等的翡翠玉石皆是碧澄澄的,果真是“碧華”呢。
店鋪裏的玉石琳瑯滿目,坐在裏面喝茶的老掌櫃一看五個小丫頭身上衣衫的質地皆上等,忙示意兩個夥計退下,親自上前笑瞇瞇地招呼,“小姐想要些什麼,隨意看吧。”
玉瓏默不作聲地逛完一圈,才指著角落裏的一尊玉雕,“你這店裏只有這尊好。”
老掌櫃吃了一驚。
喲,這買賣太大了!這小女孩居然一眼就相中他們的鎮店之寶。
那尊玉雕倒也不算大,僅有一個西瓜般的大小,但勝在玉料的質地和雕工,玉料產於號稱“萬山之祖”的昆侖山中,正是天下聞名的和闐豐脂玉,質地細膩均勻,光澤柔和,無與倫比,至於雕工嘛,只見其上雕有幾株松樹,老枝叫然,樹上有月,玉宇冰輪;樹下有屋,草廬單薄,而屋前還站著一個人,兩手負於身後,衣袂飄飄,似被夜風吹拂,整尊玉雕倣佛一幅畫卷般細致傳神,雕工可見非凡。
老掌櫃暗地裏躊躇,面上卻笑著說:“小姐好眼力,這一尊玉雕名叫‘抱月歸’,乃是稀世難求的珍品啊。”
玉瓏自小對錢財不大在意,聽人稱讚“好眼力”便樂得陶陶然。
“抱月歸……這名字倒不錯,我要把這尊玉雕買下來,嗯……大家都有了禮物,再送給誰呢?”她歪著小腦袋想了想,“這上面有松有月有草廬,這樣風雅的東西,還是應該送給紫埴姊姊。”
斷腸草睜大眼瞅了瞅玉雕,暈匆匆地插嘴,“小姐,這麼好的東西應該不便宜吧?”
“我可不管價錢。”她毫不在意,“讓二哥派人快馬送銀票過來就成了。”
“小姐真是闊氣。”老掌櫃笑瞇瞇地撫須,“不過買賣太大,老朽一時還真是作不了主。這樣吧,請小姐明日再來,待我請示我們少東家再談買賣不遲。”
“你們打開門做生意,哪有這樣拖延的道理?”孔雀膽卻下依,“我們家小姐喜歡的東西,從來沒有買不走的,若是你們少東家出遠門了,難道這店裏的大買賣都要停了不成?”
“話可不能這樣說。”老掌櫃慢條斯理,不急不惱,“這是我們少東家定下的規矩,除了這一尊鎮店之寶,別的全可由老朽一人作主,何況——”他笑著打量她們,“看樣子你們也逛了一天,身上帶的銀票就算一張未少,也未必付得起我店裏這尊“抱月歸”,還是等明日多帶些再來吧。”
“小姐,這麼說也有道理。”孔雀膽點點頭,“我們在街上逛了大半天,又買了這麼多禮物,現在身上帶的銀票真的不多了。”
玉瓏只好答應,“那好吧,不過你要先說個數,我明天派人帶銀票過來買。”
老掌櫃沉吟片刻,伸手指穩穩地比出一個“七”。
斷腸草怔怔地道:“七……七萬兩?”
鶴頂紅立刻奚落她,“笨蛋!這尊是上好的和闐玉,怎會這麼便宜?我猜是七十萬兩。”
老掌櫃不發一語,只收回了手,讚許地頷首。
到了晚上,玉瓏沐浴過後,想起玉雕上那些風雅的畫面,忽然也想要畫一幅,於是剛在軟榻上躺下又興匆匆地起來,叫進兩個小丫頭幫她研墨、調色,自己僅披了一件外衫,握筆等在畫紙前。
她作畫一向不講章法,隨心所欲,不出片刻就畫了滿紙的層層疊疊,全是荷葉。
大概是想畫出一幅“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意境吧。
不過綠葉太多,也總需一朵紅花來點睛,玉瓏看了又看,卻找不出一處好地方來添荷花。
正躊躇著,忽然有人推門進來,“小姐,楚少爺來了。”是斷腸草和鶴頂紅。
楚昀阡的兩手上捧了一個錦盒,進門便微笑著說:“好了,你們先出去吧,我不用你們伺候。”
眼看著小丫頭關上門,臥房中只剩下兩個人,滿室寂寂,玉瓏不自覺先紅了臉,故意瞪大眼看他,“深更半夜的,你來幹什麼?”
“哦,我拿一樣東西送來給你。”他的口吻倒隨意得很。
玉瓏不理他,逕自拿著筆繼續思索。
那錦盒看來份量頗重,楚昀阡將它放在一旁的木凳上,繞到她身旁看了看,笑問道:“你深更半夜不睡覺,怎麼有閒情作畫,嗯?”
小丫頭噘嘴兒,“不用你管!”
他的目光從畫上移到眉目如畫的小佳人身上,“這幅畫畫完了嗎?”
唉!她苦惱地放下湖筆,“我想在萬綠叢中再加上一點紅,可是左看右看都無處下筆。”
“這個並不難。”楚昀阡說著忽然握住她的手,站在她身後,輕輕攏她於懷中,握著柔荑一筆一劃地教她添加,“其實畫往往如其人,你的天性既然無拘無束,又何必拘泥於區區一枝荷花呢?”
他教她添的是一枝尚未綻開的花蕾,小荷才露了尖角。
畫完了,懷中的嬌軀卻有些僵住,更深夜寂,兩個人這般實在靠得太近。
她的心裏怦怦直跳,早忘了管那朵該死的荷花添的是不是恰到好處。
“玉瓏,”瞧著她嬌羞無措的模樣,他在心裏失笑,既有得意更有憐愛,瞧了幾眼,忍不住伸指輕敲書案,柔聲問:“你呆呆地想什麼?我替你添的花蕾還合心意嗎?”
他退離開她身邊,玉瓏這才緩過神來,低頭一看,紅綠相映,一幅畫果然變得更佳。
她觀畫,楚昀阡卻在觀她,其實他畫花蕾欲綻未綻之際,只是為了借喻她,小丫頭耽於玩樂,既不懂處世為人的艱辛,更不懂男女情愛、人倫大欲,正如花蕾葉芽一般。
李商隱有詩雲:“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他看著她,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的喜愛漸漸加深,心,也已醉了。
玉瓏抬起眼,目光掃到那只錦盒,好奇地問:“對了,這裏面……你要送我的是什麼?”
踱到近旁的椅上坐下,他故意賣關子,“你若想知道,自己打開看看。”
她只得擱下筆,自己繞過書案去打開那盒蓋,這一打開,她又驚又喜,連說話都一時變得結結巴巴,“你、你買這尊玉雕送給我?”唔,不對呀!她一思索又犯疑,“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這尊玉雕的?難道……哦,對了!難道那是你們楚家的買賣?你就是少東家?!”
“碧華軒”的確是楚家的產業。
楚昀阡含笑點頭,“你猜得沒有錯,那正是楚家的買賣。”
不過這事說來倒也有趣,他並未想到玉瓏會跑去他們楚家的店鋪裏逛。
她想起老掌櫃說過這尊可是鎮店之寶,起碼值七十萬兩,她可不想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何況他們沉家也有的是錢,她大可以自己買。
這麼想著,她便把盒蓋蓋上,“我不要。”
“怎麼了?”他笑了笑,“你白日裏不是還很喜歡這尊玉雕嗎?”
“我跟老掌櫃約好,明天會派人帶足銀票過去買,我不要你白送的禮物。”玉瓏嘟囔。
“哦?”他的笑意更濃,站起身來,“我聽說你打算明天讓你二哥派人快馬送銀票過來,對嗎?”他向她踱近,話語亦隨之更溫柔,“玉瓏,只要你喜歡,價錢我並不在乎。”
他的心意在話中半藏半露,她有些察覺,但又不能全然明白,只半信半疑地問:“你真的……願意白白送給我?”
讓小腦袋更疑惑,他聽完這話卻又搖頭,“不算白送,我不收你銀子,但另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她生了新的疑心。
靜室之中,燭影搖曳,楚昀阡含著笑、一派俊逸的模樣反而讓她更覺得不可靠。
果然,他向她招手,“玉瓏,你過來,等湊近了我才告訴你。”待她走近後,他伸手一攬,毫無預警地將嬌軀攬入懷中,然後才笑咪咪地說:“你讓我吻一下,吻過了便抵消七十萬兩。”
玉瓏羞得粉頰上立刻飛上兩抹紅雲,深深地吸了口氣,才有辦法開口拒絕,“我、我才不要被別人吻!”
他稍稍加大力道,讓嬌軀在懷中貼得更緊密,“那不成,捧出‘碧華軒’的東西,斷沒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他故意轉向她的耳畔,讓溫熱的氣息噴拂,撩得她心慌意亂。
她想反駁,卻已在迷糊間被他趁勢吻住。
她驚得睜大眼,腳下一軟,整個人只能偎進他懷裏藉以支撐。
楚昀阡抱穩她,溫柔體貼,不讓她有一絲跌倒的機會,俊美而溫熱的薄唇耐心地教她纏綿,直至她意亂情迷,乖乖回應。
過了好久他才放開她,彼此都有些兒喘。
楚昀阡牽著她走至近旁的一張椅邊,扶她坐下,“再過幾日,我把手頭上的事先放一放,陪你逛揚州,也算盡地主之誼。”他邊說,邊看著她被吻後紅潤的嬌唇和水潤的大眼睛若有所思,“我知道你不樂意留在這裏,強摘的瓜不甜,這道理我自然懂,所以不必等一個月,等逛完我就派人送你回家。”
玉瓏迷迷糊糊的,勉強聽懂了他說的話,“真的?”
他頷首,心中卻另有一番思量。
這小丫頭不懂得看人,他若真打算隨她的心意,從一開始便不會動她分毫,那一晚她派三朵花來色誘他,繼而又親自試探,他把她抱進懷裏,其實已表明他心裏的盤算。
他不是喜歡捻花惹草的人,正是心意已定,才放任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欺負”她。
至於陪她逛揚州,自然不會白逛的,他要她心甘情願地嫁進楚家,留在他身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20:15
第六章
幾日之後,楚昀阡本打算抽空陪玉瓏逛揚州,不料臨時又生了事。
楚家在福建泉州的商號裏有一樁大買賣出了些岔子,需要他親自趕過去處理。
他離開去福建後,楚夫人怕玉瓏受了冷落不開心,便讓人為她裁制新衣裳,又因為時節越來越冷,怕小丫頭夜裏凍著,又差人趕做一床新的被褥,為了早些完工,她還將一個繡匠接進楚府。
不過那本是楚家的一門遠房親戚。
那一家爹娘早逝,只留下兄妹兩人,哥哥叫吳軒,平日裏全靠和楚家做些小買賣為生,妹妹叫吳婉兒,人如其名,不僅溫婉甜美,繡藝更出眾。她繡的東西針線細密、繁復華美,楚夫人看到了也常要嘖嘖稱讚,這一次為了玉瓏,又顧念在本是親戚,便用幾倍的工錢將婉兒接進楚府裏趕工。
婉兒一住進楚府裏,玉瓏聽說她繡出的花鳥魚獸都像活的一樣,好奇的性子又起了。
她和四個毒丫頭巴巴地跑去人家住的小院,不到半日工夫,大家便混熟了。
玉瓏趴在桌前看婉兒一針一針細細地繡,忽然嘆了口氣,“唉,婉兒姊姊生得模樣好看,繡工又好,要是嫁去我們沉家當我的嫂子就好了,可惜我的兩個哥哥都有了自己喜歡的人。”
“是呀,唉!”斷腸草跟在小姐後面也學著嘆口氣。
砒霜的小嘴裏總是嚼著東西,含糊不清地說:“那也沒什麼可惜,小姐還忘了一個人,楚……楚少爺呀,呃!”她好不容易才把整塊酥糖咽下。
鶴頂紅忽然靈光一閃,驚喜道:“對呀!我們幹麼不撮合婉兒和楚少爺呢?”
玉瓏聽到後卻猛然直起身,粉頰上浮起兩朵隱隱的紅雲,神情古怪。
她想起了幾日前那一晚,為了那尊和闐玉雕,那個壞家夥對她……
但四個毒丫頭沒留意她們家小姐一反常態的神情,自顧自興致勃勃地開始商量。
孔雀膽湊到婉兒跟前,笑嘻嘻地問:“婉兒姊姊,你管楚少爺叫‘表哥’吧?那楚家的兩位少爺,你喜歡哪一個?”
“哎呀!”針尖刺破了手指,惹來一聲輕呼,婉兒吸吮指尖的血滴,臉上陡然漾起紅暈。
“嘖嘖嘖——臉紅啦!”孔雀膽擺出一副老色狼的模樣,“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不用猜啦!”鶴頂紅豪邁地一揮手,“三少爺還嫩了點兒,婉兒 姊若喜歡,那準是二少爺!”
她的話讓婉兒的臉更紅了,眉眼之間一片羞怯之意。
“二表哥出門去了,小孔雀你們下要胡說!”
“你的臉都紅成這樣了,我哪有胡說?!”孔雀膽故意和她辯駁。
婉兒為了轉移話題,隨口說:“對了,夫人讓我為三小姐繡一床被面,過四、五日便能繡好,不過……三小姐既然不想留在表哥家裏,怎麼不去和夫人說,請她派人送三小姐回家呢?”
“唉!別提了。”鶴頂紅一聽便苦著一張小臉,“二少爺是我家小姐的未婚夫呀!”
“二表哥是三小姐的未婚夫?!”婉兒臉上的紅暈霎時退盡,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未婚夫?那方才這些小丫頭怎麼還笑說想撮合她和……
“對呀。”砒霜點點頭,“不然小姐幹麼要過來揚州住一個月?我家夫人說了,要是這一個月裏小姐和楚二少爺相處得好,便會讓他們成婚,唉,不過小姐和我們都不樂意這樣的安排。”
“怎麼,三小姐難道不喜歡表哥?”婉兒看向玉瓏,眼神有些復雜。
玉瓏的心思猶陷在那一晚的旖旎中,聽到問話忙嘟起俏甜的嘴角,逞強地脫口而出,“那個壞蛋老是欺負我,我幹麼要喜歡他?”
“就是嘛!”四個毒丫頭憤憤不平地幫腔,“二少爺總愛欺負我們家小姐。”
為人還狡詐多端,害她們屢戰屢敗,呼呼,想來就可恨!
“那、那這樁婚約……”婉兒聽她們說出“欺負”,微蹙起眉頭,心有所慮,原本沉靜溫婉的臉色竟變得有一絲蒼白。
砒霜又咽下一顆松子糖,“婚約是我家夫人和二少爺定下來的。”
婉兒幾乎要脫口說出“我不相信”三個字。
“聽說二表哥不是沒有主見的人,那這樁婚約,他……”她驀而咬了咬唇,垂下眼,“他要是不喜歡三小姐,是絕對不可能答應這樁婚約的,他既然答應了,那一定是對三小姐……”
她幽幽的再也說不下去。
幾個看似伶俐的笨拙小丫頭終於發現了她的古怪。
“婉兒姊姊,你怎麼啦?”斷腸草緊瞅著她,傻傻地間:“怎麼看上去很傷心的樣子?”
婉兒忙抬起眼,重新擠出笑容,“我、我只是想到三小姐不喜歡表哥,替表哥感到難過。”
“哼,幹麼要替他難過?”玉瓏不以為意,硬著頭皮逞強到底。
婉兒卻放下針線,直直地看向她,“三小姐,你真的……不喜歡表哥嗎?他——”
玉瓏最怕別人追問她和那個壞家夥之間的事,當下嚇得站起來,故意裝傻。
“我肚子餓了,我要去找阮媽,讓她給我做香噴噴的奶羹。”說完就一溜煙跑出了小院。
四日後的傍晚,楚昀阡從福建趕回來了,婉兒的那一床被面卻還沒繡好。
吳家跟楚家的親戚關係隔了好幾代,中間枝權散亂,其實早已跟路人一般疏遠,婉兒雖然管楚昀阡叫“表哥”,但她眼下借住在楚府,也不過是一個繡匠的身分。
楚昀阡回來向雙親請過安後,便直奔桂苑,根本也沒有人向他提及過婉兒的存在。
誰也沒有想到,當他留在桂苑的時候,墻外卻有一個偷偷摸摸的人影,癡望著桂苑的燈光咬唇。
婉兒回到自己暫居的小院時,臉上似有淚痕,可是並沒有人關心。
她關了門,點亮燈,又開始埋首繡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夜露滴醒了她,她才抬起眼,捶捶酸痛的後背。
一床被面終於繡完了。
她將那幅月白底七彩線的“魚戲蓮花”鋪在燈下,細細地看了又看,越看,臉上的神情便越多一分怨毒,一雙手抓著造價昂貴的絲緞止不住地顫抖。她不甘心,不甘心命運如此的厚此薄彼!
她忽然扔下絲緞,拿起一面雕花銅鏡,挨近燈光細細地看。
鏡中的那張臉一樣眉目如畫,一樣如春花般甜美,可是為什麼,沉家的那位三小姐整日遊手好閒卻什麼都能擁有,而她日日勞作、磨到雙手都有了老繭也不能換來一個快活的人生?
怨毒的目光又轉向鋪在桌上的絲緞被面。這是她辛苦幾晝夜才繡完的,過不了多久,卻要蓋在那位三小姐的身上……而且,最讓她不能容忍的是,她居然還是二表哥的未婚妻!
二表哥一回來不顧旅途的奔波,反而急著先去桂苑哄她。
他日,在她辛苦繡成的被面下,他說下定還會跟那位三小姐……她臉色陰鬱,緊咬著下唇,一幻想到那種畫面,便再也遏制不了內心的妒火,拿起剪刀瘋狂地把絲緞剪碎成一條條。
剪完後,她心中的護火才平息了下去。
等第二天午後,玉瓏拉著楚昀阡來看婉兒的精美繡作時,只見到一堆灰。
婉兒哭得梨花帶淚,傷心欲絕,“真對不起,三小姐,昨晚我好不容易才將被面繡完,後來因為太累便進房去睡,可是沒想到,絲緞鋪在桌上卻被蠟燭燒了,等我察覺衝出房,已經都燒完了。”
玉瓏瞪大眼看了看那堆灰,轉頭失望地說:“呀,太可惜了,婉兒姊姊繡的那幅‘魚戲蓮花’是我見過最細致精美的,我本來還想讓你來開開眼界呢。”
楚昀阡站在她身後,對小丫頭笑笑,“燒了就算了,沒什麼可惜。”
玉瓏不滿地朝他嘟嘴兒,“那可是婉兒姊姊繡給我的,她辛苦的繡了那麼多天——”
他打斷她的話,逕自牽起柔荑,“我在泉州也給你帶了一些東西回來,還有一雙難得的蜀繡鴛鴦枕,過會兒就讓人給你送去,你若喜歡就留下,至於這床被面,再繡就是了。”
“可是就這麼燒了真的很可惜呀!”她一跺腳,抗拒他不在乎的態度。
“三小姐,真的對不起。”婉兒還在哭泣。
玉瓏忙甩開未婚夫婿的手,跑去她身邊,“婉兒姊姊,你別哭了,我可沒有怪你的意思。”小丫頭撇撇嘴兒,“我只是為你可惜嘛,你明明辛苦繡了那麼久。”
婉兒抬起眼,目光越過玉瓏,幽幽地看了一眼門邊那道俊逸的人影,喚了聲,“二表哥。”
楚昀阡只淡淡一笑,“婉兒,聽玉瓏的勸,別哭了。”
“可是我——”一看到他的笑容,婉兒兩只眼眸裏便流露出難以掩藏的癡迷來。
楚昀阡的目光遠比玉瓏和四個毒丫頭敏銳,當下就領悟到了一些什麼,遂微皺眉頭,不耐地抬手攔下她的話。
“不過就是燒了塊緞子,在我們楚家不是什麼大事。”他的目光一轉回到玉瓏身上,便又變得柔和,“玉瓏,我們回去吧,我陪你回到桂苑,還要去鋪子裏一趟。”
他說完便拉著玉瓏走了,頭也不回。
留下婉兒一個人,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眼裏又浮起怨毒。
到了該掌燈的時刻,玉瓏和四個毒丫頭忽然又帶著一大堆果品和小玩意兒來找她玩,婉兒朝她們笑笑,裝作隨意地問了句,“二表哥回來了嗎?”
鶴頂紅滿不在乎地搖搖頭,“還沒呢!二少爺托阿丁回來傳話,說鋪子裏有事。”
“哦,是嗎?”她淡淡地應了一聲,在燈光不想心事。
沉默了半晌,她忽然像想起一件事,急急地說:“我有事也要出府一趟。”
玉瓏俏麗的小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情。她們特意帶了果品和小玩意兒想哄她開心呢。
婉兒溫和地笑笑,“天已黑了,你們還是回桂苑玩吧,我趕著出去,就不陪你們了。”
楚昀阡此時正在自家的錢莊裏盤帳。
大掌櫃和二掌櫃在少東家面前齊齊坐等時,阿丁忽然跑進來,附在他耳旁說:“二少爺,有位叫吳婉兒的姑娘來錢莊裏找你。”
“婉兒?”他想起她之前那癡迷的目光,不由得皺眉。
阿丁卻又補充,“她坐的是家裏的馬車,而且她說沉小姐也來了。”
“玉瓏?”一提到未來的小嬌妻,楚昀阡的神情截然不同,立時站起身,“她人呢?”
阿丁一臉笑嘻嘻,“沉小姐在馬車裏呢,她大概是突然想見二少爺,又不好意思進來。”
他正瞎猜呢,婉兒已走進了帳房裏,“二表哥。”
這次她見到楚昀阡並沒有失態。
“玉瓏在外面的馬車上?”他卻只關心這個。
婉兒垂下眼,強忍心中油然而生的妒火,溫婉地點點頭,“三小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著和表哥商量,便纏著我陪她到錢莊來,可是我也不知為什麼,到了錢莊她又不願下馬車。”
想到玉瓏的脾氣他不由得笑了。這倒像那小丫頭的行事風格。
明明對他已有……可是在人前,卻又死咬著不肯松口承認。
婉兒又道:“馬車就停在錢莊後巷口,二表哥,我還要趕工補繡,先回府上了。”她說完便急急地退了出去。
阿丁拍拍後腦勺,“我果然聰明啊,一猜就猜中了沉小姐的心思。”
楚昀阡笑看他一眼,並未說話,只是好興致地緩緩從帳房裏走出。
錢莊後門的巷口果然停了一輛楚家的馬車,馬夫正蹲在一旁的樹下打盹。
楚昀阡也不理會他,逕自走到馬車旁,柔聲問道:“玉瓏,你在馬車裏傲什麼呢?”
此時天上的月暈蒙朧,見她不吭聲,他的笑意越濃,幹脆掀開簾子,也鑽進半個身去。
“玉瓏?”
車廂內一片黑暗,模糊中只見一個身影縮身側躺著,身上覆著一條絨毯。
這丫頭難道是等得不耐,已睡著了?
俊顏上的笑意更溫柔了幾許,他整個人坐進馬車,輕扯開那條絨毯,“笨丫頭,這麼冷的天,怎麼能在馬車上就睡熟?”
也不知為何,他的手一觸到絨毯上便生出了更強的困惑,但來不及細想,毯下的人就忽然發出一聲嬌弱的低呼,“二表哥,你——你要對我做什麼?!”
馬車中、絨毯下的人竟是婉兒。
她猛然屈膝坐起,拿絨毯裹住自己已然赤裸的身體,喘息著高叫,“二表哥,求求你不要……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要對我……張、張大哥,你快讓人來阻止二表哥!”
張大哥就是楚家的那個車夫,他正打著盹,聽到驚叫聲,連忙頭昏腦脹地站了起來。
“誰?誰?出了什麼事?”
他呼喝了兩句,卻見到自家二少爺冷著臉從馬車上躍下。
“二少爺,出了什麼事?”車夫仍是一臉丈二金剛的模樣。
楚昀阡不及回答,婉兒又在車內哭泣,“是二表哥他想對我……張大哥,求你幫我阻止他,嗚嗚嗚嗚……他、他把我的衣服都撕開了。”
嗄?!車夫徹底傻了眼。
楚昀阡回到楚府後,還沒過一炷香的時間,玉瓏便衝去他的臥房問罪。
雖然消息被封鎖,只有車夫和錢莊內的幾個夥計聽到,不過婉兒被送回小院時,正巧玉瓏她們還沒有離開,五個天真的小丫頭見到她衣衫不整、傷心痛哭的模樣,便相信了婉兒說的一切。
她進門時,楚昀阡正坐在床邊揉著眉。
他沒有想到,吳婉兒這個遠房表妹會有這樣深的心機,竟利用玉瓏來設計他。
她這樣做的目的,他不需費力便可以猜想到,無非是想“屈打成招”,藉此事逼他對她負責。
“你太過分了!”小丫頭氣得兩頰發燙,“怎麼可以對婉兒姊姊做出那種事來?!”
楚昀阡任由她用手指指著自己,淡淡地反問:“我做了什麼事?”
“你——”玉瓏一怔,繼而氣得水眸更亮,並恨恨地一跺腳,“你無恥!下,下流!”
婉兒姊姊說的那種不堪的事,讓她怎麼好意思描述出來?
他忽然站了起來,嚇得玉瓏後退一大步,他卻沒有理會她,逕自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哼!做了壞事居然臉不紅、氣不喘!
“你這個壞家夥,害婉兒姊姊哭得那麼傷心,我們怎麼哄都哄不住。”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復雜,“玉瓏,我原本以為馬車中的人是你。”
啊啊啊——
玉瓏氣得直想大叫。
如果真換了是她,那被脫光光、眼下哭得要死要活的人豈不換成是她?!
她,才、不、要、咧!
“你明明做了那麼可惡的事,還在我面前狡辯,我回去要向我娘告狀——”
楚昀阡打斷她的話,柔聲道:“玉瓏,你別鬧了,我根本什麼事都沒有對她做過。”
她一怔,“你沒做壞事,婉兒姊姊怎麼會哭得那麼傷心?”
說完她想了想,怒氣又重新湧上來,
遂哼了聲,“我才不相信你的狡辯!婉兒姊姊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她明明哭著說是你想對她做——總之,她的清白被你這個壞家夥毀了,你要負責!”
“要怎麼負責?”
楚昀阡忽然從桌邊站起,故意一步一步逼近,把她嚇得退進墻角。
“你下流!無恥!”她嚇得口不擇言地破口大罵,“你、你不許再過來!做了壞事卻不承認的人會遭天打五雷轟——唔唔……”
嬌嫩的唇辦猛地被他吻住。
他俊拔的身形壓過去,將嬌軀牢牢地禁錮在自己懷中,用唇舌來懲罰她的天真衝動。
一開始,玉瓏猶有餘力握緊小粉拳不停捶打他,但被吻久了,氣力漸漸消弭,拳頭攤開來,不僅不再捶打他,反而下自禁地抱住他的後背藉以攀附,她的小腦袋瓜已被這個吻弄糊塗了。
等到他放開時,她只剩依在他懷中低低喘息的份兒。
楚昀阡伸手輕撫著懷中因吻而泛紅的小臉,輕柔地問:“玉瓏,你相信我,還是相信她?”
她還陷在一片迷糊中,怔怔地道:“我……我才不相信——”
摟在纖腰上的力道稍加重,他故意在她耳邊威脅,“你如果不相信我,我就再吻你一遍。”
小丫頭果然被他嚇得不敢隨便出聲了。
但過了片刻,她的嘴一扁,兩眼變得水汪汪,忽然像是委屈地要哭出來似的。
“你遺狡辯說自己沒有做壞事!你剛才明明對我……那對婉兒姊姊也一定做了——”
他無可奈何地打斷她,“小傻瓜,你相信我,嗯?我根本沒對她做過那種事。那種事,只有對喜歡的人才會做,我又不喜歡她。”
玉瓏聽得半信半疑,卻仍賭氣地“哼”了一聲。
“玉瓏。”
“那婉兒姊姊為什麼要冤枉你?”
楚昀阡苦笑,“我也不知道,不過很可能,她想要藉此嫁進我們楚家來。”
她的小嘴翹得半天高,反駁道:“嫁來揚州有什麼好玩的?我就不希罕,哼,我不信!”
他放開她,旋即又頭痛地抬手揉眉,“事實勝於雄辯,我會想出辦法讓你相信的。”
玉瓏不放心,“那婉兒姊姊——”
楚昀阡不耐地一揮手攔下她的話,“我明早就會讓人把她送走,她的事我會處理。”
第二日一早,阿丁和阿樹奉命來“送”婉兒出楚府。
婉兒被關在小院裏“哭”了一夜,眼看並沒生出大的波瀾,心裏的怨毒正瘋狂成長。
阿丁和阿樹奉了自家二少爺的命令,要帶她去揚州城內另一處偏僻的小院。
楚昀阡做這樣的安排,是因為他還沒想好怎樣妥貼地處理她的事。
像這樣心機深沉又行事大膽的女人,還沒有徹底制伏她之前,連他也不敢隨便把她打發回家,因為她若生出更大的事端來,到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會害他背上一個莫須有的壞名聲。
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玉瓏那個天真、易輕信的小丫頭因為這事跟他鬧別扭。
婉兒緊咬著下唇,故意慢吞吞地走在阿丁和阿樹的前面,這時忽然傳來兩個小丫頭的話語——
“小玲,夫人起身了嗎?”
“早起來了,夫人今天想替沉家的三小姐去廟裏求道平安符,我這不趕去嘛,就要出門了。”
聽完她們的話,婉兒將唇辦咬得快沁出血來。
她轉頭看了看阿丁和阿樹,接著突然提起裙擺向楚夫人的院落飛快地衝過去。
“撲”的重重一聲,她剛衝進院子,就當著楚夫人和幾個僕婦的面撲倒在地。
“夫人幫幫婉兒……”她的眼淚又開始泉湧出來,“我的清白已被毀了……嫁不了人……”
她在楚夫人的心目中一直是個清白秀美又溫婉的好姑娘,這會兒痛哭流涕,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把楚夫人嚇得不輕。“婉兒,你別哭,出了什麼事?”
她緊咬自己的下唇,故意搖搖頭,“我、我不敢說,是二表哥他……”
“什麼,昀阡?!”楚夫人被她嚇得退了半步,若非旁邊的僕婦及時扶住,差點要跌倒。
正如昨晚哄騙那五個小丫頭一樣,婉兒又故技重施,哭訴著那不堪的事。
待她講完,全府轟動,楚昀阡、玉瓏和四個毒丫頭也都趕了過來。
“昀阡,”楚夫人正聽得驚詫不已,見到愛子,忙拉過他的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冷冷地看了婉兒一眼,他轉過頭對母親柔聲道:“娘,那種事可是我會做的?你信嗎?”
楚夫人見他神色冷靜,說話時目光並不閃避,不由得大舒了一口氣,“娘當然是信你的。”
這畢竟是她親生的骨肉,骨肉連心,相較於婉兒這個外人,她當然更相信愛子的人品。
“小姐。”四個毒丫頭為難地看向她們家小姐。
“婉兒姊姊。”玉瓏想走過去扶她起來,卻被楚昀阡霸道地拉住手。
他將天真善良的小未婚妻拉回自己身邊,不說話,只對她搖搖頭。
玉瓏呆了呆,便不再多事,她在猶豫間已擺明了她的立場。
小丫頭終究還是選擇更相信自己那個“討厭”的未婚夫婿,其實她也說不出為什麼,只是一觸到他漾滿溫柔卻又不失威嚴的眼神,她便立時被收服,乖乖順他的意。
見自家小姐都如此,四個毒丫頭當然更不敢多事。
婉兒眼看自己又淪為孤立的可悲下場,心一狠,掙扎著站起來,“我只是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貧家女兒,反正清白也毀了,二表哥又不肯承認,我不如一頭撞死!”
她裝出要撞墻的姿態來,楚昀阡只得讓阿丁和阿樹先架住她。
然後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冷冷地說:“如果我猜得沒錯,你這麼設計陷害我,無非是想藉這事逼我對你負責,娶你進我們楚家的門。”
“二表哥……”他這樣冷冰冰的眼神讓婉兒開始害怕了。
他對沉家那位三小姐全都是布滿柔情蜜意的眼神,為什麼獨獨對她,要用這種深沉可怕、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神?她長得比那幼稚的小女孩還美,他為什麼看不上她引
這麼一想,她內心的怨毒和護火便又起了,忍不住伸手一指玉瓏,衝口而出。
“她有什麼好?像她那種幼稚愚蠢什麼都不僅的臭丫頭,若不是生在富貴人家,別人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有沒有搞錯呀?!
四個毒丫頭因護主心切,搶先收回了所有的同情。若不是礙於楚夫人和楚二少爺,她們一定毫不留情地反擊回去!
楚昀仍然盯著她,語聲更冷,“你承認昨晚的事是你設的陷阱?”
婉兒罵完才知自己洩了底,心念一灰,沮喪地跌回地上,“是又怎麼樣?”她猛然揚起首,眼裏又露出那種癡迷的熾熱光芒,“二表哥,除了家境貧寒,我有什麼不如她?你為什麼——”
楚昀阡冷冷地道:“好與壞,我心裏自會衡量,不需你來操心。”
他說完,看了看身旁神情失落的小未婚妻,目光一轉回玉瓏身上,又變得溫柔了。
世間的愛侶,本來便是各人所好不同,玉瓏的年紀本來就小,在家時又受盡寵愛,幼稚、孩子氣是難免的,這些在外人眼中或許不好,又怎知,在他心裏,卻恰恰最愛這一點?
她的淘氣天真,自以為容易得逞的小把戲,氣憤委屈時噘起的小嘴,皆是他心頭所愛。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20:37
第七章
婉兒惹出的風波總算過去了。
而玉瓏在楚家也已待了大半個月。
楚昀阡沒忘記自己的允諾,等小丫頭善忘的性子一上來,又變得天真快活時,便抽出一天陪她去逛揚州。瘦西湖、瓊花覲、大明寺……統統逛一遍,一切只隨她高興,而且臨出門前他已做好安排,只有他獨自一人陪著,不許別人跟隨。
等夜幕垂臨,兩人在酒樓上吃過晚飯,玉瓏便開始盤算明日回家的事。
她喜孜孜地想著,兩個人相處半月有餘,她難得在他面前露出毫無戒心的笑容,“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我還要讓四個丫頭收拾東西,省得明天一早手忙腳亂的。”
見她這樣開心,楚昀阡在心中思量,卻只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是最後一天,就不必急於一時。玉瓏,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賞玩,好不好?那裏面的歌舞冠絕揚州,你不看實在有些可惜。”
“什麼地方?”小丫頭早巳放下滿心的戒備,被他哄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行雲館。”
玉瓏填飽了肚皮,盡想著美事,腳下浮軟,任他牽著小手,一起慢悠悠地走出酒樓。
揚州自古布滿水韻詩意,全賴隋煬帝時下令開鑿的古運河穿城而過,而酒樓正好在運河邊上。
他們沿著運河走了幾步,清冷的夜風徐徐吹拂而來,吹得她的小腦袋瓜清醒了不少,她忽然紅著臉掙開手,半似賭氣半嬌怯地說:“你在前面帶路,我自己會走。”
他揚唇一笑,“那好,不過夜太深了,我怕你走迷了路。”
抬眼瞧見天上的星月流光,她一時又變得天真開心起來,伸手一指,笑嘻嘻地道:“你看,今晚的月色這樣好,照在地上亮如白畫,我又不是瞎子,才不會迷路呢!”
她笑得純真,楚昀阡直勾勾地看著她,突然問了句,“我們揚州的月色美嗎?”
她點點頭。
“既然這樣美,你走後便再也看不到了,豈不可惜?”
見小丫頭怔怔的,一時不能讀懂他隱晦在話中的意思,他隨即往前走,邊走邊又柔聲說:“唐人徐凝有一句詩描繪揚州月色,你可曾聽過?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兩人一路走,他一路給她講揚州的風上人情,直至風中隱隱傳來弦樂聲。
玉瓏停下來,好奇地豎起耳朵,“你聽。”
他微笑著點點頭,“再拐過這個街口,我們便到行雲館了。”
弦樂聲正是從行雲館裏傳出來的。
行雲館的規模不大,一個小小的四方院落,院角遍植桂樹,未走近已聞到時濃時淡的香氣,院門正對的主屋廊外琉璃彩燈高掛,從內傳出絲竹彈唱的聲音,哀傃而動人。
“我們到了。”楚昀阡走在前面,停下來等玉瓏。
大門外高掛著兩串紅傃傃的燈籠,左右各以三個為一串,貼著“行雲館”三個字。
她打量了下,忍不住嘟起嘴,“這裏怎麼怪怪的?我不要進去,我娘要是知道我跟著你進入這種煙花地,回到蘇州後一定罰我一個月不能出門。”
他笑了笑,“我不會害你,這裏算不上什麼煙花地,這裏的女子賣藝不賣身,而且老板也不貪圖,只用這小小的方寸之地,每晚只有一個場子,我幾日前才派人來訂下。”
他耐心解釋了一下,小丫頭仍半信半疑,他便幹脆牽了她的手進去。
玉瓏扭扭捏捏地跟在他身邊,“這裏若是有什麼不對勁,我回去一定向我娘告狀。”
他帶她走進主屋,立時有兩個妙齡少女迎上來,嬌靨含笑,客客氣氣地輕喚,“楚少爺。”
她們每晚只在這間主屋設場子迎佳客,演習歌舞,再有多餘的客人一概拒之門外。
“玉瓏,隨我來吧。”楚昀阡未放開柔荑,逕自牽著她一起人內就坐。
座前有古雅的矮腳長幾,擺滿果品,左右兩邊各點了熏香,淡淡綽綽。
待兩位佳客坐下後,另有兩名少女托盤而入,漆黑的木盤襯得她們的皓腕似雪一般白,這裏的每一個人皆能歌善舞,且只著襪不穿鞋,走在地板上悄無聲息,如貓兒一般優雅多姿。
少女自托盤上放下兩只小巧的碧玉碗盞,兩對酒香四溢的碧玉雲紋酒壺,一對是陳年的竹葉青,另一對是新釀的櫻桃露,稍識酒的人都知道,喝“龍鳳酒”是最容易醉的,玉瓏卻不知。
她見少女替自己倒了酒,嗅著那味道香甜誘人,也不知是什麼,轉頭見楚昀阡從容地一飲而盡,孩子氣上來,不甘落他之後,拿起酒碗就喝幹了。
跪侍在身旁的少女掩口而笑,忙又替她倒了滿滿一碗.
櫻桃露單獨喝的話並不醉人,反倒香香甜甜,她一杯下肚品到了滋味,還想再喝,楚昀阡卻伸手止住她。
拿下酒碗,他朝她搖搖頭,“一口氣喝容易醉,先留著神聽歌看舞吧。”說著對兩個侍奉的少女輕輕擺手,“你們下去吧,我不需要你們在這裏。”
少女退下後,從正中近墻的屏風後轉出一班吹彈的少女,清一色的輕羅小衫,淡雅怡人,她們如扇般布開來,三三兩兩聚坐,或吹簫,或彈琴,樂聲一起,又有一個披紗女子舞動著現身。
玉瓏靜靜看了一會兒,便又按捺不住,笑嘻嘻地說:“這裏的人長得倒整齊,衣裳和身形一摸一樣不說,連美醜居然都是差不多的。”
聞言他只是笑笑:心中另有所思。他特意帶她來這裏,當然不是純為喝酒看歌舞的。
等一支舞完了,那班吹彈的少女便從屏風後退了回去,只留下一個吹簫的和舞娘。
不多時,簫聲悠悠響起,舞娘拋下身上的薄紗,第二支舞開始了。
玉瓏自己倒著喝了幾杯櫻桃露,兩腮微紅,已有了些許醉意,忽然忍不住爬到楚昀阡的身邊,指著他面前的一對酒壺,天真嬌憨地問:“我聞著你這裏的香氣和我不一樣,你喝的是什麼?”
“我怕你輕易醉了,因此特意吩咐她們給你送來櫻桃露,我這是二十年的竹葉青,你喝不得。”他故意推開小丫頭,拿話激誘她,“你若是醉得不省人事,明天怎麼回蘇州,嗯?”
小小計謀,果然奏效。
她硬擠過去和他親近,借用他的酒碗,拿過:便替自己倒了滿滿一碗,小嘴裏還嘟囔,“我不怕醉,就讓我嘗嘗。”她邊說邊猴急地吞了一大口,冷不防嗆聲連連,“咳咳咳……”
楚昀阡忙拍她的背,眉宇雖含笑,卻附在她耳畔愛憐地道:“我早說過你喝不得。”
玉瓏好不容易緩過氣兒來,櫻桃露和竹葉青在體內摻雜混湧,成了常言所說的“龍鳳雙酒”,醉意陡然激增不少,再加上方才咳嗽,嬌靨變得酡紅,一時暈暈匆匆的倚在他懷中。
這時舞娘也正舞到妙處,一雙明眸四轉,曲頸亦推波肋瀾地扭動,疾旋之下越發得意,雙眸隨頸左右一轉,眉飛色舞,腳腕上綁縛的兩串小金鈴響個不停,清脆悅耳。
鈴聲吸引了玉瓏,她醉後的嬌顏亦頑皮可愛,俏甜的嘴角上翹,笑嘻嘻地掙扎著站了起來,“她跳得可真好看……我也要去跳!”她邊說邊走到舞娘身旁,笨拙而又可愛地學她的舞姿。
舞娘為了讓這位小佳客盡興,刻意收斂方才的興高採烈,放慢了每一步。
玉瓏學著她扭頸四顧,旋轉個不休,直至把自己轉得暈頭轉向,卻又十分快樂地笑了起來,甜美的笑聲比陳酒更醇、更香、更醉人。
舞了一陣,她突然跑回去,咯咯嬌笑著撲入楚昀阡的懷裏。
這小丫頭似已全然忘卻了和他之間的隔閡。
“昀阡,我跳得好不好?”如此親昵的稱呼,她第一次脫口而出。
楚昀阡喜出望外,摟住嬌軀,柔聲道:“你不該再跳了,再跳下去就要搶走別人的飯碗了。”
這樣的讚美玉瓏仍不知足,如極欲昂頭的小狗般在他懷中挺背坐起,美目流盼,“那我要是天天在你面前跳,若不跳完,你不許閉眼、更不許走開,你厭不厭?”
他漾開笑,“你若有氣力一直跳,我當然不厭。”
“昀阡昀阡昀阡……”醉態可掬的小丫頭埋首他懷中,心花怒放,“你可比我爹好!我小時候有一回……跑去我爹的書房裏跳舞,嗝,就那麼一直跳一直跳,後來……後來一不留神就碰碎了兩個花瓶,”她比出手指,“就兩個,不過是爹的寶貝,所以從那以後他就不許我在書房裏跳舞了,哼!”
“玉瓏,你醉了。”他的笑意溫柔,輕輕拍撫她的背,“我抱你去睡,嗯?”
他說著打橫抱起嬌軀。
隔壁便是臥房。
行雲館一向不留宿賓客,今晚例外,因為楚昀阡早已讓人打點妥當了,他抱著猶自興高採烈的未婚嬌妻走入臥房中。
外廳的簫樂聲漸止,舞娘和吹簫的少女也自屏風後退了出去。
燭火下搖,熏煙綽綽不斷,幾上的果晶美酒猶在,偌大一個廳堂立時變得一片靜謐。
而臥房之中,玉瓏的嬌笑聲仍斷續響起,楚昀阡抱她入幃帳,將嬌軀放在被褥上,幃帳之間另有一股幽淡的香氣彌漫,她見被褥中有隆起,翻開一瞧,原來是一個沉水香的銅球。
“你看——”她捧起來獻寶,但一時沒捧穩,香球骨碌碌地翻滾下來,又惹得她咯咯嬌笑。
“昀阡、昀阡……”她今晚像上了癮,不住喚他的名字撒嬌。
他放下了最裏頭的一層紗帳。
玉瓏的醉顏誘人,“明天我回到家,一定要拔爹的胡子,我在揚州這幾日他都沒來看過我!”
他不搭理她,有事要忙。
她睜大了眼用力看他,醉得忘乎所以,除了那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別的視若無睹,任由他一件件地脫下自己的衣裳。“昀阡,你要和我一起睡嗎?”話落天真地抱住他的脖頸。
他驚嘆小丫頭的美好,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將嬌軀慢慢地放倒在床上,“嗯,今晚我陪你。”他俯下身,對她柔聲低喃,“玉瓏,你明天便要回蘇州了,今晚……我們先做夫妻,好不好?”
“做夫妻?”她醉得忘了人事,來不及再問什麼,小嘴已被他吻住。
屋外月華如練。
紅絹帳內,卻漸有細細的嬌吟聲浮起……
翌日,玉瓏酒醒後,嚇得瞠目結舌。
她睜開眼,對上那一雙黝黑溫柔的眸子,再熟悉不過,卻駭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你——我——我——”她支吾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時節卻已是深秋,帳幃內也早已褪卻昨晚的春暖時光,玉瓏逃到床榻邊,只顧緊抓著被角掩胸,粉雪般嬌嫩的雙肩裸露在外,寒氣一襲,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哈啾!”
楚昀阡趁她打完噴嚏沒回神,一把將嬌軀摟回自己溫暖的懷中,用錦被裹得嚴嚴實實。
她別扭地抗拒,他施的力道反而更重,幾回下來她便老實了。
見她不再掙扎,他才笑著說:“昨晚你喝醉了。”
混帳!居然把罪推到她身上!
難不成是她喝醉了硬拉著他到床上?!
“明明是你欺負我。”玉瓏又氣又羞,小嘴一扁,兩眼水潤,一副快要哭的模樣。
楚昀阡不禁失笑。
真是一個小傻瓜,除了在爹娘的面前撒嬌,從不對別人察言觀色嗎?這段時日以來的點點滴滴,他對她的心意,她可曾辨識出一分一毫?
他輕聲哄她,“我既然欺負了你,那你再欺負回來,好不好?”
“欺負回來?”玉瓏一時不解,怔怔地想了想,等一想通,嬌靨立時燙得越發厲害,“呸,我才不要!”
“那你說該怎麼辦?”楚昀阡笑意越濃,“去知府衙門告狀,讓差役把我的頭砍了,好不好?”
“不好!”她急急地脫口否決,情不自禁,說完連自己都有一些意外,抬眼看了看他,濃密若蝶翼的睫毛輕攝了掮,噘起嘴兒,“我、我要回家,你答應過逛完揚州就送我回家的。”
她嬌羞的模樣讓他心醉,嘴裏卻仍道:“那不成,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我們已做了夫妻了。”
他在幾日前就已盤算好要如此這般地耍賴了。
“我才下要和你做夫妻!”她忍不住又推他,“我要回家。”
兩個人皆不著寸縷,她推他,楚昀阡便故意順著她的力道往後躺下去,連帶著也讓她壓在他胸前。
玉瓏的椒乳緊緊地抵在他胸膛前,四目對視,慌得失了神,他卻笑著說:“凡事講公平,等你把我也欺負一遍,我就送你回蘇州去,嗯?絕不食言……”
越往下,聲音變得越輕,到最後竟然完全聽下見了,唯剩滿帳的春光重新旖旎.
過了許久之後,玉瓏探出一顆小腦袋,“昨晚的那些女孩子呢?”
他扯開紗帳,拉回她,細心地替她穿戴好衣裳,“怎麼了?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的。”
聽完她一聲不吭,悶悶地想自己的心事。
他下地又替她穿上鞋襪,然後坐回床邊,重新把她攬入懷中,柔聲道:“別賭氣了,嗯?”他輕輕拍撫她的背,像哄一個小娃娃,“玉瓏,你總是喜歡玩,我已想過了,等我們婚後,我將我管的那些酒樓商鋪暫時交還給爹,騰出一年的時間來,陪你去四處遊山玩水,好不好?”
“真的?”她這才抬起眼看他。
楚昀阡笑著點點頭,“我若再反悔,隨你罰我怎麼樣。”
盯著他想了想,她總算舒服了許多,“好吧,你再騙人,我就罰你變成一只老烏龜。”
他沒有食言,三日後真的親自把她送回蘇州府。
不過玉瓏可待不長,因為等楚家準備妥當婚禮的一切,她很快便要被接回去完婚的。
“喲,三小姐——”推開大門,頭一個看見他們的是路過的桂花嫂,“你回來啦!”
桂花嫂眼尖,瞧見小姐的手還和身旁楚少爺的牽在一起,想起自己先前那套“過來人”的說法,當下越發得意,笑得眉眼彎彎,急匆匆地跑開去,“我去告訴老爺夫人,還有老夫人。”
“桂花嫂。”玉瓏喚了她一聲,沒趣地扁扁小嘴。
真是,怎麼還是這樣急驚風?
後面四個毒丫頭從她們的那一輛馬車中下來,一個個興高採烈地 進門。可終於回家了!
“小姐,家裏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呢!”斷腸車笑嘻嘻地東張西望。
這遺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孔雀膽又敲她的小腦袋,“我們離家不過幾日,怎麼像幾年沒回來一樣?才二十來天嘛,若是家裏的模樣變了才奇怪呢!”
“真香啊……”砒霜睜大眼四處梭巡,“你們看,院角那株金桂開得可真多!”她一嗅到桂花的香氣,腦中立時又浮上一連串的美味——桂花蜜、桂花湯圓、桂花糕、桂花茶……
任由四個毒丫頭喳喳呼呼的,楚昀阡陪著玉瓏往正屋走去。
沒走幾步,又見桂花嫂迎出來,笑咧了一張嘴,“小姐,姑爺,走快些呀,老爺和夫人在暖廳等著呢。”她又擅作主張,尚未成婚就將楚昀阡喚成了姑爺。
“桂花嫂總是這個毛病,哼,總有一天我要讓人揪歪她的嘴。”玉瓏不大高興。
楚昀阡只是笑笑,“我看她把你當女兒一樣,真心為你高興,氣什麼?”他溫柔地看向她。
抬眼和他對視,她噘起嘴兒,別扭地低聲說:“她老是胡說八道嘛。”
沉府曲院縱深,走過第一進外院,來到一個花木扶疏的小院子裏才是暖廳。
沉老爺和二夫人正在暖廳門口遠遠地看著。
“唔,到眼下我才相信了。”沉老爺滿意地笑看著愛女未來的夫婿。
他這個人總是容易心軟,看事又遠沒有太座大人的敏銳,當初見玉瓏撒著嬌不願嫁,便一直憂心小女兒的婚事。
後來妻子自揚州回來,告訴他婚事不用退了,只是玉瓏不曉事,已然動心卻不自知,他半信半疑,直到親眼看見兩個孩子牽著手走在一起,錦衣華服,容貌俊美,不啻一對壁人,才終於放了心。
阿君的眼光果然不錯,昀阡這孩子很好,玉瓏和他果然登對啊!
二夫人身邊的丫頭小蓉掀起暖廳口的簾子,“老爺,夫人,現在瞧見三小姐該放心了吧?外面風大,你們還是進來吧,下過幾步路,還怕三小姐和楚少爺走丟了不成?”
二夫人不言語:心中有自己的思量,只在臨進門前又回首望了一眼,淡淡地揚起唇角。
她想起了玉瓏和昀阡的初次相識,小丫頭硬拽著人家的手跑進前廳,假托心上人,那時秋還未深,時節尚和暖,院中仍繁花似錦,眼下的景物雖已蕭條,但不覺競也恍如當時。
四個毒丫頭乖乖跟著小姐一路往暖廳走。
鶴頂紅偷偷扯玉瓏的袖口,湊近低聲問:“小姐,我們回家以後,小姐還用嫁去揚州嗎?”
她們可不知道在行雲館發生的事,只當楚少爺好心,送她們小姐回家來呢!
“昀阡說再過月餘,就來接我回去。”玉瓏點點頭,老實地告訴她們。
“嗄?!”四個毒丫頭一起吃驚。
她們幾個湊在玉瓏的另一邊嘀嘀咕咕,楚昀阡微皺眉,看了一眼。
“再回去幹什麼?難道小姐真的要嫁給楚、楚楚……楚少爺?”鶴頂紅因為抬頭正對上楚少爺的目光,所以不小心閃了舌。
她們慌張的反應讓他失笑,索性問:“怎麼?你們在說些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的?”
“沒、沒……”鶴頂紅低頭縮頸,活像被大狗吞了舌頭。
玉瓏倒不在意。她在惦念著另一件事呢!撇開四個大驚小怪的丫頭,她轉身拉未婚夫婿到一旁,睫毛揚了揚,驀地羞紅雙頰,可愛至極。
“昀阡,你不許說出那件事。”她湊在他耳畔低低地交代。
“什麼事?”他看著她目色愛憐,不過一時真不知她忽然擔心的是哪件事。
她羞羞答答,欲言又止,“你這個壞蛋,你明明知道的!”
楚昀阡漾開笑容,憑她的神情他已經猜到了,不過仍藉機逗她,“我記性不好,你說出來,嗯?”
玉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俏臉更紅,“我們……我們在行雲館裏發生的事。”
正在這時有一個老婆子跑過來,上氣下接下氣,只說了一件事便將玉瓏和四個毒丫頭都叫走了,楚昀阡對這一樁突如其來的事無可奈何,只好獨自一人拾階走入暖廳裏。
沉老爺見佳婿走進來,忙樂呵呵地招呼,“昀阡,怎麼只有你一個人進來,玉瓏那孩子呢?我方才還遠遠地瞧見你們牽手走在一起。”
他微微一笑,溫文爾雅,俊美無儔,從容地道:“哦,我也不大明白,好像是養在池中的幾尾錦鯉死了,玉瓏和那幾個小丫頭都趕去看究竟。”
小蓉奉上了茶點。
他坐下後,忽然又道:“伯父,我這次親自送玉瓏回來,是想同你們商量一件事。”
沉老爺轉頭看看妻子,又忍不住疑神疑鬼起來。
他提前把愛女送回家裏,該不會是想要退婚吧?
二夫人見丈夫的神情,搖了搖頭,溫軟地問:“昀阡,你想要商量什麼事?”
“我準備將婚期提前,只用一個月準備,一個月後,我來接玉瓏回揚州完婚,成嗎?”
不是退婚就好,沉老爺松了一口氣,旋即又嚇一大跳,“幹什麼這麼急?!”
這下連二夫人都有些意外,怔怔地表示,“你們既然已定了親,倒也不必這麼急於一時。”
就是這麼一個道理,沉老爺暗地裏點點頭,並拿過一旁的茶碗喝口茶。
楚昀阡不動聲色地解釋,“我答應過玉瓏,婚後騰出一年的時間陪她去遊山玩水,所以想在過年前辦妥婚事,明年開春便可以陪她出遊了,何況,玉瓏倘若已有身孕,拖得久了自然更不方便。”
“噗——”沉老爺口中的茶水噴出,瞪直了一雙眼睛。
二夫人亦吃驚連連,面露尷尬,勉強問:“昀阡,你方才說——你難道跟玉瓏……”
這一次不比先前玉瓏逃家、桂花嫂那一套“過來人”的胡亂猜想,她知道昀阡不像喜歡開玩笑的人,尤其在他們的面前。
楚昀阡點頭,坦然承認,“我和玉瓏……已行過周公之禮,所以才想早些娶她過門。”
他把小丫頭的囑咐拋了個一幹二凈,不過一開始,他已打定主意要挑明的。
“既然是這樣,那麼婚事還是提前為好。”二夫人在心裏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一想到愛女早早地便要嫁去揚州,她終究也難割捨。
他們談妥後,楚昀阡便去玉瓏住的小院告別。
玉瓏正為幾條死去的錦鯉煩惱,一見到他就委屈地叨念,“昀阡,我養在池子裏的魚都死了,昨晚下了大雨,池裏的水漲了,它們都被衝出來在岸邊折騰死了。”
“玉瓏,你先跟我來。”楚昀阡卻拉她進房。
“可是我的魚——”
他阻下她的話,“玉瓏,你聽我說,暫時別顧那些魚了,我已同你爹娘商量妥了,你乖乖在家等著,一個月後我來接你回揚州完婚。”
一聽他說起這個,玉瓏顧不上再傷心,忙睜大眼。
楚昀阡笑著走開去,“現在你繼續傷心那些錦鯉吧,我要趕回揚州了。”
“昀阡,”她連忙拉住他,剛哭過的雙眼水潤盈盈,一聽他要走了,忽然生出了依戀,攔在他面前,嬌軟地問:“過些日子你還來看我嗎?”
“按風俗,我們就要大婚了,我不方便再頻頻來看你,何況,我回到揚州要安排許多事情,原本就抽不出時間再來蘇州的。”他邊說邊憐愛地用指端輕輕撫觸她嬌嫩的臉。
玉瓏不依地埋首入他的胸膛,使出拿手絕招,嬌滴滴地耍賴。
此時門外突然傳出哄笑聲,透過一道縫隙看去,四個毒丫頭正一邊笑一邊向四處逃開。
“這些死丫頭!”她氣得追出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20:54
第八章
到了玉瓏要出閣的日子。
沉家那位淘氣的三小姐要嫁去揚州的消息,早已在整個蘇州府傳揚開來,迎親當日,沉府內外更是忙得人仰馬翻,萬幸天公亦作美,昨日還是滿城飛雪,肅殺萬物的光景,今日竟是傃陽高照。
於是人人都說這是一個好兆頭。
“小姐呢?”一個管事的老婆子走進來,瞧見四個毒丫頭正翻箱倒櫃地找什麼東西,三小姐則在一旁不停地催促著,不禁張大了嘴,嚷嚷起來,“哎喲我的小祖宗,都這會兒了,你還在玩什麼吶?!”
她一把拉過玉瓏,按她在一面鑲著精巧龍鳳紋的銅鏡前坐下,接著轉頭喝斥那幾個年輕的喜娘,“都愣著幹什麼?!小姐淘氣是出了名的,大婚的日子,她不懂事,你們還不懂事嗎?”
一名喜娘囁囁嚅嚅地辯解,“小姐非要找一柄降魔杵……我們……我們也攔不住。”
“什麼降魔?”老婆子得了二夫人的囑托,氣焰囂張,“呸!今天大喜的日子,誰再說什麼魔不曉的,我就拔了她的舌頭!都什麼時辰了還不替小姐梳粧?!夫人要是怪罪下來,我只管罵你們!”
“哼,你神氣什麼?”孔雀膽頭一個頂撞她,“降魔杵是小姐讓我們找的,她想帶去揚州和楚少爺一起玩呢,怎麼,你難道想拔小姐的舌頭?”小丫頭說著瞅了瞅窗外,“天還早著呢!”
老婆子被她一頓搶白,訕訕地張開嘴,想罵又不敢罵,只能衝著幾個喜娘撒氣,“我一會兒再過來查看,要是小姐還沒打扮整齊,有你們好果子吃。”罵完,趕緊抬腳就走。
“哼,一把年紀了也不害臊。”四個毒丫頭朝她的背影扮鬼臉,把幾個喜娘逗笑了。
接下來喜娘們開始為玉瓏梳粧。
只見鏡中映出一張嬌俏甜美的容顏,纖纖細眉恍如天邊的兩彎月牙,小而嬌挺的鼻子不是櫻桃般紅潤的菱唇,水眸烏亮,肌膚賽雪,好一個人見人愛的小美人兒!
只是……有一點不妥。
一名喜娘看著她皺起眉,左右轉了幾圈,驀然想通了。
哎呀,新娘可不能是笑嘻嘻的!
按江浙一帶的風俗,新娘子在家中梳粧時該傷心落淚,逢喜事而悲哭,俗稱“哭嫁”,一代一代地相傳,時至今日已無人能說清究竟是為何,大概哭顯出對娘家的留戀,不哭則會顯得無情無義吧。
人們慣於遵舊禮,喜娘們便開始催促玉瓏哭泣。
“三小姐,你快哭呀!哭呀!”
“我的好小姐,你倒是快哭呀!大婚的日子,不哭是不吉利的。”
“再過一會兒迎親的花轎就要到了,小姐快哭出來呀!”
她們左一句哭、右一句哭,玉瓏被催得急了,粉頰紅通通,小嘴一扁,“我哭不出來。”
這個沒情沒義的孩子,沉老爺若是知道了,一定傷心得想要哭。
這時毒丫頭們翻箱倒櫃的終於有了結果,越加添亂,“小姐,降魔杵找到啦!”
“真的?”她驚喜地睜大眼。
鶴頂紅捧過來一個小盒子。
玉瓏接過,瞧著有趣,這下可好,有了好玩的東西,更別想讓她哭了。
喜娘們急得火燒眉毛,其中一個想了想,忽然福至心靈,拉過砒霜嘀咕了兩句。
“那好吧。”砒霜答應了一聲,然後便 出房門。
不出片刻,她又跑了回來,人未跑近,一股辛辣的氣味已先傳過來。
“小姐,能哭的辦法來啦!”
玉瓏皺皺俏挺的小鼻子,嫌惡地退開去,“小霜,你手上捧的是什麼?”
一旁的喜娘趕緊道:“小姐,是蒜泥呀!我剛才讓小霜去廚房拿些辛辣的,辣椒、蒜辦都成,你快湊近了使勁嗅。”她說著自己先嗅,冷不防打了個噴嚏,“就是這樣,嗅了準能落淚。”
“小姐,不能再耽擱了,快嗅吧!”
玉瓏拗不過她們,只得湊近嗅了嗅,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千金,這樣辛辣的氣味,只嗅到一點便奏效,立時難受地雙眼發紅,水汪汪的煞是惹人憐愛。
喜娘們如釋重負,忙互相道喜,“哭了哭了,總算哭了。”
一個時辰後,姑爺來了,玉瓏正式出閣。
楚昀阡騎在一匹良駿的白馬上,笑看小嬌妻被那些喜娘和老婆子折騰得團團轉。
花轎停在沉家的大門口。
轎幃是大紅緞子,轎頂繡了一幅“丹鳳朝陽”,四圍還綴了一圈鵝黃絲線流蘇走水。
該扶三小姐上轎了。
只見一個老婆子拿著裝滿豆谷的米鬥突然過來,嘴裏一邊念念叨叨,一邊大把大把地不停往花轎內外撒豆子和谷粒,這也是按風俗,“以麻豆谷來禳之,三煞可避。”
好下容易等老婆子撒完豆谷,跨過火盆,玉瓏連人帶喜蓋被塞入了花轎中。
出城不久,一陣冷風吹過,天忽然陰了下來。
一名喜娘拉開轎簾,“小姐,離城前你要下轎看最後幾眼。”
這話倒有些傷感,玉瓏暈乎乎的還來不及動情,四個毒丫頭已忍不住先嚶嚶地哭了起來,她們隨小姐一起去楚家,以後難得再回蘇州了。
此時城外尚有大片的積雪末消溶,又加之天陰了,四下裏銀粧素裹,令那一乘大紅花轎分外惹眼。玉瓏在轎裏悶了一路,被人扶出來,正好舒口氣,喜娘半撩開喜蓋,扶著她轉向來時的方向。
玉瓏一身紅傃傃的衣裳,裙袂在冷風中輕輕飄動,在雪地裏尤顯得嬌美動人。
楚昀阡勒馬站定,望著她,目色溫柔,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好了,小姐,外面冷,快回轎裏去吧。“喜娘想替玉瓏拉下喜蓋,不料一陣風搶了先,把大紅的喜蓋吹落到雪地上,一時只見紅白相映,分外好看。
玉瓏趁著她去拾喜蓋,轉眼瞧見高踞在白馬上的夫婿,一時起了興致,提起裙擺跑至他身邊,仰高小腦袋,撒嬌道:“坐在轎裏真沒意思,昀阡,我也要騎馬,你抱我上馬背。”
跟隨的僕婦下人忙亂紛紛地勸阻,“小祖宗,沒有這樣的規矩,新娘子哪能騎——”
他們還來不及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楚昀阡已將玉瓏抱上馬背,用兩臂護住她。
眾人都只能錯愕。
玉瓏得意地咯咯嬌笑,“有什麼了不起的?誰說新娘子不能騎馬?我偏要騎,哼!”
“坐好,不要亂動。”楚昀阡柔聲警告她,然後握緊手中的韁繩,轉身道:“你們也別太慌,的確沒什麼要緊,規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破,玉瓏既然在轎裏坐得悶,我便帶她騎一會兒馬。”他說著往前一指,“不過是前面的一段路,入城前我會讓她下來的。”
他說完輕輕一夾馬腹,護著淘氣的小嬌妻策馬前行。
馬兒跑起來“呼呼”生風,才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便凍得嬌靨發疼。
“冷了嗎?”他抬臂用自己的風氅遮掩住嬌嫩的小臉,並放緩馬速。
不過玉龐大雪天的騎在馬背上正新鮮著呢,哪裏肯乖乖躲在他的懷裏?只見她一路下時地探頭出來,烏亮的大眼睛睜得溜圓,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不料馬蹄踏過一個小雪坑,讓嬌軀猛地重重撞入楚昀阡懷中。
“哎喲!”小丫頭痛得直揉鼻子。
他不禁失笑,繼而無可奈何地搖頭,她的鼻子痛,他的胸口還痛呢!
眼看著快到揚州城了,玉瓏想到又要坐回憋悶的花轎裏,正想噘嘴兒,忽然又開心地低嚷,“昀阡你看!”
抬眼望去,路邊有間小酒館燈火通明,看樣子老板不回家過年,還等著做生意呢。
正好迎親的那些僕婦下人們腳程慢,還落在後面,楚昀阡便抱她下馬。
他把韁繩隨意綁在路邊的一棵枯樹上,然後牽著柔荑一起步入。
酒館的老板是一個小老頭兒,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素色夾襖,戴了一頂綴有後簾的厚實棉帽。店裏沒有半個客人,他原本正攏著雙袖守在火爐邊昏昏欲睡,瞧見有人進來,忙歡喜地站起身。
楚昀阡向他要了一壺酒。
“好咧,要溫的、燙的我這兒都有。”老板巴結地湊過去關上兩扇矮門,又轉回來,對著他們看了看,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公子和小姐穿得這樣紅,倒像是有大喜事的,只不過——”他說著朝門外張望了一番,陪著笑臉,“怎麼不見其他人?呵呵,只有公子和小姐兩個?”
他這酒館裏的生意已不大好,難得有客人上門更是謹小慎微,生伯得罪了人。
玉瓏坐在火爐邊烘著一雙小手,笑嘻嘻地回答,“他們都在後面趕路呢。”
“哦哦。”老板送上來三亞燙酒,“這酒是燙的,大冷的天,不喝也能暖暖手。”
楚昀阡倒了一杯給她暖手。
小丫頭看著他,眨了眨眼,“我想喝酒?”
他笑了,寵溺地道:“你想喝就喝幾口吧,在我面前沒有那麼多舊禮和規矩。”
老板樂呵呵地瞅著他們,直感到驚奇和有趣,以往無論看到哪一家娶新媳婦兒,都是吹吹打打、一大夥人熱鬧得不得了,哪裏像眼前的這小倆口,新娘子居然和新郎一同騎馬?
酒燙得很,她小心地捧著酒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隆冬時節喝酒最暖身,她幾口熱酒下喉便已覺得渾身暖和了不少,於是又倒了一杯,湊過去偎進他懷裏,“昀阡,你喝不喝?”
他細心地攬過嬌軀,“小心,別讓火星濺上袍子。”
看著他喝幹了酒,玉瓏才心滿意足,轉頭又看向老板,笑嘻嘻地問:“眼下天寒地凍的哪有什麼生意?老板,你怎麼不回家去過年呀?一個人守在這裏有什麼意思?”
老板攏著雙袖、弓著背,縮在火爐的另一邊陪著笑,“小姐不曉得,我們揚州有一年瘟疫,滿城都是死人吶,我家裏只有我一個命最硬活了下來,其他的人都早已死絕了——”
正說著,後面迎親的眾人終於都趕上來了。
楚府上的隨從阿丁搶先跑進小酒館,“少爺,就快進城了,少夫人還得坐進轎。”
楚昀阡站起身,牽著玉瓏一起出去,“我知道。”走至門口,又停下來對阿丁吩咐,“今天正逢有喜事,別忘了多付些酒錢。”
老板瞧著一錠銀子,怔怔地問:“小哥兒,這是哪戶人家的少爺娶親啊?”
阿丁瞅了瞅眼前的小老頭兒,趾高氣揚地道:“你老人家還真沒見過大世面,我問你,我們揚州最富貴的人家是誰?”見老板垂眼苦思,不等片刻他又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家少爺姓楚。”
“姓楚?”老板瞧著阿丁跑出去,驀地恍然大悟,“哦哦……果然是富貴人家。”
富貴人家最是好禮,儀式繁多,一天折騰下來,玉瓏已癱倒在新羅帳內呼呼大睡。
楚昀阡憐惜她,任由小嬌妻睡得昏天黑地。
但睡過了整整一個春宵夜,玉瓏還不知足,一太早又賴床不肯起來。
好不容易她才被哄著起床穿戴整齊,睡眼惺忪,一腳輕一腳重地跟夫婿去飯廳。
獻過茶,一家人便坐在一起用早飯,楚老爺和楚夫人笑瞇瞇,越瞅著媳婦兒越喜歡,小叔子楚天改口叫了“二嫂”,仍然是那副斯斯文文、略嫌瘦弱的模樣。
玉瓏嗅著粥香,才總算精神了一些。
用完早飯,楚昀阡看她仍是困意未消,又心疼又好笑,便幹脆帶她回房去。
走過院中的回廊,墻角檐下的雪已融得差不多了,有幾個男僕正在打掃雪融後的幾處積水,幾株素芯梅的盆栽放在院中的石凳上,正值開花時節,發出一陣陣幽淡的香氣,南國雖然遠比北地溫暖宜人,但到了隆冬臘月一樣會有漫天飛雪、檐下冰柱成串的寒冷光景,冬日裏也一向難得見到鳥兒,只除了那不怕冷的麻雀,它們三五成群,尋找秋末掉落的草籽,聽到有人走過,又急忙“撲楞楞”地飛上屋瓦。
玉瓏被麻雀振翅的聲音嚇了一跳,急忙睜大眼,驀匆然又指著不遠處的幾個人,好奇地問:“昀阡,他們在幹什麼?”
他笑了笑,“沒什麼,他們不務正業,在偷懶捉麻雀。”
小丫頭立時有了興致,撒嬌地拉起他的手,“昀阡,我們去看一看嘛!”
楚昀阡正要答應時,四個毒丫頭突然興致勃勃地跑來,“小姐、小姐——”
這下可好,她們尖細的聲音驚動了墻角那幾個偷懶逮小鳥的男僕。
“糟了!是二少爺,快走!”
玉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收拾了東西從近旁的門洞溜出。
這四個小傻瓜!她氣鼓鼓地撇嘴兒。
孔雀膽跑得小臉紅通通,還沒停下就急著嚷,“小姐,可好玩啦!阿丁說河面上都結了冰,有人撐著兩根樹枝,在冰面上滑來滑去。”
砒霜接口,“小姐,我們也出去玩吧!”
楚府上下還掛滿喜紅色,這四個小傻瓜過了一夜卻似忘了,她們家小姐已嫁作人婦。
楚昀阡勾唇一笑,“這有什麼好玩的?萬一冰層破了,你們都得掉下去。”
斷腸草最膽小,被姑爺的話嚇得吐了吐舌頭,“我、我可不要掉到冰下去。”
玉瓏嫌她丟自己的臉,輕哼了聲,“小草最沒用,這有什麼可怕的?我才不怕掉——”
牛皮沒吹完,卻被夫婿打斷了,“玉瓏,你別跟她們一起胡鬧。”
說罷,他又湊在新婚小嬌妻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她的小臉便紅了。他滿意地看看,轉頭又道:“小孔雀,你們愛玩就去玩吧,讓阿丁和阿樹跟著,別出意外。”
“哦。”四個毒丫頭好奇又懵懂地看著他們夫妻倆,呆呆地應了一聲。
半天之後,玩夠了的小丫頭們興匆匆地回來。
“小姐,我們回來啦!”
“阿丁像個大馬猴,在冰上摔了一跤,哈哈,模樣可慘啦!”
“是呀是呀!”
不過新房的羅帳內,唯聞呢喃低語,縫蜷纏綿,無人理睬她們的那一份快樂。
新婚燕爾,玉瓏初識情愛的美好,在夫婿的溫存之下,早把玩耍的事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孔雀膽和鶴頂紅偷偷溜進屋裏,只見房門緊閉,互視了一眼,小臉都驀地有些發燙。
兩人走出去後忙按唇交代,“噓——別吵,小姐和姑爺在房裏呢。”
斷腸草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一時口快,“咦……小姐和姑爺,又在做夫妻嗎?”
“哈哈,小草真不知羞!”其餘三個毒丫頭朝她扮鬼臉,笑鬧著逃了開去。
卻不知在冬日清冷的院落中、梅樹的幽幽淡香下,四個小丫頭的心裏也漸生了一種莫名的感覺,像失落,像茫然,又像存了某種希望。
唉,小姐如今日日和姑爺膩在一起,她們該怎麼辦吶?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21:36
第九章
半年後,揚州,楚府。
立秋剛過。
一個男僕突然從大門口往內院跑,邊跑邊嚷,“二少爺和少夫人回來啦!”
立時嚷得滿府皆知。
今年一開春,二少爺就帶著少夫人出外遊玩去了,說好一年,怎麼才半年工夫就回來了?
楚夫人同那些僕婦丫頭一樣納悶,遂由小玲和香香陪著,趕去小倆口新婚時的院落。
一走入門洞就見四個毒丫頭忙個不停,拿熱水的、拿絹帕的、拿酸梅湯的……進進出出。
玉瓏出門去玩時只帶了阿樹和阿丁兩個隨從,把她們全丟在家裏,悶得都快要發霉了。
“出了什麼事?”楚夫人隨手招來孔雀膽。
她正端著酸梅湯,“夫人,我們家小姐正跟二少爺嘔氣呢!”
“嘔氣?”楚夫人嚇了一跳,急急地追問:“嘔什麼氣?昀阡做了什麼惹玉瓏不高興的事?”
“才沒有呢!”孔雀膽倒是笑嘻嘻的,“夫人,我們家小姐就是孩子一樣的脾性,她是有了身孕,二少爺怕她在外有閃失,才提前帶她回家來,可小姐滿心還想著玩呢,所以才不高興了咯。”
楚夫人的臉色更緊張了,“你說玉瓏有了身孕?!”
”嗯。”她點點頭,”二少爺說,那時他們正在雲南的滇池上泛舟,小姐突然嘔吐起來,他初時還以為她暈船,上岸後請大夫瞧了,大夫說小姐不是暈船,是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三、三個月了?”楚夫人喜不自勝,忙走入房裏,“昀阡,玉瓏可是有了?”
楚昀阡剛哄小嬌妻入睡,從床邊站起來,和母親大人去了外屋,“娘,你聽那些小丫頭說的?”他笑笑,頷首道:“沒錯,已懷了近三個月的身孕,我怕有什麼閃失,才提前帶她回家來靜養。”
“阿彌陀佛。”楚夫人念了一聲佛號,既虔誠又喜悅,“看來那位算命先生果真靈驗,兩年內我們楚家果然可以添個金孫。”她想了想,又說:“頭一次懷胎最不容易,稍不留心便會生閃失,昀阡,你要看著玉瓏,出外遊山玩水的事,近幾年內就千萬別再提了。”
“娘,我知道分寸。”他微微一笑,“這話若讓玉瓏聽見,只怕她要哭死了。”
“對了,你蘇州的岳父和岳母那裏——”
“娘,你放心,我都想到了,明日我會派人去一趟沉府,告知這個消息。”
她聽罷點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說完便走開去,兩個小丫頭緊跟在她身後,“明日我要去一趟城外的東賢寺,燒三炷高香,求菩薩保佑楚家。”
自從被“軟禁”在家裏,玉瓏每日都和人生悶氣,逮著誰、誰倒楣,四個毒丫頭雖想盡辦法逗自家小姐開心,卻不管用,只偶爾瞅著玉瓏的肚皮時,五個人才一起嘻嘻哈哈地說些天真可笑的話。
這一日,二夫人特地來看望愛女,正巧玉瓏在午睡,她在房內等了片刻,見小丫頭醒了,便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柄如意,走去床邊坐下,含笑道:“玉瓏,睡夠了嗎?”
“娘——”她驚喜地忙坐起身來,偎入娘親的懷裏,噘嘴兒撒嬌,“娘,你怎麼現在才來呀?我如今的日子過得可苦啦!”
二夫人知她又在說賭氣的話,又好氣又好笑,“哦?若嫌苦,娘教你一個法子。”
她信以為真,睜大了眼,“真的?什麼辦法?”
二夫人笑瞇瞇地說:“你每日都讓人端一盅冰糖燕窩來,再加點蜂蜜,保證不苦了。”
哼!真是的,拿自己的親生女兒要開心!
玉瓏氣得把嘴噘得更高。
她站起身來,在床邊看得直搖頭,驀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話音低軟地道:“玉瓏,你這孩子真不中用,不過是懷個胎罷了,怎麼每日裏都鬧得別人團團轉?真是丟我們沉家的臉。”
玉瓏自從懷有身孕後被勒令待在家,孩子氣越臻明顯,當下便紅了眼眶,“娘最壞!”
二夫人苦笑,“你二嫂前些日子產下一個男嬰,讓你奶奶歡喜得不得了,我忙著照顧她們母子,今天才抽出空來揚州看你,流火本就是個乖孩子,懷胎時也遠比你容易伺候得多,不需人多費心。”她又坐下來,伸手輕撫愛女的粉頰,“玉瓏,我知道你自小嬌生慣養,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再隨性子四處走動,日子的確是苦悶,不過你終究要長大的,生養孩子正是老天讓你懂得為人母的辛苦。”
玉瓏仍是氣悶悶的,“那又怎樣?”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你懂得了當娘的辛苦,日後自然就會收斂自己的性子。”
她“砰”的一聲躺回鴛鴦枕上,“我還小呢,我不要早早就當娘。”
“又是孩子氣的傻話。”二夫人替她撥開幾縷散發,“孩子是老天給的,你還能再還回去嗎?你若說不想要孩子,當年我還不如不把你生下來,也是當娘的人了,還讓我沒完沒了地操心著。”
玉瓏的小嘴一扁,越發感到委屈,“可見我想得沒錯,當娘絕對不是一樁好差使!”
二夫人聞言失笑,“又是傻話,誰說生孩子是一樁差使?難道會有工錢拿不成?何況即便是差使,也是老天給的,夫妻之間男女有別,你不想生,難道要推給昀阡嗎?”
“推源禍始,本來就全是他的錯嘛!”她閉了閉眼睛,懶懶地呼出一口氣。
二夫人站起身,“好了好了,我不和你這般孩子氣地糾纏,越說越犯傻,讓人聽見笑掉大牙。”她走了幾步,驀而又笑瞇瞇地停住,“玉瓏,你天性愛玩,生下個小東西陪你玩不是更好嗎?”
光陰荏苒,月復一月,轉眼玉瓏的肚子已鼓得像顆球了。
大夫說近幾日內恐怕便會分娩。
這一日,薄暮黃昏,四個毒丫頭正陪著玉瓏在廊下閒坐,她躺在湘妃楊上昏昏欲睡,忽然聽到隔墻傳來幾個男僕的吵嚷聲,像在賭錢,“快押,押好了不準反悔,反悔是烏龜。”
玉瓏一聽便來了精神,猛地半撐起身,“小孔雀,這是什麼聲音,他們在做什麼?”
孔雀膽站了起來,“小姐,我過去鄰院瞧瞧,這幾個不要臉的,好好的不做工,湊在一起鬼嚷,等我過去罵他們一頓,敢吵少夫人睡覺,哼,看老爺和夫人不扒了他們的皮!”
玉瓏急了,“你罵他們做什麼?我是要你把他們帶過來,若是賭錢,我也要一起賭。”
嗄?!
四個毒丫頭都傻了眼。
鶴頂紅皺起嬌俏的小鼻子,面露難色,“小姐,你的肚子都已這麼大了,大夫說近兩天恐怕就會分娩,你這會兒居然要跟人賭錢,要是讓二少爺知道了,挨罵的還不是我們四個?”
“我既不跑、又不跳,躺在榻上押注賭個錢有什麼大不了的?”
“好吧好吧,我去把他們叫過來。”玉瓏的嬌蠻脾氣發作,孔雀膽也沒有辦法,只好領命。
不一會兒,三個傻眼的男僕被帶了過來。
其中一個摸著腦袋,結巴道:“少、少夫人,你也要和我們一起賭,賭錢?”
“對呀!”玉瓏笑嘻嘻,活像是連日的陰霾被一掃而空。“你們方才在賭什麼呢?”
那男僕嚇得一縮脖子,燒紅了臉,吞吞吐吐地回答,“小的不敢說……說了怕惹少夫人不高興。”
“讓你說就說,瞎羅唆什麼?”四個毒丫頭可比主家夫人還兇悍呢。
那男僕抬頭看了玉瓏一眼,臉燒得更紅了,“小的們方才在賭……少夫人臨產的日子。”
“好哇你們三個——”鶴頂紅一聽就氣,正想開罵,卻被自家小姐攬下。
玉瓏仍是笑嘻嘻的,不但不生氣,反而興致勃勃,稀奇得下得了,“這個好玩!”
“小姐。”四個毒丫頭被她孩子氣的反應折騰得無可奈何。
玉瓏卻自顧自地吩咐,“小霜,去替我拿些碎銀來,我也要下注,我賭自己——”她抬首想了想,不料犯了難,“我賭自己什麼時候生呢?兩日後……三日後……四日後……”
孔雀膽嘆了一口氣,“小姐,你急什麼?我看小少爺或小小姐不急著出來,大夫的話也不能全當真的,他又不是女人,或許得再等十幾天也說不準,你不如多賭幾天嘛。”
“有道理。”玉瓏點點頭,美麗的眼眸往前一掃,微露狡黠,“那你們都賭哪一天?”
“我賭七天以後,”
“我……我賭九天後!”
“我賭三天後。”
等他們三人都下好注,每人十個銅板,玉瓏讓砒霜下了整整十兩後說:“我賭自己今天夜裏就生!”
“小姐真是亂來,”砒霜嗔怨地看了她一眼,“哪有人這樣賭自己的?”
誰知玉瓏賭了日子還不夠,眼珠子一轉,“我們幹脆再賭吧,這次賭什麼時辰,怎麼樣?”
少夫人興致起了,誰也攔不住,三個男僕騎虎難下,只有陪她再賭。
玉瓏賭自己在寅時生。
賭完了時辰,她居然又提議賭自己生男生女,這可把四個毒丫頭愁壞了。
媽呀,天底下哪有這樣當娘的?!
玉瓏不理會她們的顧忌,一口氣連賭三回,共押注三十兩,今夜寅時,生個小子。前兩個她全是一時興起,憑空瞎猜,後一個嘛,只因老人家說“酸兒辣女”,而她懷孕後正是極愛吃酸的。
就這麼押完了注,男僕們也都各自散了。
誰想到了夜裏醜時,玉瓏突然開始陣痛,吵醒了同睡在一張床上的夫婿。
楚昀阡疼惜嬌妻,忙披衣點燈,喚來僕婦丫頭,一瞧見孔雀膽,立刻交代,“小孔雀,你去告訴阮媽,讓她趕快把那兩個穩婆找來,玉瓏痛得厲害,今晚恐怕就要生了。”
孔雀膽飛奔著去找阮媽,剩下另外三個毒丫頭面面相覷。
真是瘋了,難道小姐傍晚時賭的那些,全中了不成?!
約兩盞茶的時間後,阮媽領著兩個穩婆急匆匆地跑進院裏,一個勁兒地催促,“快、快!”
可憐兩個穩婆被她催得活像自己趕去投胎一樣。
等一進了房,轟走了閒雜人等,只留下孔雀膽和鶴頂紅兩個小丫頭幫忙,兩個穩婆便關上門。
一時整個楚府上下活像炸開了鍋,除了無人去煩擾三少爺楚天,其餘的人再也沒有得以安睡的,楚老爺和楚夫人聞訊早已起身,匆匆忙忙地趕過來,和兒子一起在廊前階下苦等。
直至天色稍明,晨露滴身,楚家的頭一個寶貝金孫才離了娘胎呱呱墜地。
“生了!生了!”眾人忙互相賀喜。
穩婆把裹在襁褓中的紅皮小男嬰抱出來邀功討喜,楚老爺和楚夫人自是樂得心花怒放,忙使帳房打賞,當下便如眾星拱月一般,僕婦丫頭們也一起把穩婆和小男嬰圍在中央瞧個沒完。
楚昀阡擠身出來,快步走入房中,他心中最惦記的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娘親。
不過他走入房時,卻見玉瓏不僅沒累得暈睡,反而昂著頭,緊抓著身旁的孔雀膽直問:“小孔雀,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那孩子是男是女?”
孔雀膽抬眼瞧見姑爺:心虛之下,囁囁嚅嚅地答,“小姐……眼下已是寅時,是男嬰。”
“寅時?”玉瓏不放心,又追問了一次,見她點頭,才松手躺回床上。
“玉瓏,”楚昀阡並不知打賭的事,苦笑著走去床畔坐下,問:“你在擔心什麼?”他邊問邊憐愛地撥開嬌妻臉上幾繒汗溼的秀發,“生完了孩子最是體虛,你不睡又做什麼?”
“昀阡,我贏了!”玉瓏此刻哪裏睡得著,興奮地對夫婿直嚷,“我打賭贏了!三回全中!”
他旋即皺起眉,“打賭?”
這回慘了!一旁守著的孔雀膽和鶴頂紅互看一眼,心虛得僵直了身體。
不過她們的小姐可顧不上她們的死活,嚷嚷過後,抓著夫婿的手,幸福地暈睡過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7 01:21:58
尾 聲
又是一年春好時。
楚夫人一早便帶了兩個丫頭和一個婦人,抱著寶貝金孫去城外的東賢寺祈福。
而在楚家的一家布莊裏,玉瓏正陪著夫婿在內堂查看帳本。
外堂的老掌櫃巴結,不等片刻便親自沏了兩杯香茗,“把茶送進去。”
小夥計一扭頭,比出兩個大拇指,笑嘻嘻地道:“少東家小倆口就像這樣,親熱得不得了,我可不去,萬一瞅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被他們攆出來,”說著鼻子一抽,“你老人家替我說情?”
“混帳!”老掌櫃怕驚動東家,低聲喝斥,“這麼一樁好差使,還怕委屈了你?”
小夥計忙拿他自己的話堵回去,“既然是一樁好差使,我更不敢領受,你老人家親自出馬吧。”
“不中用的東西!”
老掌櫃罵罵咧咧,拍了拍兩個袖口,親自端起托盤去內堂,等他掀開厚實的簾子走入,不出片刻,只聽“ ,砰”兩聲響,上好的白瓷茶杯碎了,香茗也潑灑一地,他臊紅著一張老臉走出來。
小夥計忍不住,捂著肚皮笑跌在店堂中央。
這叫下聽夥計言,吃苦在眼前。
“你這個小兔崽子,還敢笑話?!”老掌櫃在東家面前不敢有半分怨氣,小夥計正好拿來撒氣,說著便拿過近旁布匹上擱著的一根雞毛撣子,“呼呼”的連揮了兩下,“看我不教訓你一頓!”
小夥計猴精兒似的,一邊逃一邊喊冤,“跟我有什麼相幹?你看了不該看的,找少東家小倆口評理去,哎喲!跟我有什麼相幹?”
老掌櫃追著他只打中衣角,倒累得自己氣喘吁吁,“你還多嘴!不怪你怪誰去?”
要不是這小子偷懶,害他老人家親自去送茶,又怎會撞見少東家小倆口正摟著親嘴?
可憐他一張老臉,都臊得沒地兒擱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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