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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惜之 -【悲戀零下13度C(愛情溫度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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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2:00
標題:
惜之 -【悲戀零下13度C(愛情溫度之一)】《全文完》
惜之 -
悲戀零下13度C
(愛情溫度之一)
在還沒有遇上他之前,
哥哥和舞蹈是她人生的重心,
但是,
他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他喜歡她跳舞時的自信,
所以,
她想為他舞出一身美麗,
可是,老天爺不成全,
一場意外,
讓她連走路都成問題,
跳舞更成為一種奢想……
這樣的她,
還是他心中的天使?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2:20
第一章
我愛她,在見她第一面的時候便知道。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天地間的事全與她無關,在嘈雜的後台裡,她獨自劃出一方寧靜空間,她沒有邀請我,我不自覺走入有她的世界。
我是無神論者,不相信前世今生,但是看見她,無從理解的熟悉湧上心頭。
彷彿我認識她,在幾千幾百年前,我們共同守護過什麼,只是時光流轉、人事更迭,我們失去那份回憶。
追得回來嗎,那份回憶?
我想,不容易,但在那一分鐘、那剎那,我自信地認定,我有本事為彼此創造一份嶄新回憶。
不知道她對我有什麼想法,對於女孩子,我的經驗不是太多,我不主動、不哄女生、不說些甜言蜜語欺騙對方和自己,我習慣真實面對感覺,不習慣為了成就愛情編織謊言。
有人說,這樣的我,對待愛情太自私。我常笑答,愛情不過是一種商業行為,為了促銷某些東西而存在,自私不自私又如何?
但,碰上她,我推翻所有理論。我主動、我誘拐她約會,我甚至說甜言蜜語,卻不覺得噁心。
怪吧!我實在不瞭解,是什麼轉移了我的信念?
是我不相信的前世今生,還是人類幾千年都解不出來的愛情?
舞台後方,擠滿準備上台的舞者和家長,大夥兒說說笑笑,講得熱鬧起勁。
離開場還有一個小時,趙以瑄已換好服裝,安靜坐在角落。
她長長的烏黑秀髮,在腦後盤成髮髻;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彷彿對世界充滿好奇;她個子不高,纖細輕靈的身子像一抹流雲。
手機在趙以瑄的掌心翻來翻去,好幾次她都想打電話給大哥。可是……
大哥肯定很忙吧!自從他進入父親的公司,常常忙得不見人影,本來就孤獨的以瑄,失去大哥的呵護,更加寂寞。
「小姐,吃點飯好不好?」阿傑提便當,在以瑄面前晃。
阿傑是她爸爸派的保鑣,自從六歲以瑄被綁票過後,他再不相信台灣的治安,就派阿傑一直跟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安全、照顧她生活所需。
「我有點緊張,吃不下。」以瑄實說。
「小姐跳得那麼棒,沒問題的啦!」在阿傑眼光裡,以瑄什麼都是第一名。
以瑄笑笑,她不太有大小姐的架子。「我回家再吃。」
「好吧!那我去買花,等一下給小姐獻花。」
「不必了。」
「一定要啦!別人都有花,小姐也要有花,不然幹嘛上台?」
「我跳舞又不是為了花。」
跳舞是她為數稀少的幸福之一,在音樂中,她的心情飛馳;在肢體律動間,她的世界無限廣闊;在和一大群舞者的躍動間,她不再感覺孤寂。
「我知道,可我還是要送小姐花。」他有他的固執,這是他對小姐好的方式。「小姐,妳要記得……」
「跟大家一起行動,不可以一個人四處亂跑。我保證坐在這張椅子上,乖乖的,哪裡都不去,直到上台為止。」舉高五指,她向老天爺發誓。
這些要求,從小到大,她背過無數回,她知道父親、大哥對她的要求只有「乖乖的」,一次的綁票事件讓他們成了驚弓鳥,用一個框框細心的圈住她的安全,也同時圈住她的自由。
「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
以瑄很想笑。自從阿傑加入後,驚弓鳥多了一隻,每次有不明男士靠近,他馬上張起棘刺準備迎戰,他把全世界的男生都當成壞人。
「好!我買完花直接到台前,小姐不可以亂跑。」
「人格保證!」
阿傑離開後,以瑄低下頭,白皙的頸子往下垂,她在想事情,想很多事。
她沒有母親,家裡只有爸爸、哥哥和李管家,後來多了阿傑。她可以說是在男人堆中長大的,爸爸和李管家嚴肅,她不敢親近他們,常常父親眼光掃過,她就嚇得躲回房間,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那麼害怕爸爸,對以瑄而言,爸爸是貓,她是膽小老鼠。
阿傑待她很好、大哥很疼她,但再好,小女兒的心事總不能對他們訴說,大家都以為她是眾星拱月的千金小姐,卻沒想過,她並不想要這個身份。
以瑄十七歲了,她不曉得外面的十七歲女生是否和自己一樣,除了學校、舞蹈教室和家裡之外,沒有第四個空間;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多采多姿、外面的生活是不是鮮活愉悅,只曉得,她要乖乖的,乖乖不讓人擔心。
攬著母親,關允淮陪母親往後方舞台走去,母親是這次公演的舞蹈總監。
關允淮,二十三歲,大學四年級學生。
在學校,他屬於明星級學生,走到哪裡都吸引無數目光,不單因為他頎長的身材,或線條分明的立體五官,更因為他開朗積極的性情,和耀眼的成績。
他有一頭濃密微卷的頭髮,和墨黑的粗獷眉毛,每每在運動場上,淋漓汗水濡濕了頭髮,都在額前形成眩人性感。
「你不必特別跑這一趟,都是你爸爸。」母親輕聲抱怨。「他就是不相信我?」
「爸關心妳,出國前,爸爸反覆叮嚀,要我盯著妳吃飯,不然妳肯定忙到七晚八晚忘記吃東西,然後隔天醒來,發覺胃造反。」他笑望母親。
他有對恩愛的父母親,這在現代社會中,屬於奢侈品。
父母各有各的事業,平時,聚少離多,卻沒影響過他們的感情,爸常說,對婚姻忠誠是做為一個好男人的基本配備。
他們信任婚姻、信任愛情,信任對方不會違背婚姻,他們在彼此給予的空間裡,自在揮灑潛能與生命。
「爸要我提醒妳,新年假期快到,別忘記空出兩個禮拜,你們的東歐行程,旅行社已經做好規畫。」
「沒忘沒忘,我早跟舞蹈協會請過假。」
「那就好。」
想起什麼似地,她對兒子說:「你真不考慮出國念研究所?改變心意的話,現在申請學校還來得及。」
大學時期,允淮進入父親公司打工,從基礎工作學起,一級一級往上爬,竟也讓他做出一番成績。
「我想跟在爸身邊多學習,兩年後,也許到美國拿博士學位。」
說學習,倒不如說是想替父親分擔,這些年,許多公事他已能獨立作業,而父親身體已不如之前硬朗。
「你真的想強迫你爸爸提早退休?」母親問。
「對,他的心臟很糟糕,再不退下來好好調養,身體早晚受不了。」
「這算不算逼宮?」勾住兒子的手,他的孝順,她全懂。
「我不介意妳這麼形容。」允淮回答。
「還是別太拚命,除事業學業外,還有一些事值得你費心。」
「例如?」
「交女朋友啊,我不相信我的兒子行情那麼壞,學校裡,居然沒有女生喜歡。」
當然有女孩子喜歡他,不過追求異性讓他覺得很累,他認為,與其把時間投注在愛情上,何不把時間拿來讓自己進步?
何況經驗教會他,女人是種難應付的動物。
在未真正成為男女朋友之前,一切都沒問題,然一旦配成對後,她們便開始嫌你不夠體貼細心,她們永遠要你把精力花在無聊的風花雪月上面,聖誕節歸她們、情人節歸她們、中秋節、復活節……似乎要佔滿男人的每分時間,才算是真正的愛情。
他厭倦這種戀愛模式,甚至不排斥企業婚姻,愛情對他而言沒有那麼重要,眼前,他只想盡快接手父親的公司,讓父親休息。
「等我把書念完再說。」搖手,他敬謝不敏。
「到時你都幾歲了?王叔叔說要把女兒介紹給你,找一天出去吃飯好不好?她和你一樣學經濟,有共通話題可聊。」
「同科系?妳想幫我找人複習功課?」結婚可以,四、五年後再談,至於談戀愛,算了,他沒心情。
「說什麼話,那女孩子我見過的,真的很不錯。」母親鼓吹。
聳肩,他沒意願。「有空再說。」
「再說再說,每次都這樣敷衍我,你就不能大氣一點,點頭說好?你知不知道我會擔心,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
截下母親的話,允淮舉雙手投降。「好好好,媽去安排,我一定配合。」
「太好了,我打電話給王叔叔。」彈指,對付兒子老公,她好像沒有過失敗記錄。
「是。」允淮無奈。
能怎樣?誰教她是母親,這是老天爺賦予她的權利。
「你要到前台看表演嗎?我把第一排中間位置留下來了。」她從包包裡找出貴賓票,交給兒子。
「我打個電話給教授,如果沒事的話,就留下來看媽的精心傑作。」
「這次的舞很有看頭哦!有古典芭蕾、民族舞蹈、西班牙舞、卡門、融合國際標準舞的現代舞,二十支舞碼,還聘請了五名國外編舞老師來指導。」
「聽起來很盛大。」
「對啊,而且舞團裡招進新舞者,有個很有潛力的年輕女生,我預估她將是明日之星,會取代呂葳,成為我們的新台柱。」提到趙以瑄,她有些興奮。
「這麼看好她?」
允淮望一眼母親,那是伯樂尋到千里駒的得意表情。
「之前,她只在學校和舞蹈社裡學舞蹈,未正式加入舞團參與表演。這次,我破例讓她在三支舞碼裡擔任主角,當主角人選公佈時,很多團員都表現出不滿,他們對她處處挑剔、找她碴。我以為她會退縮,沒想到她居然不畏懼,向不友善的團員保證,自己能把角色詮釋好。」
有意思,這種事允淮從小到大聽多了,他瞭解舞蹈界這個小圈圈裡有多麼強烈的競爭,菜鳥居然敢挑戰一群老鳥,厲害。
「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所有人都欺負她,和她合作的舞者甚至故意不接牢她,害她摔跤。」
「後來呢?」允淮猜。
「她有個隨身保鑣,見她摔倒,馬上搶過來要找人打架,她勸住了。她告訴惡整自己的搭檔:『如果你要用這種力道接我,請讓我事先知道,我會靠自己的力量落地。』」
「真大膽,嗆聲?」未見面,允淮已開始佩服她。
「對,她的搭檔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差點兒下不了台。不過,她成功了,三個月的密集訓練證明我的眼光沒錯,她是可造之材。」
「這麼行,她叫什麼名字?」問這話同時,他們正好踏進後台。
母親指指角落的椅子,說:「就是她,趙以瑄。」
從他的角度望去,看不見她的全貌,只看得見藍色舞衣映著她的皙白肌膚,和她不同時下女子的優雅坐姿。
她低頭玩弄手機,偶爾微笑、偶爾皺眉,想像力自在奔騰,不受局限。
「嗨!妳好。」允淮走近她,沒想過自己的招呼是否突兀。
被驚擾,以瑄抬眉。
一眼,簡簡單單的一眼,以瑄像觸電般,發傻、愣住。
他含笑的雙眼、溫和的笑靨,他那神采飛揚的濃眉……他們認識嗎?他們熟悉嗎?是前世?是今生?他們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連?為什麼一見他,她的心落入無底深淵?慌……
找不到原因理由,直覺地,她想起身,對他說一聲「好久不見」,問題是,不可能啊,她沒見過他,從來就沒。
怎麼回事?她不懂,真的,只是一眼……恍若她已等過千百年,等得心力交瘁,就為著等待這一眼,這一眼讓她的存在有了新定義。
心狂跳、呼吸窘迫、手顫抖,她咬唇,極力控制呼吸,扭絞雙手,企圖穩定情緒。
她不理解自己的翻湧情緒,不理解怎地一個四目交接,交接出她滿腹溫馨。
同樣的感覺他有,他不曉得那是不是叫作前世今生,是不是他們在前世裡有了糾纏,這一生必得重遇,接續未完戀曲。
「妳是太緊張,還是處於迷茫狀態?」允淮鎮定心情問。
迷人的深邃眼睛、迷人的從容自在、迷人的完美五官,迷人的他,迷人得教她不知所措。心在鼓動,非洲鼓聲進了腦膜,她想飛,飛進有他的世界。
「對、對不起……我似乎不認識你。」
對,她不認識他,卻似乎在若干世紀之前便對他熟悉;她沒見過他,但不過瞥眼,他的容貌便在她的腦海中烙下不滅。
「我叫關允淮,妳叫趙以瑄,現在我們認識了。」
他對她有好感,他不太對朋友說些無聊話,更不喜歡和陌生人攀談,而且在不到十分鐘之前,他才反對過女人的風花雪月,並將女人歸類於麻煩物類。
但,這個趙以瑄勾起他所有興趣。
為什麼呢?因為她很有本事,在這麼吵鬧的環境裡,勾勒出一片寧靜詳和;因為她的存在,使整個後台變得優雅高尚;因為她才說兩句話,軟軟的嗓音便收服了他的心?還是……還是自己對她那不明所以的熟悉?
好吧,找個理智原因,他承認自己被她的清靈美麗、她不屬於人間的脫俗氣質,深深吸引。
「你怎麼曉得我叫趙以瑄?」她又問。
「妳的舞蹈總監、我的母親告訴我的,她還說,妳將是明日之星。」
笑開,柳眉彎出漂亮弧線,甜甜的蜜汁從嘴角漾開。「謝謝。」
「妳準備得怎樣?」
「準備什麼?」她沒聽懂。
「舞蹈啊,要上台了,會不會害怕?」他蹲下身將就她的高度,雙眼同她平視,他在她眼中看見未受污染的清純乾淨。
哦,懂了,她笑著搖頭。「跳舞是不需要準備的。」
「妳說了句很難理解的話,所有人都為這場表演卯足勁,準備再準備、練習再練習,一定要達到完美境界,才肯休息,妳居然說不用準備。」
「你的話才難理解,只要學會飛翔,小鳥還需要做飛前準備?你見過花朵為了綻放美艷,而做充足準備?你聽過黃鶯開口前,先吊嗓子,才引吭高歌?」
「說的好,妳是我見過最自信的舞者。」
「自信不好嗎?我跳舞只是為自己、為我的快樂、為滿足我……想自由的心。」
她太單純無知了,若世故點,她會曉得,心事只能對熟識的朋友說,不能對只見過一次面的陌生男子提。
「妳不自由?我以為我們腳下這塊土地,是自由民主台灣。」
搖開頭,以瑄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你會留下來看表演嗎?」
「我……」他應該回答,還不確定,要看教授那邊有沒有事情,就像他對母親說的一樣,但他居然點頭了。
「我會。」允淮拿出門票亮亮。「第一排,正中央,如果妳跳得不好,我會清楚看到。」
「不怕。」搖頭,她說的是真心話。
「不怕什麼?」
「不怕你的眼光。」她說得認真。
「妳的意思是接下戰帖?」挑挑眉,他望她。
「我從不曉得跳舞是打仗。」以瑄又笑,他喜歡她的笑,甜甜的、濃濃的,像化不開的楓糖。
「打賭吧,如果妳跳得不好,妳和我約會一次,如果妳跳得很好……」
「怎樣?」
「處罰由妳決定。」
「處罰?剁手指、灌辣椒水、三刀六眼?」她沒被處罰過,只在阿傑租的黑道片子裡見識過處罰。
「妳講的不叫處罰,是滿清十大酷刑。電影看太多,會影響生心理發育的。」他的食指點上她的額。
「不然,處罰是什麼樣?」偏頭,她笑問。
「比方這樣……」
心念動,允淮拉起以瑄的掌心,輕拍一下,軟軟的手心貼在他掌下。他不是登徒子,但他不想放開她,電流竄過,襲上兩顆陌生心。
不過輕輕一下,她滿臉緋紅。
「兒子,你不是在調戲我的學生吧?」母親走到允淮身旁,拍拍以瑄的肩,對她說:「以瑄,去集合了。」
「是,總監。」
她向允淮投來一眼,是說再見,也是提醒著兩人的約定,輕快轉身,以瑄笑著奔向人群。
「她很有趣。」允淮說。
「你被吸引了?」
「她說,跳舞不需要準備,就像小鳥不需要做飛前練習,花朵不必為了綻放美艷而準備,黃鶯不必先吊嗓子,才能引吭高歌。她的話和妳的專業認知有落差。」
「所以囉,我說她是天才。不過兒子……」
「有話直說吧,不必用頓號來表現出欲言又止。」他把眼光從以瑄的背影處調回來,轉向母親。
「她才十七歲,未成年。」母親說。她再開放,都不會同意兒子誘拐未成年少女。
十七歲?總有滿十八的時候吧!
笑笑,他揮手,從後台往外走,只不過,他沒要打電話給教授,他只是走到對面,買一束花,一束粉紅色玫瑰。
舞台上,以瑄美得教人離不開眼。
一舉手、一投足,她不曉得什麼是自信,卻處處散發自信。
她是展翅小鳥,她在舞台上為自己圈劃自由,舞蹈是她的幸福、她的夢想,她並不如旁人想的那麼在乎出名,也許跳舞之於她,真的只是單純為自己的快樂而快樂。
雖然從小耳濡目染,也許是男孩子吧,母親從未想過要允淮學習舞蹈。
相對的,他對舞蹈並不感興趣,甚至很多時候,他認定舞蹈是種瓜分母子親情的東西,但今天,看過以瑄的舞,他有了新想法。
凝睇她的動作舞步,他學會享受藝術帶來的平和幸福。
原來,不單單舞者能在舞蹈中充分享受,觀眾也能在舞蹈間享受肢體所形成的華麗盛宴。
一曲一曲又一曲。在「天藍」裡面,以瑄穿著藍色舞衣,迅速在舞台中間飛躍,十幾個或二十幾個旋轉,看得他目不暇給。
沒有半分勉強、沒有絲毫疲累,她是行雲、是流水,演活了夏日午後的鄉間,他幾乎能聞到花香味,幾乎能聽見鳥鳴啁啾聲。
在卡門舞曲裡面,她是個高貴艷婦,俐落地甩動裙子、俐落地揮扇,她的不可一世落入觀眾眼底、心底,她不是驕傲女生,但舞台上的她掛起面具,詮釋一種連她自己都不太懂的心情。
裙浪陣陣,她的風情、她的嫵媚,在卡門舞曲裡盡現。
最後,是民族舞蹈,六月茉莉做背景音樂,小小的她,綁了兩根及腰長辮,拿著竹藍,輕快嬌憨。
原來她的頭髮這麼長,剛剛梳了髻,不曉得長度,現在兩根辮子,隨著她一蹦一跳,跳盡生命力量。
淺淺的笑,笑得甜蜜盈眶,原來,笑開懷的她,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在臉龐招搖。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蠱惑了,在她的舞蹈裡、在她甜甜的笑容裡。
他喜歡她,是的,很喜歡、很喜歡,比口頭所能形容的更喜歡。
允淮忘記母親的提醒、忘記她未滿十八歲,他在這一刻,愛上她,沒有異議。
謝幕時,他衝到以瑄面前,將粉紅玫瑰交到她手中。
「打電話給我。」他指指花束上面的卡片。
以瑄點頭。
「如果妳不打電話,我會等得很心焦。」
被允淮吐出的暖暖氣息籠罩,以瑄臉紅心跳,那失速的頻率呵……是她從未有過感受。
「你在騷擾我們家小姐嗎?」隨身保鑣阿傑隨著獻花人群上台,看見允淮湊在以瑄耳邊說話,直覺地,粗臂一擋,將允淮擋在身外。
「阿傑,你做什麼?」從不動怒的以瑄鼓起腮幫子。
「小姐……」
「你快下去。」接過他的花,以瑄催促阿傑離開。
「我先下去,記得我們的約定。」允淮握握她的手,朝觀眾席走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2:40
第二章
假使,在交往當初,我知道自己的存在,帶給她的傷害比幸福多,也許我會謹慎一些,別貿貿然向她示愛。
我不知道,她出門見我一次那麼困難,不知道愛我,她必須承受那麼多苦難,在我不知道的期間,她已經為了愛我,犧牲無數。
我哪裡值得她義無反顧地愛我?
她幾乎沒有多做任何考慮,就決定配合我的所需,第一次約會她配合我,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約會都是如此,然後在無數次之後,我認定,配合我是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像這種一面倒的愛情,她太吃虧,而我……占太多便宜。
腳步輕快、神情愉悅,以瑄回到家中時,以鉉正坐在客廳中央。
跳進大哥懷裡,雙手勾住他的頸項,她在大哥身上賴半天。
「那麼開心?表演得很不錯?」以鉉揉揉妹妹的長髮,拉她坐進自己膝間,她是他的寶貝,是他最甜蜜的負擔。
「小姐是所有人裡跳得最好的。很多人送花給小姐,有女生也有……男生。」阿傑意有所指地說。
「以瑄有仰慕者了?」以鉉沒聽出阿傑的「意有所指」。
「不要聽阿傑亂說。」
臉貼在大哥胸口。「哥……」
以鉉摟過以瑄,他得意驕傲,也許以瑄是溫室花,但這朵花由他親手培植長大。
「嗯?」
「哥,當閃光燈聚集在身上,我知道自己的身影將在觀眾心底投下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也許若干年後,他們還會想起你、想起自己的歲月軌跡。」
她的身影也會映在關允淮心底,對吧?
「真的很喜歡跳舞?」以鉉捧起她的臉問。
「前輩子我『肯定』是個舞蹈家,為舞蹈而生、為舞蹈而死。」她說得篤定。
以鉉學她的口吻回答:「爸爸聽見『肯定』很難過。」
提到父親,以瑄神色黯然,她很怕父親,一向如此。
「喜歡跳舞就專心跳,跳出成績,爸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他安慰她。
「嗯。」她點頭。
「快去洗澡吧,李太太替妳準備了消夜。」
「哥,晚安。」她跳上樓梯,一階一階,動作輕盈。
只吃兩口消夜,她便拿起允淮給她的小卡片。
該不該打電話?快十一點半了,這時間打電話會不會沒禮貌?可她實在好興奮,興奮得不想再多等。
撥出兩個號碼,很快地,她把電話按掉,手機壓在起伏的胸口,微微喘息。
太主動了吧,主動的女孩子得不到男生珍惜,還是明天再打,可是明天……會不會經過一個晚上,他就忘記她,忘記今日的賭約?
也許,他的提議不過是一時興起;也許,機會稍縱即逝;也許……也許到了明天,遊戲翻盤,今日訂下的規則,明天統統不算。
打電話吧,即便是自作多情,至少今夜,他還記得她,記得他送出手的粉色玫瑰。
感覺是種易起變化的物質,放太久不去搭理,待回首,它已揮發昇華,尋不著半點痕跡。
打電話吧!
以瑄把熟背的號碼再次默記,拿起手機,緊盯起螢幕,一個號碼、兩個號碼……她的心跳在轉瞬間急促,幸好,她的心臟一向不錯,否則這樣的等待,會等得她心臟病發。
終於,允淮接起電話。
「喂,關允淮,請問哪位?」
「你、你好,我是趙以瑄,你在忙嗎?」她說得戰戰兢兢,握住話筒,指尖輕抖。
乍聽她的聲音,正在寫報告的允淮,立刻離開電腦桌。
「我還好,妳呢?怎麼沒休息,不累嗎?」才見一次面,他關心起人家累不累?這經驗對他而言,是嶄新,也是特別。
「不累,上台讓我很興奮。」
他聲音中流露的驚喜,鼓勵了她繼續,笑靨攀上雙頰,彰顯她的快意。
「恭喜妳演出成功。」允淮說。
「我成功了嗎?」以瑄甜甜的笑容暈在頰邊。
「跳得不壞,但有缺點。」他說謊,為騙得她一個約會。
隔著電話,以瑄看不見他的眼底寫滿狡黠。
「請告訴我,我的缺點在哪裡?」她願意為他,更正所有的不完美。
「行,妳先答應我的約會。」
對啊,就是約會,她擺在胸口不敢提的兩個字,咬唇,她在電話這頭笑得愜意。
「怎不說話,妳不方便出門?」他想起她的未滿十八。
是不方便,她有個叫阿傑的背後靈,他習慣把所有接近她的男人當成假想敵。
「不會。」她口是心非。
「明天晚上見面,好不好?」
明天晚上……她在腦中計畫如何打發阿傑,辦法未出爐,她先硬頭皮答應。
「好。」以瑄答。
「我去接妳?」
「不用。」她飛快阻止他的慇勤。「我們家太遠,一來一往很花時間,而且,我想,你很忙吧!」她的借口有點破。
但,賓果,她猜對了,他的確忙翻天。「八點半,在華納威秀門口碰面。」
「嗯,八點半見。」配合再配合,她願為人生的第一場約會妥協將就。
說實話,她不太確定華納威秀在哪裡,甚至不曉得如何讓阿傑忘記她的存在,但她篤定自己將在明晚的八點半看見他,看見他真誠笑容和無從解釋的熟悉與感動。
「妳還記得我?要不要我帶一個信物,證明自己是關允淮?」
「你記得我嗎?」以瑄不答反問。
「當然。」他答得理所當然。
「你認為我的記憶力不如你?」她俏皮問。
「我沒這樣說。」批評女人的智商是種自找死路的愚笨言行。
「為什麼你會記得我,我卻認不出你?」以瑄反問。
「妳只見我一面,我卻在舞台上,見了妳無數次面。」
他說、她笑,電話這頭,她不敢讓笑聲張揚。
原來呵……何必擔心主動被動、何必猜測他的提議不過一時興起,又何必害怕機會稍縱即逝?她的身影已刻進他心版了呀!
「我會認出你的。」她有自信。
「那好,別忘記,八點半,華納威秀,和妳約會的男人叫作……」
「關允淮。」她搶下他的話。
在一串共同的笑聲中,他們掛斷電話,這天晚上,手機取代了她抱習慣的洋娃娃,她在有他的夢中入眠,在有他的夢境中,看見春天。
「開快點。」以瑄連聲催促。
「再快就要撞車。」阿傑說。
今天,小姐很怪異,整天都癡癡傻傻,想笑就笑得滿臉塗蜜,不笑就恍恍惚惚,連走路都撞到牆壁。
小姐會不會卡到陰?阿傑很擔心。
「十分鐘內,我要回到家。」以瑄近乎耍賴。
「十分鐘?」阿傑慘叫,他開的又不是極地特快車。
以瑄藏不住的笑意在酒窩間閃耀,她要早點出門,好到達那個從沒去過的華納威秀。
「小姐,妳要趕著去哪裡嗎?」阿傑問。
糟,她實在不擅長隱瞞心事。
「我明天要小考。」隨口敷衍,她的說詞爛到爆。
「小姐說,成功的舞者,觀眾只關心她的舞技,才不問她數學幾分。」
「我開始在乎數學成績了,不行?」以瑄惱羞成怒。
「行,董事長要是知道小姐要放棄跳舞,認真唸書考大學,一定很開心。」阿傑接話。
「誰說我要放棄跳舞?」以瑄瞪眼。「我回家後,你不准吵我,若是明天我考不到八十分,你要賠。」她的耍賴越來越過分。
「怎麼賠?讓我代替小姐考,只會更糟。」
「總之,晚上我要專心唸書,你不能來敲我的房門。」以瑄曉得自己的口氣有點歇斯底里,也曉得同樣的話擺到大哥面前說,肯定穿幫。
車行入門,以瑄跳下車,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廚房。
抓了碗筷,囫圃吞棗,她把半碗飯和著菜湯吞進肚子裡,然後把同樣的話對管家講一次後,飛奔上樓。
「小姐很怪。」管家說。
「小姐轉性了,想奮發圖強,考大學、念博士。」阿傑樂觀答。
「可能嗎?」
「文魁星附身,什麼事都有可能。」阿傑拉出神仙來替以瑄的改變背書。
他們相視一眼,大笑。
對嘛,這時代有錢人可以到太空旅遊觀光、貓狗可以出唱片、白文鳥能算命、大象畫圖賣高價……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有,小姐想當博士怎不可能?
以瑄把「告示海報」貼在門口,鎖好房門。再用背包裝起地圖、零用錢,最後把買來的童軍繩串打好結,綁在窗戶的鋁條上,由上往下滑。
學舞的好處是什麼?是身形靈巧。
幾個竄躍,她從二樓輕鬆落進庭院草坪。彎腰、低頭,弓起身子從圍牆邊翻出去。
以瑄跑一千公尺,搭上有線計程車,上車、下車,順利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未到八點整,她已站到華納威秀前面。
人來人往,以瑄想著昨日的初遇、想著無法出口的熟悉,他的容顏,反覆在她腦間,他說話的口氣、他讓人不自覺想親近的氣質,他啊他……想起他,她的心潮翻湧,沒完沒了。
「妳早到了。」允淮拍拍她的肩膀。「妳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不會遲到的女人。」
「不遲到,很特殊嗎?」偏頭,她笑問。
「當然特殊。」他喜歡她的笑,單純美好得像小嬰兒。「送妳一個小東西。」
他像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翻出一個手機吊飾,抓起以瑄的手,放在她的手心。
以瑄看看掌心中的銀製吊飾,那是一個芭蕾舞者,纖細的身子、優雅的旋轉,雕工精製,以瑄微笑。「好漂亮。」
「那是我經過精品店時,在櫥窗裡看見的,當時我想,趙以瑄的東西怎會遺失在這裡?」
濃眉上揚,允淮知道,她不懂自己的意思。
「它不是我的東西。」以瑄搖頭。
「它當然是。」允淮托住她的手,捧高。「仔細看,趙以瑄的手、趙以瑄的腳、趙以瑄的動作和趙以瑄的表情,看見它,誰都會聯想到趙以瑄,所以,它是妳的,毋庸置疑。」
以瑄聽懂了,她把吊飾交還給他。
「妳不喜歡?」允淮問。
「喜歡,不過我不需要時時想起自己,它應該掛在你的手機上,你才能常想到我。」
她的心思簡單,少少的幾句話便讓允淮瞭解,她喜歡他。
「有道理。」
允淮拿出手機,將吊飾繫在上面,在以瑄眼前搖搖手機,說:「從現在起,每次接電話、打電話,我都會想起妳。」
他的說法逗得她笑逐顏開。
「走吧!」允淮牽起以瑄的手,飛快往前走。
「去哪裡?」以瑄問。
「不說。」他拒絕解釋。
「為什麼不說?」
驚喜嗎?當男人願意為妳安排驚喜,是否代表他對妳的喜歡,已達到某個程度點?
「說了妳會生氣。」他繼續往前行。
「我很容易生氣?」她問。
她的表情沒有生氣、動作沒有生氣,連語調也沒有生氣。
「所有女生聽到都會很生氣。」
「說說看,說不定我會一路特殊到底。」她追著他問。
突地,他停下腳步,轉身。
他很高,站在他面前,以瑄的眼睛只能看見他寬寬闊闊的胸膛,她需要仰頭才能看得見他的眉目,看見他愉悅或憂心。
「抱歉,本來我計畫和妳看電影、喝咖啡,做所有男女初見面都做的事情。」他很抱歉。
「然後?」
「教授丟一份報告給我,公司也出了些小問題,要我馬上解決。」他預期起她的失望。
「意思是?」要說再見,下次再聯繫?不會吧,她的手還在握在他的手心。
「不介意的話,請先跟我回公司,等我把事情解決掉,我們再進行應該進行的事。」
以瑄笑容漾開。「就這樣?」
她是不曉得看電影、喝咖啡,對初識的男女有多重要,但她知道,能待在他身邊,就叫約會,凡約會便能增進男女感覺,能增進感覺,他們就可以一天一天進步,然後……愛情,水到渠成。
「就這樣。」他點頭。
她隨著他的頻率點頭。「就這樣?沒有其他的了?」
他繼續點頭,跟上她的速率節奏。「就這樣,沒有其他的了。」
他點頭、她點頭,點著點著,同時笑出聲。
沒想過,笑會感染人,連點頭也會。
「好,就這樣。」這回輪到以瑄一牽起他的手,往前走。
「去哪裡?」他拉她,一個用力過猛,竟將她拉進自己懷裡。
靦腆,她害羞地支起手臂,退開兩步距離。
「我也不知道。」以瑄吐舌頭。「我不知道你的公司在哪裡。」
「妳不介意和我一起加班?」允淮問。
「不介意。」她眼底沒有半分勉強。
「很好,走吧!」他伸出手心,她交上自己,不遲疑。
這天晚上,以瑄陪他加班。她什麼事都沒做,單單拿起紙筆練國字,關允淮、關允淮、關允淮……同樣的三個字寫過幾千次。
她偷偷、偷偷瞄他,瞄他專注工作的神情裡充滿自信,他對待工作的認真態度等同於她對待舞蹈。他啊他……她在心中例舉著他一千、一萬個優點,這些點點點,點得她心情飛揚。
時鐘從十一點滑向十二點,她勉強自己起身,告訴他:「對不起,我必須回家了。」
允淮看一眼手錶,這麼晚了,對她,他有抱歉。「對不起。」
「沒關係,看電影留到下一次好了。」
「好啊,留到下一次。」於是,他們約定了下一次。
他不曉得她出門多費周章,他以為她和所有女孩子一樣,出門能隨心所欲,不過……她說沒關係,是真的沒關係,能見到他,她願意一次、兩次說謊,願意無數次爬牆。
夜半兩點,趙以鉉回到家中,看見以瑄張貼在門口,宣示自己要努力唸書的海報時,大笑,他和所有人一樣,不相信以瑄性情會突然轉變。
他翻出家中鑰匙,打開以瑄的房間,她早在棉被裡睡得安穩。
唸書?騙人!
以鉉搖搖頭,替她整整被子後,在她額間印上一吻,退出房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2:59
第三章
成為我的女人那年,她還很年輕,年輕得不懂,無悔付出是種要不得的愚蠢行徑。
她沒想過時空轉移,會讓許多事情變得不確定;沒想過人生的交會處,一個錯誤抉擇,會走出兩個完全不同的天空。
她錯了、我也錯了,我們都認為兩個人的感情會一直走下去,只要存在彼此間的那份熟悉不離棄,牽手相攜,是我們會持續進行的事情。我們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認定,她是我的一生,我是她的整個世界。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我會將她推離?
人生不能重來,所以我無法推定當時的自己,會不會捨得將她推出我的生命,所以,現在的我,只能在這裡,孤伶伶地,品嚐歉意。
陪允淮工作成為他們約會的固定模式。
十次約會中,總有有九次半,他得留在辦公室,以瑄沒有表達不滿,她明白這就是關允淮——一個把事業擺在最前面的高企圖心男子。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那是小周後,不是趙以瑄,她出門很困難,但她不對允淮抱怨,沒向允准提過自己的家世背景,沒說過父親將如何安排她的未來與命運。
她單純認定,愛情很簡單,只要喜歡便能解決一切困難。
一星期中,以瑄有四天要參加團練,剩下的三天,她會爬牆,偷渡到允淮身邊。
幸好,她的紀錄太優秀,管家和阿傑沒產生懷疑,而每天工作到三更半夜的以鉉,更沒想過乖乖牌妹妹會越軌。
這樣的生活讓她快樂滿足,她的愛情也在滿足中慢慢累積。
她總是想他。
上課時想、跳舞時想,無時不刻都想,想一遍,甜一回;想兩次,甜蜜無數,她是那麼愛想他,愛到記憶裡若是缺了他這號人物,記憶會變得不可愛。
今天,是十次裡面那個半次。
允淮不必忙工作課業。他的研究所申請到了,這個夏季他將進入求學生涯的另一個階段。
「明年換妳了,有沒有把握考上好大學?」摟住以瑄,他問。
「我會努力讓自己留在台北。」
她的功課不頂好,但人往往有了目標,便拚命往前跑,她起跑了,雖然沒有想像中順利,但她的確盡力。
「妳行的。」
身旁滿地青草,幾盞街燈微亮,仰頭,他看見月亮,圓圓滿滿。
「這麼看好我?」以瑄說。
對於愛情,他們做過什麼?
沒有。
同學說,談戀愛要在浪漫的花前月下;要在電影院、美美的餐廳、咖啡廳或賓館裡,親吻、談心,探索彼此的身體。這些,他們全沒做過,這樣的他們,對待愛情是否敷衍?
即使對愛情做的不夠多,但愛情並沒有因為他們的缺少努力而遞減,相對的,一天比一天,她愛他更甚更甚。
允淮呢?他對以瑄很滿意,她不對他要求、不懂妒忌或追逐他的行蹤,只要給她一個笑容、一個小東西,她便快樂得想飛上天空,而他……貪戀她的快樂。
「妳唸書很認真。」
剛開始,她無所事事地偷瞄他工作,這讓他有嚴重罪惡感。一面約會,一面工作,世界上大概只有他這種人做得出來。
後來,她帶了課本,她唸書、他工作,即使不說話,溫馨在、幸福也在,她喜歡有他在身邊,他又何嘗不是。
「上次月考,老師頒給我進步獎。」她說得驕傲。
「了不起。妳考上理想大學,我送妳禮物。」
允淮抓過她的頭髮編辮子,她的頭髮很長,跳舞時紮起,平時放下,烏黑柔順的髮絲在身後形成飛瀑,每每一回身,發瀑揚起,小女孩有了成熟女子的風情。
「說話算話。」
屆時,她要什麼禮物?一個婚禮?一枚定情戒指,或任何可以確定彼此關係的東西?
她伸出小指,他學她,指頭相勾,勾住兩顆年輕的心。
「說話算話。」他答。
「我看過一本書,書裡說,我們創造一些東西,然後恨它。」以瑄提起新話題。
「沒錯,人類創造戰爭,然後憎恨戰爭;人類創造文明,卻怨恨文明破壞環境;人類提倡愛與倫理,卻對這種規範限制感到不耐煩。」
他喜歡同她聊天,她單純卻不愚蠢,她有思想、有見解,她看過很多的課外書,唯一缺乏的是生活經驗,他想,她是鎖在城堡裡的溫室公主。
「書裡沒下那麼大的標題,書上說,星期一,假日結束,上學上班上工,我們創造了星期一,然後,我們好好的恨它。
「書裡又問,那麼我們為什麼不要讓星期一,一個月只來一次?」以瑄說。
「很有趣想法。」允淮抱她在膝間,環住她的身子,把她的頭扣進胸口處。
以瑄傾聽著他的心跳,一聲聲的篤實,對他的熟悉日甚一日,她愛他,好愛。
「不有趣,如果一個月只有一個星期一,那麼是不是也只剩下一個星期日?我喜歡很多很多個星期日,所以我能忍受很多很多個星期一。」
「痛苦在快樂後面接踵而至,妳真悲觀。」允淮接話。
「不,累積足夠的痛苦,能換得足夠的快樂,我真樂觀。」她唱反調。
「妳以為在紅利積點?」他笑開,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在上面印上淺吻。
「有你在的時候是星期日,看不見你的世界,停留在星期一,即便星期一再苦,我總想著,沒關係,再忍忍,狂歡星期日馬上到了。」她講得認真。
「我似乎沒有好好規畫我們的星期日。」抱歉,他對愛情不負責任,她值得他付出她更多的時間與專心。
「為什麼愛情需要被規畫?你在、我在,我們在彼此身邊。是你讓星期日變得有意義,而不是規畫讓星期日值得期待。」
她的邏輯特殊,特殊到讓他汗顏,也特殊到讓他暗地下決心,未來他要許她一個無止盡的美麗。
「妳對愛情的要求真的很少。」
「愛情不是用來被要求的,它是用來接受付出的,然後男男女女在付出間,得到快樂。」她抓起他的手,攤開五指,她的食指在上面勾勾劃劃,愛字劃上他掌心。
「愛情是用來接受付出,這句應該大量在網路上散播,這樣,離婚率會大大降低。」他取笑她。
沒有聽出他的揶掄,她認真道:「人們老對愛情期待太多。我們都明白,不能要求母牛產奶,又要求它跳芭蕾舞、不能要求小狗看家兼打毛線衣,那為什麼我們又總對愛情存在不合實際的幻想?」
「說的好。」
「再說個故事給你聽。」
「洗耳恭聽。」
「有位君王帶兵打仗,他在水邊紮營時,愛上住在水邊的女神,他們相愛緩繕,直到一日,君王發覺自己已經停留太久,便決定第二天踏上征途。
「女神留不住他,只好答應放他走。沒想到第二天,滿天飛蟲遮住了日月,君王分辨不出方向,只好多留一日。
「第二天、第三天,情況也相似,於是君王在第三天夜裡鄭重對女神說:『明日出征後,我將會再回到這裡同妳相聚。』並為她圍上一條珍貴的綠色腰帶。
「第四天,天空的蟲子比昨日多了兩倍,白天變成黑夜。君王瞇起眼搜尋,終於看見最上空,有一隻繫著綠腰帶的蟲子,君王搭弓一射,綠腰飛蟲墜落,女神死在水邊,千萬幻化的飛蟲消失不見,君王順利地帶兵出征。」故事說完,落寞浮上,她久久不發一語。
「這個故事把人性的殘酷,深刻描述。」
「許多男人,為了事業理想,不惜拋棄愛情遠走他鄉;也有男人,為了名利、地位,捨棄糟糠妻,日本有蝴蝶夫人、中國有秦香蓮;千百年來,愛情是女人的生命,卻只是男人的娛樂之一。」她有幾分抗議。
「妳擔心我為事業犧牲妳?」勾住她的下巴,允淮細看她的表情。
「剛開始時,是的。後來想清楚了,我們不一樣。」
把頭埋進他懷間,悄悄在他心臟上方烙下親吻,那是她的專屬符咒,但願她的符咒和苗女的蠱毒一樣有用,從此,她控制他的心,輕而易舉。
「哪裡不一樣?」允淮順著她的頭髮,十指在發間穿梭,千纏萬繞,像兩人相系糾纏的愛情。
「我不會為了留住你,喚來千萬飛蟲,讓你的前途困難重重。我會跟隨你的腳步,亦步亦趨。」
「妳有權利要求我,留更多時間給妳。」第一次,他主動把權利送到女人手中。
「我喜歡跳舞,喜歡你分享我跳舞成就;你喜歡工作,喜歡我分享你事業成就;雖然,喜歡的事情會瓜分掉我們的相聚光陰,但我快樂,你便快樂了;你有成就,我也與有榮焉。愛情,是心中有彼此,不需要時刻黏在一起,對不?」
是的,彼此有心,何必時刻相聚?倘若同床異夢,就算把兩人綁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她的道理讓允淮開心極了。
允淮鄭重說:「我的事業佔據我太多時間,但不代表它在我心底,比重比妳多。」
以瑄笑了,問道:「所以,你喜歡我和我喜歡你一樣多?」
「不對,我愛妳更多一點。」
「為什麼?」
「我比較高大,高大的男生比嬌小的女生心臟大、血管粗、器官肥厚、荷爾蒙多,自然分泌出來的愛也比較多。」
說著,他憑恃著自己的高大將她抱起,他抱她奔跑、抱她轉圈圈,一圈、兩圈,三個、五個……停不下來的圈圈圈圈,她尖叫、他大笑,笑語在靜謐的夜空中串起協奏曲。
終於,他放下她,短短幾秒,她平衡了,脫去鞋子,拾手、舉腳、旋轉、跳躍,在柔軟的草坪間,她為他舞出夏夜記趣。
她是只刻意的鳳凰,為愛情展盡風華。
考上了!她考上理想大學,能留在台北、留在允淮身邊!
確定這件事,她第一個想通知的人是允淮,打開手機,他聽見她的開心,約定晚上見面。
晚上見面……說實話,晚上約會很危險,因為剛上榜,總不能借口唸書,又把自己關進房間裡面,而且大哥知道後,肯定要替她慶祝一番。
那,怎麼溜出去呢?總不能因為一場慶祝,惹來東窗事發。
「我十二點過去找你?」計畫在腦中飛掠,以瑄迅速作決定。
「不行,女孩子十二點還在外面遊蕩太危險。」他否決。
「司機會送我過去。」
來來往往,以瑄指定了同一個計程車司機,一年半的約會期,他們的配合默契無人能及。
「可是……」
「沒事的,十二點之前能把工作做完嗎?今天很特別,我想任性求你陪我,別陪無趣公文,可以嗎?」
允淮在電話那頭笑開。誰說這算任性要求?
他認識很多女生,多見兩次面,她們就認定自己有立場提出要求,要求陪看電影、陪吃飯、陪逛街……相形之下,以瑄太可愛,在這麼特別的日子裡,她仍顧慮他的工作,小小的要求,竟用任性來形容。
「十二點過後,時間都是妳的了。」他承諾。
「我帶東西過去?」她提議。
「妳想帶什麼?」
「帶酒,把你灌醉,侵犯你的身心。」她笑得曖昧。
「妳練習過如何性侵?」他擺明看她不起。
「同學說,那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不需要預備或演習。」
「女生聚在一起都討論這種事情?」
「不行嗎?同學說,男人聚一起討論最熱烈的話題,是女生內衣型號。」男生不比女生高明。
「我沒有。」他替自己撇清。
「虛偽。」
「哪個人不虛偽?酸儒生分明沒本事賺錢,卻說自己品德高超,不為五斗米折腰;上流美分明虛榮,還解釋愛名牌是因為名牌耐洗耐操;假仙男的女友明明比人家老婆漂亮,得意之餘還要發表兩句,糟糠之妻,登不得大雅之堂。」
以瑄笑不停。「再說下去,人類揭開那層虛偽面皮,就什麼都不剩了。」
「沒錯,就是這樣。」他同意。
「原來,我愛上的是你的虛偽。」以瑄添上重藥。
「因為是妳,我的虛偽裡有一部分真。」
「哪個部分?」
「愛妳的那個部分。」
短短一句,他的溫柔人心。他不談愛情,卻總是不經意,燃上煤,為愛情添溫。
她想接話,然大哥腳步聲自房外傳來,她匆匆道:「不說了,你快點工作,晚上十二點,我去找你。」
掛掉電話,以瑄衝上前開門,奔進以鉉懷抱,撞得他倒退兩步。
「大哥,我考上了,真的考上了!」她連聲歡呼。
「以瑄太厲害了。」以鉉將她抱進房內,雙雙坐在床沿。
「大哥,這次不是你的傑作吧?」摟住大哥的脖子,她笑說。
「什麼傑作?」以鉉被問得一頭霧水。
「你去恐嚇校長,逼他收我這個學生。」她瞇眼斜看大哥。
「妳以為我是總統、行政院長,還是黑道?太高估我了。」以鉉說的好笑。「對了,送妳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再過幾個月,爸要回國了,這次要待兩三個月。」
自從父親把公司經營權交給大哥,這些年,他專心致力於美國分公司的經營,一年難得回來兩次。
乍聽消息,以瑄的笑容變得勉強,咬咬唇,言不由衷;「真好。」
「妳怕爸爸,是嗎?」
「哥,我不想嫁給林至期。」
這是父親的計畫,自她懂事開始,父親不斷地告誡她,身為趙家子女應盡的責任義務。父親不在,她可以假裝忘記這回事;父親要回來,她不能不面對現實。
「為什麼不?他是個好男人,我見過他幾次,相信他能帶給妳幸福。」這件事,爸爸口氣絕對,恐怕不會輕言改變。
「我的愛情,不想被安排。」
「大哥替妳安排了所有的事,從小到大,妳不是過得很好?給林至期一個機會好嗎?別那麼快否定他,他是菁英,在國外受過十年教育,想法、人品都很受肯定。」
「我不喜歡他。」
「以瑄,主觀會影響妳的判斷力。」
「大哥……」
「先不討論,等見過林至期,也許想法會改變。告訴哥,妳想要什麼禮物,哥帶妳去買。」
心情低落,因大哥站到林至期陣營,她不要人才菁英,她要的是單純愛情。
「不要,我只想睡覺,從今天晚上睡到明天晚上,不要任何人來吵。」以瑄歎氣。
「要求這麼簡單?」以鉉盯住怏怏不樂的妹妹。
「我本來就不是麻煩人物。」她悶悶回答。
「好吧,先下樓吃飯,管家準備了豐盛大餐。等一下我回公司前,吩咐所有人都不准打擾妳,讓妳睡到明天太陽下山。」
點頭,以瑄稍稍開朗,那代表,她有整整二十個鐘頭可以和允淮在一起。
偷渡。
半夜十二點,以瑄來到允淮面前。
員工都下班了,偌大的辦公室裡,只有允淮的背影。
以瑄小跑步,自身後環住他的頸子,允淮伸手,像撫摸小貓咪似的,撫著她纖細柔嫩的手臂。合上卷宗,允淮背起她,走向自己的專用休息室。
今夜,公事不准相擾,這是承諾。
背後,以瑄在他耳邊說話,暖暖的氣息從頸側流向耳朵。「我喜歡你背我。」
「為什麼?」進入房間,他應該放下以瑄,可她說喜歡,他便背她在屋裡繞來繞去,不放下。
「居高臨下,我有坐龍椅的尊貴感。」
「妳把我當人肉龍椅。」
「還是電動的。」
「好吧,給我一點能源。」允淮說。
她蹬身,在他頰邊印上親吻。
有了電源,他哼起莫札特的小步舞曲,肢體不協調的男人學芭蕾動作,笨拙得惹出她咯咯大笑。
舞過多久?沒計時,不記得了,終於,允淮放下她,她取來紅酒,學起舞孃,跳艷舞、喝醇酒,同時把酒往他嘴裡灌。
一杯杯酒紅色液體進入腸胃,染紅她頰邊,醉了他眼簾。
當她又注滿酒杯時,他伸手接過,喝掉。「這種喝法會醉人的。」
「喝醉又怎樣?」
以瑄的口氣有幾分不平。對,她是故意的,故意用酒精澆去憤怒。
因為大哥對林至期的稱讚,擰了她的心;因為遠在美國的父親,自作主張替她的人生作決定。她更氣更氣自己,哭鬧也好、絕食抗議也罷,她該拿出辦法護衛自己和允淮的未來!
「我漂亮嗎?」
她醉了,醉出大膽,醉出嫣紅笑顏,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勾引。
「非常漂亮。」
凝視她的柔軟身子,跳躍、旋轉,她是仙女,伸手,他想抓住她。
閃身,他沒抓到。
以瑄咯咯笑著,笑得他的心弦震盪。
「哪裡漂亮?」以瑄問。
不由分說,她湊進他懷間,送出香吻。
這不是初吻,在一起的五百個日子裡,他們吻過無數回合,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
她熱烈、她積極、她點燃兩人隱藏的熊熊烈火。
他不想侵犯她,他是個有原則、有理智的男人,不做好萬全準備,絕不會輕意冒險。
但,以瑄的熱吻讓他失去準備,他撫著她的曲線,擁住她的柔順,愛她,不是今天明天。
她加深了兩個人的吻,大膽的手在他身上磨蹭,她不太曉得該怎麼做、做什麼,但她明白,她不想離開,不想讓熱烈褪去溫度。
都說酒精不是好東西,它會催心催情,催動兩個人隱約感覺,可是,她好愛喝哦,甜甜的滋味、茫茫的知覺,她浮上雲端,像飛舞中的彩蝶。
「妳再動下去,一定會後悔。」允淮勉強推開她,殘存的理智,提醒他最後一分良知。
「為什麼會後悔?」她嬌憨的面容在他面前晃啊晃。
「我把持不住,妳將失去妳的忠貞。」他招認自己的衝動與慾念。
哈!她笑了,溫柔恬靜的趙以瑄居然笑出風情萬種、笑出他從未見過的嫵媚。
「你說的是貞操嗎?」
「對。」忍不住地,他吻吮她皙白頸項,在上面留下紅痕。
「我的貞操因你才重要,不是你,我哪裡在意它是否存在。」
以前不懂,現在她明白,貞操是為了保留給最愛的男人,而他是,是她此生最愛的男子。
她雖醉,並非醉得一無所知,她明白自己的行為,將引發什麼狀況。
「明天醒來,會不會哭著要人為妳負責?」
這句是玩笑話,卻傷了人,她並不是隨便的女生,卻也不是事事要賴別人。
咯咯輕笑,以瑄假裝不在意。
「我滿十八歲了。」
他笑著舔吮她的耳朵,對於性愛,他和她一樣缺乏經驗,但他比她強一點,他看過A片,而且健康教育課本念得不壞。
遵從了人類本能,他封住她的唇,封住她所有知覺,交融的氣息,糾纏的身軀,糾纏起一夜繾綣歡情……
這天,以瑄考上理想大學;這夜,她為理想情人獻身;今夜,她清楚過了今夜,人生將有所不同,但她絕不後悔!
隔天,以瑄在允淮胸前醒來,發現兩人在移動的計程車內,往車窗外望去,天未大亮,濛濛的月娘還掛在西天上。
允淮低頭,對她笑笑。「妳睡得太甜,捨不得吵醒妳。」
既然如此,她不客氣了,重新窩進他懷間,靠在他寬寬的胸膛上,閉上眼睛,拿他的心跳聲權充安眠曲,緩緩地,再度入眠。
最後,他帶她回自己的單身公寓,交給她一把鑰匙,告訴她,從此,妳是這裡的女主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3:16
第四章
從來,我對愛情漫不經心。
我認定以瑄是我的答案,而不是路過風景;我認定我們的一生掐在彼此手心,毋庸置疑;這層認定,讓我自以為不必再為愛情盡心力,因為注定是嚴肅的事情,任何人力都無法改變。哪裡曉得,我的篤定是建構在以瑄的妥協與悲傷上。
愛情對以瑄並不公平,它給她的快樂太少、痛苦過度,而我,是幫兇,幫助愛情對她殘酷。
我常想,如果能預知,我的生命只剩短短幾年,我還會不會專心事業?會不會把時間投資給以瑄?然後,在兩個月後,牽她的手,躺進無邊無際的黑暗世界?
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只是眼前的我,遺憾很多、不足很多,心痛也很多很多。
時間的殘酷在於它不能Review,如果有時光機,我情願不認識以瑄,不把她帶進有我的悲慘裡。
*** ***
上大學,以瑄有了更多的自由,阿傑不再時時跟在身邊,她可以自由活動,只要清楚交代行程。
沒課、沒團練的時間,她常待在允淮的公寓,為他做菜、打理房間,很簡單的工作,卻讓嬌嬌女忙得焦頭爛額。
她做的愛心便當光是難吃不足以形容、她拖過的地板可以在上面滑冰、她洗過的衣服像抹布,她是個奇差無比的家庭主婦,可她愛上家庭主婦的生活。
在允淮極力爭取出來的假日裡,以瑄告訴哥哥要和同學去校外旅行,兩人來到中部度假農莊,賞櫻花、折梅枝,一把小小的紫色陽傘下,兩人攜手。
他們說笑、談未來,他們的計畫裡,除了愛情,還有事業。
他承諾送她出國學習編舞,承諾為她創立舞團、建專屬表演廳、招募各地舞界菁英;她說要替他生下一男一女,男孩將他的事業永續經營,而女孩,她要訓練她成為舞蹈界的奇跡。
他們在小木屋前看星星、他們在小木屋裡熱情歡愛,最後在彼此的擁抱間沉睡。
清晨,以瑄半靠在允淮胸前。
不是雨季,卻叮叮咚咚下了一夜清新,濛濛水氣漫在山坡上,灰色的雲遮去朗朗陽光。
自背後摟住她,薄被裹住雙人,他們同看簷前串串雨滴,凝結的晶瑩剔透,一顆顆照映著心喜愛情。
親親她裸露的肩膀,那裡有斑斑紅痕,是他不夠溫柔體貼的印證。
仰頭後望,她看見他下巴的青髭,伸出食指輕輕劃過,微微扎、微微癢,微微的歡愉蕩心。
「這是我們第一次出門度假,開心嗎?」他說。
「不管有沒有出門,在你身邊,我就是在度假。」
一不小心,她把蜜汁翻倒在他的心版上,甜滋味滲一個心。他抓下她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神,定定地,一瞬也不瞬。
她笑開,捧住他亂亂的頭髮,送上自己,封住他抿成直線的薄唇。
甜蜜柔軟,她的唇和她的人一樣,讓人放不開手,釋不了懷,愛她的清新、愛她的溫厚,愛她所有……
圈住他的脖子,她問:「你有心事?」
「妳能通靈?」她懂他,比他所知的還多。
「當你愛上一個人,你很自然能看透他的心,瞭解他的所欲,然後為了他的歡喜,出售自己的快樂。說吧,有什麼心事?」
他笑笑,撫開她額間劉海,這個女人呵,纖細敏感。
「我的論文過了。」
「那是好事,不需要用這麼凝重的口氣對我說話。」
「我要出國修博士學位。」
意思是,分離?
淚水浮上眼簾,這是直覺反應,不是故意或演戲。
「妳不想我出國?」勾起她的下巴,審視她眼底薄霧,他歎氣,這樣一雙眼睛不適合哭泣。
以瑄搖頭。
「那麼,為什麼淚流?」
仍舊搖頭,這一搖,搖下兩串淚水。
「妳一哭,我想放棄出國唸書。」她的淚水催促他的心。
他的話,讓以瑄落下更多眼淚。「不要。」
她撲進他懷裡,他的雙臂環住她光裸背脊,細細撫、輕輕觸,這是他無法忘懷的細膩。
「不要什麼?」
「記不記得君王和女神的故事?」
臉貼在他的肩窩處,他有個寬寬的肩膀、有堵厚厚的背脊,在他身旁,什麼都不必做,她便安心,他是她一生不悔的追尋吶!
「記得。」
「我不是女神,我不會幻化出千萬蟲子,妨礙你前進的道路,我願意等在水邊,盼著你凱旋歸來。」
答案很清楚了,他的前途比她的心酸更重要,她捨不得他,卻願意用等待,包容他對人生的期待,她不要他留下,因為她的愛情是付出,不是要求。
「妳等我?」將她收入身體裡,他樂意當收納櫃,收納她的悲傷和憂愁。
「對,等你。」手環到他背後,嘴唇在他胸口處淺吻。
「等我的日子會寂寞空虛。」
「不會。」
「為什麼?妳要找新人遞補我的位置?」
「我有想像力陪伴。」她指指自己的腦袋。
「用想像力解決寂寞,真有創意。」抓下她的手指,他將它們收攏在掌心。
「我想像,你回來、我們舊地重遊,屆時,說不定碰到同樣的春雨,空氣間一樣飄蕩著淡淡香氣,我會對你說:『若不是額上添了紋路,我肯定誤會,這是上個春季。』
「然後,你說:『不是誤會,這本是南柯一夢,我一直躺在妳身邊,是妳太好睡,長長的夢境讓妳誤以為,人生又經歷一段過程。』」
「再說下去,我喜歡妳的想像力。」他親親她的髮際,兩人身軀更加貼合。
「我想像你在異國的月空裡,仰頭看星星,指指牛郎星、織女星、天津四,告訴你的外國朋友那叫夏季大三角,告訴他們牛郎織女的相思情。
「你說,你在牛郎星為前途努力,我在織女星認真織就愛情,機杼聲鳴鳴,曲曲情歌牽住兩顆心。仁慈的喜鵲將為我們搭起鵲橋,緣分會把你我送到彼此身邊。」
他莞爾,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再往下說好嗎?」
「我想像,你的女人緣讓你走到哪裡都是焦點,大膽的外國女孩走到你身邊,揚著美麗的笑靨,問你:『今夜缺不缺喜悅?』
「你酷著兩道眉,指指胸口說:『對不起,我每天都喜悅,因為這裡住著一個叫作趙以瑄的女人,她會跳舞、會唱歌,她會告訴我許多故事,雖然故事有些殘忍,但她保證,她不是故事中的女神。』」
允淮接口;「我也想像,舞台下,一群對妳演出目不轉睛的男人,他們送上鮮花,要求妳對他們展露笑顏,妳搖頭說:『對不起,我只收粉紅玫瑰。』
「他們不死心,找來了妳想要的玫瑰。妳還是對他們皺眉,說;『可惜,你不是我要的那個男人。』
「妳會用最溫柔的口氣告訴他們:『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能住得下一個男人,所以,對不起,那裡已經有人長久定居。』」
以瑄笑了,仰起臉問:「這是想像,還是承諾?」
「什麼樣的人需要承諾?」
「相愛的人。」以瑄答。
「錯,是對彼此不信任的兩個人。」允淮的論點與眾不同。
「我以為珍愛對方,才會作出承諾。」
「當彼此不信任,才需要用一紙證書將對方鎖住。如果你心裡有我、我心底有你,承諾不過多餘。」
「嗯。」她同意他某部分想法。
「妳該說,你的話非常有道理,我才能順利繼續下面的話題。」
「好吧,你的話非常有道理。」以瑄充分配合。
「既然認同我的話,等拿到學位回來,我們就結婚吧!」他宣佈。
以瑄發傻三秒鐘,訥訥問:「這代表……你對我不信任?」
「我信任妳,但不信任外面的男人,我要用證書向全天下宣示,妳是我關允淮一個人的女人。」
「我的生命裡,沒有過第二個男人。」不需要宣示,她早早把自己判給他。
「我知道。」他信心滿滿。
所以,他愛她,愛得想要一紙證書,向天下男子宣示主權?所以在苦苦的「想像力思念法」之後,他要用一個甜甜的婚姻來補償自己?
「以瑄?」允淮親親她的線條優美的肩線。
「嗯?」
她偏過臉,不經意間,觸上他的唇。四唇相接,接出一場轟轟轟烈烈,熱火向上蔓延,灼熱了她的心、他的眼。
「怎麼樣?」當他的唇印上她白皙柔美的腰際時,他問。
「什麼怎麼樣?」她的呼吸急促,滿腦子混沌,此時,不是思考的好時機。
「願不願意嫁給我?」他偏要逼她在這時間裡,作出重大決定。
「好。」她回答,幸好這答案在很久以前便永久存檔。
除了他,她還能嫁誰?織女從來只能婚配牛郎呀,沒了牛郎織女,哪能架構夏天大三角?
「約定了?」他再度確定。
「約定了。」
「這兩年,委屈妳靠想像力過日子,等我回來,我會給妳一篇真真實實,摸得到、看得見的愛情故事。」
俯身,親吻添入熱烈,他們的愛情……在此刻,真實得教人心醉。
*** ***
珍惜他們所剩不多的相聚。
以瑄一有空就往允淮的公寓跑,為他整理公寓、替他打包行李,她買許多春裳冬衣,就怕那個遙遠的國度裡,找不到他要的東西。
反而是為出國,需要辦理大小手續,允淮經常不在家。
她往往等著等著,在沙發裡睡熟,他回家,搖醒她,她給他一個燦爛笑容,然後回到家中。
她介意過見面太倉促?
不!別忘記,她是對愛情不貪求的女性,一個笑容、一個擁抱,她確定自己在他心底,便滿意。
然而,事情出現波瀾,在允淮離開台灣的前兩個星期,以瑄的父親回來了。
以瑄盡力避開父親,上學下課,能多晚回來就多晚,她甚至不敢多看父親一眼。
為什麼?也許是她對父親的威權強制充滿厭倦,也許是父親的出現,讓她必須正視名叫林至期的優秀青年。
星期日,大哥以鉉出國,他為了新設的傢俱工廠往大陸跑,據說,要留在大陸一個月,等工廠上軌道才回台灣。
以瑄和父親送大哥上飛機後,她打算直接到允淮的公寓去。
和父親並坐在轎車內,她忖度著要如何對父親開口。
看一眼父親,她訥訥地說著不順口的謊話:「爸,我想去逛書局,可不可以請司機把車子停在路邊?」
「我有事對妳說,先回家再說。」語畢,他再不看女兒一眼。
她十指交扣,車廂裡的氣氛低到極點。隱隱地,不安念頭引得以瑄心跳加速。
終於,車子開進花園,以瑄和父親下車,她跟隨父親的腳步,走進屋內。
「坐下,我有話對妳說。」臉色嚴肅,趙震寰說。
以瑄不想坐,卻還是坐下了,垂首,她望住地面。
「至期回台灣快要一個月,這段時間,以鉉很忙,沒時間管妳的終身大事,但我不能不管,這兩天我帶妳先和林伯伯及至期見面。」
趙震寰口氣缺乏和靄親切,有的是專制霸氣。
「我大學還沒畢業。」心嗆,想也不想,她直口拒絕。
「那張學歷對妳而言有什麼幫助?難道妳要出社會找工作?」父親冷笑。
找工作有什麼不對?她在心底反駁父親,但沒勇氣出口,父親的威權影響著她的性格,她的怯懦膽小,不是一朝一夕成形。
「至期是個好青年,妳大哥見過,他也很滿意。」
「這件事可不可以等大哥回來再說?」眼前,她得先應付允淮的離去,應付思念氾濫。
「不行,以鉉寵妳寵到近乎盲目,妳的終生大事由我來作決定,就這個星期四和至期見面,我希望妳盡快和他熟悉,最慢,八月份舉辦婚禮。」這是他的計畫,無人能改變。
「八月?」以瑄急了。
怎麼可以八月?那時,允淮才剛在異鄉建立新生活,不能在身邊幫她。
「至期對妳死心塌地,在國外唸書多年,面對那麼多投懷送抱的女生,他誰都不要,就是要妳。這個年頭,很少男人像他那麼專情,妳要惜福。」他說服以瑄。
「我不認識他。」她該反抗的,她該大哭尖叫,叫喊著人生是她的,想怎麼走,該以她的意願為主。
「要認識還不簡單,多見兩面就熟了。」
鼓起勇氣,她正視父親雙眼。「爸,我不嫁。」
「妳被以鉉寵壞,我還以為妳溫和乖巧,沒想到妳骨子裡全是叛逆。不行,從明天起學校別去了,想唸書,我去替妳找老師,教教妳三從四德,教妳什麼叫作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以瑄猛地起身。
「給我坐下!」趙震寰爆吼,一把抓住以瑄,拽過,將她摔在沙發間。
「我什麼都可以妥協,獨獨婚事不能。」
「由不得妳,妳以為我不曉得妳做了多少敗壞門風的事情?」趙震寰臉色鐵青,指著以瑄。
她定定望住父親,一語不發。
「我趙震寰居然生出妳這種淫蕩的女兒,以鉉也放任妳為所欲為?」
趙震寰忿忿地從抽屜裡取出牛皮紙袋,手斜翻,裡面的照片滑出紙袋。
才一眼,以瑄呆若木雞。
那是她和允淮在一起的照片,他們相擁、他們熱吻、他們親密、他們歡愛……每張照片看得以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要不要再看看更精彩的DVD?大家閨秀?哼!」
「你找人偷拍我?」不敢相信啊,凝眸望父親,這是身為父親會對女兒做的事?
心顫,失速的頻率重重衝擊,她無法思考、無法理智分析,只想逃離這座地獄。
「沒錯,關允淮家裡到處裝滿針孔攝影機,妳做的醜事,樣樣都逃不過我的眼睛。要不是妳行為不檢點,我擔心東窗事發,何必要速戰速決,八月之前把妳嫁過去?」
原來,還是她的錯……
天吶,無力抬眸,她望住父親的眼神,充滿絕望與哀戚。為什麼偏偏是他來當自己的父親?
再也待不下去了,站起身子,轉過方向,這裡讓她窒息。
「妳要去哪裡?」
她搖頭不語。
「去找關允淮?他的地址、電話、身家背景我都調查齊全了,只要我願意,就能找到人讓他折腿送命。」他撂下恐嚇。
回眸,她還能不相信,威脅她的男人叫作父親?
「我寧願死,都不嫁給林至期。」
沒有吵架,吵鬧非她擅長,淡淡地,她把意願說清楚,林至期再偉大傑出、再癡情專一全不關她的事。
「妳有什麼資格說不嫁?要不要這個婚姻只有至期有權利說,是妳先糟蹋自己、是妳把自己當成妓女,去暖別人的床。」
妓女?這樣批評她的,是她的親生父親吶!呵,呵呵……她的笑比哭更心酸。
「我心甘情願。」她說的淒然。
「妳敢踏出大門一步,我馬上找人毀了關允淮。」
「你毀了允淮,同時也毀了我。」她說得絕然。
「一個不能為我所用的女兒,留著有什麼用?」更絕決的話出口。
一時間,她不確定了,不確定他們是否有血緣親情。
最後,以瑄還是走出家門,她堅持她的愛情,不受威脅。
*** ***
趙以瑄的堅持,在允淮渾身是血地走進家門的同時,崩潰。
他說被人搶劫,歹徒持刀砍他的手臂,幸而傷口不深,到醫院縫二十針,不會影響行程。
她無法形容自己的驚惶,原來父親說的話不是恐嚇,一個不能為他聽用的女兒,留著無用,他不介意毀了女兒,不介意她的生命枯竭。
哭了,恐懼像波濤般向她湧來,她即將沉沒,可憐的堅持、可憐的愛情,確定退位。
是的、是的,她妥協了,因為父親的威脅、因為這裡滿室的針孔攝影、因為他們的一舉一動逃不過父親的法眼,因為啊……因為她沒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她是傀儡,一具纏滿絲線,沒有生命思想的傀儡娃娃。
淚水滔滔,抱住他,她一句話都不說。
她哭,哭她的妥協、哭她的愛情太薄弱,也哭狠心的父親,恨她比恨敵人多。
「別怕,只是意外,我沒有那麼痛的。」允淮舉起受傷的手在她面前晃晃,試圖安慰她。
「答應我,照顧自己、保護自己,不要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你。」以瑄哭著哀求。
「我答應妳,不要再哭好嗎?妳一哭,我這裡好燙,燙得我想跳腳。」抓起她的手,撫上自己胸口,她的淚水教他手足無措。
他不理解她突如其來的悲哀,不明白只是小小意外,怎會教她無法承受。
抹去淚,她點頭,答應不哭。
可是,淚水自顧自落下……怎麼辦?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以瑄,妳看,我一點都不痛,真的不痛,妳不相信的話,我可以把妳抱高、舉起來,像和妳合作的男舞者一樣。」
說著,他就要伸手將以瑄舉起來。
允淮慌了,他後悔不該讓以瑄看見傷口,他沒想到她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推開他的手,她靠入他懷中,環住他的腰,她曉得這裡有無數針孔攝影機、曉得她將再一次被冠上淫蕩封號,可是,顧不得了,踮起腳尖,她封住他的唇。
「這個吻,我要你記住我的眼神。」她說得認真。
「妳的眼神太哀怨,我不要記住這樣的眼神。」捧住她的臉,他的不捨心寫在臉。
她沒聽進去他的話,再貼上一吻。
「這個吻,我要你記住,我的愛情很堅貞,不管是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別懷疑我愛你。」用力咬唇,深刻的唇印像她深刻的愛情。
「對這點,我永遠不懷疑。」允淮點頭,誰能懷疑她的專一?
她笑笑,再添上一吻。
「這個吻,我要你牢記,我的承諾是生生世世,倘若此生無緣,來世,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相戀。」
唯有笨蛋才不爭取此生,相約來世,可惜,除了當笨蛋,她找不到第二條路。
「傻氣!忘記我們的約定?我們約定了人生規畫,約定等我回來,實踐一段真實愛情。」
她沒回應他的話,解除他的扣子,她的吻貼上他的前胸。
他們熱烈、他們激昂,他們像乾渴已久的旅人,在對方身上索取歡暢,他們用盡全力創造回憶,分離……實屬不得已。
黎明,以瑄離去,臨行前,她說:「從現在起,我們不見面好嗎?」
他問:「為什麼?只剩下七天,我們相聚的時間不多。」
她說:「我要開始練習見不到你,習慣用你的聲音,來維持我即將枯槁的生命。」
他深深望她,承諾:「妳的生命不會枯槁,我會在最快的時間裡,回到妳身邊。」
他承諾了不教她的生命枯萎。問題是,他不曉得,她的生命已走入枯竭期。
回到家,以瑄連談判都省略。
她冷冷告訴父親,他贏了,她會去見那個林至期,會為了他的利益嫁給財大勢大的林家,但如果父親敢再動允淮一下,她會讓他所的希望成泡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3:34
第五章
在我離去那天,她說,允許我改變;她說,要是有個女孩愛我,像她愛我一般,她願意給予祝福。
當時,我在心底罵她笨,她怎能忘記自己說過的夏天大三角、怎能忘記牛郎織女的故事仍然一代一代延續?
我不愛她的允許,也不愛她的寬容。如果有男人喜歡她比我的喜歡更多,我也不准地改變。
說我心胸狹窄吧,罵我自私自利吧,沒錯,我就是這種男人,我認定她,認定兩人是一輩子的不離棄。
這些天,化療的痛苦在我身上一一呈現,我理解了她給予祝福時的痛苦,理解她的笑是包裹糖衣假象的幸福。對不起,我想對以瑄說,不管是在當年或今天。
*** ***
有人說,距離往往能拉開心情;有人說,時空一向是愛情最大的殺手,那麼,時間距離拉得夠長,是不是,他的心就不會受傷?
希望呵……希望她的離去不會讓他停下腳步,希望她的背棄不會教他情殤。她的希望不多,只要他好好的,她便無怨恨。
手機響起,她接起,是允淮。
「東西都整理好了嗎?」以瑄問。
「都好了。」電話那頭,他將以瑄的照片放進皮夾裡面。以前他覺得男人做這種事很丟臉,而現在,他丟臉丟得心甘情願。
「我幫你買的羽絨大衣?」前陣子,她像個盡職妻子,替他買一堆東西。
「收進去了。」收進「以瑄」,他便收齊了所有東西。
「乳霜、保濕乳液和護唇膏呢?」她不放心,叮嚀再叮嚀。
「統統收好了,不過,男人用乳液很奇怪。」但為了她的安心,他不介意把「奇怪」收進行囊裡。
「美國是大陸性氣候,皮膚容意乾燥發癢,預備著,沒壞處。」她回答。
「妳在做什麼?」他轉移話題。
「看書。」看一本名為回憶的書,書裡有他的笑靨、有他們的美麗光陰。
翻到下一頁,照片裡,他雙手捧滿鮮花,紅紅綠綠,從她的頭頂往下撒,他說她是最美麗的新娘,她笑彎眉毛。
「下次的舞展,我不能坐在台下了,妳要認真跳,不可以讓觀眾看出妳心不在焉。」輪到他對以瑄叮嚀,他的不放心,不比她少。
「你是不是該出門了?」
「等會兒司機會來接我。」
「還有很多時間嗎?」
「還有一些。」
「告訴你一個故事?」
「好,我喜歡聽妳的故事。」他更喜歡她講故事時的眉飛色舞,喜歡她在故事裡埋下的真心意,故事成了他們的另一種溝通方式。
「桃花村有個姑娘,家境富裕,她心地純潔善良,但臉上有塊青色胎記。怪的是,每當有人為了豐厚嫁妝,對她說『我愛妳』,隔天她的胎記就更黑更大。
「有天,一個從未對她訴說愛意的青年走來,不談情、不說愛,單單問她一聲;『願意嫁給我嗎?』女孩說;『你失算了,爹爹不會為我準備嫁妝。』青年說:『那麼,請妳不要帶著嫁妝嫁給我。』就這樣,女孩嫁給青年。婚後,女孩臉上的胎記居然消失,清麗美艷的容貌羨煞多少人。」
「那塊胎記是女孩為男人設下的路障?」允淮聽懂了。
「可惜,能通過路障的男人太少。」以瑄歎氣,歎世人只看得見女人外貌,看不見她們的純善心情。
「不管怎樣,終是讓她遇上真愛,不帶雜質和條件。」
「允淮,你是我不帶雜質和條件的愛情。」這話,沒有半分虛偽。
「謝謝妳,我和妳不同,我愛妳,有條件。」允淮唱反調。
「我沒有豐厚嫁妝。」笑笑,以瑄說。現在只剩下他的聲音能軟她發笑。
「妳身上有塊名為溫柔善解的胎記,教我愛不釋手,決心收藏。」
「別收藏我,你只要收藏我們在一起的曾經和回憶。」此刻,她想的是分離。
「我很貪心,只擁有曾經和回憶,對我而言,不夠。」
「允淮,如果在異國的天空下,有個女孩願意愛你,像我愛你一樣,我允許你動心。」
這話,她說得心澀。怎捨得啊,她怎能出讓愛情?只不過她相信,有個女孩在,或許能讓他的傷痛降到最低。
她的「允許」勾出兩行清淚,多心痛的允許,若是有一點點機會,怎肯緣滅情斷?
沒有下雨,她卻被天雨潑出滿身濕,狼狽的心、狼狽的趙以瑄,狼狽得無法為自己走出希望人生。
「妳是在測試我?」他警覺問。
「人的感覺會改變,假使你變了,我不怪你。」
她重複自己的不怪罪,重複要他幸福的決定。那壇釀壞的醋呵,釀出她滿心酸楚。
「笨女生,妳忘記我要回來娶妳。」
「你忘記我對愛情的定義?愛是付出,不是收穫,我愛你,你真心相待,付出讓兩個人好快樂。我不逼你遵守承諾,如果你有新對象,我會給予祝福。」
「我怎覺得,妳在為自己的變心預埋伏筆。」緩和口氣,掛起笑意,允淮相信這純粹是她對分離的多愁善感。
「我只有一顆心,想改變缺乏化學元素當催化劑。」
「既然如此,乖乖等我回來娶妳,好不?不要亂想、不要幻想另一個喜歡我的女生。」溫柔的語調、溫柔的笑聲,溫柔的允淮催暖她冰冷的知覺。
「如果我身上長出醜陋的胎記呢?」她試著開玩笑,試著遺忘父親和林至期。
「我會照單全收。」他的回答毫不遲疑。
「若你長出胎記,又付不出豐厚聘金,對不起,我會拒絕簽收,就算是從遠從美國迢迢寄回來的都一樣。」她刻意輕鬆。
「沒關係,現實是全世界女人的通病,我原諒妳。」
他在電話那頭笑,她在電話這頭哭,她把晴天留在他身邊,把雨天送給自己,這個夏季,她的心不放晴。
突地,他說;「司機到了,我要出門了,寫信給我,每天都寫。」
分離在即,允淮心抽緊。
「好。」以瑄認真點頭。
「打電話給我,不要擔心電話費,由我支付。」他還是不放心。
「好。」一樣用力點頭,雖然,她明白自己已準備好同他斷線。
「注意身體,我回來時不要看見一個又黑又醜的老女生。」一說再說,他成了嘮叨的歐巴桑。
「好。」她允他一千件、一萬點,沒想過開出門的空頭支票會讓她徹底破產、身敗名裂。
「不可以讓自己少半斤肉,妳要多吃東西,不可以為了身材節食。」還有什麼遺漏的?允淮拚命在腦間搜尋必背重點。
「好。」咬住抖個不停的唇、抖不停的淚。
「吃好睡好,不可以熬夜。」一句一句,叮嚀的話停不下口。
「好。」
「我走了,妳不准哭。」終於,他起身,指指地上的行李,讓司機把東西搬上車。
「好。」他不准她哭,她允許他放手追逐幸福,為什麼他們非要當牛郎織女,不當生死相隨的梁祝?
淚珠掛上臉頰,她再控不住心酸。
「妳在哭,我聽見了。」他微慍,明明不准她哭的呀……
「只哭三分鐘。」她同他討價還價。
「說到做到?」她哭三分鐘,他將心痛三十天,他不要在異鄉想起全是她的淚水。
「說到做到。」她同意。
「不准超過一百八十秒。」允淮環視屋內,桌上,合影的照片裡,以瑄巧笑倩兮。
「好,計時開始。」
他們分別盯住腕間的表面,指針跳一格,允淮心跳兩下,他數自己的心跳,也數她臉頰上的淚滴。
以瑄深吸氣,她拚命控制淚水與傷情,她要給他一張笑臉,陪他上飛機。
「時間到。」允淮說。
「我在笑。」以瑄飛揚起聲音。
「以瑄,公寓鑰匙放在老地方,想我的時候就過來。」
「好,允淮……你的胃藥。」以瑄臨時記起允淮三餐不定,常鬧胃痛。
「都帶了,別擔心我,也別讓我擔心,知道嗎?」
「知道。再見。」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朝著天空,用力揮手。
「再見。」允淮掛掉電話。
愣愣地,她發傻。
不曉得經過多久,趙震寰進門。「準備好了嗎?至期在樓下等妳。」
*** ***
以瑄坐進林至期的汽車裡,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見面時,他們吃飯、他和父親寒暄攀談,她沒插入一言半語,像斷線傀儡,傻傻地被安放在座位中間。
父親責備她不懂禮貌,只是呵,她哪裡在意,他們談合作,不關她的事情;他們談聯姻,她半點不感興趣。
上車,以瑄才知道他們將去挑婚戒。
好荒謬,對不?
不過才見一面,他怎就認定她?不過交談幾句,他怎能選定在她身上投資一輩子?他足菁英,怎麼可以有這麼不聰明的腦筋?
離他遠遠,她討厭他看自己的眼光,赤裸裸地,以瑄感覺被侵犯。她也痛恨他的笑容,淫穢邪氣,彷彿在她身上得到了某個部分的饜足。
事實上,他的掩飾很成功,眾人對他的評語是溫文儒雅,內斂穩重,但以瑄總覺得自己看透他的假面具。
是偏見嗎?不知道。
以瑄低頭看手錶,十二點半了,允淮搭的飛機兩點起飛。現在是誰在機場陪著允淮?她但願能奔到他身旁、但願能把自己收入他的行李箱,追隨他到天涯海角。
「以瑄,妳一直看手錶,有其他的事嗎?」至期問。
不喜歡他的聲音、不喜歡他飄忽的眼光、不喜歡他自以為是的忖度,更不喜歡他不懂拒絕的靠近。
但,以瑄沒回應,怔怔地看向窗外。
「以瑄,妳有心事?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忙。」
至期靠過來,她直覺往窗邊縮去。
看一眼他斯文俊秀的臉龐,她沒辦法喜歡他,也許主觀、也許是潛藏在心底的厭惡感。即使他成就優異,符合大哥對妹婿的要求;他父親財大氣粗,符合她父親對親家的要求,但這樣的婚姻雜質太多,會讓她的胎記無限制擴大。
「以瑄,妳不情願嫁給我是不?」他張揚邪氣的笑容,讓她不自主地別開臉。
「是。」她不看他。
「妳很誠實。」他撩起以瑄一撮頭髮,放在鼻間嗅聞,多輕浮的舉動!
以瑄抽回頭髮,同他保持距離。
「誠實有獎賞嗎?」假裝未受驚,她坐直身子。
「有,我賞妳一個婚姻,不讓妳有機會離開我,總有一天,我保證,妳會愛上我,如同我愛妳。」他在她耳畔呵氣。
他愛她整整十年了。
十年前,他見過她一面,之後,天天,他夢想得到她。他不明白自己怎對她如此癡迷,但異鄉十年,他總在有她的夢裡入眠。
他的聲音教以瑄起寒顫,他勢在必得的表情讓她全身緊繃。如果那叫作愛,那麼他的愛讓她壓迫窒息,蜷縮身子,她無法和這個男人同處。
「林先生,請自重。」端起態度,她推開他。
林至期抓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觸到她的柔軟肌膚,面具與虛偽全數放下,他要她!
猛地甩開,想吐的反胃感在胸口處翻騰,以瑄臉色慘白。
「我看過妳每場舞蹈表演的MV,妳像最耀眼的星辰,沒有人可以及得上妳的美艷,我愛妳,每天都想要妳。還有,我喜歡妳的手臂,幻想著它們在我身上製造痛快感覺。」
他在說什麼?這不叫曖昧,而是猥褻了啊!
「妳該感激我,若非我堅持妳去舞團,妳父親會把妳二十四小時關在家裡。我實在太喜歡看妳跳舞,有空妳應該跳舞給我看,並且……」他湊近以瑄耳邊。「一絲不掛,專為我而表演。」
咯咯笑開,他的身子側壓了過來,無視於司機的存在,他的手扣上以瑄的纖腰,用力將她拉入他懷裡。
「你做什麼?」揚手,她給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他臉上留下五指印。
「我在享受身為未婚夫的權利。」他笑笑,不以為意,大掌抓起她的雙手壓到身後。
「我喜歡妳修長的雙腿,每次跳躍,就像在我身上製造出一次高潮,我很嫉妒那些和妳配合的舞者,不曉得他們是不是跟我一樣,覬覦妳的曼妙柔軟的身體……」
以瑄喘息,瞪視眼前男人。天吶,為什麼大哥說他是菁英?他根本是變態!
「我要大叫了。」
雙手抵住他的胸膛,以瑄用膝蓋頂住他的腹部,不讓他靠近。
「裝什麼清高?妳都可以讓別的男人壓在妳身上了,讓未婚夫享受一下快感有何不可?
「合作點,在車上我能做什麼?了不起是吃吃豆腐,表現親暱,讓別人羨慕我們感情深厚。」
趙老頭以為他不曉得趙以瑄做過的醜事,以為盡快將婚禮辦成,什麼事都能遮蓋過去?
錯,他心底明白得很,不宣揚,為的是對趙以瑄勢在必得的決心。至於得手以後……再說。
不管她的紀錄多糟,他就是要她。十年前、十年後,心意不變,她是他的初戀、是他跨在無數女人身上時的幻想對象,他要定她了!
「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娶我?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她掙扎,使盡全身力氣。
哈!這句話母親問過無數次,他給不出答案,他只曉得自己要她,那是種幾近變態的癡戀,不管用什麼辦法,他要將她弄到手。
「誰教我迷戀妳呢?」
他低頭,狠狠吻住她,有氣、有怨,恨她的心、她的身體,全給了別人;氣她的執迷不悟,氣她對自己的感情不及他對她的千分之一。
下一秒,他猛地抽開身,嘴角帶血。
該死,她咬他!
拭去嘴角鮮紅,他對渾身發抖的趙以瑄冷笑,陰森的笑意讓人泛起顫慄。
「趙以瑄,這是妳自找的,我本來還想維持表面的和諧……妳真的很不聰明。」他轉開頭,對司機說:「到綺麗賓館。」
賓館?意思是……她懂了,她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麼了。
可怎麼辦?她能躲到哪裡,逃回家?
不,爸會五花大綁把自己交到林至期手中。大哥不在,沒人替她做主……找誰?她還可以找誰?
「不要用漂亮的眼睛瞪我,那會讓我更加迫不及待,我不想我們的第一次在車上進行,不想讓司機享受妳的美色。」
以瑄滿腦子混亂,他的手又靠過來,捏捏她的粉頰,她低眉,看見他表面上的指針,一點整。
一點整……允淮還在機場,她可以見他一面、可以買張機票隨他飛往美國、可以藏起來,教誰都找不到……
以瑄心情慌亂無章,亂到沒發覺車子正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行駛、亂到忘記她之所以答應父親所有條件,為的是允淮的生命安全。
「告訴我,妳是怎麼做到的?怎能夠讓我日夜思念……」他又緩緩湊近。
不要!慌亂間,她伸手推開車門,直覺跳卜車,就像不自由的中學時期,她想盡辦法,一心飛到允淮身邊。
下一秒,和電影中的慢格畫面相同,她下車、翻滾,被後面車子撞上……
原本有序的車陣亂成一團,俯躺在地,鮮血從她身體冒出來,染紅了黑色的柏油路面。
至期看著路面上,像破布娃娃似的以瑄,嚇壞了,他喃喃自問:「妳就這麼討厭我?」
*** ***
聽見以瑄受傷消息,以鉉搭機從大陸返台。
他怒不可遏,急著找人發洩。
才離開多久,竟發生這種事?
出國前,他把阿傑調回以瑄身邊,特別交代他要好好保護以瑄,沒想到……很好、很好,他最好給他一個好說法。
下飛機,以鉉直奔醫院,當他看見病床上的以瑄,一把火迅速燒上心間,該死的製造這一切的人,他會教他們付出代價。
碰碰以瑄缺少血色的雙頰,心疼敲擊著以鉉胸口。
他答應過往生的母親,用生命維護妹妹的幸福,可……對不起,他有無數歉意。
順順以瑄額前散發,他保證不會了,他再不讓人欺負她,就算是親生父親也一樣。
「放心,哥替妳討回公道。」
「少爺。」站在他身後的阿傑和管家,有滿肚子話想說。
「出去再說。」
轉身,以鉉走出病房,在長廊處站定。
阿傑、管家跟上來,急忙向以鉉報告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
「我們以為小姐活不成了,幸好她活下來,大家才鬆一口氣。」阿傑急道。
銳利目光掃過,掃掉阿傑的話。
鬆一口氣?他們居然敢鬆一口氣……
哈!他佩服他們的樂觀。
他不過離家幾天,以瑄就丟掉半條命,若他離開一年呢?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以瑄?
他們不知道,以瑄是他最珍視的人?他們不明白,他所有的努力全是為了以瑄?他們竟敢辜負他的請托!?
管家看看阿傑,阿傑看看管家,這時候誰說話,都會變成炮灰,問題是,再怕死,都要把話說清楚,何況,心疼小姐的,不只是少爺。
「當初我們雖看不下去,也不敢插手,因為我們知道少爺也屬意林先生當姑爺,既然董事長和少爺都同意和林家結親,我們實在沒有立場過問。只是,小姐成天以淚洗面……」
「從頭說清楚,我不要聽節錄。」零度C的語調,讓人渾身起寒慄。
「送少爺上飛機當天,小姐和董事長大吵一架,我偷聽到吵架內容,才知道小姐有男朋友了。
「董事長把小姐罵得很難聽,還拿出照片威脅小姐,說如果小姐不肯乖乖嫁給林先生,要把小姐的男朋友毀掉,小姐氣瘋了,衝出家門。
「幸好隔天早上,小姐自動回來,她向董事長妥協,說願意嫁給林先生,我們以為風波過去,才放了心。」管家還原當時的情形。
有了心愛男人,為什麼不告訴他?他有能力維護她的幸福啊!即便要和父親槓上,也沒關係。
傻以瑄,為什麼讓自己走到這步?
以鉉的心,疼過一陣陣。
到底是什麼疏遠了他們兄妹之情?因為他太忙,還是以瑄對他不再信任?
「小姐回來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不出房門半步。董事長決定八月婚禮,要把小姐嫁出去。我們覺得不妥,建議董事長是不是該先知會您。董事長說,先讓小姐和林先生辦理結婚登記,等少爺回台灣,再盛大舉辦婚宴。」阿傑接話。
父親只在乎趕緊把女兒嫁出去,沒想過以瑄的痛苦?
見以鉉不說話,阿傑吞吞口水,繼續往下說:
「第一次,老爺、小姐和林先生家人約在飯店見面,聽說當時就談定婚期,我們沒見小姐反對,以為事情就此說定。
「第二次,小姐和林先生出門挑婚戒,意外就發生了。我們不懂,好端端坐在車裡面,小姐怎會衝出車外?小姐是頭殼壞掉,還是另有隱情?我們找人堵林家司機,要他把事情講清楚,他說、說……」
「話什麼?」 u鉉濃眉豎立。
「他說林先生在車上對小姐不規矩,小姐咬破林先生的嘴唇,還給他一巴掌,結果惹火林先生,於是林先生要司機把車子開到賓館去。
「小姐大概是太著急了,想不出別的方法逃跑,只好打開車門衝出去,這一衝,就讓後頭的車子給撞上。」
「林至期!」以鉉怒極反笑,冷冷的笑帶上肅穆,他……很好。「以瑄能夠完全恢復嗎?」
「醫生說復健情況良好的話,小姐能像常人一樣走路,只不過這輩子不能再上台跳舞。
「小姐清醒後,知道自己的狀況,不說話、不反應、不吃東西,她把自己封閉起來,醫生說那是慢性自殺。」阿傑既疲憊又無奈,醫生能救病人的性命,卻救不了病人的生存意志。
不能再上舞台了嗎?
「哥,我想跳一輩子舞,好不好?跳舞真的很棒,當閃光燈聚集在你的身上時,你知道自己的動作在觀眾心底投下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
雀躍的身影、愉悅的笑容,浮上以鉉腦海中,以瑄說跳舞是她的第二生命,現在,沒了舞蹈生涯,她剩下什麼?
「少爺,我們要替小姐出氣,不能讓小姐這麼冤枉。」阿傑氣憤說。
當然不能讓以瑄冤枉。拳頭緊握,以鉉對天發誓,要將林至期打入十八層地獄。
*** ***
年底,立法委員選舉,挾帶龐大金援、高學歷、形象優的林至期,氣勢如虹,得到多數婦女的認同。
眼見勝利在望,沒想到,許多女孩子跳出來指控他始亂終棄,照片、性愛光碟、證人……紛紛浮上檯面。
短時間內,他的支持度迅速往下滑,最後,打垮他的,是家裡的黑道背景。
十幾年前的分屍命案,居然讓檢調抓出來重審。這一翻案,天吶,原來多年前,林家涉及的綁架勒贖、殺人放火、高利貸、詐騙……案子多到不勝枚舉。
林家徹底垮臺了,垮在趙以鉉的怨恨裡。
至於趙震寰,以鉉和他大吵一架,他甚至恐嚇父親,如果再插手以瑄的事情,他不介意斷絕父子關係。
眼見子女不再掌控手中,趙震寰承認自己老了,灰心失望之餘,他回到美國。
這口氣,他出盡,但做得再多、再好,都彌補不來以瑄的遺憾,她再也當不成舞者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3:51
第六章
異鄉地,銀製吊飾陪我走過四季,那是小小的複製品,複製了以瑄的五官和美麗,她站在我的窗前,陪我走過白雪初融的春天、浪潮來襲的紐約夏季,我在楓紅間看見她翩翩舞姿,在寒冬裡看見她喝了醇酒的紅艷笑顏。
然後,下飛機,我看見她,迫不及待將她的未來收入我的人生歌劇。
是的,有了她,我的人生多了高潮迭起、多了豐富閱歷,有她,我的人生才有喝采掌聲。
只是,拙於言愛、對愛情漫不經心的我,忘記告訴她,她對我有多重要,我總以為她懂我,以為她很清楚,沒人能取代她的角色地位。卻忘記,失去舞蹈的她,早已失去所有自信,更忘記,她的敏感會怎樣理解儀卿的刻意。
我們的斷線,在機場這天已埋下危機。
*** ***
誰讓以瑄重拾鬥志?是關允淮,雖然他仍然在地球的另一端。
在以鉉的支持下,以瑄重新擁有愛情。
她天天和允淮通信,他常在地球那端給她打電話,允淮告訴她,在失聯的一個月裡,好幾次,他想放下學業,回台灣找她。
以瑄避重就輕告訴他,自己曾經遇過麻煩,不過,大哥回家,替她把麻煩全數排除。知道以瑄背後有個強大支持者,允淮放心了。
漫長兩年,以瑄的復健做得相當不錯,慢慢地,她離開輪椅,拄起枴杖,在沒人相助下,自由活動。
終於,允淮要回台灣了!這天,她等過七百多個日子。
清晨,朝暾初升,以瑄穿好衣裳,等在床邊。
以鉉在香港,他承諾晚上會趕回來,見識關允淮是何方神聖,怎教妹妹魂縈夢繫。
七點,阿傑送以瑄到機場。
遠遠地,她看見允淮的父母親,掛上恬適笑意,拄杖,緩緩走近。
允淮的母親認出以瑄,拉住她的手說:「以瑄,妳來了,允淮真糟糕,直到昨天的電話,才告訴我們,妳是他時時掛在嘴邊的女朋友。」
「對不起。」以瑄道歉。
「關妳什麼事,是允淮的錯。老公,我跟你介紹,她是我最得意的學生,趙以瑄。」關母環住以瑄肩膀說。
「我聽妳提過,妳說她很有潛能,是舞蹈界最有潛力的新星。」關父審視以瑄。他理解妻子為何這般欣賞她,以瑄有妻子年輕時的影子。
「為什麼不到舞團練舞?我四處打電話都找不到妳。」關母問。
「我出了小車禍。」以瑄答。
「情況還好嗎?」她低頭看以瑄的雙腿。
「醫生說沒問題,但要上台表演,有困難。」以瑄露出笑容,當不成舞者,她還可以當允淮稱職的妻子。
「身為舞者又不是只能跳舞,等身體復原,回舞團幫我好嗎?」
「有機會的話。」
談話間,允淮出關,遠遠看見父母親和以瑄,他推著行李快步朝前。
「爸、媽、以瑄,我回來了。」允淮揮動大手。
跑近親人,允淮不由分說,雙手大開,圈住母親和以瑄。「想不想我?」
「想,誰不想?」關母拉拉兒子,再拉拉以瑄,她看好這對儷人。
「以瑄,妳的腿?」乍見以瑄腋下的枴杖,允淮錯愕得說不出話。
「我出車禍,很久了,復原的情況良好。」以瑄口氣平和,彷彿只是小事一樁,就像……吃壞東西鬧肚子一樣。
他彎腰,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腿,接著,他直起身子,捧起她的臉,有疑問、不滿,還有很多說不出口的憤怒。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不是妳的男朋友!」他的口氣很……不善良。
她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有沒有想過他是可以同她分擔的男人?為什麼發生這麼重大的事,他竟然半點不知情?如果他不回來,她打算瞞他到幾時?允淮火氣熾烈。
他們不是最親密的情侶?他們不是說好要共度一生?為什麼這等大事要隱瞞他,難不成,她企圖同他生份?
怨懟、不平,加上發洩不出的怒焰,將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變成噴火龍。
「對不起。」以瑄小聲說。
他背過身,不面對她。
拉拉他的衣服,她再說一回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錯的是我,反正我人在國外,又沒能力解決,說了也是白說,乾脆別告訴我。」他說反話。
「對不起。」她拄杖,繞到他身前,滿臉的Sorry。
「我有什麼資格要妳道歉?男朋友?掛名的、假的,我什麼都不是。」又背過她,他欺足了她的行動不便。
歎氣,她沒力氣追逐他的臉,抓住他衣服下襬,額頭靠上他的背。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那段時間,我忙著應付自己的傷心、忙著認知自己再不可能站上舞台,我很自卑,自卑到認為……也許我不該拖累你,所以我們失聯了一個月。
「只是,你的信呵……帶給我的誘惑太大,大到讓人無法拒絕,我像癮君子,一遍遍讀著你的信,無法自已。」
越說越小聲,自卑苦纏了她多少歲月,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它們擺平呀!
他持續沉默。
以瑄雙臂環上他的腰。「這兩年,我一面和你在信件裡、電話中談戀愛,一面想像著,當你發現我再不是愛跳舞的小孔雀,會不會……」她的假設很自傷,傷得她淚水翻滾,濡濕他的背。
她的歎息平息他的怒氣、她的淚水牽引他的不捨,以瑄沒說錯,她總是付度他的心情想法,而他在意的也只是自己的感覺,在他忿忿不平的同時,沒想過她的憂心焦慮。
轉身,允淮勾起她的下巴,問道:「在妳眼中,我是那麼膚淺的男人?妳會跳舞,我愛妳,妳不會走路,我便不喜歡妳了?錯!我愛妳,因為妳是趙以瑄,不是別人,懂嗎?」
「懂。」拚命點頭,她趁勢縮進他懷問。
懂了,懂他的不膚淺,懂他愛她,不需要附加條件。
「我生氣,除了妳騙我之外,更氣的是,妳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妳身邊。知道嗎?」
「知道。」她又哭又笑,頻頻點頭。
「我的脾氣不壞,但關心則亂,妳必須給我這個權利,讓我關心妳,隨時隨地。因為我不是別人,是將要成為妳丈夫的男人,知道不?」他加重口氣。
「是我的錯,我壞、我笨,我沒顧慮到你的想法,只照管自己的憂心。」她連聲說。
「不許再有第二次,往後妳發生任何事,大事也好、小事也罷,我要第一個知道。」
「嗯,第一個告訴你。」她舉手發誓。
「腳還痛嗎?」允淮問。
「不痛了,我是醫生眼中,病人排行榜第一名。」她邀功似地。
「病人有排行榜?」噗哧,他鬆了唇角。
「我配合度一百分,我把醫生的話當聖經,復健做得很拚命。」她的笑容太誇張,有刻意嫌疑。
她絕口不提委屈,不提父親或林至期,她只談能引得他開心的事。
「以瑄,我們結婚吧!」這是他在飛機上,想了整整十六小時的話。
「厚,在這裡求婚,你未免太草率了吧!」
女音傳來,打斷允淮和以瑄的親暱。
抬眸,以瑄看見一位時代女性,未交談,已見識她的強悍精明。
她相當高,至少比以瑄高半個頭,這種高度站在允淮身邊,恰到好處,假裝他們不是郎才女貌,叫作欺騙自己。
「以瑄,我跟妳介紹,她叫周儀卿,是……」
周儀卿截下他的話:「我是他這輩子的孽緣!知道嗎?我們兩家住在隔壁已經夠慘,還從國小、國中、大學,都當同班同學,連博士學位也一起出國拿。妳說,誰可以解釋我們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她大方地開著玩笑。
「妳好。」以瑄微笑。
不經意地,酸楚冒出頭。
他不是一個人出國,他有美女相伴,卻半句都沒對她提過。
「講那麼難聽,應該說是過命交情。」允淮笑答。
「對哦,過命交情。以瑄,那些高效能乳液是妳買的,對吧?」儀卿的視線對上她,有一絲挑戰味道。
「是。」以瑄低頭,但願是自己錯解她的挑戰。
「允淮懶到臉都脫皮,還不肯麻煩自己的雙手,非要我這個可憐的『過命交情』天天替他擦乳液,妳說,我倒不倒楣?」說笑間,她把手掌貼到允淮臉上。
「天天」替他擦乳液嗎?扯唇,勉強擠出笑容,周儀卿對他……是紅顏知己?
「妳有什麼好埋怨?那些乳液妳用掉三分之二,沒跟妳收錢就很不錯了。」允淮撥開她。
他們感情真好。笑映在以瑄臉上,卻照不進她眼底,他們的快樂與她搭不上關係,沉甸甸,胸口壓上大石塊,迫得她難呼吸。
「收錢?你可以再更過分一點,跟你同居兩年,我有沒有向你收過遮羞費?關大老闆,錢要是給得不乾脆,我就找媒體,揭發你的惡行。」
她說得似真似假,以瑄不曉得該如何界定兩人關係。
他們同居兩年,允淮從未提及,是他覺得不重要?還是以為她寬大得不在乎他與另一個女人親密?
「以瑄,別想太多,他們從小就打打鬧鬧,是哥兒們交情。」細膩的關母看出以瑄的不自在,勾住她的肩膀說。
「是。」她柔順點頭。
「好了,回家吧!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幫允淮和儀卿接風。」關父說。
晚上大哥特地從香港趕回來……不過,父母親為兒子接風是理所當然的事,女友的大哥,又遠了一層。閉嘴,她不提原計畫。
「要到我最喜歡的凱悅哦!」儀卿接話。
「知道,妳爸媽早訂好位置。以瑄,一起來吧!」
那是兩家人的眾會……她在,未免尷尬。
「下次吧,下次等伯父和老師有空,再讓家兄請你們到家裡來聚眾。」
「沒錯,我們是該找一天去拜訪以瑄的家人。」關父笑開。
「以瑄,回去問問妳大哥,他什麼時候有空?」關母叮囑。
「是。」
關母勾住丈夫。「婚禮是繁複瑣碎的工作,要準備的東西很多,這下子你不會再抱怨兒子逼你退休,沒事可做了吧!」
「以瑄最好快生兩個小孫子,讓我們含飴弄孫,享受人間至樂。」關父接話。
「喂,老爸老媽,你們不准逼以瑄生小孩。」允淮站到以瑄一身邊,摟住她說話。
「我們逼她?老公,你聽聽這是什麼話,還沒娶老婆就先忘了娘……」
一人一句,他們把氣氛吵得熱烈,以瑄一笑開懷,暫且忘記允淮和儀卿的過命交情。
他們走在前面,周儀卿被冷落在後頭,眸光閃過不平,狠狠地,她死瞪以瑄背影。
不!允淮是她的,那麼多年的感情經營,怎能憑空冒出一個女人,將她的苦心栽培收割?她不服氣!
周儀卿輕咬紅唇,拳頭在裙間緊縮。
事情不會就此結局,和允淮的結局要由她親手設定。
*** ***
作夢般,短短三個月,允淮接手關氏企業;短短三個月,他讓原本就在軌道上的公司更上層樓;短短三個月,以瑄搖身一變成為關太太,雖然她的雙腿尚未完全恢復,但她獨力走過紅毯,不依賴旁人扶持。
三個月,婆婆請長假,和公公到世界各地旅行,大大的關家交由小小的新任關太太主持。
夠快吧,所有事都在三個月內定型。以瑄心喜,兩家親人無條件接納他們,他們相親相敬,彼此欣賞互信。
以瑄的婚姻生活開啟。
早晨,她送允淮出門,深夜,迎他入門,她知道他忙,從不在上班時間叨擾他。
一個人獨自在家的確無聊,因為她能做的事不多,除開復健之外,就是閱讀了,但她發誓,絕不讓自己的寂寞影響丈夫。
洗過澡,以瑄在沙發裡等允淮。
他真是忙壞了,不過十二點,回不了家門。
做不完的公事,開不完會議,和應酬不完的客戶。他和大哥是同款人,習慣把事業擺在第一。
有沒有吃味?多少。不過,她老早認命,誰教她愛上的是名叫關允淮的男性。
把筍絲雞湯放在鍋上熱,那是陳太太預留的。陳太太是管家,在關府工作超過二十年。
再瞄一眼腕表,十二點半,允淮今天晚了些。
以瑄一關上爐火,走進客廳大門,門鈴聲響起。
允淮回來!迅速開門,然以瑄的笑顏在接觸周儀卿時消滅。
允淮醉了,由周家司機和周儀卿合力送他回來,他的頭靠在儀卿身上,長長的手臂圈住她曼妙纖腰,他傻傻地癡笑著。
今晚,他們很愉快,是嗎?
「允淮醉了。」儀卿大方笑著。
「我扶他。」伸手,她想接過自己的丈夫。
儀卿推開她,不悅地說:「不用,妳連路都走不穩,等一下允淮摔倒怎麼辦?」說著,不經人帶領,她和司機扶允淮進入房間。
她怎知道允淮的房間?
對哦,他們那麼熟,怎不知道。以瑄搖頭,不准自己多心,她拄起枴杖,快步跟上。
打開房門,他們把允淮放在床上,不知是粗心或故意,儀卿跌進床鋪間,形成了兩人相迭的曖昧畫面,儀卿笑著推推允淮,愛嬌地說;「你啊,把我豆腐全吃盡了。」
她起身,別有意味地瞄以瑄一眼。
「對不起,允淮醉糊塗了。」她替丈夫解釋。
「妳怎以為,他在清醒時,我們沒做過更親密的事?」她意有所指。
一句話,緊繃了以瑄的神經。
她低頭,假裝沒聽見,坐到床邊,替允淮除去鞋襪。
儀卿示意司機先離開,然後定定看住以瑄,讓以瑄很尷尬,尷尬得手足無措。
終於,磨磨蹭蹭,她安頓好允淮。
緩緩走到儀卿面前,以瑄不曉得送客的話要如何出口。
「今天,麻煩妳送他回來,謝謝妳。」以瑄勉強說出場面話。
走出臥房,儀卿一面走,一面說:「他啊,天天都在麻煩我,妳不會不曉得我是他的私人助理兼秘書吧?」
儀卿在他身邊工作?這件事……允淮沒提過。她該擔心近水樓台問題嗎?或是抵死相信,他們是哥兒們交情?
「允淮果然沒告訴妳。我就說不要偷偷摸摸嘛,允淮就是不乾脆,我是女孩子都無所謂了,他有什麼好隱瞞?」
儀卿的話,可以引發無數聯想,吞口水,以瑄逼自己拿出信任。
「對不起,公司的事情我不懂,允淮很少跟我談。」
「說的也是,妳什麼都不懂,的確不能帶給允淮幫助,偏偏他是個把事業擺在第一位的男人,少了個能助力的女人,還真像少只胳臂。沒關係,反正有我在,就由我來當他的賢內助吧!」
再遲鈍,以瑄也聽懂了。
「對不起,我想,妳的形容詞用錯,賢內助指的是妻子,而允淮娶的是我。」以瑄反駁。
「又如何?是妳在他身邊的時間多,還是我在他身邊的時間多?」銳眼掃過,她的眼神帶著輕蔑。
「我是他的妻子。」以瑄堅定道。
「妻子的定義是什麼?和他上床、跟他生小孩,不,後面那點不成立,允淮說過他不要小孩,他不想被一群人牽絆腳步。」
是這樣?所以他要公婆別逼她生小孩。這麼私密的事,他不找妻子討論,卻對哥兒們說?
「至於上床嘛,妳知道我們在美國如何度過我們的聖誕節、感恩節?知不知道元旦倒數時,我們在紐約廣場如何熱情擁吻?妳一定無法想像,在寒冷的雪夜裡,我們怎麼分享彼此的體溫。我敢保證,允淮對妳做過的,一定不會比對我做的新鮮。」
喘不過氣了,以瑄壓住胸口。
聖誕節、感恩節嗎?他們的熱情擁吻、分享體溫……
頭眩暈,腋下的枴杖幾乎撐不住以瑄的身子,癱軟的雙腿抖成風中落葉。
這是哥兒們交情,還是拼上借口的愛戀?
抿唇,她抿出蒼白臉色。
以瑄對自己勸說,過去了,統統過去了,現在,他們不在美國;現在,他夜夜躺在身邊;他的結婚證書上,印著「趙以瑄」三個字,只有她,才是公婆承認的媳婦。
「不說話,嚇呆了?允淮沒說錯,妳的確是單純到接近愚蠢的女人。」手橫胸,她高高在上的表情看得以瑄心虛。
允淮說她單純到接近愚蠢?不,別聽信謠言,允淮對她的評語都要由他親口說出來,才算數。
「果然沒見過世面。知道允淮為什麼娶妳?原因很扯,因為妳的第一次給了他,他便傻傻地負起責任。早知道那片薄薄的處女膜那麼好用,我會把它留起來送給允淮,好讓他對我死心塌地。
「不過,沒關係,我和妳是不一樣的女人,我有能力、我獨立,我不需要巴著一個無用的婚姻,把男人鎖在身邊。允淮樂於接近我,是因為他需要找,而不是我手中握有一紙結婚證書。」
千萬別相信周儀卿的話,她要對自己有信心,別讓他人的三言兩語壞了他們的婚嫻。
抬眉,她正視儀卿。「周小姐,很晚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妳以為趕走我,就沒了威脅?沒用的,明天清晨,允淮要到我家接我,我們將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一起吃飯、一起回家。
「認真算算,很公平,妳擁有結婚證書和半個黑夜,而我,擁有他三分之二的生命。妳和他共度早餐,我同他一起午餐晚餐加消夜,算來算去,都是我划算。」
一逼二逼,儀卿要把她逼上粱山,逼出一個後退無門。
被逼急了,以瑄不得不挺背應戰。
「我不介意是否擁有他的三餐或二十四小時,我介意的是,自己能不能持續在乎他、愛他。
「如果妳和允淮真的夠親密,他一定會告訴妳,趙以瑄是個奇特女子,她說,愛情是付出,不是獨佔或擁有。」
「別把愛情說得那麼尊貴,那些離異夫妻,誰沒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情?我不寫小說、不看偶像劇,我要的是實質感覺,允淮需要我,我需要允淮,不管他身邊是否有個礙人眼的妻子,我會堅持和他走過一生。」
勾起包包,這回,不需要以瑄送客,她大步離開關家大門。
慘敗,以瑄累得站不住腳。
信心崩潰,儀卿的話敲進她的神經知覺。
怎麼辦?他們有共同的生活經驗、旗鼓相當的能力,而她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蠢女人!
搖頭,她說服自己:「又如何?這不是個從一而終的時代,所有男女在婚前都有不同對像、不同的親密關係,總要試了再試,才能試出誰是自己的真心意,妳不該拿這個對允淮判刑。」
垮肩,垂淚,她的說服力不足,不若儀卿的話語鏗鏘有力。
下一秒,矛盾的她往矛盾的悲觀處想——
「問題是婚後,他們的感情未斷,她說……她擁有他三分之二的生命……」
她的信任被儀卿的斧頭砍得支離破碎,她的嫉護吞了荷爾蒙,迅速增生。
趙以瑄是缺乏戰鬥力的女人,她的婚姻只能平順,不能出現戰爭,她沒有其他工具剿滅敵軍,等待是她唯一的武器。
所以,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待,安靜等待情況明朗,等待允淮同她把事情說分明。
歎氣,走回房間,拉開棉被,她輕輕地靠入他胸膛。
臉頰接觸處,她發現硬物,抬起上半身,手伸入他的口袋,以瑄在裡面發現一枚戒指,白金鑲鑽,是昂貴的設計。
就著燈光,戒指裡面一行文字,狠狠地鐫上她的心——
贈儀卿吾愛 淮
周儀卿是允淮的吾愛,那麼,趙以瑄是他的什麼?責任?義務?或不具意義的妻子?
埋首膝間,雙手搗上臉,淚水在指縫間滑落。這個夜,她無眠……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4:11
第七章
誤會形成很容易,一個不小心,就讓兩人的感覺蒙上陰影。
偏偏我是那麼粗心草率,我沒看見以瑄的陰影,沒看見她努力將誤會漂白,對我的信任,在儀卿的挑釁下,她維持得多艱難。這樣的我,已經夠過分,沒想到,我居然還批判起她的小心眼。讓她一天天憂鬱,恐懼著我即將離地而去。
小吊飾還在身邊,我串成鏈子圈在脖子上,每每思她念她,我就抽出來,看著小小的芭蕾舞者,驕傲地抬著下巴。她讓我想起以瑄的「天藍」,想起她穿著藍色舞衣,在舞台中間飛躍,連續的十幾個或二十幾個旋轉,教人目不暇給,她是天際白雲,照映了夏日午後的鄉間寧靜,她是涓涓細流,帶給觀眾一季清新。
她說失去舞蹈,她要拚了命才甩得掉自卑。那麼失去我呢?她要花多少力氣,才能重新生活?
*** ***
日子一天天過去,表面上平靜無波,以瑄卻從未平靜過。
她努力當嬌妻,努力在他身下為他創造快意,她總是笑著在睡前為他說一段故事,可是她猜,他的興致很低,因為故事往往未進入主題,他的鼾聲就響起。
以瑄不埋怨,她曉得任何婚姻都有急待解決的問題,夫妻畢竟是不同個體,綁在一起若非困難重重,怎需要千年禪修,才修得出一段共枕眠?
她抑下猜忌,努力讓生活安順,她用最淡的態度欺騙自己,假裝儀卿不是她的威脅。
她想過,也許透過簡單談話,允淮能為自己釋疑,可是總得等他有空、有時間耐下心傾聽,才能談啊!問題是,到目前為止,允淮不認為他們的婚姻有待解決的問題。
從什麼時候起,她養成偷窺習慣?
早上,她從門縫裡,偷看允淮走到儀卿家門口按電鈴,看她坐上他的車,談笑間,車行離開;晚上,車聲停止,她躲在門後,偷看儀卿下車,看她攀在車輛旁邊,彎下腰,對車內的允淮說說笑笑。
是依依不捨?他的車總在她家門口逗留若干時候,三分之二的光陰對他們而言似乎仍然不夠?
在缺乏溝通的情況下,一天一句,她漸漸相信儀卿,相信允淮給自己一張結婚證書,卻給了儀卿午餐、晚餐和消夜,相信處女膜為自己換來結婚證書,相信允淮和儀卿之間是解不開的牽繫。
當她幻想允淮和儀卿同處的聖誕節、感恩節,當她撫摸那枚刻上吾愛的鑽石戒指,莫名的胸痛,迫得她無法呼吸。她明白讓懷疑在兩人中間無限制擴大,是極愚笨的事,但她不知該如何把話挑明?
該說——請你辭掉周儀卿吧,她的存在讓我膽顫心驚。
或者說——我再大方,也沒辦法忍受你的前女友在我們中間扮演角色。
又或者說——我給你機會,二擇一,你要周儀卿還是趙以瑄?
這種事,她做不來,她做得來的部分是等待,等他有空、有心情,樂意為她解釋一二。
*** ***
晨曦初起,她坐在床沿,推推丈夫。
「允淮,起床。」
「嗯。」大手一勾,他將她勾倒在身側,大腿橫過她的下半身。睜眼,他笑望以瑄。「關太太早。」
「關先生早。」劃劃他濃墨雙眉,食指順著他的眉滑向他的鼻翼、他的唇,噘起嘴,他親了親她的手指。
「妳瘦了,是水土不服嗎?」他問。
搖頭。不是水土不服,是妒嫉猜疑燒灼她的生命,讓她痛得想哭,卻無法喊救命。
「陳太太做的飯菜不合妳的胃口?要不要我去和大舅子商量,跟他商借管家?」
「不必,大約是最近復健做得比較累。」
「醫生說復原情況如何?」
「最近較沒進展,不過沒問題的,我早晚要丟掉枴杖,要再跳舞給你看,雖然沒辦法跳得像以前那麼好。」
以瑄想起婚前,那時,他一樣忙、一樣把約會擺在工作後方,他們一星期最多見三次面,可那時候,她好滿足。是她變得貪得無饜?或是猜疑讓她變得狹心?又或者是周儀卿太具魅力,教自己不知不覺間自慚形穢?
「只要是妳跳的舞,我都喜歡。」
「我會為你努力。」
他捧住她的頭,親親她的額。「好了,我該去上班。」
「嗯。」以瑄起床,替他挑衣服,動作出現半分遲疑,她轉身,話在舌間猶豫。「允淮……」
「有事?」他接手她遞過來衣服。
她凝睇他,久久,試探性問:「周小姐在你身邊工作嗎?」
「妳說儀卿?對啊。」
在他身邊工作是儀卿從小到大的夢想,現在夢想成真,每次新案子談成,她都高興地抱住他大叫大笑,喊著:
「對了,這就是我要的成就感,我早就知道,只有你可以帶領我追逐這種成就與光環。」
在工作上,他們旗鼓相當,允淮很高興自己的左右手是儀卿。
「你們合作得很好?」再探,她探得心酸。
「儀卿是我見過少數能力高強的女孩子,我真希望能留她一輩子。」
霍地,「一輩子」三個字敲上耳膜,雷擊中,她的無助被燒焦。
周儀卿說一輩子,他也說一輩子,那麼,他們有了共識,共識要相扶相持,不管中間是否有個不識趣的關太太存在,都要在一起「一輩子」?
「你很喜歡她?」以瑄再問。
這種狀況,別的太太會怎麼處理?
是她笨,她以為走入婚姻,愛情將趨於平順穩定?她相信,有婚姻加冕,幸福不會遠離。
審視以瑄的愁眉,允淮停下穿衣動作,走到她面前問:「妳是不是聽說什麼?」
「聽說?」她不解。
「妳向誰探聽了什麼,是嗎?」允淮捺住性子問。
以瑄搖頭,她怎知該向誰探聽。
「以瑄,我不喜歡妳誤解我和儀卿,我們一起長大、讀書,在一起的時間超過二十年,我痛恨別人用曖昧眼光看待我們,妳是我的妻子,我更加不希望妳用有色眼光檢視我和儀卿的哥兒們交情。懂嗎?」
這類流言他聽多、也聽煩了,允淮不要中傷的話流進家裡,也不要以瑄的平靜生活受到打擾。
哥兒們會在紐約時代廣場擁吻?會在寒冷的冬夜分享彼此體溫?是他們對「哥兒們」的定義差距太大?
「錯誤的是別人的曖昧目光,不是你們值得商榷的舉止?」想起周儀卿的挑釁,以瑄加重口氣問。
「妳懷疑我和儀卿,所以迅速消瘦?」他問。
允淮生氣了,夠聰明的話,她該閉嘴,無奈,趙以瑄是笨女人的代名詞。
「能不能為了我,你讓周小姐離開公司?」她知道要求過分,以瑄但求他寵自己一回。
允淮歎氣,他沒想過以瑄會變成善妒妻子。「意思是,妳寧願相信謠言,不相信我的保證?」
以瑄語頓。
「妳的懷疑不但是污辱我,也在污辱儀卿!」立場堅定,他和儀卿之間,不會因任何人改變。
哦,是她侮辱人,不是周儀卿別有居心?
仰頭,以瑄泛紅的眼眶,固執地不讓淚水流下。
「別對儀卿心存偏見,在公事上,她是我的最佳拍檔,在私交上,她是我的妹妹,我疼她、關心她,像妳大哥對妳做的一樣。我不會因為蜚短流長,和她劃清界線,更不會為了妳無聊的嫉妒心,讓她離開我的生命。」沒有吼叫,他試著同她講道理。
「你確定她同你一樣,單純當你是大哥?」她問得無奈。
「忖度過我,又去猜疑儀卿?以瑄,不要用偏狹眼光看待儀卿,她和妳不同,不會把愛情當成整個世界,她有理想、有抱負,她是見過世面的女生。」
瞭解,原來錯在她把愛情當成整個世界?原來是她用偏狹眼光度量人?有幾分恍惚,她的頭重得抬不高。頹喪的臉、頹喪的雙肩,怎地突然間,空氣壓力增強,壓得她喘不過氣。
「以瑄,妳怎會變成這樣?記不記得妳說愛情不是負擔,而是分享,為什麼妳不再分享我的成就榮耀?」他扶住她的雙肩問。
抬眉,她淒涼問:「我的愛情成為你的負擔了?」
他沒正面回答,卻給出更教人難堪的答案。
「我可以原諒妳一次,但不能花一輩子時間,和妳為這種無聊小事吵架。
「為什麼很多男女因愛情結合,卻成怨偶走入失敗?因為他們把力氣浪費在無謂的爭執上。答應我,接納儀卿,慢慢地,妳將發現她是個非常好的女孩。」
說到底,竟是她需要被原諒。他的口氣不強硬,卻已讓她充分瞭解,他決意留儀卿在身邊,她說任何話,都是「無謂爭執」;任何見解看法,都是偏見。假設哪日,他們成了怨偶,走入失敗,與儀卿無關,主因是她的氣量偏狹。
調開頭,別過目光,允淮盥洗、換衣服都不對以瑄多望上一眼。他企圖用態度逼她妥協。
看著他的冷漠,她自問還要不要這個婚姻?如果她想要,只有委屈妥協一途可行。那麼,是要還是不要?
想想啊,是要還是不要?
要啊要啊,她當然要……她已經失去舞蹈,怎能再失去愛情?她要花一輩子來愛他啊!
巴巴地,以瑄拄杖在他身後跟隨,他不轉頭看她,她提出問題,他不回答,她巴結地為他傳牛奶、遞叉子,他也不肯拿。
他吃早餐、他看報紙,她坐在餐桌另一角,時時偷眼望他,企圖找機會對他說話,但他的冷漠教她……吞下哽塞,嚥入歎息。
吃飽飯,允淮提起公事包離開餐桌,想也不想,以瑄急急起身,追上他。
「允淮……」忘記自己是殘障人士,在她意識到之前,身子急速向前墜落。
來不及呼救,她認命閉眼,等待疼痛降臨。幸而允淮動作比她更快,在她貼上地板之前,接住她。
「妳在做什麼?」濃眉往上豎,口氣不善。
「對不起,一時間忘記我的雙腿功能不健全。」她試著擠出笑容。
歎氣,他將她抱起,坐入沙發中。
以瑄順勢扯扯他的袖口問:「我們別吵架好嗎?」倘使只有委屈才得求全,她認了。
「我沒要和妳吵架。」
允淮見她退讓,松氣,讓爭執過去。環住她小小的身軀,下巴靠在她的髮際,他親親她的額,他們和往常一樣親密。
「對於我和儀卿,妳想清楚了?」
「是。」她硬按捺下不平心,答得不情願。
「向我保證,妳會接納儀卿。」
這算不算逼供?
點頭,讓步,她讓出所有他要的空間。「我保證。」
「很好,放下偏見,早晚妳會喜歡她。」他說得絕對。
「是。」配合再配合,即使她配合得好心碎。
「那就好。」
「嗯。我們……和平了?」她小心翼翼問。
允淮放她入沙發,給她一個熱情十足、纏綿百分的吻當獎勵,然後替她拿來枴杖。「我去上班。」
有了支柱,以瑄跟在他身後來到大門邊,臨出門前,她要求:「今天早點回家好嗎?」
「有事?」
「對。」
四年前的今天,他們在舞台後方相識,那是她第一次上台,第一次對愛情有初步體驗。
「我盡量,但不敢保證,今天有太多事要處理。」揉揉她的長髮,是婦人了,她仍乾淨得像個小女生。
「沒關係,再晚,我都等你回來。」以瑄說。
允淮把門打開,儀卿已站在門外。
她誇張地高舉鮮紅玫瑰,笑瞇雙眼。「允淮,謝謝你的玫瑰,我愛死玫瑰了。」
以瑄滿頭霧水,只見允淮拍拍儀卿的肩,送出相同的熱烈笑眼。
「儀卿,生日快樂。」
「謝謝,我愛死你了。」勾住他的脖子,在允淮來不及反應前,她在他頰邊印上一吻。
「等我替妳加薪後,再來愛我吧!」推開儀卿,他不想加深以瑄的誤會。
「這麼好,又替我加薪,看來我不一輩子替你賣命不行囉。」
「那最好。走吧,上班快遲到了。」允淮笑笑,和儀卿一起步出門外。
臨行,以瑄反射地拉住他,是直覺,直覺她要失去他了。
允淮回頭,望住她倏地蒼白的臉孔,疑問:「怎麼了?」
驚覺自己失態,以瑄抿唇,隨口塞了句話;「你的胃藥。」
「我到辦公室會記得吃。」允淮微笑,觸觸她髮梢,轉身離開。
關上門,心底五味雜陳,以瑄強迫自己相信,只是妹妹、他們只是兄妹,她該信任他,婚姻禁不起無謂爭吵,她不要失敗、不要黯然下台!
深吸氣,以瑄轉身,發現地上有張小卡片,是從儀卿的玫瑰花束掉下來的吧。
勉力彎身,撿起卡片,卡片在她手心翻過幾翻。
偷看別人的信不道德,但……看吧,只看一下下。
以瑄抽出卡片,這一下下,卡片上的字句再次成功地將她打進地獄——
Dear儀卿:
生日快樂,今夜相約,我們再次纏綿。
讓我們重溫浪漫,回憶年少青春。
*** ***
以瑄的等待,從屋裡等到屋外,再從關家大門等到周家圍牆外。
她以為允淮同意早點回來,誰知……是太忙,還是他忘記,再晚,她都會等待?
孤伶伶的影子斜在牆邊,她和月裡嫦娥是同款人,碧海青天夜夜心。
弄到深夜兩點,兩個工作狂坐在車裡,一路狂笑。
瘋了嗎?不,是他們成功拿下市場——德國。了不起吧,他們為這張合約整整忙兩個月,終究皇天不負苦心人。
車停,儀卿的家到了,微醺的她搖搖擺擺,連下車都困難。
「酒量差還愛喝。」允淮無奈,下車,從另一頭為她打開車門。
勾住他的脖子,儀卿離開座位,全身重量靠到他身上。
「為什麼你選擇趙以瑄?」她的手亂揮,十足十的醉酒行為。
允淮笑笑,不答,和一個酒醉女人談心底話,是種浪費行為。
「她比我漂亮?」
她有幾分薄醉,但不至於醉到無知覺,至少,她清醒地看見,趙以瑄正貼在牆沿。
想偷聽嗎?好!讓她聽個夠。
停住腳步,刻意站在以瑄看得見的位置,儀卿勾住他的頸子,問得似假似真。
「沒有。」允准答。
事實上,以瑄夠漂亮了,但美麗是儀卿的罩門,她無法忍受比她更好看的女生,為了她和以瑄的友誼,允淮決定在這地方讓步。
「她的廚藝好嗎?」儀卿加大聲量,演戲是她的拿手強項。
廚藝?以瑄肯定不曉得這兩個字是什麼意義。
「不好。」他實話實說。
「她做家事很厲害?」
「家事有陳太太做。」他不是娶妻子來當菲傭的。
「她能幫你什麼?」
「什麼也不能。」
「她聰明?反應快?她和我們一樣念台大?」句句問,她要問出趙以瑄的自卑情結。
「她連大學都沒畢業。」
「她有辦法成為你的左右手?」
「沒有。」拉開儀卿的手臂,夜深了,他想早點回去,躺在有老婆的床上。
儀卿在他身上磨蹭,笑出滿臉春花。允淮的回答令她滿意極,趙以瑄的確處處不如自己。這時代,無能無知的女性最教人難忍受。一年!她估計他們的婚姻不超過一年。
「結論是——她是沒半點能力的白癡?」儀卿又問。
以瑄的確缺乏能力,但她不是白癡。不過,允淮沒同她辯駁,因他不想和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開辯論。
他相信明天酒醒,儀卿又要對他說:「笑得滿臉Yellow,幸福ㄋㄟ!結婚真的很不錯對不對?我要去找個男人來嫁,不讓你專美於前。」
「你到底喜歡她哪點?」儀卿又問。
他從沒這樣考量過,好像……好像第一眼,以瑄就直接把自己塞進他心臟正中央,毋庸特意分析,直覺地,他認定她是他的天長地久。
「說嘛說嘛,她會什麼?」
「她會跳舞。」直覺出口,沒想過這個答案好傷人。
「跳舞,哈!你說她跳舞……」明顯的勝利口吻、明顯的張狂語調,儀卿的態度裡有好明顯的鄙棄。
允淮搖頭,扶起儀卿的腰,他將她往屋裡帶。
*** ***
他們進周家,以瑄從陰暗處走出來。
她無法正確表現傷心,沒辦法,她不會廚藝、頭腦笨、不懂唸書,她是貨真價實的白癡,現在連跳舞都不會了,難怪儀卿要為他不值。
轉頭,她回家,經過客廳時,諷刺地看了桌上菜餚一眼。
上樓梯,她的動作遲緩,不過,終究是讓她爬了上去。
頂樓是公公為婆婆量身打造的世外桃源,有花有草、有鞦韆,還有塊五十來坪的平台。
婆婆告訴以瑄,在涼風吹拂的夏夜,這裡是她最喜愛的舞台,她編舞、練舞、專心為丈夫表演一曲白遼士。
她跳不來白遼士,現在也不是夏季,寒風刮上她的臉,她苦笑,卻發覺冰冰涼涼的,是不知何時滾下的淚水。
愛情是從哪裡開始?忘了,只記得一份熟悉感催促著她前進,前進到有他的地方,尋找安心。
難道是熟悉感消失,她再感覺不到愛情?
摟著儀卿的允淮、對她生氣的允淮、累得癱倒在床上的允淮,全讓她覺得陌生,她拚命尋找那份熟悉,可力氣用盡,不過徒勞無功。
拋開枴杖,以瑄咬緊牙關,逼雙腿支撐自己,兩步、五步、七步……
傾斜了,身體快速下墜,這回她明白,不會有一雙手臂接住自己,咬牙閉眼,她摔得很疼,全身骨頭異了位,然她固執地不呼聲示弱。
緩慢地,她等待疼痛遠離,雙手撐起地板,她用爬的,爬上那座舞台。
允淮進屋,看見滿桌豐盛菜餚,和水瓶裡的粉色玫瑰。
以瑄的精心佈置,是為了對早上的事表示歉意?她想對儀卿傳達友善,特地花心思為儀卿慶生?
莞爾,他就知道以瑄不是小心眼女人。
突地,他想起自己為什麼喜歡她了,他喜歡她的天真單純、喜歡她的缺少心機、喜歡她的寬容體貼與善於自省。
上二樓,她不在臥室、書房,也不在父母親的房裡或起居室,下樓,他繞過一圈,連院子都找過,仍找不到她的蹤影。
若不是抬頭,看見屋頂的夜燈亮著,恐怕到天亮,也未必能找到她。
允淮奔上樓頂,先見到橫在地上的枴杖,然後看見平台上蜷縮的身影。
放緩腳步,走近,他坐到她身邊。
「回來晚了,妳等很久?」他將以瑄摟進懷裡。
以瑄看看腕表,兩點半,到明天八點出門,她擁有他的部分連四分之一都不到。
「在生氣?」允淮問。
「沒有。」她牢記早上的「溝通」。有幾分淒涼、幾分無奈,即使刻薄,但儀卿是對的,她是個愚昧無知到極點的女人。
「抱歉。」允淮說。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你從早忙到晚,我都幫不上忙。」
他笑開。「不需要幫忙,我很滿意現在的妳。」
只是眼前吧,總有一天,他將因她的貧乏痛恨起枕邊人。
「也許我該試著學習,我到公司幫你,好不?」
「妳?不必了。」他大笑。沒有嘲諷意味,卻實實在在諷刺到她,成功地刺穿她的幻想。
她明白自己幫不了忙、明白她只會添麻煩,更明白,他和儀卿的合作是多麼契合,根本不需加入第三者加入。
垂眉,無語,還是抱歉,抱歉她的自以為是,抱歉她的念頭讓自己看來更像白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笑妳。」他將她抱進搖籃裡,踮著腳尖,搖晃兩愜人。
「我本來就可笑。」自卑迅速在她心底衍生。
「妳想像以前一樣,在晚上約會時,陪我工作,對不對?」
「如果可以的話。」
「我的職位、工作內容和以前不一樣,以前,我單打獨鬥,做出理想的案子往上呈就可以,現在,我的工作是統籌一群人,把許多好案子集合起來,和眾人溝通討論、下定案、尋找合作對像……」他試著同她講道理。
「你身邊時時有人,多了個無所事事的女生,很奇怪。」她接下他的話。
「沒錯,妳也會覺得不自在。是不是整天在家很悶?」
「有點。」
「要不要我替妳找老師上點課?」
「別擔心,我會替自己安排生活。」
「那就好,需要幫忙,一定告訴我。」
「你很忙,我曉得。」她沒正面拒絕,卻擺明了拒絕。
「我看見妳佈置了一個小型宴會,想替儀卿慶祝生日嗎?」允懷轉移話題。
抬眸望他,晶亮的瞳孔裡掛上失望。
是這樣嗎?他心裡裝的全是周儀卿,生活內任何事都能和她扯上關係?
低眉,沉重將她的心臟壓入谷底,她的粉飾太平需要更多心力,可……她累壞了。
「這樣看我?我問錯話?」
艱難地扯扯嘴角,她俯首,無語。
他有什麼錯?畢竟儀卿佔據他四分之三的生命,畢竟他們才是生命共同體,畢竟呵畢竟,一個只擁有早餐的女人,不該太貪心,貪心他還記得那段曾經。
「說話,我不喜歡妳把事情壓在心底。」允淮皺眉。她答應過,有心事,第一個告知他。
抬眼,她努力釋放失望,但勾在唇邊的笑容怎麼看都是淒涼。
「四年前的今天,我在舞台上收下一束粉紅玫瑰,我看著花,認定它是我的一生。」淡淡地,以瑄解釋她的「小型宴會」。
「今天是……我想起來了,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回家的。」
他很後悔,不該在合約談成後,讓儀卿鬧著上PUB,他該記得以瑄對他的要求。
「沒關係,不重要。」她承認自己從他生命的重要處,退位。
「對不起。」罪惡感湧上,他圈抱住她。
「我瞭解你有多忙。」輕輕推開他,她……沒關係的。
「要不,最近找兩天,去我們住過的度假小木屋?」他提議。
「等你有空再說。」她不抱持希望,過多的希望後頭總是尾隨著更多的失望。
新婚時,他說公司接手太忙亂,先不去度蜜月,等上軌道,再去一趟歐州浪漫行。
她同意了,還搶在前頭向公公婆婆大哥解釋,說自己不想停下復健進度。然後,他公司接上手,一天天,他忙得忘記蜜月旅行,忘記他們歐洲的浪漫約定。
幾次,他說星期假日帶她回娘家,但大部分時間都是阿傑來接她回去。
無數次,他望住她寂寞的背影,他從身後圈住她,告訴她,明天我一定早早回家,陪妳看最愛看的電影,而她……漸漸遺忘,電影院的方向……
「放心,我一定安排出休假。」
他下定決心,德國拿下了,等法國經營權也到手時,他會排出休假日,陪以瑄。
她笑笑,不置可否。「下樓吧,你明天還要早起。」
「好,我背妳。」
他背起她,她靠在他頸後,過去的感覺彷彿回了籠。暫且放下心事,暫且把周儀卿拋開,以瑄細細地品嚐起他們婚姻中為數稀少的甜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4:28
第八章
我以為時間夠用,以為愛情可以等一等,等我不忙以後再談論,也以為不管自己如何蠻橫無理,以瑄會乖乖地待在原點,等我有空時,給她一點點的回饋。
沒想到,失控的是我的人生。
我很自私,一直都是。我要什麼、我想什麼、我追求什麼,我永逮站在自己的主場做自認最正確的事,我以為「矯正」以瑄的善妒對她有益;我以為賺錢養家,是男人最驕傲的工作;我認定,讓以瑄和儀卿友愛、融洽相處,在我能力控制範圍內……哪知道,錯了,在我的自以為是裡,我唯一成功做到的是逼迫以瑄一再讓步妥協。
她終於反抗了,但我沒考慮過自省,我只想用更強烈的壓制手段逼她再度退讓。我……怎麼可以這樣?我這種行為怎還稱得上愛?
我錯了,正常的我該盡全力把她追回來、正常的我該把立場對儀卿說清楚講明白。可惜,老天不給我正常的機會,祂存心要我遺憾後悔。
*** ***
允淮和以瑄的情況改善了?並沒有!
允淮一貫的忙,他和儀卿同出同入,即使是在少到可憐的假期裡,儀卿還是拿了一堆資料,到關家同允淮討論商量。
他們有談不完的公事和話題,那是以瑄進不去的世界,她只能在他們的世界外面兜圈圈,找不到鑰匙、不得其門而入。
更然後,儀卿前腳進家門,以瑄後腳將自己關進臥室中間,一本書,她用另一個世界試著忘記樓下的世界。
以瑄話變少了,她總是若有所思、總是發呆。
她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將眼光落在允淮身上,生怕允淮誤會她在抓舉他外遇證據。
允淮不在家的時間裡,儀卿上門挑釁,以瑄不敢正面迎戰,由著她說,由她細細描述和允淮之間的熱情。
對這點,陳太太很不滿,她力主以瑄向允淮把話挑明,以瑄苦笑搖頭,她試過,結論是——允淮和儀卿決定要「一輩子在一起」。
她的選擇只有兩種,一是忍受、留下,自我欺騙、認真相信,他們之間的親暱,正名為「哥兒們的過命交情」;二是死心離去,放棄她的婚姻和夢想了一輩子的愛情。
目前,她的心尚未死透,所以選擇前者,哪天,她發覺心不再跳躍、愛青不再重要,也許背過身,用眼淚為自己引路。
沒有允淮的午餐、晚餐,對以瑄而言失去意義,她常常對陳太太拋出歉然笑意,然後上頂樓花園,在沒人的鞦韆中,想像悲哀;沒有溫度的床鋪,對以瑄來說是酷刑,於是,她學會失眠,學會夜夜驚醒。
她更瘦了,兩顆大大的眼鑲在蒼白臉上,她像株失去養分的蝴蝶蘭,張開花瓣,卻張揚不起生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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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公司舉辦聖誕宴會,為體貼以瑄行動不便的雙腿,允淮告訴她,明年一定帶她出席公司的舞會,並允諾提早回家,為她帶回聖誕禮物。
以瑄笑著回答,沒關係,她會乖乖在家裡等他。
然後,眼睜睜看著儀卿穿著藍色晚宴服出現在自家門口,搭配起允淮的深藍色西裝,他們是對人見人羨的情人。
抿唇,以瑄假裝沒看到他們的「搭配」,目送他們走入綴滿霓虹燈的夜空,坐進沙發裡安靜等允淮的「早點回來」。
從十點到一點,她對客廳的聖誕樹苦笑,她取笑自己是壞小孩,聖誕老公公缺席。
凌晨三點,咕咕鐘裡的夜鶯出門,輕啼三聲,她放棄等待,轉身上樓,躺在沒有丈夫的冰冷床鋪。
冷清嗎?當然。但不能埋怨、不能生氣,更不能建議讓儀卿離開他們的婚姻,允淮說過的話,她要牢記。
隔天,她在枕畔收到允淮送的聖誕禮物,打開包裝紙,那是只雕工精緻的銀製手鏈,盒子裡一張小小的紙條寫著——
親愛的儀卿,聖誕快樂,有妳真好。
笑容斂去,他買相同的禮物,卻送錯對像?
真是粗心大意的男人呵!
她能逼自己無所謂,那位「妹妹」也能無所謂?
不,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夠長,幾句話便能解說分明。
以瑄將禮物收進胡桃木音樂盒中,連同之前在允淮口袋裡找到的戒指,和生日玫瑰上掉下來的卡片收在一起,下樓,為他做早餐。
回房時,允淮還在睡,她沒喚醒他,輕輕躺回床上,凝視他的五官,問題一句句,她在心中提問,卻不敢讓聲帶震動,擾亂他的清夢。
幾點才回到家呢?他不是貪睡男人,昨夜,恐怕累壞了吧!但,他做什麼事讓自己累壞?
念頭閃過,酸澀跟著入侵。
是她想像齷齪,或聯想力高超?舞會過後,情侶雙雙,平安夜、浪漫夜,多少情人在這個夜晚傾訴愛情。
不想,再想下去,如何教生活平靜?他早說明,不接納儀卿等同於失敗婚姻,她不想婚姻失敗,更不想離異,接納是她唯一途徑。
「妳醒了?」
允淮在以瑄胡思亂想時清醒。
「餓不餓?下樓吃早餐好不?」
「今了天陳太太沒來,早餐誰準備?」
「我做的。」她努力不讓憂鬱出現。
「我要不要先吞兩顆胃藥?」他開玩笑。
分明是玩笑口氣,她心知肚明,可她笑不出口,淡淡地,以瑄回應他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該讓自己更能幹些,二十幾年茶來張門的生活,把我養成什麼都不會的笨女生。」她好抱歉。
「妳的笨是大哥寵出來的,不過我很樂意在未來的七十年寵妳,讓妳繼續當株幸運草。」
雙眼凝睇他,她居然分辨不出他是真心或假意?這樣的夫妻……搖頭,把他的話當成客氣。
「等我的雙腿痊癒,我會努力學習,學習如何當一個合格妻子。」
「只要合格?妳真是不求上進,這句話要是讓儀卿來說,她肯定會講,我要當個滿分妻子。」
隨口一句,又是儀卿,儀卿儀卿,他們之間好像除了儀卿,再沒有其他話題。
再度,她確定儀卿佔滿他的生活與思緒,否則沒有道理,連夫妻間對話,她都要來插上一腳。
「她能力高超,至於我,合格大概是極限了。」她淡淡自卑。
「那妳一定不曉得,妳早就是合格妻子了。」允淮沒深思她的話,攬過以瑄,把頭埋入她的頸窩處。
總是,他的體溫讓她忘記他們的距離有些遙遠;總是,他溫柔的動作讓她誤以為,他們的感情一如從前。
「我哪方面的表現,讓你覺得合格?」頸間發癢,她輕笑。
捧起她的臉,他在她唇間印上一記柔吻。「在這方面……」
他的手順著微微敞開的領間,滑入她的豐盈柔潤,太久了,太久他們沒有在歡愛之間入睡。
低下頭,他觸吻她每一吋肌膚,吻上她的柔軟甜蜜,她的馨香充滿了他的鼻息……
「允淮……」
「這時候講話,很殺風景。」他的唇齒在她的豐腴處,細細嚙啃。
「你沒有、沒有做避孕措施。」
她記得他的提醒,他不要孩子,不要在孩子的成長過成中,父親缺席。眼前他要全心全意在事業上衝刺,等有了時間與精力,才願意當個冠軍父親。
她取笑他,做什麼都要搶第一,連當父親都要讓別人望塵莫及,這樣的人生很辛苦,可是他回答,他喜歡在極限辛苦之後,品嚐成績。
「我們的運氣不會那麼糟。」
說著,不顧一切,他的唇封上她的,他們激狂、他們迫切,以瑄緊緊地攀附著他的堅硬。
原始律動鼓吹了生命序曲,他在她的身體裡面探索奇跡,她在他身軀上體會存在的定義,他急促,她喘息,他們在彼此的身體裡釋放激情……
是清晨,他們沒做該在清晨做的事情,交纏的身體、交融的氣息,她在他懷中傾聽,他穩穩的心跳聲,篤篤篤,聲聲句句。
它在說些什麼?說愛妳?以瑄笑了,為著自己高超的幻想能力。
激情過後,他們並躺,她在他懷裡,想著和愛情無關的東西。
久久,允淮輕喚:「以瑄。」
「嗯?」
「對不起。」
「為什麼?」
「昨天晚上沒回家。」他允諾過要早點回來的。
「你去了哪裡?」話出口,她馬上後悔,臨時補一句;「沒關係,不必告訴我,我知道你很忙。」
很鴕鳥對不?沒辦法,誰教她能力低劣。
他並沒有聽從她的建議。「我和儀卿在研究如何拿下法國的經營權。」
整個晚上?他們是無敵超人,連平安夜都捨不得放下工作事業?以瑄不相信這個拙劣借口,但沒出聲反對。
突地,她想起允淮的聖誕禮物,他送給兩個女人同樣的禮物,是不是也送給她們相同的激情,和她的激情在白天,而和儀卿的浪漫,在美美的平安夜?
想法成形,她的心,一吋吋冰封。
*** ***
復健結束,為慶祝以瑄終於拋棄丑到不行的枴杖,成為直立人。允淮找到假期,周休二日,他們訂下旅館,準備重遊舊地。
出發前,儀卿一通電話把允准叫出去。
他親親以瑄,告訴她很抱歉,法國代表提前來台灣,最慢星期一會入境,他們必須先騰出時間討論合約章程,等下午他回家,再出發。
搖頭,她說沒關係,正事重要。這是標準規格的答案,跟心情無關。
送走允淮,以瑄回到房間,把行李裡的衣物一件件拿出來,擺回原處,她很清楚「下午」他們不會出發。
當天夜半,允淮進門,滿面疲憊,她遞給他一瓶溫牛奶暖胃,送出微笑,什麼話都不多說,回房。
他又說了對不起,然後承諾,明天一早就出發,就算不能過夜,也可以在那裡嘗嘗竹筍香,牽手走走他們曾經走過的步道。
以瑄點頭,但不相信能成行,儀卿是不會讓他們的假期成真,這點,她對儀卿深具信心。
果然,第二天出門前,儀卿抱來資料,坐在他們的客廳裡。
這次,允淮未說抱歉,以瑄先出言替他解套;「我但願自己能多幫你一點,可惜沒能力,既然幫不了你,怎能阻止你前進?去吧,去和儀卿討論,我在二樓看書,你工作擺平後還有時間的話,我們再到附近走走。」
他們在中午的時候結束工作,允淮高興地告訴以瑄可以出發了,她下樓、準備上車,卻發現允淮的表情有點小尷尬。
「有事嗎?」以瑄問。
歉然浮上,允淮說:「儀卿想跟我們一起去,她說這是她的員工福利,犒賞她假日加班。」
能反對嗎?不能!以瑄對他點點頭,走出客廳來到汽車旁時,發現儀卿已經佔住前座位置,不發一語,她打開後車門,入座。
沿途,她吐得厲害,開車的允淮頻頻回頭,她總給他一個無所謂的笑容,回答他說:「不過是暈車,沒關係的,你們繼續聊。」
是她的恬適笑容安慰了他的心,然後,他和儀卿說話聊天,談公司談公事,他們說得起勁,以瑄插不了口。
她放棄了,把臉貼在窗邊。突地,以瑄發現,她的壓抑成了虛偽,她根本沒辦法讓自己「沒關係」,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沒關係」;她分明痛恨儀卿霸住他太多光陰,卻處處逼自己相信,她已接納儀卿存在的既定事實。
她是個荒謬的騙子,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她的真心陷入困局、她的感覺找不到回身空間,於是她疲憊、她悲慼,想逃開的慾望一天比一天強烈。
*** ***
山區,海芋季,滿山滿谷的海芋花開遍地,儀卿要去摘花,以瑄沒跟,因為她把體力全浪費在嘔吐上。
允淮想留下,陪伴以瑄,但儀卿在花田間頻頻催促,鼓吹他折幾朵海芋送給以瑄。
他轉頭看以瑄。「妳想要海芋嗎?」
她給了微笑,不出口贊同,也不說反對,她在測試他會留下,或走到儀卿身邊。
「好吧,我去替妳拔幾支,開那麼久的車,不該空手而返。」
他的答案敦以瑄黯然,他選擇離開,而她選擇……悲哀……
儀卿要求拍照,他舉起相機,每個鏡頭裡,她擺出無限風情,他們的快樂映著她的哀心,他們的歡笑烙進她無權奪眶而出的淚水裡。
也許是身體不舒服、也許心情欠佳,她嚴重感覺力不從心,閉上眼睛,反撲力量漸漸增強,輕度颱風轉為中度,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將屋毀人亡,她曉得的是,再沒能力為即將到來的沉重,壓迫自己。
「小姐、小姐,是妳嗎?」
一個男人捧了滿手海芋朝她的方向奔來,憨厚的臉上滿滿驚喜。
抬頭,以瑄看見阿傑,感動嗎?當然,是看見親人的感動,她好久、好久……沒回家……
「你怎會在這裡?」忘情地,她握住他的手。
「就我那個女朋友玉漣啦,亂生氣,說要我拔一百朵海芋給她,才肯跟我講話。」把花擺在旁邊,他笑著審視以瑄。
尷尬微笑,她瞭解自己有多狼狽。「阿傑有女朋友了?」
「對啦,女人很麻煩,給她一萬塊,愛買什麼花就買什麼花不是很好,幹嘛要叫我跑到這裡來拔花?男人做這種事很丟臉。」抓抓頭髮,他不自在。
以瑄歎氣。「你該高興,她喜歡你的慇勤,而不是你的錢。」
「小姐,妳好瘦,要是少爺知道,一定很捨不得。」
不想在阿傑面前掉淚的,但一句捨不得催動她的心澀。
多久了?多久沒人為她不捨、多久沒人關心過她的生活,被捧在掌心呵護的日子回籠,她笑著流淚。
小姐被他弄哭了……
阿傑手足無措,下意識地,他摟摟以瑄,在她背上輕拍,像少爺常對小姐做的那樣。
「小姐,不要傷心,誰欺負妳,阿傑替妳去教訓他。」
阿傑替她出頭?搖頭,怎麼可以?
「我沒事。」
「一定有事。小姐,妳告訴阿傑,如果妳不想讓少爺知道,我保證不說出去。」阿傑被她弄得好焦慮。
「謝謝阿傑,阿傑對我最好了。」嬌憨的聲音,像嬌憨的童年時期。
靠進阿傑懷裡,她一陣眩暈。
忽然口水嗆了喉嚨,壓住胃,她扶著阿傑,在馬路旁邊大吐特吐,吐光了食物,她嘔出膽汁,嚇人的青綠色,嚇人得教她雙腳站不穩。
「小姐,不要嚇我,我馬上送妳去醫院。」
不由分說,他打橫抱起以瑄,才走兩步,就發現臉色鐵青的姑爺站在前面。
姑爺後面有個艷光四射的女強人,她滿臉看好戲的表情,讓人不順眼。他遲鈍,但不至於什麼都不懂,她是小姐生病的原因?
「放下她。」冷冷地,允淮說。
在遠處,他看見以瑄靠進陌生男人懷裡,翻湧的醋酸漫過胃袋,本來就不好的胃,引發強烈收縮疼痛。
這算什麼?光天化日下,她都可以對陌生男人這麼親熱,那麼他不在家的時間呢?是不是任何男人都能當她的入幕賓?
嫉妒令他失去理智。
「不可以,小姐生病,我要送她去醫院。」
阿傑不放下以瑄,他瞪儀卿,認定她是罪魁禍首,是讓小姐傷心的壞女人。
「這位『小姐』跟你有什麼關係啊,需要你來雞婆?」儀卿誤解了「小姐」二字的定義,加油添柴,催逼允淮的火氣熊熊燃升。
偏頭看看允淮,以瑄蒼白的臉寫滿無奈。
要在這裡吵架嗎?不好!她不要夫妻兩人的問題攤在陽光下,不想在儀卿面前失分。
「阿傑,放我下來。」她輕拍他的肩。
阿傑?叫那麼親熱?他是她的誰,前任男友、他不在國內時的補給品?允准怒不可遏。
「妳不舒服。」阿傑點出事實。
「我還好,你放我下來。」她知道自己快暈過去,但不想在這裡同允淮決裂,不想事情擴大。
阿傑心不甘情不願,讓以瑄的雙腳落地,他小心翼翼的動作讓允淮更加生氣。
以瑄才站穩,一個踉蹌,又要摔跤,直覺反應,阿傑攬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抱,保護小姐一直是他的責任。
「我們馬上去醫院。」阿傑不看姑爺,一看他就有氣。
允淮顧不得以瑄的虛弱,用力將她拉回,以瑄是不拿枴杖了,但雙腳還沒那麼好用,在允淮拉扯下,她整個人摔在地面,阿傑一驚,將她搶回身邊,低頭,發現她磨破的膝蓋滲出鮮血。
這幕,讓允淮更形憤怒。他對阿傑爆吼:「她是我的妻子,送醫院是我的責任。」
他在吃醋,嚴重吃醋。
在劇烈疼痛過後、在她看見儀卿滿懷的純白海芋後,他的溫柔給周儀卿,卻把粗暴留給糟糠妻?以瑄的不滿決堤。
「不必了,你很忙,我明白。」以瑄拒絕。
「你太過分了!」阿傑不平。
「誰過分?她是我的妻子,你憑什麼在我面前英雄救美?你可以不介意我的面子、我的感受,但她是我的妻子!」
以瑄想強撐精神,對他說清楚阿傑的身份,可他咬牙切齒的憤怒教她不平。
她瞭解吵架不好,她明白問題不該在儀卿面前談開,但該死的嘔吐、該死的頭暈、該死的儀卿、該死的允淮惡劣口氣讓她不顧一切。
抬眸,以瑄冷冷問:「為什麼你看得見別人的錯失,卻看不見自己的?」
「勾搭男人的不是我!」他氣得口不擇言。
「你身後不也站了一個女人?」
「我以為儀卿的事,我們已經說得夠清楚。」
「所以是我對阿傑的事沒交代清楚?好,我解釋。他是阿傑,我的保鑣,從小就跟在身邊照顧我的男人。
「我渴了,他第一個知道;我餓了,顧不得自己有沒有吃飽,他一定先解決我的需要;同學欺負我,他站在我前面擋;老師罵我,他代替我在教室外面罰站;在接收我大哥的命令同時,他就決定要寵我一輩子。」以瑄望允淮,看他有什麼話說。
「妳沒跟我提過他。」胃更痛了,允淮深吸氣。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見過他,在舞台上,他警告你不准騷擾我,我從沒對你隱瞞他的存在。至於周小姐,恐怕才是你從沒對我提過的部分。」她虛弱得很,但一字一句,她要說得清清晰晰。
「儀卿比妳更早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他怒吼。
「阿傑也比你更早在我生命中留下足跡。可是,在我成為關太太同時,我割捨掉情義,我沒有一天花十幾個小時和他膩在一起;他沒有在感恩節、聖誕節,為我送來體溫,也沒在紐約的時代廣場下同我熱情擁吻。他生日時,我沒有送給他一大把玫瑰,並在下班後相約,重回歲月青春。」
腳發抖,她累得好嚴重,垂下頭,她靠在阿傑肩膀上暫歇。
「妳在指控我?」
她的指控未免離譜!他幾時為儀卿送出體溫?幾時同儀卿熱情擁吻?又幾時在下班後相約,重回青春?
「不是指控,是忍受,我逼自己接受一個比我大很多的『妹妹』,我強迫自己習慣婚姻中存在第三人,只可惜,我始終是心胸狹隘的女人。」
「所以,妳找他來報復我。」壓住胃,他的鐵青臉色不比她好看。
「你太高估我了,我能報復誰?我連離開家都不能,整整八個月,我在你給的兩百坪土地上生存,我的生活只繞著同一件事轉圈圈——等你。
「從清晨等到黃昏,你很忙,忙到三更半夜,和你口口聲聲的妹妹同進同出,兩人站到周家大門前,有時醉醺醺,有時隔著車窗聊不停。」
「妳在窺伺我?」他厲聲問。
阿傑扶在以瑄腰間的大掌讓他憤懣,他們的親熱,灼傷他的知覺。
「是的,我恨自己的偷窺,我不斷自問,是什麼樣的婚姻把我變得如此不堪?
「幾經思考,懂了,是我做不到你的要求,偏偏又裝作能力無窮。對不起,我想,對於婚姻,我終是失敗者。」
允淮身後,儀卿冷笑。
終於贏了!
這天,她等好久了。等他們絕裂、等他們的婚姻走下最後台階,她將取代趙以瑄的位置,理所當然。
「什麼意思?」銳厲目光掃過,她的話讓允淮做出最壞聯想。
「我但願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悠悠地,她回一句。
「妳要求我在事業和婚姻當中作選擇?妳太過分!」
又是她過分?因她從不對愛情要求,一旦有了要求便成罪惡。
「周小姐對你而言,只是事業?」
「當然,妳以為憑什麼我能在短短的時間內,讓公司業績成長一倍?為什麼我可以在期限內,拿下德國和即將到手的法國代理權?沒有儀卿,我根本辦不到。」
「所以你不斷『搞賞』她?」用他的愛情、身體和感激?她想笑,可是笑不出聲。
「這是她該得的。」他升她的職、升她的薪水,他給她很大的權利去整合公司各部門。
「那麼,你繼續做正確的事吧,只是,我不奉陪了。」
以瑄乏力搖頭,是他執迷不悟,還是她對婚姻挑剔?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們的婚姻有大問題,而他無心解決。
「非要逼我放棄儀卿?趙以瑄,妳的妒忌不理智,可不可以請妳停止胡思亂想?這對事情沒幫助。」
「我們在吵架,思緒不清。我給你時間,冷靜想想自己要的是什麼,如果你要周小姐或者事業,那麼你就專心自己的選擇,我會把離婚協議書寄給你,絕不勉強你約決定。」
深吸氣,她又說:「一星期夠不夠?今天我會回去收拾東西,然後回娘家等你。」
語畢,阿傑扶著以瑄離開。
她沒想過,婚後第一次出遊,居然葬送掉她的婚姻;她更沒想過,讓她嘔吐難過到顧不得一切的原因,居然是懷孕,她不曉得該對這個結局感到難過或開心。
這天,她把收著「證據」的胡桃木盒放在允淮桌上,回到娘家,等待他的決定。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4:50
第九章
我不會寫日記。
寫下的東西像懺悔錄,一天一篇,連自己看了都覺得厭倦。
我突然發現自己可悲,努力了一輩子,到頭來只是空話虛言。我傷害愛我、我愛的以瑄,傷害寵我、支持我的雙親,我花最多時間的事業學業,在這時候不會出面挺我……我,我的人生到底在做什麼?
昨天,父母親來到我病床邊,哭著問我要什麼?
要什麼?這時候找還可以自私,說我要以瑄,要她陪在我身邊,直到生命終結?我還可以對他們說,我要把過去來不及完成的快樂,一點一點追回?
我什麼都不能做,能做的只有為以瑄安排一個富裕的下半生。
只是呵,這個小女人願不願我為她安排的人生?會不會固執地等待我回頭,再續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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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允淮發現那張偽造卡片、戒指和聖誕禮物時,他找上儀卿。
這回,儀卿不再隱藏心事,直接告訴他,她愛他,歷經多年不變,她說願意花一輩子時間等待他愛上自己。
當允淮把「證據」遞到她眼前時,她面不改色,還振振有詞說:「我把愛情當事業經營,用心機幫助自己達到目的,有什麼不對?要怪的話,就怪趙以瑄太弱,弱的不配當我的對手。」
然後,再也忍耐不住的陳太太跳出來說話,她將儀卿對以瑄說過的謊言一一揭穿。
原來,以瑄不是疑神疑鬼,她的確忍受了儀卿所有的謊言。
他和儀卿在一起的夜晚,是工作並非狂歡,他們交談的內容從來都是嚴肅的企畫案,不是愛情與浪漫,儀卿擁有他大部分時間,卻拿這些時間大作文章,一次次誆騙以瑄。
相識二十年,到頭來,允淮發現,自己半點不懂儀卿。
當天,他捨棄了最在乎的哥兒們感情,他明白告知儀卿,就算沒有以瑄,他也不會愛上她,友誼和愛情,他從未混淆過。
然後,他把儀卿介紹到朋友的公司工作,他一心想趕到趙家,把事情對以瑄說清楚。
擔心以瑄不願聽他說明嗎?
並不!他對以瑄有足夠的把握,相信她會聽進去自己的解釋,她是個講道理的女生,一直都是,而且他有所憑恃。
他憑恃她愛他,憑恃她的愛,不管他如何揮霍都揮霍不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會回到他身邊。
一彈指,他拿起車鑰匙,他要到「娘家」,把老婆追回來,就算被大舅子揶揄一頓也無所謂。
然,事情並沒有他預設中順利。
出門前,電話鈴響,是他當醫生的老友羅德健打電話過來。
上星期,允淮胃痛得厲害,不得不走一趟醫院拿藥,在老友半恐嚇下,他做了一些檢查。
「關允淮,馬上到醫院報到,我已經幫你預約病房了。」羅德健口氣凝重。
「住院?我哪有美國時間。」他笑笑,他有更重要的事待辦。
「就算你的美國時間可以替你賺進三千億,你也要馬上住院。」德健口吻裡不帶半點玩笑。
「我的胃……很嚴重嗎?」心提上,因為老友的凝肅。
「比你想的更嚴重,如果你不馬上入院,我用綁的都會把你綁進醫院。」再拖不得了,他的胃和他的生命是共同體。
「惡性腫瘤?」深吸氣,他要求自己冷靜。
「對,你把它養得太大。」揉揉雙鬢,當醫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宣佈朋友的病情。
「需要開刀嗎?」頹然坐倒,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碰到這種情況。
「是。」
「有生命危險嗎?」強勢的他,首度有了無助感覺,他一直以為自己掌控全世界,沒想到,他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掌控。
「開刀危險,不開刀更危險。」他不是威脅,是擔心。
「成功率有多少?」
「百分之三十。」能夠的話,他願意把成功機率在提高兩倍、三倍,問題是,這不在他的能力範圍。
百分之三十……這麼低的成功率,該不該冒險?要是有這種機率的企畫案,他連想都不想,就直接把它退回去了。
問題是,他正在這個企畫案裡,進退兩難。
「不開刀的話,我會在多快的時間內死亡。」再問,他習慣掌握所有細節。
電話那頭,德健遲疑半晌,回答:「很快。」
同時間,兩人沉默,德健知道他需要時間接受,而允淮知道自己沒有時間考慮太久。
「我晚上入院,可以嗎?」他驟下決定。
「好,我等你。」德健回答。
電話掛上,允淮陷入思潮。來不及考慮自己的身體,他先想到該怎麼做,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別忘記,他是道地的商人。
他想到以瑄。
以瑄有個好大哥,他能力高超,一定會將以瑄從痛苦泥沼中拉回,好好照料她往後的歲月,他絕對有本事讓快樂幸福重新落在她身上。
以瑄有點固執,認定了愛情就不易改變,但光陰是最好的心痛特效藥,它會一天一天磨去她的悲慟,一天一天帶她走出陽光。
也許有他這個前車之鑒,她將學習小心謹慎,下次挑選男人不再憑借直覺,那麼她的下半生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
對,一定是這樣。有趙以鉉,他可以少擔心以瑄很多點。
她是那麼美好善良的女人,上帝肯定不會虧待她,未來,她會擁有一個比關允淮好上千百倍的男人,會生出一對可愛健康的孩子,她會有數十年完美的婚姻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自然能逐漸淡忘別人帶給她的傷害,不管那個別人叫不叫關允淮。
而父母親,他們會一路相扶持,就像前幾十年,他們為彼此做的那樣,他們終會走過喪子之慟,終會在生命裡找到另一個出口。他們是開朗樂觀的夫妻,他們攜手走過無數風雨,這回……也難不倒他們吧。
公司,更不必擔心了,有能力的人何其多,誰都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只要不將他生病的消息發佈出去,股票就沒有跌停的危機。
只要好好安排以瑄和父母,安排他最愛的家人,剩下的不需要他操心。
安排……安排……對,他要好好安排往後一切,不能什麼都沒準備,把爛攤子丟給家人,教他們束手無策。
對,他需要一份企畫,需要最完美的安排,安排以瑄、父母、公司,他要他死後,所有的事仍在常軌當中。
倏地起身,他不往趙家去,他要先走一趟律師事務所。
*** ***
允淮來了!
乍見他,以瑄壓抑胸中的狂喜,手微抖,她用緩慢呼吸乎抑胸口激昂。
他看見胡桃木盒裡的東西了?他找儀卿談過,再不認定她胡思亂想,不編派她罪名?
「妳身體還好嗎?」壓下擁她入懷的衝動,他站在距她兩步之外。
他是個糟糕透了的丈夫,好好的老婆讓他養得形銷骨立,才多久的婚姻,他把她的單純快樂、自信驕傲全數丟進大海裡。她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興,她的細心體貼建立在苦悶壓抑上頭,他的愉快得用她的妥協換得。
「嗯。」
她想往前站,拉近兩人,想用最輕快的語氣對他說,我很好。但他退開半步,不想要她的輕快語氣。
他的動作很小,但她敏銳地感覺到了。
「妳有看過醫生?」他又問。
「看過了。」
醫生說,小小的生命在她身體裡成形,說她快當媽咪,而他身份將要升級。仰頭,她讀不出他眼底的訊息,不確定該不該把寶寶的事情告訴他。
「醫生怎麼說?」
「沒事。」
若不是他保持了距離,若不是他淡淡的態度沒有她想像中的熱情,她會向前,奔入他懷裡,連聲向他道恭喜。
「那就好。」
「要不要……先進來坐。」夫妻站在門口談天,很奇怪的感覺。
「好。」點頭,他在她身後進入房間內。
這個房間他沒進來過,聽說,她常從窗口往下攀,約會偷渡,但,這裡是二樓啊,偷渡法好危險。
可再危險,她還是做了。這個笨女生,不好好保護怎麼行?
以瑄替他搬了張椅子放到床邊,自己坐在床沿,等他入座。
但他沒入座,站著同她說話,她不得不仰高下巴,對上他的視線。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沒關係,她原諒他了,在他出現的第一秒鐘內。
她沒回話,只是笑笑。
「我的嫉妒不理智。」他又說。
真的沒關係,妒忌代表了某個程度的在乎,他在乎她,她很清楚。
「我看到妳留給我的胡桃木盒,看到裡面的東西,我認真分析過三人之間,我想,妳是對的。」他的腳本派不上用場,不管花費多少心思,傷害她,在所難免。
她是對的?所以,他將和儀卿保持距離,將為婚姻犧牲哥兒們交情?他們的世界又是兩個人,不再三人同行?
希望燃起,她看見未來與希冀。
「我太自以為是,認為自己的方式很合理,妳和儀卿,一主內、一主外,各司其職、各安其分,妳們的生活空間沒有交集,自然不會出現紛亂和不平,更何況,儀卿對於爭取名分地位,並沒有太大意願。」
等等,他的意思是……儀卿沒說謊,婚前的聖誕節溫存、除夕擁吻,並未在他的婚姻成立後結束,他們的確相邀共度青春,他們的確不斷擁有交集,只因儀卿對爭取名分缺乏意願,才確保了她的婚姻順利?
發傻、發呆,以埴望著允淮的眼神變得茫然。
在他未親口證明前,她還可以高舉信任旗幟,把儀卿的話當作挑釁謊言,她說服自己,那是兩個女人的戰爭,儀卿的話全是假訊息,為的是擾亂軍心。
而今……他認帳,認下儀卿說的一切……至此,她怎還能自欺欺人?
她的茫然教他心疼,他不想這樣,他想她盡快忘掉自己,盡快展開新生活。
「很抱歉對妳自私。我想很久,讓妳離開,是最好的決定。」別過頭,走到化妝台前,他再看不下她的心痛。
讓她離開?意思是……他不要他們的婚姻了?他決定離婚、決定和儀卿雙宿雙飛?
他的決定錯了?沒有,儀卿才是和他旗鼓相當的女人,他們共有的世界,是她無法參與的部分,他們在各方面都配合良好,這樣的男女才有資格談論天長地遠。
頭痛,陣陣雷鳴在耳膜處,一聲比一聲更響,震昏她的意識。
「我承認自己殘忍,我不應該給妳希望,又將妳推入深淵,我知道妳一直對我很好,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對妳說抱歉。」推開她,不教她面臨死別,是他所能設想到的,最好決定。
原來她的愛情是一場抱歉呢,好有趣的說詞。
只是抱歉呵……這是從何說起?
對不起,趙以瑄,我好抱歉自己不愛妳;我抱歉對妳的感覺不在,妳的純潔可愛不再是我期待的;我抱歉給妳四分之一個婚姻,給不了妳完整愛情;我抱歉婚姻變調,留給妳無限空虛。
抱歉……多殘忍的字眼。
她不要他的抱歉,就像不要林至期一樣堅定;她痛恨抱歉,一如痛恨分離。為什麼大家都塞給她,她不要的東西?為什她想要的感情,拚了命卻得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她犯了誰啊,她對不起誰啊,為什麼整個地球都要同她作對?
牙關輕顫,死命掐住雙臂的手心在發抖,她無法呼吸、她快窒息。他就站在身前,她卻抓不到他,原來這才是天涯海角、原來這就是咫尺天涯。
她想狂哭,想衝上前捶打他,問他,她是哪裡做錯,她改了又改,怎都改不到他想要的模樣?她想尖聲喊叫,大嚷你的抱歉我不要,我只要你愛我,像以前一樣!
可是……有用嗎?沒用的,對不對?除了冷靜啊,除了不教他更看不起自己,她做什麼都沒用。
「我會盡全力補償妳,我把一半的財產過戶到妳名下和戶頭裡,有任何需要,只要妳開口,我會盡力辦到。」
把一半財產給她?他的歉意真的很多……
以瑄苦笑。到頭來,她分到歉意,而儀卿得到愛情。
公平嗎?
夠公平了。
許多男人會在這時候推卸責任,抹煞過往的一切,除了怨懟暴力之外,不留下任何東西。
搗住臉,她想大哭,但明白這不是好表現,退場的方法有很多種,她不該選擇讓他討厭的那一種。
勉力嚥入不平,她走到他身旁,拉拉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問:「我知道這時候問問題很無聊,但它對我很重要,請你回答我好嗎?」
可笑的是,他連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
「妳想問什麼?」他持續背對她,但化妝鏡裡的女人可憐兮兮,吸引他所有眼光。
「你為什麼要娶我?你和周小姐,在美國求學期間就很要好了,不是嗎?」
娶她,是他一心一意想要的事,可惜,他現在沒有任何權利,選擇他真止想做的事情,於是道:「因為我承諾過,會回來娶妳。」
他的說法很爛,爛到說服不了人,但以瑄被說服了。
承諾?為了她的處女膜嗎?他沒明說,以瑄自行替他下定義。
「你愛過我嗎?」
「是的。」他愛她,一直都是,包括口中的謊言,每句都是愛她。
「是什麼讓你不再愛我?」
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他選擇沉默。
「因為我不能再站上舞台?」她自嘲自諷。
用力握拳,他幾乎要回身,用力抱住她、用力對她說:「停止妳的自卑自厭,能不能上舞台,都影響不了妳的存在價值。」
然,他成功壓抑下來了,用力吐氣,他打死不轉身。
他不回答?
她猜對了。他愛舞台上的趙以瑄,失去光環,她不再是天使,一個不能給人們帶來幸福的天使,還有什麼可愛處?
「假設,我從現在起,每天花十二個小時做復健;假設,有朝一日,我還能站到舞台中間,是不是……你會重新考慮……再愛我一次?」她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她的假設讓允淮快要崩潰,他吸氣,轉身,把牛皮紙袋裡的東西抽出來。
「我給妳兩棟別墅、五間透天房子,和六間已經承租出去的辦公室,律師正在辦理過戶,等名字登記好了,他會親自替妳送過來。
「這個戶頭裡面有一億七千萬的現金,妳可以隨時提領。只要妳簽下離婚協議書,這些統統是妳的。」他說話速度飛快,好像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辦完。
他連半分鐘都不肯多留?是周儀卿在外面等他嗎?如果是的話,她可以理解他的急迫。
「我簽下離婚協議書,你會比較快樂嗎?」失去最後一分期待,她的冷靜連自己都驚訝。
他拒絕回答,別開眼,他不看她的傷心欲絕。
「你很後悔這段婚姻嗎?」
她看他一眼,他仍拒絕回答,她只能提起筆,為他的「後悔」作簽結。
趙以瑄三個字她簽得很謹慎,比簽結婚證書時更謹慎幾分。她花很多時間寫這三個字,希望奇跡出現、希望他在她簽字期間改變,對她喊出暫停,說,我們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可惜,並沒有。
他看著她把協議書籤好,看著她把文件交給他,看著她臉上掛起做作的假笑,在四目相望幾秒鐘後,他一語不發,離開她的房間。
他走,她的冷靜跟著下台。
串串淚水漫過離婚協議書,暈開趙以瑄三個字,她想歇斯底里喊著「不作數」,想任性大鬧,把證書撕成千百碎片,更想把時空撥回從前,重頭來過,她一定不再對周儀卿吃味。
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怔怔地、怔怔地讀著離婚協議書,一遍又一遍。
他果然是為戰爭前程犧牲女神的君王,她終究是讓他的「事業」和「哥兒們」犧牲了。
*** ***
「聽阿傑說,允淮來過了。」以鉉開門,探進頭來。
對這個妹婿,他是滿意的,無論他的做事態度,還是疼愛妹妹的心意,都讓以鉉感動。
猛抬頭,倉促間,以瑄的笑容忘記到位。
「怎麼了?你們談得不好嗎?誤會沒有解釋開?」
以瑄搖頭。他們之間沒有誤會,只有她的錯誤認知,現在統統弄清楚了,誰都沒錯,錯的是她的固執。
抽過以瑄拿在手中的離婚協議書,細讀,他歎氣:「妳沒有告訴允淮,妳懷孕?」
又搖頭。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在乎。他急著用很多房子、很多金錢贖回自己的自由,好讓他和儀卿雙宿雙飛。
他一定很後悔自己的負責任吧?後悔他承諾回國娶她,這個後悔讓他白白損失那麼多財富。
不過,他肯定不會介意那些錢,因為他有個可以和自己齊心努力,爭取更多財富的女生,她會幫他拿下法國市場、德國市場,接下來,美國日本、東西南北歐統統認同他們,他們是全世界走透透的人類,和她這種只安於幾坪空間的女人大大不同。
有沒有聽過物以類聚?他們才是同屬性的男女,而她,不管加入多少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以瑄,妳要說話,我才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見以瑄不語,他急了。
「沒有問題啊!從現在起,我是大富婆了,我有花不完的錢、有住不完的房子,允淮對我……很慷慨……」她在笑,眉開眼笑,笑得誇張。
「以瑄,妳有沒有聽進去我的話?對你們而言,阿傑只是一個誤會,沒道理為個莫名其妙誤會,毀掉你們的婚姻。」他晃動她的肩膀,要她回神。
「對,莫名其妙,允淮根本不喜歡我,卻為了一句承諾,硬娶我進關家大門,真是要不得的負責任。」
從現在起,她要大力推廣責任無用說,要大家放下責任感,專心做會讓自己快樂的事,人生苦短,所有人都懂得,為什麼不盡情狂歡?
嗯,說得好,狂歡,她應該狂歡,應該跳舞歌唱,應該拉開嗓子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怎麼了?她張開嘴卻笑不出聲,是聲帶出問題,還是她的心忘記大笑的頻率?
「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以鉉問。
見鬼了,允淮不愛她?他是男人,怎不懂男人?自從以瑄一緣進關家後,他和允淮時常見面,除事業的合作之外,他也常為以瑄找上允淮,言談間,允淮對以瑄的佔有和關切,他豈會看不出來?
「他喜歡的是人周儀卿。」接著,她拚命搖頭。「不重要了,我們已經離婚,從現在起我要過自己的生活,不要想他、不要憤怒,我不要當人見人厭的怨婦。
「對!我要開心快樂,我要活得比以更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離婚沒什麼大不了。」
表面上,她在和以鉉對話,事實上,她是喃喃自語,她說些言不及義的話,好讓胸口的疼痛減輕,她拚命談開心,拚命說離婚是完美結局,她拚命地拚命做著同一件事情——抹煞愛情。
「以瑄?」
「我很好,大哥,我真的很好。」她的「好」很虛偽,不需要要證人,就可以得證,她說的全是謊言。
「我去找允淮,把事情說清楚。」
「不要。」她跳起身,攔在以鉉身前。「不要去找他,他對我很好了,哪個男人離婚還願意拿出一億七千萬,那是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呢!
「他對我真的真的很棒,他沒有做錯事,他唯一的錯誤是太重視承諾,他……」
她找不出話來替允淮分解了,頹喪,她的淚含在眼眶裡面。「大哥……請別怪他,是我配不上他。」
「這句話是允淮說的嗎?」兩道濃眉攏上,他不信允淮會說這種話。
「哥,我餓了,餓極了,有沒有東西可以吃?」轉移話題,她拉起以鉉,匆匆往樓下走,一面走,她一面演戲,演得很積極。「天!我多久沒吃東西,怎麼會餓得這麼凶?」
*** ***
連接幾天,她口口聲聲喊餓,看見食物,卻半點都吞不進去;她時時恍惚,一停止說話,就像忘記上發條的娃娃,失去魂魄;她老在裝笑,笑得全家人鼻酸;所有人都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她還是自顧自地扮演開朗少女。
以鉉看不下去了,即使以瑄多方阻止,他還是直接找上允淮。這一找,找出允淮不欲人知的秘密,也找出允淮愛以瑄的事實證據。
白癡!他實在不想用這種字眼形容聰明蓋世的關允淮,但關允淮難道不曉得,他的作法不會讓以瑄獲得解脫,還會將以瑄推入萬劫不復?萬一,他真的不治,他要以瑄如何面對自己,面對腹中的孩子?
匆匆趕回家,這件事,要由他來做主。
推開以瑄房門。
一聽見開門聲,她馬上抬頭,凝住笑臉。「大哥回來了,今天不必加班嗎?那好,陪我吃飯,我餓壞了,不曉得管家準備什麼好吃的,上次那個糖醋排骨啊,味道真的很好……」她聒聒噪噪說個沒完沒了。
又是餓壞了,她就不能換個新台詞?
「以瑄,我要妳集中注意力,聽我說。」他扶住她的肩膀,態度認真。
「好啊,你又幫我買了新衣服?大哥,你這樣不行啦,我馬上就要變成大胖子,你買的衣服再漂亮都穿不卜去,所以呢,你乾脆把錢……」
他截下她的話:「以瑄,允淮沒有娶周儀卿,除了妳,他誰都不愛。他和周儀卿之間沒有什麼聖誕節、復活節,所有的事都是周儀卿捏造出來的一派胡言,他們之間沒有曖昧,他娶妳,是因為愛妳,和承諾責任無關。」
「哥,你不必安慰我,我很好啊!剛剛啊,我還在想,自己都沒有出國唸書過,雖然我的頭腦不太好,英文也不行,也許……」
以鉉抓住她的手臂,鄭重說明:「不是安慰妳,我說的都是真的,允淮生病了,是胃癌,醫生說現在開刀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他能對妳做的最好安排,就是放妳自由,他甚至不讓父母親通知妳他住院了。這是他寫的日記,妳讀過之後,再決定怎麼做,我在樓下等妳。」
離婚無關儀卿?所有的事都是一派胡言?
胃癌?百分之三十?
天!老天怎麼以為她很厲害,有本事消化一個又一個嚇人的惡耗?她是能力不強的笨女人啊,為什麼丟給她一堆難題?
放下日記,她憑直覺行事。在大哥關上門剎那,她打開門。「哥,我們去醫院。」
*** ***
撫著以瑄的頭髮,允淮滿心不捨。
「妳這樣,我好擔心,妳不應該來,也不應該知道這件事情。」他好強勢的,他不習慣無助地躺著,不習慣對以瑄的淚水無能為力。
「擔心就不要走啊,陪我一輩子、一輩子,再一輩子。」
「那麼多輩子?」
「嗯,我要那麼多輩子,不過別擔心,我會回饋你十個一輩子。」囤積了幾天的淚水,她在此刻盡流。
「妳真不懂得計算,三個一輩子換十個,多高的利息,幸好,妳不開銀行。」抱住她,他但願自己有足夠的時間不放手。
「我開銀行啊,你存在我這裡的幸福還沒有提領,我開支票給你,你要記得快點來領,不然過多的利息會把我的銀行壓垮。」她哭著笑,分不清是開心還是悲慼。
「如果我沒辦法領,妳要記得領出來自己用。」拭去她的淚,他要她開心。
「不行,不是你本人,銀行拒絕提領。」握住他的手,以瑄把他的大手留在自己臉龐。
他的手好冰,是冷氣太強嗎?他的手一向又大又溫暖,在冷冷的冬天,熨燙著她每一吋肌膚,告訴她,愛她是他最樂意的事。
「妳是我的未亡人,有權利拿走我所有財產。」
「不對,你用一億七千萬把我休了。如果你不和我再舉辦一次婚禮,屬於你的東西,我都拿不到所有權。」
她耍賴,就算任性、就算驕縱,她都要賴著老天爺,把他留在世間,留在她身邊。
「我會交代所有人,不管有沒有拿到證書,妳都是我的妻子。」
捧住她的臉,這張臉,他百看不厭,當時,是鬼迷了心竅?怎麼覺得事業比什麼都重要?
「你是疼妻子的男人嗎?」
「是。」
「那麼,寵我一回好嗎?」淚翻下,她的淚水在他面前肆無忌憚,一回一回淹。
「我願意寵妳無數回。」
再有機會,他發誓,不讓她哭;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發誓,把愛她當成人生首要任務;再有一回,他要重新檢視自己,把所有的錯誤一次矯正。
只是呵,還有機會嗎?最有把握的男人在病魔面前,變得軟弱,失去所有的把握。
「說到做到?」
「妳想要什麼?」
「我要一直睡在你身邊,不管是家裡還是醫院。我要和你一起醒來,一起吃早餐,一起走出庭院,你跟我說再見,我說我會替你親親寶貝,告訴他,愛他的爸爸幾小時後就會回來。
「中午,我要拎著愛心便當,推起娃娃車,走到你的辦公室裡,你的午餐除了家人,不可以讓別人相陪;黃昏,我會牽兒子到巷子口等你回來,然後,告訴你,帶你的寶貝有多累人。
「你不可以嫌我嘮叨、不可以罵我煩人,誰教你娶的是我,不是安靜女生,你只可以把我抱在懷裡,安慰我,一次次說,妳的辛苦我都知道。」
他尚未離去,她已經運用起想像力,愛他、思念他。
「妳想要一個寶寶?」
「不是想要一個寶寶,而是,我已經有一個寶寶了。」抓過他的手,貼在自己腹間,愛他,不是一天兩天。
他驚訝得說不出話。「妳說……」
「我和他在開刀房外等你,你要很努力,很努力把百分之三十變成百分之一百,你不可以怠惰貪懶,不可以讓我們等不到你出來。」
「我不是神……」他哪有權利改變機率和命運?
「你最擅長創造奇跡不是?你拿下法國市場、德國市場,你把別人辦不的事情全辦齊全了,不是?
「這次,我要你為我和孩子辦到。你雖然不是神,但你是丈夫、是爸爸,是妻子和孩子眼中,無所不能的神。」
「以瑄……」
「不要猶豫、不准遲疑,你要直接告訴我——沒問題,妳安心等我,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出來見你們。」
「如果醫生有妳的信心就好了。」
病房門打開,父母親、大舅子、醫生、護士全進來了,開刀房已經為他準備好,上戰場的時刻到了。
「所有人都可以缺乏信心,獨獨你不能。」握住他的手,她還沒握夠。
護士將他送上推床,以瑄的手不肯放,她一路跟在病床旁。
他的手很冰,這冷氣呵,能不能不要開得那麼強?
「以瑄,可以了,回去吧!」
回去有親人的地方,那裡有人可以帶給她安慰、可以讓她不那麼悲傷。
她不說話,光是搖頭,她不回去,她要守護他,一直一直。
「以瑄,聽話。」
他的手碰不到她的臉頰,無法為她拭去新淚跡。
不聽話,搖頭又搖頭。
早說了,今天她要任性、要驕縱,她要盡情撒潑,只要能向上天爭取到他的生命。
「以瑄……」
「你還沒有答應我。」終於,在他們快定到準備室入口時,她說話。
「答應什麼?」
「要活著出來,要再娶我一回,要聽我對孩子的抱怨,要……」沒等她說夠,隔離室的門打開,護士將他推了進去。
手鬆開了,她握不到他冰冰的大手掌,以瑄撲在隔離室的玻璃門上,緊盯住移動的病床,玻璃門和允淮的手一樣冰涼,凍壞了她的手,也凍封了她的心。
然後,她看見了,看見允淮勉力撐起身體,望著她,用口形說出——「我答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5:16
結局(一)
舞台上方,小女孩把兩條水袖舞出千變萬化。
舞台下,關家和趙家派出大隊人馬,不過是個小小的舞蹈比賽,居然聚集了商界裡響噹噹的人物,原本打呵欠的記者,忙振作精神,拿起照相機猛拍,這是個下筆的好題材。
「我就說小洛遺傳了我和以瑄的優秀基因。」關奶奶湊在兒子耳邊說。
「是,她會成為享譽國際的舞星,媽,這句話我聽過兩千遍了。」
從女兒生下來那刻起,他就不斷重複聽著同樣的話——
「你看,小洛的腿很長,一定是個辣舞好材料;你看,小洛的筋骨很軟,一看就是可造之材;你看,小洛長得那麼漂亮,將來一定會被譽為舞蹈精靈……」
母親每次發現小洛一個優點,就要昭告世人。
「兩千遍哪有多,我要再講十萬次。」關奶奶的得意要教全世界都看見。
「別跟媽唱反調。」拉拉丈夫的衣袖,以瑄湊到允淮耳邊低語。
「媽有很嚴重的重女輕男。度度呢?」轉頭,允淮四處找小孩。
度度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是男生,四歲了,可看起來卻有八歲的沉穩,當奶奶、媽媽在教姊姊跳舞時,他會在旁邊潑冷水說:「跳舞能創造多少經濟效益?」每每惹來奶奶的不滿。
每當這時,爺爺會馬上把他抱開,偷偷在他耳邊說:「乖度度,爺爺知道你聰明,將來你長大,賺很多很多錢給姊姊辦舞團好不好?」
這個家的男人和女人分兩派,一組崇尚藝術,一組對創造金山銀山情有獨鍾,幸而意見有再大差異,他們總能很快擺平。
「阿傑帶度度出去,度度和阿傑的女兒小潔感情好像不錯。」
阿傑結婚了,對象是那個要他采海芋的女孩,他們的女兒只比度度小六個月,卻事事都要度度跟在旁邊關照。
「阿傑的女兒看起來有點笨。」兩歲走路還不穩,三歲說話需要度度幫忙翻譯,這種笨女生,全世界還找不到幾個。
「沒辦法,度度遺傳你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包括喜歡笨女人。」以瑄微笑。
可不是,他放手聰明透頂的哥兒們,選擇一無是處的笨太太,說他智商很高,大概沒幾個人肯信。
「儀卿要結婚了,下個月。妳要出席嗎?」允淮說。
「為什麼不?」
在允淮開刀當天,病房外,以瑄和儀卿相擁而泣,她們解除嫌隙,同心為允淮祈求上蒼,賜他平安。
當然事後,儀卿還是對以瑄有相當程度的不滿,她說,輸給一個笨蛋,是她人生最大的挫敗。
「儀卿說,她終於能體諒我的辛苦。」說到這裡,允淮莞爾。
「你的辛苦?」他很辛苦嗎?為什麼從沒聽他提起?
「和能力跟自己相差太多的人結婚,是件極其辛苦的事。」揉揉她的長髮,偏偏他對這種辛苦甘之如飴。
「她的丈夫很糟嗎?」儀卿總不會嫁個和她一樣笨的男生吧!
「他是大學教授,除了專業知識以外,其他的部分都鈍得像顆石頭。」
「這麼慘?」
「從頭到尾是儀卿主動追求他,儀卿賺的錢是他的十倍,她要他留在家裡,專心研究學問,他還不肯。」
「為什麼要他留在家裡?也許賺錢不多,但工作往往是鼓勵人們向前的成就。」
「麻煩的是,教授老公長得太帥,不時都有美眉學生上門,張著求知旗幟,行追求之實。」
「可憐的儀卿,她的醋喝不完了。」以瑄有同理心,當年的嫉妒將她折磨得好嚴重。
「異地而處,她很後悔當年對妳做的。」
突地,以瑄聽見婆婆的驚呼聲。
「第一名,耶!我們家小洛拿第一名。我就知道小洛最行了,台灣大概找不到敵手可以和她比賽,下次……下次我幫她報國外的競賽……」婆婆高興得語無倫次。
允淮湊在以瑄耳邊說:「我們快出去,我不想接收其他家長的白眼。」
「好。」
拉起丈夫的手,以瑄和允淮溜出表演廳外。
才走出表演廳,他們就聽見兒子度度的聲音:「莊小潔,妳跑那麼快,要是摔倒怎麼辦?」
「不會啦,小潔長大了。」
小女孩一面跑,一面往後望,圓圓嫩嫩的臉上貼著甜甜的笑。
「妳每次都說不會,哪一次沒有摔……」話未說完,小女孩的腳絆到突起物,整個人往下摔。
同時間,度度飛快奔到小女孩身邊。
允淮和以瑄相視一眼。
須臾,允淮說:「我有幾個朋友的女兒,長得聰明剔透,也許我該幫度度介紹一些新朋友。」
以瑄笑歪在允淮身上。「度度才四歲,又不是二十四歲。」
「不先作準備,要是萬一……」
沒聽完丈夫的萬一,以瑄放開老公,往兒子的方向跑。
允淮仰頭望天,這個夏天,天空很美麗,牛郎織女和天津四各司其職,架起完美的夏天大三角。
他的人生也很美,在上帝決定讓他留在人間後,他有了全新的人生觀和視野,他重視家人比事業更甚,他知道再多金錢都換不到幸福泉源。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8 00:05:30
結局(二)
「知道了,趙老師。」凌棻點頭。
「再一次就休息好嗎?預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很好,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OK,Perfect!明天就照這個感覺眺。」拿起毛巾,以瑄拭去額邊汗水,走到音響邊。
舞蹈教室外,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走進來。他長得相當好看,粗獷的眉毛往上斜飛,品亮的眼睛炯炯有神,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量,走到哪裡都是鶴立雞群。
「媽,該休息了。」關恩懷走到母親身邊,替她拿包包。
「下班了?」
以瑄抬頭看兒子,他長得好大了,越大越像爸爸,尤其是那頭濃密微卷的黑髮,誰說基因的力量不強大?
「嗯,晚上要和爺爺吃飯,記得嗎?」
「忘了,幸好有你提醒我。」以瑄實說。
「妳總是這樣,忘東忘西。」關恩懷攬住母親的肩膀。他在父親墳前承諾過,要把母親當成自己一生最重要的珍寶般愛護。
「是啊,我好像照顧你沒幾年,就換成你在照顧我。」以瑄歎氣,歲月匆匆,幾曾何時,叼著奶嘴的兒子已經大到讓人羨慕。
「沒辦法,爸爸交代的事,若沒做到滿分,他肯定會失望。」
「傻恩懷,你這麼出類拔萃,沒有人會對你失望的。」
「聽說爸比我更厲害,說說爸的事情給我聽吧!」關於父親的故事,他百聽不厭。
那年,允淮做到承諾,他答應平安健康地從開刀房裡出來,就真的做到了。說他是神吧,誰能否認?
他們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快樂裡,日裡,以瑄用不夠完美的舞姿為他獻舞;夜裡,允淮用差強人意的歌喉歌頌他們的愛情。
然而,好景不常,三個月過去,醫生宣佈,癌細胞復發,這回,再開刀也沒有用處。
以瑄用盡辦法,不管是偏方或正法,所有能得到的資訊,全用上了,卻助益不大,她知道每過一天,她就失去他一天。
半年間,允淮留下很多的MC、CD,他拍幾千張照片,也寫很多本日記,但這回他日記寫得不像懺悔錄,像記事簿,愛操心的他,把每一件事都詳詳細細記錄下,連讀書方法,他都為未出世孩子整理清楚。
他拚命記錄他和以瑄的愛情,記錄他曾經存在的事實,無數的記錄在寂寞的夜裡,為以瑄帶來安慰貼心。
半年後,允淮離世,以瑄徹底失去他。
她答應過不哭,但她失約了,她在人後哭,在看MV、聽CD時哭;她撫著允淮的衣服時哭、抱著他躺過的枕頭時哭,她的淚像流不盡的江河,她知道心底的傷口,再不會結痂;她明白,遺憾將伴她走過一生。
幸而,允淮連這些都顧慮到。
他在筆記裡教導她如何辦舞團,他替她找到很多人幫忙,他知道要以瑄不悲傷太困難,相形之下,但讓她忙得沒有太多時間悲傷要容易得多。
她照著他的筆記一步一步做,果然,她成功了。
「勁舞團」成為台灣最大的舞團,它擁有台灣最好的舞者和演出,幾次參加國際比賽都拿下大獎,她的人生在允淮的安排下,走出一片藍天。
恩懷和以瑄一樣,用允淮的筆記學習唸書,果然學業成績三級跳,才二十歲就從大學畢業,今年開始進入研究所和爺爺的公司。
以瑄確定,他會成功,和他的父親一樣成功。
「你爸啊!不懂得羅曼蒂克,他總是忙,把我一個人晾在家裡。」以瑄說。
「他對妳那麼糟,妳還是愛他。」
「沒辦法啊,誰教他給了我這個。」從包包裡掏出銀製的芭蕾舞者,以瑄一看再看,愛不釋手。
「這真的很像媽媽。」
「你也這麼覺得?你們的眼光一樣。」
「爸爸很愛妳,我確定。」
「當然,這世界上再沒有人可以像他那麼愛我了。」
「不對,妳忘記我了,我和爸一樣愛妳。」摟摟母親,他笑問;「媽,妳覺得爸爸今年會送妳什麼口味的蛋糕?」
允淮預訂了五十年的蛋糕,每年生日,以瑄都收到一個,她總對著蛋糕上的「吾愛」二字落淚。他真要愛她愛滿五十年?
「不知道,不過什麼口味我都喜歡。」
「媽,妳該開心點。」
「對,我該開心點。」
每吃過一個蛋糕,她就告訴自己,距離相聚日期又少了一年。她認真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聚首,會把沒過完的幸福,一次補齊。
深吸氣,以瑄一和兒子走到停車場,她仰望夜空。
「允淮,我在這裡,我很好,你好不好?還想我嗎?」
允淮想她,以瑄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也知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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