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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掌事嫡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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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2:07
標題:
寄秋 -【掌事嫡妻】《全文完》
掌事嫡妻
作者︰寄秋
身為鑄鐵世家孟府的嫡女,跋扈是本性,揮霍是專長,
世上只有她不要的,沒有她得不到的──除了她心愛的夫君,
為得他歡心,她討好婆婆卻遭他冷眼,除去壞侍妾反被他冷落,
她不服,三天兩頭鬧,搞得家宅不寧,最終孤伶伶難產而亡,
不知是緣分未了還是鬼差抓錯人,她竟然重生回到新婚時,
為了明哲保身,這次她不再當出頭鳥,被挑釁也只笑笑揭過,
這才發現,原來懂得收斂的女人才有丈夫疼,有他替她討公道,
他不愛她鬥,她就變著法子替他安家興業,樂當他背後的女人,
婆婆打壓她丈夫,她便搬出自家的金山銀山壓制歹毒的婆婆,
濫權又怎樣?施展得好,拿銀子砸人也是保護自己人的妙招,
侍妾耍賤與她爭寵,她按兵不動先觀察夫君的態度,
結果都還沒看完呢,那幾個女人就被他給教訓了一頓,
這樣有擔當、寵妻的好男人,她發誓要幫他在府中、商場站穩腳步,
再把失去的孩子生回來好皆大歡喜,豈料,這註定以失去她來換……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2:22
前言 有你真好
從小到大都說自己是獨生女,其實,我說謊了。媽媽身體不好,沒能護住其他孩子,這話題是家裡的禁忌,要不說錯話只有一個辦法——從心裡徹底抹滅掉這件事。
媽媽是個迷糊的女人,一心只記掛著丈夫、小孩卻不知道善待自己,所以母親叨念孩子的情況在我家並不多見,反而是我常對她管東管西,吃飯了嗎?昨晚有睡好嗎?今天累不累?那晚餐太油膩了對你身體不好……只不過這些關心,我別扭得無法用溫情的方式表達。
我常對她凶,有時急了也會發脾氣,就是沒能告訴她心裡話︰媽媽對不起,一輩子太短了,我怕來不及愛你,請為我好好照顧自己。
親情的羈絆有多深,我認為是一個人能夠愛自己及別人有多深的基礎。在《掌事嫡妻》中,孟清華因為家人的勾心鬥角而失去了期盼已久的孩子,最後甚至難產而亡。
沒能讓月復中寶貝出來看看這世界,以及臨終前未看到她深愛卻離心的丈夫一眼,那濃得化不開的苦澀或許傳給了上天吧,她因此得到了第二次機會……
重生後,她第一件要做的,不是報復或鞏固勢力,而是改變自己的脾氣。畢竟重生又不是換了一個人,怎麼可能腦袋能力都變了呢?而她深知性格影響命運的真理,這一次,她不再傻得誰來挑釁便鬥回去,也不再拿出驕傲骨氣與丈夫硬踫硬,
她懂了丈夫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人,傲給誰看呢,倒不如小倆口安安穩穩過得踏實重要。同時,她也不忘了最重要的事,把失去的孩子再生回來,她要把自己曾經錯手放過的幸福一點一滴拾回。
可個性哪能說改就改,就像我擔心媽媽卻老顯得不耐一樣,孟清華還是偶爾會壓不下性子,跟丈夫與家人之間產生摩擦,婚姻和生活依然危機四伏,幸好為母則強,為了給孩子安全無憂的未來,她一次又一次不服輸的面對挑戰,而這次不再全身帶剌,她學會了「溫柔的」達到目的。
起先我覺得周明寰這個丈夫很冤,重生後孟清華老想著怎樣為孩子好,似乎比起丈夫,更重視子嗣,直到她說——依自己的家世背景,就算和離也多得是人要求娶,即便終生不改嫁也能過上逍遙自在的生活。我才明白,是呀,如果不是愛他,她何苦再走一次老路,為他在這大院裡斬妖除魔,助他在生意上打天下,還努力生下兩人的結晶呢?
就像剛才說的,親情的羈絆有多深,就能愛自己及別人有多深。
孟清華重視感情也珍惜生命,她看重自己擁有的每段關系,她愛孩子愛丈夫,當然也愛自己,人生如此,夫復何求。若要問為何孟清華如此幸運,關關難過關關過,我想答案只有一個,她看見自己該把握的、該放下的是什麼,而她重視的人也成了她的後盾,看到這兒讓人不禁想說,有家人真好,你說是嗎?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2:39
第一章 再世為周媳(1)
「不好了,不好了!大少女乃女乃見紅了……快、快來人呀!大少女乃女乃撐不住啦——」
「什麼,見紅?!」
「怎麼了,吵吵嚷嚷地,為什麼會見紅?先前見著時不是還好好地,還有氣力打罵姨娘?」
「哎喲!是做了什麼缺德事,不是才八個月大嗎?不到月份的孩子……唉!是要保孩子還是保大人?」
「我看情況不樂觀,快去請夫人來瞧瞧,真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周家拿什麼向孟家交代……」
繡著富貴牡丹的輕羅鮫紗帳內,躺著一位面色灰白的年輕女子,幾無血色的臉上布滿豆大的汗珠。
她在,她在低嚎,淚珠兒從掙紮著要活下去的灰敗面龐滑落,無人以溫柔的手指拭去。
透雕大鏨福壽紋紫檀大床上,那羽織彩蝶的蓮青色被褥盡是浸潤的鮮紅,像清明時節的細雨紛紛,不斷地由雪女敕大腿根部流出,暈開一床,紅得刺目。
紗帳外,驚慌失措的丫環、婆子正手足無措的大聲嚷嚷,晃動的人影來來去去,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失去主母的調派就不曉得如何行事嗎?
冷汗直冒的孟清華咬著牙根,憑藉著一絲氣力想保持清醒,不肯被輕易擊倒。她才是周府的當家主母,誰也別想奪取她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地位,她是周明寰唯一的正妻。
可是,不斷流失的意識讓她十分惶恐,逐漸發冷的身子是生命將要流逝的徵兆,她就要死了嗎?
不,她不能死,不可以死,絕對不能在此時喪命,她還有很多事未做,以及她未出世的孩子……
「救、救救我的孩子,他、他還沒見到他親爹,我的兒子……不可以死……」
驚恐不已的孟清華撫著高隆的肚皮,月復中一陣強過一陣的抽痛令她害怕得想大吼,她捧著肚子拼命呼救。
但是她太虛弱了,全身軟得好似一灘泥水,喊不出正常的音量,軟弱無力的聲音猶如小貓的哀泣。
絕望湧上心頭,她好怕沒人聽見她的聲音,任由她孤伶伶地死在床上……死或許不算什麼,但死前她最想見的那人卻遲遲不出現。
沒人通知他嗎?
或者他根本不想見到她,她的死是他的解月兌吧!
為什麼會這樣,夫妻一場竟落得兩兩相憎的下場,當初舉案齊眉,畫眉為樂的情分哪去了?
她也想過要相夫教子,與夫和和美美地當一對人見人羨的人間佳偶,夫唱婦隨,鶼鰈情深。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她從嫁進周府的第一天,夫君的眼中就沒有喜色,而且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看她的眼神由冷淡到漠然,最後竟是憎惡,不願與她同處一室。
她做得還不夠多嗎?要不是父兄說他頗有才幹,又十分誠心的求娶,允諾婚後便專寵她一人,絕不生二心,她才勉為其難的點頭,以富可敵國的鑄鐵世家嫡女身分下嫁早已沒落的兵器世家傳人,不料,她婚後才知他需要的其實是她背後的勢力及龐大嫁妝來站穩腳步而已。
婚前雖知他早已納有兩房妾室,但不以為意,豈料新婚的隔日兩名妾室相偕前來請安,但話中多有嘲諷,她和周明寰提過,可他不以為意。
當時她怒極,幾乎要咬破緊抿的嘴唇,尚未感受到婚姻的喜悅,反而先迎來這等羞辱,火辣辣的難堪讓她怒不可抑,與丈夫未生情意前先落下埋怨。
他倆的不睦就從這裡起了開端……
「夫人!快救救我家小姐,小姐流了好多血,夫人,求您快請林大夫來,奴婢給您磕頭了……」
是……斜月嗎?
孟清華忍著眼前的暈眩,看向那抹跪地請求的人影,那一身杏紅色的身影好模糊,她看不清楚斜月淚流滿面的容顏,但耳邊傳出的磕頭聲清晰可見,重重的撞地聲讓人為之動容。
傻斜月,快起身,不用求婆婆呀!打從我嫁入周府以來,婆婆一向對我很好、偏寵我,她不會置之不理的。
稍稍寬心的孟清華想撐著身子向婆婆問安,但是對方入耳的話語卻如同一桶冷水往身上潑,她頓時難以置信的睜大一雙杏眼,慘白的唇瓣咬出一抹驚人艷紅。
「誰家生孩子不是如此,叫個穩婆來就夠了,犯不著大驚小敝請大夫。還有,周府沒有你家小姐,只有大少女乃女乃。分得如此徹底,你這不懂事的丫頭想讓大少女乃女乃和周府生分嗎?」
「可是小……大少女乃女乃尚未足月,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再不止血,大少女乃女乃肯定撐不住,求您了夫人,救救大少女乃女乃……奴婢給您做牛做馬,大少女乃女乃不行了……」
磕頭聲響壓過一室的吵雜聲,孟清華的眼淚停不了,從小就陪在她身邊伺候的斜月是她最為看重的人,也是少數受她信任的人,她怎能令她受這等的屈辱。
孟清華支撐著要起身,她骨子裡有著大家千金的倔強和驕傲,可是她試了又試,不僅起不了身,而且全身的力氣像被抽空,除了刺骨的疼痛再無其他的感受。
不對勁。
莫名而起的靈光一閃而過,她心中微微發寒。
她只是不小心絆了一腳,並未摔得特別重,怎麼就見紅了?
肚子的疼……不,不只是肚子,她的胸口無來由的發疼,更甚於月復痛,若只是不慎動了胎氣會渾身痛如刀絞?
又一次的驟痛讓口吐猩紅的孟清華無法思考,她隱約感覺到這不是意外,可是渙散的意識逐漸抽離,那雙曾經明媚的秋水瞳眸有如燒燼的炭火,光采漸弱。
「你這奴才太無規矩了,你是說我故意不救媳婦兒嗎?我有多疼華兒全周府眾所皆知,你……你居然想把髒水往我身上潑……鐘嬤嬤,給我掌嘴,重重地掌嘴!讓她認清楚誰是主人,誰是奴才,不準再尊卑不分!」
「是的,夫人。」
穿著鴉青色短襖褙子的婦人一臉刻薄樣,兩頰嚴厲的深紋如刀刻,她二話不說上前拉起滿臉是血的斜月,肥厚的大掌像鐵扇般,使盡全力的摑去。
原本就磕得一頭血的斜月哪禁得起鐘嬤嬤一下重過一下的巴掌,不到十下,原先清麗秀慧的瓜子臉已腫得不成人樣,嘴角的血漬緩緩流下,陷入奄奄一息的昏迷中。
見狀的凝暮、驚秋及碧水連忙跪地求饒,一左一右的攙扶住斜月,唯恐她被活活打死。
但是她們不但救不了斜月,反而被鐘嬤嬤一人一腳的踹開,下腳的力道十分狠,踹在胸口令三人硬生生的吐出一口鮮血,或跌或倒的飛了出去,無法再起身。
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全是孟二小姐孟清華出閣時的陪嫁丫環,和她情分甚深,服侍的時日皆不短,少說有十年光景,個個都是忠婢,心中只認定一個主子,那便是她們家小姐孟清華。
因此這幾名丫頭在某些人眼中就顯得相當礙眼,能除之就不會留下,最好能陪著她們主子一同「上路」。
崔氏,大老爺周端達的繼室,也就是孟清華名義上的婆婆一聲令下,她身邊眉清目秀的大丫環斜月首當其沖成為第一個遭殃的對象,抵不住鐘嬤嬤的下手狠厲,她的氣息漸弱。
即使親眼目睹自個兒丫環受罰,孟清華想開口求情也力不從心,下月復的疼痛像是一道無聲的催命符,她感覺有什麼在流失,鼻翼間充滿腥濃的血腥味,痛得她無法發聲。
唇咬得血跡斑斑,如她湧出喉頭的鮮紅。
誰來救救她,她不想死……
眼眶蓄著淚,孟清華不甘心的水眸流露出想活下去的渴求,期盼著有人伸出援手,她不能死。
孩子……她的寶貝,讓孩子平安的誕生吧!她不再爭了,只要她的孩子有機會來到人世。
但是,沒人聽見她的懇求,一次疼過一次的絞痛逐漸麻痹她的知覺,她的手腳已然痛到麻木。
「夫人,大少女乃女乃的情況瞧著不太樂觀,請讓林大夫快過府一瞧,婢妾在這兒求您了……」
……是巧姨娘
居然是她來求婆婆?
神智快要渙散的孟清華忽地眼神清亮,清楚地看著她一向最為疏遠、憎惡的美婦一臉焦慮地跪在崔氏面前。她是公爹的姨娘,自己與巧姨娘並不親近,甚至是多有蔑視,可是在生死垂危的一刻,為什麼是巧姨娘心急地為她求醫,而非向來寬和、對她呵護有加的婆婆為她擔心?
難道是她弄錯了什麼,婆婆對她的好是別有用心,而巧姨娘才是真心待她和善的?不然婆婆為何遲遲不肯吩咐鐘嬤嬤延請大夫,反而一再拖延,任她徘徊在生死關頭?
孟清華已經分不清誰是誰非,她只知道再不把月復中的孩兒生下,不僅孩子保不住,連她的命也將香消玉殞。
「急什麼,不是去請產婆了,聽說你當年生明澤時也是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他,瞧瞧這會兒你哪有什麼不妥,一樣把咱們府裡的二少爺養大成人。」
急得兩眼發紅的巧姨娘緊捉著崔氏大紅色繡牡丹描金月華裙裙擺,不肯放手。「那讓大少女乃女乃喝點參湯吊著……補氣,總要等大少爺回府,那是大少爺第一個孩子……」
崔氏眼底一閃冷意,彎身看似要扶起巧姨娘,卻袖子一扇,好似不慎地扇向巧姨娘臉上,巧姨娘忽地吃疼,跌坐在地,嬌女敕的瑩白雪腕便扭傷了。
巧姨娘的相護行為不但不能讓孟清華多得半刻生機,反被崔氏示意趕出產房,包括孟清華的幾名大丫環以及巧姨娘的丫環和服侍婆子一個不留。
「快!快去請大少爺回府,無論如何都要他立即回來,再不回來就要遲了!」
「是的,姨女乃女乃。」一名婆子得了巧姨娘的話,低垂著頭,應聲往府外疾走。
「紅櫻,你去找老爺,就說大少女乃女乃動了胎氣早產了,怕是會難產,要他知會孟家一聲……」
「奴婢知曉該怎麼說。」巧姨娘的丫環急匆匆的穿堂而去,隱沒在爬滿紫藤花開的影壁,行色急迫。
縱使巧姨娘急忙做了些安排,但仍敵不過人心的險惡,她派出去的人全都被擋在大門、二門出不去。
屋內的聲似乎變輕了,很輕很輕……
痛到全身痙孿的孟清華有什麼不斷地流出,呼吸變得好輕好輕,人也慢慢地往上飄。
痛,彷佛消失了。
抬眼一望,瓖嵌雕海棠花梨花木妝台鎏金點翠銅鏡中,她看到好幾條人影晃動,有大嫂長、大嫂短,嘴甜地討要珠釵寶簪的小泵,丈夫的兩名妾室眉姨娘和珍姨娘,以及以帕子輕按眼角拭淚的婆婆。
可是,在那一張張宛若憂心忡忡的臉上,她看見上揚的嘴角,她們的眼中沒有淚,卻有著……滿意的笑?
莫非她們在等待著她的死亡?
水霧蒙朧了雙眼,孟清華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緊繃的四肢漸漸發軟,無力地垂落。
一口氣由發白的唇瓣中吐出,孟府二小姐、周府的大少女乃女乃從此再無呼吸,胸口已無起伏。
孟清華死了。
雖然不願相信自己已亡,但是孟清華一縷芳魂立於棗紅色紗帳旁,滿目傷痛的低視著月復部隆起,兩腿間依舊血流不止的自己,兩行後悔的淚緩緩流下,她透明的手撫向胎死月復中的親骨肉。那是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呀!
「死了嗎?」
有人這般問道,但孟清華已不關心了,她浸婬在深切的悲傷中,自己的一生竟是如此終結,然人死如燈滅,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兒,他甚至來不及來到這世間……
「好像沒氣了,我看她一動也不動了。」膽大的眉姨娘手指微顫地伸向孟清華鼻前一探。
崔氏一聽媳婦歿了,淚水頓時由臉龐滑落。「報喪吧!我可憐的媳婦兒,竟是個無福的……」
無福嗎?
受不住巨大悲痛的孟清華不想再待在這兒,魂魄輕如煙霧地飄過嚶嚶低泣的婆婆和小泵,那一閃而過的瞬間,哭聲傳入耳中竟像在笑,可太過傷心的她卻未在意……
「不可能、不可能……華兒她怎麼會……不,是假的吧!姨娘你不要騙我!我出門前她明明還好好的,還有氣力與我爭執,因我不肯交出鋪子而大吵了一架……」那日午後周明寰回來得知消息後,語帶激動地說。
孟清華緩緩回過神看著他。是了,一大清早她和丈夫鬧得凶,只為了他把綢緞鋪子的管事權交給庶弟明澤,而非婆婆的娘家表舅,她很不高興他偏向庶出一房,讓她對婆婆食言,兩人因此大吵。
她也想做一個為丈夫分憂的好妻子,恪盡孝道,善待小泵小叔,主持中饋,安宅興家,讓為家業操勞、奔波在外的他無後顧之憂,夫妻同心打拼。
可是從他們成親以來,不管她怎麼做都不合他心意,分明是為他好的事在他眼裡看來卻是錯的,而且做得越多裂痕越大,兩人的不睦如雪花越積越深,幾乎成仇。
但此時孟清華清楚感受到丈夫的悲痛,他眼中閃動的淚光深深撼動她心窩,教她為之動容。
原來他對她不是全然無情,仍有她所不知的夫妻情分在。
可惜她覺悟得太晚了,失去珍惜的機會。
如果再來一回,她不會再驕縱地揮霍自己的幸運,而會斂下脾氣與他好好溝通,讓遺憾從此消失。
孟清華伸出手想撫模丈夫隱忍淚意的面龐,但柔白的手輕輕地穿過他的血肉之軀,怎麼也觸不著。
驀地,一道強光襲來,一股莫名吸力將她往強光中拉去,驚呼聲猶在喉間,剎那間席捲周身,接下來她便不省人事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2:54
第一章 再世為周媳(2)
「啊——」
一聲輕呼逸出,似驚似慌。
「妹妹呀!怎麼了,是作了惡夢嗎?」
「大哥?」
安蓋在喜帕之下的芙蓉嬌容驚愕萬分,粉腮酡紅朱唇染丹,青黛微抹的眉間微帶一絲訝異。
「還沒睡醒呀!昨兒個夜裡八成心慌慌的一夜未眠,今天一直昏昏欲睡呢!扮背起你的時候還頻頻點頭,你都要嫁人了還讓人操心。」面有不舍的孟觀有點小靶傷。
畢竟是從小看到大,最疼的親胞妹,怎麼也捨不得她出閣,要不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多留她幾年又何妨,孟府家大業大,還怕養不了妹子嗎?
「真的是大哥,我沒……」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又活了?
趴在親兄長的背上,面露訝色的孟清華有深深的困惑。她明明因難產失血過多而死在周府寢房,死在一片血泊中,與她無緣出生的孩子一屍兩命,再無生機。
可是在黑暗中忽然驟醒,耳畔聽見的不再是虛假的哭聲,而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令她有著片刻的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像作夢一般,教人難以置信。
雙手環抱的這具身軀是溫熱的,她感覺得到自己貼伏的寬背是活生生的人,是曾因她的不懂事而鬧得很僵的大哥。
這是最疼她的兄長呀!還能聽見他寵溺的笑聲,她真的別無所求了。孟清華悄悄地拭去眼角淚珠。
「不是大哥誰背你上花轎,以後就是周府的媳婦了,大哥不能再護著你調皮了,要安分點,做好為人妻、為人媳的本分,不可再哭鼻子了。」不久前才小小的粉團兒,老用甜糯的嗓音喊著「大哥背背」,如今卻要為周家媳了,時間過得真快。
「哥……」眼眶一紅,她鼻頭酸澀的哽咽道。
「不過不要怕,凡事有大哥替你撐腰,周府大少爺若膽敢對你不好,你遣人回來說一聲,大哥帶著家丁打上門,為你出氣。」孟觀是疼妹妹的傻哥哥,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妹妹這般善良可人,絕對不會有錯。
孟氏世代皆為采礦暨鑄鐵世家,家族壟斷全國鐵業,富可敵國,孟老爺為現任的族長,掌理家族四、五百名族人,其子孟觀則為這一代的家主,對經商頗有手段。
從孟清華出閣的清秋苑到銅鑄扣環的朱漆大門,身形高壯的孟觀足足走了一刻,背上背著體態輕盈若燕的嫡妹,一步一步走向停在前庭的花轎。
十裡紅妝,錦紅鋪天綿延不斷,這是嘉安城數十年來首見的大熱鬧,這廂的嫁妝都入了周府的門檻,那邊的一百二十只箱籠還有一大半在孟府未抬出,可見女方的家世多麼顯貴。
孟府庶出的子女不少,但嫡出的嬌女只有一個,也就是孟家人捧在手心嬌寵十六年的孟清華,出嫁的排場自然引起全城百姓熱切的圍觀。
並非刻意炫富,而是真的富貴滔天,連朝廷都為之眼紅,亟欲拉攏之,孟家亦是龍子們爭位的大靠山,畢竟沒有銀子辦不了大事。
可是這些私底下的暗鬥與今日的新嫁娘無關,她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迷惘,十指綃紅緊扣在兄長胸前不願放開,眼前似真似幻的一切令她的心極為不安,帶著一絲不想上轎的抗拒。
她的命運還是得重蹈覆轍,與夫君成為一對面和心離的怨偶,怎麼也走不進他的心裡,最後死於難產?
孟清華為嫁入周府為媳的糾結與輕愁無人知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的同時,一旁的喜娘高喊著——
「新娘子上花轎。」
即使知曉即將面對什麼,孟清華還是不得不鬆手放開兄長,在近身的丫環和喜娘攙扶下上了花轎,重復曾經經歷過的繞城一周,被八人大轎搖搖晃晃地抬入了周府大門。
那是她不可避免的宿命,而她無力逃月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送入洞房。」
吟唱完拜堂程式,孟清華宛如人偶般任人擺布著,她尚未從重生中回過神,滿腦子的混亂讓她如行屍走肉,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有些渾渾噩噩。
直到入了新房,坐上撒滿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的喜床,近在咫尺的高大陰影籠罩上方的光線,熟悉又陌生的氣息飄入鼻間,她才驀然一僵,整個人由恍惚中醒來。
這不是夢,是真實的存在,她又活了一回!
活著,而且回到出閣的那一天。
突然間,她的身體像是注入了一泓活水,亂成一團的頭緒忽然清明,兩眼發出熠熠光亮。
如果這是老天爺給她再一次的機會,那是不是表示一切將有不同?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改變那令人心痛的結局,不會淒淒楚楚地死去,連丈夫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孟清華倏地握緊縴縴素手,手中喜果硬被她捏出好幾個指印,她暗暗下了決定——絕不重蹈覆轍!
金瓖玉的喜秤揭開繡著並蒂蓮花的喜帕,一張桃腮羞紅的無雙嬌容映入眼中,眉是遠山黛,眸似秋水,瑤鼻杏目,丹唇若櫻,如滿園的桃花盛放,鮮紅欲滴。
縱使知曉孟府千金有著教人難忘的明媚艷色,可是在紅艷的嫁裳以及華美的粉妝襯托下,她的美遠遠淩駕於傳言,面色冷傲的周明寰有片刻失神,驚艷妻子的艷麗無雙,宛如絛紅的牡丹,在他平靜的心湖激蕩出一波波漣漪。
在周明寰為新婚妻子的艷容而心弦輕顫的同時,早已經歷過新婚夜的孟清華反倒少了嬌羞的期待,她垂頭不看英挺俊偉的夫君不是害羞,而是怕看了他之後會不小心憶起曾經的不快,不小心流露對他的怨懟和由心而生的悲涼。
曾經,他們夫妻之間做不到相敬如賓,反而一見面就爭吵不斷,關系形同水火,再無和睦,那時她的善妒和無理取鬧硬生生地將他推離,讓兩人漸行漸遠。
但不會了,這次她不會再犯傻,親手掐斷夫妻間少得可憐的情分,她要改變自己,挽回丈夫的心,讓君心似我心,兩兩不相負。
想通的孟清華輕輕抬起盈滿水波蕩漾的眸子,似羞似喜地凝睇著曾看了千百回的峻冷面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嬌艷笑容,滿室頓然生輝。
周明寰一震,眼中閃過熾熱光亮。
「你……你先休息一下,把沉重的鳳冠取下,我到前頭應付來賀喜的賓客,一會兒就回房。」面對妻子的美色,他差點失態地撫上她的如花嬌顏,不顧外頭的賓客直接洞房。
「是的,夫君。」孟清華含羞帶怯的垂頭,欲語還休的露出一小截欺霜勝雪的白玉皓頸。
她在挑逗他,而且成功了。周明寰的呼吸為之粗重,有些邁不開腳步,深邃雙眸看著雪白玉頸,心想著紅嫁衣下的雪女敕嬌軀是何等滑若凝脂,勾人魂魄。
要不是門外的小廝提醒地喊了一聲,說不定周明寰就留下了,被自己妻子的秀色可餐勾得神魂顛倒。
門板輕合,漸遠的腳步聲消失在人們的笑聲中。
「斜月、凝暮卸妝,驚秋和碧水備水,我要梳洗一番。」她要預做準備,接下來並不平靜。
待會有一場好戲可看,而她等著看戲就好。
「是的,小姐。」
四名一等大丫環一擁而上,有的卸下她發上的珠釵銀簪,有的將繁復的發髻拆開,重新梳了個簡單的垂髻,有的取出換洗衣物,整整齊齊地捧在手上,有的找出周府的下人,讓他們備好熱水供主子梳洗,四人井然有序、不見慌亂。
「要改口喚大少女乃女乃,知道嗎?」一踏入周府門檻,她已經是周明寰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再是孟二小姐,從今而後,她是周府長媳。
「是的,小姐……呃!大少女乃女乃。」四個丫環同聲一應,但難免有點生疏,喊得拗口。
天色漸漸暗了,喜房外的喧鬧聲依舊不減,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高昂的劃拳聲,把周府的喜事襯得喜氣洋洋。
喜房內的孟清華安靜的坐在喜床上,一動也不動,垂淚的紅燭映照一室,放眼所見是一片艷紅,極其喜慶的顏色似在祝賀新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但是只有孟清華知道這些全是假像,周家看似父慈子孝,闔家歡樂的背後,其實暗藏波濤,繼母與嫡長子間總有隔閡,不若外人所知的那般親和。
她在付過慘痛的教訓以及見到崔氏在她死前的態度才曉得,原來崔氏是如此險惡之人,想必丈夫和繼母間並不和諧也是看出這點,而他對她的生分和疏遠更是來自她和崔氏過於親近。
雖然不知他們之間有何外人不得而知的內情,不過她既然嫁予周府嫡長子為妻,便要與他同聲相應,憎他所憎,惡他所惡,喜他所喜,方為夫妻相處之道。
走過一回之後,她才明白夫婿是她一生的依靠,若是不得丈夫所喜,縱是性情再強橫,欺辱勢不如人的妾室,終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她得到的僅是他的離棄。
吱呀——開門聲。
驟地坐正身子的孟清華靜待腳步聲走近,以為靜如死水的心口撲通撲通的跳著。
令人心慌意亂的新婚夜,不知為何令她面紅耳熱,慌得只想逃,不像方才掀喜帕時的冷靜,面對寡言冷情的丈夫,她還是無法不緊張。
「安歇了,明日還得早起。」
聽著他微帶熱度的低醇嗓音,孟清華雙頰暈成桃紅色,她許久不曾聽到丈夫的細語溫言,眼眶微熱的起身,蔥白縴指生澀地解開沾染酒氣的大紅蟒袍,而後按住黃玉麒麟雙扣寬邊腰帶。
在前一次的婚姻,他們爭吵居多、少有溫情,她也鮮少親自為丈夫更衣,多半由丫環伺候,她慣以高傲的姿態爭一時長短,不肯拉段做服侍他人的事。
「嗯,夫君要盥洗嗎?妾身讓人備了熱水候著,洗去一身酒味好入眠。」孟清華遣退身邊丫環,低眉順眼的軟著輕嗓,一副恭順的新婦樣,兩頰緋紅成霞。
盡避曾是結發夫妻,但是指間踫觸到結實胸膛時,她還是難掩羞色,有幾分慌亂。
方才妻子粉妝後嬌艷如牡丹,如今脂粉未施似水中清蓮,兩種不一樣的姿容卻有著同樣教人心口一動的嬌媚,他眸子一黯,握住她微帶涼意且輕顫的指尖,大掌包覆住柔荑。
「我自己來,娘子先行就寢。」美人如玉,玉肌冰膚。
周明寰略帶深意的看了妻子一眼,隨即轉向浴房,被灌了不少酒的他有些微醺,但還不至於虛度良夜春宵。
一會兒,一身清爽的男子走回內室,眼底帶著不明的笑意看向銀紅撒花絲緞被褥下隆起的身影,目光滿是熾燙若狂的火熱,是燎原的焰,野地的狂沙,鎖住他的妻。
不是熱烈的傾慕,而是隱藏的掠奪,男子體內不為人知的狂傲,一點一滴的展露。
「夫君……」
沒等嬌羞的新娘子開口,燭光搖曳中,周明寰頎長的身子已然覆住,以口封住妻子紅艷的樊素小口,大掌探向被褥底下的雪白玉兔,時輕時重的揉捏、搓按。
擁雪成峰,接香作露,宛似雙珠,羅衫輕解,兩點飛玉如小綴珊瑚的花蕊,一抖一抖地輕綻。
周明寰的瞳色更為深沉了,盯著妻子玉雪般的胸脯,肆無忌憚的雙手更加放肆的上下遊移,由暗香浮動的雪胸一直往下,來到不及盈握的縴白楚腰,停在芳草淒淒處。
夜是漫長的,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好好品味妻子的美好,那雪一般的肌膚,玉雕的朝顏映霞,滑而膩手的凝脂雪背,誘人的神態,媚中帶嬌……
終究是酒喝多了,多飲幾杯的後勁正往上沖,他有些迫不及待,酒的助興加上體內的熱氣上升,他大手一掀拉開覆蓋妻子身子的紅緞錦被,修潤長指撫向她兩腿間揉按丹珠。
看似不急不緩,實則已是蓄勢待發,孟清華硬被扳開的雪女敕大腿感覺到昂然巨物正來回磨蹭,蠢蠢欲動的在桃花洞口徘徊,勾起她不由自主的陣陣情潮,輕湧蜜津。
隨著丈夫有意無意的挑弄,她嬌若春花的身子動情了,也做好了迎他一挺而入的準備,再一次體會那貫穿全身的撕裂痛,不可避免落下象徵處子貞節的落紅。
可是他不會做完它,因為……
「大少爺、大少爺!眉姨娘的身子不舒服,她臉色蒼白,又吐又反胃的,好像有孕了,請大少爺過去看看她……」
來了,眉姨娘的爭寵手段,想毀了她的洞房花燭夜。柳眉低垂,孟清華不像前次那般暴怒,因乍聞丈夫妾室有孕在身而怒不可遏,命丫環將來報訊的婆子暴打一頓,並為了此事和丈夫大吵一架,認為他讓妾室先她懷孕是對她的欺辱。
不過這一次她不爭不吵,完全是聽憑夫婿做主的賢良樣,既不怒也不惱,安靜得宛若水生菡萏,更猶如蓮的清雅。
上方的周明寰為之一頓,垂目看著如花般盛開的嬌妻,那雄健的腰身往下一沉,在孟清華錯愕瞠大的水眸下,挺身沖向她最深處,以昂藏的分=身徹底佔據她生來嬌貴的身子。
「我不是大夫,去找林老頭,告訴他,若是有孕就給她一碗打胎藥,未有嫡子前,妾室不得生子。」他態度冷淡地發落。
「大少爺……」屋外的婆子頂著刺骨的寒風,仍不死心的低喚,手心捏緊一錠五兩重的銀子。
「滾,再羅唆,杖斃。」
一聲杖斃,打了個哆嗦的黃婆子臉色一白,不敢再多話的退下。
而喜帳內春色正熾,低低的聲和男子的粗喘不斷流瀉,直到天明,日出東方猶不肯歇。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3:10
第二章 明辨善惡(1)
不一樣了。
和前一次的新婚夜完全不同。
紅燭雙垂淚,並未燃盡,長短如一的撚熄,意味著夫妻白首到老,心如同心結,結發永不離分。
坐在梳妝台前的孟清華初為新婦,面帶新妝的看著菱花銅鏡中嬌艷如花的容顏,面帶桃色的嬌顏有幾許新嫁娘的嬌媚和清嫵,透紅繡翠紋的綾衫下隱見鎖骨處一抹嫣紅。
那是歡情縱欲的痕跡,一點一點的淤紅布滿全身,昨夜激狂而猛烈,逼得她幾度幾欲昏厥,接著又在歡愛中蘇醒,發出既羞且臊的尖喊,只能不斷低泣,求著丈夫輕點,她承受不住。
說不清是何種滋味,只知道自己欲死欲生的幾乎沉醉其中,不能自已的哀哀求饒,感受一波又一波的陌生情潮。
她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激情,雖然一開始痛得很想死去,可是那一股股暖意往上湧,漫向四肢時,她像停泊在湖心中的小舟,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推進而扭腰擺臀,渾然忘我地沉浸在到達頂點的歡愉,將他視為唯一救贖的浮木,緊緊抱住。
但這是不對的,和她所知的有極大出入。
上一回的洞房花燭夜,她和夫婿狠狠吵架後便將他推出喜房,賭氣地要他去看「有孕在身」的眉姨娘,假意的表現大度賢淑。
她只是做做樣子,以為他會低頭認錯,對她好生安撫一番,說上兩句好聽話來哄她開心,再眨妾為通房,一碗湯藥墮了那孽胎,保全她正室的顏面,不讓庶子生於嫡子前頭。
殊不知他一去不回頭,真在眉姨娘屋內待到大半夜,任由她咬牙切齒地獨守空房,直到天快亮時才回房。
入門的第一日便鬧得不歡而散,第二夜的圓房更是草草結束,兩人心中都有不快,故而同床異夢,再無她一心所期盼的畫眉為樂,她的不肯退讓和咄咄逼人加大了夫妻間的裂痕。
之後她一直懷不上孩子,過了大半年仍未有喜訊傳出,被她壓得無力反擊的兩名妾室語多奚落,指桑罵槐說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雞,自己生不了也不讓別人生,著實是自私自利的主母,不配為長媳。
她惱極了,同時也不解為何自己肚皮毫無消息,她到廟裡拜了送子觀音,求了保生符,又在婆婆的疼惜下喝了不少調養身體虛寒的補藥,可還是全無動靜,小骯平坦如往常。
婚後一年無孕,婆婆關心之餘也提了欲納周明寰表妹為妾一事,她惱在心裡卻無法反對,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身為掌家的主母,她不能不為夫家的香火著想。
為此她病了,病得不輕,在床上躺了足足月余才康復,後來用了兄長送來的藥材,人才精神些。
這之後丈夫也拒了婆婆送妾的心意,她心下一寬好得更快了,那段時日和丈夫的相處也較為融洽,少有齟齬。
也就在這時,她有了身孕。
思及此,孟清華微黯了眸色,縴縴素手往月復上一放,暗忖著她來不及出生的孩子是男或是女。
「想什麼,看你在發呆。」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取走丫鬟手中的象牙玉梳,輕而溫柔地梳理著妻子如瀑的烏亮雲絲,愛不釋手地以指穿過滑不膩手的絲絲黑發,仿佛在撫模絲緞般的滑溜柔順。
頸後輕顫,泛起點點紅暈,目光清澈的孟清華透過銅鏡,看著身後含笑而立的俊逸男子,以為早已凍結的心扉微微一悸。「怎不多睡一會兒,等妾身裝扮好了再服侍夫君起身。」
「你我夫妻何須客套,何況累的人是你,你才該多躺一會兒,讓身子的不適能舒緩些。」看似清峻少言的周明寰笑著調戲妻子,長指徐徐地滑過她雪白皓頸,來回輕撫著白玉頸項。
玉顏粉女敕,酡紅若霞。「你……不正經……」
「夫妻間要正經何用,關起門的閨房之樂只有我倆體會得到,你怎不想這是為夫對你多有憐寵?」他的視線落在她頸間的一點嫣色上,一夜的暢快讓他面上多有快意和憐惜。
那是他造成的,激情下深深吮出的吻痕。
她輕啐,面有羞色。「有丫頭在,少說一句,妾身初為人媳,你也給我留點臉皮,別讓我羞得不敢見人。」
識趣的斜月和凝暮一見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含情脈脈的打情罵俏,以絹帕掩唇輕笑地退出屋子,獨留兩人情話綿綿。
她們是跟著孟清華陪嫁過來的大丫鬟,是孟府的家生子,自幼伺候她左右,自是樂見小姐和姑爺琴瑟合鳴,比翼連枝,鴛鴦雙飛成雙成對,姑爺對小姐憐愛有加,不生二意,她們也快活。
主子好便是她們丫鬟好,小姐過得舒心,底下的人能差到哪兒去,當然是跟著分享喜氣。
啊!不對,該改口稱呼大少女乃女乃,她們家如花似玉的小姐已是周府媳婦,是周大少的妻子呢。
「還疼嗎?」放下玉梳,周明寰由身後環抱住妻子縴弱的身子,猶帶三分笑意的唇貼著她瑩潤芙頰。
「問什麼呢!羞人。」心口撲通撲通跳的孟清華不習慣丈夫的親近,想推開他又怕壞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溫馨。
如果不是一開始鬧得那般僵,他們當初也能像如今這樣的親密吧?
所以改變是必須的,她不能再搞砸了,她要抓緊這得之不易的幸福,不讓人輕易毀去——包括她自己。
暗吸了口氣,孟清華在心裡下了決心,欲拒還迎地按住丈夫往衣襟內探撫的長指,似羞似赧地回頭橫睇他一眼。
初承雨露的孟清華如微沾春雨的梨花,一顫一顫地展露初為人婦的風情,不帶的一睞,卻看得周明寰心頭為之一蕩,下月復再度隱隱揚起灼熱感,脹得發疼。
看樣子他娶了個要命的小妖精,早晚死在她身上。
「疼不疼?」他還想要她。
垂著抖顫的羽睫,孟清華輕咬朱唇,害躁地又睞他一眼,「疼著呢!都是你胡鬧,壞人……不許再問,要不妾身可不理你了。」
聞言,他低笑,將流閃著翠綠色的翡翠耳墜別在她耳上。「不說不說,夜裡為夫再演練幾遍。」
粉腮又紅若朝霞,微微發燙。「就你一張壞嘴,還不趕緊更衣,待會還得向公婆敬茶,遲了就不好了。」
一提到公婆,周明寰原本帶笑的面龐多了幾分冷意,露出幾不可察的厭惡和不屑,若非孟清華重活一次,心思比之從前清明,否則也看不出他藏得極深的真實反應,那是她所未見過的另一面。
看來周府的水很深,她曾當了兩年周府長媳,只看到水清無魚,卻不知水底下的波濤洶湧,可能將身處其中的她拖入水深處,令她無力回天的溺斃。
這一次她該提防誰呢?
是青樓花魁出身,為丈夫擋刀導致破相的眉姨娘,或是婆婆所賜,原為她身邊二等丫鬟的珍姨娘?
抑或者是……
孟清華忘不了臨死前所見的情景,那些人臉上得償所願的笑臉,以及掩面拭淚,嘴角卻微微上揚的崔氏。
婆婆也想她這個兒媳命不保……嗎?
在她重生的短短一日夜當中,無數不解的謎團二浮上檯面,她已經不曉得到底該相信誰,除了她帶來的人外,似乎周府的每個人都有藏了秘密,值得深究。
可為了無緣出生的孩子,為了自身的安危,她不能再毫無防範地任人算計,誰想加害她或她身邊的人,她絕不寬容,人敬她一分,她敬人一尺,若是反之,休怪她無情。
經歷過一死的孟清華方知人心難測,大悲大痛的覺悟後才能靜下心看清她以前忽略的事情,若用心去觀察,很多事的對錯自然會湧現。
從前的她有錯,錯在太高傲,不查證便聽信旁人的挑撥,不曾細想其中是非曲折,一味將過失怪罪在別人頭上。
自省其身,便能不再犯錯。以她的聰慧明智,同樣的路不會再走第二遍,她要用自身的能力扭轉所有人的命運,改善她和夫君的夫妻關系,她一定做得到。
「不急,讓他們等,養尊處優的崔氏向來晚起,早到並無好處。」只會像個傻子似的罰站,空等遲來的人。
崔氏?他用如此不敬的語氣稱呼繼母?這……她果真錯過太多。孟清華暗暗思忖,想著這對名義上的母子有多麼貌合神離。
「可是祖母她老人家總會急著見孫媳婦,讓長輩等是晚輩不孝,咱們還是早早前往,勿誤了時辰。」
一提及老太君,周明寰擰起的眉宇稍微舒緩了些。「娘子所言甚是,喚人進來伺候吧。」
看來祖母在他心中的地位頗有分量,能令他心平氣和,這件事仍與前世一樣,並未改變。孟清華由垂下的眼角餘光偷覷丈夫神情的變化,看得出祖孫的感情極佳,丈夫十分敬重老人家。
主子的一聲召喚,斜月、凝暮等人陸續進屋,驚秋、碧水身後還有兩個長相秀麗的生面孔,她們一入內,並未向大少女乃女乃福身,反而視若無睹的走向周明寰,為他淨面更衣。
「夫君,這兩位是……」
其實孟清華早就知曉這無禮至極的兩人是誰,其中一人曾在她入門三個月後被她以行為不檢杖罰三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當晚就撐不下去氣絕身亡,拖至亂葬崗丟棄。
淨完面的周明寰揮開丫鬟的伺候,讓妻子為他理理衣襟,系上銀線繡青竹紋腰帶。
「眼兒狹小的是之韻,左頰有梨渦的是蘭香,她們之前是我屋裡服侍的丫鬟,還不見過大少女乃女乃。」
「奴婢之韻(蘭香)見過大少女乃女乃。」在周明寰的要求下,兩名面貌姣好的丫頭屈身二幅。
但是明顯看得出,左手邊的之韻有些敷衍,不甚恭敬,剛一福身便立即起身,根本未等新主母開口,態度多了幾分張狂,也不把新入門的大少女乃女乃當成自家主子。
倒是笑起來很甜的蘭香憨實多了,她老實地曲身,半個身子彎得實在,在看到之韻站直後才直起了背,步伐極小的站到周明寰身後三步遠,謹守為人奴僕的規矩,不逾本分。
「她們之中誰是你的通房,還是兩個都收房了?」她輕輕地問。這件事始終是她心頭的疑問,他從未為她解答過。
若未收房,怎敢無視她正妻的存在,多次出言頂撞,仗著服侍的由頭當著她的面肆無忌憚地靠近踫觸她丈夫。
可是她嫁給周明寰兩年,從未見過他召兩名侍婢侍寢,除了近身更衣和綰發外,並無不妥的親昵舉動。
可恨的是他不說她也不問,兩人在猜忌中產生嫌隙,她怪他風流多情,連身邊的丫鬟也下手,他冷著臉諷刺她心有鬼魅,見到誰都認為是鬼,善妒不可取。
清逸的面容一凝,多了冷肅。「只是服侍的丫鬢,娘子莫要多想。」
「那她們平時是服侍你的,妾身也能管束嗎?」孟清華狀若無意的一提,縴手輕撫他衣服上的皺折。
頓了頓,像在思索妻子話中的含意,寒潭般的墨瞳幽光一閃。「自是管得,你是我的妻子,亦是她倆的主母,在這春鶯院內,所有的管事婆子和丫頭皆由你全權處置。」
周明寰的話一出,之韻和蘭香身子微微一震,尤其是自認為高人一等,向來橫行霸道的之韻,她的桃腮倏地失去血色,露出難以置信的委屈。
她不相信大少爺僅用一句話就抹煞她盡心盡力的付出,她挖空心思照料大少爺的起居作息,讓他無須憂心屋裡事,不論何時都窗明幾淨,有幹淨的衣服和熱湯熱茶候著,她以為大少爺會明白她的心意……
「意思是,妾身想讓她們做什麼都可以?」孟清華笑盈盈轉身坐回梳妝台前,斜月巧手在她髻上插上流金掐絲點翠轉珠鳳簪,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成串垂落,珠串下方是水滴狀紅寶石,輕輕一搖晃,串串珠貝隨之光華四散,綴出動人風情。
微顰起眉,周明寰似笑非笑的看著語帶試探的妻子。「只要不是無故責罰,隨一時喜惡打罵下人,凡我周府的僕從都得曉得誰是他們的主子,莫敢有陽奉陰違。」
美目揚澤,櫻唇染笑輕點螓首。「妾身明白了,妾身明瞭該怎麼做了,絕不負夫君的信重。」
看她的明眸中閃動著光采,他反而有點困惑,好似他錯過了什麼。
她眼中有他看不清的波光瀲灘,他捉不住妻子看似簡單,實則千絲萬縷纏繞成網的心思。
不過,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他有得是時間瞭解她,可以慢慢挖掘她的種種面貌。
孟清華淺笑靨然,陣若晨星,似乎看出他心中的困惑,她笑著保證,「不會讓夫君為難,你大可安心地將你的後院交給我。」
周明寰不輕易相信人,但他願信她一回,不知為何,他有種虧欠她甚多的異樣感。
「不用太費心,看得順眼就留下,覺得不得用便打發,這院子以你為主,我不插手。」以她進退有度的表現,他相信她不會令他失望,他鮮少有看走眼的時候,妻子眼中的清澈令他信心凝聚。
「包括你的妾室?」她略微得寸進尺,想看他的底限到哪裡,她得小心不跨越。
近兩年的夫妻關系,孟清華對丈夫不是沒有感情,在一日一日的相處中,怎能不生情,何況他是她唯一的男人,若是不在意又豈會醋海生波,一誤再誤傷人傷己。
只是她越想靠近他,兩人之間的摩擦就越大,他的心緊緊封閉,像敲不碎的銅牆鐵壁,她越想走近他退得越遠,她始終走不進他冰冷的心窩,被一堵無形的牆遠遠隔開。
除了未能保住未出世的孩子,她上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得不到丈夫的心,抱憾而終。
說到眉姨娘和珍姨娘,周明寰隱晦難測的眸光一閃。「妾越不過妻,寬待她們一些便是,犯不著當一回事,沒人可以越過你,你自己拿捏分寸。」
話點到為止,她亦懂得適可而止。「是的,夫君。咱們該到正廳拜見各位長輩了,請夫君領路,妾身跟隨。」
「一起走。」說著,周明寰牽起妻子的小手,帶著她往正堂走去。
前所未有的突兀舉動,讓服侍他多年的之韻和蘭香看得兩眼圓睜,驚愕不已大少爺對大少女乃女乃的另眼相待,心無二想的蘭香倒無所謂,反正伺候誰都一樣,為人奴婢身不由己,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有她說不的餘地,打她賣入周府為婢的那一刻起她就認命了。
可是之韻不認命,心比天高的她從不認為自己哪裡不如人,和破相的眉姨娘一比,她長得周整,而且姿色不差,就算是珍姨娘也沒她在大少爺面前得臉,她為什麼不能搏一搏?
因此在看到周明寰攜著孟清華走在前方,她滿月復的不甘和酸澀,偷偷瞪著奪走周明寰寵愛的孟清華,心裡怨恨地想著,總有一天大少爺會是她的。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3:23
第二章 明辨善惡(2)
「哎呀!都等了老半天,怎麼還沒見到人影,寰兒這孩子也太不知節制,萬一累著了小媳婦,看他心不心疼。」都快過午了,太過貪歡實在有損精元、傷身。
面帶笑意的崔氏身著金泥芙蓉卷草紋牡丹紅褙子,寬袖繡福的袖邊是銀絲摻金的五彩蝙蝠,是正紅色吉祥鳥織錦百福裙,她輕揚手,露出等著媳婦奉茶的急切樣。
她的笑看起來很真誠慈祥,但是眼底的不耐煩一閃而過,令口中的關心都變了味。
身為繼室的崔氏快四十歲了,仍有著細致的肌膚,眼角的細紋也不明顯,猶如三十出頭的美婦,膚白唇紅,眼兒生媚,勾起人的媚勁挺撩人的。
不過和坐她下位的妖嬈婦人一比就遜色多了,縱使崔氏衣著華麗更勝一籌,可是比起那婦人的媚骨天生,她硬是少了三分媚色,屈居下風。
那名安靜無語的婦人正是大老爺周端達的妾室巧姨娘,也是周明寰生母夏氏的大丫鬟,當初夏氏產後體弱,纏綿病榻,便做主讓她當了周端達的通房,而後生下庶次子周明澤才抬為姨娘。
外表美艷,老給人狐媚子感覺的巧姨娘,實際上是個極其安分守己的人,嫻雅的心性與容貌極其不符,至今仍認夏氏為主,小姐的兒子亦是她的主子。
「急什麼,多等一會兒還會爛了你碎嘴的舌根嗎?累了一天難免貪困,咱們這些老骨頭閑著沒事做,多喝兩杯茶候著就是。」她老婆子都不急,隔了一層關系的繼室急個什麼勁,真沒個長輩樣。
周家老太君姓曲,是周明寰的親祖母,她端起繪有白鶴賀壽的瓷盅,以盅蓋輕撥,先聞沁鼻茶香,再觀其澄澈茶色,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味著茶中滋味,一抿茶湯,喉韻回甘。
「是的,娘,是媳婦急切了些,想早點瞧瞧寰兒的媳婦兒生得何等好姿容,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迎娶過門,讓媳婦差點來不及準備聘禮呢。」狼崽仔養大了都會自己做主,娶妻這等大事未經過她這位當家主母同意便自作主張了。
崔氏的心裡不可能沒有一點怨言,當初她相中娘家佷女,打算將佷女說給周明寰,而後姑佷聯手將周府的財產全攬在手中,誰知她親事還沒說成,便半途殺出富可敵國的孟府,早她一步與周明寰定下婚事,讓她的計劃化為烏有。
暗地裡她動過手腳想毀了這門親事,讓孟府二小姐換個婚配對象,改嫁給她生的明溪,可惜沒能得手,便宜了生母早死的周明寰,她也只能暗暗眼紅他娶進了一尊金塑的財神。
那堆滿庫房的嫁妝,哪一樣不是價值連城,隨便一物都能炫花人眼的,讓她好不生恨!
這樣的好處為什麼不是落在她親生兒子頭上,偏偏是給了和她不對盤的周明寰呢,讓她看得到,得不到,心癢難耐。
「瓊漿玉液養出的嬌貴人兒自是天仙玉顏,非爾等庸俗之輩,耐心點,別浮啊躁躁的,徒惹笑話。」老夫人曲氏喝著茶,眉目間有股淡然。
「哪來的瓊漿玉液,新嫂子再怎麼貌若天仙也得食五榖雜糧,總不能不吃不喝,還像個神仙腳踏祥雲而去吧?祖母偏心,老把人誇到天上去,就不疼疼自個兒的孫女。」
玉容映雪,美若芙蓉初綻的周玉馨展顏一笑,燦似繁星的眸子水汪汪一片,活似三月的春水,整個人猶如花海中滿天飛舞的花中仙子。
周玉馨是崔氏的嫡女,在周府排行為四,人稱四小姐,在她底下是庶出的週五小姐周玉湘,巧姨娘之女,兩人相差一歲,但在府裡的地位是天差地別,一如雲泥。
「小孩子不懂事,少說些不得體的話,新嫂子如何是你能非議的嗎?還不坐到一邊去,省得人家說你母親沒教好你。」老夫人不鹹不淡地輕輕擋了回去。
周玉馨當下眼眶一紅,矯柔做作的眼底噙淚。
「馨兒知道祖母不喜歡我,不管我說了什麼都不討祖母歡心,祖母的不喜馨兒自會反省再三,讓祖母喜愛幾分。」
「馨兒,你又犯糊塗了,祖母怎會對你有偏見,她是教你處世之道,你當喜之,收為治家良典,日後嫁了人才知祖母的用心良苦。」頗有心計的周明溪一說完,轉頭看向頻頻撫須的父親。
「爹,孩子說的是否有幾分道理,都是祖母的親孫兒,哪有不疼惜之理,四妹就是孩子氣,老想一個人霸佔祖母的疼愛,我們這些做兄長的真是把她慣壞了。」
老夫人聽著孫兒孫女一搭一唱的配合無間,她神色不變地端起茶盞輕啜,不做任何回應。
手心手背都是肉,能偏向誰呢!只是……唉!造化弄人,一言難盡,人心最難看透呀。
「呵……胡鬧,兄妹倆就愛逗嘴,也不看看場合。」周端達撫著鬍子,笑看他最疼寵的兒女。「娘,你也別念他們了,還小著呢!再過幾年就頂事了,不讓你操心。」
坐在下首的巧姨娘向來不多話,一貫的沉默,在她身後的二少爺周明澤、五小姐周玉湘亦是坐而不言,庶生子女的地位只比奴僕高一等,若無主母的垂憐,連得勢的小避事都能給他們白眼,在府裡的待遇甚至遠不如崔氏身邊的鐘嬤嬤。
雖然同是親生骨肉,周端達有時也會將他們當府內的擺設忽略,從不會特意栽培他們,既不出彩就由著黯淡下去,在他眼裡周明溪兄妹才是令他滿意的驕傲。
縱使少了親爹的關愛,周明澤和周玉湘也從不怨天尤人,在巧姨娘的教養下安於本分,不求出頭,只願平安度日,認為能順順當當地過一生便是最大的福分。
「能小到哪去,寰兒成親後,明澤、明溪也該議親了,接下來玉馨、玉湘差不多都要找人家了,再不多瞧瞧、多看看就要遲了。」心知大兒子厚此薄彼,薄待庶子庶女,老夫人說完看了巧姨娘一眼,只見巧姨娘眼中平靜無波,她內心無奈的輕嘆了口氣。
由那不懷好意的媳婦當家做主,那兩個孩子能找到什麼好親事,肯定被她一手遮天的擇個爛鍋,她向來見不得他們過得好,非得挑個破落戶才肯稱心如意,不管利不利己,只管陰損。
而她年紀大了,再活還有幾年,能看顧這幾個孩子的時日不多了。現在她還有口氣能先護著,可再多她便無能為力了,這些年周府由媳婦把持住,連她多說兩句都換來埋怨。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她煩惱再多也於事無補。
正想著,一襲朱紅百花穿蝶衣裙的孟清華便在夫婿的攙扶下款款走來,蓮步輕移似雲中仙子,珠釵搖擺金燦奪目,富貴而優雅,讓人為之屏息,唯恐嚇著這人間絕色。
「清華給各位長輩請安,來遲了,請勿見怪。」孟清華蹲身一福,瓖著一百零八顆南海珍珠的裙擺頓時光華四射。
即使是周府這般見慣大場面的人家,也被她這一身驚人貴氣的衣裳給驚呆了,差點坐不住。
「咳咳!來了就好,不用多禮,先敬茶。」老夫人定力較好,很快回了神,命人端上新沏的茶水。
其實在重生前的見禮,孟清華也是穿著這身教人兩眼發亮的珍珠衫,那會兒公婆還在堂上,與她親近無比的小泵周玉馨便連連稱贊,不時的感嘆嫂子的美好無人能及,以珍珠做衫這手筆世上難見,她福薄難望項背。
雖不是明討,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事後她送了小泵一盒粉紅珍珠,樂得她嘴都笑得闔不攏,直道要串件衫子來穿。
只是她自始至終也沒見過周玉馨穿過珍珠做的衣衫,反而是她自己這件千金難得的珍珠衫平白無故的丟了,不過對她而言,那不過是件把賞的玩意兒,丟了就算了,並未放在心上。
「是,祖母喝茶。」一杯清茶高舉過頭,孟清華跪得筆直。
「好,祖母喝你一杯茶,望夫妻和順,能早生貴子,來年生個大胖曾孫讓祖母沉沉手。」她一面說一面笑著給了見禮。有孫萬事足,人一老就盼著胖小子滿地爬,咯咯咯地笑露八顆小米牙,博人開心。
看到老夫人拿出通體潤白雕蓮生雙鳳暖玉,包含周端達在內的周府老少個個都睜大眼,不敢相信老夫人竟然送出只傳長媳的傳家玉佩,那是夏氏死後又回到老夫人手中,崔氏絞盡腦汁想得到的當家信物。
但是老夫人卻越過名正言順的崔氏,給了年方十六的小媳婦,這分明是打了崔氏臉面,教她情何以堪。
在場唯一不意外的,便是面露譏誚的周明寰,他看著牙根幾乎咬斷的崔氏,心中暗諷著,他母親的東西只能留給他的妻子,不論她費盡多少心思都休想拿到,那不是她能擁有的。
吊著的滋味不好受吧!這只是第一步,他會一點一滴拿回崔氏霸佔的一切,讓她明白不該她得的,她永遠也得不到!
「謝祖母疼惜,孫媳婦一定會努力達成祖母所願。」但願你能看得到,命運給我再一次的機會,希望也能改變你。
祖母並不長壽,在入冬的一場大雪中,因受了風寒而臥病在床,從此與湯藥為伍,在得知她有孕的那個月病情又莫名加重,不待明寰趕回來見最後一面便與世長辭。
不過重生之後她才發現一絲不對勁,當時的祖母其實已能下床行走,還能喝上一大碗熱粥,可是卻突然一病不起,短短數日便因一口痰梗住而病逝。
在當時看來並無不妥,人老了,病情反覆折騰,稍有不慎便噎氣了,那會兒婆婆拭說起祖母的病逝,她因孕吐難受並未細想,只是紅著雙眼哭了一場。
但如今再回想,似乎事有蹊蹺,祖母在死前跟她要了婆婆為她準備的補藥藥渣,看了又看又細聞一番,像是想跟她說什麼又開不了口,只叫她少喝點藥,是藥三分毒,補過頭就成了害人物。
可那時她聽不進去,只當祖母小氣,捨不得她用上好的藥材補身,還曾怨過她不疼親曾孫。
「好孩子,寰兒娶你是娶對了。」男俊女俏,一對珠聯璧合的璧人,看得她歡喜。
是嗎?她可不敢確定。孟清華正想著,便被丈夫扶起,又朝公爹一跪。
「爹喝茶。」
周端達呵呵喝著媳婦奉的茶,將一對紅玉麒麟放在托盤上以示早生麟兒,添福添壽添兒孫。
「婆婆喝茶。」
在周端達之後,孟清華再度雙膝落地,只是崔氏剛要伸手端起茶杯,面色冷峻的周明寰立即端走魚躍龍門托盤,手勁略大的將妻子拉起,指著不知何時已放在正堂後方供桌上的牌位。
「這才是你的正經婆婆,在正室面前,繼室行妾禮,你先向娘敬茶,這是為人媳的孝道。」
不用回頭看,光憑想像,孟清華就可想而知崔氏的臉色有多難看,但她還是將茶灑在地上,表示對先人的敬意,而後才在夫君的眼神示意下向崔氏行半禮。
「是誰將姐姐從祠堂中請出,為何沒知會我一聲?」崔氏的面色如常,揚眉輕笑,但手中的絲帕捏得死緊。
「我娘也想瞧瞧兒子的媳婦,她托夢告訴我要坐正位,為人子者豈可不遵母命。」周明寰語氣冷淡,不以母親稱呼崔氏,讓她有怒發不出,憋屈不已。
不過他有張良計,崔氏亦有過牆梯。面龐一柔,看向衣著華貴的新婦,親自走下椅子,神態和善的取下腕間的金絲纏枝紅翡玉鐲,笑容可掏地套入媳婦潤白如玉的雪腕。
「小小見面禮別嫌棄了,娘是小家碧玉出身,沒什麼好東西可見人,你就收著當一份心意。」他不讓她好過,她就朝他妻子下手!
其實崔氏的娘家不算小戶人家,但和曾經鼎盛的兵器世家——周家一比,的確算不得大戶,不過是開了幾間頗有收益的綢緞莊,養幾口人不是難事,但要大手筆的揮霍就得不行了。
不過在攀上周端達這棵大樹後,崔家可說是轉運了,不僅出手越來越闊措還買地置產,名下多了好幾座莊子和位於鬧市的鋪子,……甚至把周府產業當私產享用。
出手不打笑臉人,崔氏這招難倒了孟清華,她眼波一轉,向一旁的巧姨娘行禮轉移注意力。
「向姨娘奉茶,你是公爹的姨娘,小輩理應向長輩敬茶。」
微怔一下的巧姨娘眼眶泛紅,站起身扶了她一把,似喜似泣,眼泛淚光。「嗯!我喝茶、我喝茶,很好喝,我……大少爺很好,真的好得沒話說,請你……以後多費心了……」
鼻頭一酸,她以帕子輕拭眼角。
「還有我、還有我,大嫂,我是玉馨,大嫂的衣服真好看,這些亮亮的珠子好像大嫂水亮的眸子一樣好看,可惜我福氣沒大嫂的好,連幾個把玩的珠子也沒有,大嫂是好脾氣的人,借我模模就好,沾點大嫂的福氣……」
看似弱質女流的周玉馨一個拐子擠開了巧姨娘身後的周玉湘,再若無其事地插入孟清華與巧姨娘之中,弱不禁風的身子一扭腰,站得很穩的巧姨娘忽地趔趄,往後跌了出去。
幸好周明澤眼明手快的上前一接,不然她定會摔倒在地,在眾人跟前出了大醜。
「華兒呀,娘這般稱呼你也是把你當自家女兒看待,以後和馨兒多走動走動,當一對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咱們周府家大業大,日後娘多教教你,這偌大的家業總是要交到你們這一房,多學點總沒錯。」崔氏極力地拉攏新媳婦。
趁新婦尚未站穩腳步,將她納為己方勢力,為自己所用,只要再趁著交好時拿捏對方的弱點,也不用愁她將來會反抗。
「這……」回頭一看,夫婿的臉色冷得嚇人,孟清華在心裡暗嘆一聲,新婦難為,得了婆心,失了夫意,難以兩全。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3:40
第三章 一動不如一靜(1)
當個好妻子真的很難。
明知道婆婆是怎樣的人還要裝成孝順的媳婦更是難上加難。孟清華前思後想,目前她手上沒有酬碼,與其平日樹敵不如先順著崔氏再見機行事。
只是如此一來,周明寰便立即滿臉寒霜地冷視她,好似她沒拒絕婆婆、小泵的靠近便是天大的過失。
她一動不如一靜的策略在他看來卻是順應討好崔氏,而他冷著一張臉,令她不由得想起前世兩人冰凍的夫妻關系,心中忍不住酸楚。
他到底知不知道一個女人家的為難,在後宅之中,除非是掌權的主母,否則媳婦在婆婆面前都是矮一截的,只能微不足道地任人擺布,一個孝字就能壓死人。
入了周家門,她必須先做好人家的媳婦,別人才會認同她是與他一體的妻子;若要同心迎戰,他也得先告訴她要怎麼做,而不是由著她去模索,把她丟在獅子籠裡讓她拚殺出一條血路。
「你、你慢點,我跟、跟不上你,你走得太快了……」孟清華喘著氣,追著前頭快步疾行的男人。
周明寰明明聽見妻子的呼喚,可是他胸口堵著一股難消的怒火,怎麼也停不下來,只覺得平日的沉穩瞬間化為碎片,飄散而去。
他心裡很清楚不是妻子的錯,剛嫁過來的她什麼也不知道,也不曉得他和繼母之間面和心不和,各有算計,並未當對方是真正的家人。
可是看到妻子和崔氏母女有說有笑的相談甚歡,一副婆媳和樂的模樣,他莫名地心生埋怨,有種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的感覺,她應該站在他身邊支持他,而非去討好崔氏那婆娘。
「你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你給我停下來,我是你的妻子,不是領你月銀的下人,我靠嫁妝也能養活自己。」很想耐住性子的孟清華雖然語氣和緩,但終究骨子裡仍是那個傲氣比天高的孟家千金,她忍不住嗔道。
明顯地,周明寰的步伐有慢了一些,但對個子嬌小的女人而言,他還是走得很快,讓人跟不上。
「周明寰,你站住,你想成婚第一日就和我和離嗎?」她惱了,不重覆前一次錯誤的方法有很多種,以孟府的風光,她不必承受這樣的委屈,再嫁也不是多困難,她只是想跟他好好談談,他能不能別道麼「種」?
一聽到妻子口中的「和離」,周明寰眼神驀地銳利,停在原處等她走近。「你腦子在想什麼,我不過在想著生意上的事,沒聽見你的叫喚,你就想搬梯子登天嗎?」
他需要她,需要孟府的鐵礦。
為了扳倒崔氏,他必須有個強勢的妻子幫他在周府站穩腳步,他挑上孟府並非看上美名在外的孟二小姐,而是她的娘家能給他許多幫助,進而奪回崔氏奪去的家業。
他在這樁婚事上用了心機,用了一把先祖打造的名劍和孟府當家攀上關系,藉由兵器鑄造和鑄鐵世家聯盟再創高峰為由,說服孟府同意以聯姻方式讓兩家更為親近。
但是在掀開紅蓋頭的當下,她貌美如花的容貌和明亮的雙眸確實令他心口悸動,而讓他一時動了情的,當屬她眸中那抹不知名的堅毅,與沉斂怡然的氣質,令他迷失在她的水眸中。
可也僅限於此,一日的夫妻能有多深的情意?他可以寵她,縱容她對後院女人的安排,但她不能挑戰他的權威。
看著他的冷厲目光,孟清華心知自己沖動失言了,趕緊露出楚楚可憐的嬌態。「我腳疼。」
「你……」想罵人的冷言冷語在舌間轉了一圈,化成無聲的嘆息。「走不快就慢慢走,有人拿著藤鞭趕你嗎?」
「你不開心,我擔心。」她裝出十足委屈的神情,好似丈夫的不管不顧傷了她比琉璃還脆弱的心。
面對她的柔軟,他的冷硬倒成了可笑的破牆,擋不住她的軟刃。「我沒有不開心,只是事多,我一人勢弱難以處理,總要多費點心才能順利的解決。」
「不能靠你的兄弟嗎?夫君有一嫡一庶兩手足,總有一人能為你分憂解勞。」她有心提點,庶弟明澤是不錯的幫手,他無野心,沒什麼心機,為人做事倒是十分實在。
周明澤性格正直,說一不二,是個實心的二愣頭,不是掌家的料,因此前世她才排斥讓他管鋪子,他太老實了,除去這點,他常跟在長兄身邊跑腿,深受周明寰的信任,感情甚篤的兩人常被人誤為是一母同出的親兄弟。
只是在外人面前,甚至是崔氏母子面前,他們兩個人走得並不親近,似乎還有點交惡,孟清華在成親一年後才無意間發現他們並非如表相所見的疏遠,周明澤對長兄甚為敬重。
這件事她一直未告訴崔氏,只當是兄弟間的秘密,她和丈夫已經夠不合了,用不著再因此事雪上加霜,讓彼此的憎惡加深。
那時她還顧念著夫妻情分,以為壓下丈夫的妾室就能讓他回心轉意,百般順著她、遷就她,卻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是將他狠狠地推開。
直到死亡來臨她才知自己錯得多離譜,原來對她好的人不一定是真心為她著想,而她瞧不起的人卻想救她。
「你是指明溪嗎?」周明寰面露提防,與崔氏母子走得近的人都不是他的同路人,他心生戒意。
孟清華佯裝不解,一臉嬌憨地反問︰「不能是明澤嗎?三叔有婆婆幫襯,將來定有一番大作為,他哪裡抽得出空幫你的忙,可二叔是庶子,以後分產僅能分到些銀兩,魚幫水,水幫魚,不如你也幫幫他,讓他攢些家底好養家。」
繼母與繼子是天生的死對頭,不論是後娘難為或是繼子頑劣,終歸是走不到一塊,不是血脈相連就是親不了,何況中間還多了個親生嫡子,為人母者總會為親兒子多設想一番。
以前的她只顧著和丈夫的妾室周旋,壓得她們毫無抬頭的機會,既不想著修補夫妻間破裂的感情,也不清楚周府親眾錯縱復雜的關系,一味聽信崔氏的片面之詞,把局面搞得很僵,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夫妻離心,眾叛親離。
如今她會睜大眼楮好好瞧,用心觀察,把擱置不用的腦子重新啟發,她的戰場不只在春鶯院幾個女人身上,還有整個周府,連最不起眼的小家丁都有可能是背後放冷箭的人。
包甚者,她懷疑她的死並不尋常,似乎另有蹊蹺。她只是動了胎氣怎麼會導致難產致死?為何口鼻無故滲血,氣血上湧吐出好幾口血泉?
她絕不能白死一遭,必須從中得到教訓,從此再也不讓任何人從她身上鑽空子。孟清華蔥白縴指松了又緊,暗暗一握,隨即舒放,警告自己不能沖動行事,要善用智謀才是長久之道。
一聽她提及庶弟的名諱,周明寰冷硬的神色為之一緩。「你認為他可用,不會不可靠?」
他這句話有試探之意,用意在考驗她是否能與他同心,或是只能放在後宅鎮壓魑魅魍魎。
「不試一試怎知他不行,終究是兄弟,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他還沒本事連骨帶皮的吃了你。」她語帶調侃,有幾分夫妻間的親昵和為夫著想的真心,讓人聽了打骨子裡舒心。
微擰的眉頭一松,他主動握住瑩潤小手。「不喊我夫君,不自稱妾身了,才入門一日就養大了膽子?」
她眉目輕揚,絲絲送情。「那是夫君寵我,給我壯膽,身為周府長媳,豈可怯弱裹足不前,定得有足夠膽童方能與你並肩同行。」
聞言,他不發一語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牽著她往自個兒院子走。「希望你能謹記今日之言,不要讓我失望,我要的是遇事不慌不驚,懂得審時度勢的妻子。」
動不動落淚,哭啼不休的女人只會拖累他,影響他精心佈置的全域,他要娶的妻子不能是絆腳石。
「是的,夫君,妾身知曉了。」原來她前世的做法是錯的,一直以來都走偏了,把眼界局限在小小的後院。
一旦講開了,她才明白今後的走向,丈夫的心不在淺淺的池塘,他的天空是一望無際的遼闊。
曾為兩年的周家媳,孟清華對春鶯院並不陌生,行走間態度自若,不見局促,新婦的不安和羞怯她全都沒有,從容自在地揚散大家氣度,笑意盈目。
入了月洞門是一整排漆了桐油的影壁,幾株紫藤爬上影壁以壁為架,成串的紫紅色小花垂掛于綠葉繁密處,暖風一吹,花與葉隨之搖晃,托紫嫣紅迎風而展,美不勝收。
影壁旁是含苞待放的紫荊花,花形較大,紫艷偏深,很淡很淡的香氣如煙飄散,無月季的濃鬱,不若丹桂的清香,卻有股沁人的甜辛。
日光隱隱透過疏密的枝葉照在地面,其中幾道有別於樹影的影兒微微晃動,探頭探腦的隱於樹後。
孟清華看見了,但她假裝不知,低頭跟著丈夫。
周明寰也瞧見了,他的反應也是視若無睹,拉著妻子走入貼滿囍字的新房,房門一關,不聞窗外事,倒教屋外的人直跳腳,小聲的不滿和怨言月兌口而出。
「哎呀!怎麼把門關了,那我們怎麼去通傳姨娘的意思,這還不冤死人,少不得挨罵受氣……」
「瞧瞧大少女乃女乃多不知羞,大白天的還和男人關在屋裡,雖說是新婚也不能夠太放肆呀,巴著大少爺不放。」
「就是說嘛!大少爺又不是她一個人的,總要雨露均沾,咱們後院還有兩個姨娘,哪一個不是早她進門,就算名分上差了些,上不了族譜,好歹也要見上一面吧。」
「善妒,肯定是醋壇子,咱們日後得小心點,別讓她捉到把柄,不然準吃不完兜著走。」
「怕什麼,還有大少爺在,她能吃了我們不成,我們盾姨娘可是為大少爺擋過刀,這份天大的恩情誰也比不上……」
孟清華進門一事,眉姨娘、珍姨娘表面上不動聲色,私底下卻遣了身邊的丫頭、婆子前來打探一二,因為她們在春鶯院的地位頗為尷尬,並不受寵,不冷不熱的晾著,像是一隻擺設用的花瓶。
一年見不到周明寰幾回,到她們屋裡一歇的次數屈指可數,少得她們都要懷疑自己不是個姨娘,而是一件玩不順手的玩意兒,偶爾想起才來看一看。
在房事上面,周明寰的性致並不高,說有兩名妾室,但他很少找上她們。
不過是有原因的,青樓出身的眉姨娘雖是花中魁首,容貌堪稱絕色,可為人自私貪利,慣以眼淚收服男人,若非她為了周明寰擋下飛來橫禍,絕美容顏因此有了損傷,他也不會為償這份人情替她贖身,收她為妾。
至於珍姨娘他更是連踫也不想踫,只是偶爾應付性的在她屋裡坐了一會兒,喝了盞茶便起身走人,因為她是崔氏賞給周明寰的,名義上是妾室,實際上卻是眼線,專門探聽他院裡的大小事再回報崔氏。
所以當自身的丫頭、婆子在影壁暗處喋喋不休的議論時,眉姨娘和珍姨娘同樣坐立難安,伸直了脖子看向被重重樹影遮蔽的主院,心急地想知道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感情如何,對她們又做何打算,名門世家的大少女乃女乃能不能容人等等……
可她們的急切全都傳不進春意暖暖的正屋。
一回房,孟清華便坐在花廳的紅木八角雕海棠大桌前,聽著丫頭說起嫁妝的安排,厚厚的嫁妝單子鋪開在桌面,紫檀木白玉八折屏風、半人高的薄胎窯瓷梅瓶、琥珀角燈夜光爵、玉枕瑪瑙翡翠盆景、金瓖玉漆盒……
琳瑯滿目的珍貴之物皆由四名陪嫁丫鬟二清點入庫,還有一疊地契和銀票壓在箱籠的最底部,除了親近人外,沒人知曉孟府嫁女兒給的私房夠她花上三輩子了。
而周明寰則拿著一本帳冊斜靠著身後的靠枕,一人在內室,聽著妻子柔軟的輕嗓,有條不紊的安頓瑣事。
「大少女乃女乃,你要不要趁這時候見見眉姨娘和珍姨娘,她們遣了人來問安,想來見大少女乃女乃。」
正在說著鋪子該交給哪個陪房打理,孟清華忽被打斷,她美目瞅著直視她的之韻。
「我讓你進屋了嗎?」
之韻一怔,微帶一絲不服氣。「奴婢一向是服侍大少爺的,這屋子奴婢每日進進出出好幾回,沒聽過不給進的。」
仗著入府早,又是大少爺身邊的人,之韻對甫入門的孟清華語氣多有不遜,自認為是府裡的老人,春鶯院的事又是由她一手打理,大少女乃女乃只有聽的分,沒得插手。
也就是欺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忘了自己是賣身為婢的下人,老是端著半個主子的架子,以為大少爺不管事,這院子就是她說了算,沒有人的實權比她大。
眉姨娘、珍姨娘算什麼,每個月的月銀還得從她手中領取,她皺一皺眉,她們連氣也不敢喘一聲,還好聲好氣地喊她「之韻姑娘」呢。
「斜月,掌嘴。」
掌……掌嘴?
還沒回過神,之韻已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被甩了好幾個巴掌。
「奴大欺主,以下犯上,罰鍘?三等丫頭,未經傳召不得入內,拖出去。」孟清華想給她機會,可惜之韻不自愛,同樣的錯誤一犯再犯,留不得。
「你……」之韻怒目橫視,妄想反抗。
「堵上嘴,丟進下等丫頭房,餓她三天只給清水,等她知道錯了再放她出來。」這丫頭該認清自己是誰。
「是。」
斜月一揚手,三大五粗的看門婆子先用破布堵住之韻的嘴巴,幾個力氣大的婦人分別抬手抬腳,連扯帶拉地將雙手直揮、兩腿亂踢的之韻拖走,見她不安分還踢了幾腳。
一捧一殺,之韻不貼心便眨,老實做事的蘭香仍是一等大丫鬟,依府裡的規矩一位主子最多有四名一等丫鬟,因此孟清華又發話令碧水先降為二等丫頭,但仍領一等丫鬟月俸,由孟清華的私房支出。
「大少女乃女乃,那眉姨娘和珍姨娘見不見?」這些愛生事的女人,應該先給她們一頓教訓才是。
孟清華淺笑看了驚秋一眼。「不急,等三日回門後再說,她們玩不出麼蛾子,而且還得看咱們爺的面子,別一次鬧太大了。」
想跟她鬥?她還怕她們玩不起。
新婚夜就想惡心她,她倒要看看眉姨娘的肚子怎麼掉下一塊肉來,這等拙劣的把戲也敢拿出來。
屋裡,周明寰聽著這一切,斂眸沉思。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3:59
第三章 一動不如一靜(2)
三日回門。
平頂紅綢墜銀絲掐花宮燈大馬車,富貴團花牡丹絨氈掛在馬車外頭,紅艷圓滾的珊瑚珠子串成簾門,密實地遮掩外頭目光,四匹黑得發亮的高大駿馬並行,沙揚塵飛。
由周府到孟府花不到半日光景,馬兒停在朱漆大門外,孟清華在夫君的攙扶下緩緩下了馬車,一身嶄新喜氣的正紅衣裳襯得她膚白勝雪,氣色甚佳。
孟清華一下了車便依偶在丈夫身側,由她臉上的紅潤和眼中盈盈笑意,看得出她過得很好,並未受到委屈,甚至新姑爺的疼寵讓她又美了幾分,增添了幾許初為人婦的嬌媚。
看到此情此景,孟府的老老少少滿意極了,以孟家長子孟觀為首,笑容滿面地迎入這對新人。
「看起來你嫁得不差,沒因見不著爹娘便瘦上一大圈。」看著疼愛的妹妹一臉羞澀模樣,老是在她面前吃癟的孟大少故意揶揄,取笑她女大不中留。
「你倒是吃肥了一大圈,妹妹不在家少了一雙搶食的筷子,你就拚命的吃,才三天便養得一身腦滿腸肥。」看到笑著拍拍她頭打趣的兄長,孟清華忍住欲湧而出的淚水,不讓人看出異狀。
她的激動壓在心裡,不敢表露出來。
重生前,大哥一再勸她要以丈夫為主,不可局限於內宅的爭鬥,全心全意用在夫君身上,丈夫好便是妻子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的一生好與壞全系在夫婿身上。
可是她不聽,反而怪起大哥不疼她,認為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她的死活與他無關,他不幫她管束不聽話的丈夫,反而勸她要有容人之量,不要再拿妾室的錯處出氣,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當時的她並不曉得夫婿對兩名妾室的態度是可有可無,毫不看重,為此還和大哥起沖突,盛怒之下做了傻事,一棒子把他打出周府,以致兄妹倆互有心結,再不往來。
「嘖!一嫁了人就瞎了眼,你哪隻眼楮看見我有油肚子,妹妹你真是個沒良心的,有了良人忘了兄,我這個礙眼的要蹲牆角畫圈圈了。」唉!真捨不得,他怎麼豬油蒙了心同意爹把她嫁了呢!留在府裡多好,還能和他鬥鬥嘴。
「不用看也曉得你一身肥肉,自個兒沒聞到一張口滿嘴的油味嗎?肯定偷吃了不少油渣子。」孟清華下巴抬得高高的,做出不屑的神情蔑視兄長的貪嘴,有失名門公子體面。
「你這張嘴呀!誰能說得過你,好妹婿你有大義,為兄在此感謝你的捨身成仁。」孟觀豪氣萬千的往周明寰背上重重一拍。
義氣無價。
「不敢,大舅兄言重了,是明寰前世積德才能迎入明珠,光耀門楣。」原本面帶訝色看著妻子與兄長拌嘴的周明寰一被點名,立刻接話,話說得深得人心,一下子就博得孟府上下的喜愛。
「明珠?你確定,不是瓦礫堆中的臭石頭?」調侃完自家妹子,孟觀豪爽地仰頭大笑。
「哥,你再笑話妹妹,待會妹妹向娘親告狀。」她是臭石頭,那他算什麼。
「哎!不說不說,你就會拿娘壓我。」孟觀撇嘴。
「倆嘀嘀咕碧說什麼,從小鬧到大還沒完呀!泵爺都上門了,還堵著門幹什麼?」孟夫人也來到前頭,對著兒女們叨念。
「娘。」
「娘,女兒回來了。」
一見到娘親,孟觀立即乖得像上了鏈的猴兒,端端正正的垂手而立,面上笑意不減卻多了一絲安分。
而女兒見娘當然是親親熱熱,孟清華手兒一挽的撒嬌,藏不住的熱淚盈滿眼眶,又哭又笑的討親娘的撫慰。
「乖,回來就好,才三天沒見你就覺得過了一年,娘的心肝呀!想死娘了,快進來,還有女婿,也別在外頭站著,快進來吧。」看到女兒、女婿和和美美地一同回門,孟夫人馬上眉開眼笑地招呼。
孟夫人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扯著女婿袖子,呵呵地笑得快看不見眼,將兩人拉進宏偉寬敞的正廳,孟老爺坐在上位,兩旁是年輕貌美的妾。
和一般的大戶人家一樣,孟老爺也有幾名小妾,陳姨娘、林姨娘、周姨娘是他年少時納的妾室,雲姨娘和花姨娘則是近年迎進門的美妾,出身不高但姿色佳,服侍得他妥妥當當的,讓他生活過得十分愜意。
庶子庶女若干,但在孟府嫡出子女才是正經主子,庶出的兒子頂多在成年後多給些銀子便分出去,女兒便在嫁娶上添點聘禮嫁妝就是了。
孟老爺還有數位通房,只不過是丫頭往上抬的,他想起來便去宿一夜,一不順心便轉手賣掉,從不放在心上。
雖然他身邊的女人並不少,可是結發妻子是他一生舍棄不了的最愛,即使兩人都上了年紀,依然常見兩人手牽手的在林間漫步,喁喁私語說著令人臉紅的情話。
「拜見岳父大人。」周明寰禮數周到,見了老丈人便是拱手作揖,神態沉穩,光華內斂。
「好、好!穩重自持,相貌堂堂。」雖然早已相看過,此刻孟老爺仍忍不住頻頻點頭,口中贊譽有加,對這位謙遜有禮的女婿分外中意。
這叫愛屋及烏,他疼女兒是出了名的,挑挑揀揀了好一陣,適巧門戶相當的周府長子求娶,還特意打聽了他的人品和才能,覺得配得上他女兒才允婚,否則他還打算多留女兒兩年。
「爹,相貌堂堂就不用說了,爹嫁女兒是看重對方能對女兒好,可不是因為對方一張臉皮生得俊俏,這話要是傳出去,女兒也不必做人了,何況比起容貌,夫君更為難得的可是他的才幹。」就算是真的也說不得,女子名聲為重。
孟清華嬌嗔,故作惱羞。
「哎呀!瞧瞧我家華兒真成了人家媳婦了,一顆心全偏向夫婿,還為了夫婿叨念我這做爹的,枉費我真金白銀、錦衣玉食的養大她,真是養了一頭白眼狼。」養熟了還得給人。
孟老爺似真似假的埋怨,眼裡全是調侃。
「爹,你就會取笑女兒,女兒不理你了。」孟清華嘟著嘴,一副小女兒模樣,逗笑了在場的男人。
「好了,爹不說就是,你也快去陪你娘,母女倆到後頭聊聊閑話,這幾天她老在我耳邊叨念著,念得我耳朵快要長繭了。」難為父母心,自己照看不到時,總要東操心、西操心地想著兒女過得好不好。
「爹……」孟清華多有不舍,想多和爹敘敘,兩世嫁人,她已好久未看見爹了。
瞧她頗有依戀不肯走,眼眶微熱的孟老爺揚手趕人。
「少在我面前礙眼,爹要和女婿喝上一大壇女兒紅,你在這兒擋著,爹怎麼好意思灌醉他呢,快走快走,爹的酒癮犯了。」
「還不知道誰灌醉誰呢,你女婿的酒量好得很。」爹才該小心點,誰不知他一壺酒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
孟清華的咕噥聲雖不大,卻清楚地飄入身側周明寰耳中,他眼角微彎,低視著在岳父岳母面前顯得孩子氣但更有生命力的小妻子,大手輕握了縴縴素手一下,感覺她詫異地輕顫,眼眸深處多了愛憐笑意。
若不是有多雙眼楮盯著,他最想做的是抱起妻子回房,好生憐愛一番,她此時的嬌媚太誘人了,他不想與人分享。
「來來來,妹婿,酒席早就擺好了,咱們往偏廳走,我順便介紹個朋友讓你認識,今兒個不醉不歸,要喝個痛快……」孟觀大方的拉著人,絲毫不見生疏,仿佛與他相識已久。
他雖是個商人,但性情更像江湖中人,瀟灑直率,有話直說,豪放灑月兌得有如大俠一般。
但是真正熟識他的人可不敢小覷他,在商場上他可是笑裡藏刀的笑面虎,頗有經商手段,能在談笑中痛宰對手,讓人不知不覺失去半壁江山。
「九爺,我妹婿周明寰,兵器世家的傳人,鑄出的刀劍天下無雙,明寰,這位是九爺,從京城來的,復姓東方……」一進偏廳坐下後,孟觀滔滔不絕為兩人介紹。
來自京城,復姓東方……東方是國姓,唯有皇家子孫……周明寰心下一驚,面上卻不露半絲情緒,黑瞳幽然地看向對面一身尊貴氣息的卓爾男子,心中已有定數。
九爺……九皇子東方浩雲,明妃之子,眾皇子中最不出色的一位。不出色?看著面前的男子,周明寰心中略有領悟了。
孟府的東暖閣是男人聚會的場所,佳餚與酒香味飄香千里,不時傳來幾聲爽朗的笑聲,賓主盡歡。
而在西暖閣裡,一臉慈愛的孟夫人擁著女兒坐上炕頭,春暖花開的季節不算冷,所以炕下並未升火,只在炕上鋪了幾層內縫細棉的錦褥,幾碟茶點一壺清茶,暖爐裡燻著香。
母女倆面對面的坐著,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一口茶點一口茶地悶著,有些沉悶。
噗哧一聲,受不了的孟清華先笑出聲。
「娘,女兒很好,沒有少吃也沒有少穿,周府的人看起來還不錯,沒人對女兒下毒手。」她說時輕松,臉上還帶著笑,可心裡明白是還沒有,未來就難說了。
驀地,她指尖不由自主的發冷,身體猶能感覺到撕心的痛楚,想起她寶貝的孩子最後連一面都沒能見到。
孟清華不敢往下想,不願再回想那椎心剌骨的痛以及怵目所見的血紅,抑或是在染紅的床褥上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的恨意。
「瞧你,嘻皮笑臉的,還有心思開玩笑,你是不能受氣的性子,娘當然曉得你不會委屈了自己,可是聽說周府是繼室當家,她不會從中下絆子,苛扣你們院子的開銷?」自古以來有幾戶繼母繼子能同心,不結仇已是老天保佑。
孟清華淺淺一笑,水眸生輝。「娘不用操這份心,女兒明白為人媳婦的不易,公爹雖然偏寵婆婆和婆婆生的三叔、小泵,不過你女婿也非等閑之輩,吃不了虧的。」
「這會兒你還笑得出來,真要吃了苦頭,娘看你哭都來不及。」畢竟是婆婆,光是晨昏定省就能整死媳婦,偏這孩子貪睡又貪懶,可若是不去問安又落人話柄,小倆口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呀!
「娘,我是孟家的女兒,爹一手教出的機伶鬼,你還怕我著了人家的道嗎?我不去算計別人,別人就該偷笑了,你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大哥不是被我惡整了好幾回。」她不笨,只是鬼迷了心竅又心高氣傲看不清時勢,才會糊塗了那麼一回。
「那是你大哥疼你,讓著你,你是聰慧,可總是不用在正途。娘就是不放心,擔心你鑽牛角尖,把路越走越斜,自斷回頭路。」聰明人老做笨事。
知女莫若母,女兒才剛嫁人,孟夫人已先看出她前途堪憂,以女兒不肯低頭的倔性子,認定了一件事便悶頭直走,就算撞了牆也不認為自己有錯。
是他們寵壞了她,給了她太多的自由,從不拘著她,才會養成她我行我素的個性,
只要別人順著她,不肯聰勸,稍有不順心就怪罪旁人。
孟清華不否認自己是把路走偏了,不過這一次她會走對路。「娘,你睜大眼楮好好瞧一瞧吧,女兒會讓你以我為傲的。」
爹娘老了,她不能再讓他們傷心,白發人送黑發人。
孟夫人一聽,不太相信地拍拍女兒的手。「別太勉強,娘不求你富貴一生,就盼著你夫妻和樂,兩情相悅。」
別的不說,感情一事絕對是重點,男女間互生愛意,什麼都能容忍,女婿明寰還年輕,尚不知何謂少年夫妻老來伴,在年少時奠下的感情基礎最深刻。
縱使到了後來有再多的女人,最初的那一個總是教人難忘,就像她和老爺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他身邊的女人一個又一個,個個比她年輕美麗,可是能擁有他的愛的只有她一人。
「姑爺院子裡有兩個姨娘,這兩日花招百出的想見小姐。」一回到孟府,驚秋又改口稱主子為小姐。
「驚秋,你話太多了。」孟清華斜眼睨她。不過是姨娘罷了,見不見在她一句話,她還拿捏得住,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小姐,奴婢是為了你好,要是不告訴夫人,奴婢都快憋壞了。」心直口快的驚秋
不若斜月沉著,有什麼說什麼,雖然忠心卻常好心辦壞事。
「以後你再多話就留在孟府,不用跟我回來了。」她這般毛毛躁躁,遲早會出事。
「不要呀!小姐,奴婢以後都不說了,奴婢閉嘴。」一說完,她用雙手捂住嘴巴,表示再不多嘴。
「是‘大少女乃女乃’,華兒都嫁人了,別亂了規矩,在咱們府裡說說還行,萬一被孟家人聽見挑錯處,可是要挨板子的。」孟夫人神色平靜地喝口茶,抿抿茶香。「姨娘,還兩個?」
「女兒應付得來。」太當回事是抬舉她們,犯不著為了上不了檯面的玩意兒勞心,擺著當風景看便是。
孟夫人嗯了一聲。「重要的是丈夫的心,你要牢牢捉住,娘教你的那幾招好手藝沒擱下吧!」
「娘是指?」
她低笑,慈祥地看著女兒。「人的一生離不開衣食住行,有好衣穿,人不受寒,肚子一飽,不知饑餓,男人其實很好掌控的,只要你用對方法便水到渠成。」
孟清華笑了,露出了重生以來第一個燦爛若陽的笑靨。
「娘的教誨,女兒謹記在心。」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4:14
第四章 洗手作羹湯(1)
周府廚房裡,守灶的黃婆子急得快掉淚了,她一臉焦色的東竄西竄,一下子顧著灶火,一下子扶著重達十來斤的大鍋子,一下子又飛到蒸籠旁,唯恐堆成塔的竹籠砸到主子。
「大、大少女乃女乃,您想做什麼讓老婆子來,小心小心……油燙呀!別燙到手了……大少女乃女乃別折煞老奴了,您有個破皮損傷,老婆子這條老命承擔不起哪……」
她很忙很忙,忙得腳不點地,神色比死了爹娘還驚惶,白著一張臉,連話也說得坑坑癥疤,老眼泛著淚光。
不只是她,在廚房裡洗菜、削蘿卜皮、殺雞拔毛的下人全都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穿著玫瑰紅蹙——雙層長尾襦裙的大少女乃女乃走過面前,繡白桃蔥綠緞面繡鞋還沾了一片菜葉。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孟清華走向灶邊手法俐落的抄起一把刀,左手拎起一條蹙金:一種剌繡的方法。用撚緊的金線繡衣,而縐縮其線紋。或稱為「撚金」
活蹦亂跳的黃魚,以刀背敲魚頭使其昏迷,再刀起刀落地剖開魚肚去腮,刮去魚鱗,將魚用清水洗淨,兩面各劃五刀。
用鹽、糖、酒和些許清水醃漬黃魚,略放一會入味,油鍋燒熱將黃魚沿鍋邊滑入,小火炸熟後撈出,再放入蒸籠中……
炒鍋燒熱,將拌勻的糯米和白麵放在鍋中以文火燒至冒煙,再將蒸籠移置鍋中,蓋上鍋蓋微燻。
同時,一心兩用的孟清華已將雞腿去骨,攤平切成十字交叉淺紋,與拍扁的蔥薑、糖、醬油和酒一起醃漬,約過了兩刻後撈起瀝幹,盛於盤中再以大火蒸上一會。
倒兩碗油入鍋燒熱,放進雞腿,炸到呈金黃色便撈起,以斜刀切成小片,整齊地排列在盤中。
麻油燒熱後盛起,加蔥花和花椒油調勻,縴縴蔥指如作畫似的將油淋在肉上,青玉瓷盤頓時發出滋滋油響。
一道煙燻黃魚和一盤油淋去骨雞香味四溢,教人口水直流。
但是孟清華還未停手,她看了看灶臺上備用的食材,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水女敕藕臂,刀法飛快地在肉排上劃刀,取蔥白熱油炸肉,熬煮淋醬……
動作快得讓人眼花撩亂,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敢相信縴弱的孟清華能一手做出一大桌誘人的美食,她熟練技巧教人嘆為觀止,即使是廚娘也自嘆不如。
「哇!好香,真想嘗一口……」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贊嘆,隨即勾起眾人的月復鳴聲,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模模扁平的肚皮。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一張張瞪著食盤的臉無聲地渴望吶喊,那望眼欲穿的神情像餓了大半個月的災民。
「沒你們的分,趕緊把口水擦一擦,這是大少女乃女乃特地為大少爺準備的。你們敢和大少爺搶食?」驚秋一面護食一面趕人,難得主子親自洗手作羹湯,這麼多菜吃不完總有她的口福,她絕對絕對不會讓給別人,死都不肯。
孟清華的廚藝來自孟夫人的親授,其口味與調理方式皆與眾不同,旁人想學也想不來,堪稱獨門秘技。
孟老爺當初就是吃了孟夫人的菜才對她離不了心,除了夫人所做的菜,旁人做的怎麼也吃不慣,被養刁的胃口只認定她一人,再無人能出其右,夫妻感情二十幾年來從沒變過。
孟夫人還有一項絕技,那便是女紅。一塊平凡無奇的青布到了她手中,剪子一裁,針線在布上游走,轉眼間便能變出合身大方又獨樹一格的新衣。
而她將這項技藝連同傲人的廚藝一並傳給女兒,孟清華可說是兩項絕技的傳人,但她從不輕易示人,即使父兄求了又求,她頂多在他們生辰時做上幾道,一飽口月復之欲。
而今為了周明寰,她倒是卯足了勁,不再藏著掖著,卻以刀下功夫抓住他的胃。
「驚秋,別小家子氣惹人笑話,那盤富貴火腿賞了她們吧。」那道火腿肥多瘦少,蒸的時辰不夠,入味淺,少了些許微甜的鮮味,其實這道菜她並不滿意,鮮甜味不足,擺上桌子她都覺得發臊,沒發揮出十成十的功力,但給廚房下人吃已是算相當精緻。
「哇!太好了,有得吃了,謝謝大少女乃女乃賞賜。」廚娘急道謝。香!香得盤子都能一口吞下,要快點下手搶。
驚秋臉一垮,「大少女乃女乃……」嗚!她也好想吃,少了一盤菜。
一盤富貴火腿大約薄切十來片,大戶人家廚房人手多,一人一片就沒了,手慢的人還搶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別人嚼得滿嘴香,一副嘗到人間美味,死也甘心的陶然樣。
驚秋就是那少吃一口的人,她掛在眼角的淚珠都快滴下來了,見狀的斜月偷偷地夾了一塊京蔥串子排塞入她嘴裡,驚秋這才破涕為笑,兩眼一眯,感受串子排在口中的麻香。
「瞧你這副貪吃相,丟人哪!以後別說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我還要顏面。」孟清華笑著輕點貪嘴丫鬟的鼻頭。
凝暮上前將她挽起的袖子放下,拿帕子在碧水端著的盆裡浸濕,那是采自梅瓣上雪融化後的清水,待沾上梅香再擰吧,輕拭著主子沾了油煙的柔荑。
下廚是一回事,但畢竟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千金,每一樣都馬虎不得,她一身雪膚玉肌便是從小嬌養來的。
一道道佳餚可不是擺著好看的,涼了就失了味道,孟清華一個眼神,她的丫鬟們就動了起來,一個個洗淨了雙手,將盛盤的菜肴和湯盅依次端入春鶯院。
原本對著帳的周明寰還不覺得餓,忽聞陣陣香氣由外頭飄來,他鼻子一動,輕嗅,放下帳冊,大步的走出書房,丟下幾個等著他吩咐辦事的刀鋪管事。
「什麼東西這麼香?」這味道……嗯!香味撲鼻,他胃裡鬧空城計了。
罷換好衣服的孟清華一回頭,不由得失笑,向來沉穩內斂的夫婿竟等不及下人布好菜,長指夾起一片芥菜鴨條便不怕燙的丟進口裡,津津有味的嚼得開懷,這模樣讓人莞爾。
娘說的沒錯,要寵壞男人的胃,讓他食髓知味、垂涎萬分,從此離不開做菜的人才能抓住他。
「閑著沒事就下下廚,想試試兩樣南方菜色,一時沒留意就多煮了幾道,你別硬撐,嘗嘗味兒就好,我多加了些花椒,吃多了怕夜裡鬧胃疾。」坐下後,她夾了一塊腐汁虎爪冬筍到他碗裡。
謙虛是一種美德,她不自誇。
但是她越內斂越有股不平凡的氣韻,由內而外散發寧靜恬和,淡淡的沉靜如越陳越香的窖藏老酒,沁鼻的酒香,不飲已醺然。
「微微的辛辣,微微的麻香我還承受得住,若是幹來一杯杏花釀的甜酒釀……」酒的果甜中和了舌頭的麻辣,便是完美。
周明寰話到一半,白玉紅釉蓮紋月光杯送到手邊,甜香清送的澄黃酒液注入杯中,頓時滿室生香。
「咦?這是……」他詫異地睜大眼。
「杏花剛開未能釀酒,出自杏花村的陳年汾酒亦有濃濃的果香,初飲不覺酒烈,唇齒留香,飲多了才知酒氣醉人,我大哥的朋友多如天上繁星,便讓人送了二十幾壇。」年分輕的女子宜飲,五年以上陳酒則不可多飲。
大哥就是個寵妹如命的傻哥哥,知道她不勝酒力又偏愛果子釀,才特意請友人釀制適合女子飲用的水果酒,以杏肉為底製成帶有果香的汾酒,天底下僅她獨有。
周明寰一聽,輕笑出聲。「大舅兄生性豪爽,交友廣闊,知己滿天下,莫怪與酒仙為伍,他連九皇……」九皇子東方浩雲也引為知交,交情匪淺。
他以飲酒為掩飾,未將未竟之語說出,那人不是人人攀交得起。
只是孟氏一族是鑄鐵世家,礦山多達十幾座,其中以鐵礦居多,而周府又以鑄造兵刃聞名,所造兵器精鋼不斷,大舅兄引薦他與那人相見,這……是否另有用意?
兵行險棋,周明寰並不想往高高在上的金鑾座去想,可是事關皇子,即使是再不出彩的龍子,誰敢肯定離那個位子就遠了?沉潛於深淵的蛟龍也有破水而出的一天。
而他該不該掌握這險中之險的機會?
答案已在周明寰心中,只不過他不願承認,若是他想拔除崔氏娘家,權勢大過天的皇權絕對是一大助力,可一旦失敗……他該不該拿全族的性命去搏百年昌盛?
「什麼‘酒飯’,你喝了酒便覺飯菜不香了嗎?妾身辛苦了一晌午,倒讓夫君嫌棄了。」將「九皇」聽成「酒飯」,孟清華嬌俏地嘟嘴要將飯菜收走,不畏有酒就香的惡郎君,還假意要取走他用了一半的瓷碗。
「菜香酒也香,哪有半句嫌棄,娘子心慧手也巧,是為夫的福分。」一遇到好酒好菜,剛硬的周明寰也露出鮮少有人看過的一面,拉住妻子不讓她收拾。
她當然是做做樣子,哪會真的掃興,不過是夫妻間的情趣罷了。「嘗一嘗這翠玉蝦排,這時節的河蝦還不夠肥美,若過了五月再來吃這道鮮味,滿口是蝦的甜味。」
主要的青豆仁要勻成泥狀,濾去豆殼,和蛋白與調味拌勻,去殼的蝦子裹上青豆沙抹平,留蝦尾蹺起,前端黏上少許芝麻,以熱油炸到兩分熟,再以小火炸到顏色變深為止。
這是一道功夫菜,河蝦不新鮮則有土味,青豆仁若泡得過軟則口感不佳,入口多了一股生澀味,連帶著蝦肉也會不鮮脆,吃在口裡只有沙沙的油耗味,令人生膩。
孟清華夾了翠玉蝦排放在夫君嘴邊,他張口一咬咬了半截,另外半截她淺笑的含入口中,櫻唇沾上些許蝦汁,瑩潤澤瀲,熠熠亮燦,如絛紅點唇。
見狀的周明寰暗了暗眸色,以指抹去她唇上的汁液,放入口中一吮,那明白的寫在眼底。
飽暖思婬欲。
有酒有菜,還有面若芙蓉的嬌艷妻子,誰家男兒不動心,難免心生蠢蠢欲動的躁念來。
「娘子,為夫似乎醉了。」在他眼裡,她美若池中青蓮,獨立而傲然於水面,不染縴塵。
「是酒色醉人還是美色醉人?」她托著嫣紅桃腮,黑玉般的眸子眨動著盈盈秋水,一閃一閃,波光瀲灕。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周明寰的雙眼變深了,嘴角勾勒出暗紋。「酒也醉人,娘子的風情更撩人,欲醉還清醒。」
「所以……」她眼波一橫,媚態橫生。
掌心發熱地握住柔潤的小手,他低低發笑。「不如早點安寢,娘子忙了一下午也累了。」
他話中之意淺顯易懂,臉兒一紅的孟清華望向一桌剩菜殘羹。「夫君可飽了?何不再酌飲一杯酒。」
「我餓的是別的地方。」他將她的手往下月復一覆,按住,不讓她慌亂的縮回,要她感受那鼓動的灼熱。
「你……丫鬟還在,你這是躁我。」她只是想以美食抓住他的心,沒想過會引發他另一種饑餓。
從未經歷過丈夫的挑逗,她又羞又臊的赧紅玉頰,白裡透紅的粉臉已羞紅一片,幾乎要燃燒起火。
這是她重生前想都不敢想的情景,他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哪可能有今日的和顏悅色,見他的眼神含情脈脈,她頭一次感受到兩心相悅的情意,絲絲入骨。
周明寰頭也不回的揮手,揮退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斜月等人頗有眼色的收走用過的飯菜,而最高興的莫過於驚秋,誰跟她搶收盤她還翻臉,用眼白瞪人。
不過一會兒工夫,除了輕淺的呼吸聲,屋內已安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響,孟清華與周明寰四目相對。
驀地,輕盈若燕的身子被抱起。
他踏著沉穩的步伐走過鋪錦的地面,來到內室,透雕大鏨福壽紋的紫檀木大床近在眼前,疊成長條狀的百子千孫條褥紅艷惹眼,似在吸引著被欲火沖昏頭的紅塵男女。
三兩下,雪白色輕紗軟緞衫子被丟出紅帳外。
「輕……點,疼呀……」明明是嚴謹冷肅的男人,可是在床笫間卻是猛烈如虎。
棒著撒金碎花繡荷綠肚兜,他大掌時輕時重的揉搓白女敕玉兔。「還疼嗎?前次留下的淤紅還在不在?」
他的前次是兩日前,從三日回門至今已過了大半個月,一向房事不勤的周明寰驟然變性,除了新婚夜過後休戰一日,這些時日以來他勤於耕耘,夜夜露灑花田,將新婚妻子折騰得下不了床,每日都誤了向婆婆請安。
不用懷疑,他是刻意的,用意是不讓妻子和崔氏過於親近,他很滿意兩人相處時的平淡和恬靜,像微微的風,像細水長流,看她在燈下低首垂目縫著衣裳的側臉,他的心莫名平靜,感覺有個人陪伴,人也變暖了。
這是他得來不易的蕙質蘭心妻子,他絕不允許有人惡意破壞,崔氏的手伸得太長,該適時的斬斷她一兩只臂膀。
「別、別看,還在呢,你別使勁的咬嘛!我……我都快不能見人了,一早丫鬟為我抹藥時還掩唇竊笑……」她們笑得含蓄,閉口不談夜裡的慘烈,只是滿臉的同情。
夫妻敦倫還被笑,她真的是面上無光,想喝止丫鬟又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只好由著她們笑咧開嘴。
「是笑還是羨慕,你的丫鬟不小了,也該安排將她們配了人。」他撫向粉女敕大腿,抬高女敕白臂部月兌下粉色褻褲,將自身置於她兩腿間,以火熱抵住泉蜜湧出處。
「你不留下一、兩個?」她意指通房,但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她才不肯將親如親人的丫鬟給人做妾,也不希望他踫其他女人。
身一沉,他挺腰送入緊窒桃花源。「女人一多煩事多,你不用試探我,除非我年過三十無子,否則不再納妾。」
他輕輕抽動,而後重重一挺,沉入最深處,喉間發出低喘,時快時慢的,兩手扣著細腰奮力挺進。
其實,她要的只是這一句——不再納妾。眼兒微紅的孟清華粉腿夾緊雄腰,腰身一挺,將渾圓胸脯送到丈夫嘴邊,他張口含住,以齒嚙咬吮吸。
「夫君,我……我會一直陪著你,不離不棄,不死不休,你不負我,我定不負你……」
「華兒……」他動情地輕喚,燙人的火熱埋入最磨人的深谷,面色潮紅地吻住吟哦小嘴。
夜未央、情動處。
兩情繾綣。
迷蒙的月色,新月半勾,未知的情愫在抵死纏綿中蔓延,不知情的人兒還走在迷霧裡,模索著……情之一物。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4:29
第四章 洗手作羹湯(2)
「大少女乃女乃,眉姨娘和珍姨娘又來了,她們在屋子外頭候著,不見到你不肯離開,還說妾室不拜見正妻于禮不合,她們會跪到你同意見她們為止。」簡直是不可理喻。驚秋氣呼呼地說。
周明寰還躺在屋裡休息,紫檀木瓖金嵌玉六扇金玉滿堂雙面繡屏風隔開了內室,屏風的這一頭看不見他沉睡的面容,卻隔不開細細交談的人聲,擾得他眉頭一顰。
纏綿後,他又回到了書房看完擱置一旁的帳冊,與庶弟周明澤討論鋪子上的刀劍擺設,以及去走訪被崔氏和崔氏娘家霸佔去的莊子和田地,一直忙到翌日寅時才回屋,累到倒頭就睡。
他吩咐了二弟暗中籌辦一些事,事情未成前不可向外洩露,因此特別費心,也勞累了身子。
男子在外,女子在內,他忙著外面的事,內宅的事自是交給妻子全權負責,只要合情合理,不趕盡殺絕,天怒人怨地引起蜚言流語,原則上他是睜隻眼閉隻眼。
「呵呵,她們也真有耐心,日日來不間歇,非要我承認她們的名分。」會鬧的人有好果子吃。
「什麼意思?」蘭香為孟清華梳著頭,不甚明瞭其意。
看到盛氣淩人的之韻淪為人人可欺的三等丫頭,蘭香更加用心服侍新主子,不敢有一絲懈怠,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所以少說話多做事,看伶俐的斜月怎麼做她就跟著做。
「咱們嘉安城有個規矩,正妻不插簪,入門的小妾就正不了名,不上不下的身分還不如通房。」因此她們不得不來求她。
「喔!」原來如此,她長了見識。
孟清華看著身後丫鬟了悟的神情,不由得嫣然一笑。這個蘭香真魯直,生性單純,全無某人的眼高於頂。
她的某人意指至今仍不甘低人一等的之韻,仍三番兩次想向周明寰求情,重回屋裡伺候。
「大少女乃女乃,人已經讓新來的幾個丫頭攔在外頭了,是見或不見?」凝暮一面道,一面取來卷須翅三尾點翠餃珠流蘇鳳簪為主子插上,側插滴珠八寶金步搖,別上一朵瓖紅寶珠花,額前妝點著水滴狀的串珠翠玉墜子。
春鶯院裡除了孟清華的陪嫁丫鬟,其餘的丫頭大部分都是崔氏給的,她的意思是院子裡人手不足,她添點人好使喚,免得孟清華一有急事手忙腳亂,滿院子找不到人。
孟清華雖沒拒絕,但也直接要兄長替她找人,還特意強調老實忠厚的,不伶俐沒關系,但要忠心,最好是識字,有點拳腳功夫,只聽「孟家人」的吩咐。
不到三天,百忙之中抽空挑人的孟觀就送來幾名粗使丫頭,長相普通,身高臂粗,能一拳打倒五、六個大男人,守門打人兩相宜,看守門戶是絕佳的門神,防賊又防匪。
孟觀大概也料到周府內並不平靜,妹妹有此要求不算突兀,她夾在婆婆和丈夫之間並不容易,先求自保是必須的,誰曉得周府的水究竟有多深,一不小心就成了被犧牲的箭靶。
雖是個難得的好兄長,可他死不承認,只稱被土匪妹子逼迫,他含淚屈從,家有惡妹難見青天。
「晾著她們也夠久了,就讓她們進來吧,別讓有身子的人跪乏了,地上涼,著了風寒可是我的不是。」孟清華淺笑交代,笑意未達眼底。她不會給任何人陷害她的機會,尤其是無中生有更可惡。
新婚夜眉姨娘的人來「報喜」說是有身孕,當時周明寰不信她懷有身孕,便賜下一碗打胎藥,但孟清華阻止了,她想看看眉姨娘最終能「生」出什麼。
「是,奴婢去喚姨娘們。」凝暮一福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帶進兩名容貌不差的曼麗女子。
下巴有道刀疤的清艷女子是曾為周明寰擋刀的眉姨娘,泛白的刀痕並不明顯,上點妝就瞧不見傷痕,無損她原本的美麗,一雙鳳眼媚又嬌,賽過被窩裡風騷。
孟清華聽說她原是明月閣花魁,有一回周明寰約了人到明月閣談生意,明明包下一間房與人密談,殊不知隔壁廂房因爭花娘而發生口角,其中一人氣不過拔刀相向,打著打著居然撞進周明寰所在的廂房,不長眼的刀子往他雙眼劃去。
這時「正好」經過的眉姨娘奮不顧身地沖上前一擋,刀鋒有點鈍,只劃過她雪白的下顎,留下一道見血的傷口,她一見到血就兩眼翻白暈了過去,不偏不倚的倒向周明寰朦裡。
青樓賣笑注重的便是花容貌,一旦破了相,花魁就不值錢了,於心有愧的周明寰想以金錢補償她,但她性情「貞烈」執意跟著他,說是容貌有損難覓良人,因此他才收之為妾,讓她有個容身之處。
不過孟清華好生看了眉姨娘幾眼,她那道疤還真是劃得精準,疤痕雖不深卻一眼便能瞧見,像是刻意提醒別人她為自己的男人做了什麼,不善待她都過意不去。
反觀珍姨娘就姿色差了一點,眼尾老愛東瞧西瞄,不太安分,兩顆眼珠子轉來轉去的窺探,像這會兒便直往屏風後的內室瞧去。
段數不高,是個被人當成棄子利用的出頭鳥,腦子無物,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麼不正點子。
「賤妾綠眉(溫珍)拜見大少女乃女乃……」
一進了屋,心思各異的姨娘便可看出其心性,一個不疾不徐的扶著後腰,仿佛身子沉重,一個迫不及待地想展現忠誠,步伐快了些搶在最前頭,不讓另一人搶了鋒頭。
有件事倒是很整齊,一見到身著對襟大紅織金緞繡富貴紋衣裙的孟清華,二話不說躬身一福,照著大戶人家的規矩行禮,妾在嫡妻前如同奴婢。
就在兩人要下跪前,清軟女聲輕揚。
「別急著叩頭,我還怕損了周府的福分,眉姨娘是雙身子的人,這一跪要是驚著月復中的孩子我可是承擔不起,別給我招禍了。」禍水東引這一招著實高明,污水潑得順。
聞聲知雅意的斜月與凝募勤快得很,在眉姨娘、珍姨娘彎身一半時立即上前攙扶,手勁不小的將人拉起,還小有心機的往兩人手肘一按壓,不著痕跡的下了馬威,暗有告誡。
手肘一麻,微疼,面上一怔的兩位姨娘露出愕然的神情,待丫頭們放手,兩人不自覺地揉揉手臂,有些不安。
「我也不是苛待小妾的正室,你們都是夫君身邊的知心人,也比我早入門服侍,這點我好生感謝,以後月銀多漲二兩,多兩道菜,從我這邊出。」先給甜頭後捧殺,才不會落人話柄。
拜重生所賜,她早一步得其先機,知曉兩人的性情和心機,先做好防範,不犯同樣的錯。
自亂陣腳的與之爭吵正中她們下懷,眉姨娘、珍姨娘要的便是她勃然大怒,不理智的責罰她們,讓夫婿對她的蠻橫無理心生嫌隙,落得善妒的名聲,好昭顯她倆的楚楚可憐。
上一次她就是中了她們的計謀,動輒打罵羞辱,罰她們寅卯交接時分就得到她屋前候著,往往站上三時辰都不給早膳或一杯熱茶,等人快撐不住了她才帶著飛揚跋扈的得意笑臉緩緩起榻,再召兩人為她捏背捶腿。
這時的婆婆會出現,規勸她要善侍妾室,接著又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的噓寒問暖,又是送吃食,又是送補藥的補身健體,好讓她早早生下周府長孫,不讓「月份不小」的眉姨娘專美於前。
但事實如何呢?無人知曉。
她只知用了婆婆送來的昂貴藥材之後,足足一年不曾受孕,補藥喝得越多脾氣越暴躁,有事沒事總忍不住要生氣,看什麼事都不順眼,老想和她爭丈夫寵愛的姨娘們首當其沖的成了出氣對象。
她一狠起手來,連身邊最親近的丫鬟也不敢阻攔,暗暗露出恐懼的神色,等她發完脾氣才敢靠近。
「多謝大少女乃女乃的疼惜,賤妾等不勝惶恐。」兩人又一福身,好似十分感激她的關照。
「別站著說話,腰疼,我瞧著你們也仰得脖酸。」孟清華素手一揚,其他丫頭們又搬來兩張圓頭矮凳。
「是。」
兩人恭敬地坐下,雙腿並攏,兩手往裙上一放。
「斜月,把我準備好的珠釵給姨娘們,早該給了,只是剛入門事多,一時抽不出空來。」孟清華嬌懶地往後一靠,凝暮機伶地取來玄金八團如意吉祥紋靠枕就往主子腰後一塞。
知情識趣的丫鬟舉止秀雅,一做完手邊的活兒便無聲地退到一旁,看來極懂規矩,精心教過的大丫鬟比小戶人家出身的小姐更像正經主子。
原本想來找事一鬧的眉姨娘、珍姨娘見狀,暗暗收起盤算好的心計,心想著這個大少女乃女乃真不簡單,居然能心平氣和地接納有意尋釁的小妾,毫無一絲嫉妒之色。
她們的計劃被打亂了,心裡有些慌亂和不甘,即使很想遮掩住心底的妒意,可是臉上還是難免流露出些許情緒,明顯易見。
此時的斜月已從箱籠中取出一隻桐木漆貝小盒,扣著雙耳金鎖的盒蓋一打開,錦紅絨布上躺了兩支一模一樣的水玉瓖金雀尾珠釵,她彎讓姨娘們各取一支往發上簪。
不是正妻插簪,這禮算不算成呢?無人可解答。
可是這一刻,眉姨娘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錯愕和委屈,以及一絲絲的憤然,孟清華給的玉釵水色很足,是少見的極品,少說要上百兩才買得到,對妾而言是貴重了,只是在眉姨娘、珍姨娘的眼中,這不是賞給她們的體面,而是打她們的臉,雀鳥本是林間農田常見的小野雀,而雀無首是指她們只配當個雀兒尾,難成鳳凰。
攀上周明寰這棵大樹又如何,野雀就是野雀,換上新裝和亮麗的羽毛也改變不了野雀的本質。
「對了,你是……眉姨娘是吧!聽說你有三個月左右的身子了,看過大夫了嗎?胎象如何?」孟清華縴指一指,慵懶地側過身,以動作表示自己以疤痕認人。
下巴有疤的眉姨娘藏在袖子裡的手倏地一緊,孟清華狀似無意的神情像一把刀,狠狠插上她最在意的痛處。「看過了,就是有點嗜睡,倦怠,提不起勁,老是想吐。」
「你看的是哪個大夫?」漱了漱口,她輕咬了一口糖蒸棗泥糕,軟綿綿的棗泥化在口中,淡淡的微甜在舌間暈開。
「是城西的劉大夫。」眉姨娘回答,一雙奪人魂魄的鳳眼如沾了露珠似的,一閃一閃的。
然在聽見內室傳來翻身下床的聲響,以及男子走動的腳步聲,她一張艷容立即生出光采,旋即又擺出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可憐相,仿佛為了不讓大少爺為難而咬唇隱忍。
這一瞬間的變化看在孟清華眼裡著實好笑。以前她怎麼沒發現眉姨娘有做戲子的潛力呢?關在後院為妾實在太憋屈了。
「是嗎?城西有個劉大夫我為何不知曉,肯定醫術不過爾爾。」孟清華說謊了,她相當知道這個劉大夫,當初便是他作證說眉姨娘「操勞過度而小產」,讓丈夫對她更不喜。
「劉大夫名聲不大,醫館開在小巷裡,專看婦科。」眉姨娘說得順口。
「那就再找劉大夫來看一看,我怕你這一胎出了差池,到底是夫君的第一個孩子,不能不慎重,你說是吧?」她笑咪咪地說。
一聽要找劉大夫過府,眉姨娘頓時一驚,軟了手腳。「劉……劉大夫近日喪母,送娘親棺木回鄉安葬,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城內,賤妾的胎象很穩,並無不妥。」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孩子的事哪能掉以輕心,一個不小心踫撞掉了可如何是好。斜月,去請林大夫過來一趟,讓他為眉姨娘診診脈。」想嫁禍我,想得太天真了。
「是。」
「不、不用了,大少女乃女乃的好意賤妾心領了,賤妾的身子自己清楚,犯不著勞煩為主子們看診的林大夫……」眉姨娘慌張起身,一臉人家要斷了她子孫的樣子。
斜月的腳步極快,一閃身就溜出門外,想伸手攔阻的眉姨娘根本攔不住,懊惱不已地抿著唇。
像是早有安排,林大夫也來得很快,據他所言是剛好例行性的每月來為主子們請一次平安脈,斜月一出院門就與他撞個正著,順手把人帶了進來。
「見過大少女乃女乃。」林大夫不老,約四十出頭,唇上留兩撇小鬍子,身後跟著不到十歲的稚齡藥童桐子。
「客套話不必多言,先來看看眉姨娘的脈象,我看她這肚子還不明顯,是不是該吃點什麼補一補。」孟清華眼中閃過一抹冷意,上揚的唇瓣卻笑容可掏。
「我不……」
沒讓眉姨娘有拒絕的餘地,即使她的丫頭錦兒來擋也沒用,驚秋一扭腰擠走錦兒,凝暮手一推便少了個礙事的人,斜月、蘭香一左一右地站在眉姨娘身側,似扶住她讓她坐下,實則將她壓制住。
懷中攢著一錠十兩銀子的林大夫非常配合的上前,手覆上她的皓腕,診起脈來。
「嗯、嗯……咦?」
一聲咦,眉姨娘的面色慘白,身子抖如落葉。
「怎麼了,是孩子出了什麼問題?」假意關心的孟清華將身子坐直,神色凝重地問。
「眉姨娘的身子嘛……」故弄玄虛的林大夫撫撫小鬍子,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好似眉姨娘真有重病在身,縱使是他也倍感棘手。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4:46
第五章 虎狼之藥(1)
「宮寒。」
「宮寒?」孟清華眉心輕蹙,狀似不能理解林大夫話中之意。
爆寒是指孕育子嗣的身體過於虛寒,不易受孕,患有宮寒癥者通常很難懷上孩子,即使有了也會滑胎,留不住。
「眉姨娘的宮寒癥甚為嚴重,最少要吃上一年溫熱的補藥才有可能懷孕,她之前大概是吃多了避孕的藥,因此傷了身子。」他意指她的出身不潔,用藥過度。
眉姨娘是青樓女子眾所皆知,曾是花魁又恩客無數,在入周府為妾前早已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她香閨的入幕之賓何止上百。
為了賺更多的銀子,老鴇是不會允許賣笑為生的花娘月復裡多塊肉,狠心點的直接下些絕子藥,要不便是避子湯從不間斷,以確保賺錢工具不會懷上孽種,平白少了日進鬥金的機會。
不可避免地,眉姨娘應當也被逼著喝下不少避子的湯藥,再加上聞多了讓恩客動情的催情媚香,外表看來她並無異狀,但底子早被掏光了,今生想孕育子嗣難上加難。
其實她早就知道這件事,自個兒的身子豈有不曉得的道理。
因此她才非纏上周府大少不可,不求為妻只求為妾,沒有孩子的小妾才不會為正妻所妒,而且更能博取男人的憐惜,當其他妻妾有孕在身時,她是唯一能侍寢的人。
什麼叫枕頭風,也就是耳鬢廝磨的枕邊細語,恩愛一多還能不受寵嗎?男人要的是床笫間的淋灕盡致。
她不求母憑子貴,只要自己得寵。
「林大夫是不是診錯了,眉姨娘已經有了身孕,若有宮寒癥狀,她的孩子還保不保得住?」孟清華一臉焦急樣,憂心忡忡,實則在心底笑開了花,事情果然如她所猜測的一樣。
林大夫頓時沉下臉。「明明沒有孩子還說有孕在身,是哪個大夫診斷的,老夫可當面對質,眉姨娘的身子早被虎狼之藥傷了,哪有可能受孕。」
這種事騙不了人,一診便知,幾個月後即便弄出個假肚子,但是真是假一目了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
林大夫的想法並沒有錯,懷孕一事的確無法欺瞞到底,但眉姨娘的假孕是針對甫入門的孟清華,她佯裝懷有身孕是想讓她的新婚夜過得不痛快,將周明寰拉到她屋裡。
只是此事未如她預料的發生,反而讓周明寰更不願意親近她,自他成婚以來,她一面也沒見到他。
一計不成,一計又生。
反正這個「孩子」不能生,她便想著藉孟清華的手「滑掉」,她煽動無腦的珍姨娘日日前來問安,兩人往門口一跪,她再假意被孟清華推倒或是久跪動了胎氣,那麼順理成章的,孟清華便坐實了謀害她月復裡胎兒的罪名。
可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她也被自己的計謀倒打一起,算計不了孟清華反而暴露出她造假的事實。
「什麼,無孕?!」
屏風後的周明寰冷著臉走出來,黑眸陰沉得像要殺人,他一腳踢翻眉姨娘坐的圓頭矮凳,她捂唇驚叫。
「大、大少爺,賤、賤妾也以為有孕了……」事到臨頭,她還是硬著頭皮佯裝不知情,否則下場包慘。
「你還想騙下去,你自己不覺得羞嗎?」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讓妾室生子,但他不允許欺騙。
「賤……賤妾真的有妊中的種種癥狀,一大早反胃得很,不斷地吐酸水,劉大夫診脈後直言是喜脈,賤妾才欣喜地報喜。」眉姨娘一口咬定,將所有責任推給那位收錢的劉大夫。
「真是庸醫,怎麼連婦人有沒有身孕都診錯了呢!得把劉大夫找出來,問一問他是如何診的脈,真要是醫術不佳就讓他別再害人了,萬一醫死人那還得了。」
孟清華櫻唇輕啟,聽得眉姨娘一身冷汗直冒,心驚不已的白了臉色,泫然欲泣,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我見猶憐地雙膝落地,跪著爬向周明寰,抱住他大腿嚶嚶低泣。
「綠眉真的不曉得劉大夫會騙人,以前明月閣的嬤嬤都找劉大夫為姐妹們看診,綠眉自知身分低賤,不敢勞煩林大夫,因此才會找上劉大夫,綠眉知錯了……」她哭得真切,好不可憐。
原本想踢開她的周明寰瞧見她仰高下巴,露出為他擋刀留下的疤痕,目光一冷,將腿抽開,長腿一邁走向妻子。「這事你處理,別再讓我聽見難以入耳的骯髒事。」破綻百出的謊言真能瞞天過海嗎?就怕眉姨娘自己也不相信。周明寰是何等精明,豈會看不出她令人作嘔的虛假,只不過他不想插手內宅的髒事,便交由妻子處置。
「是的,夫君,妾身會好生勸說眉姨娘的。」孟清華福了福身,握住丈夫伸過來的手,輕輕一捏又松開。
「哼!」一堆糟事。
周明寰看也不看跪地抽泣的眉姨娘,輕哼一聲,邊向外走邊喊長隨常新示意跟上,而林大夫也跟著退出。
常新是十七、八歲的小夥子,長得有些瘦小,但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善於看人臉色,就是有點愛笑,很諂媚,大少爺一喊就三步並兩步的跑過來,不敢有半絲遲疑。
一直裝乖的珍姨娘原本想露露臉,上前好讓大少爺能瞧見她,留下好印象,可他生人勿近的冷冽神色讓她不自覺後退一步,心生畏懼地打消討巧的念頭,她可不想湊上前觸楣頭,好處沒撈著反落一身腥。
「用不著看了,爺兒走遠了,你說我該怎麼罰你呢,眉姨娘,你辜負了我的一片心意。」想害我嗎?這是給你長長教訓,不是每個人都能讓你算計,你還不夠格。
孟清華面無表情的看著掩面哭泣的眉姨娘,內心冷笑,上一次她就是落入這麼不入流的圈套裡,以為眉姨娘的滑胎是她失手造成的,還懼怕嬰靈陰魂不散,請婆婆陪她到廟裡上香,求一道平安符。
但事實上夫婿一點也不在意眉姨娘有沒有孩子,他惱怒的是她還不顧他的阻止與婆婆出府,一路上毫無保留的將夫妻間的瑣事悉數告知,要婆婆教導她夫妻相處之道。
「大少女乃女乃是心慈的人,賤妾也是遭人欺瞞……嗚嗚,賤妾沒有孩子了……」眉姨娘慣以眼淚博取同情,她以為孟清華年幼好欺,更加賣力的做戲。
孟清華低笑,柳眉輕揚。「明人不做暗事,再裝就不像了,你我同是女子,你認為我會被你的幾滴淚水打動嗎?」
「大少女乃女乃……」眉姨娘一怔,淚珠掛在眼角,十分惹人憐惜,若是多情男子瞧見定是萬般憐愛。
「我不是男人,這一招勾引人的把戲對我無用,你該想的是得罪我的下場。」她輕笑,端起茶一飲。「真當我不清楚你的伎倆嗎?不過逗逗你罷了,看你耍耍花猴戲。」
「你……」眉姨娘驟地一驚,臉色大變。
「真可憐,當了一回丑角猶不自知,虧你還在男人堆裡打滾過,直到今日還看不清夫君對你根本無心,就算我真弄掉你的孩子又如何,妾就是妾,永遠也上不了檯面。」妾就是妾,永遠也上不了檯面?了這句話,眉姨娘真恨上了孟清華,她徹底毀了她的盼頭。
「看在你讓我看了一場好戲的分上,我也不重罰,抄寫《道德經》一百遍,何時抄完何時才許離開屋子,在這之前你一步也不能踏出房門,季嬤嬤,盯著她,若她不從或你縱放,周府的後門在哪你比我清楚,杖五十,逐出府外。」
什……什麼,杖五十都快沒命了,還要趕出周府?
一同前來,無故受牽連的季嬤嬤怎麼也沒想到會被點到名,她是在眉姨娘屋子裡伺候的婆子,知道一些不正經的邪門歪道,也替眉姨娘出過不少主意,眉姨娘的打賞可不少,她也樂得為她跑腿,同流合污。
有一點她也想不通,大少女乃女乃怎麼曉得她?春鶯院的下人不下七、八十名,包括掃灑倒夜香的,剛入門的新婦哪能二認得,她可是頭一回見著大少女乃女乃呀,怎麼就被點到名了?
不過由此也看出大少女乃女乃的精明,是個相當厲害的主母。季嬤嬤想佔點小便宜的想法這下全驚散了,她誠惶誠恐地彎子,臉皮抖動地應允,只求大少女乃女乃別再挑她錯處。
「至於你珍姨娘……」一聽到孟清華喊她,丫頭出身的珍姨娘霍地起身,又畢恭畢敬的低眉順耳聽她要說什麼。
「別緊張,我不是要罰你,是想問你屋裡缺不缺什麼,盡避跟我開口。」
壓下這一頭,就得抬高那一頭,珍姨娘其實很好掌控,只要多給她一些銀子,她毫無疑問的會倒向這一方。
「賤妾不缺,夫人向來對府裡的姨娘都很好,照顧有加,每個月的月銀和分例都很準時,賤妾從沒見過比夫人更好的主母了。」看到眉姨娘挨罰,幸災樂禍的珍姨娘沒忘一提崔氏,順便加以吹捧幾句。
孟清華聽出珍姨娘話中的拉攏意思,有意讓她與崔氏多親近,每一句話都在彰顯崔氏的理家有方,為人媳婦該虛心學習,能得婆婆指點二一是她的福報,不可有所忤逆。
然而臨死前婆婆淚眼下揚起的唇角,始終是她心裡的芥蒂,令她無法釋懷,她想知道自己的死是否有人暗下毒手。
珍姨娘離開後,孟清華想著該用什麼方式查明真相,機會就送到面前了——崔氏身邊的鐘嬤嬤入了春鶯院。
「娘找我?」
「是的,夫人想說大少女乃女乃入門已多時,老被大少爺禁錮在院子多不舒心呀!一家人要常往來走動才不致生疏,夫人怕大少女乃女乃悶,遣了老奴來請大少女乃女乃去聚一聚。」
來了,挑撥離間。
未先問夫妻相處得好不好,一開口就是先定罪,再示好,而後是關懷備至。
眸光一閃的孟清華笑著點頭,她囑咐凝暮和驚秋留在屋裡,若丈夫回屋一問起便說她向婆婆請安去,一會兒就回,不會久待,她倆會意地點頭,知道該怎麼做。
斜月和蘭香跟著她同行,碧水照樣守著院子,未經允許,誰也不能進主子的屋子,硬闖者一棒打出去。
鐘嬤嬤是崔氏當年陪嫁過來的婆子,沒多久又升為周府的管事嬤嬤,也算是見過世面,只不過在府裡安逸久了,在崔氏一人獨大的情況下,她對孟清華的行為並未感到有異,只覺得細心。
周府的幾個主子以四季為居所命名,周明寰雖是不受周端達所喜,但嫡長孫的頭餃卻不能忽視,在老夫人的做主下,入住其母生前住餅的春鶯院,以示正統。
想爭爭不到的崔氏退而求其次住進東邊的夏荷院,比起春鶯院是小了一點,但勝在面對一池荷花,冬暖夏涼少喧鬧,與正廳隔得近,走過一座跨院就到了。
老夫人住的是秋香院,她偏愛銀杏,院子裡植滿銀杏樹,一到秋日滿樹銀杏葉落,極為迷人。
冬雪院是巧姨娘的居處,位於西邊最偏僻的角落,離府裡每一個主子都遠,平時她鮮少出院落,在院裡的小佛堂吃齋念佛,院子靠牆處植了兩株紅梅,是院內唯一可觀的景致。
崔氏的一雙兒女分別住在望星院和攬翠閣,佔地甚廣,植滿四季花卉,小橋流水流貫其間。
為彰顯崔氏善持家,庶出的周明澤朝陽居,周玉湘破曉居都是不錯的院落,林鬱參天,只不過比嫡出的院落小了一半有餘,住不了太多人,丫頭婆子配給的名額也少。
「哎呀!大嫂來了,快進來,妹妹想你了,大哥真是蠻橫,霸著嫂子不放,害人家望眼欲穿老是等不到人。」
粉蝶似的身影飛奔而出,好似兩人感情好得像真姐妹一般,笑靨如花的周玉馨一把挽住大嫂,親親熱熱地蹭呀蹭的,絲毫不讓人拒絕地直把人往暗花浮動的屋裡帶。
青瓷刻花香爐內香煙裊裊,淡淡的伽羅香中微帶一絲麝香,聞起來細膩,不難聞,但是聞多了會不孕,除非如崔氏、周玉馨一般先吃過藥才沒事。
進屋後,孟清華多心地瞟了香爐一眼,她眼神一使,會意的斜月立刻將泡過薄荷汁液再晾乾的錦帕遞到她手中,她假意輕拭出汗的鼻頭,實則吸入醒腦的氣味,保持神智清醒。
扁這樣尚不能斷定有心害她,還沒有更明確的證據前她不想撕破臉,但該防的還是要防,不能讓人鑽了空子。
「娘,小泵,是我失禮了,這幾日偶感風寒,老是懨懨地不想起身,若有不是處,都怪初為人媳不懂事。」孟清華將所有責任歸咎在己,避談閨房內的小私密。
見她沒把周明寰繞進去,面容平靜地以帕子掩去羞色,崔氏母女眉頭微擰地互視一眼。
「說哪兒的話,當婆婆的還不準人生病嗎?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有這裡痛那裡酸的,你剛到咱們府裡要好好保重身子,別學寰兒胡鬧,一娶了媳婦就不管不顧的瞎折騰。」
崔氏一臉擔心的提醒,似乎唯恐小倆口不知節制,縱欲過度把身體搞壞了。
「就是嘛!大哥這人表裡不一,最是了,院子裡養了兩個姨娘還不夠,還老往不正經的地方跑,你看眉姨娘不就是那髒地方出來的,大哥也不嫌髒,竟往府裡帶!」周玉馨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很是瞧不起窯子裡出來的騷蹄子。
「啐!就你話多,未出閣的小姐說什麼胡話,讓旁人聽見你還要不要嫁人。」崔氏斜睨女兒一眼,責罵當中看得出對女兒濃濃的寵愛。「華兒,別聽馨兒胡說八道,她老愛碎嘴,你聽聽就算了,別往心裡擱。」
孟清華面帶笑意地搖搖頭,舉止端莊有禮,會說話似的眼楮閃著水潤光澤,教人著迷。
「娘,人家說的是實話,大哥本來就不是好人嘛!這種事哪能瞞住大嫂,要是當初嫂子嫁的是三哥就好了,他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家財萬貫的孟府,這等好親事怎麼就讓大哥攀上了,三哥也不差呀!偏就少了好運道。
周玉馨看中的是孟府的財富,心裡想著孟清華的嫁妝有十裡長,若是能和她套好關系,以後自己出閣就不用愁了,直接從孟清華的嫁妝拿,不怕她不給,孟清華的就是她的。
「好不好不是由你來說,你嫂子看著好便是好,哪個男人沒三妻四妾,不能拿你大哥和老三比,兩個人性情不一樣。」
孟清華暗笑在心,周明溪真的不沾嗎?
怕是不然。
他的屋子裡確實一個妾、通房也沒有,可是望星院的大丫鬟、小丫頭,他一個也沒放過,在不久的將來會有個遭逼奸懷孕的丫頭因打胎而喪命,對方的家人找上門來討公道,他私下做的醜事才爆開來。
不過,她以前怎麼會認為崔氏母女是真心為她好的人呢?明明用點心就能聽出她們一搭一唱的挑撥離間,無中生有的硬將子虛烏有的事兒安在她夫婿頭上。
難怪她會死得那麼慘,原來是老天爺在罰她有眼無珠。
唉!不堪回想,全是一筆糊塗帳。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4:58
第五章 虎狼之藥(2)
「咱們府裡挺冷清的,少了白白胖胖的小孫子,趁著夫妻感情正濃,趕緊生個兒子唄,女人這一輩子最大的依靠不是丈夫,而是傍身的親骨肉,那才是全部。」
語重心長的崔氏勉勵著媳婦早點生兒子,她話裡不離男人不可靠,想要有好日子過要盡早做打算,別聽信男人的花言巧語雲雲。
若非重活一回,孟清華也會覺得婆婆講得很有道理,是發自內心關懷她,丈夫的女人不只她一個,她不爭不奪豈不是將一切好事拱手讓人,到最後淪為什麼也得不到的棄婦?
而此時她亦十分慶幸有重來一次的奇遇,這回她看得透澈,能看清楚誰的真心值得收藏,誰的虛情假意又該丟棄。
「我這裡有些藥你拿回去熬煮,不用貪多,一日兩回,是養你身子的。」崔氏面露慈祥的拍拍媳婦的手,囑咐下人取來她準備給兒媳養身的藥材,一共十八帖藥。
很是慎重的一帖一帖用油紙包好,十分珍貴,不易生潮,九日的分量,用完還有。「娘,這是……」孟清華讓蘭香拿著,眼露困惑,但她心裡暗自猜測裡頭有鬼。
崔氏呵呵地笑,語氣充滿對她的疼惜。「喝了這些藥你很快就會懷上孩子,當年我過門六個月還沒半絲動靜,找了大夫開藥,不到兩個月就有了老三,孕期也沒多折騰,生的時候也是順產,你可別不信呀!」
「多謝娘對媳婦的關愛,媳婦一定會……」她一定不會喝,先讓人驗過再說,這府裡的人她誰也不信。
吃過一次虧,學一次教訓,任何一個主動靠近她的人她都會保持戒心。
其實,孟清華連丈夫周明寰也無法完全卸下防備,她難產躺在床上時,該來的人都來了,連一向不親近的巧姨娘也趕來,唯獨他等人歿了才出現,流下一滴傷痛的淚水震撼卻也困惑了她。
她一直不曉得他為什麼娶她,公爹似乎更偏疼繼室所出的三子,對嫡長子反而不甚重視,若是孟周聯姻,公爹可能更希望她嫁的是老三周明溪,畢竟他一向對三子寄予厚望。
「一定會什麼,你不曉得藥不能亂用嗎?尤其是來路不明的藥往往會要人命。」冷冽的聲音一起,所有人轉頭看向快步走來的頎長身影。
崔氏依然一臉慈容,含笑看著言語上多有諷剌的繼子,但微眯的眼底快速地閃過一抹惱意。
周玉馨不善掩飾,不在親爹面前,她的厭惡明顯易見,芙蓉嬌顏一偏,不看令她生厭的人。
唯一面露喜色,真心相迎的只有笑靨如花的孟清華。
「夫君,你來了。」
冷瞪了妻子一眼,周明寰不管旁人的眼光,牽起她的白女敕小手。「有林大夫在,病了就找他。」
「妾身無礙。」這男人來得真快,是真的關心她,還是擔心她被婆婆拉攏,偏向婆婆?
唉!他多慮了,有人不與夫婿同心反而投向他人的嗎?女子最終的依靠啊,終究是枕邊人。
「沒病吃什麼藥,不怕吃出一身病。」不安好心的崔氏定是別有用心,其人、其心陰險多狡。
看他冷著臉瞪人的樣子,孟清華忽地笑出聲,轉身面對他。「婆婆也是為我們好,想讓你早日當爹,我們可以不吃藥,換個法子,可是你不能折了婆婆的好意,讓人寒了心,有心重於一切。」
有心?哼,好心還是壞心?
周明寰正想說不要把人想得太好,這其中有多少包著糖衣的毒藥,不過妻子在他欲開口前以食指點了一下他的唇,再趁人不注意時俏皮地眨了眨眼,讓他微愕地忘了要說什麼。
她……簡直是胡鬧,這般不端莊的舉止也敢在眾人的面前胡來,毫無世家長媳的端雅。
可是,他卻在心裡笑了,很無奈地瞥了她一眼。妻子的淘氣讓他很頭疼,同時也讓他的心為之一軟。
「是呀!娘還會害你們不成,全是為了你們小倆口著想,姐姐盼了這麼多年終於盼到你成親了,你不盡快生個孫子讓她瞧瞧,她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崔氏口中的姐姐是指周明寰已過世的生母夏氏。
他冷冷看她一眼。連周府家產都敢霸佔了,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周明寰韜光養晦多年,不想毀於一旦,他暗中與崔氏那派人對抗,慢慢奪回一部分私產,在明面上,他還不能與崔氏正面為敵,以免她起了疑心,更加防範他私底下的動作。
所以他只有隱忍,不發一語,讓人以為他是對繼母頗有忌憚,雖有怨言但不敢逾越母子輩分之差。
但他眼底的灰影被他的妻子捕捉到了,幾不可察的細微神情,心細如發的孟清華為了他的不得不忍而心疼。
「娘,媳婦和夫君都曉得你是以疼惜晚輩的心關愛我們,我們哪會感受不到你的用心良苦,只是子嗣的事急不得,也得要老天爺的成全。」以夫君疼愛的程度來看,她想若無人從中作梗,孩子應該不會太晚到來。
孟清華忍著微澀的鼻酸不去撫模自己平坦的小骯,那裡曾有與她骨血相連的脈動,小小的手、小小的腳在她身體裡伸展,她還感覺得到他在翻動,戳戳著她隆起的肚皮。
為母則強,這一次若懷了孕,她要將孩子生下來,不論遭遇多大的困難和凶險,絕不會讓孩子再陪著她一同送命。
「還是媳婦窩心,聽你這麼說我也就安心了,藥要記得喝呀!三碗水煎成一碗,娘等著抱孫。」崔氏一臉慈和,好似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輕籲了口氣。
她嬌羞地頷首。「嗯!媳婦會盡早為周家開枝散葉,讓婆婆能含笑九泉。」
看似無關連,隨口一提的孝心,孟清華的一句「含笑九泉」呼應了崔氏的「九泉之下」,雖然其意指的是已不在人世的夏氏,但乍聽之下意義大為不同,仿佛在咒崔氏快點死,崔氏一聽,神色略微僵硬。
「孩子的事不勞你操心,你還是關心關心三弟,聽說他屋裡有個丫頭跳井了。」周明寰明著戳破那件醜事,冷眼旁觀崔氏故作鎮定,實則發綠的臉色。
「什麼,真有其事,那丫頭家裡有什麼事過不去嗎?」她心裡咒罵自己那不成器的孽障,面上卻表現出訝色。
把一件不堪說成府外的小事件,讓別人頂罪。
周明寰不想再看到她造作的虛偽面孔,神情峻然地拉著妻子離去,不攪和那一攤子爛事,反正這件事扯不到他頭上,以崔氏八面玲瓏的手段自有辦法自圓其說。
周玉馨終於又開口,「娘,你就這麼讓他們走了,不把那個女人留下?」好歹耳提
面命一番,攪攪小渾水。
「什麼那個女人,那是你大嫂,不可造次,你這不瞻前顧後的性子要改一改,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說出口的話要留心三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謹防隔牆有耳。
他們還沒有完全掌控周府的家業,老爺雖然對她寵愛有加,府裡大小事也放權給她處理,甚至讓她娘家兄弟接管周府產業,但是周府的家傳煉冶術仍把持在手中,連她的兒子都模不著邊,因那老不死的娘堅持只傳給嫡長子。
所以她還沒對周明寰下手,也極力在丈夫耳邊吹枕頭風,在技術尚未得手前,得到再多周府家產全沒用,若是制不出一把好刀利劍,沒有兵器可賣的鋪子還開得成嗎?還不是只能坐吃山空。
其實崔氏並不曉得,周端達雖是周府當家,家族兵器鋪子的經營者,但刀劍的鑄造秘方卻握在老夫人手裡,周端達也想傳給周明溪,可是母親不點頭他也無能為力,而鐵鋪裡的老師傅都是老夫人一手帶出來的,只聽她一人的吩咐,連他也使喚不動他們。
「我才不認她是我大嫂呢!要是三哥娶了她,我還能勉為其難喊聲嫂子,可是大哥他是我們的死對頭,有他在,我和三哥都被壓了一截。」周玉馨痛恨周明寰至極,認為都是他和他母親害她娘只能屈居繼室,連帶著她也被人低視了。
繼室在正室妾禮,即便面對的的只是個牌位,這對她而言是莫大的羞辱,雖同是嫡出名義,但在祖譜的排名仍不如前頭夫人生的,一遇到家祭只能遠遠落於後頭,長子長孫上完香才輪到繼室生的子女。
崔氏面色一沉喝斥,「這些話不許再說第二遍,有教養的閨閣千金都不該在人背後議論是非,周府還不是我們的,你要謹言慎行,凡事考慮再三,不可沖動行事。」
周玉馨不服的噘著嘴。「娘,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當家做主,舅舅都快成了周府半個主人了。」
崔氏的兄長崔信良以周府名義在外行商,斂了不少錢,不知情的人還當他是周府的哪位大老爺。
「快了快了,別急,要有耐心,急不得。」她都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一兩年。
「再等孩子都生出來了,你看大哥對待大嫂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對他的兩名妾室,兩人熱呼得很,大嫂前腳剛到,大哥後腳就跟來,說不定過個兩天就有了孩子了。」一有嫡孫,爹肯定整天跟著孫子轉。
有了孫子哪還記得一雙兒女。
崔氏低聲地笑了起來,眼中有令人發寒的光芒。「喝了我準備的藥還生得出來嗎?娘可不喜歡為人作嫁,周府的一切只能留給你們兄妹倆,別人休想分一杯羹。」
崔氏給孟清華的藥無毒,真是補身的藥材,一般的大夫若不仔細分辨,就有可能被欺瞞過去。
因為同樣的藥材在分量上略有加減,藥性便大不相同,同樣是補身強體,但卻不利子嗣,具有活血功能。
不易受孕,因為體內的血太過活絡,孩子來了也會流掉,一有孕便會像癸水一樣流掉,毫無所覺,根本不曉得曾有過孩子又失去。
極為陰損的毒計,讓人完全察覺不出心思歹毒,一心害人還搏得美名,讓受害者感激不盡,著實是最毒婦人心。
「斜月、凝暮,先把藥材拿下去放,順便開了庫房取出老山參,晚一點我給祖母送去。」
回到春鶯院,不等周明寰開口,聰慧與美貌並濟的孟清華已吩咐起身邊的丫鬟,不需要一個眼神或一句話,斜月和凝暮已明瞭其意,抱著藥材往庫房方向走。
她們要趁人不注意時把藥材調包,有先見之明的孟清華已先備好相同數目的藥包,在取走老山參的同時將兩者替換,再將崔氏送的藥材全埋在屋前的老槐樹底下。
斜月和凝暮是她信得過的自己人,讓她們倆去辦事她十分放心,還能瞞過其他人耳目,不致有所失誤。
若是換了蘭香,她大概會擔心她是哪一邊派來的人,人老實不代表不會遭人利用,有心人一套話,她三兩下就洩底了,更別提她的爹娘還在莊子上做事,賣身契捏在婆婆手中,實在不保險。
「你真敢用她給的藥?」周明寰睨著她問。她若點頭,便是愚蠢至極。
孟清華一臉無辜地眨眨眼,玉白小手撫平他衣擺皺痕,「你不曉得我的陪嫁中也有不少珍稀藥材嗎?我娘和我大哥可是搜括了很多好東西給我,我何必吃那些來路不明的藥呢。」
「也有助孕的藥材?」他陰霾的臉色稍微放晴。
粉頰一紅,她嬌嗔的嗔目。「又不單是那個,驚秋,把嫁妝單子拿給姑爺瞧一瞧,看看他娶了幾座金山銀山。」
驚秋高聲的一應,隨即捂唇偷笑,拉著傻愣愣的蘭香退出屋外,與站在回廊邊的碧水閑話家長,取笑自家小姐,嫁了人還像閨閣中的姑娘,和自個兒夫婿鬧著玩呢!
「不用了,真把嫁妝單子拿出來,我怕會看花了眼,眼花撩亂地得找林大夫治治眼疾。」孟府嫁女兒的豪氣,他迎娶的那一日看得幾乎驚呆了,據說人都進了周府大廳,
嫁妝還有一大半在孟府未出。
說孟府富可敵國一點也不假,堪稱以銀子鋪路,玉石築牆,金瓦成簷,養魚的池子裡是珍珠萬斛。
可想而知,身為孟府最受寵愛的嫡女,她的父兄怎會讓她寒酸出閣,驚人的嫁妝何止萬千,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備不齊的。
「別踫我,我在惱你給我冷臉瞧呢!」孟清華拍開丈夫不安分的手,眼波流轉,欲擒故縱。
「不踫你怎生得出兒子,周府的嫡長孫只能由你的肚皮出。」聽她說沒打算吃崔氏給的藥,心裡放鬆不少,他的大掌撫向她的雙峰,邪氣一笑。
「要是生不出來呢?」她半推半就,紅霞滿面。
「不會生不出來,娶妻如你,花容月貌、芙蓉出水,嫁夫如我,秀逸出塵,卓爾不凡,我倆的孩子定是豐姿秀雅,人中龍鳳。」說著說著,他心口浮動,忽然很想要一個像她又像他的孩子。
「不害臊,自賣自誇,你就不怕生出個拐瓜劣棗,滿口暴牙的喊你爹……啊!」他真猴急,全無平日的穩重。
「那就試試吧!看是出世美玉還是破銅爛鐵。」周明寰在妻子的尖叫聲中,將她橫抱而起,大步盡床邊。
「什麼破銅爛鐵,哪有這樣說自己兒子的,至少也是紈褲子弟……」雖是她先開始的,可聽他貶低兒子她又不舍了。
「娘子,你話太多了,閉嘴。」他身一覆,壓上雪艷嬌胴,封住不點而朱的櫻桃小口。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5:14
第六章 嫁妝甲天下(1)
清明過後的雨紛紛,百花在細雨中綻放。
淡淡的水氣,迷蒙的雨景,桃花飄落處有著煙雨三月的江南景致,一絲絲、一縷縷,在風中化開。
雨歇了,萬裡晴空,清澈湛藍。
小小的繡球花開在簷廊底下,一滴凝露的雨滴由粉艷的花瓣滾落,地面是一窪窪映著藍天的雨水,殘花片片,落葉染翠,午後的彩虹橫跨天邊,帶來一抹驚虹。
離春鶯院主院不遠處的書房裡,幾個苦惱的男人正盯著一張攤開的圖紙,上面繪著山水,有點、有線、有幾個古怪的記號,如何將點連成線才是考驗人的智慧。
「你需要,大量的鐵礦,而且無限量的供給,低於市價的一成,否則無法與崔家人相抗衡。」
「我知道,我也在設法,陳家溝的鐵不夠純正,沙粒太多,北魏太遠,運送不便,刑家的鐵開價太高,而且產量不多……」刑老頭是個見錢眼開的人,誰的價錢高他就將
鐵砂賣給誰,全然不講信用,視契紙為無物。
而且不能和他翻臉,否則他一粒鐵砂也不賣。
「其實你比誰都清楚,這些人都不必考慮,你只要得到一個人的支持,一切困境將迎刃而解。」誰也沒有那人財力雄厚,沒有他家礦產蘊量豐富,鐵質純正又無雜質,而那人還和他頗有關連。
那個人不用說出他的名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曉得指的是誰,那就是商場上的笑面虎——孟觀。
「小舅,不到必要關頭我不想求助於他,他是我最後的一步棋。」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絕不輕易動用。
周明寰口中的小舅才二十五、六歲左右,年長他沒幾歲,叫夏平禹,是夏氏的親胞弟。
「我看你是捨不得新媳婦為難,唯恐她誤解你娶她的目的是為了她家的礦山,人財兩得佔盡一切好處。」夏平禹雙手環胸,嘴角半勾,眼中含笑,半開玩笑的調侃。
「什麼新媳婦,我只有一個妻子,小舅的玩笑話並不高明。」他的確想要妻子娘家的勢力相助,但他不想平白佔他人的便宜,互相得利才是長期合作的關鍵,僅靠姻親關系聯系,長久下來有一方會感到不平,覺得自己吃虧了,繼而埋怨越來越多,最後以決裂收場。
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的短利,有利可圖才能長長久久,商人的眼光會看得更長遠,畢竟虧本的生意沒人肯做。
即使是親家。
只是他不能否認,不想令雙方關系變復雜確實有妻子的因素在內,看到她美目盼兮地朝他嫣然一笑,他都有歲月靜好的觸動,想這般和她相看到老也不生膩,忘卻塵世間的一切紛擾,回歸最純樸的簡單生活,相偕與月同歌,坐看雲起時。
「嘖!還惱羞成怒了,說說你的媳婦兒還不成,真是有了媳婦忘了舅,見色忘舅,枉費我一心一意地拉拔你……」這小子是中了媳婦毒,沒救了,病入沉痾。
「小舅,說重點。」周明寰臉一沉,顯得不悅。
他不讓人繞著妻子的話題打轉,男人做事不要扯上女人,男人要有男人的擔當,得肩負重擔。
一見他疾言厲色,夏平禹也不好再打趣外甥,收起嘻笑嘴臉。「先不論親疏遠近,孟觀絕對是第一人選,他有足夠的鐵礦讓你打下崔氏娘家,你的獨門鑄造術足以傲視群雄。」
「不怕沒名家賞識,就怕你打不出買家要的數量,量少的訂單尚能應付,若是一多你也吃不下來,因為你欠缺最重要的鐵,無鐵如何鑄成刀劍,打把柴刀還差不多。」
夏平禹一一分析,凡事有利有弊,先解決迫在眉睫的事,再想其他。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必糾結裹足不前呢。
他娶孟府千金的用意本就是為了孟府的鐵礦,君子坦蕩蕩,有什麼好難以啟齒的,孟觀非等閑之輩,豈會不知他的難處,肯定早就看穿他們的有所求。
「小舅,你不曉得其中的利害關系,若是找上大舅兄,怕是會和皇家牽扯不清。」這才是他猶豫不決的原因。
事關九龍奪位,輕忽不得,一不小心會九族全滅。
「皇家?」夏平禹正色,面露凝重。
涉及九皇子一事,周明寰閉口不談,知道的人多了並無益處。「岩叔,我們暗中奪回來的鋪子有幾間?」
圖紙上的點和線是崔氏娘家霸佔的周府產業,以朱砂輕點的記號是已奪回的鋪子和莊圜,但為數不多,僅僅是原有的五分之一,大部分仍掌控在崔氏手裡。
得寸進尺的崔信良、崔東岳父子倆,甚至在鋪子裡安插自己的人手,不少掌櫃和管事都姓崔,又有一堆不知哪來的崔家親戚大剌剌地佔據位子,擠掉原來肯幹、老實的夥。
雖然還未見到損益,但再任其胡搞瞎搞下去,周府的產業遲早被這些中飽私囊的吸血水蛭敗光,周明寰奪回來也是一具空殼子。
「三間莊子、五間鋪子,祈華山下的良田五十頃,旱田二十頃,不過……」不到四十的中年壯漢已見老態,滿臉刻劃風霜的魏岩話到一半,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還有比崔氏堂而皇之取走他娘留下的首飾和布料更可笑更難以啟齒的事嗎?
崔氏厚顏無恥、人神共憤,她以代為保管為由開箱私取他娘的遺物,見著喜愛的便留下自用,餘下拆解了珠石寶玉,將金釵、銀簪重融,重新打造新的珠釵。
包可恨的是她還將不中意的珠寶轉送他人,有時是娘家親友,有時是往來密切的各家夫人小姐,更甚者拿去打賞下人、婆子,用他娘的遺物收買人心。
偏寵繼室的爹不懂女人家的東西,有了新人哪還記得舊人之物,崔氏戴著前頭夫人生前最喜歡的赤金瓖紅藍寶石的芙蓉雙股釵在他面前晃,他居然還問在哪間珠寶鋪子打的新品,她戴著真好看,襯托出她的雍容華貴。
欲令智昏,一點也沒說錯,難怪祖母要憂心忡忡,擔心兒子被女人牽著鼻頭走,迷得暈頭轉向。
「我們在東市的十間鋪子轉入崔氏名下,華陰縣存放鐵料的砂場主人成了崔信良,還有夫人那一百畝的陪嫁田地……」說到這裡,魏岩語氣略帶哽咽,還有幾分羞愧。
「說。」周明寰的臉色冷若寒霜。
身為周府的大總管,魏岩難辭其責。「繼夫人將它送給外甥女白雨霏當陪嫁,不日前已辦了過戶。」
崔氏的大姐生有一女,年方十七,名為白雨霏,甚為寵愛,女兒開口要什麼就給什麼,雖自家也是地方的富戶,可是貪小利的她仍常向妹妹伸手。
有道是有好處大家一起分,反正周府的錢要多少有多少,不要白不要嘛。
就因為崔氏及崔氏娘家的貪得無厭,周明寰才痛恨至極的想將之連根拔掉,周家先祖留下的祖產及生母遺產絕不能落於外人手,無論如何也要拿回來,絕不讓貪婪好財的豺狼毀了祖宗基業、辱了他母親。
「什麼,崔氏的膽子也太大了吧,連我大姐的陪嫁田地也敢貪,她就不怕天打雷劈嗎?!」那個膽比豬肥的惡毒女人當真什麼事也做得出來,老天不收她都太沒天良了。
崔氏做過的缺德事太多了,不差這一件,真要氣也氣飽了!周明寰手心握緊,掐斷一根翠竹雕三仙拜壽的狼毫,神情倒無太大變化,崔氏所做之事他一點也不意外。
倒是氣盛的夏平禹橫眉豎目,一掌拍向厚實的黑檀木雕麒麟送子桌案,把桌子拍出一道裂痕,拍紅了手掌又出不了氣,一整個憋屈,一張臉漲紅成了關老爺。
「別生氣,喝茶。」一杯消暑退火的涼茶適時一遞,周明澤安撫著怒不可遏的夏平禹。
接過茶盅一飲,他訝異地看了一眼,哂咂嘴。「嗯!這茶不錯,有蒲桃、齊柿、黃梨、朱橘……咦!還有西極石蜜,茶湯之沬脖如霜華,飲之潤喉且養生……」
一句話,好茶。
茱萸生芳樹顛,鯉魚出洛水泉。
白鹽出河東,美鼓出魯淵。
姜桂茶荈出色蜀,椒橘木蘭出高山。
寥蘇出溝渠,精稗出中田。
此乃孫楚《歌》對茶所下的注解。
「這是嫂子命丫頭送來的,叫‘十果茶’,裡頭有十種曬幹的果脯混著春茶熬煮三個時辰,而後在陰涼處放涼,就喝它的涼味和果香,不甜不膩,口齒留香。」說是茶,倒不如說是果子湯,十味果香尤勝茶香,生津止渴。
「嘖!明寰小子,你這媳婦兒不錯,你是娶對了,好福氣,怕你累著了還送來養生茶,讓人這股燥氣全消了。」唉!人比人,真是氣死人,他家的母老虎只會揪著他耳朵大罵。
忽聞河東一聲吼,門前行人抖三抖,指的就是他家婆娘,年紀不大卻已有河東獅吼的架勢,掄起 面棍還能打得他滿頭包。
一個拐子撞過來,周明寰面露不悅的一閃。「你是來談正事的還是來串門子,出了後門往東走是集市,三姑六婆比舌長,你可以去插一腳,定能掄冠。」
「好好好,你疼媳婦,我不提你心窩總成了吧!崔氏這一窩蛇鼠這些年來的作為越來越娼狂,真該壓一壓了,好想一把火……」全燒了,一干二淨,麻煩全消。
哼聲一重。「你燒的是周府的財產。」
崔家的人死不足惜,早該受報應了,但不能把周府的也賠上,損人不利己,得不想償失。
夏平禹模著後腦杓乾笑。「也是,周家人是無辜的,說到這個,你這個弟弟我看得順眼,要不要我帶上幾年磨練一番,養個出息?」
周府有周明溪,庶出子難有出頭的一天。
「不勞小舅費心,他還能幫上我一點忙。」說是磨練,怕是吃苦。他不忍心庶弟為生計四處奔波,跟在他身邊好歹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
「好吧!既然你們兄弟感情好我就不多話了,但是鐵料的事你得好好想一想,富貴險中求,總得搏一搏,那些閑著抽水煙的師傅老追著我問何時要開工。」
他不過是代管的,跑跑龍套,有時吆喝幾聲喝酒去,哪曉得其中的曲曲折折,風箱一抽他還不知道該放多少柴火呢!
周明寰手指一動,暗暗盤算。「銀兩照給,多耐個幾日,明澤,萬家莊的老爺子訂了幾把大刀?」
翻了翻帳冊,周明澤有些手忙腳亂。「我記得……三百七十二把,長兩尺三寸,刀背厚二寸,刀身由厚至薄,刀末成彎弓狀,要未開鋒的……」
萬家莊以刀法著稱,收徒上百,莊內人人習刀,連小廝也不例外,折損率偏高,一年少說百兒千把刀得重鑄。
「先撥一百五十把到陳師傅那裡,帳面上抹平,要做得讓人看不出瑕疵。」
他指的是做假帳,要瞞過崔氏等人耳目。
雖然是周明寰與之談了大半個月才做成的主意,但這筆生意終究得記在帳冊上,這是周府的產業而非他個人私產,歲末時還要往族裡繳交,由周端達本人或是他指派的管事核查,帳目對得上方可過關。
而這查帳的人不用多說,必是崔氏的人,做假帳是唯一能瞞天過海的方法。
「是的,我明白。」把帳面做得漂亮點,這件事他還行,姨娘教過他幾年算數,算盤珠子難不倒他。
周明澤的生母巧姨娘曾是夏氏最倚重的大丫鬟,兩人主僕情深,感情好得有如親姐妹,所以夏氏在抬她為姨娘前教了她不少東西,如識字、算數、制香和管理莊子等。
由於夏氏不藏私的恩澤,在夏氏過世以後,巧姨娘仍視她為主,連帶著夏氏所生的兒子也是主子,她人微言輕不能明著表達關愛,但私下的照顧卻是少不了,因此周明寰和周明澤的情分不比一般,兩人往來密切。
若沒有老夫人和巧姨娘的多方看顧,周明寰的處境會更糟,甚至有可能無法平安的長大。
「他明白我不明白,你私接的生意沒有鐵料怎麼鑄刀,難道要從崔信良佔去的鐵料場挖來三十大車的鐵料!」哼!崔陰險肯給他才有鬼咧,就算給也會偷工減料再少斤少兩,給不足一半。
「我自有辦法,小舅自可寬心。」周明寰一笑。搬出大舅兄的名號,還是有不少生意人肯賣他面子。
這不算動用到孟家勢力,頂多算娶對老婆的好處吧。
「半夜去偷挖?」夏平禹撇撇嘴,但一臉興致勃勃,能活整崔家人的差事他義不容辭地沖第一。
「不用偷,正大光明的去取。」深不可測的如墨黑瞳驟然銳厲,迸射出冷冷寒光,如刀般鋒利。
「正大光明?」夏平禹嗤笑了聲。
周明寰不理會小舅恥笑他的異想天開,長指一伸,取了羊毛小篆在空白宣紙上揮毫著。
「岩叔,照這樣的板車打造二十輛,以櫸木為底,鐵力木為輪,挑精壯力大的牛來拉,另備腳力好的漠北大馬五十匹。」事在人為,哪有過不去的坎,太小看他了。
「咦!這是……」魏岩驚訝的睜大眼。
周明澤、夏平禹狐疑地低頭一瞧,兩人的表情瞬間如出一轍,訝異又佩服地說不出話來。
這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簡直是奇才。
「上下各一層,將鐵料鏟上板車後,上面一層的木板略做移動,上層的鐵料便會從板子和板子的空隙往下漏,裝滿下層,以這樣的方式載料只需要八分滿便可得到我要的數量。」
上一層鐵料送往周府名下的鑄造場,下層鐵料則行至半路入了林子卸貨,由另外的馬車裝載,運往他的煉冶場。
一來一往,天衣無縫,連崔家人也察覺不到異狀,鐵料少了一大半還以為賺到了。
「這招妙呀!肯定讓崔老賊吐出一缸血,鐵料少了還查不出去處,看他用什麼藉口往上報。」打他一記悶棍。
大快人心呀!
「可是少爺,這並非長久之計,只能用於一時,若再多使兩次,只怕崔家人會防得更嚴,讓人無從下手。」崔家人很貪,腦子也不差,心計較一般人深沉。
「岩叔所言甚是。」周明寰眉頭一顰,思忖著下一步棋該怎麼走才能兩相得利,不受困於此。
「說來說去還是離不了孟府,管他跟誰扯上關系,眼前之計是先拚了再說……」想得多隻會停滯不前。
「孟府?你們要找我大哥嗎?」
……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5:31
第六章 嫁妝甲天下(2)
看著一群男人秋風掃落葉般的搶食,一盤蝦仁滑腸粉沒了,一口一個荷葉包的珍珠雞也見底了,一籠一籠的錦繡魚翅餃、鮮蝦水晶包、牛油女乃黃酥……十幾盤茶點只剩下芝麻粒在上頭,孟清華有些哭笑不得。
他們真有那麼餓嗎?
看到夫婿一臉沒吃飽,狠瞪搶走最後一顆皮蛋酥的夏平禹,低頭悶笑的孟清華又走到春鶯院自己的小廚房,動手做了幾樣不膩又吃得飽足的江南甜點,暖暖眾人的胃。
別花糖芋艿才一放上桌,碗筷湯勺齊飛,她還沒來得及眨眼呢,甜湯已不剩一滴,少許灑在湯上頭的桂花也被嚼得津津有味。
炸得酥黃的巧果也不例外,幾乎是一放上桌就搶得一空,連渣也不放過。
看得孟清華咋舌不已,暗自好笑。
原本她只是想有茶無茶點未免乏味,正巧想做紅豆糯米姿嘗嘗,廚房早在她的要求下添購白麵、玉米粉、糖粉和乳漿等作料,以防她嘴饞時想嘗鮮,今日她便一時順手多做了幾樣送到書房配茶。
殊不知她的好手藝令人贊不絕口,眾人嘗了一口後就上了癮,滿嘴塞滿了茶點還不知足,兩眼盯著,兩手護著,好像餓了好幾個月似的,誰來搶誰就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吃慢點,還有呢,廚房的鍋子還熱著火。」孟清華用青瓷小碟裝了兩塊百果蜜糕放在丈夫面前,配上一碗蒸女乃酪。
「明寰小子的媳婦兒呀!你可不能大小眼,偏心偏到家,咱們可是一家人,厚此薄彼有失厚道。」夏平禹很無恥的從外甥面前的小碟子夾走一塊百果蜜糕,還洋洋得意的揚眉示威,取笑他動作太慢,裝什麼謙謙君子。
自個兒的老婆有什麼好裝,說不定打呼、磨牙、放屁都看過了,還怕媳婦兒嫌棄他不成。
「小舅,吃你的東西少開口,蔥油桃酥被岩叔端走了。」再羅唆就沒得吃。
老臉一紅,魏岩裝作沒聽見周明寰的話,厚著臉皮站到一旁吃去,他還包了兩塊藏在懷裡,等回去後給老妻也嘗一嘗。
「哎呀!我的南瓜團子,死小子,你不敬尊長,好歹論輩分你也得喊我一聲舅舅,怎麼能跟我搶。」懂不懂敬老尊賢,連「老人家」的吃食也敢搶。
被指著鼻頭罵的周明澤差點噎住,喝了半碗甜湯才吞下去。「舅舅,我餓呀!你又不是不曉得夫人表面上不會苛待庶子庶女,可是不用她開口,她手底下的管事、婆子哪個不伸手,食物到了我院子都快光了,我正在長個子呢。」
為了美食,都本性流露了。
「你……這麼無恥的話也說得出口,你還長個子,都快高出我半顆頭了……」夏平禹直嚷嚷。沒有最厚,只有更厚,那臉皮呀!層層疊疊三層豬皮,刀子劃過還不流血、流油呀!
這邊搶食搶得厲害,那邊看得瞠目結舌,呆若木雞,斜月、凝暮幾個大丫鬟還好,見慣不怪,碧水身後幫著端盤子、遞茶點的一——等丫頭、三等丫頭可全看傻眼了,不敢相信這些平日嚴肅面癱的爺兒們居然會大吼大叫。
在一堆丫頭當中有個衣著較顯眼的綠裳丫頭,她是被鍘?三等丫頭的之韻,別人只顧著看碗盤亂飛的奇景,她卻是一心想擠到大少爺身邊,讓他瞧見她瘦了一大圈的可憐樣,最好再把她調回身邊服侍,她才有當上姨娘的機會。
可惜她太急了,一不小心踩了性子最急躁的驚秋一腳,驚秋一回頭瞧見之韻又裝出委屈的模樣,一個火大推了她一下,又和碧水聯手將人往外拖,各自再踹上幾腳。此景落在孟清華眼裡,她揚唇一笑,並不在意。
好不容易飽足了,連大總管魏岩這般看重主僕之分的人也拉了張椅子坐下,挺著肚子直呼撐,動也動不了,只想將整個身子攤平,最好再睡土一大覺,偷得浮生半日閑。
吃的時候不覺得過量,好吃得連舌頭都能吞下肚,等發覺吃撐了就來不及,已經肚圓如女子顯懷。
「喝杯茶吧。」
周明寰接過妻子遞來的熱茶,眼神一柔看了她一眼,面上的冷硬神色軟化了不少,多了曖意。
「不要不行了,我喝不下去了,你……你這人心是黑的,想、想撐死我……」自個兒貪食還怪罪別人廚藝太好,夏平禹撫著微突的肚皮,直嚷著快撐破了。
「這是消積茶,今兒個的茶點有不少是糯米做的,糯米積食,喝了茶可消脹氣。」她勸過他們了,可是沒人聽得進去,夏平禹還說她是布莊出來的,尺寸不讓,是小氣婆娘。
不讓他吃就是小氣,活該脹死。
孟清華不厚道的月復誹。
「不早說,存心害人……」果真是黑心的,只顧著自己良人,他繼續嘟嘟囔囔。
夏平禹正要拿起茶水喝,眼角一瞟,同樣肚子脹得難受的魏岩和周明澤早就喝完茶了,連偷吃了好幾盤茶點的長隨常新也在喝茶,還打了個飽嗝。
「我剛進書房時聽見你們提起孟府,是我娘家出了什麼事嗎?還是我不肖兄長又缺德了,他那人一旦利字當頭就分不清親疏了。」她大哥最擅長的是賺錢,最大的嗜好是花錢。
總而言之,左手收銀子,右手散財,所幸他賺得多,花得少,不然家產早被他敗光了。
「不是你娘家的事,而是……」我們有求於人呀!你娘家的那幾座礦山我們垂涎得很,想挖一座來擺著。唉!這樣的話他說得出口嗎?
「小舅。」周明寰冷冷一喝。
夏平禹把嘴一張又闔上,兩眼眨巴眨巴地看向冷面外甥。明明能解決的事為何要繞遠路,平白走了不少冤枉路。
「有話直說無妨,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是你的妻子,你遇到棘手的事我不幫你一把說得過去嗎?」看著丈夫的雙陣,孟清華小手往他手背上一放。
「就是嘛!言之有理,明寰小子的媳婦兒真是明理的人,看事情看得透,都是一家人分什麼彼此,你好她才好,你落魄了她還有好日子過嗎?」真是輕重不分,死腦筋。
「小舅,你真吵。」嘰嘰喳喳的。
吃得太多顯得笨重的夏平禹跳起身子來,指著外甥鼻子。「我還不是為了你好,見不得你死要面子硬撐,自個兒妻子有什麼話不好說,她還會害你不成,又不是人人都像崔……」
「咳咳!舅舅喝茶,你累了就歇一會。」周明澤及時發出輕咳聲,把夏平禹未說完的話擋回去。
他是個老實人,認為崔氏的為人如何不該由他們來評斷,只要她還是周府的夫人一天,為人晚輩便不該有所議論。
「咕!就會堵我的嘴,怎麼不想想日後的鐵料打哪兒來……」夏平禹嘀咕著,故意大聲的讓人聽見。
「小舅——」黑瞳一沉,周明寰眯眼瞪人。
「鐵料?」是鑄刀劍用的鐵砂嗎?
「不用理會小舅的瘋言瘋語,他向來瘋瘋癲癲,所言無須理會。」他不想靠妻子起復。
「我瘋癲?」外甥一橫目,這下他不瘋癲也瘋癲了。「是,我說的是瘋話,別往心裡擱。」
甥舅兩人眼神角力,一個射刀子,一個下箭雨,你瞪來,我瞪去,無言地交會只有他們兩人知曉的深意。
心中自有盤算的孟清華看了看凝眉的丈夫,再瞧瞧擠眉弄眼、不太正經的夏家小舅,她美目低垂,一個突生的念頭在心裡轉了轉,她想,也該是時候出手助夫一臂之力了。
於是她揚手,除了斜月和凝暮留下外,其他丫鬟都讓她們退出書房,以防人多口雜。
「夫君,我說過你該看看我的嫁妝單子,你偏是不聽。」他不知道他娶的是富得流油的孟府千金嗎?
「華兒……」什麼意思?
難道……若有所悟的周明寰驀地眼眸一亮。
「在我的陪嫁裡有一座溫泉莊子,莊子不大,五百多頃而已,莊子蓋在山裡,整座山頭都是我的嫁妝,聽我大哥說底下埋的全是鐵。」激動了吧,瞧他們驚喜得咧!
孟觀嫁妹當然事先打探過男方的家世,得知是百年大族的兵器世家,馬上決定好要準備啥嫁妝,他孟府除了銀子就是產量豐富的礦山最多,送一座給妹妹又怎樣,他多得是錢,財大氣粗得很。
因兵器鑄造需要鐵石和精鋼,所以他大手筆地將包含溫泉莊子在內的一座山給了妹妹當陪嫁,這樣日後她在婆家也能站住腳,有銀子的人說話,誰敢欺負到她頭上?這是身為兄長的一份心意。
女子的嫁妝多寡攸關在夫家的地位,什麼婆婆疼惜、夫君憐愛太飄渺,足以撼動山河的娘家才是出嫁女兒的靠山。
「五百頃土地叫而已?」夏平禹咋舌。
孟府到底多富有呀!拿銀子來砸死人都行。
「全是鐵?」怔愕的周明寰又問了一遍。
她肯定的點頭。「全是鐵。」
「在你名下?」
「嗯!」
「……華兒,你的嫁妝單子放哪兒,有空我瞅瞅。」他真應該看一看,多來這樣的驚嚇,他怕命不長。
「斜月,去把我壓在床頭底下的花梨木紫檀嵌玉漆盒拿來,一本一本的冊子別拿亂了。」她暗指房契,地契和銀票就不用費心了,壓著吧!那是她的私房,總要留點底。
「還一本一本裝成冊?」那得多厚的家底呀!還能分裝成冊,夏平禹光聽就覺得快暈了。
「是。」斜月一應聲便要出書房,周明寰喝住她。
「回房再看。」不需要在眾人面前攤開。
「嗯,聽你的。」她也不想太招搖,一旦引人注目,若有人起了貪念,後果堪慮。
一本本的冊子聽來很多,其實也只是把品項分別記錄罷了,珠寶首飾等登錄一冊,玉器古玩是一冊,珍稀香料、湖緞蜀綢雪綾錦,屏風花瓶青瓶缸,還有一些古琴、山水圖畫、徽墨端硯等風雅物,以及傢俱……一一備載。
食、衣、住、行樣樣備齊,每一樣在日常中或多或少都用得著,在別人眼中或許很多,可是對自小在富貴中成長的孟清華而言,不過是平常可見的尋常物。
「讓我們開開眼界不成嗎?偶爾聞聞銅臭味也不錯。」回去好跟他婆娘說說,人家的媳婦帶金又帶銀,還溫婉柔順,聽話又乖巧,她跟人家真是沒得比呀!
周明寰冷眸橫睇夏平禹。「你該走了。」
餅河拆橋,他眼刀子直射。「寰兒他媳婦,下回多做些琥珀桃仁,多放點糖粉,我喜甜。」
「好的,小舅,晚點我讓人送些蛋黃松糕、杏仁露到你府上去,讓小舅母也嘗嘗味道。」夏荷院、冬雪院也得送一些,老夫人牙口較不好,就弄道油豆腐線粉湯,不黏牙又好入口,熱湯暖胃。
「好,小媳婦會做人,我代你小舅母先謝過了,你比某人心腸好呀!不像某人小氣巴拉,有好東西都自個兒藏著。」看來以後要多往春鶯院跑了,當個聞香下馬的饕客。
「不送了,小舅好走。」周明寰下逐客令。
「你、你好呀!跋起人了,哼!算了,算了,吃飽喝足也該走人了,免得你嫌我礙眼。」夏平禹拍拍衣袖準備走了,走到一半又回過頭。「夫妻是同條船上的人,有福同享,有難一起當,別一個人硬扛。」
周明寰瞧了他一眼,明顯已把他的話聽進去了,有些事的確要有孟家的助力不可,他獨木難撐橋。
稍後周明澤、魏岩也走了,走時還感謝孟清華的好手藝,讓他們大飽口福外還見識到真正的廚藝。
他們一走,丫頭、小廝也自動自發地走出書房,只留下主子夫妻倆,笑顏凝望。
「那座山的采礦權在我大哥手中,我不懂采礦,由他經營,我當甩手掌櫃,你要多少鐵料我寫封信知會他。」反正夫妻是一體的,他有需要她就給,兩人之間不必計較太多。
「還不急,等過段時日再說,目前的鐵料還夠用。」他要先從崔家人手中挖出他們霸佔的砂場。
「雖不急也要先備著,以防不時之需,讓我大哥忙一些他才不會整日喊無聊。」妹子算計兄長天經地義,誰教他是疼妹妹的好大哥,被陰了也得笑著當積福。
周明寰失笑。孟觀不忙?他要是不忙,天底下的生意人都閑得扯鬍子了。
他輕撫妻子雪色的芙頰,以額輕抵她玉額。「你不怪我狼子野心嗎?竟連妻子的嫁妝也不放過。」
「你買鐵料不給銀子嗎?」她笑問。
「給。」但是給不了高價。
孟清華反握丈夫的手,放在臉上摩挲。「那不就得了,你讓我賺銀子,我還不高興嗎?」
「你不怕我利用……」
「利用又怎樣,我是你的妻子,你好我難道不好嗎?你總不會有了銀子就讓我吃糠菜吧!」說得出來就不是利用。
「華兒,你真好。」周明寰動容。
「我也這麼認為,好得不能再好,你娶到了個好妻子。」她眨了眨眼,滿眼的笑意宛如百花盛放。
夫妻四目相視,不需要言語的情意蔓延著,雙雙笑出聲。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5:46
第七章 甜蜜的負擔(1)
反胃。
當第一口酸水由喉間嘔出時,孟清華忽覺全身酸軟,有些困乏,到了該起身的時候卻不想起身,人無力,懶洋洋地,話說到一半直想打盹,還會不小心睡過去,差點磕傷了額頭。
一開始她以為是病了,受了風寒,但是額頭一模卻不燙,也沒發熱、頭疼的癥狀,只有一點點不舒服,胃裡不時難受,泛酸想吐。
莫名地,她想吃醃梅,酸得讓人顰眉的那一種。
女人的直覺特別靈,她算了算日子,距離上個月的癸水已遲了好幾日,她的嗜酸、嗜睡、倦怠、身子乏力,無一不似婦人懷孕的跡象,莫非她……
有了孩子?
短暫的驚愕後,孟清華透著喜色的面上浮現潮紅,她眼光溫柔地撫著平坦小骯,以手心覆住孕育子嗣的位置,一抹和暖的笑紋從嘴角漾開,笑意如煦陽般爬滿映雪朱顏。
她的孩子回來了,在她的身體裡。
為此,她眼眶紅了,蓄滿歡喜的淚水。
兒呀!娘會保護你,讓你平安出世,絕不讓躲在暗處的壞人傷害我們母子倆,娘要為你縫小衣裳、小鞋子、虎頭小帽,掛上得道高僧祈福過的小玉牌,保佑你健康安泰。
驀地,孟清華的目光中堅定堅毅的光芒。
「大少女乃女乃該起床了,你不是要到秋香院和老夫人聊五月端陽出遊一事……咦!小姐你怎麼哭了?」原本輕手輕腳低喚的斜月乍見主子眼底的淚光,驚得慌了神色,連舊時的稱謂也喊了出來。
錦衣玉食養大的孟清華何時受過委屈,從來只見她無憂無慮的歡笑,何時見過她水眸掛淚,泫然欲泣。
難怪斜月要一驚一乍嚇得臉色發白了,手腳慌得不知該往哪裡擺,小心肝差點由嘴巴跳出來。
她這一驚喊也把凝暮、蘭香等人喊來,幾個大丫鬟像無頭蒼蠅似的往床邊一站,個個無措得也想哭了。
「沒事,別擋著光,只是打了幾個哈欠,散了散了,不要大驚小敝,真把我嚇著了,可有你們吃不消的。」孟清華還不想太早洩露有孕的事,剛懷上的胎兒只怕不穩,不禁嚇。
四個丫鬟往後退了幾步,讓窗外的陽光照向床鋪,暖暖的旭陽照亮了一室,多了朝氣。
「大少女乃女乃真的沒事嗎?奴婢看你的氣色不太好,有些懨懨的,是否睡沉了染上寒氣?」斜月挪了挪靠枕,讓主子躺得舒服,再把被褥拉平,蓋得紮實。
「都要入夏了,哪來的寒氣?就是睡多了反而累,腰骨發酸。」一股酸氣驀地往上翻湧,她忍著不作嘔。
「那奴婢們替你捏捏腳、捶捶背,讓你舒舒筋骨。」斜月將手放在燻爐上烤熱,才不致凍著了大少女乃女乃。
捏腳?捶背?那對有身子的人不妥。「就你瞎操心,下床動一動就活絡了血氣,沒準還能多吃兩碗飯。」
孟清華怕傷著了月復中的孩子,堅持不讓丫鬟舒筋拉背,孩子還太小太脆弱了,還是別折騰的好。
「奴婢去備早膳,大少女乃女乃想吃什麼?」凝暮是負責端瞎的,春鶯院的膳食一向是她管的。
新添的掌勺廚娘是凝暮的親二嬸,他們一家子都是孟清華的陪房,一家十來口,有的管外頭的鋪子,有的在莊子上工,一部分人跟主子入了周府分散在各處幹活。
孟清華的用意是讓他們在各院落走動,打探每一個人的喜好和動向,不怕事多,就怕禍事上身,僕從們話多,府裡沒有下人不知道的事,一旦混熟了,整座宅邸也就沒秘密了。
她防患於未然,先一步揪出意圖下毒手害她的人,她不會再處於被動了,要先發制人,把危險化解,才能過上全無凶險的平靜日子,為了自己和孩子,她不能疏於防備。
「我想吃紅棗白果粥,白果燉爛點,粥品加點紅糖水。」盡避沒什麼胃口,她也必須吃,孩子才會快快長大。
「好的,奴婢馬上去準備。」凝暮一福身,退出屋子。
「大少爺呢?」她今日睡遲了,沒能為他整冠著衣。
「大少爺一早出了府,說有生意要談,他看你睡得熟就讓奴婢們不要吵你,等你喊人了再進來伺候。」一臉羨慕的驚秋為主子梳著發,靈巧地綰了個流雲髻,細發垂鬢。
丈夫的窩心舉動,令她微微一笑。「蘭香,你將櫃子裡的軟煙羅拿到針線房,叫佟嬤嬤裁幾件夏衫,這天氣熱了,穿厚了會生疹,你順便讓她們把院子丫頭的夏季衣衫也裁了,一人兩套替換著穿,由我這裡支出。」
「是,奴婢這就去。」有新衣服穿了!大少女乃女乃人真好,連下人們的衣著都關照到了。
「對了,不用太早回來,你娘不是也在針線房做事,多聊一會兒不礙事,我放你半天假,母女倆聚聚也好聊些心事,你年歲不小了,和你娘談一談,看有中意的我替你做主,配個好人家才是女人家一生的盼頭,若外頭有個好對象,我也能除了你的奴籍。」
一聽到大少女乃女乃要為她做主,早已有此念頭卻遲遲不敢開口的蘭香喜出望外,連忙磕頭謝恩。
她不像之韻那樣盼著當個姨娘,也自知不夠靈巧,和斜月、凝暮她們自幼跟著大少女乃女乃的情分不同,有些事大少女乃女乃是避著她,只吩咐斜月等人的,她在這一群大丫鬟中顯得格格不入,明顯是親近不了的外人。
如今她可以自行婚配了,少不得大少女乃女乃還會給她一筆豐厚的嫁妝,這對她而言是天大的恩賜,她感激萬分,再三叩謝,終於能擺月兌丫鬟的身分嫁人了。
蘭香喜孜孜地走出春鶯院,高興得有點暈了頭,連躲在樹叢後向她招手的之韻也沒瞧見,腳步輕飄飄地朝針線房走去,急著向她親娘報喜,她快是月兌離奴籍的自由身了。
「斜月,快!痰盂,我、我要吐了……」一見蘭香的身影消失,酸液直溢的孟清華捂口欲嘔。
「啊!大少女乃女乃你怎麼了……嚇!小心、小心,別把身子往床沿外探,奴婢扶著你……」斜月雖慌,仍手腳俐落的一手拿痰盂,一手扶著主子,以縴弱的細肩頂住差點翻下床的主子。
凝暮倒了一杯暖茶讓她漱口,驚秋則拿著帕子替吐了滿口酸水的主子拭嘴,兩人合作無間。
「大少女乃女乃你病了嗎?要不要請林大夫,我讓外頭跑腿的小廝把大少爺請回來吧,你臉色好白……」
吐了又吐的孟清華捉住丫鬟的手,不讓她們驚動任何人,略帶虛弱地說︰「我……我可能有了身子。」
「有了身子……啊!大少女乃女乃你是說……有了?!」斜月驚呼,後知後覺地明白主子近來的異況是為了什麼。
「凝暮去請林大夫,悄悄地去,不要讓人瞧見,就說我吃壞了肚子,有些月復瀉,讓他‘安靜地’來診脈。」她信不過周府的下人,才特意支開蘭香。
凝暮會意地點點頭。「奴婢曉得輕重,大少女乃女乃忍一會兒,奴婢抄近路把林大夫帶來。」
一說完她健步如飛,像只雪地裡的兔子,一閃一鑽從小門溜出去,做賊都沒她身手靈活。
「驚秋,你去告訴碧水一聲,除了大哥送來的那幾個有武功底子的粗使丫頭外,將其他丫頭、婆子帶去針線房,就說要裁制衣服,讓她們過去量尺寸,免得不合身。」勉強交代完,孟清華又幹嘔了幾聲,屋裡沒有外人,她也就不硬強忍住往上翻湧的惡心,嘔聲連連。
「好。」
懷孕是好事,應該大肆宣揚呀!這是周府的嫡長孫,誰聽見不高興死了,尤其是老爺、夫人、大少爺……肯定樂得坐不住,急忙三牲素果上稟祖先,喜見周府有後。
可是大少女乃女乃不僅不見喜色,沒有歡天喜地讓大夥兒分享喜訊,反而防賊似的遮遮掩掩,又是遣走院裡的丫頭、婆子,又是悄悄請來林大夫,搞得好像見不得人似的。
幾個丫鬟心中有疑問,但主子不說她們也不問,身為奴婢什麼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她們都清楚,絕不多摻和非分內之事,她們只管服侍主子,聽其指派。
稍後,林大夫一頭濕發未束的被推進屋,兩腳上的鞋明顯不同雙,腰上腰帶是隨便繁上的。
「催什麼催,我一身魚腥草的臭味正在洗漱,你這丫頭催魂似的直敲門,又不是哪個十萬火急患了重癥,非得要我趕來救命……」叨念個不停的林大夫轉過身把腰帶重新系好。
「林大夫,有勞了。」
孟清華輕軟的嗓音一出,打了個激靈的林大夫直起身,十分恭敬的上前,不敢有一句怨言。
「是大少女乃女乃身子不適嗎?你氣色看起來不太妥當。」臉色蒼白,雙唇微青,眼中似有血絲。
「診脈吧。」孟清華皓腕一伸,氣虛得連多說一句話都覺得累,欲吐不吐的惡心感著實難受。
「是。」他伸手落脈,以三指按住,細細地診斷,凝神專注在脈象上。
「怎樣?」雖然心中有數,她還是想聽大夫親口證實。
行醫待久了,林大夫也看過不少宅內私密,他略帶謹慎的察言觀色,瞧了瞧一臉沉靜的女子。「大少女乃女乃想要老夫說什麼?」
「據實以告。」她要聽實話。
林大夫遲疑了一下,以小指刮刮兩撇鬍子。「好消息,大少女乃女乃有了身孕,一個多月了。」
「裡頭這個安穩嗎?」她問的是有沒有可能滑胎。
「十分安穩。」至少他診出的脈象平穩。
「那麼需要用什麼藥材補身嗎?」她記得重生前日日進補,補得胎兒過大,她七個月大的肚子就快走不動。
「能吃能睡就是補,老夫不建議用藥材補身,畢竟是藥三分毒,從飲食下手吧。少量多餐,以熬煮為主,利於排尿,妊娠後期不致雙腿水腫。」補過頭容易有反效果。
孕婦最忌大補,不利生產。
適時的補血益氣可,但太過反而有害,有孕在身的婦人往往有錯誤的認知,認為多吃一點對身體有益,實則不然,拚命的進補會造成虛胖,一旦開始陣痛反而氣滯難行,一口氣喘不上來便閉息,一屍兩命是常有的事。
這些話林大夫可沒膽說出口,誰不希望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若是將產子的凶險悉數告知,誰還敢生孩子。
「林大夫,有喜雖是喜事一樁,可是我不想讓太多人知曉,過於興奮總是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孟清華語氣輕若三月和風,暖人心窩卻暗藏鋒利。
林大夫冷汗一抹,乾笑道︰「大少女乃女乃放心,醫者父母心,你安心地養胎,‘月復瀉之癥’只需要靜養幾日便可好轉。」
丙然是識時務的人!她會心一笑,又吩咐︰「以後每十日來診一次平安脈,就說我身虛體弱,氣血不旺。」
「是,老夫記下了。」大少女乃女乃的笑讓人很不安呀!總覺得有刀子在刮著皮肉。
看他戰戰兢兢,全身快抖起來的樣子,孟清華低聲輕笑。「我不是吃人的老虎,用不著怕得兩腿打顫,我有孕這事瞞不了人,我只要前三個月無風無浪的度過就好。」
林大夫一聽,大大地松了口氣。「多謝大少女乃女乃,大少女乃女乃睿智,老夫知道了,這段時間多注意飲食即可。」
「謝我?難道你認為我會為了這種小事殺人滅口?」如果他有害她之意,她會直接命人一條白綾勒斃他。
她不想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但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她寧可錯殺也不放過,想害她和孩子的人都無須同情。
「呃!這……」他模頸訕笑。
林大夫確實有此想法,大宅子的骯髒事可不少,他能避則避,絕不往刀口上撞,命只有一條,開不得玩笑。
「斜月,打賞、送客。」孟清華笑了笑。
「是。」斜月從瓖玉漆盒中取出一張銀票。
看到銀票上的數字,林大夫樂得咧開了嘴,笑得嘴上兩撇往上飄,腳上一浮地往外走,還小心翼翼的左顧右盼,偷偷地將銀票往懷裡塞。
真是個沒見過銀子的老土包,不過是兩百兩的封口費,哪值得他樂得快飛上天了,大少女乃女乃隨便一根瓖寶石的簪子就值這個數,看到順眼的或是辦事利索的順手便賞了出去。斜月、凝暮等人心中月復誹。
孟清華出手大方,所以身邊的丫鬟個個是資產頗豐的小盎婆,吃穿用度一點也不亞于周府庶出的小姐周玉湘。
「這事要不要告訴大少爺?」斜月貼心地取來一件玫瑰紅灰鼠皮外衣為主子披上,怕她受寒。
暗忖了一會兒,孟清華將手放在小骯上。「再過幾日吧,我自己還在調適中。」
她不知道夫婿是否想要這個孩子,變數太多了,她不確定孩子的到來是好是壞,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她要孩子。
「奴婢們要準備什麼?」小少爺或小小姐就要出世了,這是大事,輕忽不得,要盡早備妥所需用品。
「不動聲色。」她輕語交代。
「不動聲色?」丫鬟們你看我、我看你,不解其意。
「甚至,別人來問就想辦法回絕,先撐過三個月再說。」胎象穩定了,她也能下床走動,把每一個得知她有孕的人神情看得仔細,從中找出端倪。
為什麼?斜月、凝暮等人很想問出心中的疑惑,但依然沉默。
「斜月,在這段時間,你要注意屋子裡不能燃香,所有人的香囊全收起來,枕頭、被褥、茶具,任何我接觸得到的物品每日都得再三檢視,符紙、香灰之類不可留,全清除得幹幹淨淨。」她要避免所有的可能性。
雖然不懂大少女乃女乃為何如此慎重,每一句話都交代得仿佛如臨大敵,斜月仍一如往常地沉著應聲,「是。」
「凝暮盯緊我入口的每一口食物,由你親自把關,囑咐你二嬸要看好灶台,不許人隨意進出廚房,采買的人交給小門的季六,不要讓周府的下人經手,過些日子我會把碧水調回來,補蘭香的缺,欠缺的二等丫頭由落霞補上……」
「你……你有了?!」
周明寰的手停在解開的藕白色繡荷腰帶上,素來冷靜的黑眸睜得又圓又大,好像受到驚嚇,繼而是木然、面無表情,而後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整個人僵化。
很慢很慢地,仿佛凝結住的目光往下移,有些發狠地盯住看不出隆起的小骯,握成拳頭又松開的大掌想輕放在上頭,又倏地縮回,似乎那裡藏了什麼踫不得的東西。
他的表情很嚴肅,又冷又生硬,根本不像喜獲麟兒的父親,反而有面對仇人般的肅然。
就在孟清華柳眉輕蹙,以為夫君不喜她月復中的孩子時,驚呆的男人緩緩有了別的動作,他的嘴角慢慢揚高,深潭般的黑瞳迸射出熾熱光芒,如發著光的珠玉,熠熠生輝。
「看來你對當爹這一事並不排斥。」孟清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七上八下的心終於能放下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6:04
第七章 甜蜜的負擔(2)
其實她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這件事,她猶豫再三地掙紮,總是下不了決心。可是晨間的孕吐瞞不了人,尤其是同床共枕的枕邊人,他早就察覺她身體不對勁,多次投以狐疑的神色,即使她以腸胃不適為由掩飾,仍看得出他不盡相信。
熬了幾日實在瞞不下去了,她才決定吐實,趁著他忙了一天回來,晚上便是夫妻交心的時刻。
殊不知他一身清爽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撲向她,一邊以口封住她欲啟的櫻唇,上下其手,又啃又咬地往下探秘,有些急切,這突來的熱情教她幾乎招架不住,差點要棄械投降順了他。
意亂情迷之際,她忽然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臉色微變地將壓在身上的夫婿推開,雙手護著肚子。
周明寰不是笨人,一見妻子護肚的明顯動作,他立即有所頓悟,再加上她的親口證實,突如其來的天大喜訊讓他驚得變傻了,平時的沉穩內斂全沒了,成了傻呼呼的呆子老爹。
「華兒你……你真的有了我們的孩子?」像怕踫壞極其珍貴的寶物,他很輕很輕地將攤開的大手覆于妻子月復上。
孟清華淘氣地擰鼻,有幾分惹人憐愛。「應該是吧,林大夫來瞧過了,說是一個多月了。」
「你、你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要不要吃藥,他有沒有鬧你……啊!我剛才還用力地踫你,他……呃!你傷著了沒,我不曉得你有身子……」他語無倫次,一臉慌張。
「沒事,別緊張,他好好地待在裡面,就是有時候不聽話,鬧得我吃睡不寧。」吃得少、吐得多,又不得不吃,只好將食物硬塞在口中,細細的咀嚼,小口小口地咽下。
懷個孩子真是磨人,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想起來走動他又鬧騰,簡直是來和她作對的小冤家,但她樂在其中。
孩子是爹娘前世的債主,今世是來討債的,從有了他開始就有操不完的心,這甜蜜的負擔她要扛一輩子。
「什麼,他這麼折騰你?」周明寰的眉頭一皺,似打算將手伸進妻子的肚子裡,將孩子拖出來揍一頓再塞回去。
看他面有憂色的關心,孟清華不覺莞爾地噗哧一笑。「哪個懷孩子的女人不是這樣過來的,他不鬧你才該擔心呢!這個小子肯定是頑皮的,等他出來後你得教教他。」
「我教他?」他忽覺責任重大,不自覺地腰桿一挺。
「你是他的親爹,你不教他誰來教他?子不教,父之過,真把他養成紈褲就是你的過失了。」她睞了他一眼。
子不教,父之過。聽到這一句話,周明寰想到對自己漠不關心的父親,臉上微露一絲不自在的神色。
「我不會教孩子,怕把他教壞了,還是由當娘的你來教,我……教不出成材的孩子。」
他從沒享受過父愛,不知怎麼當好父親。
「怎麼會教不出大器的兒子,夫君妄自菲薄了,以你今日的成就,誰敢說是泛泛之輩,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有朝一日便是眾人抬頭仰望你。」他有足夠的能力開創一番局面,在盛世中獨領風騷。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一遇風雲便化龍……風雲……莫非是……周明寰腦海中忽地浮現一人的名字——九皇子東方浩雲。
他心一震,旋即斂下神色笑道︰「你就認定是兒子,也許是如你一般清婉玉雪的閨女,眨著瓖墨玉般的水亮眸子朝我笑,讓我疼入心坎底。」
盎貴險中求,或者他該下決定了。
看著妻子明媚多嬌的笑顏,她眼中的專注和信任是他前所未有的溫暖,在剎那擊潰了他的堤防,讓他剛硬而冷凝的心徹底融化,一股暖流般溢滿胸口,全身都熱了起來。
為了她,為了未出世的孩子,他不能再處於受人打壓的下風,遇風則展翅,水起則龍騰,他要捉住每一個飛騰的機會,讓妻兒以他為榮,不像他幼時一般受盡屈辱。
「就是兒子,周府的嫡長孫只能由我所出,這是你說過的話,夫妻同心,這一胎肯定是帶把的,和他父親一樣是站在雲端受人敬畏的人物。」孩子,不要讓娘失望,不是娘不疼閨女,而是唯有嫡子才能讓你爹挽回劣勢,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也不知道是孩子已有魂魄,聽得懂娘親在心裡與他對話,還是孟清華過於期盼的錯覺,她感覺月復中抽動了一下,有微微的脈動傳至她心底。告訴她︰娘,兒子很快就會來見你,你要疼我,不可以打我小,我會很乖地孝順你。
她當下一怔,全身溢滿為人母的慈愛光華,蔥指覆在小骯上,感受母子心意相通的溫情。
殊不知她的手才一覆上,長著薄繭的大掌也幾乎是同時一動,夫妻倆的指尖相觸,丈夫的手順勢一扣,十指相扣一同落在平坦小骯上,聽著彼此的心跳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情生,意動。
兩顆曾經相隔千里的心,如今緊緊相連,火花似的愛苗不知不覺滋長,抽出綠芽,長了女敕葉,長睫奮力往上伸展。
數日後。
「你要到秋香院見祖母?」
周明寰的憂心寫在臉上,眼神不自覺地落在孟清華平坦的小骯上,不贊同她對自個兒身子的輕慢。
那是他們的孩子,疏忽不得。
「總要走動走動,向祖母問安,真要不動可就有人要動了。」孟清華意有所指,面上帶著輕若春風的微笑。
明眼人都聽出她話中之意,也許是心中自有盤算的崔氏,或者是伺機而動,不耐煩等待的眉姨娘、珍姨娘,更甚者是崔氏娘家,孟清華肚子裡的孩子對他們的影響甚大。這個孩子的出生會改變很多人的將來,甚至破壞已佈局好的計劃。
「他」是危機,
同時也是親生爹娘的轉機,「他」的存在將會危及某些人以為牢不可破的地位。
在熄了和妾室爭鬥的心思後,孟清華才明白正妻的位置是不可動搖的,關鍵點在春鶯院的男主子,只要他的心偏向妻子,那麼翻騰不休的小妾何其懼,不過是耍猴戲,不痛不癢。
打從她嫁進周府以後,夫婿還沒進過小妾的房,除了生意上的應酬得外宿,或諸事繁忙宿于書房軟榻,他都與她同宿,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會抱著她同眠。
能得此憐寵還有何求,比起她曾遭遇過的夫妻疏離,如今的他已是她心的依盼,再也不願分離。
一聽妻子的話語,周明寰眸光微沉。「你的身子還受得住嗎?一早瞧你吐得七葷八素的,臉白似紙。」
他不會委屈她太久的,定要她在人前風光,坐上當家主母之位,無人能在暗處絆她的腳。
她強打起精神一笑,淡抹胭脂。「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胡嬤嬤說撐過頭幾個月就會和緩些,何況還有林大夫在,你瞧我這幾日不是吐少了,也能多吃點粥飯。」
胡嬤嬤是孟夫人特意送過來為女兒養胎的好手,她早年也跟過名醫學過幾年醫術,因全家遇難她獨活,便來投靠遠方表親孟夫人,自此就侍住她身邊服侍。
自從胡嬤嬤來了之後,再加上飲食的改善,她吐到日月無光的孕吐終于舒緩了些,偶爾酸水上湧也僅是小吐了一會,雜糧餅一吃便不吐了,漸漸地恢復了生氣。
蘭香讓孟清華以備嫁為由遣了出去,給足了一副赤金頭面和兩百兩壓箱銀,她歡喜得滿臉春風不疑有他,逢人便誇大少女乃女乃人美心慈,為人是一等一的好,無人比她更好了。
而碧水又調回屋子裡,升了一等丫鬟,護短的孟清華不會讓自個兒丫鬟吃虧的。
「祖母為人和善,不會為難小輩,和巧姨娘多親近親近並無害處,她照顧過我,至今仍念舊情的看顧我,看在明澤的分上,你要善待她,見了祖母不要耽擱太久,早去早回……」
難得嘮叨一回的周明寰似乎停不下,喋喋不休的囑咐這、囑附那的,似想把一輩子的話一次說完。
「得了,得了,你當我是第一天進周府不成,我曉得分寸,別一副我要闖龍潭虎穴的樣子,不過是過過場,盡孝道,讓人瞧見我賢慧的一面,替你長臉。」孟清華好笑的說。
看她反過來笑著安撫他,周明寰心口微澀,因他在周府的處境艱難,她不得不隱忍退讓,讓人少在她身上大做文章。「就去見祖母,其他人可以不見。」
他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崔氏,不用明言,孟清華心知肚明。她千防萬防不就是防著崔氏嗎?
她應了一聲,螓首輕點,帶了兩名丫鬟、四名婆子以及胡嬤嬤,一行人便出了春鶯院。
她是真心想見老夫人和巧姨娘,重生前的那段荒唐日子她對兩人甚為不敬,不僅不當長輩看待,還多次出言不遜,打心底瞧不起這兩人,認為她們沒見識又愛多管閑事,是白吃米糧的蠹蟲。
但是這一回她不會再犯錯了,嘴上滿口蜜的人不見得是為自己好,捧殺是最惡毒的手段。
唯有真心相待的人才會苦口婆心的相勸,話不中聽卻中肯,是真正為了她好,金子般的心會發光。
「大少女乃女乃,你為什麼不見夫人,反而主動地找上老太君,她老人家向來不管府中事,你如此做法會不會引起夫人的不快?」畢竟主持中饋的是崔氏,她才是內宅的主事者。
看了提問的斜月一眼,孟清華笑而不答地指向池中的兩頭大白鵝,說︰「你看它們多麼悠游自在呀!渾然不知死到臨頭,咱們養肥它們是為了吃它們的肉,它們猶自啄毛戲水。」
「大少女乃女乃……」她的話太深奧,教人著實不懂,見夫人和大白鵝有什麼關連,這是兩碼子事。
見她茫然懵懂,孟清華再度點醒她,同時也是告訴其他人多留點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能看見人心嗎?有利益沖突時,你會護著誰呢?」
「當然是大少女乃女乃你……啊!我明白了。」月兌口而出,斜月霎時頓悟。夫人也有親生的一子一女,人不可能全無私心,身為繼室,豈會將周府財產全給了大少爺,她也要為自己的兒女著想,讓他們無後顧之憂。
驀地,斜月正色,神色凝肅地看向主子,她忽然瞭解到一件事,大少女乃女乃月復中的孩子攸關周府的未來動向,她不去害人,可誰能保證到不會有人來害她,那可是嫡長孫。
至少眉姨娘和珍姨娘會是身懷異心的有心人,一旦嫡長子出世,哪還有她們容身之處,妾生的庶子是根草,怎能和正妻所出的相提並論。
越想越心驚,清秀小臉繃得死緊,斜月走近主子身側,有意無意地以身子相護,以防有不長眼的人踫撞。
「明白了就多長幾顆眼楮,多替大少女乃女乃瞧瞧周遭有幾只妄動的小表,桃木劍會用吧!來一隻斬一隻,來兩只湊一雙,閻王好見,小表難纏,斬盡了也就太平了。」
一道帶笑的女聲提醒著。
「是的,胡嬤嬤,我記下了。」春鶯院裡幾個丫頭、婆子若真有二心就看牢點,讓她們生不了事,沒得得了好處還叛主。
「我也記住了,絕不給大少女乃女乃添麻煩,誰要敢對大少女乃女乃不利,我第一個和他拚命。」凝暮跳出來力表忠心,掄起小粉拳就想以一擋十,把大夥兒逗笑了,直說她猴兒上灶偷油——滑頭。
「拚命倒不必,別再一身濕的紅著眼,你是我的人,自有我為你出頭。」孟清華忽然道,那件事不會輕易地放過。
上一次,她就是犯了不辨是非的錯,以為真是自個兒的丫頭犯賤,婆婆一開口來討人,她便像打發乞丐似的丟出去,連一兩銀的添妝也沒給,逼得受辱的人反而委身婬邪之徒。
「大少女乃女乃,不是我……」凝暮鼻頭一酸,眼眶泛紅。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再有下一回便狠狠的打,不論是哪位瞎了眼的爺兒,打殘了我賞你銀子。」要有骨氣,不畏強權,她孟府出來的丫頭豈能夠任人欺負,這是打她的臉。
「可是那是三少爺……」日前,周明溪與她狹道相遇,忽然動手動腳的拉她,意圖輕薄,掙不開的她只好把兩人往池塘撞去,雙雙落水,回院後又不敢說,只能偷偷藏起來哭。
「三少爺又如何,我可是大少女乃女乃,他得喊我一聲大嫂,所謂長嫂如母,我還不能管教他一二?」敢把手伸向她的丫頭,就別怪她器量狹小,給他一次終生難忘的教訓!凝暮一聽破涕而笑,重重地點頭,笑逐顏開。
「走吧,祖母還等著呢!可別耽誤了,食盒裡的糕點別摔壞了,輕著點提,聽到了沒?」
「是的,大少女乃女乃,奴婢們用心著呢!」丫鬟們精神十足的喊著,簇擁氣色不錯的孟清華,緩步走入秋香院。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6:25
第八章 內宅潑髒水(1)
「什麼,大少女乃女乃懷孕了?!」
紙是包不住火的,縱是埋得再深,一過了三個月,藏不住的肚子就顯懷了,微隆的小骯明顯可見。
不能再賴給吃多了才養肥了小蠻腰,平時一月一次的平安脈,林大夫跑得勤一個月三次,還遮遮掩掩地怕人瞧見似的,提著藥箱卻不開藥,每回一診完脈樂得臉上開花,一錠一錠的銀子往懷裡藏。
懷胎一滿三個月林大夫就寬了心,沒再嘴上把門,和老鄉喝了點小酒,一時沒守住便說溜了嘴。
此事如蔓草,見風就長,很快地傳遍周府每個角落,無須探聽就能得到消息,有心人豈會不知。
其實同住一個院子的眉姨娘、珍姨娘早起了疑心,孟清華的深居簡出,林大夫的勤快,廚房食材把關得嚴實,四個大丫鬟謹慎小心的模樣,還有粗使丫頭有意無意地阻攔她們每日的請安,都令人心生疑寶。
林大夫的失言只是證實了她們多日來的懷疑,謊稱身虛體弱的大少女乃女乃果然有了身孕,已是備受寵愛的她若是再生下兒子,那周府內還有她們兩名小妾的立足之地嗎?
「你還吃得下去,沒瞧見那一頭歡喜得要用金子打造屋瓦了嗎?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咱們再無翻身之日?」吃吃吃,吃死她?!天都要垮下來了還若無其事,她真沒長腦嗎?
到了緊要關頭眉姨娘才想起一直與她不和的珍姨娘,連忙找她來商量大事,合兩人之力多少能想出一些好主意,比她一人急得快跳腳,坐立難安,上火的口角生疔要好。
可珍姨娘一坐下來就朝她擺放在幾案上的糕點、瓜子狂吃特吃,一點幫助也沒有,氣得她想搬腳幾砸人,教珍姨娘有多遠滾多遠。
殊不知這是珍姨娘從小到大的毛病,她只要心裡有氣或想發火,便會無法遏止的往嘴巴塞東西,丫頭出身的她往往是別人使喚的對象,她找不到方法出氣只好拚命吃了。
久而久之便成了她改不掉的習慣,她也以此深深苦惱。
不過此時的她也和眉姨娘同仇敵愾,心慌到不行,原來已經不受寵的小妾再踫上正妻有孕,她還有活路嗎?
只是她有口說不出,苦在心裡呀!
明面上她是大少爺的妾,實際上是夫人安插在他身邊的人,大少爺根本防著她,不肯讓她近身服侍,她的情況比眉姨娘還糟糕,至少大少爺還會念著受過眉姨娘的恩惠而留下她。
至於她,那是沒指望了,除了裝乖賣巧,當當耳報神外,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夫人不會為了她而開罪大少女乃女乃的。
「不可以就這樣算了,一定要想想辦法讓大少女乃女乃失寵,這些日子她一個人獨佔大少爺還不夠嗎?休想連我最後一絲希望也奪走。」她得想一想辦法。
妒恨交織的眉姨娘緊擰眉頭,美麗容顏因妒忌為之扭曲,突顯她下顎的疤痕,更見猙獰。
她一雙勾人的鳳眼布滿一夜未眠的血絲,很是嚇人,不被重視的心酸像野草不斷瘋長,幾乎要將她淹沒,她費盡心力進了周府,當了衣食無缺的妾室,她絕對不要再回到那任人婬辱的汙獨之地,無論如何也要攀住周明寰這棵大樹,死不放手。
眉姨娘的執著不是出自對周明寰的愛戀,而是自私地把他當成予取予求的金主,她不想回去過遭人白眼的苦日子,只想錦衣玉食,享受讓人服侍的榮華富貴,沒人嫌銀子臭,她只要一直當周明寰的小妾就有用不完的銀兩。
比起在風塵中打滾,被一身肥油的糟老頭壓在身子底下,周明寰可是強多了,傻子也知道要挑他。
對于正室孟清華,她是既妒且恨,自從嫡妻進門後,本來就鮮少到她屋裡過夜的郎君更是不曾涉足,她心底恨得巴不得一口咬爛孟清華的臉,讓她無法再受寵愛。
「不算了你還能讓大少爺對她生厭嗎?瞧瞧人家帶來多少嫁妝呀!好幾間屋子都擺不下,這會兒又有身孕,肯定榮寵至極地被捧在手掌心上,咱們不過是人人都能踩一腳的小妾,能鬥得過受寵的正妻嗎?」
她也是憋了一肚子氣,但又如何?人家連丫頭都比她體面,一出手便是一錠銀子,她屋裡搜一搜也搜不出一支能見人的珠釵,財大壓死人,誰敢明著和大少女乃女乃作對。
眉姨娘忽地露出一抹狡獪。「誰說鬥不過,機會是人找的,只要用對了方法,看她還能得意到幾時。」
「那你請便,別拖我下水了,我自知沒本事和大少女乃女乃鬥,她比我們想像中難對付。」
原本珍姨娘也想鬧騰一番,不讓人安寧,可是人家根本就不理會,她拳頭打在軟棉花上,有力也無處使,鬧了幾回便自覺無趣,滿臉灰溜溜地打退堂鼓。
「啐!你是個沒用的,光會對著我撒潑,真讓你耍橫卻沒塊豆腐硬。」眉姨娘不屑地啐了一口。
「沒用就沒用,至少我還有口飽飯吃,不像你為大少爺擋刀還落得如此的下場,人變醜了,鬼見了也怕,難怪大少爺連多看你一眼都不肯。」花魁又怎樣,還不是有錢就能跨騎的妓女,一身汙穢。
「你……」
見眉姨娘怒極要掄起凳子打人,吃飽喝足的珍姨娘一溜煙的閃身而出,前腳剛離了眉姨娘的屋子,後腳便到了夏荷院,再無半絲張狂之色地跪在崔氏腳旁。
「事情辦好了?」
「是的,夫人,奴婢照你的吩咐去鼓動眉姨娘,她氣得柳眉橫豎,嘴巴都歪了,一門心思要和大少女乃女乃過不去。」眉姨娘想當出頭鳥誰攔得住,她倒樂得「讓賢」,不蹚渾水。
珍姨娘的無腦,不完全是真的,在大宅門內討生活還學不會看人眼色,那她這幾年的二等丫頭是白混了。
正因她懂得裝傻,能潑辣也能扮笨,崔氏才挑上她送到周明寰身邊為妾,一來是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有個通風報信的耳報神,二來給他添堵,讓他做什麼事都不能放開手腳。
「嗯!很好,有賞。」
一句有賞,一旁的鐘嬤嬤立刻丟了個荷包給珍姨娘,她拿到手用手輕掂了下,大約五兩碎銀左右,不由得嘴角一撇,暗罵小氣,這種小錢只怕大少女乃女乃都拿不出手賞人。
人一有了比較便不知足,以前有幾百文銅錢就暈陶陶地躲起來偷笑,找個小酒甕存起來,如今拿過銀錠子的賞銀反而看不起零碎的小錢,還認為被薄待了。
人心之不足呀!蛇都能把屋子吞了。
不過聊勝於無,拿了碎銀的珍姨娘像是撿到金子般的謝恩,崔氏對她說了幾句話便揮手讓她退下。
「娘呀,你要眉姨娘做什麼?」神神秘秘地,教人看不懂她在打啥主意。
「看著就好,別多事。」崔氏笑著點女兒鼻頭,笑盈盈地眯起眼,好像在聞著擺放在窗邊的玉蘭香氣。
「大嫂的孩子不能生,一生我們這一房還有什麼指望,三哥前幾日還鬧出事來,爹爹把他叫到書房罵了一頓。」她還沒見過爹發那麼大的脾氣,狠狠十板子打得哥哥都見血了。
一提起親生兒子,崔氏眯起的眼驟睜,一閃厲色。「別胡說!那可是咱們周府的子孫,你爹可想抱孫子了。」
可她心中暗忖,孟清華居然有了身子,她送的藥材沒用嗎?
那藥不只避子還絕育,連續用上兩年就別想再有子嗣,她算計得好好的,每個月讓鐘嬤嬤送到春鶯院,也親眼看她喝下了,是那帖藥沒錯,藥渣子她還讓人拾回來驗過。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算好分量的藥竟然對她起不了作用,不僅避不了子嗣還讓她在短短時日內懷上了。
敝事還一樁,日前溪兒向她討媳婦院子裡的丫頭,但她還沒來得及找孟清華,溪兒就闖出禍事,把一名比女子還美的小倌帶進府,被老爺當場捉姦在床,兩人光溜溜的抱在一塊。
雖然溪兒口口聲聲說那是名樂女,他是被人算計了,可是男是女他怎會分辨不出,即使舉止嬌媚清嫵,但兩腿間掛著的那話兒是騙不了人的。
為了這件事溪兒被老爺罰了禁足一個月,還挨了板子,平時裝出來的良好形象差點毀於一旦。
崔氏絲毫不知,周明溪會受罰全是孟清華一手安排的,他之前遇到的樂女確實是妙齡女子,但是醉醺醺帶進府的卻是身著女裝的小倌兒。
邊于討好周端達的周明溪終於狠栽了個跟頭,看起來樣樣都好的他,實則是個敗家草包、紈褲子弟,他的才能遠不及周明寰,甚至是周明澤也比不上,很多讓周端達誇贊不已的事都是他找人代打的。
孟清華會知道這些事是因為她重活了一回,在她重生前這些事是發生過的,只不過被崔氏一手遮蓋住,並未爆發開來,那時周明溪未受罰還要走了她的丫鬟,最後將凝暮淩虐致死。
「真的嗎?他還和夏家小舅搶鳳爪,這話說得太玄了,我可不信,寰兒打小就是個冷靜過了頭的孩子,怎會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行徑。」那跟驢子學馬叫一樣不可思議。
老夫人一想到那畫面,笑得樂不可支,連眼淚都流出來,不停以繡著魚戲蓮篷的帕子輕拭眼角。
崔氏、眉姨娘、珍姨娘等人一心想算計的人,不動聲色地溜過她們的眼皮底下,悄悄出現在老夫人的院子,和她親密的打成一片,絲毫不見半絲的生疏。
而在秋香院笑得開懷的不只是老夫人,還有被邀請來的巧姨娘和五小姐周玉湘。
孟清華邀請她們,原本是為了親近和丈夫有關之人,夫婿在意的人她不能冷待,就算沒法完全融入也要她們看見她的誠心,維持親近的關系。
殊不知一相處才曉得她們相處得十分融洽,人與人的緣分妙不可言,一剖開心房接納對方,便會發現其中妙趣橫生,她以前讓狹隘的觀念局限住,看不見寶石的光芒。
「祖母可別把牙笑掉了,確實是搶得凶,華兒可沒誇大其詞,兩人還差點翻臉了,幸好及時送上一盤鐵扒仔雞,否則你老人家定能瞧見夫君青了一隻眼。」搶食搶到互毆呢。
自從知道孟清華的好手藝後,夏平禹便三天兩頭的不請自來,一開始還會客隨主便的煮什麼吃什麼,一混熟了居然還點菜,把周明寰氣得牙癢癢,醋勁大發。
於是甥舅倆就鬥上了,一個防小人、一個來偷菜,你來我往鬥得熱熱鬧鬧的,倒成了幾個丫頭的笑料。
「不過你這一手廚藝還真是不錯,連我都發饞了,上回那個什麼兔……啊!怎麼一時想不起來……」人老了,沒用了,記憶變差。
「是澄面玉兔,祖母。」一臉赧色的周玉湘小聲提點,一說完她雙目垂下,不敢太彰顯自身。
一旁的巧姨娘看著女兒,明白在周玉馨的打壓下,女兒鮮少與祖母說話才會如此羞澀,神情不禁微黯。
「對對對,是澄面玉兔,那是用什麼做的?捏得像一隻只小兔子,讓我看了都捨不得下箸。」一對兔耳捏得維妙維肖,兩只紅通通的小眼楮、白胖的兔軀煞是可愛。
吃過一口便回味無窮,她至今還難忘那滋味呢!
「用半斤白麵混玉米粉,倒入開水攪拌,加豬油一塊揉成面團再搓條切塊,豬肉、蝦仁剁碎加入鹽、蔥、薑汁、火腿末等拌成餡料,小面團 成薄皮包餡……」做法並不難。
「聽起來好像很簡單。」周玉湘很想試試,但是一看見大家的目光往她身上移,那抹躍躍欲試又縮回去了。
看她很想學又退縮的樣子,孟清華驀地想到自己早逝的妹妹清琴,她一生下來就有心疾的毛病,沒熬過十歲就去了,看到怯弱的小泵她就想起孱弱消瘦的小妹,心頭微微一酸。
「的確不難做, 了面皮再包上餡料,在收口處剪一下便成了兩只兔耳,耳朵下方沾上兩粒火腿末就有了兔眼,上籠一蒸就熟了,過兩天你到大嫂院子,大嫂教你做。」她也該學點手藝,日後才能找個好婆家。
「真的嗎?」周玉湘喜出望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都亮了。
孟清華笑著頷首。「大嫂還會騙你這小丫頭不成,幾斤白麵還禁不起你糟蹋,大嫂都該羞愧了。」
「我……」真的可以去嗎?不會被嫌棄?
周玉湘懷著希冀正要開口,但又擔心大嫂只是隨口一提,真要去了,怕是會如四姐一樣,藉口身子不適又把她趕出來。
「大少女乃女乃還懷著身子,怎好太勞累,五小姐別鬧你大嫂,等孩子生了再跟大少女乃女乃學好手藝。」巧姨娘是個實心眼的,她第一個想到肚子裡的孩子,孕婦不能太勞累。
一聽娘親的輕斥,周玉湘的眼神黯了下來,絞著手指頭,誰也不看地垂首回應道︰「嗯。」
才十四歲的她聰慧早熟,頗有才華,看事看得透澈,也是個乖巧惹人心疼的孩子,只是她不能表現得比周玉馨更出色,否則她四姐會不開心,明裡暗裡地下絆子。
為了不讓巧姨娘擔憂,她事事退讓、不出鋒頭,把自己藏在人後,以期保全自己和娘親。
「巧姨娘多慮了,既然是我說了教她便是一言九鼎,做生意講究誠信,夫家與娘家皆是商人,我豈可失信於人。」孟清華緩頰做一道菜並不費力。
「可是你的身子……」巧姨娘還是不放心。
「不打緊,不久站就無妨,林大夫說我這一胎穩得很,適時的動一動有利於日後的生產。」她神色柔和輕撫微隆起的肚子,柔若春水的陣色足以融化最寒冷的冰霜。
「那就好了,小五,還不謝謝你大嫂,你能學得她一招半式就不愁嫁了。」老夫人說完倒樂得笑起來。
「祖母,孫女還小……」一說到婚事,周玉湘嬌羞地紅了雙頰,扭捏得像樹叢間的毛毛蟲。
「不小了,等四小姐議親了就輪到你……」想到同樣尚未定下親事的周明澤,巧姨娘臉上的笑意一頓。
養兒方知父母恩,有了一兒一女,她才知為人娘親的苦處,身為妾室,她沒有權力為兒女做主婚事,只能由嫡妻挑選婚配對象,他們的個人意願不在考量之內。
「四妹還沒許了人家嗎?我記得她十六了,只比我小幾個月。」
孟清華回想了一下,上一次周玉馨和南柳張家定了親,但是不知何故對方退了親,而後沉寂了一年,她十八歲那年才又和崔家表哥崔東岳訂親,等來年春暖花開才迎娶過門。
至於周玉湘則嫁了聲名狼藉的房知縣之子為填房,那廝不過二十五已死了三個妻子,吃喝嫖賭樣樣沾手,前頭妻室生了五子三女,庶子庶女一堆,有狎幼女的癖好。
不過,此事她不會再讓它發生,五妹妹值得更好的良人,她會細細地挑選,為妹妹擇一良緣,她的清琴妹妹無法得到的圓滿,就由五妹妹享福吧!她們都是溫婉可人、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應當過得更快樂。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6:43
第八章 內宅潑髒水(2)
「什麼,契約書不見了?」
經由孟清華的牽線,周明寰終於順利和孟府簽定了合作契約,每年孟觀要提供五萬斤的鐵料給周府的兵器鋪,雖未有折扣,但看在姻親分上會多送一千斤鐵料。
一千斤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約值個五、六百兩銀子,可打出上百把兵刃,一旦賣出也是幾千兩的進帳。
那是白送的情分,長期累積下來是一筆大數目,光憑著這一紙合約,周家一年能賺進數十萬兩。
這還是一開始,若是周明寰能接到更多的訂單,那麼以他們舅兄妹婿的交情,鐵料的用量還能少嗎?一句話翻倍是小事,根本是要多少有多少,為周府帶來可觀的利益,家主的位置還不手到擒來,成為周明寰的囊中之物?
到時候他的地位無可撼動,就算偏寵續弦的周端達想傳給三子也絕無可能,周氏宗親不會點頭,會下金蛋的母雞誰會笨得剖月復取卵,崔氏多年的算計將落得一場空。
但如今,那份契約書卻不見了。
「奴婢看到大少女乃女乃的丫鬟進了書房,偷偷模模地抱了只黃銅小盒出來,她還躲躲藏藏地怕人瞧見,走得很快地鑽進大少女乃女乃屋裡。」開口說話的是眉姨娘的丫頭錦兒。
「是你親眼瞧見的?」周明寰令人不寒而慄的冷嗓一起,原本挺胸直腰、振振有詞的丫頭忽地一縮雙肩。
「呃!是……是的,奴婢陪眉姨娘到園子賞花,正想剪下幾朵花兒拿回屋裡插瓶,一抬頭剛好有道匆匆忙忙的身影閃過眼前。」錦兒偷瞄了眉姨娘,見她螓首輕點才又壯起膽子。
「你看見的是哪個丫鬟?」他面上冷得嚇人,令人隱約得知此事難以善了。
錦兒假意想了一下。「是斜月姑娘,奴婢見過她來給過月銀,是大少女乃女乃身邊最依重的大丫鬟。」
她左一句大少女乃女乃,右一句大少女乃女乃,每一句話都和孟清華扯上關系,用意不言可明。
「你的意思是大少女乃女乃拿了我書房裡的東西?」周明寰冷笑,黑眸幽深,閃著絕然森寒。
「斜月姑娘是大少女乃女乃身邊的人,一向深受大少女乃女乃的信任,若無大少女乃女乃的吩咐,斜月姑娘哪敢膽大包天的擅進大少爺的書房,那可是連我們眉姨娘也進不得的禁地。」眉姨娘多次準備了茶點和宵夜欲進書房,可是每次到了門口就會被常新攔下,口氣惡劣地趕人。
拿個無舉足輕重的姨娘和得寵的正室比,錦兒這話無疑是自取其辱,眉姨娘根本沒資格和人平起平坐,她不過是比奴婢高一等的妾,隨便一個正經主子都能高聲喝斥她。
眉姨娘太抬舉自己,看不清自身的定位,男人的心裡若沒有她,使再多的陰招也無濟於事,害人不成反害己,她為周明寰擋刀的恩情並沒有大到這般地步。
派錦兒來潑髒水,她在走一步必敗的險棋,她是崔氏試刀的磨刀石。
「難不成你要我調斜月來問?」就憑她一個低賤的奴才也敢對他指手畫腳,是誰給她的膽子。
周明寰斜睨了眉姨娘一眼,見到她下巴那一道不明顯的刀疤,瞳眸深處驟縮,銳利無比。
「這……」錦兒很想把眉姨娘交代的話一口氣說完,可是看到他冷冽的眼神,話到舌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奴婢願自告奮勇去大少女乃女乃的屋裡搜查,奴婢曾服侍過大少爺,知道哪裡能藏東西,一定能搜出大少爺的黃銅小盒。」
收放契約的黃銅漆盒一丟失,周明寰才剛調集下人盤問,眉姨娘便逕自帶著兩名丫頭擅闖書房,其中一名丫頭未待發問便先行指認斜月是竊盜元兇。
而後又是被鍘?三等丫頭的之韻上前,仗著曾伺候過周明寰,氣焰高漲得將頭抬得高的,無視卑下的身分,居然大言不慚說要去搜主子的屋子。
她這是壽星上吊,活膩了,主子的居所豈是她一個下等丫頭能隨意進出的嗎?她太放肆了。
周明寰目光一冷。「一定?」
「請大少爺相信奴婢,奴婢心裡只有大少爺,絕不會讓大少女乃女乃做出危害大少爺的事,讓奴婢赴湯蹈火為大少爺揪出大少女乃女乃居心不良的罪證吧。」之韻說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是為主子不顧一切犧牲的忠膽義婢。
「罪證?」他忽然諷笑。
「大少爺,讓奴婢……」想沖向周明寰的之韻忽地被他一踹,跌個鼻青臉腫,兩管鼻血直流。
「誰說大少女乃女乃是賊,黃銅小盒是我命人拿到屋裡收著,我一時忘了而已。」他堂而皇之的袒護妻子。
「明明是高……呃!偷的……」之韻睜大眼,滿是血污的臉看來十分可怖。
「高什麼?」他沉目問道。
之韻搖著頭,打死也不敢吐露一句。
「綠眉,你來說,你也看見斜月走進我書房了嗎?」他容忍她,但不表示她能挾恩以求惠。
發現苗頭不對的眉姨娘已經走不掉了,硬著頭皮把事兒圓到底。「是的,賤妾瞧那模樣有七分神似斜月姑娘。」
七分意思是不確定,仍有轉寰餘地,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她還能辯稱是看錯了,一時眼誤。
「何時?」
「嗄?」她一怔。
「我問你何時見到她,穿著什麼顏色的衣服,什麼妝發,用哪一隻手抱盒,還是兩手捧著,你且細說分明。」既然她當時在場,不妨聽她細細描述,娓娓道來。
「啊!這……」頓然渾身一冷的眉姨娘說不出話來,只好故技重施,兩眼含淚,擺出淒楚無助的模樣。
她哪裡曉得斜月穿什麼顏色的衣衫,梳哪種發型,黃銅漆盒大小如何她也根本沒瞧過,又哪知是單手拎著還是雙手捧著,她只是想陷害孟清華,讓她氣極之餘滑了胎,失了孩子又背黑鍋,讓大少爺對她徹底失望。
可周明寰一連串問題問得她措手不及,腦子裡一片空白,想不出應對之策,除了潸然淚下,她沒法子逃開。
「還是我來說明吧!省得你們猜來猜去,懷疑誰才是主謀,把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當賊來看。」軟軟的女聲忽然響起。
「華兒,你怎麼來了,不好好躺著歇一會兒,你來湊什麼熱鬧。」一見到妻子緩步走來,臉色微變的周明寰立即上前一扶,見她穩穩當當地坐上五花織錦面靠椅才安心。
「人家都把髒水往我身上潑了,我哪能不出來自清呢。」就這麼點手段也敢丟人現眼,讓她整治起來都臊得慌,好歹段數高一點才配當她的對手嘛。
「我信你,這些人平時都太閑了,才會沒事找事做,我來處理,你在一旁看著。」他面露擔心地望向隆起的小骯。
孟清華輕笑地一搖蔥白縴指,道︰「不行,關於後宅是妾身分內的事,請夫君莫要插手。」
瞧她又把妾身、夫君那一套拿出來,周明寰無奈地一搖頭,苦笑的臉上不自覺露出對妻子的縱容。
「斜月,黃銅漆盒。」
一見斜月手中的黃銅制方盒,眉姨娘和錦兒同時一怔,大感錯愕,而之韻則是驚喜地大叫。
「瞧!就是她偷的,那個是大少爺放在書房暗櫃的黃銅盒子,專門用來裝貴重物件的。」逮到了吧!看她還能抵賴到幾時。
「喔!你怎麼曉得書房裡有暗櫃。」孟清華素腕一伸,一盅甜品送到手心,她圉匙一放在嘴邊吹涼,再一口啜飲。
最近她特別容易感到餓,盡量以清淡為主,少量多餐。
一開始她隨時一餓就吃,令周明寰有些看呆,驚愕她怎麼那麼會吃,而她的丫鬟們個個練就絕世神功,不待她開口便知曉她餓了,好幾個紅泥小火爐燉著各樣精緻食補,連他也跟著受益。
幾日過後他也就見慣不怪了,盅品雖多但分量只夠幾口,解饞不解餓,她自有節制不貪多,一有飽足感就起身走幾步消食免得日後生產上會有困難。
「我自幼服侍大少爺,當然知曉他每一件事,大少女乃女乃你還是趕緊認罪,大少爺說不定會罰輕點。」得意不已的之韻一睨,手背一抹鼻滿是血漬。
「我?」她笑聲低揚。「你是不是忘了自身的身分,一個奴婢敢自稱我。」
盅蓋鏘地一蓋,一名粗壯的粗使丫頭馬上往之韻的後膝狠踹了一腳,她當下雙膝重重跪地,骨頭叩地聲十分響脆。
「啊!好痛——」誰踢她?!
痛?還有更痛的等在後頭。「你又如何得知大少爺不會挪位置,那麼重要的東西更要妥善保管,畢竟你已經不是他的貼身丫頭,他所做之事你豈能一清二楚,除非你不老實,躲在暗處偷窺他的一舉一動。」
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落入心思不純正的丫頭眼中,周明寰神色不佳的看向曾經服侍過他的丫頭,似要剝下她一層皮。
「我沒有偷看,是關心,沒人比我更會伺候大少爺,我才是真正瞭解他的人……」不知死活的之韻仍執迷不悟,認為自己是大少爺的知心人、解語花,大少爺沒她不成。
「閉嘴,你再多說一句我撕爛你的嘴。」周明寰臉色鐵青的大喝,他不能忍受一個丫頭竟敢對他妻子啦哮。
「大少爺……」之韻抖著唇,眼泛淚光。
孟清華笑了笑,命斜月打開黃銅小盒。「這是你們說的契約書,我看也不過爾爾,留著礙眼。」
她手一動,一份蓋上大印的合約由一分為二,再由二分為四,分為八,碎紙片片落地。
「你……你撕了它?!」
所有人為之駭然,大驚失色,那是攸關幾十萬兩的契約,包含眉姨娘、之韻在內,整張臉霎時刷白。
她們想害孟清華,並不是想毀了周明寰辛苦掙來的商機,契約書一毀,周府將損失慘烈,這筆帳要記在誰頭上?!
思及此,參與此事的人渾身發抖,慘白了一張臉。
唯有當事人周明寰不動聲色。
「撕了就撕了,再簽一份不就得了。」瞧她們如喪考妣的模樣,真是不禁嚇,膽子還得再磨磨。
「你說得簡單,哪能再簽……」
一巴掌驀地甩上之韻面頰,她臉一偏,吐出一顆牙,腳旁一雙布靴走開,她怔愕地一瞧,竟是常新。
他得了主子的眼神示意,誰再對大少女乃女乃不敬就不輕饒。
「說得好,撕了就撕了,再簽一份不就得了,夠豪氣,不愧是我孟某人的妹妹。」有其兄必有其妹。
人未至,聲先到。
「大哥。」孟清華驚喜的起身,身側的周明寰看得驚心動魄,慌張地扶住她肩頭。
「妹婿,送你一份禮。」一進門,孟觀便大嗓門地道。
「什麼禮……」
話才起,砰的一聲,一個五花大綁的青衣男子被拋擲在地,面部朝下吃了一嘴泥,所以看不見長相。
「這傢伙在花樓包花娘、喝花酒,左擁右抱地高嚷他幹了一票大的,是個有錢的大爺,要把整間花樓包下,讓所有女人只陪他一人。」哼!耙在他面前自稱大爺,找死。
論銀子,普天之下有幾人比他還多,簡直是眼界淺、見識少,錢祖宗在這裡,叫化子滾一旁。
「那與我何關?」周明寰眼神冷淡道。
「呵呵呵,妹婿,你要不要數數銀票少了幾張,他可是順手模走一大疊。」呵!冤大頭。
周明寰一聽,劍眉往上一挑,常新隨即接過斜月遞過來的黃銅小盒,原本契約書的下方是整疊的銀票,常新數了一數,足足少了一萬兩。
「嘿!我還聽見一件有趣的事,這位不算君子的梁上偷兒和貴府的某位姨娘還是親戚呢!嘖嘖,手足情深,有錢大家一起分,誰也不落下,真教人羨慕呀!」一臉看笑話的孟觀嘖嘖稱奇,把人粽當椅子一坐,蹺起二郎腿。
一說到手足情深,又提到某位姨娘,心虛的眉姨娘面色乍青乍白,想趁亂溜走,誰知……
「眉兒,快救救哥,我、我快不行了……」撞暈頭的男子忽然發出虛弱的聲。眉兒?
在場的人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和眉有關,所有人的眼光瞬間落在悄悄後退的眉姨娘身上,她頓時僵住。
「綠眉,你怎麼說。」周明寰聲冷如刃。
「我……我不認識他,他認錯人了。」她一推千里,死不認兄,在周府的富裕生活怎能被高井三一手毀掉?
「是嗎?那我斬斷他偷竊的雙手也行嘍,偷了不該偷的東西總該留點什麼。」周府的刀鋒利得很。
主子一說,常新立刻抽出短刃,在賊兒手腕上比劃。
「不要呀!眉兒,哥不能斷手,你幫哥求求你的男人,你不認我,我認你,你叫高綠眉,清縣人,今年十九,庚巳年生……」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7:01
第九章 最毒婦人心(1)
將面部朝下的男子一翻過來,再抹去他臉上的泥沙,那張猥瑣的面孔,似曾相識的讓周明寰一怔,隨即,想到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張瞼,他的神色轉為凍結的寒意。
再看向身子往後瑟縮的眉姨娘,那眼底和臉上的心虛是濃妝艷抹也遮掩不了的,他當下明瞭了。
那道透白的刀疤像在嘲弄他,諷剌他的蠢笨,居然相信花娘的眼淚,被人耍得團團轉。
這是一場騙局。
他被設計了。
「你們是兄妹?」這句話說得痛心,咬牙切齒。
「不,我不認識他,我真的不認識他,大少爺你要相信我,眉兒……嗚嗚,怎會和這種偷雞模狗之輩有牽連,眉兒是一心一意跟著你,絕無二心。」她哭得滿臉淚水,梨花帶淚。
周明寰冷著臉抽出被眉姨娘抱住的大腿,一腳將她踢開。「你還敢滿口謊言,當時就是他在隔壁房鬧事,手持一把刀往我劈來,你急急忙忙地推開我,等我一回頭你臉上已經帶血了。」
那時他說要治好她的臉,不論花多少銀兩定要還她原有的花容月貌,但她和此時一樣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淚流不止的直言面容已毀,青樓老鴇定然不會再善待已然破相的她,他若不帶她走,她只有死路一條,堅定地只要跟著他。
他本想拒絕,但看她真要把刀往脖子一抹,他想他還養得起一個女人,便抱持著兩不相欠的心態帶她回府,給了她姨娘的身分,良家妾總好過青樓妓。
一度他也想好好和她過日子,她替他擋刀的恩情無以為報,對她好一點也是理所當然,沒有她的捨身相護,他可能早就沒命了,他欠她救命之恩。
可惜,她很快就露出貪利自私的本性,這邊撈一點,那邊貪一點,動不動就哭得教人心煩,讓他完全不想靠近她,漸漸就淡了。
「我沒有騙你,當時我也不曉得哪來的勇氣撞向你,我……嗚……那刀劃在皮肉上好痛,我破相了,沒人要我,大少爺你不能狠心丟下我……」她抽抽噎噎的抹淚。
被大哥高井三一嚇,眉姨娘也哭傻了,死命的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
「既然你不肯認他,那我也不必留情,常新,動手。」他不信她真冷血至此,連親兄長也不顧。
沒想到眉姨娘當真自私地只顧全自己,雖然臉色有些蒼白,可就是死咬著下唇不肯開口求情,臉一偏看向自己裙擺下的紫面白底繡花鞋,吭也不吭一聲。
倒是沒骨氣的高井三立即大聲求饒,一臉驚恐地說他只是從犯,他願指出主謀來抵罪,說時,一灘黃液從他胯間流出。
「我認、我認罪呀!眉兒是我妹妹,她開了小門叫我偷偷地潛進府,偷出藏在書房內的黃銅小盒交給她,我照她所言找到架上的暗櫃,不過我一時好奇地開了鎖……」
「看到盒中的銀票起了貪念?」狗改不了吃屎。
斑井三一眼腫,一眼青,一眨眼就痛得流淚。「我怕人發現沒敢多取,拿了一把往懷裡塞,有個丫頭在窗外直催著,不耐煩地叫我快一點,她還有活要辦……」
他一躍跳出窗,把重新上好鎖的黃銅小盒交給那名丫頭。
「你還認得出那個丫頭是誰嗎?」幾乎毫無疑問的,周明寰已經知道誰是內賊,只不過證實罷了。
「認得認得,化成灰我也認得,就是她,臉上有血的那一個,她還塞給我一兩銀子當賞錢。」他記得很清楚,絕對沒錯,那俏麗模樣讓他起了色心,在她手心樞了一下,模模小手。
被手指一指的之韻無力起身,全身虛軟癱在地上。
「看來就是她把黃銅小盒往床下一塞,打算嫁禍我,不過她也笨了點,那張床躺的不只我一人,她不是也把你算計在內了?」孟清華搖著頭,直嘆人笨無藥可醫。
周明寰瞪了妻子一眼,以眼神指責她竟在一旁看他笑話。「你早發現了?竟然不早點告訴我,你這心是怎麼長的。」
「歪著長嘍!人的心長在左側,不偏都不行……啊!你捏我耳朵,大哥,有人欺負我。」她要告狀。
沒聽見,沒聽見,他什麼也沒聽見。背過身的孟觀假裝研究周府屋簷上的嘲風獸,很專注、很專注,專注到沒聽見妹妹的聲音,這叫暫時性失聰。
人家夫妻的事他插什麼手,小倆口小吵小鬧感情才會好,兄長是「外人」,做得好沒好處,沒做好埋怨一堆,兩面不討好,索性兩手一擺,什麼也不做,由他們鬧去。夫妻床頭吵床尾和,沒事、沒事。
「長歪了我也給你扳正,再胡說就把你辦了。」當著眾人的面,周明寰不好對妻子下「毒手」,只有虛張聲勢的瞪著她,用眼刀剮她幾眼,把她的胡鬧淘氣給壓下去。
可是他自以為的眼刀,看在所有人的眼中卻是他對妻子的呵護、疼寵、捨不得她氣著,更怕她一時動氣傷了未出世的孩子,千般責罵只能化為無聲嘆息。
實際上他的確是心疼妻子挺著肚子的辛苦,雖然表面不顯,硬裝出冷漠樣,可那眼底的柔情是瞞不了人的,看得幾個想要他憐愛的女子既羨慕又嫉妒,非常眼紅。
斑井三的出現已讓眉姨娘嚇暈了頭,手足無措慌得很,不知如何是好,自是無暇顧及孟清華和周明寰的恩愛,她現在最在意的是怎麼月兌身,擺月兌只會向她伸手要錢的無賴兄長,繼續以姨娘身分待在周府,備受冷落亦無妨了,只要能留下已是萬幸。
而大勢已去的之韻紅了眼,很不甘心周明寰的眼裡只有妻子一人,她痛恨孟清華的萬千寵愛於一身,又慌亂自己一時做了錯事,以大少爺的狠厲,她絕沒有好下場。
眾生百態,各有風雲,教人欷籲又感慨。
「別老把心思往我身上轉,這幾個吃裡扒外的,你要做何處理,是我來辦還是你出手?」總不能任他們太逍遙,以為心存歹念還能得到寬恕,惡人不懲難平人心。
周明寰以懷孕的妻子為重,扶著她安穩的坐下。「有外男在,你不便介入,這事我來吧。」
俊臉一轉,看向或綁或跪,坐在地上發怔的數人,驟然一冷的眼神讓人遍體生寒。
「當時你持刀行兇,雖未傷及我卻有殺人之意,加上今日的竊盜行徑,把你送到官府,兩罪並罰定是坐牢終生,你不肯也得受著,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等一下!我有話要說,當初我砍你是安排的,眉兒說她看上你了,不想待在青樓受人蹂躪,她要我幫她的忙,事成之後她把贖身的銀兩分我一半,我才答應配合她演一齣戲。」
當初她的身價已逐漸下跌,方年十五的青黛悄悄取而代之,被糟蹋得壞了身子的綠眉根本接不了客,得長期療養身子才能稍稍起色,而那筆銀子老鴇不肯出,虧本的生意誰肯做。
於是綠眉私底下和老鴇商量好要坑周明寰,合謀安排了綠眉救人的戲碼,共五千兩為贖身費,老鴇獅子大張口地要走了三千兩,餘下的兩千兩由兄妹平分。
「那道刀痕根本是她自己劃的,她在指間藏了刀片,趁人不注意時,手指往下顎一抹,刀片約小指大小,輕輕一劃自是傷口不深,藏在兩指間夾著也不易發覺……」
為了自保,高井三什麼都說了,一字不漏。
「他說謊!他胡說!不是這樣的,他自知逃月兌無望才拖我下水,我不認識他,大少爺你信我,他信口開河想月兌罪,我怎麼也不會害自己人……」眉姨娘又哭又喊地急於撇清。
「的確是自己人,兄妹同根一家親,碧水,把你搜到的證據給眉姨娘瞧瞧,別說咱們冤枉了好人。」孟清華把手一揚,眉眼染笑,一派悠閑。
她把碧水降為二等丫頭自有用處,讓人以為她無關緊要,方便她往來各個姨娘的屋子,和其他丫頭打好關系,再以金錢收買她們的忠心。
瞧!效果不就出來了。
眉姨娘身後另一名站著的丫頭素兒便是暗藏的棋子,她雖是和眉姨娘一起從青樓到周府的貼身丫頭,可利字當頭誰能不動心,銀子一旦晃花了眼也就顧不得良心。
錦兒是眉姨娘到了周府才派到她身邊服侍的丫頭,因此有關眉姨娘過往的種種,沒人比素兒更清楚了,連眉姨娘藏放貴重物品的地方她都了若指掌,甚至有些還是她去放的。
「這、這是……」大少女乃女乃怎麼能在她那兒搜東西?而且還說是「證據」,這不是要她的命,斷她的生路嗎?
眉姨娘驚得幾欲暈厥,臉白似紙。
「你分得的銀票,上面還有大通行的印監,以及你與賊兄長往來的書信和當票,府裡的字畫、花瓶、翡翠玉盤等少了不少,要不要和當票對一對,看數目符不符合。」所謂家賊難防,連只玉杯也不放過,所得銀兩全成了私房錢。
「我……我……」咬著下唇,眉姨娘淚眼婆娑,這回她不是裝的,真是因絕望而淚流滿面。
她最後一點底都給掀了,還能不哭嗎?
「綠眉,我待你仁至義盡了,你卻是串通外人來盜取我書房內的私密文件,後又心懷不軌與惡毒丫頭串謀陷害正妻,你盜賣府中物件我姑且不論,但你其心有異我就容不下。」
「大少爺?」她怔忡地忘了哭泣,仰起臉。
「你走吧!周府供不起你,那些大少女乃女乃搜出的私房你帶走,我一樣不取,當是你這進府服侍的報酬,日後好自為之。」周明寰說得冷漠,連一眼也不肯看她。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爺身邊,我死也要留在周府,我不走……」眉姨娘又磕頭又哭喊,一副抵死不走的樣子。
「常新。」
「是的,大少爺。」常新一躬身。
「把人拖走。」
「是。」
原形畢露的眉姨娘又打又咬,十足潑婦樣,不讓常新近身,常新便左手一舉劈向她頸後,一道手刀將人劈暈了。
兩名家丁上前將昏迷不醒的眉姨娘由後門拖出,一名丫頭隨後把她的私人物品一並丟到她腳旁,再無人顧念她死活。
眉姨娘醒後又在後門哭鬧不休,想要進門,大總管魏岩冷著臉擋在門外,說她再吵鬧便賣去青樓,她一聽也不哭了,訕然走開。
書房內的審判還沒完。
「至於你……」
之韻抱著身子抖。
「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從未有過打罵,你和蘭香都是我信任的人,她安分守己的嫁人,而你卻……哼!一個低賤丫頭也膽敢辱主,我的妻子是你能欺的嗎?打五十大板逐出府,一家發賣苦寒之地。」他絕不留下後患。
「不——」之韻兩眼翻白,往後一倒。
一聲聲的板子聲把痛醒的之韻打得死去活來,不到十板子就見血了,後背血跡斑斑,怵目驚心,也算給其他人一個警惕,別犯同樣的錯誤,主子就是主子,由不得人算計。
想不透澈的之韻是自尋死路,仗著對大少爺屋子裡熟稔,悄悄潛入屋裡把黃銅小盒往床底一塞,自以為高明,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得天衣無縫,殊不知早有雙眼楮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孟清華早料到她會有這舉動,派了人盯住她。以前的她太傻了,什麼事都自己去鬥去吵,不但自己吃了悶虧還與夫婿交惡,平白擔了惡婦之名。
「別看了,小心傷了孩子,回屋休息去,聞多了血腥味怕你又犯惡了。」她孕吐的情況好不容易好了些,不可再因為這些糟事不舒服。
周明寰心系妻子的身子,面色一凜。
「還有一個呢!」她指著綁得紮實的人球。
他看也不看的說道︰「送官府嚴辦,還留他吃酒不成。」
話才說完,一隻蒲掌往他肩上重重一拍。
「那你留不留我呀,妹婿!我可是今日的大功臣,沒有好酒好菜備著,我大鬧你周府三天三夜。」孟觀一臉耍賴到底的厚顏樣,笑聲豪氣得整座宅子都聽得見,幾乎震動樹葉。
周明寰沒好氣地橫蹄一眼。「不留你成嗎?那份契約書還得重簽一份,我可不敢勞駕大舅兄再跑一趟。」
孟觀也很無賴地撇嘴,把事兒一推,說︰「那是我妹子撕的,你找她負責,與我無關。」
朱唇一掀,孟清華往兄長腰上一掐,痛得他哇哇大叫,直呼她女兒賊,一嫁了人就不顧娘家人,是個狠心的。
「和我簽約的是孟府,華兒是我周家人。」親疏立現,內外有分,他的妻已入了周氏祖譜。
好樣的!孟觀一聽直想咧嘴大笑。他家妹子沒嫁錯人,妹婿是個會疼老婆的。「那讓周大少女乃女乃弄幾道下酒菜來慰勞慰勞遠道而來的親戚吧,我不貪多,隨便上個十來道就好。」
「不行。」就好?虧他說得出口。
周明寰一口回絕。
聽到不行,孟觀兩道濃眉就豎了起來。「你憑什麼拒絕,那是我妹子,我是你的大舅子。」
他老大不高興了。
「華兒有了身子不宜久站,要是有個閃失,你承擔得起嗎?」他周明寰就是個小氣的,妻子的好不分人。
隨著肚子的顯懷,夫妻倆的感情也越來越好,無所不談,舉案齊眉,夜夜相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瞭解彼此心意。
夫妻貴在交心,心與心相連,何事不能其利斷金。
眉姨娘和之韻若是得知孟清華撕毀的其實是周、孟兩府合作的契約書,大概會後悔到口吐鮮血吧!她們用盡心思偷了有何用,如孟清華所言,再簽一份不就得了,全在她一句話,那鐵礦原是她的嫁妝,她想給誰就給誰。
所以栽贓是多餘的,哪有主人偷自己的鐵,豈不滑稽。
錦兒亂棒打死,素兒得了五百兩,連同賣身契放出府去,眉姨娘、之韻、高井三的下場也不如意,他們作惡多端、自作自受,妄想為難大少女乃女乃,不值得同情。
不過兔死狐悲,躲在窗後偷瞧的珍姨娘打了個冷顫,手心直冒汗,嘴巴不停的啃著核果仁。
「算了,我不想挨我娘的棒子,等華兒生了我再來打打牙祭。這會兒你有鐵料了,我有筆生意和你談,有關九爺的。」孟觀自來熟地勾肩搭背,對近在眼前的冷臉視若無睹。
「九爺?」
周明寰黑瞳一閃。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7:16
第九章 最毒婦人心(2)
幾家歡樂幾家愁。
周府大房解決了眉姨娘勾結外賊一事,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崔氏娘家又出事了。
說是「又」一點也不假,近半年來,崔信良父子接管的周府產業頻頻有事發生,不是鐵料少了,便是兵器短缺,再不就是帳面不對,很多銀子平白不見了。
還有鋪子的刀呀劍的太過鋒利,客人一試便在胳膊肘劃出個大口子,血流如注,這廂鬧著要賠錢、出醫藥費,連崔家自家的綢緞莊也出了問題,賣出的綢緞錦布被老鼠咬破了好幾個大洞,人家打上門要索賠。
不到幾個月工夫,從周府貪來的銀錢吐出不少,除了還管著事,手上有銀兩進出,攢到錢袋裡的已所剩無幾,前兒個還因付不出貨款而被打了一頓,急急向崔氏調頭寸。
「孟如呀!你看這可怎麼好,好不容易到手的金元寶又得吐出去,我真的很不甘心呀!眼看白花花的銀子由眼前飛過去,我那心痛跟刨心沒兩樣,痛得直想打滾了……」
崔信良一臉痛心地捂著胸口,昔日的意氣風發全沒了,像突然老了十歲似的,深得足以夾死蚊子的皺紋一條一條浮現,四十出頭看著活似六旬老者,背都有一些些駝了,直不起腰。
得而復失的銀子沒了,那跟要他的命一樣,讓他不得不來找一向有手段的妹子哀嚎兩聲。
從妹妹指縫漏出點銀水,足夠他一家人一整年不愁吃穿了,她銀子把得緊,又守得住私房,不找她伸手還能找誰討。
「你也別在我耳邊嚎了,嚎得我心煩,我才要問一句你們是做哪門子生意,為什麼這一年來虧損連連?連我在老爺跟前都不好交代,說了不少好話才遮掩過去。」她這頭疼著呢!
什麼都好說話,唯有銀子一事不講情面,一下子出了這麼多亂子,說和管事的無關誰信得過。
好在二十年夫妻還知道性子,她說兩句好聽話吹吹枕頭風,再一夜溫存地伺候得老爺渾身舒暢,他這才暫時壓下這件事,再給她娘家人一次機會。
「我也沒少費心思經營,這一大半銀子是進了自個兒銀袋,哪裡能馬虎不用心,可是客源變少了是事實,我管的那幾間鋪子明顯逛的人少了,還嫌棄東嫌棄西的說我賣貴了,辛苦賺幾個錢還得賣老臉……」他長籲短嘆,抱怨連連。
崔氏狠瞪了兄長一眼。她還不曉得他貪小利的心性嗎?「你敢說你沒往上添價錢,好從中賺取差價?」
「這……呵呵小錢小錢,何必放在眼裡。」崔信良搓手——笑,不見半點反省。
她一哼。「積沙成塔,小錢一多也能成了大錢,你非要眼皮子那麼淺嗎?把眼光放遠些,周府的財產幾乎掌控在我們手中,你要多少沒有,還要貪那一點點不稱手的零頭。」
沒志氣,成不了大事。
「話不是這麼說,生意難做呀!雖然咱們手裡攢著周府的產業,可還掛在周家人名下,哥哥能拿的是黃金白銀,總不能把一間一間的鋪子賣掉好換銀兩吧,要不你家老爺不用自家造的劍戳死我才有鬼。」
他們能私下偷不能明著搶,若是驚動了周府老爺就得打水漂兒了,沒討得好處還惹來一身腥。
「前幾年就不難做,為何這一年來才……」等等!崔氏眉頭一顰。
這一年一切未變,只有周明寰娶了孟清華這樁事而已,莫非有關連?
「哼!還不是你們周府大郎有出息了,攀上鑄鐵世家的孟府,你看那鐵料是一車一車的載,出車快鐵料又好,價錢上好談,人家賣的是姻親的面子,我去講價半點情面也不給,孟府的管事還說只跟姑爺談,我這外姓人哪邊涼快哪邊待。」
他被氣得趔趄,扭頭就走,不拿熱臉往冷貼。
丙然。「他買的鐵料也是給了周府,二哥顧著鐵料場,還不是給了我們,大哥氣什麼勁。」
一提到鐵料場,崔信良不由得火冒三丈。「哪是到了你二哥的場子去,那賊小子另闢倉庫儲貨,用了孟府的名義存放,說是兩家合作鑄造兵器,我想動也動不了。」
「什麼,真有其事?」崔氏愕然。
那小子有這麼大本事?
崔氏一想,有了孟府的相助,周明寰不可能毫無助益,就算瘸了腿的幼犬長大了也會咬人,多了妻家的幫助哪能不助長他的勢力。他的羽翼在短短時日內羽豐展翅了。
難怪他非孟府千金不娶,頻頻挑動老夫人出面為他談下這門親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人迎娶過門。
好計謀,連她都瞞過了,只記得孟府是鑄鐵的,和打造兵器的周府算是同行,卻忘了孟府也采礦,自產自銷,鐵器用具全出自自家的礦場,鐵料不用出錢買,雇人一挖便源源不絕,鐵石亦能成金。
「我們現在不只要防著你家大郎,還要看著孟府人,要是真讓他們聯手,我們還有活路嗎?孟府那兒子可是精明得像鬼,一疏忽準會被他吸個精光。」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和他對上。
面有惱意的崔氏有著相同想法,絕不能讓周明寰和孟府牽扯過深,她必須斬斷他們的聯系,否則對她的處境極其不利,她已經可以感受到無形的威脅正朝她席捲而來。若是溪兒有真材實料,能獨當一面,而非不學無術、只會做表面功夫的花架子,她也省得操這份心,事事為他盤算,但事實不然,她只好辛苦點。
「大哥,你先回去,這事我再想想,總會想出法子應付。」其實她心裡早有陰毒的計謀。
一不做,二不休。
斬草除根。
「那銀子……」崔信良猥瑣一笑,明著討要,能多給的他不會少取,當作額外的獎貝。
崔氏不耐煩地擺擺手,一旁的鐘嬤嬤取來梨花木瓖如意紋匣子。「省著點用,別把我的私房挖空了,老爺的銀子給得少,你得把生意搞好,不要丟我的臉。」
嘮嘮叨叨的,真羅唆。崔信良在心裡咕噥,面上卻笑得親熱。「我曉得,不會給你添麻煩。」將手裡一疊銀票往懷裡塞,他走時腳步輕快無比,嘴裡還哼著江南小曲,滿面春風。
他是滿臉爽快,殊不知妹子崔氏心口沉甸甸,兩眉間盡是揮不去的陰霾,她擔憂的事終於還是來了。
年幼的周明寰能任由她擺布,縱使有老夫人和巧姨娘護住,她要他往東他還能往西嗎?搓圓捏扁隨她拿捏,就算她明裡暗裡的苛扣月例也沒人敢多提一句。
可是日漸茁壯的狼崽仔牙長尖了,爪子磨利了,有了自己的主見和城府,變得危險又兇狠,她控制不了他了。
既無法防範,又什麼方法可以削弱他的實力,讓他從此一蹶不振?
崔氏深深苦惱中。
但她的麻煩事不只一樁,讓她頭疼的人又添了一個。一道鵝黃綠,身著翡翠色八幅羅裙的身影如風飄至。
「娘,我聽說大舅父來了,他在哪裡?女兒要向大舅父請安呢。」周玉馨穿的是新衣,頭上簪著雙蝶珍珠花白玉簪,耳上戴的是赤金瓖貓眼石耳墜,一身喜氣的面露歡喜笑靨。
「馨兒,娘不是囑咐你多在屋裡繡花,把針爾女紅的手藝學好了,日後到了婆家才不會遭人嫌棄嗎?」女兒這說風是雨的性子是跟誰學的,讓她愁白了發為女兒將來婚事憂心不已。
「膩了,老是繡花有什麼意思,你瞧我十根指頭都戳紅了,娘就饒了我吧!讓我過幾日舒心的日子,把我嫁近點你就不用愁了。」她語帶暗示。
崔氏沒好氣地往女兒眉心一戳。「就你沒出息,誰不巴望嫁個大富大貴的人家,偏你還嫌煩。」
「娘,別盡彼數落女兒,大舅父人呢?東岳表哥有沒有來,我這一身衣服想讓表哥瞧瞧,包準他看花眼。」周玉馨得意的原地轉圈,飛起的裙擺綴了幾十顆粉色珍珠。
孟清華送了她一匣子粉色珍珠,她全命人鑽了孔,一顆一顆縫在裙子上,裙一搖擺便熠熠發亮。
看出女兒心思的崔氏面色微凝,並不作聲。「娘給你看了一門親事,是南柳張家,再過個幾天就有媒人上門提親,你趕緊繡嫁妝,最遲明年開春就要過門了。」
「什麼,南柳張家?!」那是什麼人家,聽都沒聽過,南柳距離嘉安城有十天路程,她想回門一趟都得折騰大半個月。
周玉馨的表情不情不願,還有一絲委屈,內心有怨氣,覺得娘親不疼她,隨隨便便就想打發她嫁人。那張家是哪根蔥呀!配得起她這人比花嬌美的周府四小姐嗎?
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東岳表哥才是良配,她和東岳表哥從小一起玩到大,最是知根底的,怎麼不挑表哥反而要她遠嫁呢,還是個默默無聞、沒見過面的男人,她哪裡嫁得安心!
「張家是書香門第,祖上三代都有功名在身,家中祖父是已致仕的翰林學士,其父是三甲進士,正等著分派外地為官,張家兒郎已考取秀才,打算往官途走……」民不與官鬥,當官的威風,還能幫襯老三。
崔氏為兒女想得周到,文人之家向來寬厚,女兒一嫁過去絕對不會受人薄待,除了禮數多了點,不失是一戶好人家,以後還能撈個官夫人做做。
而魚幫水、水幫魚,周府在財力上資助姑爺,姑爺投桃報李提攜一下大舅子,有個官老爺當靠山,她崔家何愁不興旺。
「那東岳表哥呢?娘把他往哪擱?」她盼著念著快快長大好嫁表哥為妻,娘為什麼不成全她?
崔氏的臉色一沉。「莫再提你崔家表哥,在你出嫁前給娘安分地待在屋裡,不許再有往來。」
「娘……」周玉馨很不服氣。她的婚事為什麼不能自己做主,娘是真的為她好嗎?不懂事的周玉馨錯怪了崔氏,善於花言巧語,嘴上抹蜜似的崔東嶽絕非良緣,他長得一表人才、儀表堂堂,實則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徒長了一副好皮相而已。
正妻未娶已有一堆通房、妾室,外頭還養了幾個,為了不讓庶子先出於嫡子,他的女人們若傳出有孕,一律一碗紅花湯下月復,其中有幾個因熬不過,失血過多死了。
他還狎妓、玩小倌,一次七、八個關在房裡恣意縱情,極盡狂歡,常把人整得奄奄一息。
得知佷兒劣根性的崔氏當然不會讓女兒下嫁,她不想讓女兒受苦,搭上這麼個作踐人的丈夫。
可惜周玉馨不能體會娘親的苦心,臉一捂,哭著跑開。至於她會不會跑去找崔東嶽,那就不得而知了。
「唉!這個馨丫頭,看著聰明伶俐,實則是個糊塗的,教我怎麼能放心。」做娘的會害女兒嗎?她怎麼一點也不能體會娘的用心,非要往死胡同裡鑽。
「夫人,四小姐並不笨,她會想通的。」鐘嬤嬤在一旁規勸,心裡卻想著四小姐恐怕要闖禍了。
「我也希望她機伶點,不要在這件事上犯傻。」南柳張家是好歸宿,嫁得好,好過命好。
「不會的,夫人,有夫人看著哪還能出什麼亂子。」這是安慰話,其實全府都知四小姐的性子,表面柔順的她是個惹禍精。
崔氏面冷愁色地輕道一聲,「去把溫珍找來。」
「是。」
珍姨娘是崔氏以前的二等丫頭,她在夫人的叫喚下不敢有遲疑,很快來到夏荷院。
一見面容平靜的崔氏,她一如平常先叩首請安。
「嗯,起來說話,別跪著,地上寒。」先施予小惠是崔氏慣用的手段,通常相當好用。
「是的,夫人。」珍姨娘起身。
「事成了沒?」丫頭端上熱茶,崔氏神情淡定的接過,以杯蓋撥撥茶葉,聞了聞香氣。
「沒成。」珍姨娘回得極其小聲,似蚊吶。
戴著鴿卵大紅寶石指環的手頓了一下。「沒成?」
「是的,眉姨娘事跡敗露,還揪出她兄長,大少爺護著大少女乃女乃,未能成事。」想到錦兒、之韻一身刺目的血紅,珍姨娘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手腳還冷著。
「敗了就敗了吧,不過是那個院子的事,人呢?罰抄經還扣月銀?」
「全都趕出府了,一個不留。」眉姨娘的屋子空了,服侍的丫頭、婆子全都發賣,院門也上了鎖。
「全部?」崔氏微驚。
「錦兒是活活打死,之韻五十板子下去也差不多了,眉姨娘不肯離開,被打暈了扔出府,眉姨娘的大哥被魏總管帶走了。」至於帶去哪裡她就不知情了。
崔氏一聽,低忖了好一會兒。「鐘嬤嬤,把我櫃子裡桃花紅錦緞賞給珍姨娘,讓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多往大少女乃女乃跟前走動走動,聊幾句閑話。」
「是。」
捧著桃紅色錦緞,珍姨娘的臉上沒有一絲雀躍,反而有著惶然的懼意。以她對夫人的瞭解,這絕非僅是單純的賞塊布而已,這塊錦緞上定是動了手腳,而夫人特別強調要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往大少女乃女乃跟前湊,這……
她不敢往下想,只能裝作不知。
「還有,有些事我得交代你……」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崔氏冷冷地交代著珍姨娘。
她要先發制人,絕不讓刀口懸在脖子上,誰敢擋她的路她就先除掉誰,毫不猶豫。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7:31
第十章 皇家的生意(1)
「九爺。」
一過端午,便是盛暑的六月,池塘的荷花全開了,粉的、紫的、紅的,托紫嫣紅,迎風搖曳甚是清雅恬謐。
六月初九是孟夫人的生辰,這一日出嫁的閨女回娘家拜壽,挺著約莫五個月大肚子的孟清華小骯略凸,但沒想像中大,像是偷塞了一顆蒲瓜,有點圓、略微尖頭。
她不顯笨重,還能走得俐落,急著見娘親,幾乎想飛奔而去,可是她身邊的丫頭、婆子一個個繃著臉,如臨大敵地護著她四周,用團團圍住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
她們怕她被人沖撞、踫到,腳不穩滑倒……種種的意外先防著,好過真有萬一措手不及。
因此她只能慢慢地移步,慢到孕婦很想發火,大聲高喊,可是每一個人都認為這樣的慢行很好,不急不躁,從容不迫,不會傷到月復中的胎兒,很好、很好。
尤其是周明寰更不許妻子走得太快,緩步徐行為最佳,若不是坐軟轎搖來昆去讓他看得驚心不已,否則他寧可她一步也不動。
不過岳母過壽總不能不出門吧,而且有些事不適合在周府說,眼線太多,便以祝壽為名登門,喜了嬌妻,樂了岳母,愁了孩子的爹,慌了一干服侍的下人。
「來了呀!坐。」
不是書房卻擺滿了書,一面牆來三面窗,月白軟綾為簾垂落,幾株荷花插在羊脂白玉繪海浪紋梅瓶裡,清風徐徐,吹動軟綾,人影綽綽卻看不分明,由內而外倒是能見分曉。
荷花送香,撲鼻沁心。
一名神色慵懶的俊美男子斜倚在軟榻上,背後靠著秋香色金錢蟒條枕,手上一本繪著美人圖的冊子,薄唇微勾,似笑非笑的瞅著來人,翻了一半的美人冊上是一男一女果身相擁,以觀音坐蓮姿態相互交纏,面露陶然。
他看的是畫,色彩鮮明而生動,是大內畫匠所繪。
「你呀!看這是什麼東西,幸好我沒讓我妹妹過來,不然她瞧見了一驚一乍,你若嚇著了我小外甥,不管你的身分有多尊貴,我先用拳頭問候你。」教壞小孩子。
「送你如何?」美男子一挑眉,那滿園的花兒像在他身畔盛開,美得像一幅令人陶醉的畫。
一聽到送他,孟觀不客氣地笑納了。「這才是兄弟嘛!被義氣,改天我送你一座珊瑚紅美人出浴屏風,你盯著瞧,心就樂了,與美人同浴身心舒暢。」
「美人我有,攬鏡自照不就得了。」要找出比他美的人,世上難尋,除非天上神仙下凡來。
孟觀一怔,而後大笑。「男生女相是妖孽,你就是個禍國殃民的,不來為亂人世會被老天爺收回去。」
聽著舅兄肆無忌憚的亂說話,周明寰暗暗心驚,大舅兄怎敢對貴人出言不遜,他不怕誅連九族?
「所以我才盯上你這個有錢的,找你要錢來了。」東方浩雲搖起扇子,清風明月來相伴。
「要多少?」一句話。
面對孟觀的豪爽,東方浩雲以扇柄抵額輕笑。「先寄放,等到我想用時再來取,別給爺兒鬧窮。」
「沒問題,隨時來取,我孟觀不當守財奴。」反正銀子多得用不完,拿點出來玩不枉世上走一回。
「嘖!財大氣壯的土財主模樣看來真討厭,俗氣又市儈。」他嫌棄地搖了搖頭,搖扇扇面。
「沒人叫你看,而且你這人間兇器也不是來看我的,何況我就是銀子多如何,哪天用黃金鋪地,你來踩踩看。」孟觀意有所指地看向妹婿,學人賣弄風流地仰首賞風月。
「俗人他妹婿,你看這天地何者為大?」東方浩雲笑著問,刷地扇面一打開,一面是山水,一面是流月。
「君父。」這是周明寰的回答。
「君父?」他呵呵低笑。「有趣,天地為大是君父,可我眼中看到的是江山,錦繡山河。」
扇面是山水為畫,點就江山,若不成就一幅錦繡,那便是如流月一般,鏡花水月一場空。
暗喻他有意爭位,不怕死就來摻一腳,他不缺銀子為後盾,只缺有才華的能人,成者,海闊天空任君遊,榮華富貴一生,敗了嘛,把脖子抹淨了,有他這美人陪著受死,也該死而無憾了。
「江山為畫,山河為界,這天下大了些。」周明寰淡然道,怕窮其一生也走不遍天下每一寸土地。
「有人怕把生意做大的嗎?你要想躲在老鼠窩裡造兵器,我勸你趕緊把你周府的家業交給你三弟,說不定他還能把肥膽一橫。」孟觀這人有點江湖人的匪氣,看不慣別人拖拖拉拉。
「大舅兄……」周明寰苦笑。
他不是猶豫不決,而是要做好萬全準備,如今他的人手不足,真要幹大事心有餘而力不足,得做好全面的盤算才敢應允,商人講求誠信,他不想當個背信之徒。
「孟大胖,你別把我的兵器師傅嚇跑了,我還等著他替我打造千古名劍。」東方浩雲嫵媚美瞳中迸出厲光。
一提到千古名劍,他的眼楮就發亮,凡是豪氣萬丈的男人都想擁有一柄千古流傳的好劍。
「我哪裡胖了,臭妖孽。」他是壯實,渾身是男人的陽剛味,瞧那些女子多愛往他身上貼。
他一啐。「一說大話就喘還不胖,我就看到一個吹牛的,把牛皮吹得快要脹破了,人胖別瞞著,藏不住。」
孟觀了悟他話中之意,咧嘴一笑地勾住妹婿頸項。「你不會讓我失信於人吧,我可是把你捧得天高。」
「……」他勒得太緊了。
有點喘不過氣的周明寰面色發紫,將舅兄的手扳開。暗忖,是他承諾于人,于自己何干。
「周明寰,你知道哪裡使刀用劍的人最多嗎?」東方浩雲修長的手指轉著摺扇,笑良兒人。
「習武場。」動輒千人。
「錯。」
「錯?」
「是軍隊。」
「軍隊……」他忽地黑瞳發亮,身體發熱。
「我朝有百萬雄兵,這兵器的耗損你可算得出來?」東方浩雲笑了,帶了一抹令人生懼的邪佞。
「九爺,你打動我了。」他不能不動心。
「這還是太平盛世,若是打仗呢?」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英雄埋骨處是鐵血打造出的江山。
周明寰的眼熱了。「九爺,這是利誘。」
是生意人都不會錯過。
雖卑鄙,卻切中正心。
「若是皇商呢?」東方浩雲噙著笑,繼續拋出誘餌。
「……九爺,你需要多少把刀、多少柄劍,矛和盾的數量,將單子開出來,小民給你備著。」不求流芳百世,但求一生無憾,人這一世也就轟轟烈烈|回,只問無愧於天地。
「好,夠爽快,不愧是我國的好男兒,我日後的就要仰賴你了。」有了兵器名家鑄冶的兵器,他已朝金鑾寶座跨越了一大步,只待狼煙升起,煙囂漫布,一爭天下。
東方浩雲的烽火戰場並不在國與國,而是在朝廷上、皇宮裡,在眾皇子的爾虞我詐中。
性格狡猾,慣以低調隱藏本事,他特意表現得不出彩,以風花雪月做偽裝,自稱心無大志,只想領了個閑差到處走動,醉臥美人膝,笑談雲雨情。
只是這樣的九皇子卻能一手操縱京城事,他在醇酒美人中與孟府主事結為知己,獲得孟觀全無保留的財力支持,又與江湖人士多有往來,甚至以「美色」吸引丞相府千金的傾慕,在政治立場上得到一份有力的助力。
如今又喜獲兵器鑄造兵家的支持,如虎添翼,在爭儲的權力鬥爭上他又多了幾分勝算。
「好就該浮一大白,我有不少尚未開封的好酒,咱們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到醉不許走。」孟觀是大器的主人,馬上命人從地窖裡取來十幾壇酒,不是大師釀制的老酒還不肯拿來與友共飲呢。
東方浩雲笑了。「這孟老虎未飲先醉,說起醉話了,醉了還如何走,只能讓人抬著走。」
「呵!又成了老虎,九爺倒是看得起我孟觀,是虎是鼠還不是你說了算,我只記得‘借’你的銀子要算利息,若是妖孽當了家,別忘了賞我幾座山。」嘿嘿!商人本色。
丙然是只笑面虎,談笑之間即索討好處,先把山頭佔了再說,以免黃袍加身後「分贓」不均,他助人也是有條件,生意人在商言商,不賺一筆對不起自己。
秋水般美麗的眸子狠狠一瞪。「你怎麼不去搶?真是沒積德的土匪!一身匪氣,滾遠點。」
「我這不是佔山為王,攔路打劫嗎?專搶這世上最富有的人。」孟觀大笑,把算盤打到日後的帝王頭上。
一國之君會沒錢嗎?整片天下都是他的,一個財力最雄厚的大地主,誰敢對他說不啊!他要,子民就得恭恭敬敬的獻山獻地,金口再一張,東邊的山、西邊的河、南邊的棗林、北邊的平原,想給誰就給誰。
君無戲言。
「你……你好個做賊的,自個兒盤算盤算,別搶得太狠了。」交友不慎,他認了還不成。
「那我妹婿呢?」孟觀一臂搭上周明寰的肩頭,討賞不忘拉上自家人,替他未出生的外甥攢點銀白俗物。
東方浩雲怒笑了,說道︰「賊禿子,你來討債的呀!適可而止,你知道本朝有幾個皇商吧。」少之又少,所以他的賞賜夠豐厚了。
「大舅兄的好意我心領,九爺的恩澤已經令人知足了。」見好就好,得寸進尺反倒不利。
與皇家軍隊做生意的皇商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每年的收益著實驚人,他再多有所求便是逾矩了。
「你喔!懊說你老實還是笨,難得有機會勒索還放過,你到底是不是生意人!」
「勒索?」東方浩雲眯起的美麗眸子閃著隱隱怒火。
「呵呵……喝酒喝酒,喝到醉才是真英雄。」觸了逆鱗的孟觀猛乾笑,直勸酒。
「我以茶代酒敬兩位,先幹為敬。」周明褒以茶水相敬,擋住大舅子將酒注入他杯中。
「你敢不喝?」怎麼,他的酒有毒嗎?
周明寰一臉歉意的解釋,「華兒有孕,聞不得任何氣味,一身酒氣回去怕是又要令她作嘔了,我已許久不飲酒。」
「你……」以為孟觀要開罵了,臉色繃得有如與仇敵狹路相逢似的,誰知他忽地咧開一口白牙,重重地往周明寰背上一拍。「好樣的,我妹子真有福氣,得你疼惜她就足夠了,我這為人兄長的替她謝過了,你……你很好……」
鐵漢柔情,孟觀道謝時眼眶都紅了,鼻頭一抽,喉頭哽咽,又哭又笑地令人莞爾這人的真性情。
而此時那位有福的女子正窩著娘親的懷裡,挺著肚子像還沒長大的閨女,賴著娘撒嬌著。
「你說要娘先幫你找的產婆和女乃娘,等你產期近了給你送去?」難道周府的夫人不為兒媳準備?
聽著女兒的要求,孟夫人有著深深的不解,同時也略感不安,母女連心,她隱約感覺到女兒心中有事。
「到底不是正經婆婆,也不好勞煩她,娘就當作心疼女兒吧。八月中秋以前,先把產婆送過來,等我臨產時,再把女乃娘帶過來,女兒是娘的心頭肉,這點小忙娘會幫女兒的吧。」孟清華笑咪咪的說。
也許是難產而死的陰影太深刻,不時困擾著她,她很怕歷史重演,看著一天一天大起來的肚子,說不驚慌是騙人的,未到順利生產的那一天,她始終無法寬心。
重活一世的事太過離奇,連她至今都還感到難以置信,又如何向人傾吐心中的恐慌呢?那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誰也不能告訴,只能深埋心底,成為塵土。
「幫,你是娘的心肝怎會不幫,不過你要跟娘說實話,不許瞞著讓娘焦急,娘已經失去琴兒,不能再沒有你,娘會受不住的。」她沒了一個女兒是老天爺的捉弄,華兒再有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瞧娘親紅了眼眶,孟清華連忙笑笑的安撫她道︰「沒事,娘憂心了,你也曉得婆婆是繼室,她有親生的一子一女要照顧,夫君和婆婆……唉,多少有些不和諧吧,繼子難為。」
仿佛真有什麼曲曲折折,孟清華有意的一聲嘆息緩下孟夫人的擔憂,她把所有的事推給夫婿,暗示是他的意思,男人的別扭心思令他不願承繼母的情,他還是偏生母的,想與繼母分得一清二楚。
換言之,繼子繼母不和,各有立場,能不攪合就疏遠點,省得日後有事說不清楚,互有埋怨。
「你也真是的,也不會在一旁勸著,一家人鬧什麼鬧,你那婆婆聽說是賢慧的,有她幫襯著,小倆口才不會糊塗過日子。」有長輩坐鎮,凡事才會順順當當。
孟清華但笑不語,有些事娘不知道比較好。
「算了,娘也不嘮叨了,省得你嫌娘兒女大了還管東管西,拘著你們不自在。」女兒大了不由娘。
「就要娘管著,還有我肚子這一個。」她笑著拉起娘親的手往月復上一放,讓兒子認識姥姥。
「你這淘氣的,當了娘還像皮猴……咦!他動了,小辦臂還頂了我一下。」孟夫人歡喜地笑了。
「怎麼不是有力的小腿肚,他常在裡頭踹我呢!」拳打腳踢,準是個練武的奇才,往後府裡的刀劍隨他用。
「是胳臂,當娘的連手腳都分不清,小心兒子怨你。」到底是頭胎,多生兩個娃兒就不含糊了。
「怨就怨吧,我才不管呢,孩子的爹說他若不乖,等孩子一生下來就打他,打到他怕就乖了。」說好了,兒子由夫君管,她管女兒。
「 !誰準你們打孩子,一對心黑的壞爹娘。」孩子還沒生,當姥姥的已經心疼起小外孫了。
被罵壞爹娘也不在意,孟清華捂起唇低笑。「對了,娘,女兒有件事想拜託你,關於我那二叔……」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7:45
第十章 皇家的生意(2)
「媳婦兒,你剛說什麼娘沒聽清楚,最近事多,有點耳背,你緩著氣再說一遍,人一上年紀就是不能不認老呀!」崔氏笑道長子不受控制,連看來溫順的媳姨也要反了,真是好樣的呀!
若非觀察細微,用心防著周遭和她有利益沖突的人,孟清華也不會察覺笑得一臉慈和的婆婆放在袖口底下的手倏地一緊,因握得太緊而青筋浮動,連手裡帕子都捏皺了。
可見婆婆對她提的事並非沒聽清楚,相反地,還因為她的多事而惱怒不已,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帶著一絲不悅。
為什麼她以前總是瞧不清,視若無睹呢!把婆婆當成府裡待她最為親密的長輩,凡事都向她傾訴,事事聽從她的建議,可對她的用心卻不曾細思,完全毫無疑心地接受。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不會全無目的,尤其是和掌權與偌大家產扯上關系時,都是不可預測,一旦起了野心,手足都會互相陷害,兵刃相見,何況是來爭產的媳婦。
想著自己從前識人不清和對事的偏頗,孟清華在心裡暗暗苦笑,同時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不再給別人鑽了空子。
「娘,這是好事,媳婦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回回娘家給媳婦的娘親祝壽,她剛好隨口一提,那戶人家的閨女媳婦見過,小媳婦一歲,是個好模樣的,人也柔順乖巧,一手好繡技頗受鄰裡稱贊。」
金家閨女樣樣好,人美手巧名聲好,最是顧家,只要她認定的家人便會全力維護,雖是性情溫婉可人,卻也有剛烈的一面,若是欺到她的家人頭上,拚著魚死網破也要相護到底。
成親初期,周明寰曾略微感慨的提了一句庶弟明澤的親事不能由婆婆做主,她不會替他尋一門好親家時,孟清華一聽便記下了,暗暗篩選了些不錯的閨女,其中金家千金最得她的意。
崔氏揚著唇。「怎麼之前沒聽你提過,倒把娘嚇了一跳,你這孩子心思細,怎不幫老三也瞧個對象,兄弟厚此薄彼可不行,不如把你贊如天仙的閨女給溪兒吧。」
孟清華心裡一寒,但面上不顯。「三叔也要討媳婦了嗎?娘不提,媳婦還沒往心裡擱,心想娘還當著家就不用媳婦費心,想到夫君都成親了,下一個總該輪到二叔,長幼有序嘛。」
夫君的憂慮一點也沒錯,婆婆是不會替庶出的二叔設想的,她才剛提個頭,一聽到是戶好人家,婆婆的本性便顯露出來,竟然想明搶,只為自己兒子做打算,真可恥。
不求婆婆同理心看待,但好歹看在同是周府的子嗣,公爹的親生子分上,婆婆做做樣子也好,彰顯身為長輩的厚道,別老教人為她的私心而心生寒意、不齒。
一句「長幼有序」堵得崔氏語塞,臉色微惱。「媳婦想得周到,倒是娘的疏忽,明澤也該娶妻生子了,前兒個娘才瞧見娘家的表佷女長得秀氣聰慧,正苦惱著該找哪家的兒郎來匹配,你這一提不就是打了瞌睡送來枕頭,正好。」
她言下之意是要將娘家那聲名不好的遠房佷女丟給周明澤,讓這個倒楣的庶子戴頂綠帽,娶個惡婆娘為妻。
孟清華眉一皺。她這見不得人好的心態到底怎麼長的,庶子娶得不好她就能過得好嗎?一有事鬧起來,她豈能置身事外,女方還是她娘家親戚呢!她要護著誰好,一家人還能各過各的不成?
心大,但短視,只見眼前的利益。
孟清華看中的金家是以茶葉起家的富戶,獨生一女並無兒子,先不論嫁妝有多少,若是兩老兩腳一伸真歿了,無人繼承的龐大家產便落在女婿身上。
這樣的姑娘嫁給庶出的老二,崔氏怎麼都看不過眼,再者,崔氏已經想到了以後的事,金姑娘若嫁了溪兒後,倘若金家兩位老人家不死,她也能夥同娘家兄弟「想想辦法」。
心如蛇蠍,毒上加毒。
「哎呀!娘慢了一步,若是娘早一點開口,媳婦也用不著靦著臉去求祖母了,媳婦可是臊得很,連話都說得不利索呢。」就為了防她出賤招,而她果然沒讓自己失望。崔氏的手再度握緊,面上笑容不減。「莫非你已和娘通過氣,才來我跟前顯擺?」好一個孟清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
「什麼顯擺,哪是這麼回事,娘來模模媳婦的心窩,還跳得急呢!祖母的臉一板,媳婦就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了。」孟清華假意面露慌色,素手往隆起的腰月復一放,來來回回地撫著肚皮。
狽急跳牆,她的用意是逼急了婆婆,婆婆許會心生歹意,對她和她肚裡的孩子下毒手——而她早有防備。
畢竟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逼一逼也許會有出人意表的發展,總是防著哪能安心。
「呵呵,瞧你還真抖了起來,明明是個膽大的,這事不跟娘提反而越過娘去麻煩你祖母,你呀!真是不孝。」崔氏一語雙關,那抖了起來不是指發抖,而是指心大,自作主張,連當家主母也不當一回事了。
不過崔氏的暗箭頻射,為人媳婦的孟清華也非省油的燈,直接搬出老夫人這面大盾牌來擋箭。
「娘可別誤會是媳婦心思長歪了,娘瞧媳婦肚子都這麼大了,哪敢隨意走動,夫君看得可嚴了,是巧姨娘扶著祖母來瞧媳婦這胎穩不穩,閑聊之下才談到二叔的婚事。」
「巧姨娘也去了?」一提到把丈夫的心勾走了一半,美艷依舊的狐媚子,崔氏看似平靜的眼神微變。
除了已逝的前頭夫人夏氏,周明寰的生母,崔氏此生最恨的人莫過於巧姨娘,她雖只是夏氏生前給的屋裡人,卻是一根拔不了的刺,不時紮著崔氏的心。
生得美貌又先生一子,加上已有多年的感情基礎,周端達不可能不對她寵愛有加,或看在元配的分上對她多有照顧。
晚了幾年入門的崔氏便吃了這說不出的暗虧,要不是她很快就有喜了,又善於抓住男人的心,否則正妻的位置也坐不穩,定讓巧姨娘的勢頭壓過她,與她平起平坐。
妾抬為平妻不是沒有,所以崔氏一掌了權就用盡一切辦法把巧姨娘踩下去,讓她不得翻身。
「是呀!娘說湊不湊巧,媳婦也納問著,祖母和巧姨娘一人一句說著二叔都老大不小了,屋裡也沒個知冷熱的可人兒,媳婦想這不巧了,剛好和媳婦家的娘不謀而合,提的全是同一件事。」不巧也得巧,姻緣不一定得靠天註定。
崔氏抿唇輕笑。「所以你就順理成章的牽起紅線,撮合起小倆口的婚事?娘都感到欣慰了。」
她裝羞淺笑。「媳婦哪承得起娘的一聲稱贊,不過是厚著臉皮充當一回媒人,讓兩家人都樂一樂。」
「呵!是挺樂的,娘也高興著,不過這聘禮可要頭痛了,近日來府裡收支銳減,怕是拿不出什麼好東西備禮了。」你不給我臉面,別怪我不給你體面,人道不走偏走畜生。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誰技高一籌。
孟清華水來土掩的笑道︰「娘就免操這份心了,巧姨娘把這事也提了,她說手頭上有夫君親娘留給她的首飾、布匹和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她也不藏私全拿出來,給二叔添光,娘說巧姨娘此舉可好?」
「……」可好?可好?!好到不行!好得令她想刨地殺人埋屍,方可止住那上湧的怒意。
「那媳婦幾時也替老三看門好親事,咱們一府雙喜,早日添丁添福氣啊。」
連巧姨娘都出來湊熱鬧,還把聘禮備好,置她這當家主母於何地?!謗本明著打她的臉,意指她這主母苛待庶子,連點像樣的禮也不肯拿出來。
主母薄情無度量,逼得姨娘得拿出體己為二少爺打點,屆時她的賢慧之名形同笑話。
這不是攀親,而是結仇,明擺著說她崔氏只是個空有虛名的擺設,還是得生母來操心。
「高堂還在,媳婦哪好插手,不過娘不是說崔家表舅的閨女很不錯,秀氣聰慧,若娘不方便出面親上加親,媳婦可讓媳婦娘親去說上一說,娘這瞌睡盡避打,媳婦為你送枕頭來。」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婆婆要表佷女就消受吧!兒是心頭肉,庶子死活就無所謂?這樣的婆婆,教人如何能敬重三分。
「你……你……好、好,真是個好的,娘小看你了,咱們周府不愁無人當家。」崔氏氣到笑了,抖著手說反話。
她話裡的語氣是諷刺,怒責兒媳越俎代庖,視婆婆為無物,想奪權還得看本事夠不夠。
可惜崔氏遇到的是重生後,不再事事順從的孟清華,她四兩撥千斤的順著桿子往上爬,接績婆婆的話語。
「既然娘連聲說好,那媳婦便命人著手準備,包準讓娘多個兒媳來孝順,年底團圓飯多一人……」她作勢要起身,身後的丫頭、婆子連忙上前一扶,有人撐著臂膀,有人扶著腰,有人在前頭開路,省得摔跤。
氣得橫眉豎目的崔氏,嘴裡一口血腥味散開。
「等一下,這事不急,讓娘再細細琢磨,兩兄弟的喜事也別隔得太近,沖煞到就不好了,你……咳咳!身子重,先回屋子休息,娘想想老二的喜房要如何佈置。」她重重一咳,以帕子捂嘴。
「娘真好,疼兒媳,難怪人家都說媳婦是有福的,難得踫到一位佛心的好婆婆呢?媳婦這肚子還挺沉的,真坐不住了,改日鬆快點再來向娘請安。」孟清華身體笨重地一福身。
崔氏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還要強裝一臉和氣的樣子,擺擺手要媳婦自行離去,無須多餘的虛禮。
孟清華一離開她視線,崔氏手心一攤開,繡喜鵲登梅的帕子上是一灘血,她是氣得嘔了一口血,一旁的鐘嬤嬤見狀驚得臉色大變,連忙端來一杯參茶讓夫人漱漱口,補補元氣。
至於一走出夏荷院,打了場全勝的孟清華笑容滿面,神清氣爽地扶著斜月的手臂,回到春鶯院。
只是她才過了月洞門尚未入屋就被攔下了,有人比她更急的想詢問結果,急急忙忙迎上來。
「怎麼樣?成了沒?她有沒有刁難你?你這肚子不小了就別再操心,讓祖母出面也成,崔氏好歹賣祖母幾分面子,不敢真的當面頂撞……」周明寰擔心的不是庶弟的親事成不成,而是妻子的身子,兩顆眼珠子緊盯高高隆起的小骯。
「停停停,你一下子問那麼多我哪記得住,我這腦子自有了身孕之後就不好使了,老是忘東忘西的,你一樣一樣慢慢說,我想一想再回你。」別人火燒眉毛他喊燙,乾著急。
黑瞳一眯,他想瞪人又忍不住笑出聲來,暗嘲自己幾時這般浮躁了。「孩子沒鬧你吧?」
「嗯,很好,很乖,就是下月復重了些。」她得用手捧著,不然感覺要往下墜了,很不安心。
周明寰目測了一下她的肚子,下顎一揚。「又大了些。」
「再過一兩個月會更大,到時可別嚇掉了眼珠子,他長得很快,都會翻身了。」撫著肚子,孟清華面上露出慈母光輝。
「什麼?會翻身?!」驚覺自己太過驚訝,大驚小敝了,輕咳兩聲的周明寰這才裝模作樣的扶著妻子,陪她慢慢往屋裡走,斜月會意的一笑,往後退兩步。
「那明澤的親事能成吧?沒被酸上兩句,百般阻攔?」
她一笑。「懷了孩子才泛酸,婆婆那年紀應該懷不上吧!她對我可沒有一句半字的酸言酸語,待我熱呼得很,和和氣氣的稱我好兒媳,還要我替三叔也相門好親事。」
「和和氣氣?」他表情怪異地抿起唇,對妻子的話不予置評,她向來只說好話,不……一目是非。
有個聰慧似諸葛,無須他煩心的妻子,周明寰不只滿意而已,他覺得她是老天爺送來的恩賜,世上最值得珍惜的寶物,她讓他的每一日過得豐富又充沛,說不出的快活。
原本他看上的是孟府的資源和人脈,能讓他在周府更有力量站穩腳步,沒想到他挖到的是真正的寶藏,妻子的慧黠與聰穎勝過她出塵的美貌,讓他情不自禁生了依戀。
見他微擰的眉心,她暗笑在心。「二叔的婚事你得多出點力,我這身子不方便替他張羅……」
「你是說成了?」周明寰攙扶妻子的手為之一緊。
「婆婆心善,人又慈祥,一聽到二叔的親事有譜都笑得闔不攏嘴,直道周府有喜要大肆操辦,把親朋好友都請來熱熱鬧鬧。」孟清華這話灌了不少水,但是又如何,惡心惡心婆婆,讓她啞巴吃黃連,大快人心。
周府不是小門小戶的人家,庶子娶親雖比不上嫡子的排場,但是也不能過於寒酸,讓人看了笑話。
從公中出銀子置辦婚禮也是理所當然,婆婆掌家可不能一句沒錢就不肯拿錢出來,她還要名聲與體面,若是被人指著鼻子說小氣,她也不用見人了,鎖在屋裡羞愧死吧!聽到妻子對繼母的贊揚,周明寰嗤之以鼻的輕哼一聲,「你就是個淘氣的!邦別人的肉還要別人道謝。」
這下崔氏肯定氣得不輕,荷包失血或失面子只能二選一。
「是嗎?我可沒聽見一句謝字呢。」她眼尖地瞧見樹影後晃動的人影,含笑故作埋怨。
周明寰面帶笑意地往樹後一勾指。「還不出來謝過你大嫂,沒有她的盡心盡力,你這輩子只能娶條母大蟲。」
「大嫂……」一名笑得靦眺的男子走得極緩,有幾分難為情和臊意,撓著耳後傻笑著。
「大嫂不臊,倒是你紅著臉是好還是不好呀?別是大嫂為你挑的姑娘,你還不中意吧?」孟清華故意打趣臉紅的二叔。
「中意中意,非常中意,金府的閨女我見過,是個好的,多謝大嫂的美意成全。」
性子直的周明澤趕緊開口致謝,唯恐回得遲了大嫂會以為他不滿意這門親事。
她假意抹汗,笑話他的不自在。「中意就好,我還犯愁要是沒讓二叔看中眼,平白鬧了一回,還讓你們兄弟倆怨我,媒人不好當呀!」
周明寰、周明澤兩兄弟相視一眼,一個放聲大笑,一個尷然訕笑,兩人臉上都有松了一口氣的輕快。
暗影處,身著一襲新衫的珍姨娘咬著唇看著眼前這一幕,她又妒又羨地咬破下唇,絲絲的血紅溢出。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8:02
第十一章 相思要人命(1)
「大少女乃女乃,日頭大曬得很,賤妾為你打傘。」
「大少女乃女乃,小心腳下,賤妾把小石子搬開了,你穩著點走,不會有青苔滑了你的腳。」
「大少女乃女乃,天氣熱喝點消暑的綠豆湯吧!賤妾守在火爐熬煮了兩個時辰,軟女敕滑口……」
「賤妾來給大少女乃女乃請安,這些日子賤妾縫了不少小衣服、小套襪,給小少爺暖暖身。」
「大少女乃女乃,賤妾是做錯了什麼,為何你不待見賤妾,連一步也不許賤妾靠近?同是服侍大少爺的屋裡人,難道賤妾不要命了敢謀害大少爺的子嗣,賤妾只想為大少女乃女乃分憂啊。」
「大少女乃女乃,賤妾又來了,今兒個氣候涼爽,讓賤妾陪你到院子走走,肚子大了要多動動十好生孩子……」
自從二少爺周明澤與金家定下親事後,原本來得勤快的珍姨娘又跑得更頻繁了,往往一個不注意就不知往哪兒鑽出來,略微圓潤的身子滑溜地擠向孟清華跟前。
有時是藉口送衣、送鞋,聊表心意,有時是送來吃食表示對正妻的尊敬,有時堵在半路上就為了多說兩句話,有時自怨自艾地在屋外嗚嗚低泣,吐吐苦水。
包甚者願為大少女乃女乃分憂解勞,指大少女乃女乃身子重了伺候不了大少爺,她「善解人意」的自薦枕席,讓不得宣洩的大少爺舒緩。
珍姨娘所有的舉動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想盡辦法靠近孟清華,不知羞恥地以身侍寢倒是其次,雖然她也有那麼點意思,想趁孟清華不可行房事時勾引周明寰,不過孟清華才是主要目標,她無時無刻都像盯著腐肉的蒼蠅般把人盯得死緊。
可是珍姨娘身上有股聞起來很舒服的暗香,從新裁的衣衫、裙子飄來,一旦靠得近便能聞到淡淡的香氣。
有點甜膩,像果香,但聞久了又有一絲杏仁味,似遠似近的飄散在四周,卻令人不自覺的聞多了。
據聞,有了身子的孕婦若食多了杏仁會導致滑胎,因此杏仁是妊娠中禁食的食物之一,連聞都聞不得。
所幸斜月、凝暮等人十分嚴格的執行主子的吩咐,不僅在吃食上面相當謹慎,對各種香味也非常敏銳,驚秋的鼻子還號稱是狗鼻子,百尺外任何氣味她都聞得到。
因此珍姨娘多次的行動皆未能得逞,只要她稍稍接近,驚秋便會大叫,「有人!」
一堆丫頭、婆子身手就馬上矯健的圍成一個圓圈,將大少女乃女乃護在中間,不讓人近身一步。
但是百密終有一疏,還是著了道,這日,孟清華有輕微的出血現象,大夫一診脈竟是中了毒。
「幸好毒素不重,體內的毒沒有影響到月復中的胎兒,多喝點羊乳和溫水排出,不日便可盡除。」林大夫模著兩撇小鬍子,搖頭又晃腦的解說孕婦體內的毒並無大礙。
他這會兒是神清氣爽的面帶笑意,懷裡還揣著幾錠銀子,半個時辰前他是被常新拎著後衣領「飛」過來的,連藥箱都來不及帶,臉色發白地以為自己會活活嚇死。
「看得出是因何中毒嗎?」冷著臉的周明寰滿面陰鷥,淩厲的雙眸透著教人不寒而慄的戾色。
「大多是由口而入,以吃食為多,這就要問問大少女乃女乃這兩日都吃了什麼,有沒有貪嘴?這毒的毒性不強,吃多了才有中毒跡象。」量少是起不了作用的,頂多月復絞痛而已。
丫頭、婆子頓時跪了一地,為了自身的疏忽而自責不巳。
「大少女乃女乃吃的食物是由奴婢負責的,可是每一樣食材奴婢都讓二嬸先嘗過,確定無恙才敢讓大少女乃女乃入口……」面有愧色的凝暮說起兩日內的菜肴,當她說到銀耳蓮子紅豆湯時,似想到什麼的林大夫忽然拍大腿一喊。
「快,把廚房裡沒用完的蓮子和紅豆全都取來,讓老夫瞅一瞅。」也許是……但又希望他猜錯了。
他真的不想摻和謀害子嗣的骯髒事,行醫是為了救人,不是揭發某些人的壞心腸,內宅的事比溝渠的污水還髒,若一不小心不但弄了一身髒,還有可能因此喪了命。
可惜大夫也要銀子過日子,自從大少女乃女乃來了以後,他手頭寬裕了許多,比坐在藥堂掙得還多,他已經在外頭置了三進的宅子安置一家老小。
因為孟清華的銀子給得痛快,林大夫一個月的賞銀等於好幾年看診的診金,教他怎麼捨得走,誰會跟銀子過不去,自是多多益善,拿得不手軟。
這跟拚死吃河豚是一樣的道理,雖有風險卻貪它肉鮮味美,一吃就上癮,戒不掉,死也要吃。
當然,他拿了孟清華那麼多錢,自然也有心想護著她的健康與安危。
「去拿來,一粒也不準落下。」周明寰坐在床沿,懷裡抱著唇色泛紫,虛弱不已的妻子。
「是。」
凝暮帶了兩名丫頭,飛也似的到了廚房,大肆搜括這兩日的食材,連沉手得很的米袋也扛著走。
不一會兒,大包小包的蓮子、紅豆,整筐的菜蔬和柑橘,連醃曬的風雞也捉了好幾只。
「倒在地上我瞧瞧。」林大夫發話。
嘩啦啦的倒了一地,紅的是紅豆,澄黃色的是蓮子,紅黃摻雜,滿地是圓滾滾的豆子。
「啊!丙然沒猜錯,就是這個。」林大夫從一堆蓮子、紅豆中捉了一把,從中挑出幾粒較圓扁的紅果實。
「紅豆?」看他手中捉的豆子,周明寰不解地眯起黑瞳。小小的紅豆是尋常物,妻子常做成紅豆棗泥糕給他當茶點食用,他並未有任何不適,也沒聽過紅豆會令人中毒。
林大夫捏起一顆小紅豆說明著,「它雖然叫紅豆,可又不是能吃的紅豆,又名相思豆。」
「相思豆?!」孟清華驚呼。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相思豆色澤紅艷,略扁,豆身有小小凹痕,形似人吃的紅豆,是騷人墨客筆下的相思物,藉以抒發兩情繾綣的思念。
「相思豆是生長在相思樹上的種子,秋天熟成落果,和可食用的紅豆非常相似,但是有毒,沒人會拿來吃,不過腦筋動得快的商人會串成鏈子,賣給懷春的女子或多情少婦,向情郎表示相思之意。」瞧!當大夫的也能博學多聞。
沾沾自喜的林大夫撚著鬍子,仰起下巴等著眾人投以驚才絕華的目光。
不過沒人看他,大家的眼神全專注在略有起色的孟清華身上,在喝了羊乳解毒後,發紫的唇色漸漸回復了血色,人也有了氣力,不再如先前軟泥似的直不起身子。
「查。」
周明寰一句「查」,整個春鶯院的下人全動起來了。
從廚房的廚娘到添柴的丫頭,采買的小廝和經手的管事,任何曾在廚房附近徘徊過的丫頭、婆子都一一審問,連在紅豆鋪子當差的小夥子一個也沒漏掉。
最後終于查到相思豆的來處,有個專賣紅豆手鏈的小販指稱有名婦人高價買走所有的相思豆,說是府上小姐想在紅豆上寫字,送給在遠方的情哥哥,一表衷情。
小販說那婦人應是富貴人家的嬤嬤,穿著的衣裙是極其昂貴的布料裁制而成,他因而多看了一眼,記得婦人的左眉下方有顆小小的紅痣,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小蟲叮咬。
「左眉下方的紅痣……」
是鐘嬤嬤。
「是鐘嬤嬤。」
夫妻的想法一致。
這下,孟清華終於證實了,原來在重生前害她的人真是崔氏,鐘嬤嬤是崔氏最信任的身邊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崔氏的授意,若沒有她的指使,鐘嬤嬤絕對不敢對主子下毒手。
那麼,所有的謎團都有了解答,婆婆是害她難產而死的人,若她毫無所覺地繼續食用摻有相思豆的紅豆,長期累積下來的毒素足以致命,等到發覺有異時已回天乏術了。
那是一種慢性毒藥,不會一下子爆發開來,因此也沒人會往中毒一事去想,只當她是因月復中胎兒過大生不出來,最後失血過多而亡,一屍兩命,毫無被害證據。
而周明寰則是滿臉驚駭,面色慘白一片,和妻子想的一樣,他頭一個想到的主使者便是慣做表面功夫的崔氏,崔氏對他嫡長子的身分一直甚為不滿,想剪了他羽翼好為親生兒子周明溪鋪路,讓崔家人接手周府產業。
但崔氏很聰明,不會直接朝他下手,而且有老夫人曲氏和巧姨娘在一旁護航,動了他等於驚動了周端達,於她而言損人不利己,在沒達到目的前,她會留下他一條命好彰顯她的慈愛之心。
崔氏唯一能動的人只有孟清華。
孟清華一死,不論她的孩子能不能平安誕生,勢必會折斷周明寰一手一腳,他必須再娶,而娶的對象不可能再由老夫人曲氏做主,另一方面也會得罪喪女的孟府,中止合作關系。
到時兩面受敵的周明寰將會被孤立,內有繼母的牽制,外有孟觀的打壓,孤掌難鳴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崔氏坐大,艱澀地在夾縫中求生存,活得沒有尊嚴。
「華兒,是我對不起你和孩子。」握著妻子的手,周明寰語氣噙著悲憤,為自己無法保護妻兒而憤怒。
絕美佳人輕輕一搖首,如花綻放的淺笑色壓海棠。「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太出彩了,惹得別人眼紅嫉妒。」
他想笑,眼眶卻微微紅了。「我以為她會有所忌憚,為了保有她的好名聲不致真的出手,沒想到……」
崔氏的手段已經狠到連無辜的孩子也容不下,欲讓他喪妻又喪子,再也無力與她抗衡。
「夫君想不想引蛇出洞?」對心狠的人要更狠,心慈手軟只會讓自身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有辦法?」周明寰目光如炬,閃著狠厲。
孟清華垂目低視著隆起的肚子,為母則強,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想害她孩子的人。
「要委屈斜月她們幾個了,明日便放出我即將不久人世的消息吧,讓林大夫全日待在春鶯院候著,就說拚命搶救中,有一絲希望救回……」
「華兒,你……」他面露深情,手心緊握妻子小手。
「今日我不豁出去,明日就是我的死期,你不用覺得我受屈,身為你的妻子,我會和你一同走過所有的艱險,我們是要一起走到白頭的夫妻樹。」生也纏綿,死了糾纏。
周明寰終於一笑,低吻妻子水潤朱唇,情感濃烈地嘆道︰「有你為妻,今生足矣!再無所憾了。」
次日,包含斜月、凝暮、驚秋、碧水四名一等大丫鬟,春鶯院的丫頭、婆子以及周明寰身邊的小廝全或多或少挨了板子,不僅罰了半年的月銀還被禁足,餓上三天。
因為他們全部失職,沒能照顧好身懷六甲的大少女乃女乃,導致她身體不適出現咳血癥狀,也危及肚子裡的孩子。
如今大少女乃女乃是命懸一線,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硬撐著,用人參、雪蛤、何首烏、紫靈芝等珍貴藥材吊著命,何時會斷氣無人能知,但眼看著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林大夫寸步不離的守在屋子裡,炭火不滅地熬著湯藥,每個時辰強灌一次藥,企圖從閻王手中搶人。
聽說林大夫的師父有再世華佗之稱,能肉白骨、生死人,只要還有一息尚存他都能救活,妙手回春挽救人命,在他手上醫治的病人還沒有一個死人。
為此林大夫修書一封請師父出馬,不日內便可趕至周府,到時孟清華就有救了,母子平安也就有望了。
這些傳聞傳到珍姨娘耳中,珍姨娘再告知崔氏,在崔氏的指示下,珍姨娘再度出手了。
夜黑風高,星月無光。
「真的一個人也沒有,挨了打的丫頭、婆子全躺在下人房嗚嗚哀叫,無人看守的廚房正好方便我進出……」呵呵!大少女乃女乃就要死了,整座院子只剩下她一個姨娘,大少爺不到她房裡都不行。
珍姨娘讓身邊的兩個丫頭在外頭把風,她一人潛入廚房,將磨碎的相思豆粉末摻入貴如金子的紫米中,攪拌一下讓它們混得更均勻,粒粒紫米沾上粉末毒性更強。
她不想再等待了,一次致命,要不每回做賊似的下毒她都心驚膽跳不已,唯恐被人發覺,一次下足了分量也省了多來幾回,時時處在惶恐中。
眼看差不多了,珍姨娘拍去手上的細末,又在裙子上擦手,確定沒了殘存的粉末才由廚房內走出。
但她一出廚房卻沒瞧見應該站在門口的兩名丫頭,她以為她們偷懶故意跑開了,心裡想著,等會非好好責罰她們不成,她雖然只是姨娘也算半個主子,她們怎敢不盡心服侍。
珍姨娘邊走邊小聲地咒罵,十分不悅丫頭的怠惰,但走了幾步她忽然心頭一跳,感到有一絲怪異,為什麼沒聽見蟲鳴蛙叫聲,四周安靜得有一點詭異,讓人打心底發毛。
越想越驚心的珍姨娘想快步跑回自個兒屋裡,被子蒙頭睡上一大覺,佯裝一切都只是她想太多,才剛要拔腿就跑,十幾根火把同時亮起,一隻只紅色燈籠也由遠而近的靠近,她慌得睜大眼,在一群下人中看到那不可能出現的人,當下腳一軟,跪倒在地。
「大……大少爺?!」
火光之中,周明寰由暗處走向明處,面上滿布陰鷲。
「為什麼要害大少女乃女乃?」
「我、我沒有,不……不是我……大少女乃女乃不是我害的……」抖著身子,珍姨娘全身冷得汸佛泡在冰水裡。
「還敢狡辯,所有人都看到你走入廚房,你還敢否認?!」不到黃河心不死,不用刑她不知怕。
「我是……呃,忽然月復餓難受,想到廚房煮點東西填填肚子,可廚房已經熄了火,我只好又出來了。」她咬緊牙根不承認,認罪只有死路一條,而她不想死。
「要我讓你的丫頭和你對質嗎?看誰說的才是實話。」周明寰手一揮,兩名被打腫臉、嘴塞破布的丫頭被推出。
看到狼狽至極的兩個丫頭,珍姨娘真的連想死的念頭都有了,身子一下子沒了骨頭般癱軟。「不——」
「說,為什麼要害大少女乃女乃,是誰指使你的,你沒想過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幕後的那個人會不會保住你?」她是一枚棋子,無舉足輕重卻必須存在的棄子,為人所利用。
「是夫……」一想到她家老子和娘都在夫人的莊子裡做事,兩個兄長也在崔家人手中幹活,她唇一張又趕緊咬住。
「沒有人指使我,我也沒有害大少女乃女乃,我什麼也不知道。」
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珍姨娘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
周明寰一聽,冷笑。「看你嘴角有多硬,常新,把摻了粉末的紫米洗淨,用洗米的水灌入她嘴巴裡。」
「是。」常新聽命,將一袋紫米用清水洗過一遍,端了一大盆水要往珍姨娘的嘴裡灌,她嚇得直掙紮。
沒有人不怕死,珍姨娘也不例外,眼馨再無生路,她索性心一橫,往一旁的老樹頭撞去,當場頭破血流,暈了。
「死了沒?」周明寰滿眼的恨,容不得她一死了之。
常新上前一探鼻息。「還沒,喘著氣。」
「不許醫治,叫人看著她,關入紫房,等她醒了我再問。」想死?沒那麼簡單,他還用得著她。
「是。」
作者: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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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13 00:08:21
第十一章 相思要人命(2)
想死沒那麼簡單,但是殺人滅口就不同了。
只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
人一死,所有的線索也斷了,即使知道誰可能是主謀也無法舉證,因為賣相思豆手鏈的小販也死了。
「珍姨娘死了?」
她怎麼會死,以她貪生怕死的個性,無論如何也會想辦法活下來,即使活得像條蟲也會苟且偷生。
孟清華的心是沉重的,一點也不開懷,害她的人雖然死了,可是她不想珍姨娘是那般的死法,好像除去了一片烏雲,東邊又飄來一陣雷雨,雷聲隆隆得令人心頭更慌。
「死透了。」周明寰語氣有點恨意。
「不是讓人看著她嗎?怎麼還會讓她尋死,珍姨娘不像會活膩的人。」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會卑微的活著。
「看守她的人趕來回報,說她醒來後發了一陣子呆,後來不知從哪拿出一顆白色藥丸往嘴裡塞,接著瘋狂的在地上打滾,臨死前大喊著︰‘鐘嬤嬤騙我,這不是使人昏迷的藥……’」她想活,有人卻要她死。
藥效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一喊完,她嘔出了一大口鮮血,口、耳、鼻、眼楮七孔流血,身體抽搐了幾下,最後不動了,兩眼圓睜死不瞑目。
想必是鐘嬤嬤騙她那是假死藥,人一服下便會陷入昏迷,宛如死去一般,到時再將她混充屍體運出府去,也許還許了她什麼好處讓她信以為真,她才會毫不猶豫的吞下藥丸。
殊不知那是催命毒藥,毒性甚強,一入喉便瞬間奪命,想要活命是不可能的事,珍姨娘是枉送了性命。
相信她死的那——刻一定深深的懊悔,為何對心思惡毒的崔氏深信不疑,連繼子媳婦都能下狼手的毒婦,她一個姨娘怎麼逃得過魔爪,崔氏陰毒的手段她不是最清楚嗎?
可惜她沒機會重來一回,再後悔也沒用,她的死是早在她選擇站到崔氏那邊時就已註定了。
棄子的命運是死亡。
「原來又是婆婆在作惡,她就這麼見不得別人好,非要攪得人心惶惶?」不能消停一時半刻嗎?讓人有所期待她並未壞到骨子裡,還有幡然悔悟,真心懺悔的一天。
周明寰擁著妻子,一手放在她高聳的肚子上。「珍姨娘雖然死了,可是她還在,我不放心。」
明白他指的是他即將遠行的事,鼻頭一酸,孟清華有些澀澀的感傷,想回擁夫婿卻不太順利,兩人之間隔了一個圓滾滾的肚皮。「商人重利輕別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你是生意人,有些事不得不做。」
雖能體諒,但心裡仍忍不住難受,習慣了身邊有個人相依偎,突然枕畔少了一人,那該是何等的空虛。
「真不想走。」留——她一個人他無法安心,若是能帶著走就好了,尚未離開他已經開始想她。
聽著他不舍的語氣,孟清華想笑又想哭,杏眼蒙上一層水霧。「那我大哥會上門揪著你走,要你少兒女情長,大丈夫要志在四方,守著府裡的嬌妻美妾有什麼出息。」
她笑著說,眼眶卻是紅的。
「那是他冷血無情,以為銀子多就能買到一切,不把世間情愛當一回事。」周明寰忽然怨起大舅兄,讓他在妻子有身孕時還要往礦場走一趟,親自監定鐵料的好壞。
這是表面上的說法,實際上是看九皇子需要多少兵器,他們再合計要出多少鐵料,合兩家人之力鑄造刀、劍、矛、盾,運往九皇子私下豢養的兵馬駐紮地。
此行極為機密,越少人知曉越安全,周明寰連妻子都蒙在鼓裡,怕她知情會擔憂,對外一律宣稱是去看鐵料的品質,與大舅兄商討一年要進幾萬斤的鐵才能供給兵器的鍛鑄。
「我聽到了,議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妹婿我唾棄你。」一襲白衣勝雪的孟觀不走正門,他足下一蹬由窗戶躍進。
賣弄!孟清華在心裡不屑的月復誹,不過看在親手足的分上,別說出來讓兄長難堪,雖然他可能也不在意。
「虎有虎道,貓有貓道,老鼠專鑽地道,賊才攀窗,不知大舅兄是看上哪尊玉觀音了嗎?」
孟觀一嗤。「少用話削我,偷的就是你這尊活菩薩,妖孽九爺還在路上等著呢!再不動身他就要來禍害你娘子、我妹子,用他的妖媚姿容讓你周府上下不得安寧了。」
既為妖孽就有他的本事,想害人的方式多得是,就看他肯不肯使出美色,將人迷得暈頭轉向。
「華兒,我向九爺借了幾個人在屋頂上守著,你用得上他們就喊一聲,我盡量在八月中秋前趕回來。」周明寰眼中只有妻子一人,看也不看在他背後齜牙揮拳的男子。
嗟!居然不理他,當他是一片葉子飄過,實在是……感受到被人一瞪,孟觀咧嘴一笑,朝妹妹一眨眼,意思是保證將她的夫婿平安帶回,絕不會讓他途中出一點意外。
「別急,要是趕不上,我便在千佛寺等你,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以平安為重,我有一堆丫頭、婆子護著不會有事的,倒是你要多帶一些人在身邊,不要讓我在府裡為你擔憂……」她也想要丈夫早去早回,盼君早日歸來。
可是生意上的變數太大,由不得他說一不二,也許中途又拐到哪去也說不定,他自個兒亦無法預料。
周府先祖長年供奉在千佛寺,每年九月九日重陽登高日總要上山祭祠祖先,沐浴齋戒三天請和尚念經,一來讓祖先受受?孫香火,見見許久未見的兒孫,二來求佛祖保佑家宅安寧,來年事事昌盛,無慮無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今年礙于孟清華懷了身孕,那時挺著大肚子不宜再走山路,因此提早了近一個月到寺廟上香,府裡女眷若是無事都得隨行至廟裡吃齋念佛。
這是往年的慣例,誰也不能更改。
原本周明寰也要陪著去,長房長子不得缺席,偏偏三皇子東方浩白與五皇子東方浩羽爭儲激烈,殃及其他皇子,九皇子東方浩雲不得不預做準備,好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爭位中月兌穎而出,所以他去不了。
「夠了,要羅羅唆唆到幾時,又不是一輩子見不到面了,別當個只想守著老婆孩子的窩囊廢,走了、走了,我最討厭哭哭啼啼,難舍難分的話別!」真扎眼。
看不慣癡男怨女的依依不捨,孟觀二話不說的拉了人就走,無視妹婿的冷臉及妹子的瞪視,他是幹大事的人,哪能由著他們拖延,攸關金鑾寶殿上那個位置,耽擱不得。
周明寰這一走便是好幾日,身邊驟然少了一人,孟清華這才感到秋風瑟瑟的冷清,夜裡睡著也不夠暖和,多加了幾條被褥還是冷意襲人,一看到黃葉落下便感到秋天腳步近了。
秋蟹肥美她吃不得,看得嘴饞,黃花落盡倒是倍感秋涼,肚子沉了哪裡也去不了,頂多到老夫人處閑聊兩句,看巧姨娘在小兒兜衣上繡了兩只虎頭虎腦的小老虎,在草地嬉戲。
珍姨娘一事事敗了以後,崔氏這些時日似乎安分了不少,再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動作,一方面為周明澤的婚事準備下聘事宜,一方面為女兒備妥嫁妝,等南柳張家擇吉日來迎娶。
當然,崔氏也要忙八月出行的事情,還要為兒子周明溪擇一女子為妻,一兒一女的親事讓她忙得焦頭爛額,暫時分身乏術,無暇再分心管周明寰他們的大小瑣事。
不過她不管不表示周府不會有人鬧事,一想到不能與愛慕的表哥結成連理,又得被迫遠嫁南柳,越想越不甘的周玉馨只好找周玉湘出氣,她不好過別人也得跟著難過。
「嫂嫂救我——」
一道淚流滿面的煙柳色身影飛奔而至,要上石階前還因跑得太急而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已被主子磨得很敏銳的丫頭、婆子馬上有的上前一扶、有的以身一擋,怕來人沖撞到大少女乃女乃。
「小心、小心!別撞到大少女乃女乃,五小姐停停腳,可別往前撲了……」她那勁道一撲還不出人命。
斜月護主的一喊,淚眼婆娑的周玉湘才止住步子,手背抹淚在階梯下行禮,又想到日後的苦難,嚶嚶地掩面哭泣。
「別哭了,哭得像只小花貓似的,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心裡有什麼委屈就說給嫂子聽。」瞧她淚流不止的猛掉金豆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欺負小泵呢。
孟清華的打趣雖不中亦不遠矣,就是欺負,嚴重得讓一名未出閣的閨女哭到兩眼紅腫、泣不成聲的欺負。
「嫂嫂我……我不嫁人,你幫我……我不嫁……死也不嫁……」周玉湘一個勁地搖頭,哭得話都說不清楚。
「好、好,不嫁就不嫁,哭什麼,把臉擦一擦,別讓下人看笑話了。」她好笑地一揚唇,命驚秋為五小姐淨面。
帕子將小臉一擦,略微平靜的周玉湘仍有些抽抽噎噎的。「嫂嫂是府裡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你幫二哥尋了一門好親事,也幫湘兒向夫人求情好不好,我不嫁房知縣的兒子……」
「房知縣之子?」啊!她怎麼忘了這回事,五妹一及笄便要嫁予那紈褲子弟為填房了,沒得風光大嫁,只一頂轎子便抬了過去。
一有了身子記性就變差,明明惦記的事一轉身就忘了,要過了老半天才想起來,真是不濟事。
「那人不學無術又,妾室通房一堆還養戲子,前頭三位夫人都是被他活活淩虐致死,七、八個娃兒無人管,哭著喊娘,急著找個新夫人管家,嫂嫂我……我不行,我做不到,我好怕……她們為什麼逼我嫁……」說著她又哭起來,滿臉眼淚鼻涕的,像個小淚人兒。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在閨閣內的小姐哪會曉得外頭的髒事?
「是四姐,她說她是夫人捧在手心的金瓖丸,要嫁到富裕的南柳世家為嫡妻,而我是卑賤的姨娘所出,能嫁給病癆鬼已是夫人的德澤,讓我去給夫人叩頭謝恩。」
一提到遷怒于人的周玉馨,微嘆一聲的孟清華不得不說自己看錯人了。這週四小姐的性子和其母崔氏如出一轍,善於表面做好人,甜言蜜語的討好人,可心術不正,私底下小動作一堆。
她曾和周玉馨好得有如親姐妹,首飾匣子里昂貴的東珠簪子、鎏金瓖寶石的玉釵任由拿取,凡是她有的從不吝惜多給周玉馨一份,連同出嫁的嫁妝她都備了好幾座莊子和幾間鋪子為其增點底氣,不讓她到夫家被人看輕。
可是她還沒看到周玉馨出嫁就死了。
想必她難產而死一事,周玉馨亦是知其內情,卻一次也不曾提醒過她,讓她的死成就崔氏娘家的狼子野心。
「哭是懦弱的行為,要想不再任人欺辱就由自身做起,改變不是逃避,而是讓人成長的蛻變。」自蛹破繭而出化為翩翩彩蝶,百花為之盛開,采蜜花叢間,蝶影翩然。
「大嫂……」淚珠兒掛在眼眶下方,周玉湘吸吸鼻子,止住了抽噎,睜大淚水洗過的美麗雙瞳。
「想不想討回公道,讓你四姐受點教訓?」孟清華倚欄而立,笑靨明媚,閃著耀目光華。
眼兒一睜,周玉湘訝然地搖頭,不敢與得寵的嫡女起沖突,但是看到大嫂堅定且鼓勵的眼神,她胸口漲滿不肯屈服的骨氣,粉女敕女敕的小嘴兒一張。「好,我要四姐以後不能再欺負我。」
「嗯!有志氣,人要先有決心才能成大器,嫂子幫你做一回壞人,讓不義之人自食惡果。」也該是回禮的時候了,她不害人總不能等著旁人來害她吧,禮尚往來才不失禮嘛。
「不義之人自食惡果……大嫂你……呃!要對四姐做什麼?」一點就通的周玉湘眼露詫異,卻也有一點點雀躍和蠢蠢欲動的興奮,被欺壓太久的叛心被激發。
「不是我要對四妹做什麼,而是她想要什麼,我們只是給予一點實質上的幫助。」周玉馨心思若未偏斜,不走上歧路,那麼她便不會傷害她,一切照舊,她不會刻意尋釁的。
孟清華想留一條後路予人,就怕眼前的康莊大道周玉馨不肯走,偏走上荊棘遍佈的羊腸小徑,使自身傷痕累累。
「大嫂,我該怎麼配合你?」玉雪小臉泛著光采,似下了天大的決心,她要奮力一搏。
看五妹兩眼發亮,散發寶石般的光芒,孟清華揚唇一笑。「把耳朵靠過來,嫂子教你……」
三日後。
植滿名貴花種的攬翠閣發出一道驚飛鳥雀的尖銳慘叫聲,同時伴隨而來的是銅鏡摔落在地的清脆聲。
「啊——我的臉、我的臉!我的臉為什麼變成這樣?!不,還我的美麗,還我的潔皙水女敕……這不是我的臉,不是、我不要……我不要變醜……不——」
碎裂的銅鏡碎片裡反映出一張滿布紅斑紅疹的面容,一粒粒的疹子約有米粒大小,有的抓破了變成紅斑,有的化了膿,大大小小約有百來粒,花容月貌頓時成了張教人看了就怕的醜臉,連服侍的丫頭也不敢靠近。
周玉馨發了狂似的摔東西,任何看得見的物件都被她摔個粉碎,滿地是碎玉瓷片,一室滿目瘡痍。
摔完了能摔的東西後她又拿起剪子,色彩鮮艷的衣衫全被剪得坑坑洞洞的,破破爛爛的成了一片片碎布,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款式,五顏六色的破布混雜在一塊。
「小……小姐,小心點,不要傷了自己,奴、奴婢去找夫人來……」丫頭邊說邊抖著。天呀!嚇死人了,比鬼還可怖。
嚇得手腳發軟的丫頭跑得跌跌撞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慘厲的大叫,丫頭嚇得踩了個空,由青玉石階往下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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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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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13 00:08:36
第十二章 長眠換新生(1)
「老夫人,秀巧來扶你……」
「不用扶,我還老當益壯,沒老到走不動,你還是趕緊上車吧,別耽擱了出發的時辰。」老夫人揮退了巧姨娘的攙扶,腿腳還算有力的拄著雕三仙拜壽紋拐杖,緩緩走下有兩排小麒麟獸的台階。
朱漆大門外停了七、八輛八寶琉璃華蓋垂著折羽流蘇的馬車,一輛比一輛華美,全載著周府女眷,後頭幾輛纓絡垂簾小油車上則是跟著去服侍的丫頭、婆子,以及主人們的應急用品。
女人家出行不只帶婢女、僕婦,還有護送的管家、小廝和家丁,一行人或騎馬或步行的跟著馬車旁,一來是保護馬車裡的女眷,二來也方便聽候差遣,無須勞師動眾地喊人。
前頭兩輛馬車戴著當家夫人崔氏和她的行裝,一輛馬車約可坐足八人,她帶了四名丫頭、兩名婆子,以及與她形影不離的鐘嬤嬤外,車上還備有她慣用的小用件,滿滿一車。
老夫人和巧姨娘同車,她們不喜人多,貪靜,因此只留幾名丫頭伺候,其他人都坐到後兩輛馬車。
而難得有機會出門的小泵娘周玉湘自然和談得來的嫂子孟清華坐在一塊,因為孟清華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需要的空間也較大,所以四個大丫鬟只有斜月和凝暮在身邊,驚秋和碧水以及幾名粗使丫頭都坐後頭的馬車。
周玉湘是庶女,只有兩個丫頭跟著,嬤嬤並未同車。
比較令人不解的是,孟清華的馬車上多了名陌生的丫頭,個子不高,長相也普通,是那種過目即忘的容貌,唯獨氣度沉靜得不像丫頭,大姆指與食指間有長期握劍磨出的厚繭。
「咳咳!玉馨那丫頭是怎麼回事?她不是一向最愛湊熱鬧,哪一回出門不是吵著要跟,這一回為何不見人影,讓人真不習慣。」少了吵吵鬧鬧的丫頭,還真是安靜。
忍不住的老夫人問出心中疑問,周玉馨未能同行,馬車數目減少好幾輛,因她每一回出遊都像要搬家,衣衫裙子裝滿好幾箱籠,飲茶的茶葉、茶具、一籃一籃的點心……林林總總的大小物件堆滿一車又一車,不管用不用得著,她都會命人準備,連知她口味的廚娘也帶上,仿佛是皇家公主遊街過市,極盡奢華和招搖,唯恐人家不知她排場大。
巧姨娘眼露笑意,以帕掩唇。「聽說臉上出疹子不好見人,要待在府裡靜養,連飯菜都讓人直接送進攬翠閣。」
「咦!都多大的人了,為什麼還會出疹子,向來最看重容貌的她哪受得了。」難怪藏頭縮尾的。
「秀巧倒不清楚,不過聽院子裡的丫頭提了一句,是用鵝卵清敷面後才長出疹子的。」她修養好,沒笑得太大聲。
「鵝卵清?」敷出紅疹?
她補了句︰「發臭的鵝卵清。」
「啊!壞掉的生卵哪能用,這丫頭腦子壞了不成,傻到讓人想罵她蠢。」真不理解她在想什麼。
「誤信偏方吧!據說鵝卵清和珍珠粉、磨碎的芝麻、薏仁、糙米混在一起攪成泥敷在面上有美膚女敕肌的功效,她大概用錯了其中幾種。」是夫人說過的美肌良方,她試過後效果不錯,膚質滑細女敕白。
巧姨娘所謂的夫人指的是已故的夏氏,由丫頭抬為姨娘的她始終認定夏氏是主子,真正的夫人。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你們這些小輩鬧歸鬧可別鬧出事來,怎麼說都是一家人。」
在老夫人眼中,周玉馨和周玉湘都是她親孫女,無論如何鬧騰都是親姐妹,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們胡鬧,但是要有底限,不可太過火。
其實有些事她心裡有底,只是不說破而已,家和萬事興,能過則過,她這把年紀了圖的就是安穩。
「是的,老夫人。」巧姨娘恭敬的應和。
相較長輩馬車上的平靜,另一輛馬車上倒是傳出悅耳的清脆笑聲,梳著流雲小髻,一半發絲垂落以半翅蝶簪固定,一朵方壺集瑞珠花別於發上,青春洋溢的周玉湘笑倒在嫂子身側,素白小手輕搭她的瑩潤臂膀。
「四姐叫得可淒厲了,把我的小心肝嚇得快從嘴巴跳出來,我捂著耳朵往被裡藏,就怕被人聽見我不小心流出的笑聲。」她第一次使了壞心眼,心頭有小小的開心。
「我本無害人之心,偏偏有人不存好心,老想著要把別人害得淒淒慘慘,看著別人越慘烈越是開心,不思讓自己變得更好,一心要將人踩在泥水裡。」若無壞心就不會害人害己了。
孟清華有些走神,撫著沉重的肚子,心想著夫婿終究沒能趕得及回府,雖然他來信告知近日將歸,可還是遲了。
一行車隊由周府出發,一路緩緩向千佛寺而行,帶隊的原本是長房長子周明寰,但他帶著庶弟周明澤還在半路上趕著,沒能會合,因此周明溪便成了這行女眷中唯一的男丁。
至於周端達則坐鎮周府,府裡不能沒有主子,他正好和眉來眼去已久的小丫頭暗通款曲。
由於崔氏管得甚嚴,除了已納進門的巧姨娘她無法發賣外,她不容許再有丫頭爬主子的床,誰敢來搶她的丈夫,不日便會莫名消失不見。
「嫂子,四姐的臉會不會好?我看她臉上的疹子都流膿了,好可怕。」那晚她還作了惡夢,夢見四姐十指長得尖細,戳向自己的眼楮直喊「還我臉皮」。
「只要不抓破膿包再上了點藥,很快就會恢復原本面容,美麗不減。」林大夫的藥很管用,一抹見效。
孟清華讓個長了疹子的丫頭試過,隔日便好了,疹子沒了,皮膚更加白女敕細致。
「可是已經抓破了呢?」想到四姐臉上的血和膿,周玉湘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她不想自己也變得那麼醜。
「那就只能怪她不走運,日後會留下淺淺的粉色疤痕,不過上點粉也能遮住,不會太難看。」還能用胭脂補救。
「大嫂,你說四姐她會怪我嗎?」她越想越不安心,一向以美貌自豪的四姐肯定不會放過她。
出了口氣後,周玉湘才感到一絲後怕。
會。但她不會直言。「她怪你做什麼,又不是你叫她一定要敷上‘美顏聖品’,她想怪也無從怪起。」
孟清華整治人的手法是針對周玉馨愛美的弱點。既然她用言語傷人,讓人陷入無望的絕望中,那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讓她知道嘗嘗什麼叫無邊的恐慌。
孟清華故意讓丫頭算準時機到攬翠閣附近「聊天」,說有一美膚秘方不出一個月便能使人肌膚粉白勝雪,不可以告訴其他人。
越是不能說的秘密越像真的,「踫巧」偷聽到的周玉馨信以為真,不疑有他的當天就敷上臉面,得意地不許丫頭們仿效,周府最美的女人只能是她,誰也不能爭搶她的風光,她要美得讓所有人都驚艷。
可是她怎麼也料不到秘方是假的,她敷到一半便覺得臉奇癢,用清水洗過後才稍微舒坦,但到了半夜卻冒出一粒一粒的疹子,她一早起來照了鏡子,驚得大喊鏡內有鬼。
她看著自己的臉,不敢相信一夜之間竟會變得如此醜陋不堪,又驚又氣的用指甲去樞,誰知一樞就流血了,把原本輕微的紅疹弄得更糟糕,最後化成膿包,一點一點布滿整張臉。
周玉馨把美貌看得太重了,若是她先找大夫而非直接將疹子樞掉,或是置之不理,不用三天臉上的紅疹也會自動消失,長疹不是病,而是膚質敏感而已,多用清水清洗幾遍便不藥可愈。
可惜她太驚慌了,以為得了怪病,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見人,任憑崔氏怎麼叫也不開門,因此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引以為傲的芙蓉姿容也毀了。
不幸的是,那時她正和南柳張家議親,張家的五嬸和媒人上門來提親,商議下聘一事,好巧不巧地聽到丫頭、婆子們在議論四小姐毀容了,得了長不得人的髒病,一臉流膿。
張家五嬸驚呆了,當下打退堂鼓,以臨時有事為由避談親事,帶著媒人趕緊走人,此事便擱下了。
婚事告吹,最高興的人莫過于周玉馨,她終於可以嫁給東岳表哥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臉,她又笑不出來,只能抱著錦被躲在屋裡哭。
不過周府最後還是嫁了一位小姐到南柳張家,那就是周玉湘,嫁人後,擁有夫君的寵愛,他一妾不納只為她癡迷,夫妻白頭到老,恩愛得宛如神仙眷侶,這是後話了。
「她們害了我的馨兒,我絕饒不了她們。」敢往她的心頭挖肉,毀了她女兒一生,她絕對要她們付出代價。
崔氏的指甲縫裡汩汩滴血,她憤恨到十指弓成爪狀,朝馬車內壁猛抓,每一抓都刮出木質細痕,刮出的木屑刺入指甲內縫的肉裡,手指滿是傷痕,血跡斑斑。
她恨到骨子裡,此恨無法消除,不見有人以命抵償誓不罷休,誰傷了她一雙兒女她就要誰的命。
「夫人暫且寬心,誰也逃不過,老奴已照夫人的吩咐做了安排,很快夫人就能暢快的大笑了。」鐘嬤嬤俯在崔氏耳邊低語,垂目避看她兩眼射出的恨意和淬毒眼刀。
「我還笑得出來嗎?馨兒她……她還能嫁到好人家嗎……」她千挑萬選的乘龍快婿如今成了幻影一場。
是誰害的?是誰害的!是那賤人孟清華,是不該出世的騷蹄子周玉湘!她當初就該一並弄死她們,一勞永逸,要不然也不會留下禍害反害女兒受災。
她後悔沒用致命毒藥一次將人毒死,過於小心翼翼只讓溫珍下慢性毒,若是如鐘嬤嬤騙溫珍服下的劇毒那般對付她們,她們早已不在人世了,也就害不到她視若珍寶的女兒。
不過為時還不晚,這一次不她會再失手了,在那種情況下還能逃過一死,那只能說那賤人命大了。
崔氏陰惻惻地冷笑,血紅的眼中有著嗜血寒銳。她在等待著死亡,別人的。
馬車轆轆,載著往千佛寺禮佛祭祖的周家女眷,輕輕的笑語聲飄出車外,月復中忽地一緊的孟清華似乎感受到崔氏的惡意,她眉間的笑意一凝,掀開車簾看向矗立半山腰的千年古剎。
「大嫂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快到千佛寺了,你再忍一忍,寺裡的了緣大師是醫僧,到時讓大師替你瞧一瞧。」一見嫂子雙眉擰緊,周玉湘出聲安撫。
她搖著頭,表示不是孩子鬧她。「說不上來是什麼緣故,忽然之間心裡很慌,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一見到寺廟便情緒躁動,很是不安。
「哪裡會有事,是大嫂你想多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到寺門了,這條山路很平穩,年年都有香客出錢修補,你瞧,不是坐得很穩當嗎?連顆小石頭也沒有……啊!」
有坑洞。
正說著路很平坦,不意馬車車輪壓過一處低窪而顛了一下,周玉湘當下訕然一笑,有幾分尷尬。
見狀的孟清華也笑了,認為自己多慮了,在這麼多隨從的保護下,哪會有什麼事,真是庸人自擾。
何況還有幾個功夫看起來很厲害的高手隱身暗處保護,她和孩子都安全得很,沒人傷得了他們。
只是,她的眼皮一直跳……孩子也卡在肚子裡生不出來,她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失了生氣……滿目的紅,滿床的血腥味,她感覺自己逐漸往上飄。
恍惚間,孟清華仿佛看見了以前的自己,毫無氣息、死不瞑目地瞪著嘴角上揚的婆婆,婆婆在笑她終於死了,解決了心頭大患,她和孩子不再是周明溪的阻礙,崔家勝了一局。
「大嫂,你別怪我,我不是有意大驚小敝,是真的嚇了一跳。」周玉湘一臉羞愧地雙手合掌,小聲道歉。
回過神,她笑得飄忽。「沒關系,大嫂膽子很大……」
「啊——」
驀地,周玉湘又發出長長的尖叫,滿臉駭然的抓緊底下的椅墊,身子往右傾斜撞向車板。
「發……發生什麼事?」孟清華臉白了,兩手護住肚子。
「夫人小心,驚馬了。」那名面容普通的丫頭忽然站起身,從腰間抽出一柄三尺長軟劍。
「驚馬?」她大驚。
「有人在路上設了絆馬索,繩索上系上倒鉤,尖銳的鉤子刺入馬身,馬因剌痛而不受控制。」慌不擇路的奔馳。
馬車失控搖晃疾駛,偏離了山路竄入雜草叢生的林子裡,車裡的人顛得七葷八素,除了持劍的丫頭外沒人能站得穩,斜月和凝暮拚著命地爬著,要爬到大少女乃女乃身邊保護她。
但是路太顛了……不,是根本沒有路,就在樹與樹之間奔跑,地上不是石頭便是突出地面的樹根,馬車的顛簸可想而知,明明就在半臂不到的咫尺卻怎麼也爬不到,只能任由馬車的晃蕩甩來甩去。
「沉月,我只要求你一件事,護好我肚裡的孩子,不要管我。」死過一次的孟清華更堅強,目光沉著的看著一手頂住車頂、一手穩住她身子的女子。
她不怕死,但怕孩子來不及出世,如重生前一樣與她同時喪命,那她重活一回又有侍什麼意義?
母死,子活。
她心甘情願。
「夫人——」斜月、凝暮大喊,眼裡淚光閃動。
「大嫂,你不要……」有舍己救子的念頭。周玉湘語帶哽咽,沒法子把話說完,只覺得鼻酸。
只有到了生死關頭才看得出為人母深濃的愛,為了兒女寧可犧牲一切,就算一死也要保全血脈相連的骨肉。
名喚沉月的女子原是東方浩雲一手訓練出的女暗衛,冷情至極,但在聽完孟清華的話後,原本毫無情緒的眼閃了一閃。「好。」
「謝謝你,沉月,我替孩子謝你。」只要孩子能活下來,她願意從此沉睡不起,與天地同眠。
孟清華在心裡說的話,天上的神仙聽見了,一道閃光由天邊劃過。
「先不要謝我,車夫跳車了,馬已經瘋了,我必須斬斷馬與馬車相連的替頭,讓馬繼續往前跑,而馬車……」沉月看著孟清華,由她來決定生與死。
「會傾覆。」她明白這不是容易的事,但她得承受。
一聽馬車會傾覆,車內早已白了臉的眾人狠抽了一口氣,先是驚慌,而後是捨身相護的毅然決然。不管怎樣,大少女乃女乃不能死!
「把所有能用的布料裹在身上做為落地時的緩沖,在馬車顛覆的同時,我會將你送出車外,但我不能保證安危,只能盡量送你到較寬敞的空地。」
自知能力有限的沉月只能盡力護住一人,至於車內的其他人唯有自求多福,她無能為力。
「沉月,做吧!不要有絲毫顧忌,除了孤注一擲外,還有辦法逃過一劫嗎?」孟清華略帶苦澀的笑道。
沉月不再多言了,她知道這是唯一的選擇,微不皺眉的柳葉眉微微一攏,目光專注在前頭的轡頭上。
驀地,銀光一閃。
劍落,韁繩斷裂,馬兒掙月兌韁轡而去,失速的馬車在輾過水缸粗的樹頭後,往山壁傾斜。
「不——」
遠遠傳來男子撕心般的怒吼。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8:53
第十二章 長眠換新生(2)
「要生。」
「不,不要逼我,不要讓我失去你。」這是他不能承受的痛,在她和孩子之間只能選擇一個,他要她。
「我撐到現在就是為了看他出世,你……你讓我看看他,別剝奪他活……活著的機會……」把下唇咬到出血的孟清華面露痛苦,滿頭的汗濕了她的柔順青絲。
「可是用你的死來換他的生,我辦不到,真的辦不到,華兒,放棄好不好,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當他……和我們無緣吧!」那是他的骨血呀!教他如何能捨得,但和妻子的性命相比,他願忍痛舍棄。
「了……了緣大師不是說過還……還有一線生機,不是全……全然無望,我的運、運氣很好,我要跟老、老天爺賭一賭……」一陣抽痛,她痛得幾乎暈厥。
既然讓她重生一回,就不可能重復曾經歷過的一切,很多事在她刻意的插手下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改變,她相信命運的轉輪重新轉動,是要將她帶向完全不同的結局,她不放棄。
再說,至少這一次有兩眼泛紅、深愛著她的夫婿陪在身邊,雙手緊緊握住她滿是血的手,她不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為了孩子孤軍奮戰,那滴落手背的熱淚是他的心,她心滿意足了……
「但我不敢賭,尤其是用你的命去賭,和尚的話不算數,他只會念經,我不信他,不信……」她怎麼可以不顧他的感受,讓他面臨人世間最悲痛的生離死別。
只會念經的了緣和尚模模頭頂十八個戒疤的光頭,手裡轉著刻上經文的佛珠,口念阿彌陀佛。
淚光閃爍的孟清華將丈夫的大手置於月復上,讓他感受孩子想活下去的胎動。「這是我們的兒子,他想出來見他的爹娘,你不想聽他用軟糯的聲音喊你一聲爹嗎……看他有力的小手小腳亂、亂揮亂踹,你……是他的爹呀!」
說完這些話後,她顯得特別乏力。
「華兒……」他哽咽了,淚兩行。
在千佛寺的禪房裡,周明寰雙膝跪在床榻旁,兩眼熱紅地看著面無血色的妻子,那張紅潤的嬌顏如今只剩下蒼白。
雖然他極力地由礦場跋回來,想趕在十五中秋那日陪妻子上山祭祖禮佛,可是山洪爆發阻斷了去路,他繞了遠路才勉強趕上周府前往千佛寺的車隊,正要詢問妻子坐在哪輛馬車時,意外發生了。
突然之間一輛馬車驚了馬,就在他眼前揚蹄狂奔,他一怔,正要讓下人去追趕救人的同時,卻在掀起的車簾內瞧見妻子強自鎮靜的面容,他登時心中大駭策馬急起直追。
但是發狂的馬耐力驚人,橫沖直撞只管往前沖,根本不管前方有多少險阻,他苦苦狂追也追不上,遠遠落於其後,心慌意亂得差點被突生的樹枝掃到身體而落馬。
尚來不及為自己的死裡逃生慶幸,就看到讓他目皆欲裂的一幕——馬車與馬匹月兌離了,失去拉曳的馬車以傾斜著直直撞上山壁,一道像球的身影摔了出來,砰的一聲重重落地,散開的錦氈、軟帳裡滾出一個人兒。
看到妻子的臉,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的心跳停了,除了她的痛吟再也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發顫的腿幾乎無力站立。
他覺得自己死了,體內的血寒到凍結,要不是妻子捧著肚子喊疼,他想他一步也動不了……
「兩位施主商量好了嗎?」了緣大師開口,詢問爭執不下的夫妻倆。
「生。」
「不生。」
聽著迥異的回答,了緣大師雙手合十。「生亦不生,不生亦是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過是一種輪回。」
生是生命的生,與生子無關,生是不生即為死,不生亦為生則為活,死與活只在一線間,話中有禪意。
「那你怎麼不去輪回,為何還留戀人世間。」一心牽掛妻子的周明寰語氣有些沖,氣惱了緣大師不把妻子的生死當回事。
他笑道︰「時候未到,和尚還要救你的妻兒。」
「我的妻兒……」意思是他兩個都能救活?
看出他眼底的希冀,了緣大師當下潑了周明寰冷水。「夫人的傷勢太重,若是竭力產下幼兒,力竭則體弱,體弱則氣虛,氣一虛則一口氣提不上來,月復中再無生氣……」
「說、重、點——」他咬牙切齒。
一聲阿彌陀佛,了緣大師指著榻上的女子。「要看她撐不撐得過,沒人幫得了她,她的一次已經用盡。」
「我可以。」唯一聽出「一次用盡」意思的孟清華努力讓自己清醒,她咬緊牙根地看著了緣大師。
其實她羊水也破了,提早到來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一波強過一波的陣痛刺激她的神智。
重重落地時巳動了胎氣,幸好厚實的層層布料抵去落地的沖擊,所以她的身體並未受到重大的傷害,僅見紅了。
但是馬車是烏木所制,在撞上山壁後瞬間四分五裂,裂開的碎木往四面八方彈去,其中男子食指粗的木屑射入躺在地上的孟清華左眉上方約一寸處,筆直插入。
她月復中的胎兒已經開始下墜了,只要她再撐過一、兩個時辰,他便能平安的降世,來到這令人快活的世間。
可是孟清華眉骨上的木條也必須取出,否則等她生下孩子便會錯過最佳醫治時機,孩子一落地怕她的命也沒了。
可木條若離開孟清華的身體,傷口處必湧出大量的血,會導致她失血過多而昏迷,那麼她將無法出力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最後孩子一樣會死於胎中。
然而只要將死胎強行拉出體外,不造成母體的負擔,孟清華最多三日便會醒過來。換言之是真的賭運氣了,母生兒亡,兒生母亡,若要雙全,真要去求菩薩顯靈才行了。
「華兒,我是你的丈夫,我不許你生。」他要她活著。
孟清華露出虛弱的笑容,但眼神堅定無比。「這是我的孩子,我的性命,要不要生由我做主,要嘛!你、你在一旁等著孩……孩子出世,不然你就出、出去……」
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又徐緩地吐氣。
「驚秋、碧水,過來,一右一左順著肚、肚子往下推,你們是我從孟……孟府帶來的丫頭,你們要幫、幫我……」
「是。」滿臉淚水的驚秋、碧水大聲一應,以袖子抹去臉上的眼淚,兩人一左一右的上榻,兩手輕推高聳的月復部。
她們坐在另一輛馬車自是無事,可是被壓在馬車下的斜月、凝暮卻是在劫難逃,一個重傷昏迷,一個腿斷手折,雙雙臥床不起,已趕緊請來林大夫及其同門搶救。
周玉湘也傷得不輕,所幸在馬車散架前沉月用掌風一拓將她拓上叉開的樹幹,她卡在枝椏間只受了點內傷,服了藥後已經睡去,靜心休養一段時日便會無礙,算是傷勢較輕微的。
而周玉湘的兩名丫頭當場喪命,沒能救回來。
「我來幫忙,你憋口氣,我叫你推你就用力往下擠不要遲疑,聽懂了嗎?」一道清柔的女聲忽然介入,往孟清華口中塞入一片氣味濃重的千年老參。
「巧……巧姨娘?!」居然是她?
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巧姨娘來幫她,眼眶一紅的孟清華為之動容,配合地將一口氣憋足了。
「不要多說話,保存體力,用身體去感覺孩子……好,推,再吸氣……不要急,放鬆,孩子知道你在為他盡力,再推……把吃女乃的力氣使出來……」
「姨娘,你是在害她不是幫她!」周明寰眼底有掩不住的傷痛,他雙手握拳想上前阻止。
巧姨娘一反平日的溫順,將視同主子的大少爺推開,口氣嚴厲又充滿譴責,「女人生孩子你在插什麼嘴,還不出去!」
和尚是出家人,不算男人,所以沒被趕。了緣大師見巧姨娘來幫忙了,便盤腿席地一坐,兩眼一閉念起佛經,口中念的是鎖魂咒。
「姨娘……」她居然趕他?
「你不是女人,不曉得母子連心的牽姅,當年夫人為了懷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明知她自個兒孱弱的身子負荷不了生產的艱苦,可是她仍咬著牙硬撐,非要留下你不可……」夫人的苦她看在眼裡只有心疼,那麼好的人卻未得善終。
「……」周明寰的心無法平靜,如同刀割般難受,娘親的早逝是他一生抹滅不了的痛。
「兒子是她心頭的一塊肉,明澤、玉湘是我的命,我從不後悔生下他們,若要用我的命去換,我也甘之如飴,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我想大少女乃亦有同感,我們同是為人母的人,感同身受。」所以她拚全力也會保住大少女乃女乃的孩子。
「我只要她活著,我不能沒有她,姨娘,我……我愛華兒,她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周明寰幾乎痛哭失聲,直到有可能失去她,他才知道心能有多痛。
也只有到了這一刻他才霍然明白他有多麼在意妻子,她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而是她就是他的整顆心。
「夫君……」感覺身子往上飄的孟清華聽見周明寰沉痛的愛語,她忽地眼神清明,仿佛有條無形的鏈子將她往下拉。
同一時間,了緣大師的鎖魂咒也越念越急。
看到小輩深摯的情感,巧姨娘口中逸出嘆息。「真為了她好就不要阻攔她,一個女人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為心愛的男子生兒育女呀,她也在用性命告訴你,她有多在乎你。」
老天爺呀!一定要保佑這對小倆口,不要用生離死別拆散他倆,信女秀巧願用餘生茹素,誠心向佛。
「華兒她會不會……」死。
周明寰說不出那教人心碎的字眼,他痛徹心扉的黑瞳看著被血暈紅的床褥,不斷冒出的血水緊縮著他的心。
「你不來擋路就一定撐得下去,女人比你想像的堅強……來,大少女乃女乃,咱們再吸氣……對,孩子在動了對吧!現在,推!一鼓作氣地往外推,那是你的孩子,你要和他一起努力……」為人母者不可以在這一刻示弱。
「姨娘,我好痛……」她會死嗎?還是命運會善待她?
正感氣力漸失之際,一隻有力的手用力握緊了她的手,傳送源源不絕的熱氣,全身乏力的孟清華徐緩的側過臉,看見夫君的深情凝望,手裡拿著潔白的巾子輕拭她額頭的汗。
他的眼神似在說︰華兒,別怕,我陪著你,不論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永世不離。
「大少女乃女乃忍著,姨娘知道你痛,就快了,再撐一下。」這肚子已經下墜了,差不多是時候了。
「嗯!」她忍著,再痛也要忍下去,她的孩子不能死。
淌著血,上身全是汗,含著參片的孟清華全靠一股不肯放棄的力氣在撐著,原本不想她生的周明寰只好陪著她,一邊為她拭汗,一邊喂她喝寺裡和尚供奉菩薩的補氣水。
不只她痛,所有人的心也揪痛著,周明寰全身的汗不比她少,濕漉源的衣服黏在背上,看到他有如死人般的灰白臉色,無人懷疑他對妻子的感情,那是生死相許的真摯,
讓人打從心裡為之感動。
禪房裡繚繞著了緣大師的念經聲,從未聽過的古梵語繞梁韻,仿佛是來自雲端的天語,滲透人心。
「啊——巧姨娘,見頭了。」看到一團黑黑的毛發,沒生過孩子的驚秋驚得大叫一聲。
「好!很好,快了,繼續推,由上往下輕輕地揉揉……」一和丫頭說完了以後,巧姨娘再度有耐心的和產婦講話,「聽到了沒,大少女乃女乃,孩子的頭出來了,再加一把勁你就能見到孩子了。」
她能看到孩子……孟清華雪白的臉浮上一抹微笑,原本已經非常虛弱的身子忽然注入一股強大的力量,那是豁出去和命運搏鬥的決心,她要扭轉一切的不幸,不讓重來一回的機會變成水中月。
突地,好像有什麼從體內滑了出去,身子一輕。
「哇——哇——哇——哇……」
響亮的哭聲充滿一室,帶來生命與喜悅,不少人眼楮紅了,哭得淅瀝嘩啦,又哭又笑的看著紅通通的小小少爺。
覺得自己辦到了的孟清華微微闔上眼,笑了。
願從此沉睡不起,與天地同眠,只求孩子的出世……只求孩子的出世……
「啊!不好,快讓開,女施主閉氣了!」一躍而起的了緣大師將一旁守候的周明寰推開,一指點向孟清華的人中。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有人清理她身下的產褥,有人用溫水為她淨身穿戴好衣服,有人抱著猴子似的新生兒站在床榻旁,有人趕緊出去報訊,並讓寺裡的和尚送來救命的藥材。
目光清澈的了緣大師手法奇快,一眨眼間將紮入眉骨的木剌拔出,血液大量即將噴出之際,一根三寸長的銀針已深深插入頭頂穴位,一、二、三、四、五……
整整七七四十九根或長或短的銀針插滿烏絲密佈的頭頂,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的人兒一息尚存,胸口的微弱起伏幾乎是平靜的。
當周明寰抱著清洗過的孩子走出禪房時,一擁而上圍過來的眾人,問的不是生男生女,而是……
「華兒還好吧?!她沒事了嗎?」這是老夫人的關心。
「傷得那麼重還生什麼孩子,造孽喔……」
一聲「造孽」,睜開黑亮大眼的小子放聲大哭。
周明寰怒目陰鷙的往前一站,渾身散發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冷冽殺氣,凍寒的冷酷仿佛來自地獄的羅剎。
「崔氏,你最好從現在開始求神拜佛,要是華兒沒醒來,我在此向天地宣告將化身修羅,血洗所有傷害她的人,一個也不放過,全送下修羅地獄……」
聽到禪房內傳來丫頭們嗚嗚的哭聲,崔氏以為她的狠毒心計得逞了,孟清華終於死了,她的得意由心裡泛出,在多張焦慮等候的面孔中,她是唯一嘴角上揚的人。
但是聽了周明寰宛如索命的誓言,以及狠厲到神佛難擋的冷鷙殺氣,一股冷意由腳底直竄腦殼,她驚懼到無法動彈。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查到是她私底下動的手腳,她做得那般隱密,不可能有人發覺。
但是,如果有萬一呢……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9:13
尾聲 歲月靜好
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雞卵再密也有縫,若是真心要查,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再加上九皇子東方浩雲派了大內高手前來協助,很快的便水落石出,查到當日拉起絆馬索的街頭地痞為何人指使——正是崔氏。
崔氏變賣周府家產一事也爆發開來,她私下存放在銀號的錢高達百萬兩,皆以她娘家兄長之名立戶,而周端達名下的財產幾乎被搬個精光,仿佛被土匪打劫過一般,空蕩蕩的,所剩無幾。
崔氏娘家代管的莊子、鋪子,各地產業差一點被低價轉手賣出,所幸周明寰及時阻止,取回所有的地契、房契,命人將崔家人痛打了一頓,悉數往官衙一送,關進大牢。
原來他們不只犯了一樁案子,有逼良為娼的,有強買強佔卻不給銀子的,有盜賣糧食與敵國往來,亦有視人命為草芥謀財害命的,甚至將兵器刀刃賣給長年在邊境騷擾百姓、屠殺我朝子民的蠻夷。
條條罪狀,條條罪大惡極,條條是以斬首的重罪。
在短短半年內,崔氏娘家可說是兵敗如山倒,家破人亡,被捉姦在床的周玉馨如願以償嫁給表哥崔東岳為妻,因此她也受到牽連,鎮鐺入獄,哭喊著所嫁非人。
崔氏連月來四處奔波送銀子,終於把憔悴不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女兒弄出大牢,母女一見恍如隔世,抱頭痛哭。
但這不是她面對的最後一件慘事,還有更「刻骨銘心」的報應在後頭,教崔氏痛不欲生,後悔招惹了殺人不見血的惡鬼。
「爹,你看清楚了吧,這樣的毒婦你還敢要嗎?」充滿嘲弄的冷誚從冷冽男子口中發出,冰霜般的面龐透著質問。
看著長子送到手上種種令人痛心的證據,心裡極痛的大老爺周端達滿臉的苦澀,既失望又傷懷地看向面容已見皺紋的老妻,那兩鬢微白的發絲是這半年才長的,她老了不少。
他有心維護她,二十幾年的夫妻了,難道還能狠心休離嗎?多年的恩愛情意可是不假。
但她的所作所為能饒恕嗎?她的心裡沒有周府,沒有他這個丈夫,她要毀了周府祖業呀!她一心為她娘家人撲騰,不把周府放在眼裡,甚至想佔為己有。
他可以原諒自己的妻子,卻不能做個不孝的子孫,待她再有情有義又如何?不過是徒增他人的笑柄罷了。
「孟如,我自問這些年待你不薄,該給你的一分也沒少過,連帶著你的娘家兄弟和佷子我也安排得妥妥當當,就算娘怪我是寵妻過頭的無能丈夫我也護著你,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對我?」對自己的妻子太好也是錯嗎?
周端達老淚縱橫,不肯相信向來賢良有方的妻子是如此心思惡毒之人。他給了她掌家大權,她是府中的當家主母,誰的權限也越不過她,一人獨大掌管家務,還不夠嗎?
曾經,他以為她的賢慧善良是他最大的驕傲,在他的面前,她賢淑謙恭,對婆婆敬重,對姨娘寬待,對前頭夫人生的嫡長子慈愛,一家和樂融融……
是嗎?和樂融融?
那為何他的親娘不願接近這恭順的媳婦,美艷動人的巧姨娘一見到她有如驚弓之鳥般不敢抬頭,他曾經當命根子寵的長子不屑與繼母為伍,總是冷臉以待,視同路人。
很多事回想起來,現在都有了答案。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以為是花香四溢的好花朵,卻結出惡臭無比的爛果子。
「你問我為什麼,我倒要問你,想將我生的一對兒女置於何地?一嫁進門,你就對我言明族規,周府家產由長子繼承,是既定家主,叫我不要多做妄想,做好分內之事即可。」她的分內之事是什麼,不就為他生兒育女,當空殼的主母?
「後來你生了溪兒,我不是給你一大筆銀子,還有莊子、鋪子做為你勞苦的補償,我也說過不會虧待你們母子,等分家時多給你一些私房嗎?」那是一般百姓幾輩子都賺不到的財富呀!
崔氏冷笑撇嘴。「就那麼一點點殘羹剩肴當施捨乞丐嗎?和周府偌大的產業一比,那點小錢算什麼!憑什麼我兒子只能端走一碗湯,而死得只剩一堆白骨的夏氏之子卻能整鍋拿走。」
「人死為大,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貞娘比較,她有的你難道沒有嗎?你還活著,她卻死了,往後的日子你還能過得比她差不成!」和死人爭什麼爭,簡直可笑至極。
「就是人死為大我才吃虧,她生的兒子是嫡長子,把我生的嫡次子壓在底下,每到逢年過節開祠堂祭拜時,我還是個主母嗎?在死人牌位前得行妾禮,從沒一回是正妻身分,我還能不憋屈?我壓根跟巧姨娘沒兩樣!」
崔氏心裡的怨氣堆積了二十年,她恨極了明明是以明媒正娶、大紅花轎從正門進周府的自己,每逢族中重大節慶,她這受人仰望的嫡妻就得退位,把主位讓給元配。
她忘不了孟清華入門頭一天敬茶時,半點敬意也無的周明寰拉著媳婦不讓她下跪奉茶,反而要她先向陳舊的木牌子一敬媳婦茶,對她這繼室婆婆只行了半禮,一福身便算禮成。
連繼子都敢無禮地打她臉面了,她不先為自己設想,日後嫡長子當家,她豈有好日子過!
「你嫁給我的時候,就已經說了是繼室,你要不想嫁可以拒絕,我不是非你不可,但你崔家人喜孜孜地收了聘禮,迫不及待地讓我花轎上門迎娶,兩相情願的婚嫁你有何好怨。」
謗本是無理取鬧,拿個死人當藉口。
一被揭開事實,崔氏惱羞成怒地朝周端達鼻頭一指。「就貪你那點聘金嗎?要不是我爹剛好欠人一筆賭債,我也不會嫁人為繼室,誰不想當嫡妻,要當續弦,讓個死人壓我頭上。」
崔氏不說看上周府的財產,當初她也是樂意得很,當年的周端達也是翩翩俊兒郎,她一見了就歡喜,還是有錢喪妻的世家老爺,她想辦法攀也要攀上這門親,當個富家夫人。
算是你情我願,一個中意、一個滿意,一拍而合,當下你儂我儂往被窩裡滾,哪管得著還有繼子礙事。
「你……你居然這般嘴巴不厚道,連死去的貞娘也要糟蹋一番,我……我……」周端達氣得臉色漲紅,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憋得快要斷氣似的。
「爹,對于這種心思惡毒的婦人多說無益,她永遠認為錯的絕對不是她,而是我們周府對不起她,她把周府的一切全部拿走了是她應得的,我們其他人是靠她施捨的可憐蟲。」崔氏向來目中無人,只想著自己好,把旁人當草。
「寰兒,爹錯了,爹這些年太忽略你了,爹……很是羞愧。」周端達緩了口氣後,面上盡是愧對長子的羞色。
周明寰很想說無妨,爹的一時糊塗也是受崔氏蒙蔽,人生在世誰能無過,從錯誤中再站起來便好。
可是一想到妻子受的罪,他的心結無法解開,錯了就是錯了,還能若無其事的揭過嗎?那他們所受的苦又算什麼。
「誰說有錯,我沒錯!我拿的是我應該拿的,這些年全是我一手操勞府裡大小事,你們有什麼貢獻嗎?我是當家主母……」崔氏的聲音忽地被遏止。
再也忍不住的周明寰大掌一伸掐住她咽喉。「你對周府有怨與我妻子何關?她不過是我孩子的娘親而已,你在送給珍姨娘的衣料上浸染致人滑胎的香料,又在她的飲食中下了慢性毒藥……」
「放、放開,你鬆手,我、我不能喘氣……」她兩手直抓,想扳開掐住脖子的手,一張臉漲成霜打的茄子,紫得要命。
他冷笑。「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手段狠厲得欲連同他們母子一並害死,竟花了一百兩銀子讓幾個地痞埋伏在半路上,一看到左側掛起六角宮燈的馬車通過便拉起絆馬索,讓馬受驚失控,馬車上的人也無路可逃,尤其是有了身孕的孕婦,她一受驚,見了紅也等於去掉半條命,一條腿踩進鬼門關。」
幸好馬車奔馳的方向靠近千佛寺,寺中有醫術甚佳的了緣大師,否則等到城裡的林大夫等人趕來,只怕妻子早就斷了氣。
越想越恨的周明寰真想下狠手扭斷崔氏的頸子。心思陰毒作惡多端的她活著何用,死了倒教人稱心,世上少了一個禍害人的惡人。
「寰兒,留她一命吧!看在她也生了溪兒、馨兒的分上,讓她多活些時日。」看重子嗣的周端達還是顧念一雙兒女的感受,不想他們面對失母之痛。
「哼!」因為老父的求情,周明寰嫌髒手似的將崔氏甩開,她沒站穩摔倒在地,撫著喉頭大口喘氣。
「你、你這個畜生,居然想手弒嫡母,你、你會不得好死……」不知悔改的崔氏納自謾罵。
她心想,自己還有兒子溪兒,不怕百年後無人祭祠,她永遠都是周府主母,她的子子孫孫會吸光周府所有的產業,屆時她就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君。
都到了人盡厭棄的地步,她還惦記著周府的財產,盼著兒子孫子有出息,把周府百年基業奪吃下來。
「你說誰是畜生,要讓我幫你提早入了畜生道,投胎轉世嗎?」他樂於效勞。周明寰手指成扣,欲了結她一生。
怕死的崔氏直往後躲,蜷縮著身子。「你竟敢……呃!逆上,你不孝,大不孝,我以嫡母身分逐你出……」
「逐你出府」的話還未落,一陣刺耳的哀嚎聲由遠而近傳來,周明溪神情痛苦地抱著,跌跌撞撞跑來。
「娘!快救我呀,我不行了,斷了斷了,快找那林大夫來呀,我……我這輩子完了……」
「什麼斷了?」一時沒發覺兒子的異狀,崔氏一臉納悶。
滿臉通紅的周明溪都快哭了,顫抖的指指褲襠。「娘——兒子那話兒斷了,快想辦法幫我……」
「哪話兒呀!斷了再接……啊!什麼?!你指的是傳宗接代的……誰!是誰幹的?!」
崔氏大怒。
「是我幹的怎樣,誰教他色心不改地想把我往樹叢一壓,掀起我的裙子就想做不要臉的事。」越發潑辣的凝暮隨後跑進正廳,手上還掄著臂粗的 面棍子,準備打破色胚的頭。
「一個下賤丫頭也膽敢犯上,是誰給你撐腰的,主子要你是你的福氣,居然反了敢追打主子!」崔氏忘了自己都處境堪憂,直想喚鐘嬤嬤叫幾個丫頭將凝暮重打殘了丟出去。
但是鐘嬤嬤早就死了,在孟清華昏迷不醒的第七日被一匹發了狂的馬活活踩死,死時的骨頭都碎了,肚破腸流。
沒人出面為她收殮,最後丟到亂葬崗喂野狗,知曉內情的人知道是周明寰派人下的手,不過沒人揭破。
「再下賤也不是你家的丫頭,你管不到我,我們大少女乃女乃說了,誰敢欺負她的人就用棒子打出去,打死她負責。」凝暮的左腿走路時有點不太自然,但不細察不會發現她跛了一足。
還不曉得收斂的崔氏大聲怒罵,「大少女乃女乃半生不死的躺在床上,能不能醒過來還是個問題,你要一個活死人為你做主……」
啪!一巴掌落下。
大家都以為出手的會是怒不可遏的周明寰,沒想到竟是痛心疾首的周端達,他一掌打得崔氏爬不起來。
「孽畜、孽畜!你沒了子孫根還能做什麼,我周端達沒有你這個敗壞德性的兒子,給我滾出去!」
「爹——」周明溪訝然的白了臉。
「老爺……」崔氏驚駭地想拉住丈夫的褲管。
「寰兒,以後周府就交給你了,爹老了,管不了事,日後周府的產業全權交由你處理。」他乏了。
周端達一交權,首當其沖的是妄想掌權的崔氏,她被勒令關在夏荷院中一步也不得出,府裡的事一件也不準插手,權力被架空,再也翻不了身。
而「太監」周明溪被趕出周府,多次想仗著週三少爺的名義回府要錢,但在大總管魏岩的授意下,來一次打一次,打到他怕,後來就漸漸少出現了,後來有人瞧見他在街邊逼一名年輕女子賣婬,賺取銀兩好供他花用。
聽說那名女子形似周府已出閣的四小姐周玉馨……
「華兒,春天到了,你看滿園的桃花開了,你不是說桃花樹下桃花仙,要為我釀壇桃花酒嗎?如今花滿枝頭了,你幾時才要開始釀酒呢?」周明寰懷中是深深熟睡著的妻子,他們坐在桃花樹下的軟榻,一邊迎風拂面,一邊曬著日頭。
孟清華從產子那日後便再也沒有醒來了,從八月中秋到陽春三月已過了半年之久,中間還過了一個人在卻不團圓的年,氣氛十分低迷,沒人能笑得出來,連掛了一府的紅色燈籠也喜慶不了。
不過小小少爺聰慧靈敏,會翻身小爬兩步了,咿咿呀呀的似在喊娘,不太鬧人,逢人就笑,甚得老夫人和巧姨娘喜愛。
「華兒,我很想你,沒你親手縫制的衣服我穿得不合身,針線也沒你細致,廚房煮的菜難吃死了,跟豬食沒兩樣,以前不覺得自己是有福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直到吃了變了味的幹燒河鰻才知道有你在身邊是件多麼美好的事……」
周明寰自顧自的說著,沒發覺擱在軟榻上的瑩潤小手動了一下,翦翦蝶睫似掀一掀地輕顫。
「祈哥兒會翻身了,你拚了命生下來的小崽仔已經很沉手,你不想牽著他小胖子,看他邁開生平第一步嗎?華兒,你錯過了兒子的成長……」她會後悔嗎?
周明寰清楚妻子不後悔生下祈哥兒,因為她臉上始終帶著笑。
「……想……」輕如柳絮,隨風而逝。
「不要再睡了好不好,祈哥兒快要會喊娘了,你若沒聽見會非常可惜……嗯?」剛才有人說話嗎?忽地一頓,他豎直耳朵聆聽,久久未再有任何聲響,他失望地當是聽錯了。
就在他又想嘮叨日常瑣事時,小尾指忽然被輕輕一握。
「我……我們的祈哥兒長多大了?」有氣無力的軟膩,卻是人世間最美妙的仙樂,美如輕弦。
「華兒?」他聲輕如風。
如蝶翼的睫羽輕拍了兩下,美目緩緩睜開,瞬間光采生輝。「我覺得好累,我睡了很久嗎?」
笑著,卻落淚,周明寰頭一低,輕吻妻子的唇。「不久,還足夠我們廝守一生,我的小懶蟲妻子。」
「謝謝你……無怨無悔的守候,你是我心中唯一的烙印。」看他哭,她心很酸,想告訴他,此生她只願與他在一起,要他別哭了。
兩人四目凝望,眼中都起了水霧,同時又歡喜地笑了。
「願從此沉睡不起,與天地同眠。」
寶德圓滿的了緣大師在圓寂前說了一句禪語。
一年之始在於春。
禪意一解是春天一到百花開,萬物再沉睡中蘇醒,天地都再現生機了,沉眠半年的人兒也該醒了。
孟清華於八月十五陷入昏迷,卻在陽春三月迎來新生,她的命運已經改變了,重新面對新的開始,她有愛她的深情丈夫,有個老愛膩著她的兒子,還有關心她的家人。
在昏迷的那段時日,她又回到重生前那個地方,以一縷芳魂之姿看她死後發生的事情。她剛一死,巧姨娘也死了,是溺斃,鐘嬤嬤將她的頭按入池塘,活生生溺死她。
不久後老夫人也死了,在佛堂裡念經時突然昏厥,她禮佛的清香有毒,長期嗅聞中毒已深,回天乏術。
眉姨娘有孕了,但不是周明寰的孩子,是她和周明溪私通懷上的,珍姨娘繼續當耳報神,是個不受寵的妾室,周玉馨先嫁南柳張家,而後和離嫁給崔東嶽,一生無子。
周明澤和周玉湘的婚姻都不順遂,在嫡母的打壓下過得極苦,只有在分出去另過後才好一些。
而周明寰他……
「別睡了,小懶蟲,小心把女兒曬黑了,我找你這當娘的算帳。」笑聲很近,近在耳旁。
水眸一睜,看到丈夫的俊朗笑顏,孟清華朱唇微彎。「我剛夢見你娶了婆婆的表佷女,她臉大如盤,腰粗似缸,聲音大得像熊吼,她大腳踩在你背上,泰山壓頂打算霸王硬上弓……啊!你咬人……」
「就咬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丈夫在外奔波了數日,一回府沒有熱菜熱湯候著,你不思反省還敢惡心我,簡直是膽肥了。」和小舅在外忙了好幾日回來卻遭這待遇,他佯怒張口一咬,咬著她丹唇。
她一臉嬌媚的眨眨眼,撫著七個月大的肚子。「都說夢和現實是相反的,夢裡的娘子越兇悍才顯得我越賢慧呀!」
孟清華已經生了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還皮,讓夫妻倆十分頭痛,請了先生來教才乖了點,肚子裡這個是第四胎,他們都盼著生女兒,可以省點心,不像兒子那般調皮。這些年發生了不少事,受傷頗重的斜月傷了身子無法有孩子,兩年後嫁給已有兒女的土財主為填房,成了地主婆,她心善又和氣,與幾個繼子繼女很合得來,日子舒坦。
凝暮和戰場退下來的將士看對眼結成夫婦,一個左腿跛了,一個右腿瘸了,剛好湊成一對,目前在周明寰另闢的馬場養馬,那是專供朝廷所用的戰馬。
驚秋、碧水先後嫁給管莊子和鋪子的管事,亦有兒女傍身。
周玉湘是張家的媳婦,很受公婆疼愛,有兩子一女。
變化比較大的應該是周明澤,因為他當官了,是和鐵礦、兵器有關的三品官員,娶妻金氏,夫妻和樂。
「嘖!我量量這臉皮有多厚,整日睡懶覺的主母竟好意思說自己賢慧,你都不覺得臊嗎?」真是女兒的壞榜樣。
孟清華笑著挽住丈夫臂膀,將身子一偎。「我肚子沉嘛!老是頻頻打盹,索性在桃花樹下躺一會補眠,省得待會那幾個壞小子又來鬧我,祈哥兒大到可以帶出去見見世面了。」
她暗示丈夫把帶頭闖禍的大兒子帶走,提早讓兒子接觸生意好接老子的棒子,丈夫才有空多陪陪她。
「你喲!就是想偷懶,不是好娘親。」周明寰沒有反對妻子的提議,笑著擰她的鼻頭。
「大哥沒再和皇上吵起來吧?他那性子呀,也只有皇上受得了他,沒拉去砍頭算萬幸了。」兩個怪胎。
經過眾皇子的爭儲,九皇子一派果真漁翁得利勝出,冊封為太子,兩年後,東方浩雲登基為帝,周府也因此成為專供應朝廷軍需的皇商,每年打造上百萬件兵器。
還有一件讓孟觀大笑三天三夜而激怒皇上的事,被戲稱為妖孽的皇上一登帝位,竟以「崇德」為登基元年,渾身沒一絲正氣的人用崇德,豈不是讓人莞爾?
但笑歸笑,沒人敢當著皇上面前笑!除了孟觀。所以皇上一怒之下,便封孟觀為戶部尚書,專管天下錢糧。
對生性灑月兌、放蕩不羈的孟觀而言,當官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他不喜歡被拘著,對皇上的報復更是怨聲連連,半夜沖進皇宮和皇上爭吵,那時皇上正與雲妃行翻雲覆雨之事,突地好事被打斷,不吵才怪。
「不用管他們,越吵交情越好,皇上能信任的民間友人不多了,人在高位總會高處不勝寒。」那是皇上自個兒選的路。
孟清華神情恬適地偎在丈夫的懷裡。「還是我們好,平凡夫妻平順一生,不求天邊月,不取海角龍珠。」
「是呀!還是我們好,來世再娶你為妻。」周明寰撫著妻子黑亮的雲絲,只覺歲月靜好,再無所求。
輕輕一點頭,笑靨如花。「好,只嫁你為妻。」
人的一生很短。
卻——
豐富。
——全書完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3-13 00:09:27
天氣多變
寄秋
冷!冷!冷!(發抖中)
秋真的很想說……(等一下,先讓秋抖幾下,再裹上厚厚的棉被。)嗯!可以繼續了。
好冷呀!
秋剛寫稿時風和日麗,天氣暖和,雖說不上萬裡無雲的晴空,可出門不用穿外套,還有點小熱。
沒想到才過了幾天,那氣溫實在降得很誇張,微雨還輕飄呢,雪上加霜讓人冷到想罵人。
以往的例子冷個兩、三天就回暖了,寒流是一波波來,哪有來了就不走的,秋以為忍一忍就過去。
殊不知呀!這回一冷就是一個禮拜多有餘,秋忍到受不了,只好裹著棉被寫稿,一離開棉被(上個廁所)就冷得直發抖,直嘆不是人過的生活。
秋以前小時候哪有這麼冷,而且四季分明,晚娘面孔是春天,熱得冒汗又多台是夏天,秋天氣候最涼爽,適合出遊和睡懶覺,因為有風但不熱,睡起來很舒服。
冬天嘛!只在過年前後才比較冷,冷颼颼地吃火鍋最好,還有薑母鴨、羊肉爐……啊!離題了,突然嘴饞想喝點熱湯,所以……嘿嘿!鎊位減肥失敗的人都曉得,不吃很痛苦,吃了很痛恨,意志不堅呀。
好了,回到冷的主題,氣候的變遷真是教人傷腦筋,除了夏季的高溫不變外,其他三個季節都亂了,真的好苦惱呀,該下雨的時候不下,不該下雨時水患成災,水果變貴了……呃!冏,又跑題了。
(不過水果真的貴得離譜,去年十元能買到十根香蕉,今年最便宜要二十來塊,秋買半串香蕉快八十元台幣,嚇死人的貴呀,很想丟回給老闆說不買了。)
秋弟在內地工作,秋問他冷不冷,秋快冷死了。
秋弟很乾脆的回答,還好,不算太冷,兩度到七度左右。
兩……兩度到七度?!
秋一聽打了個冷顫,覺得全身快凍成冰棒。這樣的低溫還不冷,你住冷凍櫃呀。
「不會比台灣冷,因為台灣是濕冷,有風又下雨,我們這邊是乾冷,氣溫雖低但沒想像中的冷。」秋弟如此言。
是嗎?不太冷。
不好意思,秋是土包子,老土聳,不懂兩度到七度為什麼不冷,因為室溫十七度秋都冷得想冬眠。
版訴你們一件好笑的事,秋在泡澡前身體是紫色的,凍到發紫(很可憐滴,血液循環不良)。一泡完澡後才恢復水女敕女敕、粉紅色的膚色,而且也比較不怕冷了。
神奇呀,多泡澡有益身心。
還有,天氣不要再變糟了,秋沒辦法移民到外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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