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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杜默雨 -【愛上你的癡】《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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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0:56
標題:
杜默雨 -【愛上你的癡】《全文完》
杜默雨 -
愛上你的癡
女人因愛而性,男人因性而愛?
儘管他們在床上可以暢快淋漓的做愛,
她卻感覺不到他的絲毫愛意。
難道,他只當她是用來宣洩欲望的充氣娃娃?!
以為事業成功、當總經理就了不起?
不,她懂得如何愛自己,既然他對她有性無愛,她又何必執著留戀?
分手是最好的結局;她要追求更好的人生……
只是,為什麼一聽說他車禍受傷嚴重到成了植物人時,她會那般揪心痛苦、淚流不止?
甚至為了照顧清醒後全然變了性情的他而和新男友漸行漸遠?
她還愛著他?
噢!真相竟是……他超乎她想像的愛她!
會發生車禍是因為打手機找不到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1:33
第一章
翔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會議室。
「大姐頭,聽說今天過來主談的傢伙不好應付呢。」坐在偌大的空間裏,賴保羅不安地翻閱桌上資料,又東張西望這間過分簡潔冰冷的會議室。
光禿禿的白牆沒有掛畫,日光燈白亮刺眼,坐的是冷冰冰的流線型鋼制椅子,在這麼不符合人性設計的空間裏談生意,神經哪能不緊繃?
「大姐頭,好冷!」賴保羅繼續哀號,現在可是炎炎夏日啊。
「有我罩著你,驚什麼?」穀薇真氣定神閑地查看筆記型電腦裏的資料,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他們找這麼大的會議室,難道全公司的主管都要來聽演示文稿嗎?」
「你再哀一句,回去我就叫老總調你去掃廁所。」
「不敢哀了。」開玩笑!好歹他賴保羅也是掛名的廣告AE……呃,雖然他還只是一隻菜鳥。
「今天帶你出來,就是要你跟我多學著點,待會兒你儘管聽就是了。」
「是,大姐頭英明!」
賴保羅不禁佩服起穀薇真了。人家也不過二十七歲,小小年紀就做到執行副總的高位。在廣告圈裏,光靠一張漂亮臉蛋是不夠的,還得要有聰明的腦袋,機敏的反應、靈活的談吐、豐富的知識、超人的耐力、不屈不撓的精神,才能緊緊抓住客戶的心,為客戶創造利潤,也為新威廣告公司賺進大把大把的鈔票。
而大姐頭就是集美麗智慧於一身的天之驕女,也是新威每個新進菜鳥的偶像;他要達到大姐頭的境界,還得好好努力學習呢。
「穀副總,你們久等了。」
會議室進來兩個男人,為首的詹立榮熱烈地打招呼,他抓住門把,恭敬地請身後一位高大的男人進門,再小心翼翼地關上會議室的木門。
從他的動作看來,穀薇真已經知道,那位英俊挺拔、渾身散發出冷冽傲氣的男人就是決定她這件案子的關鍵人物:沈昱翔。
「詹經理,這位是沈特助了?」她大方地起身,展露她最甜美的微笑。
「是是!」詹立榮雖然貴為企劃部經理,但在沈昱翔面前也變得謙卑,「特助,這是新威廣告的執行副總穀薇真,這位是她的助理賴先生。」
「沈特助,很高興見到你。」穀薇真遞出名片,主動握手。
「谷小姐,幸會。」沈昱翔亦是禮貌性地回握,闐黑的眼眸直視她不放。
多麼挑釁的目光呵!穀薇真眉眼帶笑,毫不畏懼地回看他。
他不喊她穀副總,而是叫她谷小姐,就是質疑她的專業能力。這種場面她見過太多了,她的自信與自尊讓她不由得用力握緊他寬大的手掌。
一股更強的力道捏痛她的手心,她看到他眼裏的一抹諷笑。
「開始做演示文稿吧。」鬆開她的手,沈昱翔沒有第二句廢話,直接坐到會議桌的最後方,從口袋掏出一支萬寶路香煙,以打火機點燃。
煙草氣味立刻飄散在會議室裏,詹立榮趕忙送上煙灰缸。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穀薇真一面心疼地按捏被握疼的手掌,一面迅速地復習沈昱翔的基本資料。
沈昱翔,現年二十八歲,翔飛科技董事長的獨子,十歲被送到美國當小留學生;三年前,拿到資訊和企管雙料碩士後回國,目前擔任董事長特別助理;因為沈董呈半退休狀態,所以在公司裏,他是處於一人之下、三千人之上的特殊地位,連總經理也得聽他的話。
哼!她才不怕他下馬威,她又不是翔飛的員工,幹嘛怕他?她今天是來說服他,要他認同她的企畫,不是來被他嘲笑看扁的!
打開電腦,連上投影機,她仍然擺上甜美的笑容,以人人誇讚的清晰口吻陳述企畫內容。這是她的工作小組花了一個月時問,搜集各項資料所擬出的最佳作戰計畫,她勢在必得!
「……綜合以上,翔飛已經成立十二年,產品專案雖多,但在市場上仍是沒沒無聞,我們主張強打公司形象廣告,只有名稱和口號,目的就是讓消費者記住翔飛這個名字。」
沈昱翔冷冷地盯住白板上頭的logo,吐出一朵煙圈。
「妳不強調產品特性,或者比較其他品牌的缺點,光打一個名字,消費者能記住我們賣什麼東西嗎?」他的語氣冷冰,目光充滿了懷疑。
「我們會做到讓閱聽者接觸翔飛兩個字,就知道它代表消費性科技產品。」
「現在市場競爭激烈,手機、電腦隨時汰舊換新,我如果還要等你們三個月時間打形象廣告,不如以實際產品密集主打,三個月就是一個產品週期,賣得快,獲利也快。」
「請問沈特助,你要以三個月換取消費者的永久印象,還是短視近利,先賺飽三個月再說?」穀薇真越過長長的會議桌,清澈的眼眸對上他的深沉。
「谷小姐,你們只是幫我們打廣告,應該尊重我們的意見。」
「沒錯,新威只是廣告公司,但我們會根據翔飛的產品特性和訴求,衡量市場情況,為翔飛做最好的包裝,打出形象廣告,再來才是個別產品的行銷;你應該尊重的是我的專業,就如同我尊重你們在科技產品方面的專業。」
「難道我不能表示看法嗎?」
「你的看法不是市場的看法,那只是你個人褊狹的主觀意識。」
一直扮演隱形人角色的賴保羅冒出冷汗!大姐頭這招真猛,萬一沈昱翔生氣了,他的業績獎金也就跟著泡湯。
穀薇真又以清脆的聲音說道:「正如同沈昱翔這個名字,我想沈特助希望別人記住的,應該不是你英俊的臉孔,也不是你健美的身材,更不是你的風流韻事,而是別人一提到你,就會聯想到專業、謀略、聰明、果斷、成就,這就是我所強調的『形象』。」
這下子換詹立榮冒冷汗了。在公司裏,沒人敢跟太子爺這樣說話,嗚……這個小妮子是他找來的,她可害他保不住飯碗了!
沈昱翔深深吸入一口煙,再徐徐吐出,將自己包裹在一層白色的煙霧裏。
透過迷蒙的白霧,他很仔細地審視穀薇真。這個女子明眸大眼,神情靈動,黑亮的直發讓她看起來清秀,而發尾的卷度卻又為她添上一股成熟嫵媚的味道。不說話時,她的美貌就足以吸引別人的目光,而當說起話來,更是字字直扣人心,不管是在專業演示文稿上,還是她對他「形象」的看法。
這麼一個特別的女子,本身就是一塊強力吸鐵,比起那群爛泥巴似黏住他的女人,他對她有高度的新鮮感和興趣。
「穀副總,我能約妳明天晚上吃飯嗎?」他幽黑的瞳眸直直盯住她。
「沒問題!」
谷薇真綻放出美麗燦爛的笑容,她知道她拿到翔飛一億元的廣告業績了。
飯店的法國餐廳裏,穿著西裝制服的服務生拿起一瓶Pavillon Rouge紅酒,為兩個水晶杯注上瑩紅誘人的汁液。
穀薇真趁空吃下一塊香嫩的牛排,又接續剛才的話題。
「上回我們到大堡礁浮潛,那景色說有多美就有多美。珊瑚是活的,就像水底的彩色花朵;還有海水,清澈透明,比游泳池還來得乾淨,我跟著魚兒魚兒水中游,那種感覺好象到了另一個夢幻世界,好安靜,好漂亮!」
「妳也是一條美人魚。」沈昱翔啜飲一口紅酒,視線始終沒離開她那張俏麗的容顏。
「這是恭維?還是真心話?」穀薇真笑問。
「妳的生活很多采多姿,Cheer!」沈昱翔沒有正面回答,舉起了水晶杯。
「Cheer!」
溫潤甜醇的紅酒滑下喉際,穀薇真頓覺胸腔火熱,那熱度隨著血管四處奔流,擴散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為她的臉頰抹上一片暈紅。
她向來是千杯不醉的,更何況是只有十二度的紅酒;可是在沈昱翔整整一晚的注目之下,她血液裏的酒精快速發酵,點燃了她心裏的一把火。
「我的生活當然多采多姿了。人嘛,就是要為自己而活,過得痛快淋漓。」她笑得嫵媚動人,纖細嫩白的指頭旋轉著水晶杯。
「看得出妳很享受工作,也很享受生活。」
「難道你不是嗎?沈先生?」
望著她迷離水亮的眼眸,沈昱翔身體裏的酒精也在加速揮發,她臉上的紅霞映入他的眼裏,化作強力的催化劑,轟地一聲,把他燒成熊熊烈焰。
她是一個很獨特的女人,渾身充滿活力與熱情,可以從鄉下外婆家挖竹筍,談到普吉島的拖曳傘,再從廣告界生態,扯到全球未來產業趨勢;他很有興致地聽她說話,也更渴望探索她的一切。
火焰在燃燒,他的目光更加熾熱。
「好象都是我在說話,你也談談自己吧。」穀薇真笑意盎然地迎接他燙人的目光。面對那張英俊魅惑的臉孔,說她不動心是騙人的。
「我?」他嘴角輕輕勾起微笑,「乏善可陳。」
「不會吧?你從小在國外長大,是翔飛科技的接班人,電子業最受囑目的新生代,社交界的明星,身邊美女如雲,你,無話可說?」她眨眨長睫毛。
「妳只知道我的表面背景,妳又瞭解我嗎?」
「我沒興趣瞭解別人的內心世界,你是你,我是我,永遠不會交叉共鳴。」她將紅酒一飲而盡,只覺得自己已陷入一片紅色火海裏,「但我會很喜歡看到沈特助身分以外的你。」
「我也想知道當谷小姐不是谷副總時,又是怎樣的一個面貌。」
結束這頓晚餐,他們沒有多說一句話,直接到飯店櫃檯辦理check in。
他們甚至沒有肢體接觸,兩人來到樓上的豪華套房,打開門,他插下磁卡,燈光才亮起,他就霸道地攫住她。
他以火熱的舌啟開她的唇瓣,靈活地尋索纏綿;她也跟著他的狂熱起舞,極力與他輾轉交纏,彼此的唇舌彷若膠黏,怎麼吻也離不開對方;深吻之後是淺吻,淺吻之後又是令人暈醉的長長深吻。
相擁的軀體將房門頂上,她閉上眼,任他帶她在陌生的房間移動,他拉起她的上衣,從腰部往上撫摸,熟練地放開背後的內衣環勾,再用力揉捏她的胸部,以手指不斷地挑逗她挺起的蓓蕾。
她在他的擁吻裏逸出呻吟,雙手也在活動,先是剝掉他的西裝外套,接下來又想扯他的領帶,他索性放開她,以最快的動作卸除衣物。
她的衣裙早巳被他扯開,她褪下絲襪,扔開掛在身體上的淩亂衣衫,放任自己攤軟在床上。
床墊陷下,他疊上她玲瓏有致的曲線,輕輕啃咬她高聳的雪峰。
「噢,Condom……」意亂情迷中,她沒忘記最重要的東西。
他撈起地毯上的西裝外套,從口袋中拿出一個保險套。
穀薇真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動作,就像她如果從皮包裏拿出隨時備用的保險套,他也必然不會感到意外。
她十分清楚,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他也不是她最後的男人;他們要的,只是一夜激情,one night stand。
她仰躺在柔軟的床單上,理智清楚,身體卻不聽使喚了。他的吻落在她的脖子、胸部、四肢,讓她完完全全地酥軟癱瘓,再也不想離開他的懷抱了。
他的欲望隨著他的移動,緩緩地擦過她的小腹、大腿、膝蓋,最後停留在她濕熱的洞穴門口。他的吻也回到她的唇瓣,再度吸吮纏綿。
猛烈的暴風長驅直入,他的動作快速而激烈,兩人展開最原始的狂舞。
「沈昱翔!」他弄痛她了,她忍不住喊出聲。
「叫我的名字!」他喘氣吼道。
「翔!翔……」她不自覺地隨他引導,身體跟著他律動,意志也潰散在他狂野的眼眸裏。
剎那間,她有一種感覺,他是一頭馳騁在荒野的獵豹,她則是奔竄逃命的小羚羊,他的腳程和體力都勝於她,他很快地撲上她,開始撕咬她,扯得她鮮血淋漓、體無完膚,她在草叢裏掙扎打滾,仍逃不出他銳利的齒爪……
在極度撕裂的痛楚裏,她竟然快樂得靈魂要出竅了?!
可是,他再這樣子折磨她下去,她保證躺上三天三夜爬不起來,她明天還有兩場重要的業務會議呢。
「可惡!你把我弄得快暈倒了!」她本能地用力捶打他的背。
「不喜歡我的技巧?」他的動作稍微停頓,挑起濃眉。
「你不會溫柔點嗎?」她很不客氣地瞪視他,以腳掌踹他一下。
「我不會。」
沈昱翔對她的反應感到有趣極了。每個女人都有一套床上功夫,因為知道他的身分和地位,她們擺足一副後宮嬪妃的奴婢相,百般討好,哼哼叫床,故意要讓他知道她們很享受他的雄風;然而他只要一聽到那A片似的黏膩聲音,除了倒胃口,還是倒胃口,通常的結果就是迅速了事。
而她,竟敢打他、踢他?她的力道很重,直接刺激他潛埋深處的地心熔岩,炙熱的岩漿呼之欲出,正從四面八方向他的欲望集中。
穀薇真才感覺他的動作緩和些,正想抱住他,四目相對,他的汗水滴在她的臉頰,她看到兩簇異樣的烈火。
他忽然抽離她,她還來不及反應他的眼神和動作,他已經翻過她的身子,再度進入她的體內。
「沈昱翔,你?!」天哪!那是什麼感覺?好象打來一枚星際飛彈?!
「叫我的名字!」他語氣強悍,持續他有力的節奏。
「不叫!不叫!」她發狂地大叫,雙手往後揮舞,想要推離他。
他用力擁緊她的手臂和身軀,不讓她亂動。她愈是抵抗他,他愈是想征服她。對他而言,命運由人安排,很多事情他無法掌控,只有投懷送抱的女人才是他所能宰製的玩物;在每一場的性愛遊戲裏,她們臣服於他,他主導操控一切,在這個時候,他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
當務之急,就是收服並不溫馴的她。他要得到她的人,也要擄獲她的心。
「沈昱翔!你混蛋!」她察覺他更加激烈的動作,不禁脫口大罵。
沈昱翔露出征服者的笑容,以臉頰摩擦她的長髮,雙掌在她胸前搓弄,又不時遊移到臉頰和頸項四周,而身體下面的動作依然持續強勁。
穀薇真受不了了,在他的手掌移到唇畔之際,她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背不放。她才不管他痛不痛,會不會流血,他可以瘋狂地發洩欲望,她也可以對這頭野獸禮尚往來。
她敢咬他?!沈昱翔的笑意更深了。他不怕痛,她的野性只有繼續引燃他更旺盛的爆發力。
「老天!」他們又換了一個姿勢,她無力地輕歎,明天大概要用五個鬧鐘才能爬得起來了。
房間裏充滿了歡愛的氣息,她耳畔所能聽到的聲響是來自彼此肉體摩擦的聲音、他的喘息……還有她的咒?聲。
激情加速,雖然他一點都不溫柔,但她不能否認他帶給她極度的歡愉。沒有男人能讓她如此盡興地釋放自己,肉體既緊繃又鬆懈,心情既抗拒又期待,她整個人投向了他,融化在他的氣息裏,淪入萬劫不復的欲望之池。
狂烈的暴風雨結束,她猶沉浸在致命的高潮裏,意識變成空白。
彷佛雨過天青,她飛升而起,變成了遙遠天際的一朵浮雲。
「翔……」她疲憊至極,低聲輕喃他的名字。
香煙氣味飄來,她昏沉地想抱住他火熱的身體,卻是摸了個空。
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的沈昱翔深吸一口煙,冷冷地注視她,深沉的眸光在她裸露的曲線遊走一遍,再回到她已然酣睡的姣好臉孔上。
時間在指縫裏流走,夜漸深,香煙燃盡,他不經意地看到手背上的齒痕,胸口的那把火焰又驀然燒起,熊熊火光街上夜空,再也難以熄滅了。
「沈特助,翔飛新一季的手機廣告,走的是青春流行路線,我們已經挑好三個代言人的人選:梁琦琦、曾蓓蓓、蔡林林,三位都是年輕的偶像女明星,就讓你做最後的決定。」
坐在沈昱翔的特助辦公室裏,穀薇真擺上三個女明星的照片。
他們已經「交往」半年了,但在公開場合,她仍然會維持適當的距離。
「企畫部有其他看法嗎?」沈昱翔抬頭看了陪同的詹立榮。
「特助的眼光不會錯的。」他「狗腿詹」的外號可不是隨便得來的呀。
「那就曾蓓蓓。」
「好!」穀薇真收起檔案夾,準備離開。該辦公事的時候,她絕不會留戀在他身邊。
「詹經理,你可以先走了。」沈昱翔很難得地起身送詹立榮離開。
「是是!」詹立榮識趣地收拾卷宗,以最快的速度讓自己消失。
沈昱翔關起辦公室木門,上鎖,拉起含笑看他的穀薇真,以強健的臂膀箍住批的身子,霸道地吻上她的紅唇。
任何時刻,任何地方,他們從來不刻意安排約會,只要兩人一有獨處的機會,就是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他很快地將她壓到花梨木大辦公桌上,手掌探進她的衣服裏,恣意地撫摸。
「選照片這種小事,叫妳助理來就行了。」
「因為是你要做的決定,所以我來了。」她眨眼,望進他闃黑深沉的眼眸。
「薇真……」他聲音沙啞地喚她,嘴角似笑非笑。
四目交望,彼此的眷戀和欲望都在急遽地擴大。
他很滿意她身體對他愛撫的反應,突然一動,毫無預警地深入她的身體。
「這麼快?!」她生氣地踢他的臀部,她都還沒感覺呢。
「我要的時候,妳沒有權利等。」
「沈昱翔,我不是你的充氣娃娃!」
「妳我各取所需,這不是我們在一起的目的嗎?」
穀薇真躺在辦公桌上,身上的毛料套裝並不能抵擋光滑桌面的寒涼,她的手掌死死按住旁邊的一疊公文,瞪大眼睛看著規律動作的他。
她已經分不清是愛上他的做愛技巧,還是愛上他那充滿自信和傲氣的個性;她不是沒談過戀愛,也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下輕易對男人動情,但一碰上沈昱翔,她就是無法控制,只能像飛蛾撲火似地投入熊熊烈焰之中。
因性而愛?為愛而性?對她來說並不重要。也許打從第一次纏綿做愛後,她就想永遠擁有他了。
但她也明白,他不愛她,他們從來沒談過戀愛。
他們見面只有公事、吃飯、做愛。他不知道她的生日,也不知道她有空就到超市搶大減價的便宜貨;而她對他的認知,從八卦雜誌得到的資訊,遠比他口中說出來的還要多。
她有一個野心,她要讓他拋掉其他女人,專心愛她一人。
桌上電話鈴響,沈昱翔不悅地按下通話鍵,「有訪客時,我不接電話。」
擴音器傳來許秘書惶恐的聲音,「特助,業務部黃經理有緊急事情,歐洲大廠準備向臺灣下一筆大訂單。」
「轉過來。」
「特助。」黃經理大概知道打擾特助了,簡潔快速地說:「Nomo四百萬支手機代工,其他同業已經有爭取動作,小楊正在寫信。」
「Nomo最重視的是產能,你要強調我們的生產效率,有必要的話,派人到瑞典親自說明。Nomo要過來臺灣看工廠的話,我們全程負擔旅費……」
沈昱翔看了穀薇真一眼,拿起無線話筒,沒有遲疑地離開她的身體,右手拉好褲頭,走到大玻璃牆前,?細靡遺地指點爭取客戶的戰略。
講了五分鐘,他放下話筒,坐上皮椅,眉頭深鎖,點起一根香煙。
穀薇真已經整理好衣裙,補好妝,坐在他桌前的會客椅。
「給你。」她推出一個小巧的禮盒。
「我在思考,不要打擾我。」
穀薇真很想拿皮包摔他。他可以一邊做愛、一邊談公事,再把她晾到旁邊去,她都還沒發作,他就跟他擺臉色?!
但她沒必要生氣,她不可能改變他的脾氣,她只是要他正視她的存在。
「你抽煙,你就需要這份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沈昱翔訝然,想到今天的日期,正是他二十九歲的生日。
穀薇真笑容嬌媚,打開禮盒,拿出一個四方型的水晶煙灰缸。
「別的女人要我戒煙,妳還讓我抽?」他將煙灰彈入新的煙灰缸,頗感興味地瞧著她揚動長睫毛的大眼。
「我叫你戒,你會戒嗎?如果你會聽女人的話,你就不是沈昱翔了。」
他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拿起煙灰缸,放在手掌心盤旋摩挲。
「妳想幫我慶祝生日?我沒空。」
「我猜你是恨不得親自跳下去寫信、拜訪客戶了。話說回來,爭取客戶是業務部的責任,如果他們連公司和競爭對手的特色都不清楚,寫不出邀請函的話,業務部也就可以解散了。」
「我公司的事,妳不必過問。」
「你自己學企管的,不懂得充分授權嗎?你將來要當老闆的人,不可能事必躬親,更何況你現在是董事長特助,卻在搶總經理的工作做。即使你是太子爺,但你沒聽過職場倫理嗎?」
「妳為什麼總是在挑戰我的底線?」他的眼眸燃起火花。
「我是要你思考,不是叫你生氣。」她大膽回瞪他。
他將水晶煙灰缸擲回桌面,兩個堅硬的固體互相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望著面前的女人,他深深吸了一口煙,讓尼古丁在他胸腔周流一遍,再吐出肺泡裏濾過的氣體,形成兩個人之間的茫茫煙霧。
霧裏看花,她美,她辣,她聰明,他卻一眼洞徹她的目的。她這麼費盡心機,無非是想證明她和其他女人不同,想讓他對她有不一樣的感覺。
他不否認,她的驕傲和自信強烈地吸引他,以至於每回看到她,他就像看到另一個自己,唯一的衝動就是和她一起瘋狂的做愛,似乎只要兩人合一,他才能從她身上得到最大的滿足,擷取他所需要的巨大能量。
是她,燃燒出他魂魄裏的光與熱。
「翔,別把自己逼得太緊。走!今晚到海邊做愛。」穀薇真決定不再和他大眼瞪小眼,直接提出挑戰。
沈昱翔彈落煙灰,又吞雲吐霧好幾回,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龐。
「妳等我到七點。」
谷薇真露出得意的微笑:心花朵朵開,這回是她贏了。
有時候,穀薇真不免要問,她這麼處心積慮地想「贏」得沈昱翔的心,究竟目的為何?
馨欣笑她想當少奶奶,她否定這個可能。她天生愛忙碌,絕不可能坐在家裏享福,更何況自己拼出來的副總經理頭銜比沈夫人響亮多了。
那麼,她是想證明她手段高超,能讓花心沈公子拜倒她的石榴裙下嗎?她搖頭。她不要聽話的乖貓咪,她要的是一頭獨立傲然的獵豹。
或者,她已經確確實實地愛上他了?她在意他對她的心?
夏日午後,烈陽曬進飯店套房大窗,灼熱的光線和冰涼的冷氣一接觸,像是兩股交鋒的勢力,不斷地以自身極致的能量去消融對方。
大床上,兩具人體赤裸交纏,喘息與呻吟交織,原始的旋律像一支快板的舞曲,旋轉得令人眼花撩亂,心跳錯亂。
「翔、翔,不要了……好了……」她呢喃的聲音十分細微。
「我還要!」他霸氣地繼續他的動作。
「啊!」她的尖叫消失在他的擁吻裏,只能再度隨他舞動。
欲望攀爬到頂峰,他的動作加劇,以最強烈的衝擊深入她的高潮頂點。
她的意識被掏空了,這次她變成空氣裏的塵埃,輕輕飄搖在偌大的房間裏,晃啊晃,最後降落在他結實賁張的背肌上,停佇流連。
「翔,你愛我嗎?」穀薇真輕撫他微濕的頭髮。
沈昱翔一直埋在她的肩窩裏,一聽到她的問話,緩緩地拾起頭來。
他很快地抽離她的身體,起身,直接走向浴室,動作乾淨俐落。
「沈昱翔,你還沒回答我!」穀薇真急喊。
「我有必要回答嗎?」他站在浴室門口,裸露修長的身材像一尊比例完美的希臘雕像,臉孔也像雕像般地沒有表情。
直到這個時刻,穀薇真終於明白,一年來的努力完全白費。
交往一年了,他們緊密地結合,熱吻歡愛,默契十足,她熟悉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肉,也陶醉在他的火熱胸膛裏,她是如此地強烈渴望他。
但是,除了性,他們之間是否應該有更重要的東西?
她只是要一個承諾,一句真心的「我愛妳」。
唉!為何先失去自我的總是女人呢?
她心頭一絞,記起好友馨欣告訴她的事情,立刻大聲問道:「你不回答,是不是又有別的女人了?!」
沈昱翔沒有回話,直接走進浴室,一會兒傳出嘩啦啦的沖水聲。
穀薇真拉起皺成一團的薄被,使勁抹去身上他的氣味。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也許他昨天才抱過新歡,甚至做愛,今天又將那個女人的氣味傳帶給她?
或者他在每次做愛後急於洗澡,從來不在她身邊多留戀片刻,就是想沖掉肌膚上的女人味,然後再去找另一個女人?
她愈想愈氣,說不出是傷心還是憤怒,又抓起床頭的面紙,用力擦拭下體流出的溫熱液體,擦著擦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當他火熱的能量仍在她體內奔竄時,他竟然可以冷淡待她?
「妳怎麼還沒穿衣服?我待會兒要去公司,我送妳回去。」沈昱翔仍是全身赤裸,正拿毛巾搓揉他的頭髮。
「今天星期日,你也要去公司?」穀薇真坐了起來,技巧地抹掉淚水,不讓他看出哭過的痕跡。
「明天跟廠商談筆電的外型設計,我還要去chceck細節。」
「這麼專業的事,你讓該負責的部門主管去忙就好了。」
「妳懂什麼?!」他語氣很壞,隨意將毛巾丟到地板,抓起汗衫套上,「如果接到這個大案子,合約一簽就是三年,明年初陳總退休,到時就是我當上總經理,這將是完全屬於我的案子,我怎能不關心?」
「你要當總經理很了不起了嗎?!」她也跟他大嚷,毫不客氣地直視那雙俊眸,「你一天到晚只有工作、工作、工作!我知道你忙,你想拼出自己的事業,我都能理解,但你有沒有想到我?!」
「我以為妳可以瞭解我的辛苦。」沈昱翔穿起襯衫,神態冰冷。
「我瞭解,但我是女人……」
「女人又怎樣?妳不是很享受自己獨立的生活嗎?什麼時候又變成整天黏著男人不放的小可憐?」他嘴角扯出一抹諷笑,下帶絲毫體貼。
那抹諷笑像是一支冰柱,用力插進穀薇真的心坎,令她全身發冷。
她到底愛上他哪一點啊?
沈昱翔穿好皮鞋,掏出一支煙,「叮」地打亮打火機。
「我等妳十分鐘穿衣服補妝,再送妳回家。」他的聲音還是一樣冰冷。
「沈昱翔,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她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和他吵架,「我要讓你知道,我不是愛黏人的討厭鬼,但是你本來答應我晚上一起吃飯。」
「反正妳想找我,隨時都找得到,妳在擔心什麼?公事重要。」
「擔心?你為什麼知道我在擔心?!」她聲音提高了,扔開裹身的薄被,抓了衣服穿上,激動地問:「你真的回公司嗎?還是跟曾蓓蓓約會?」
沈昱翔皺緊眉頭看她。
「馨欣看到你和曾蓓蓓一起去華納威秀看午夜場!」她又嚷了出來。
「是妳那個死黨林馨欣?」
「她看到你們手牽手……」親密地摟在一起啊!她再也說不下去,轉過身子抹掉眼角的淚水,動作迅速地穿好衣服。
「我和她只是業務往來,她為翔飛的產品代言走秀,也是妳企畫的。」
「我沒安排你和她約會!」
「她在停車場等我下班,大家不過是普通朋友,我順道帶她去吃宵夜看電影,又沒做什麼。」
「沒做什麼?!這種話你也講得出來?」穀薇真心頭苦澀不已,他果然是朝陽集團的子孫,就像他事業有成的伯伯們,每個人至少養一個小老婆!
「那妳要我怎麼辦?丟她一個年輕女孩子夜歸嗎?」
「你不會只送她回家就好了嗎?」
「我想做什麼事,是我的自由;妳是我的女伴,不是嘮叨的管家婆,我不准妳來干涉我的生活。」他的聲音冷漠,無視她的激烈抗議。
「對!我只是你的女伴,甚至不是女朋友,你沒事可以把我晾在一邊,有事再帶我出場,不然就是隨召隨來,當作你發洩的物件,是不是這樣?!」
「妳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沈昱翔頓了頓,長長呼出一口煙,再用力將煙蒂在煙灰缸按熄。
「沈昱翔,很好。」穀薇真扯出冷笑,她早就沒有眼淚了,這場「戀愛」談得太累,也是時候攤牌了。
她拿起皮包,套上高跟涼鞋,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完了。」
沈昱翔猛地站起來,目光灼灼,拳頭握緊,指節發出格格的壓迫聲響。
穀薇真不容他說話,也不想再聽他的解釋。這一年來,他可以和她熱烈做愛,也可以同時擁有其他女人,又有多少風流韻事傳回她的耳朵?當傳聞變成事實時,她再也無法以「她愛他」來容忍這一切了。
她快速走出房門,碰地用力甩上。
窗外的驕陽移開大窗,慢慢沉下,落入斜對面大樓的身後,光線漸暗,熱度消失,通風孔吹出來的冷氣變得陰涼。
沈昱翔站在窗邊,沒有停止抽煙的動作,煙蒂一根又一根揉爛在煙灰缸,夕陽最後一抹餘光消失,他也沒入灰黑的暮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2:01
第二章
三個月後,秋涼時節。
董事長特助的辦公室冷氣開到最強,沈昱翔右手不斷翻閱桌上檔案,左手夾緊一根香煙,不時用力吸幾口,吐出一朵朵嗆鼻的雲霧。
「特助,我們認為曾蓓蓓小姐青春活潑,嗯,呃……我們的新款PDA鎖定的是上班族群,走成熟路線……」
企畫部經理詹立榮坐在他面前,一面察言觀色,一面謹慎地做演示文稿。
「你有話直說。」沈昱翔冷冷地盯住他。
詹立榮當然知道曾蓓蓓是太子爺的現任女朋友,但為了公司和自己的「錢」途著想,他今天不能狗腿了。
「呃,以企畫部立場而言,是希望能換個符合產品形象的代言人。」
「你叫新威的賴保羅想辦法,既然他們可以塑造出曾蓓蓓的青春形象,沒道理不能為她改變包裝。」
「可是曾小姐之前賣的是學生型的可愛手機,現在要賣企業精英所使用的PDA……」詹立榮想說的是,曾蓓蓓陶大無腦,只會裝可愛,根本不具說服力。
「我們付廣告費是幹什麼的?賴保羅有問題的話,叫他來找我!」
沈昱翔丟開那份PDA廣告的檔案,顯然是不想再談下去。
詹立榮陪著笑臉,他樂得提一些不必負責任的企畫案,反正太子爺自然會幫他做決定,他照樣領薪水過日子,並沒有什麼「壯志難伸」的中年危機。
他皺皺鼻子。唉!太子爺的煙抽得太凶了;他不怕被罵,就怕帶了滿身煙味回家,又被老婆趕到浴室從頭到腳連襯衫襪子一起洗了才能吃晚飯。
「你們是太閑了嗎?」沈昱翔啪地合上手裏的卷宗夾,英俊的臉孔結上一層冰霜,聲音冷硬得像是鐵錘敲在大鍾上,「裁撤企業總部計畫?取消光碟機生產線?賣掉電腦組裝工廠?停止海外債券投資?專心經營主機板本業?詹經理,我問你,這個公司是我爸爸在經營?還是你們企畫部在經營?!」
詹立榮喊聲糟!他明明把這份不識好歹的提案摔回小李的肉餅臉,怎麼又會夾帶到太子爺的辦公桌上呢?
他終於掏出手帕擦汗,用力勾起嘴角的肌肉,抱定必死的決心……唉,反正說不說都是被K,那乾脆就勇於說出真相吧。
「特助,我們這兩年擴充得很快,什麼都做,什麼部門都有,但是什麼都不精。」詹立榮偷看太子爺一眼,又被那雙冷眼盯得心虛地低下頭,「我們的新廣告是打出名氣了,可是同業說,翔飛是電子雜貨店,呃、哈……」
強烈煙味重重襲來,他陡然閉住氣息,所有「誠實的忠告」全吞下肚了。
「詹經理,如果你是翔飛的主管,你應該瞭解,我們每一個部門,都是一家專業公司的雛形,不出兩、三年時間,光碟機、手機、監視器、電腦,一個個都會獨立出去,你也有機會到子公司當總經理,你不支持這些部門的運作,反而在起步階段扯後腿,那我們翔飛還談什麼成長和未來?!」
「是是是!」詹立榮猛點頭,太子爺說的是,他吃人家的頭路,完全沒有反駁的空間,太子爺的話就是聖旨。
沈昱翔按熄煙蒂,在卷宗夾裏批上「退」,一樣是丟了開去,「好了,這裏沒有企畫部的事了,你出去後請會計室的梁經理過來。」
「特助,七點半了耶,梁經理大概回家了。」
沈昱翔翻開西裝外套袖口,金表指在七點三十五分,再抬頭望向大玻璃窗,墨黑的夜色形成一面鏡子,反射出辦公室擺設的冰冷線條。
他也看到自己剛硬線條的臉孔,那不像是人,倒像是個機器人。
「你走吧。」他視線移回桌上的卷宗。
「特助也早點休息。」詹立榮獲得特赦令,高興地起身離開。
才打開緊閉的木門,迎面就沖進一團刺鼻的香氣,嗆得他猛打一個噴嚏。
嗚嗚!快逃吧,又是男人煙味,又是女人香水,他鼻子過敏啦!
「翔翔!」曾蓓蓓才不理會別人,她的眼裏只有辦公桌後面那位大帥哥。
「妳來幹什麼?」沈昱翔皺起眉頭,手指又摸向煙盒。
「翔翔,人家想你嘛!」曾蓓蓓飛也似地投進他的懷抱,拿起白金閃亮的都澎打火機,叮地打亮一個火花。
沈昱翔從她的纖纖五指拿回打火機,蓋上,再打開,自己點燃香煙。
「翔翔,你幹嘛呀?不讓我為你服務?」曾蓓蓓坐到他的大腿,嘟起小嘴,伸出兩截白嫩的手臂,圈上他的脖子。
「妳下來。」沈昱翔深抽一口煙,聲音很冷,俊臉完全沒有表情。
「人家不要嘛!人家在外面等你一個多鐘頭了。」曾蓓蓓嗲嗲地撒嬌著,「你們那個許秘書好有責任感,不讓我進來就是不讓我進來,我肚子都餓扁了。我跟你說喔,天母新開了一家義大利餐廳,你別光抽煙不吃飯……」
「妳沒看到我在加班?」
「下班了啦!」她去扯他的領帶,一張紅唇幾乎要親上他的臉頰。
「妳到現在還不懂我的脾氣嗎?」沈昱翔冷冷地拿開她的手臂,繼續翻閱桌上厚厚的一份卷宗,根本無視於她的誘惑。
曾蓓蓓不是沒領教過他的壞脾氣,上回她在開會時間闖進來,就在一堆主管面前,她被他硬生生地轟了出去,完全不留半分情面。
「你們男人就是這樣,工作起來翻臉不認人,你也不想人家下了通告,巴巴地就趕過來等你下班,人家心裏都是你……」她忍不住埋怨了。
「妳要走要留,悉聽尊便,我不缺女人。」沈昱翔簡短地截斷她的話。
曾蓓蓓噘起小嘴,識趣地跳開他的懷抱,因為她明白,覬覦沈昱翔女朋友寶座的人太多了,只要她一退出,立刻就有人遞補上來。
「好啦,你加你的班,不要忘記回家睡覺喔。」她拉緊上衣線衫,露出凹凸有致的曲線,扭臀擺腰地往前走了幾步,又回眸一笑道:「我常去的精品店新來一批鑽石手環,你星期天陪我去挑款式好嗎?」
「妳再打電話約時間。」沈昱翔頭也不抬。
「說定了喔,星期天你不能再加班喔。拜拜,翔翔!啵!」
曾蓓蓓右手擺在下巴,送出一個飛吻,不料男人卻是無動於衷,她只好繼續嘟著她的紅唇,氣衝衝地朝門外的許秘書瞪了一眼。
「曾小姐,慢走。」許秘書裝作沒看到那個飛吻,事實上,再限制級的動作她都看過了,早已練就視而不見的最高境界。
太子爺可以做愛做的事,但若她再加班下去的話,遲早會被老公休掉。
「特助,事情忙完了,我先下班。」許秘書很謹慎地笑說:「我已經過濾出一份適任秘書工作的員工名單,明天開始,我會安排特助interview……」
「明天再說。」許昱翔兩道濃眉糾結在一起,「出去時把門關上。」
聽到輕輕的「卡」關門聲,他用力按熄手上的香煙,水晶煙灰缸早已堆滿煙蒂。
今天沒有一件事情順心。他全心全力拚命工作,身邊的人卻完全不能配合,他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把翔飛推上業界龍頭地位?
手指輕劃過煙灰缸邊緣,澄澈的白水晶浮出一張美麗的容顏。
所有女人送他的小玩意兒全讓他丟了,只有這個煙灰缸,依然擺放在他視線範圍之內--即使他們已經分手三個月了。
她那天走得決絕,他沒有挽回,也沒有必要挽回。他只是不懂,為何一個再怎樣美麗聰明的女人,一談到愛情,就會變得歇斯底里?
她們以為一個「愛」字就可以永久纏住男人嗎?偏偏他就是不想被女人綁住,愈是想糾纏他,他愈是厭煩。
但毋庸置疑,薇真是他最有感覺的女人。
她與眾不同,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也專注她的工作;她不會迎合他、討好他,更不會特意擺出小女人的姿態搖尾乞憐。或許,他就是喜歡她這點吧?
可交往了一年,他最後還是發現,薇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罷了。
他拿起煙灰缸,將滿滿的煙屁股倒進垃圾桶裏,重新燃起一根煙。
他繼續讀手上的資料。同業早已在大陸設立據點,翔飛現在才進去,實在是太慢了,必須催那邊的派駐人員加快設廠動作;昆山的廠房土地是一筆錢,巴拿馬的加工區投資也是一筆錢,增資計畫勢在必行。明天得找財務部來商量,選擇合作銀行也很重要,還有資金彙出彙入的避稅問題……
腦海飛掠過無數念頭,他丟出卷宗夾,下一份公文赫然是總務部新換廁所水龍頭和門把的議價單,他憤然丟開。這種東西也送給他批?!
他記起來了,他說廁所水龍頭樣式老舊,一律更換他所挑選的新款……
「翔,別把自己這得太緊,走!我們到海邊做愛。」
谷薇真的甜美聲音驀然響在耳際,他訝然地抬起頭來。
辦公室悄然無聲,大玻璃牆反射出來的,依舊是他孤單的身影。
他抓起電話,不加思索,反射性地按下她的手機號碼。
「您的電話即將轉接語音信箱……」話筒傳來一個機械性的女聲。
他碰地掛下電話,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燒。薇真向來不關手機,就算半夜睡覺也找得到她,她只會在約會的時候關機。
她有男朋友了?沈昱翔不斷地吞雲吐霧,眉頭始終沒有舒解。
他可以換上一打以上的女朋友,她當然也可以交新男朋友,以她的美豔和氣質,絕對有辦法吸引一堆黏住她不放的蒼蠅……
他思緒一團混亂,再也無法專心工作,霍然站起身子,轉身面對黝黑的大玻璃牆,緊緊凝視自己僵硬冰涼的身影。
分手那一幕躍然而出,晶瑩的淚光滾動在她的眼裏,迷離而受傷……
他從來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除了她!在分開三個月之後,在這個諸事不順的夜晚,他竟然想找她做愛?!
他用力按熄香煙頭,狠狠地在煙灰缸裏揉了又揉,抓起手機和汽車鑰匙,關掉電燈,甩上辦公室大門。
三分鐘後,一部保時捷跑車駛出大樓停車場,快速地消失在墨黑的夜色裏。
「唉!唉!唉!」
「十一,十二,十三。薇真,這是妳今晚第十三聲歎息了。」
林馨欣捏著吸管,攪拌柳橙汁裏的冰塊,發出叮叮好聽的清脆聲響。
「唉!」穀薇真又發出第十四聲歎息,左手撐著下巴,右手也是攪著冰咖啡裏的小碎冰,「煩哪!不想再談戀愛了。」
「小姐呀,別人是找不到談戀愛的對象,妳是隨手一撈,就有凱子捨命相陪,妳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林馨欣早就懶得理睬這位得天獨厚的美女了。
「糞土一堆,白白躇蹋我這朵鮮花。」
「說來說去,妳還是念念不忘被妳甩掉的沈昱翔?」
「唉!」穀薇真垂下眼簾,注視玻璃杯裏下停旋轉的冰塊,喃喃地說:「甩掉就甩掉了,也沒什麼好懷念的。他無情又花心,又不懂得溫柔體貼,絕對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男人。」
「可他是妳交往最久的男人。而且妳以前一甩掉男人,照樣吃吃喝喝,開心得不得了,馬上又可以釣一個替死鬼出來約會;但如今過了三個月,妳才重新『振作』。嘿,可見沈昱翔在妳心裏的份量不輕喔。」
「一年,不久啊。三個月,也就夠了。」穀薇真有氣無力地吸咖啡。
「妳在說什麼?」林馨欣伸長手,摸向對面穀薇真的額頭,證明她沒有發燒。「妳今天總是語無倫次的。算了,不提沈大少爺了,說說你的新歡。」
「我忽然好想去吹海風。」
「妳神經病啊!要妳談魏孟傑,妳突然要去吹冷風?」林馨欣咕嚕嚕喝下柳橙汁,她今晚老是雞同鴨講,快要神經錯亂的人應該是她。
「我想到和他在海邊做愛的那一次。」
「哦?」林馨欣試探地說:「妳也可以找魏孟傑做做看。」
「魏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做這種瘋狂的事。」
說出這句話,穀薇真終於明白今晚感慨的原因了。
在沈昱翔冰冷的外表下,埋藏著一座蓄勢待發的睡火山,只要他們的眼神或肉體一接觸,她這座活火山也會同時爆發,給予彼此源源不絕的熱力,那是別的男人所無法給她的強烈震撼與眷戀。
可是,他們的愛情在哪里?
林馨欣還在想海邊「吹風」的事,搖頭說:「魏孟傑那種溫文爾雅的紳士,當然不會做妨害風化的事了。上回都是妳害的,說什麼可以在無人的海邊瘋狂做愛,我和阿宏試了一次,差點把汽車的椅墊壓壞,又吃了滿嘴的風沙,結果隔天他傷風咳嗽,我發燒流鼻水,從此發誓再也不在戶外幹那檔事了。」
「我叫你們夏天再去,誰叫妳猴急地去吹東北風?」
「我看妳說得那麼浪漫,十八禁加三級片,心裏癢啊!」
穀薇真笑了。那晚的確瘋狂。那天也是她的生日,氣象報告的氣溫是十八度,是一個不算太冷的冬夜。寒風中,他爆發出來的能量特別激昂,才在那處私房的無人海灘停車,兩人就迫不及待地擁吻起來。他們劇烈地交纏,很快地就無法滿足狹小的車廂空間,他們一起跌到沙灘上,在朦朧的月光下一遍遍地衝刺,一遍遍地翻滾,直到兩人筋疲力盡,再也難分難舍。她聽著濤聲,沉沉入睡,依稀彷佛,他抱她回到車上,她聞到了煙味……
唉,也不知道壓死多少只無辜的寄居蟹了。
「也許,我愛的只是他的身體。」她做了一個結論。
「這就是了。」林馨欣發揮她今晚的諮詢功能了,「你們好聚好散,還算圓滿啦,我本來以為妳會拿刀砍死他,這才能分手哩。」
「誰受得了他交一堆女朋友?再相處下去,總有一天會大打出手。」穀薇真神色顯得黯然,「他那種人,除了做愛時體溫會升高,其他時間根本沒溫度,對我也沒什麼感情,說不定將來結婚了,我念他一句,他就會打老婆。」
「他打過妳嗎?」林馨欣好奇又緊張地問。
「玩SM算不算?」穀薇真眨眨眼。
兩個女子哈哈大笑,猛拍桌子,差點把桌上的玻璃杯給打翻了,服務生趕忙過來收定吃完的杯盤,以免造成餐廳的損失。
經過這麼一笑,穀薇真的心情豁然開朗,三個月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她本來就不是會「為情所苦」的小女子,她只是惋惜一段付出、卻沒有結果的愛情,花三個月止痛療傷,也該是她「活過來」的時候了。
「沈昱翔不懂得珍惜我,是他這個大笨蛋沒福氣!」她豪氣地說。
「對!沈昱翔大笨蛋,難怪他的公司不賺錢,活該!」林馨欣也很有義氣地跟著一起罵。「咱們女兒當自強,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對不起。」一個醇厚的男人聲音傳來,「薇真,妳約了人?」
谷薇真見到來人,臉上笑容更加燦爛,指了身邊的座位要他坐下,「魏,我幫你介紹,我的好朋友林馨欣,就是動物園的那只猩猩。」
「啕!薇真,妳真是見色忘友,看到紳士就把老朋友貶到動物園去了?!」林馨欣大方地伸出右手,「林馨欣,雙木林,溫馨的馨,欣欣向榮的欣。魏先生,久仰大名了,你要好好愛護我們薇真喔。」
魏孟傑微笑握手,眼睛卻是望向穀薇真,「看樣子我已經出名了?」
穀薇真笑而不答,明眸流轉,讓魏孟傑的視線也跟著她轉動。
林馨欣不再當電燈泡,拿起皮包準備走人。「好了,薇真是個大忙人,我的時間只排到八點,接下來就是魏先生的時間嘍,你們慢慢聊。」
「快回去見妳的阿宏吧。」穀薇真揮手趕她。
服務生遞上菜單,重新擺上水杯,魏孟傑點了一客魚排,穀薇真已經吃飽了,再叫一杯冰咖啡。
「妳喝咖啡不好,晚上會睡不著。」魏孟傑說話總是彬彬有禮,沉厚好聽。
穀薇真聽了很受用。女人嘛,不就是要那麼一點點的溫柔體貼嗎?
「工作一整天了,好累,喝杯咖啡提提神;而且我明天要去香港、上海出差一星期,待會兒還要早點回去整理行李。」
「明天我送妳到機場。」
「不用了,八點的飛機,太早了。」穀薇真又被感動了一下,不過她沒必要麻煩他。「我自己開車方便,我有白金卡,可以免費停車。」
「妳給我回來的班機時刻,我去接妳。」魏孟傑很有耐心地說。
「你開車來,那我的車怎麼辦?」
「我會搭巴士過去,再幫妳開車回家,妳一趟出差回來,一定很累。」
「桃園臺北不過四十分鐘,再開到我的住處,算一個多鐘頭吧,你可別把我當做弱不禁風的林黛玉。」穀薇真好笑地說。
「不是,我是想早點看到妳,也不想讓妳那麼辛苦。」魏孟傑慢慢地說。
谷薇真心頭一陣甜蜜,明明他說的是「花言巧語」,但是從他成熟穩重的臉孔說出來,似乎就變成了肺腑之言。
她很瞭解魏孟傑的為人。三十二歲,大學新聞系副教授,從來沒有花邊新聞,學術圈裏頗有小名氣,五子登科已有了車子、房子、銀子,只要她點頭,就可以再為他添上妻子和孩子。
唉!女人再怎麼精明能幹,還是有不爭氣的時候。她年紀大了,累了,不想玩愛情遊戲了,只想讓男人寵愛,當個讓男人疼惜的小女人。
過了晚間八點半,餐廳關掉大燈,只留下牆壁上典雅造型的壁燈,發出暈黃夢幻的光芒。服務生在每張餐桌擺上蠟燭,小小的火光搖曳,在盛裝蠟燭的玻璃瓶子映出彩虹般的色彩。
谷薇真望向魏孟傑,綻開一朵好久不見的甜美笑容。
十點鐘,穀薇真讓魏孟傑送到停車場,彼此互道再見。
谷薇真關上車門,心裏仍洋溢著甜蜜的感覺。這傢伙真是有夠紳士了,今天只敢拉拉小手,扶扶肩膀,還不懂得來個吻別呢。
拿出皮包裏的手機,她接上免持聽筒耳機,打開開關。
打從下午拜訪客戶時就關機了,也不曉得這段時間賴保羅會不會找她求救,問些芝麻蒜皮的小事?還是老總大發慈悲,良心發現,叫她不用出差了?
小小螢幕上赫然亮出十八個未接電話,她訝異地一個個察看。
沈昱翔19:58:沈昱翔20:05;沈昱翔20:13;沈昱翔20:31……沈昱翔2l:37:沈昱翔21:59。全部都是沈昱翔的來電!
她瞪住螢幕。這是奪命連環扣嗎?兩個小時之內,打了十八通電話,卻是沒有留言,他有什麼天大的緊急事情?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的手掌差點抓不穩,趕忙緊緊握住。
來電顯示正是沈昱翔,她望著他的名字。分手都分手了,他打來做什麼?
算了,說不定是公事,但翔飛的案子她早就全權交賴保羅處理了呀。
她向來聽不得電話嗚嗚慘叫,可現在卻猶豫不決,在第六個鈴聲響過後,她終於按下通話鍵。
「喂!」
沒有回聲,那頭斷線了。
她按下回電,很快有了回應,「您所撥的電話暫時收不到訊號……」
什麼嘛!她扔下手機,發動車子。她忙得很,回家要打包行李,明天一早要趕飛機,她可沒空和沈昱翔玩捉迷藏。
這一忙,就是昏天黑地,等她再度出現在公司時,已經是八天後了。
早上九點鐘,她為自己泡了一杯香濃的咖啡,懶洋洋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大姐頭,歡迎凱旋歸來!」賴保羅嘻皮笑臉的,獻上一朵帶有晶瑩水珠的塑膠玫瑰花。
「累都累死了!保羅,下次換你去了。」她懶得抬眼。
「大姐頭,小弟我還不像妳可以獨當一面啦。」賴保羅將玫瑰花插在她桌上的資料夾,笑咪咪地說:「這幾天只要妳搞定客戶,傳回捷報,老總就笑得合不攏嘴,直誇妳是咱們新威的超級女戰將。」
「唉,我前輩子欠你們的,生來就是當新威的奴才。」
「哎呀!好歹大姐頭出去走走,到上海、香港轉一圈,接觸老闆級的大人物,談的是世界級的企畫大案,總比我在這裏被那些個阿裏不達的小客戶氣得半死還好。」賴保羅坐到旋轉椅上,又開始哀怨了。
穀薇真喝下咖啡,笑說:「你進公司兩年了,還是沒什麼長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驚什麼?說說你那個『奧客』的情況。」
「還不是翔飛!我都和曾蓓蓓簽約了,廣告拍攝工作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們昨天臨時喊卡,說要換蕭美人,我還不知道怎麼應付曾蓓蓓的經紀人呢。」
穀薇真下肚的咖啡溢出一股酸味,嘔得她直想吐出來。「呵,曾蓓蓓是沈小開的親密愛人,難道他們鬧翻了?不然怎麼會被換掉?」
「是翔飛鬧革命了,他們趁沈昱翔變成植物人,推翻太子爺的暴政。」
「嗄?」她腦海浮現出一棵綠色植物。
「大姐頭,還好妳甩掉沈昱翔。」賴保羅一副為她慶倖的神情,「他開快車摔死自己沒關係,可千萬不能摔壞我們的大姐頭……」
轟!一顆原子彈在穀薇真的心裏爆開,炸得她頭暈目眩。
「你說什麼?!沈昱翔怎麼了?!」她右手一揮,翻倒了桌上的咖啡。
「咦?他出車禍了呀!大姐頭沒看臺灣的報紙?沒上網?沒人告訴妳?我以為妳早就知道了。」
「我每天忙得要命,晚上還要吃飯、應酬、逛街、瞎拼,回到飯店就癱了,哪有時間上網!」穀薇真愈說愈急,索性站了起來。「你趕快說他到底怎麼了?」
賴保羅被她嚇到,他以為大姐頭拿得起、放得下,甩得乾淨俐落,怎麼依此刻的反應看來,她好象還很在意那個冷面的花花公子?
「他開快車,撞到山壁,沒死也半條命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回位子找出一疊剪報。大姐頭教導他,要隨時注意客戶動向,這才能知彼知己、百戰百勝,「這幾天的新聞都影印在這裏了。」
穀薇真緊張地接了過來,白紙黑字的報導在她眼前輕輕地顫抖。
昨晚約十時十分,淡全公路發生嚴重車禍,一部保時捷跑車疑似黑夜視線不清,轉彎車速過快,猛烈衝撞路邊山壁,當場車頭全毀,嚴重變形,駕駛人沈昱翔(男,二十九歲)雖有安全氣囊保護,但撞擊力道過大,沈某頭部受傷,昏迷不醒,現已轉送XX醫院緊急手術……
警方勘驗現場,懷疑沈昱翔不但開快車,還分心撥打手機,以致釀成慘劇。警方特地呼籲民眾,千萬不可一邊開車一邊拿手機講電話……
沈昱翔受傷消息傳來,企業界皆表震驚,沈某乃朝陽集團第三代新秀……
據醫師表示,沈昱翔顱內大量出血,經過兩次手術,仍有變成植物人之虞:沈某之父,亦即翔飛科技董事長沈光雄不願表示意見,婉拒媒體採訪……
幾張剪報看下來,穀薇真軟趴趴地倒在椅子上,雙眼茫然。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不再理會他,但為何看到他重傷的消息,她的心卻被揪成一團,變成了他那部被擠壓變形的保時捷,慢慢地窒息、慢慢地失去生命力?
植物人?!
「大姐頭?」賴保羅拿了面紙,勤快地擦拭桌上的咖啡污漬,「基於客戶友好立場,我隔天就訂了花籃到醫院表示慰問。」
「十二日……」穀薇真猶茫然地盯住剪報上的日期,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急忙摸到桌上手機,按出最後一通未接聽電話。
沈昱翔22:10No.11。
她腦袋一片空白,原來……他打了這通電話,就出車禍了。
「我去醫院看他!」她抓了皮包就走。
「大姐頭,曾蓓蓓的合約怎麼辦?」賴保羅忙問道。
「去問法務室!」
谷薇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唯一的念頭,就是尋回那個讓她揪心的男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2:31
第三章
穀薇真循著一排略顯枯萎的慰問花籃,來到神經外科的頭等病房。
「學妹,妳剛調過來,裏頭的病人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媽媽很凶的。」
兩個護士站在門外低聲嘀咕,小學妹護士一臉惶恐,「學姐,聽說看護阿姨被他媽媽罵一個,跑一個,是不是這位大人物變成植物人,他媽媽受不了了?」
「報紙寫得太誇張了。沈昱翔不是植物人,他還可以自己呼吸啦。可是我聽王主任私下說,這位青年才俊傷得太重,以後阿達阿達了。」學姐護士豎起食指,在右邊太陽穴轉了幾圈。
「好可憐喔,我看報紙的照片,他很英俊耶。」
「一個頭腫成兩個大,也英俊不起來了。」學姐護士推動護理車,又放低聲音說:「趕快進來交班……咦?這位小姐,病人不會客。」
病房門口掛著一個「謝絕訪客」的牌子,穀薇真微笑說:「我是他的朋友。」
「沈先生的『朋友』可多了,都是女的。」學姐護士笑得曖昧,她已有了應付這些女人的方法。「沈媽媽不會讓妳進去的。這樣吧,我們剛好要送藥,我打開門,妳從門縫看,不要出聲喔,不然沈媽媽又要生氣。」
「好。」人家不給會客,穀薇真也只好接受護士的建議。
房門打開一半,躍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病床,還有躺在床上的那具人體。
她剛才聽得很清楚,沈昱翔不是植物人,但是那個頭頂紮滿繃帶、雙眼緊閉、面色死灰、臉孔腫脹、鼻孔插進一根管子、左手連接點滴、右手圈了測量心跳血壓儀器的線路、腦殼還伸出一根流血管子、像具屍體般躺臥不動的人,就是她所認識意氣風發、英俊倨傲的沈昱翔?!
她心頭一緊!眼前飄來一層水霧,忙以手扶住牆壁,做了一個深呼吸。
他沒死,她也不要他死,她要問他,為什麼連續打了十九通電話給她?!她要他清清楚楚地回答她!
「妳們光會送藥、量體溫!什麼事都不會做:?!」一個穿著香奈兒服飾的貴氣婦人拉開嗓門,語氣十分焦燥:「去叫王主任來,快點幫昱翔醒過來呀!」
「沈媽媽,」學姐護士耐心地解釋:「王主任和醫療團隊一直很努力,已經把沈先生救回來了,現在就等沈先生腦壓下降,自然就會清醒過來了。」
「我還要等多久呀?都第九天了,他連眼睛都沒睜開過!」
「待會兒王主任會來巡房,他會跟您解釋。」
「我不要聽解釋!我們沈家有的是錢,什麼特效藥都給我開過來,我要昱翔恢復原來的樣子!」沈母吳美淑盛氣淩人,一雙眼睛像要吃掉人似地。
「可是腦組織受創是永久性的,就算吃藥也不會恢復正常了。」今年剛畢業的學妹護士很盡責地說明。
「學妹!」學姐護士臉色大變,隨即拉開笑臉,拖走學妹。「沈媽媽,我們不打擾沈先生了,王主任馬上過來。」
「妳給我站住!妳怎麼可以詛咒我們昱翔?!他是我的兒子,是最聰明的!也是最優秀的!我辛辛苦苦栽培他,不是要他躺在這裏,是要讓他接下他爸爸的事業,讓我抬得起頭……」吳美淑的聲音由高變低,愈說愈無力,最後變成哽咽。
「沈夫人,妳休息一下。」穿著背心制服的看護倒了一杯水給她。
「不用妳服侍我,妳給我照顧好昱翔!」吳美淑又大聲吼罵。
「是。」歐巴桑看護聳聳肩,拿起鼻胃管反抽,再高高舉起,將溶進藥粉的水杯慢慢傾入。
穀薇真看著混濁的藥水流進管子,從沈昱翔的鼻子進入他的胃裏。她想到他優雅地切下一塊牛排,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叉起咬下……
她的心頭一擰,胃部隱隱抽痛。
「去把門關起來!」吳美淑發現房門未關,又指揮看護做事。
「沈夫人,等一下,我還要讓沈先生喝水。」
「妳動作不會快一點啊?!」吳美淑坐在椅子上,也不願多走幾步關門,她眉頭一皺,「怎麼這麼臭?這是什麼味道?」
看護嗅了嗅,神色變得尷尬,「糟糕,沈先生便便了。」
吳美淑走過去掀開被子,塗了厚厚粉餅的臉孔立刻扭曲,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妳不是給他穿紙尿褲嗎?!為什麼會大得整張床都是?!我花錢請妳來是幹什麼的引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會做?!妳有沒有養過小孩?尿布濕了就要換,妳不會把昱翔當作自己的孩子照顧嗎?!」
「沈夫人,對不起,之前驗尿後,我幫沈先生做了清潔,就沒包了,想讓他皮膚透透氣,怎知道這麼快……」
「妳不要給我解釋,趕快給我清乾淨!」吳美淑聲音扯到最高點,突然一屁股坐倒,呼天搶地地說:「我是造了什麼孽啊引為什麼丈夫兒子都不理我?以前他是完全不看我一眼,現在昱翔也不睜開眼睛看我!昱翔啊,你就不會可憐媽媽嗎?我這一生對你爸爸死心了,現在只有你、只有你啊……」
「妳在幹什麼?!」一個西裝筆挺、頭髮灰白的高大男人快速走進病房,又把房門打得更開,讓裏頭的情況一目了然。
穀薇真認得他是沈昱翔的父親沈光雄,父子倆都有一樣的挺拔體格。
「我的命不好啊!嫁給你吃苦,老了還要擔心兒子!」吳美淑看到來人,神色更加狂亂。「沈光雄,昱翔變白癡了,你知道嗎?」
「昱翔還沒醒來,妳不要胡說。」沉光雄繃緊嘴角,目光淩厲。
「醫生都這麼說了,昱翔傷到大腦,以後變笨了,搞不好還要人家喂吃飯換尿布。」吳美淑抓住丈夫的手臂,冷笑說:「昱翔受傷正好趁了你的心吧?你從來不關心他,你只關心外面那個……」
「昱翔需要靜養,妳不要在這裏像神經病大吵大鬧。」
「呵!沈光雄,你就是要我發神經病,然後明正言順跟我離婚,對不對?」
「我叫阿聰送妳回家,再請大嫂她們過去陪妳。」沈光雄拉她出去。
「大嫂?!那個外面的賤女人也夠資格稱作大嫂?正牌的大嫂被她逼死了!」吳美淑披頭散髮地嘶吼,「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發神經病,也不會死掉,我才不讓你把那個女人帶進門,更不會讓她的雜種得逞!」
「妳!」沈光雄飽脹怒氣,卻是無處爆發,只得用力拖她離開。「妳該回去休息了,昱翔腦壓不穩,妳再這樣大聲吵鬧,是要提早逼死他嗎?」
「不!昱翔不能死!他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吳美淑神情變得驚恐。
「真不懂妳是關心昱翔,還是關心自己!走!我陪妳回家。」沉光雄連拖帶拉,把老婆拖到走廊。
穀薇真屏住氣息,無言地觀看這出鬧劇。沈昱翔有這麼一個情緒化的媽媽,想必他也很頭痛吧?
但她無心理會朝陽集團的八卦戲碼了,病房裏頭的看護正將沈昱翔側翻,另一手拿濕紙巾清理他臀部的汙物。看護長得矮小,要托住那個巍然身軀,顯然十分吃力。
「我來幫妳。」穀薇真走進病房,關起房門,脫下外套,卷起衣袖。
「小姐,不用了,很髒的!」
「沒關係。」
穀薇真幫忙按住沈昱翔的身體,讓看護得以用兩隻手做護理、卷髒床單、塞乾淨床單,再將他翻另一個方向,同樣的動作再做一遍。
一番折騰下來,穀薇真泌出細微汗珠,她鼻子聞到臭味,眼睛看到排泄物,但她沒有厭惡感,反而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無名的悲哀。
人生至此,天道寧論?昔日主宰一切的沈昱翔也會落得身不由己、任人擺弄的下場,若他現在意識清楚,是否也會覺得悲哀至極?
望著他裸露的性器官,她有想哭的衝動。這個給予她無數快感的欲望之源,曾經堅挺飽滿、雄壯有力,如今卻是軟綿綿地塌在那兒,就像個無助的小弟弟。
她輕輕一歎,移開視線,放在他蒼白水腫的臉孔上。
他的樣子變了,醜了,笨了,她還會愛他嗎?
看護幫沈昱翔穿好紙尿褲,不好意思地說:「小姐,麻煩妳看一下沈先生,我去衝床單。」
「好。」
她拉了椅子在床邊坐下,下意識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她繼續思索剛才的問題。分手三個月的時間,早已沉澱過往的激情,既然他不愛她,她也認定他並非終身良伴,她當然不會再愛他了。
但為何,此刻她仍然感到揪心不已?
她將五指插進他的指縫裏。以往只要她一做這個動作,他就會立時與她緊緊交握,彼此的身軀也會更加緊密貼合,融合成一體……
她和他的回憶只有一場又一場的性愛遊戲,沒有愛,沒有情:或者,她曾經愛過,卻是來去一場空。
心裏降下一場霜雪,冰冰涼涼的,刺痛她以為沒有受傷過的心。
握住他全無反應的手掌,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了下來。
「沈昱翔,為什麼打電話給我?為什麼……」
淚眼滂沱,她的心弦一寸寸地被絞緊,絞到她心臟疼痛不已。
「翔,翔,你醒過來呀,你告訴我,為什麼打電話?你想說什麼事?有必要那麼急嗎?急到出車禍……」
她放任自己低聲哭泣,她不管愛不愛的問題了,她現在就是傷心嘛。
淚水滴在她的手背,也滴到他的指頭,似溫熱,又冰涼。她抹了抹淚,突然發現他的眼皮正在顫動。
「翔!沈昱翔,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她急急喊道。
「唔……」他的喉間發出聲響。
「翔!翔!你醒醒啊!」
她用力握緊他的指節,剎那之間,她感覺到他微弱、卻有力道的回應。
她淚如泉湧,激動不已!「翔!你睜開眼睛,別再睡覺了,老天!你最不喜歡睡覺了,你快醒來呀!」
彷佛心靈感應,她的話才說完,他的睫毛掀動,眼睛睜開。
他醒了!
她內心狂喜,好象找回搬家不見了的心愛寶貝玩偶,激動的眼淚掉個不停。
「翔,你認得我嗎?」她凝視他閱黑的瞳眸,就如同過去的深深對望。
他盯住她,黑色瞳眸不復以往光采,像一潭死水,幽幽的,沉沉的,滯礙不動的。
他真的變白癡了嗎?她驚懼地握住他的手掌,淚水直流。「翔!你別嚇我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他還是靜靜地望著她,時間一分一秒流過,他甚至沒有眨過眼睛。
四目相對,沒有聲息,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他的指節動了動,喉頭逸出嘶啞的聲音--
「薇……真……」
「翔!」
她又哭了,這次是歡喜的淚水,不斷地奔流,流過她甜笑的嘴角,也滴落他的手掌,滲入肌膚,流入了他靜靜凝望的心眼裏。
沈昱翔醒過來了。
報紙的財經版、社會版、醫藥版、影劇版皆以顯眼的標題報導,不外乎分析翔飛科技的未來動態、搬出朝陽集團家族的發跡史、解釋腦部受傷的醫療處理,當然還有沈公子和女明星的關係了。
「翔翔,好棒喔,醫生說你再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曾蓓蓓頂著一臉濃妝,嗲嗲地拉住沈昱翔的手。「你答應送我一個鑽石手環,你不要忘記喔。」
吳美淑坐在一邊,不悅地打量領口過低的曾蓓蓓。她不喜歡這個女孩,可她是昱翔車禍前的公開女友,昱翔情況好轉,她只好讓這個騷貨進來。
還有另外一個女孩,那是昱翔的前前前……女友,也是他清醒時唯一在場的人。她後來注意到,只要穀薇真前來采病,昱翔的神態就會變得特別安靜。
「曾小姐,有什麼事,等昱翔康復再說。」她冷冷地說。
「哎,沈媽媽,我當然知道了,我只是提醒翔翔嘛,我伯他受傷,忘記以前的事情,人家可是特地請專櫃幫我留下中意的款式耶!」
「昱翔很好,他沒有忘記任何事情。」
「是啦!」曾蓓蓓千嬌百媚地笑說:「翔翔,那你一定記得我是翔飛的廣告明星嘍,你們那個死詹經理趁你不在,一聲不響撤掉我的廣告,什麼跟什麼嘛,你回去公司,一定要為我出口氣,幫我討回公道!」
沈昱翔半臥在病床上,望著眼前的豔麗女孩。他知道她是曾蓓蓓,也清楚他們曾經有過的關係;她呱啦啦地說個不停,就像昨天病房外推過的打蠟機,嗡嗡轟轟,吵嘈不堪,這也是過去他對她的印象。
奇怪的是,此刻他一點也不覺得厭煩,更不會生氣,以前不是立刻轟走她,就是抓過來狠狠地「懲罰」她;而現在,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任她嬌滴滴的嗓音從他耳畔流過。
「阿翔,你好啊!」年輕的實習醫師林幼琦推開房門,聲音愉悅地打招呼,「準備睡覺了嗎?我來看看你今天過得好不好。」
「很好。」沈昱翔回答。
林幼琦點點頭,一瞧見旁邊騷首弄姿的曾蓓蓓,雞皮疙瘩就先掉了一地。
「阿翔,我們來做測試,看你今天有沒有進步。來,一加一等於多少?」林幼琦笑咪咪地舉起兩手,各比出一根食指。
「三。」
曾蓓蓓圓睜大眼,幾乎把藍色眼影擠進眉毛,嘴巴也張成一個紅色的O。
「嗯,我再問你,現任美國總統,出兵打伊拉克的是誰?」
「華盛頓。」
「啊!」曾蓓蓓發出尖叫聲,只差沒暈倒。「醫生,怎樣會這樣?!」
「蓓蓓小姐,請妳幫我簽個名。」林幼琦掏出口袋的小記事本,將原子筆塞到曾蓓蓓的手裏。「阿翔還沒有復原,妳要讓他多休息喔。」
曾蓓蓓花容失色地簽下歪斜的名字。「好……好的!醫生,他……會好嗎?」
「很難說喔,阿翔需要安靜,最怕人家在耳邊像鴨子呱呱叫了。」
「呃,很晚了,是該讓他休息了。」曾蓓蓓不敢靠近病床,怯怯地揮揮手。「翔翔,我明天要拍戲,不來看你了,拜拜嘍!」
林幼琦送貴客出門,才掩上房門,就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琦琦,妳就是頑皮。」吳美淑出聲了。
「六嬸婆,妳不要生氣嘛!」林幼琦走回病床邊,將那張簽名撕下,揉進垃圾袋裏。「我看曾蓓蓓再鬧下去,我們和舅舅全部一起發瘋了。」
林幼琦的母親是沈昱翔的堂姊,她只小他四歲,卻得喊他一聲舅舅。
「昱翔,你都大人了,還跟小孩玩?!」吳美淑不表贊同地說。
「琦琦教我,我就照做了。」
沈昱翔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可他又清清楚楚記得,過去他根本不屑開玩笑。
說也奇怪,自從他醒來,他什麼事情都記得,卻也什麼事情都不一樣了。
電腦斷層顯示,他腦裏的血塊已經消失,頭殼傷口復原良好,身上的外傷也已痊癒,更沒有失去記憶或變成白癡,這讓當初判定他可能變成植物人的急診室醫師跌破眼鏡,懊惱得決定出國進修。
「昱翔,你快點好起來,準備回公司上班。」吳美淑以命令式的口氣說。
「六嬸婆,沒那麼快啦。」林幼琦忙說:「妳得讓舅舅回家休息一陣子,反正公司還有六叔公……」
「妳六叔公有什麼用處?以前是跑得不見人影,幸好有我娘家的兄弟幫忙,現在昱翔出車禍了,他又想拿回去,不行!翔飛是昱翔的,我絕對不讓他得逞!」吳美淑的口氣變得兇惡。
沈昱翔閉上眼睛。以前只要他一聽母親開始嘮叨,第一個反應就是回房間,鎖起房門。
「六嬸婆,六嬸婆!」林幼琦察言觀色,好言勸哄說:「我們也該回去了,舅舅差不多時間要睡覺了,養足體力才能早點回去上班啊。對了,我幫妳介紹的醫生很親切喔,我明天回高雄了,妳要記得下星期回診。」
「蔣醫師開的藥很好,我不會失眠了,我會再去拿藥。」
「媽,妳在看醫生?」沈昱翔睜開眼,望向已顯老態的母親。
林幼琦比手劃腳,以嘴型發出無聲的三個字--精神科。
「死不了啦!」吳美淑又嘮嘮叨叨抱怨:「你在醫院躺一個多月,我也一個月沒打牌了,指頭都生疏了。唉!你都快三十歲的人,還讓媽媽操心!我把你拉拔得這麼大,以後自己顧著自己,我沒那個心力管你了,反正你就是趕快回公司,接下總經理,你做出成績來,我當媽媽的也才有面子。」
沈昱翔靜靜地聆聽她的「教訓」,心情仍然很平靜,一點也不像過去聽她講話,就煩得想挖破自己的耳膜。
對於這種回異於過去的感覺,他感到不解。
「琦琦,我會不會有後遺症?」他問道。
林幼琦拍拍自己的右腦袋,輕鬆地說:「舅舅,你傷到這裏,這裏主掌情緒,可能脾氣變壞,也可能變成小乖乖,或是變得愛睡覺,還有案例說變得好色,性功能增強……呵!當然啦,也有人五十年都不變的啦!照舅舅目前的情況看來,應該一切正常,只需要時間恢復體力就行了。」
「王主任不是說昱翔沒事?」吳美淑皺眉問道。
「對呀,沒事!就是這樣啦!」林幼琦展露青春笑靨。「舅舅,你別胡思亂想,來,吃顆藥,準備睡覺了。」
唉!腦神經這麼精密的玩意兒,豈是她這個來串門子的實習醫生說得明白的?
「我不會胡思亂想。」沈昱翔吞藥喝水,自己動手將電動床放平。「媽,妳帶琦琦回去休息。」
「好吧,你好好睡,有事按鈴叫護士。」
沈昱翔躺在床上,目送母親和琦琦離去,單人病房只留下床頭燈光。
剎那之間,他以為自己是漂流在黑暗大海的一艘小船,搖搖晃晃,摸不出方向,只有船頭小燈陪伴他,讓他不至於在幽冥世界裏迷失。
他不記得是否死過,他只記得在滾滾黑浪中泅泳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不斷地呼喚他,那正是他一直想尋索的聲音。他奮力掙扎,朝她的聲音遊去,他不只要聽到她的聲音,他更要看到她的人!
記憶一波波襲來。他記得辦公桌上的水晶煙灰缸,記得海邊的風沙,記得她火燙柔軟的胴體,記得分手時不欲讓他看到的淚光,記得他找不到她時的焦燥,記得他要去尋找那片屬於他們的海灘,也記得他憤怒地關掉手機,濱海公路突然跑出一條野狗……
記憶到此結束,然後,他記得她喜極而泣的淚水。
他記得一切,又似乎遺忘了什麼,像斷掉的吊橋繩索,在風中擺蕩。
「前面醫院門口停就好。孟傑,謝謝你。」
穀薇真抓起皮包,迫不及待地要開門跳下車。
「妳去看沈昱翔?」魏孟傑踩下煞車,語氣平緩地問。
穀薇真轉頭看他,既然彼此心照不宣,她索性說明白:「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客戶,探望他是應該的。」
「都十點半了,不嫌太晚嗎?」魏孟傑也轉頭看她。她和他結束約會後,特地去探望前男友,他再怎麼有紳士風度,也要適度地表達抗議。
「順路嘛。」
「妳可以明天再來。」
「明天還有明天的事,今日事,今日畢。」她嗅得出他平淡聲音中的醋味。「孟傑,你先回去,我這裏搭計程車回家很方便。」
「我等妳。」
穀薇真察覺他的執拗,笑說:「我跟他沒什麼了,病人總是需要安慰的,等他出院後,我就不會再去看他了。」
「他現在可能睡了。」
「我看看而已,沒事就下來了。」
「我在這裏等妳。」魏孟傑按下閃光燈開關,抱定暫時停車的主意。
「好吧。」他要在大馬路邊臨時停車,她就不能待太久,穀薇真無可奈何,下了車,快步走入醫院大門。
其實,魏孟傑是個不錯的男人,她正打算和他深入交往。或許等沈昱翔的事情過了,她就能把所有的心思轉到魏孟傑身上,好好規畫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電梯來到病房樓層,她放慢腳步,一顆心撲通撲通跳著,輕輕轉開頭等病房的門把。
映入眼簾的是那雙闃黑的眼眸。
她的心又是一跳,彷佛他一直盯視門口,只待迎上她的目光。
「你還沒睡?」她很驚訝,今天真的是太晚了。
「妳來了。」他的眼睛跟著她移動。
「對啊,我來了。」她好象在說廢話。「你媽媽回家了?」
「她回家了。」
「你嘴巴怪怪的,裏面有東西嗎?」
「嘴巴裏有藥,吃了會想睡覺,我沒吞下去,我等妳來。」
他在等她?她疑惑地望向他沒有一絲波瀾的眸子,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的「甜言蜜語」。太詭異了,難道他真的頭殼壞掉?
「你把藥丸含在嘴裏?」她若無其事地問。
「好苦。」
「噗!」她忍不住笑出聲音。沈昱翔怎麼回事,也跟大人玩捉迷藏了?「你就算不想吃藥,等你媽媽走了,再吐出來就好了呀,藥還在嘴裏?」
「融化了,真苦。」他不覺皺了眉頭。
「真是的!」她為他倒一杯開水,按住電動床按鈕,讓他起身喝水。「如果我一直沒來,你也不知道要喝水沖掉苦味嗎?」
「喝了水,就會發揮藥效,我睡著了,就看不到妳。」
她心一動,又笑說:「藥融化在你嘴裏,流到肚子,一樣也有藥效啊。」
「吃藥要喝水,有喝水,藥才會作用,沒喝水,藥不會作用。」
「口水和開水,還不都是水?」
她簡直想敲敲他的腦袋,問他何時變得這麼一板一眼,學會繞口令說話?
看他專注捧著紙杯喝水,她軟下心腸,立刻原諒這個大腦受傷的傢伙。
自從他醒來以後,話一直很少,語氣也變得單純直接,害她總是以為在跟上幼稚園小班的小侄兒說話。
他的眼神更是安靜得不可思議,過去銳利敏捷的目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深難解的平靜。
她只當他重傷初愈,體力不濟,尚未恢復正常的言行模式,倒也漸漸習慣他此刻的樣子。而且經過醫師的專業測試,他的智力沒有損傷,精神也十分正常;或許等他回家養精蓄銳後,這種含著藥片等她的「短路」現象,應該就不會再出現了吧?
「你喝完水,也看到我了,該好好睡覺了。」她又幫他放下床頭。
「薇真……」他舉起手。
「什麼事?」她以為他要伸手拿東西,卻被他握住了。
「妳明天還會來嗎?」
她低下頭,看到他的手指慢慢摸索,找到她的指縫,再與她十指交握。
一股熟悉的熱流湧入心坎裏,也街上她微感酸澀的眼眸。
「你還在這裏,我就會來。」她留戀地握住他溫熱的大掌。
「我不在這裏,妳就不來了?」
「等你出院,回家休養,我也不用探望你了。」她保持美麗從容的微笑。「沈昱翔,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是妳叫醒我的。」
「是我運氣好,剛好碰到你醒來,所以被你媽媽當作『福星』。可你別忘記,你的女朋友是曾蓓蓓喔,她會很樂意陪你。」她很克制地不被陳年老醋嗆到。
沈昱翔感到茫然。明明他想要的人是她,為什麼會變成曾蓓蓓呢?
是了,他們早就分手了,親密關係已經結束;那麼,那夜他為什麼要瘋狂地尋找她?又為什麼她得知他出車禍,會跑到醫院看他呢?
一連串的不解,他無法理出頭緒,只能化作一個疑問。
「妳不陪我?」
「我有我自己的事,就像你也要忙自己的工作,你要趕快好起來,這才能回公司上班。」她覺得好象在哄小孩去寫作業。
「對,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巴拿馬的投資案不知道談得如何了。」
聽他談到公事,她就放心了,這才是工作第一的沈昱翔。
「你有空就找公司的人聊聊,免得回去上班時,一下子無法進入狀況。」
「好。」
他望著她,彼此手心摩挲相抵,他的掌緣不斷地輕揉她的掌緣。
那種感覺就像是唇瓣接觸,輕輕擦過、緊緊相印、深深纏綿……
穀薇真微偏過頭,將眼裏的淚水咽下肚子,仍是握緊他格外暖和的手。
她能做的都做了,過去的情份到此為止,也是她再度離開他的時候了。
但在她離開之前,她一定要問個清楚。
「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跑到金山?」
為什麼?沈昱翔的思緒轉了轉,同樣的問題,父親、母親、醫生、員警、曾蓓蓓都問過他,而他的答案只有一個--
「忘了。」
「你知道你有打電話給我嗎?」
「忘了。」
「全忘了?你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了?」
「我記得開車離開大樓,然後,就忘了。」
「忘了……」不知為何,穀薇真既失望,又輕鬆。
失望的是,十九通未接電話成了無解的謎題;輕鬆的是,她如釋重負,似乎不必再為他的車禍擔負什麼「道義責任」了。
她很快露出甜美的笑容。「忘了也好。聽說人在遭受巨大撞擊或傷害時,會失去那段時間的記憶,這才不會造成日後不愉快的回憶;也幸好你只忘掉那晚的記憶,萬一連家人朋友都不記得,那就糟了。」
「我不會忘記妳。」
黑眸沉沉,他深邃的幽黑裏有一抹微光,淡淡的,幾乎難以窺見的。
「你在說什麼呀!」穀薇真再度轉過臉,用力抿緊嘴角,眨一下有點濕潤的睫毛,又轉向他,笑得開朗。「你當然不能忘記我了,翔飛下一季的廣告,還是得找我們新威喔。」
「好。」
「你睡吧,我也要回家休息了。」
緣盡於此,她鬆開他的手掌,交握的指頭緩緩滑開,由指根、指節、指尖,一分分地退離,結束彼此最後的偎依。
「薇真,妳有男朋友了?」沈昱翔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
「嗯。」她避開他的目光,點點頭,覺得應該再加強語氣,於是又說:「是的,有了。」
「再見。」
啥?再見?!她忽然想失聲大笑,方才他還戀戀不捨地握緊她的手,一聽她有男朋友,卻立刻再見趕人,他腦筋的連結系統真的有問題啊!
如果摔壞大腦能讓他變得溫柔,也會說令她心動的「甜言蜜語」,做為一個女人,她會喜歡他目前的「秀逗」狀態;但若是這樣,他就不是像頭獵豹也似的沈昱翔了,那她還會愛上他嗎?
她不去思考答案,因為這是一個根本不成立的問題。他們的愛怨已散,她的真命天子正在樓下等她。
走出病房,她掩起房門,大大舒了一口氣,又不自覺地望向門板。
門後,那雙沉靜的眼眸仍在凝望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2:49
第四章
兩個月後,初春時分,乍暖還寒。
太子爺回朝,翔飛科技高階主管進入備戰狀態,總經理特地為沈特助安排業務演示文稿,俾使受傷請假三個月的沈昱翔能盡速進入狀況。
寬敞的會議室裏,沈昱翔坐在主席位置,如同過去的主宰姿態,環視全場,接收三十幾隻眼睛投來的敬畏目光。
沈光雄也來了,他和陳總經理坐在最後方,純粹是列席瞭解狀況。
「特助,」詹立榮苦哈哈地率先報告,「這半年來,翔飛的廣告收到成效,手機銷售成長率達到百分之一百二十,PDA業績更是超越業界,我們下個年度仍打算和新威廣告繼續合作,詳細的契約內容會送給特助過目。」
「新威不錯。」沈昱翔翻閱手上的資料。
詹立榮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他刻意跳過新代言人蕭美人的功勞,免得太子爺記起他換掉曾蓓蓓的「悖逆」之事。
過了一關,他抹抹汗水,又撐起笑臉繼續報告:「有關數字相機生產線一事,經過企畫部評估,決定暫時停止……」
「不是已經購買生產設備了?」沈昱翔把目光投向另一位主管。
生產部經理也是額頭冒汗,戰戰兢兢地說明:「特助受傷之前,我們還在跟國外廠商議價,但始終無法壓低價格,加上企畫部的意見,還有我們的技術和人力問題無法突破……呃,就沒買了。」
「喔,是這樣?」
「是的,就是這樣!」詹立榮和生產部經理點頭如搗蒜。停掉生產線當然也是陳總批准的,但他們都很有義氣地不拉陳總下水。
「好。」沈昱翔蓋下企畫部的卷宗夾。
詹立榮和生產部經理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太子爺這麼輕易就饒過了他們。過去只要一違背太子爺的看法,一定是當場被轟得頭破血流,哪能讓他們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嗚,還是太子爺另藏暗箭,回頭再把他們射得千瘡百孔?
對於這些公事,沈昱翔十分熟悉。過去兩個月在家休息,他也沒閑著,許秘書每日送來公司業務演示文稿,他字字精讀,記得滾瓜爛熟,可是……
接下來他應該怎麼做?
突如其來的惶恐襲上心頭!好象他正在開車,前面突然出現斷崖,他不能前進,也無法倒車,就僵在危崖之巔。
坐在熟悉的會議桌邊,面對熟悉的同事,他需要再找一樣熟悉的東西。
右手自然而然摸向西裝外套口袋,裏面有阿聰為他新買的打火機和香煙,他三個月沒抽煙了,過去他開會時一定要抽煙的。
他忘了所有的主管都在等他繼續開會,拿起煙盒,撕開包裝,掏出一根香煙,叮!打火機冒出火花,他先看一眼左手的香煙,再看一眼右手的打火機,然後才把它們湊到一塊。
會議室鴉雀無聲,沉光雄皺緊眉頭看兒子。
「特助,煙灰缸在這裏。」狗腿詹馬上有動作。
「咳咳!咳咳……」沈昱翔才抽了一口,立時劇烈咳嗽起來。
沒人敢說話,過去太子爺煙癮極大,一場會議下來,抽上一包香煙照樣面不改色,怎麼才出個車禍,身體就不行了?
詹立榮趕快送上面紙和開水,好不容易等沈昱翔停止咳嗽,會議室安靜得像半夜的墳場。
陳總經理率先打破沈默,出面指揮,「接下來請財務部報告吧。」
「好的。」財務部經理翻開資料,「特助,巴拿馬政府已經核准我們的投資案。為了避稅和資金運用,我們成立了臺灣翔飛英屬維爾京群島公司和巴拿馬翔飛英屬維爾京群島公司,經過境外金融的手續,再將資金轉入巴馬拿……」
「直接從臺灣匯款到巴拿馬,不是比較快嗎?」沈昱翔問道。
「可是……」財務部經理差點掉下下巴!這中間重重的法令和稅制問題,是太子爺念茲在茲的大事,怎麼他辛辛苦苦兜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最原始、也是最沒有成本效益的方法?
在場不懂財務、但有常識的主管也聽得出來,太子爺問了一個笨問題。
沈光雄的臉色更加難看,直接站起身,冷冷地說:「大家不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特助有需要的話,再請個別部門主管議事,會議結束。」
十幾個高階主管噤若寒蟬,又將目光移到神色茫然的太子爺身上。
這場會議後,翔飛科技立刻傳遍一個大消息:太子爺頭殼壞去了!
夜間十點鐘,穀薇真難得沒加班、沒約會、沒飯局、沒找朋友哈啦,早早泡完一個香噴噴的美容澡,穿著睡衣歪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看電視。
對講機鈴響,她疑惑地跑過去接了起來。
「谷小姐,我是陸伯伯啦,樓下有人找妳。」陸伯伯是大樓警衛。
「咦?是誰?」
「一個大帥哥,可是他不知道妳住哪里,一間間接門鈴問,我看他行跡可疑,不敢直接給他妳的門牌,先來問問妳……先生,你姓啥啊?……等等,他給我一張名片,我戴眼鏡……呃,翔飛科技?沈『立』翔?」
穀薇真沒空糾正他的白字,急道:「對不起,陸伯伯,他是我朋友,請你叫他上十六樓六號。」
掛上話筒,穀薇真一陣錯亂。他們已經兩個月沒聯絡了,他怎麼會突然找到她的住處?有事情不能打電話說嗎?
她趕忙打開大門,來到電梯間,忐忑不安地看著數字一個一個跳動……十四、十五、十六,當一聲,電梯門開。
沈昱翔站在裏面,他的視線由電梯上面的燈號緩緩移下,與她四目相對。
閱黑的瞳眸一如在醫院時,靜靜地、專注地看她。
她也很仔細地看他。他完全恢復健康了,臉型依然是那麼英俊性格,身材也依然是高大挺拔;但是名牌西裝似乎沾上灰塵,失去高級布料的光澤,頭髮有些散亂,幾綹發絲披在額頭上,令他的神情顯得特別疲憊。
這是一個她不曾看過的沈昱翔,彷佛是一頭傷痕累累的獵豹,無助地趴臥樹叢下,他想站起來,卻是欲振無力,只能以悲傷的眼睛凝望蒼茫的草原。
為什麼會有這種幻覺呢?是Dscovery、國家地理雜誌看太多了嗎?
「薇真……」他走出電梯,輕聲喚她。
「嗯?」她不敢輕易回應。
「我肚子餓。」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所有僵滯的氣氛瞬間消散。
「你怎麼回事?跑來這裏跟我說肚子餓?」
「我沒吃晚餐。」他慢慢地說。
「先進我屋子吧。」
她實在搞不懂他,但客人上門,她總得盡心招待,更何況他是第一個踏進她住處的男性朋友。
她非常注重隱私,這間小套房就是她的私人秘密花園。她可以在外面招蜂引蝶,換過一個又一個男朋友,但他們都還不到可以分享她個人生活的程度,所以她也從來不請任何一個男友上樓,其中當然包括「以前」的沈昱翔。
以前?那現在呢?以前只要他們一有機會獨處,他一定立刻抱住她,兩人很快地天雷勾動地火,欲火纏身……
而現在的他,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大門的鞋櫃邊。
她將哆啦A夢的拖鞋丟給他。「你坐一下,先填飽肚子再說,我只有微波料理包,義大利面,可以嗎?」
「好。」
「來,喝杯溫開水潤潤喉。」
「我渴了。」接過水杯,他才輕輕牽動一抹笑容,好象不拿水給他,他也不知道口渴。
「你要找我,怎麼不先打電話?我們可以約個地方吃飯,你也不用辛辛苦苦跑來找我啊!」她打開冰箱,故作輕鬆熱絡地說。
她住的十五坪套房除了浴室外,沒有隔間,彼此的動作一目了然。
沈昱翔正專注捧著水杯喝水,慢慢停了下來,將杯子放到桌上,再從西裝口袋摸出一支新手機,盯著上頭的螢幕。
「打電話?我忘了。」他又緩緩地抬起頭看她。
穀薇真按下微波爐開關。「你忘了我的電話號碼?我抄給你。」
「我沒忘記妳的電話號,○九三八五三八五二○。」他將手機收回口袋裏,眼眸閃過一絲惶惑。「我忘記打電話這件事。」
「咦?」
「我下了班,很想找人說話,我想到妳,想到以前送妳回家,妳住這棟大樓,我就走過來了。」
「走過來?!」穀薇真又受到驚嚇,他的行為太超出常理了。「你從翔飛走到這裏?那可是大半個臺北市啊,你不開車?不坐計程車嗎?」
「才發生車禍,我媽媽不放心我開車,叫我家的司機阿聰接送,我告訴阿聰說要加班,叫他先回家。可是加到六點,我還是下班了。」
「你身體可能還沒完全復原,不要勉強工作。」
「我身體沒問題了,上星期回診,醫生說我只要不做劇烈運動,一切都可以恢復正常了……」他語氣輕飄飄的。
微波爐定時開關嗶嗶叫響,穀薇真取出盒裝義大利面,仍是不解地問:「就算這樣,你也不必走路過來啊。」
「我不知道。」他抬起茫然無神的黑眸。「我沒有想到其他交通工具,我心裏只想看妳,所以我拚命走,一直走,照著我以前開車的路線走,走到這裏,我不知道妳住幾樓,只好一家一家按門鈴問……」
「沈昱翔,你到底怎麼了?」她心頭驀地疼了一下!如果他是小男孩,她會將他抱在懷裏,好好地寵他憐他,可他是聰明成熟的大男人沈昱翔啊。
她拿了筷子,將義大利面捧到茶几,坐在他的身邊。
他到底怎麼了?沈昱翔心裏也反復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雙拳握緊,視線沒有離開她的臉龐,這是他最想看到的臉孔,也是他最能傾泄心中鬱悶的物件,無論是車禍前,抑或車禍後。
他需要她,好需要她。
「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思想好象……好象變得很簡單,像一條直線,不管看到什麼,只有一個想法。剛才妳說,我可以先打電話來,我才發現,我想看妳,我就是要看,電話是用聽的,所以我完全沒想到打電話這件事……」他的聲音漸漸微弱,如一根欲斷不斷的細弦,奏出走調的琴音。
她本來還想笑他,叫他換一支照相手機,可是她愈聽愈心驚,連安慰的微笑也笑不出來,因為他的一切行為已經超過「正常人」的範圍了。
「為什麼會這樣?」
「薇真,我怎麼辦?」他沒有答案,只能憂傷地看她。
他的眸子充滿無助和驚惶,像她看過的馨欣家的初生小狗,膽怯地張著兩隻黑眼,不安地瞧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世界沒變,是他變了。
這不是睥睨一切的沈昱翔。他永遠知道他應該做的事,他的眸光應該是自信的、驕傲的,他的字典裏從來沒有「怎麼辦」這三個字。
她的心再度被他揪痛!他在醫院的「不合理」行為,現在全部有了解答的方向;但對於這種超乎她醫學常識的現象,她完全不知所措。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比她更不知所措的他,她能做的,就是先讓他安心。
她主動握住他僵硬緊繃的手掌,柔聲問:「你沒辦法做一些……嗯,我說,比較正常的事嗎?」
他的手掌微微顫抖。「今天我過馬路走到一半,本來是綠燈,突然紅黃綠燈都亮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明明是紅燈停,綠燈行,可是三個燈一起亮,我該走?還是該停?我腦袋一片空白,就呆在路中央,直到有車子停下來,罵我白癡。後來交通警察把我拖走,也罵我笨蛋,說燈號壞了,不會自己走嗎?可是我真的沒辦法走……」
「你之前有這個現象嗎?」她專心而緊張地聽著。
「以前沒有,車禍後就有了,症狀一天比一天明顯。」他頹喪地回答。
「你問過醫生嗎?」
「王主任說,我腦殼受到撞擊出血,腦神經難免會受傷,他說這種情況可能是暫時性的,要我別擔心,他開鎮靜的藥給我吃。」
「我再幫你問問當醫生的朋友,找其他醫生檢查。」
「王主任是國內腦神經的權威……」他的手指緩慢攀爬,一根根尋著了她的指縫,像是藤蔓尋找依附的岩縫,緊緊地與她十指交握。
才剛握緊,他又突然放開她,將自己的兩隻手掌緊緊交握住。
「薇真,我是不是變笨了?」他低下頭,沒有看她。
「怎麼會呢?」她感到那迅速溜走的顫動,她驀然醒悟,他在害怕。
他是這麼害怕,再也不是過去那頭勇猛撕殺的獵豹,昔日的獵食者變成草原上的困獸,他不再主宰一切,只能任殘酷的大自然將他吞噬。
但她又能如何幫忙?她不是醫生,也不是心理諮商師,更不是親密的親人或愛人,充其量只是一個朋友……朋友?!
「昱翔,不要怕。」她用了比較中性的稱呼,再度握住他的手,很誠懇地說:「我是你的朋友,我可以陪你,幫你想辦法,你不要慌。」
「可是妳不能幫我解決公司的事。」他講得很慢,語調中卻透出極度的焦慮,「我要他們生產數字相機,可是他們說不行,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以前的我,會想辦法解決問題,現在我連投資的避稅問題都沒辦法處理,那麼複雜的過程,我無法一個步驟一個步驟連接起來……」
「公司的事,交給你的同事,他們知道你的身體還沒復原,一定會體諒你。」她心疼地拍拍他的手背。「昱翔,你也不要太緊張,慢慢來,我們安排時間去找醫生,問題一定能解決的,你爸媽知道你的情形嗎?」
「我爸好象知道了,我不能讓我媽知道,她會受不了。」
「嗯,你媽媽不知道也好。」她相信沈伯母大概又要歇斯底里抓狂了。
「除了醫生,我只讓妳知道。」
她不明白他這句話的含意,只想問:她在他心目中有這麼重要嗎?
她笑笑地說:「你也可以找曾蓓蓓談心,你們感情很好呀,她又活潑可愛,一定可以讓你放輕鬆些。」
「我不愛她,我不會找她。」他緩緩轉頭,很專注地看她。
穀薇真的心臟彷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捏住,擠迫得她熱血狂噴。
過去的沈昱翔從來不說心事,喜怒哀樂也很少顯露於外,即使她和他有過最原始親密的關係,她還是摸不透他的心。
如今,他告訴她,他不愛曾蓓蓓;那她可以將他的話演繹成:他愛她,所以他來找她了?
憶及分手的夏日,她氣憤傷心地離開,他沒有第二句話,更沒有挽留,兩人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業務也交給彼此的部屬聯絡。三個月內,他們沒有講過一通電話、見過一次面,直到他車禍前打來的電話。
表面上是她甩了他,實際上,她的心卻被他甩得破裂淌血……
她很想大聲問他:為什麼打電話給我?為什麼來找我?為什麼?!
然而此刻,面對那雙幽沉無光的眼眸,她問不出來。
她拉回思緒,做了一個深呼吸,又拍拍他的手,向他逸出最甜美的微笑,「你先吃飯吧,義大利面涼了,我再去加熱,沖個玉米濃湯給你喝。」
「好。」
她走到微波爐前,按下開關,又說:「等你吃完,我開車送你回家,這麼晚了,說不定你爸媽很擔心,要不要先打個電話回去?」
「我爸不大理我,很早就睡了;我媽在打牌,不能吵她。」
「喔。」她以前猜得沒錯,他果然來自一個問題家庭。
正按下熱水沖泡玉米濃湯時,她的電話響了。
「薇真,妳還沒睡?」那端是魏孟傑。
「就算睡了,也被你吵醒了。」谷薇真望向牆上的掛鐘,哇咧!都十一點半了,她的口氣不禁變得埋怨。
「對不起,我們幾個住南部的大學同學趁機會聚一聚,不知不覺就拖得這麼晚了。妳在做什麼呢?」魏孟傑的聲音還是一貫地醇厚好聽。
「啊!沒什麼啊,就看看電視,準備睡覺了。」不過,正呆呆瞧著電視機的是沈昱翔,不是她。
「我後天回臺北,我們再一起出來吃飯。」
「好啊,下班後……哎呀,不行不行!我後天下午要辦一場產品發表會,一定會忙得很晚,星期天晚上好了。」
「妳實在很忙,我們好象不太有時間瞭解彼此。」
「我都想辦法抽出時間見你了,你還不滿意嗎?」她故意帶點撒嬌的嗓音。
「我會很樂意在有限的時間完完整整地認識妳。」
「我很難捉摸的,你的目的可能很難達成。」
「給我時間。」魏孟傑沉篤地說。
說完電話,穀薇真才發現剛才似乎太「旁若無人」了,明明屋子裏還有一個郁卒的沈昱翔,她竟然可以和魏孟傑談笑風生?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望向沈昱翔,發現他正在凝視她。
沈昱翔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那人和她講了什麼話,但他看得出來,她很愉快,神色也比跟他講話時輕鬆多了。
他所認識的她,正是這麼一個充滿活力、明豔動人的女子,她像聖誕樹頂端的星星,光芒四射,吸引無數仰望的目光。
而他,也曾是夜空最明亮的星星,卻被殞石擊傷,從此黯然無光……
「妳的男朋友?」他平靜地問。
「嗯。」
「我打擾妳了。」他垂下眼簾。
「不會啊!我們是朋友,你想找我說話,一點都不會打擾我。」穀薇真端過來義大利面和玉米濃湯,她不認為以他此刻的腦筋,會有太多的想法。
「昱翔,快趁熱吃,你肚子一定餓壞了。」
「好餓。」他按了一下肚子。
她被他的動作逗笑了,此刻的他,不就像個純真無邪的小男孩?
「你快吃吧,免得餓到胃痛,我當主人的就失職了。」
「我沒有胃痛。」
「好,我知道你沒有胃痛。來,領帶拿下來吧。」她笑得燦爛,自然而然伸手幫他解領帶。「紮了一整天了,唉!你也不知道要放鬆一下……」
她的動作驀然停頓下來,這種感覺太熟悉,就像在做愛前,她也會去扯他的領帶,因為她總覺得男人掛上領帶,就像戴上一副專業冷漠的面具,特別是沈昱翔,全身上下一副冷然的調調,害她還沒碰到他,就好象來到了北極圈。
偏偏他們一擁抱,北極圈可以立刻變赤道,爆出高溫的火山岩漿……
「呃,你再不吃,我又要第三次微波了。」她忙避開呆望著她的黑眸。
「好。」他拿起筷子,看了一下,又看她。「吃義大利面要用叉子。」
「噗!」
她笑出聲,拋開剛才的不自在,走到櫥櫃邊,拿出很少使用的白色骨瓷餐盤和下?鋼叉子,將紙盒的義大利面倒入漂亮的盤子,再將叉子塞到他手裏。
「這才是吃義大利面。」
「謝謝。」他終於開始吃晚餐了。
她坐在他身邊,看他專注吃東西的模樣,好笑的心情慢慢褪去,一波波浪潮打來,將無邊無際的憂慮淹上她的心房。
聰明自負的沈昱翔不見了,她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而看似變得單純的他,受得了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3:07
第五章
「沈先生,你的右額葉受傷,這是導致你思考和反應變慢的主要原因。」
「王主任,你的意思是……我一輩子就這樣了?」
「沈先生,你不要失望,你能活過來就是奇跡,我給你開些舒解壓力的藥,好好調養一下,這段期間暫時不要太用腦力,多多休息。放心啦,除了反應比較慢以外,你的左腦會更發達,也會比以前樂觀……」
坐在大辦公桌前,沈昱翔回憶起三天前回診的一幕。
他也記得,從醫院出來,白花花的太陽曬得他全身發熱,他一直走,一直走。他知道可以坐計程車回公司,但他無法在十五分鐘的車程消化他所接收到的訊息,他必須花更長的時間來接受事實。
他反應變慢了……也就是說,他變笨了、呆了、傻了。
他像一縷被封在冰河底下的孤獨靈魂,透過幾近透明的水面浮冰,他看得到蔚藍的天空、潔白的浮雲,也看得到水邊的青草和迎風搖曳的小花。
可是,他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摸不到青草上的露珠,也無法體會微風的溫柔輕拂,那層浮冰隔絕了他和外面的世界,看得到,卻又難以直接觸摸。
想到這裏,他突然極度恐慌,立刻抓向電話,想要撥打那個熟悉的號碼。
才按了一個鍵,他停了下來,放下電話。
薇真有男朋友了,他不能老是麻煩她。這兩個月來,她帶他拜訪好幾位醫生朋友,詳細討論他的狀況,每位專家都是以安慰鼓勵的語氣作為結論,要他別擔心,多休息、放輕鬆,別做吃力的工作……
真正的結論他明白,就是:他再也不能恢復到從前了。
電話鈴聲嚇他一跳!最近他似乎變得膽小,只想從人群中退縮回來。
「沈特助,我看了送回來的公文,你全部沒批?」陳總經理很委婉地問。
「陳總,你做決定吧。」
「昱翔,你要不要請個長假,好好休息?」陳銀泉的口氣更加溫和。「現在沈董回來了,大事有他做決定,公司我也會幫你撐著,等你身體完全好了,沈董才能放心把公司交給你。」
「長假?」
「身體健康重要,還是你跟沈董商量一下?」
放下電話,沈昱翔又是一陣茫然。他很健康啊!他沒病沒痛,能跑能跳,腦筋壞了算是不健康嗎?
他手肘撐在桌上,痛苦地抓抓頭髮,手指用力按著腦殼,很想戳開一個洞,拉出裏面的腦神經,請名醫重新修補,還他一個原來的沈昱翔……
「特助,董事長請你過去他的辦公室。」許秘書的聲音傳來。
他茫茫然起身,茫茫然打開門。他不知道爸爸找他做什麼,他父子關係本來就很冷淡,他傷癒回公司上班之後,爸爸對他的態度更是冷漠到極點。
他走進董事長辦公室,發現裏面還有一個客人。
他望向他,好象照鏡子似的。他和他有相似的輪廓、相同的眉宇、相同的高大身形,所不同的,那人的眼眸灼亮,神采奕奕,嘴角掛著友善的笑容。
「昱翔,他是蕭昱飛。」沉光雄坐在他的皮椅上,神情嚴肅,開門見山地說:「他是你哥哥。」
哥哥?他完全反應不過來。他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哥哥?
就在這時,陳銀泉也敲門進來,驚訝地看著兩位神似的年輕人,在沈光雄的手勢示意下,他坐到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靜觀一切。
「昱翔不知道我的存在?」蕭昱飛笑得很自在。「我來自我介紹吧。我媽媽和爸爸沒有結婚,所以我從母姓,姓蕭,我還大你三個月呢。」
沈昱翔彷如來到外太空,看著外星人說他聽不懂的外星話。
沈光雄掩不住得意的神色說:「昱飛很優秀,拿了伊利諾大學的材料工程博士,研究最流行的奈米組件,還沒畢業就有竹科的大公司請他回來,如果不是昱翔出事,恐怕我也請不到他。」他的語氣透出一絲驕傲,面向陳銀泉說明。
蕭昱飛笑說:「我是想回來教書,倒沒想來公司上班,可是爸爸說翔飛需要幫忙,我只好過來,等到昱翔身體好了,也是我任務完成的時候了。」
「昱飛,你的任務就是接下翔飛科技。」沈光雄斬釘截鐵地說。
「不會吧?」蕭昱飛詫異地叫了一聲。
沈昱翔心頭一縮,好象看到爸爸拿著一把刀,用力刺入他的身體,讓他原本勃勃跳動的心臟狂噴鮮血,頓時萎縮、變黑、無力……
「昱翔,」沈光雄繼續發號施令,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你回去收拾辦公室,明天昱飛就進去接下你董事長特別助理的工作。」
「爸爸等一下!」蕭昱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望著一直被「罰站」的沈昱翔。「我來到翔飛,並不想當特助,也不想接下公司,只想從頭學起、瞭解狀況,幫爸爸和弟弟分擔一些事情,你給我一個小嘍囉的職位就行了。」
沉光雄還是自顧自地說:「陳總經理,請你叫人事室發佈命令,昱飛的人事資料都在這裏,我任命他為特助,至於昱翔……」
沈光雄望向他法定婚姻的兒子,眸光變得寒冽,遲遲沒有做下決定。
沈昱翔全身一顫!現在他是待宰羔羊,只有死路一條。
蕭昱飛又趕緊抗議:「爸爸,你如果不顧昱翔的想法,那我也不做了!」
「他能有什麼想法?」沈光雄怒說:「他腦袋壞掉了,神經有問題,什麼工作也做不來,翔飛再交到他手裏,會被他搞垮。再說這幾年,看看他把翔飛搞成什麼樣子?他不尊重專業經驗的陳總經理,一意孤行,賠了三條生產線,叫我怎麼跟股東交代?還有……」
「董事長,特助做得很好。」陳銀泉忙說:「他提出很多創新的概念,也為翔飛打出知名度,賠錢是難免的,我也有責任。」
「陳總,你不用替他說話。照他現在的腦筋,他不會感激你的。你是我找來的人,他卻想盡辦法逼你提早退休,他到底還有沒有把我這個爸爸放在眼裏?他只會聽他媽媽家族那邊的話,在董事會跟我作對,我--」沈光雄愈說愈憤怒,前仇舊恨一擁而上,講到最後,竟氣得說不出話來。
「董事長。」陳銀泉很冷靜地提醒:「翔飛雖然名義上隸屬沈家的朝陽集團,實際上吳氏家族才握有最大的股權,你不能驟然換掉昱翔,也不能給大公子特助職位,這是一條會立刻爆炸的導火線,吳家一定會有動作。」
「吳氏家族……」沈光雄握緊拳頭,表情十分複雜。
蕭昱飛環顧情勢,看到神色茫然的沈昱翔。「爸爸,這樣吧,我今天初來乍到,有什麼事情慢慢再說。陳總經理,你說是也不是?」
陳銀泉點頭。「是的,蕭先生……呃,我是說大公子說的是。」
蕭昱飛笑說:「陳總,你喊我的名字就好了,什麼大公子的,好象古代人一樣。」他走過去拍拍沈昱翔的肩頭。「兄弟,今天總算有機會跟你相認了,我知道你很難接受突然跑出一個哥哥,放心啦,我不是來搶你位置的,爸爸今天心情有點不好,我來勸勸他,你自己身體要顧著,改天我找個時間請你吃頓飯。」
沈昱翔還是無法進入狀況,只能呆呆望著這個笑容親切的男子。
他的哥哥?未來的特助、接班人?那他是誰?他將何去何從?
頭腦壞了,生命也崩解了,面對憂憤的父親,他甚至無從辯解,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接受事實。
無視于蕭昱飛伸出來的手,他茫茫然走出董事長辦公室,茫茫然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望著大玻璃牆裏的孤單身影。
心,從未如此空虛,冷冷的,他在冰河底下瑟縮發抖,慢慢窒息而死……
電梯門一打開,穀薇真不禁暗罵,誰把電梯間的燈關掉了?
今晚為了慶祝賴保羅加官晉爵,一票人殺到KTV吃喝玩樂一整晚,唱光了保羅一年份的加薪薪水,想到保羅結帳的敗壞臉色,她忍不住又想笑。
摸到牆壁上的開關,突然腳底踢到一團東西,嚇得她驚聲大叫。
「哇!誰呀?」
燈光閃了一下,這才全亮,坐在地上的男人抬起頭,眼睛眨了眨,似乎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亮光。
「沈昱翔?!都十一點了,你怎麼在這裏?」看清楚來人,她更驚訝。
「我等妳回來。」沈昱翔神情疲憊,領帶已鬆開,撐著牆壁想站起來。
穀薇真拍拍受到驚嚇的心口,伸手扶他站起,望著他的臉色,擔心地說:「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麼把燈關了?」
「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累,想睡覺,睡覺要關燈。」
「唉!你有事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她又急又憐。兩個月來,她一再向他耳提面命,要見面的話,先打電話約時間地點,免得他又癡癡地到處找她;她無法在醫療上幫他,只能讓他學習做「正常」的事。
「我有打到妳辦公室、家裏、手機,可是妳沒接。」
「沒接?!」她詫異地摸出手機,這才發現上面有八個未接電話。
就像看到他車禍前的十九通未接電話,她頓時心臟縮緊。
「對不起,昱翔,我們同事今天晚上去吃飯唱歌,一定是音響太吵了,我沒聽到鈴聲,你先進來坐。」她一邊開門,一邊覺得應該做點解釋。
「沒關係,我好餓。」
「噗!」她的愧疚被他一喊餓,又轉為好笑。「又沒吃晚餐了?幸好我上週末才去大賣場買了一堆戰鬥存糧,待會兒下碗營養又豐富的什錦面給你吃。有什麼事情,你再慢慢跟我說。」
「妳去大賣場,一個人嗎?」
「對呀!你等我一下喔。」
一進到屋內,她先躲到浴室以最快的速度卸妝,換上家居服。
是普通朋友了,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更衣了。望著鏡子裏的素顏,她彷佛失落了什麼。是彩妝?還是戀愛的光采?
洗了臉,拉開門,發現他已經自動穿上哆啦A夢的拖鞋,自己倒了一杯水,乖乖地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等她。
他變「聽話」了,她微笑打開冰箱拿東西。「我今天又幫你打聽到一個醫生,打算明天打電話告訴你,不過他在台南,我們再約個時間去找他。」
「妳一個人去大賣場,會孤單嗎?」
他的眼眸直直望向她,黑闐闐的,像極深的暗夜,沒有盡頭。
「不會啊!一個人挺好的,很自由。」她將鍋子裝了水,放在瓦斯爐上,感覺有點不對勁,又望向他那顯得憂傷的黑眸。「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我走在路上,人很多,可是沒人認得我,只有我一個人……」
他凝望她那張純淨姣好的臉孔,聲音逐漸沙啞,到了最後一個字,已經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茫茫人海中,他迷失了自己,也失去了一切,他不知何去何從,腳步走著走著,又來到了他曾經獲得安慰的地方。
他在她家門外枯等,時問愈來愈晚,他也愈來愈恐慌,若她也棄他而去,那他就真正孤立無援了。渺小,孤單,卑微,很快被黑暗吞噬……
他無法承受這份孤寂。
「薇真,我好怕……我……我好孤獨……」他再也克制不住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聲音顫抖,淚水奪眶而出。
「昱翔?!」她震駭地望著他的淚水。
他哭了?倨傲的獵豹哭了?!過去,她總以為他是無血無淚的。
她心頭一絞,眼睛也一下子變得濕濕熱熱的,忙將青菜魚肉丟在流理台,關掉瓦斯,抹了抹沾滿水珠的手,坐到他的身邊。
「發生了什麼事?」她按住他的手背,很小心地問。
「我變笨了……我爸爸不要我了,要把我趕出翔飛……」他的拳頭握得死緊,無奈的淚水滾滾落下。
「不會吧?」她很驚訝,哪有這麼現實的父親?
「我什麼都沒有了,薇真,我怎麼辦?我也不想變笨啊,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不得不接受,我甚至笨到不會生氣難過了,只是……我好象迷路了,我一直在找出路,就找到妳裏來了。」
「唉,昱翔……」她握緊他的手,心也跟著絞痛。
「我知道,我是沒辦法做特助了,可是,我對翔飛有感情,我想留下來,跟翔飛一起成長,就算當一個工友也好……」
「你跟你爸爸說過你的想法嗎?」她抽了茶几上的面紙,輕輕擦拭他的淚水,疼借地拍拍他的背。
「沒有。突然跑出一個哥哥,我沒辦法思考。」
「你不是獨生子?哪來的哥哥?」
「媽媽以前就說爸爸外面有女人,可是,我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哥哥,爸爸要哥哥接我的工作。」他仰起臉,試圖將眼淚吞回肚內。
「你爸爸不是對你期望很高?他應該會等你好起來呀!」
「與其說是我爸爸對我期望高,不如說是我媽媽。」他紅著眼睛望向她,欲言又止,又低下頭捏緊手裏的面紙。
那黑眸出現受傷以來第一次複雜的神情,卻又顯得黯然而無能為力。
「昱翔,有什麼事情,全部告訴我好嗎?不要悶在心裏。」她握住他的手,輕輕交握,帶著淺淺的微笑看他。
她不願他再有任何煩惱。這兩個月來,她太清楚他的心情了,每回陪他聽醫生說明腦部受損的復原可能性後,他原先期待的神采必然轉為黯淡,連帶也讓她跟著揪心。
他就像是個癌症病人,被醫生宣判無藥可救了,可偏偏無法預估死期,只能帶著殘缺的靈魂,繼續活在他依然健壯的身體裏。
「昱翔,告訴我。」她又捏捏他的指節,鼓勵地說。
「薇真……」他凝望她的笑顏,感覺她溫柔的握力,胸口一熱,眼淚又不可抑遏地掉下來。
「瞧瞧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她很堅強地不讓自己陪他一起哭,伸手摸摸他的臉頰,抹去他濕熱的淚水,笑說:「真是像個孩子似的。」
「我變笨了。」
「誰說你變笨了?你是變得單純了。」
「單純?單純好嗎?」他茫然地說。
「很好,你不會煩惱太多事情,會比較快樂。」
「可是……我偏偏記得所有的事情,我要翔飛沖業績、我要五年內將翔飛分出六個子公司、我要十年後翔飛科技擴大成翔飛集團,行銷全球,在Nasdaq掛牌上市……可是可是……我變笨了,我再也做不到了!」他狂喊而出,兩手用力按住頭顱,使勁搖頭,悲哀的淚水潸潸而下。
「昱翔。」她輕輕摟住他,眼裏蒙上一層心疼的淚霧,「你記得這麼多事情,你根本沒變笨,你需要的是時問來適應這一切。」
「我寧可什麼都忘了,變成白癡、植物人不是更好嗎?」他望向她,哀傷地說:「以前的我、現在的我,是兩個人,我連接不起來,我的生命斷了、死了、毀了,再也不能恢復到從前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恢復到從前呢?從前有比較好嗎?」
「從前?」他茫然地思索記憶,權力、美女、財富、名聲像跑馬燈般地遊走而過,什麼也不曾留下,此刻最深刻的感受竟然是--「好孤獨……只有我一個人,辦公室很大,只有我的影子陪我……」
鈴鈴!電話鈴聲突然干擾他的傾吐,穀薇真立刻起身,拔掉電話線,順手將手機關機,再坐回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沈昱翔有點不知所措地說:「妳不接電話?妳男朋友……」
「都十一點多了,當作我睡了,別理他。」她輕逸微笑。
「他會不高興。」
「哎!你呀,自己都顧不了,還管得到我?」她笑著拿面紙幫他擦去臉上的淚痕。「我要你記得,你不孤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會在你身邊。」
「薇真……」他的心好暖和,三十年來的空虛孤冷都飄走了。
「哎呀!怎麼愈說你愈哭了?」她來不及擦他的眼淚,也克制不了自己的眼淚了。「你看!你看!我也要哭了啦!」
「薇真,不要哭!」一見到她的淚,他立刻心慌,分手的景象歷歷在目,當時的心情也呼之欲出,他又急又怕,忙亂地伸手幫她抹淚,卻又不敢太過用力,就是輕輕地、怕破壞她臉頰似地,以指腹小心地抹拭。「我不哭了,薇真妳不要哭,妳哭,我好疼、心好難受……」
她只當他說孩子話,笑著拿下他的手,緊緊握住。「真的要罵你傻瓜了,別為我心疼,你才讓人家緊張呢。」
他愣愣地看她的笑容,不自覺地交握住她的手。「我剛剛想到小時候喜歡的一個小女生。」
她很習慣他天馬行空的講話方式了,笑說:「說來聽聽。」
「我還在上幼稚園吧,她叫小玲,是阿聰的女兒,阿聰和他太太都住在我家,我常常跟他們的兩個女兒玩。有一天,小玲跌倒了在哭,我拿手帕幫她擦眼淚,我媽媽看到了,打小玲一個耳光。」
「什麼?!」
「我那時候很害怕,覺得是我害了小玲。後來阿聰就送小玲她們去南部外公家了,我每天要學英文、鋼琴、心算、畫畫、書法,上的是貴族小學,坐轎車去,再坐轎車回來。我不敢交朋友,也不知道怎麼跟人家交朋友,十歲又被送去美國,那裏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雖然住在阿姨家裏,媽媽也常常去陪我,可是……我覺得更孤單了。」
終於聽他講過去的事了,穀薇真若有所悟;那一個耳光雖非打在他身上,卻也造成他的童年創傷啊。
「你媽媽為什麼要打小玲?你做得很好,拿手帕幫她擦眼淚並沒有錯。」
「因為她是傭人的女兒。後來常常聽我媽媽抱怨,我才明白為什麼爸爸不住在家裏。原來,爸爸年輕的時候,很喜歡家裏一個幫傭的女兒,他想要跟她結婚,我爺爺和五個伯伯全部反對,加上我爸爸是老么,在分家產的時候吃了一點虧,我爺爺基於補償心理,臨死前幫爸爸安排了一門很好的親事,就是政商背景非常垣赫的吳氏集團的千金--我媽媽,可是……」
「可是你爸爸並不愛你媽媽,常常不回家。」
「嗯,我爸爸外面有一個家,只是我不知道他們還生下我哥哥。」
「或許,你媽媽知道。」谷薇真記起沈伯母在醫院說的話。「所以她苦心栽培你,就是不願意讓你輸給另一個女人生下來的兒子。」
沈昱翔神色變得迷惘。「再怎麼苦心栽培,現在還不是輸了?我變笨了,什麼也沒了……」
「昱翔,你再說一句你變笨了,我就不理你了。」
「薇真!」他緊張地抓緊她的手。「我不說了!以後不說了!」
唉!他還真好哄。她心疼地笑說:「恐嚇你一句,你就嚇成這樣?其實你思路還是很清楚,一點都不笨,你知道嗎?」
「可是……我的想法變成一條直線了。」
「一條直線好啊,想什麼,說什麼,不要像以前一樣,所有事情全部藏在心裏,還故意裝得酷酷的,教人家猜不透你的想法,感覺很疏遠呢。」
「我以前這樣?」
「還有啊,我發現你脾氣也變好了。以前很兇惡,很冷酷,很傲慢,現在會笑、會哭、會跟我喊餓,比較像個『人』了。」
她直接講出她的想法,她要他明白,今日的他,確實是可愛多了。
「可是我變……」他硬生生吞下「笨」字,表情像是被魚刺鯁到。
「變單純。」她很認真地看他。「你要讓你爸爸、讓公司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變單純了;也許你不能再承擔高難度的工作,但你可以像今天跟我說話一樣,很坦誠地告訴你爸爸,說你想留在翔飛,你可以做簡單的工作,你依然能為翔飛的成長盡一份心力。」
「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你又不是手腳不能動,就算是喜憨兒,經過訓練,他們也會做簡單的整理和送公文的工作,我們公司就請了兩個,工作表現很好呢。」
「我不是喜憨兒。」
「你當然不是了。」看他那副孩子般的搖頭表情,她不禁摸摸他的頭髮,笑說:「你還知道如何經營公司,恐怕大部分的人都沒有這個能力呢。」
「經營公司太複雜,我沒辦法了。」他又顯得喪氣。
「你一定可以找出適合你現在情況的工作,就像你說的,不當特助,當工友也好啊,除非你覺得當工友很委屈,自暴自棄待在家裏,整天醉生夢死,什麼事都不做,到時候你再跑來跟我哭訴,我也不理你了。」
「薇真,我不會自暴自棄,我要換工作。」他闃黑的眼眸燃出一簇光芒,彷佛找到一個新的方向。「當特助很累,很辛苦,很孤單,我不當特助了。」
「我以為……你以前很樂在工作……」她非常訝異,面對一個會說真話的沈昱翔,她有太多需要適應的空間。
「我也不知道。媽媽要我當小留學生,我就去美國了;媽媽要我修企管,我就去修了;爸爸要我回來當特助,準備接下翔飛,我就回來了。好象我生在朝陽集團和吳氏家族裏,這就是我該走的路,我必須照著他們的意思去做,不然我媽媽會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她好煩耶。」
穀薇真抿唇而笑,她沒想到他如此坦率地說出自己對母親的觀感。
或許,他過去對女人冷漠、疏離的態度,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你說說,你喜歡做什麼?」她很樂意瞭解他的一切。
沈昱翔眼裏綻放光采。「我好喜歡玩電腦,小時候玩了遊戲,還會研究它的設計原理;後來自修學會寫程式語言,高一代表學校參加競賽得到冠軍,去白宮跟老布希握手;到了大學,幫教授修改系統程式,讓他順利發表新論文,我也因此直接修研究所的課程,大學和碩士學位是一起拿的。」
穀薇真睜大眼,除了驚奇還是驚奇。不同于以往的冷肅與專業,這是另一個活生生、聰明有勁、充滿熱情和理想的沈昱翔,她真的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哇!你這麼厲害!你爸爸媽媽一定很開心了,怎麼不繼續念博士班?」
「我爸爸媽媽只想要我趕快回來接公司。」他語氣變淡了。
她很快地轉開話題。「那你還有什麼豐功偉業,說來聽聽,啊,等一下,你肚子餓了嗎?」
「好餓。」他低下頭,按按肚子,很誠實地告知。
「哎!我去煮面給你吃,你一邊跟我說在美國念書的事吧。」
「好。」
她起身走到流理台,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像個小孩怕走丟似地,緊跟在媽媽的裙子邊。
她回頭,一望見他那對黑幽幽的專注眼眸,心思彷如回到從前,他也曾以這般深邃的眸光由上往下看她,然後,他們再度交纏在一起……
都過去了,她眨了眨眼,將不知所以然的淚珠擠回眼眶裏,再以最亮麗的微笑面對他。
「昱翔,我肚子也餓了,我們一起吃宵夜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3:33
第六章
沈昱翔翻開公文,一篇又一篇地仔細看下去。
發放本月壽星生日禮券、禁止在廁所抽煙、品管圈活動歡迎各部室踴躍參加、羽毛球社年度大賽於下星期六舉行……
他依然坐在特助辦公室,只是不再有決策性的公文送到他桌上;門口的許秘書調走了,也不再有主管找他討論工作,問他意見。
一個月來,他就是過著這樣「閒散」的日子。
他看完公文,蓋上印章,再將視線移向電腦,這是他唯一能打發時間的工具,也是薇真鼓勵他重新連接起那條「斷掉的腦筋」的方法。
幸好爸爸忘記解除他的電腦使用權限,他有空就去看各個部門的現況,其中他又特別愛看資訊部的程式運作。現在他有很多時間,不再是匆匆檢視工作進度,而是一條一條程式慢慢地看,慢慢地思索。
正在「檢測」銷售系統時,螢幕突然一黑,自動關機,很快地又自動開機,一閃,又關機了。
沈昱翔盯住閃爍不停的螢幕,開、關,開、關,開、關……好象在傳達什麼訊號,不斷地刺激他腦海裏最深層的潛意識。
他關掉電腦開關,走出一向閉鎖自己的特助辦公室。
走過總經理辦公室,他聽到陳銀泉在講電話:「電腦中毒?請資訊部儘快處理,務必在最短時間恢復正常運作。」
「陳總,恐怕電腦系統都毀了。」他站在門口,很認真地告知。
「喔,昱翔。」陳銀泉放下電話,客氣地說:「電腦壞了,不能玩遊戲?沒關係,現在十一點多了,你要不要先去吃飯?等你回來,大概就修好了。」
「我去信息部。」
他沒有注意到陳銀泉訝異的眼光,來到樓梯間,往下走一層樓,刷下他依然有效的特助磁卡,進入亂哄哄、兵荒馬亂的資訊部。
「阿丁,你快掃毒!別跟我說掃毒軟體無效,不會打電話問軟體公司啊?!小高,還愣在那邊幹什麼?快去檢查損壞狀況!什麼?!備份檔案也有毒?嗚!天亡我也!好了,你們幾個不要再接電話了,當掉就當掉了,全部給我回到座位抓蟲……啊,特助,你……」
氣急敗壞的資訊部林經理一見到沈昱翔,扭曲的臉孔一下子轉不回來,但他也不會跟這個頭殼壞掉的廢太子客氣了。「我知道你不能玩game,可是我們很忙,你先回辦公室,等我們修好了會第一個通知你。」
「我不玩game,我要看程式。」沈昱翔走到最靠近門邊的一台電腦,篤定地坐下,伸手去移動滑鼠。
「特助,拜託你!」林經理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揪起來扔出去。「大家現在忙著救火,你不要在這邊妨礙我們的工作!」
「林經理,我不會妨礙你們。」沈昱翔專注地盯住螢幕上的程式。
「特助,我們真的很忙,你在這邊根本沒有作用,又佔用我們的電腦,要是你害公司不能在最短時間內恢復正常,你叫我怎麼跟陳總交代啊?!公司的損失我可是擔不起的啊!」
「我是資訊碩士,我懂電腦,我不會讓公司造成損失。」
哇咧!我們都嘛是電腦相關的碩士!資訊部所有工程師一聽到特助的「狂言」,皆是暗自偷笑。好吧,即使他拿過美國的碩士學位,但現在頭殼壞掉了,聽說每天就是躲在辦公室玩線上遊戲,他能幫資訊部什麼忙?
「好啦!你們別看戲了,還不趕快掃毒?!」林經理雙手亂揮,口沬橫飛,氣衝衝地回到位子,不是先解決中毒問題,而是抓了電話投訴:「總經理,特助跑來資訊部……我、我、我請不回去啊,又不能攆他走……好,我請蕭專員過來,特助好象會聽他哥哥的話。」
放下電話,林經理狂叫一聲,扯扯頭髮,搖了搖電腦螢幕,抹抹臉,又按下現任太子爺的分機,語氣轉為客氣溫和:「蕭專員,打擾您了……是是是,就是我,資訊部小林子……有事情要麻煩您,請您……」
一個小時後,沈光雄在陳銀泉的陪同下,來到資訊部。
「我在開會時,同業也接到電話,現場至少有十家公司都中毒了。」沉光雄緊鎖眉頭,望向忙碌的資訊部。
「資訊部已經在努力了,請董事長放心。」陳銀泉一直掌握狀況。
「董事長,總經理!」貴客到來,林經理連滾帶爬趕來哈腰鞠躬,笑臉迎人地說:「我們正在進行掃毒,然後再把檔案還原……」
「給我一個時間,什麼時候可以恢復正常?」陳銀泉問道。
「呃……大概下午四點吧。」
「四點?都快下班了,這大半天也別做事了。陳總……」沈光雄神色凝重,正打算與陳銀泉商量對策,忽然看到他的兩個兒子。
沈昱翔坐在電腦前面,很專注地敲打鍵盤;蕭昱飛站在他身後,面露微笑,雙手環在胸前,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他在這邊做什麼?!」沈光雄怒聲說。
「噓!噓!」蕭昱飛忙將右手食指比在嘴唇,躡手躡腳走了過來。「爸,你不要吵昱翔,他在抓蟲。」
「他會抓什麼蟲?不要把電腦系統弄亂了!」
「爸,我是不太懂得病毒這玩意兒,可我看得出來,昱翔一條一條程式檢查找病毒,正在寫解毒程式,林經理,我說的對不對?」
「對!蕭專員說得對。」林經理猛點頭,拿手帕擦了額頭汗水。「可是我們公司這麼大,幾百萬條程式,資訊部人手有限,實在是……」
「經理!經理!財務系統恢復正常了!」有工程師在大叫,驚喜地說:「奇怪,磁片明明被吃掉了,備份也還沒放回去,哪會這麼快就回來了?」
「生產控制系統也在運作了!」又有人狂呼。「阿丁,你實在太厲害了!」
阿丁抓著電話,狐疑地東張西望。「我什麼事都沒做啊?我還在跟軟體公司吵架,他賣我們什麼唬爛掃毒軟體嘛,抓了老半天,抓不出一隻毛毛蟲……」
「編號A五六的電腦不是你的嗎?」
「是我的沒錯,可是坐在我位子上的人是……」
所有的人都將目光移向阿丁的座位,沈光雄也看到那部貼上A五六設備條碼的電腦。
資訊部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目瞪口呆,全部以驚訝、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望向那位元專注於程式運作的廢太子爺--沈昱翔。
只有蕭昱飛笑了。他摸摸鼻子走出資訊部,準備幫弟弟買個午餐便當嘍!
蕭昱飛摸襯衫口袋,摸褲袋、摸西裝外袋,再摸裏袋,全身上下都摸透了,終於摸出一張磁卡。
唉!真要命,資訊部門禁這麼森嚴,如果不是他兄弟在裏頭,他才不想來這裏吹那特別冰涼的冷氣呢。
他直接走到角落,這裏有一塊為新來的同事所隔出的空間。
「嗨!昱翔,一個星期了,習慣在這邊上班嗎?」
沈昱翔很難得不是看電腦,而是雙手捧著保溫杯喝水,聽到有人呼喚,他緩緩抬起黑眸,再將保溫杯放下,穩穩地蓋上杯蓋,再移到桌角靠牆處放好。
「這裏很好。」他環視新的辦公環境,他有兩部專屬電腦,一部雷射印表機,一張好長好大的美耐板辦公桌,兩個私人鐵櫃,雖然不比特助辦公室具有隱密性,但這是完全屬於他的專業空間,他很喜歡在這裏專注工作。
一想到此,他又對蕭昱飛笑了笑。
「我該怎麼叫你?爸爸說你是我哥哥,但我不習慣喊人家哥哥。」
「隨便啦,你叫我昱飛、阿飛都可以,或是學別人喊我一聲蕭專員也可以,不過你這樣叫的話,我會全身起雞皮疙瘩,怎麼抖都抖不掉咧。」
「雞皮疙瘩本來就抖不掉了。」
「哈!」蕭昱飛覺得這個弟弟有趣極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用力拍拍他的肩頭。「誰敢說我弟弟頭殼壞掉?那天看你一個小時就讓公司電腦全部恢復正常,我覺得你好天才耶。」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用笨……單純的方法解決問題。」
沈昱翔嘴角逸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現在他不怕人家說他笨了,因為如果不是他「頭殼壞掉」,或許他根本無法定下心,專注解決問題吧?
蕭昱飛發現他那抹安詳的微笑,也點頭說:「最笨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啊,電腦也是人腦寫出來的,出了問題,還是得用人腦去解決。」
「如果人腦出問題,就沒辦法解決了。」沈昱翔仍是那淡淡的口氣。
「我想,你的腦袋瓜沒問題,只是裏頭的程式重新排列組合而已。就這樣說吧,我們可以用高等微積分解題,但你得從一加一等於二、九九乘法、因式分解,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慢慢解題,最後還是可以得到答案。」
「你很聰明,爸爸找你來接班,是對的。」
「我可不要!你自己也是過來人,每天累得像條狗一樣,完全違背了我的享樂生活主義。」蕭昱飛忙將雙手搖了搖。
「你不要客氣,我頭腦受傷,影響思考,沒辦法做決策的工作了。」
「你別這麼認命嘛!說不定哪天你會像中毒的電腦一樣恢復正常。」
「腦神經受傷,就像硬碟壞掉了,我就是這樣。」
面對一向友善的蕭昱飛,沈昱翔沒有太多想法,更沒有所謂的「敵意」和「戒心」,他只是單純地覺得,多一個兄弟也不錯。
他變笨,連帶「野心」和「霸氣」也不見了。他很清楚知道,過去的他唯我獨尊,容不得別人的意見,把所有的情緒封藏心底,以冷眼看待一切。
現在,他會乎心靜氣聽別人說話,會說出自己心裏的話,會歡笑,會哭泣,多了一個哥哥,也重新尋回薇真的友情。
他失去了很多,卻也得到了很多。
他不覺露出一抹滿足的微笑,以手指輕輕撫過水晶煙灰缸的邊緣。
蕭昱飛知道弟弟又不知神游何方去了,這是他常常「凸槌」的狀況,也難怪會被老爸認定他變笨,更讓公司同事傳為笑柄。
然而看到他那格外溫柔的神情,蕭昱飛也不禁感到神往。如果能不再在意外在的財富虛名,拋開所有的責任包袱,人生是否會更快樂些?
他順著他的動作看去,好奇地問:「這個玻璃盒子滿漂亮的,你裝了這麼多玻璃彈珠,都要滾出來了。」
「這是水晶做的煙灰缸,不是玻璃盒子。」
「喔,是水晶?好透明耶。」蕭昱飛手癢,捧起煙灰缸察看。
「你不要摔壞了,這是我最寶貝的東西。」
「呵呵!我趕快放好,看你好緊張。」蕭昱飛小心翼翼地將煙灰缸放回電腦螢幕下面,笑說:「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女朋友送你的,對不對?」
「以前是女朋友,現在不是了。」沈昱翔驀然全身一熱,語氣有些黯淡,卻又顯得熱烈,「她對我很好,這是她送我二十九歲的生日禮物。」
「哎呀!」蕭昱飛笑著捶了一下他的肩頭。「還對她念念不忘啊?怎麼不把她追回來?要不要我幫忙?」
「她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一樣可以追回來啊,她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嗎?」
「她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去找她,她會煮面給我吃。」
「看樣子她對你還是有感情的。她是誰?我認得嗎?」
「穀薇真,新威廣告的。」沈昱翔如實回答,以手指撚起一顆玻璃彈珠。
「啊,原來就是她呀!」蕭昱飛拍下大腿,恍然大悟。
沈昱翔低下頭微笑,以左手食指搓揉右手掌心的玻璃彈珠,不發一語。
蕭昱飛搔搔頭,面對這位少男也似的三十歲弟弟,他該怎麼幫他呢?
「這彈珠也是她買的?」
「不是。以前我抽煙,煙灰缸很髒,後來我用洗潔精洗乾淨,本來是空的,有一天走在路上,看到一家藝品店在賣玻璃彈珠,我覺得很漂亮,就買來裝在裏面。你看,這玻璃珠是不是晶瑩剔透,可以看到裏面的花紋?」
「對啊!」蕭昱飛捏著一顆玻璃彈珠,瞇起眼睛,對著日光燈旋轉,觀察折射的光芒。「是很晶瑩剔透,像水一樣,我還不知道彈珠這麼好看呢。」
沈昱翔也以指頭旋轉掌心的彈珠,神情十分安詳。
他就像這顆彈珠一樣,心思都變透明了,裝在透明的水晶裏,透透徹徹讓她看個明白;而當她全部看清楚了之後,她還會再留戀的多看他一眼嗎?
蕭昱飛將彈珠轉來轉去,實在研究不出任何光學或物理化學的原理,他搞不懂弟弟為什麼可以盯住一顆玻璃球看上老半天都不會眨眼睛。
「你會打彈珠嗎?」他很無聊地問。
「不會。」
「就像這樣。」蕭昱飛在桌上擺了兩顆玻璃彈珠,彈出右手食指,以較近的一顆去撞擊較遠的另一顆。
「好象打撞球。」沈昱翔在彈珠即將落地之前,以手掌擋住。
「對了,就像打撞球,只是不用球杆,是用手指去彈。」蕭昱飛玩興大發,抓了一把彈珠,開心地說:「來!我教你玩。」
打從蕭昱飛走入資訊部,所有的同事都不工作了,全部屏氣凝神聽他們聊天。對於這對同父異母、又有利害衝突的兄弟,竟能如此「兄友弟恭」,哥哥愛護受傷的弟弟,弟弟溫和面對奪位的哥哥,簡直可以與沉特助由植物人狀態蘇醒、腦袋壞掉還能保留電腦天分,並列為翔飛科技的三大奇跡了。
可是,怎麼聊著聊著,這對兄弟忽然不見了呢?
幾個傢伙探頭探腦,好奇地找人,一看之下,不覺啞然失笑。
原來,兩位英俊瀟灑、西裝筆挺的前後任太子爺趴到地板玩彈珠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4:15
第七章
夏日的早晨……十點半,也不算早了,穀薇真扔開鬧鐘,翻個身,看見窗臺上的玻璃彈珠。
陽光照在透明的玻璃罐子上,折射出晶瑩的光芒,裏頭的彈珠也是閃閃發光,彷佛化成一顆顆透明的彩色泡沬,緩緩地飛上藍色的晴空……
前幾天跟沈昱翔吃飯,他莫名其妙送她這個玩意兒。問他為何送她東西,他只是帶著那一號認真誠懇的表情,笑一笑,說謝謝她帶他去看醫生。
她將臉埋進枕頭裏,露出一個誰也看不見的笑容;心思隨玻璃彈珠的流光轉動,轉呀轉,轉出獵豹似的沈昱翔,也轉出沉靜的沈昱翔……
啊!她叫了一聲,扔開枕頭,待會兒要跟魏孟傑約會,沒時間作白日夢了。她很快起身梳洗打扮,十點五十八分,拎了背包,準備下樓等人。
匆忙推開鐵門,咚!好象撞到什麼東西,隨即傳來一個悶哼聲音。
「昱翔,你怎麼在這裏?!」她好驚訝,卻也不那麼意外了。
「我--」沈昱翔苦著臉,揉揉鼻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有沒有撞傷?我要開門,你也退一下呀!」穀薇真又氣又憐地拿開他的手,從她打開裏頭的銅門,到推開外面的鐵門,好歹也有時間讓他閃避呀。
「我沒有受傷,我在用妳家鐵門的格子玩五子棋,沒聽到聲音。」
她絕對相信他大腦具有別人無法想像的精密構造,可以讓他平空下棋,只是……他幹嘛沒事跑來她家大門下五子棋?
「你來多久了,怎麼不按門鈴?」她輕拍他的鼻子,微笑問她。
沈昱翔看了看手錶,八點到十一點,三個鐘頭了,他也笑了。「我猜妳在睡覺,想讓妳睡到自然醒。」
「就算我醒了,也不一定會出門啊,你就癡癡地站在門口,不打電話,也不按門鈴,當我家的門神嗎?」她笑問他。
「妳睡飽比較重要,我當門神也很好,可以守著妳。」他很平靜地說。
「找我有事嗎?」她心一跳,故意忽略他最後一句話,低頭轉身鎖門。
「沒事。」沈昱翔想了一下,還是很誠實地說:「夏天天亮得早,我起來散步,早晨的臺北很安靜,有一層薄薄的霧,空氣很乾淨,風吹過來,樹葉會搖動,有麻雀吱吱叫,我跟著陽光走,就走到妳這裏來了,剛好在樓下遇到陸伯伯打太極拳,他就讓我上來。」
他慢慢地說,像在念一首詩,她仔細聆聽,隨著他的描述,她也似乎看到一個安靜的夏日清晨,美好無瑕,清靜單純……
「你從你家走到我這裏來?」但她還是得表示驚歎之意。她總是在上班前看到陸伯伯打太極拳,那麼,他大概五、六點就從家裏出來了?
「不知不覺就走來了,我本來想回去,可是陸伯伯很熱心,我只好上來。」
她不知該說什麼,也許他轉頭回家,現在也不會帶給她困擾吧。
然而,一望見他安靜的眼眸,她的心思瞬間變得篤定,所有的紛紛擾擾都不見了。
「吃過早餐了嗎?」她又問。
「好餓。」
「哎!又來討吃的。」她搖頭而笑。「這樣吧,我帶你去吃早午餐。」
她走向電梯,本想按下按鈕,忽然想到樓下正在等她的魏孟傑,心念一轉,從背包拿出手機。
「馨欣,不要睡了……阿宏也在妳那邊?很好……趕快給我起床,二十分鐘內洗臉刷牙穿衣完畢,我會過去接你們……不要問為什麼,請你們吃頓中飯,行了吧……趕快啦!別哀了,不然我就跟阿宏抖出妳過去的戀愛史。」
「薇真,妳在做什麼?」沈昱翔不解地問她。
穀薇真收起手機,按下電梯按鈕,綻放出一個燦爛笑容。
「讓你多認識幾位元朋友啊!」
林馨欣坐在Nissan的右後座,打了一個呵欠,但又很快地睜大眼睛。接下來好戲連場,她怎能錯過呢?
開車的是魏孟傑。她從後面看過去,他依然溫文爾雅,只是嘴角有點緊繃;他旁邊正是她的損友谷薇真。嘿嘿,看來聰明的女人也有糊塗的時候啊。
她推推身邊的男人,張元宏很快張開眼。「到了嗎?我要吃小饅頭。」
「吃吃吃!就知道吃!都睡到沈先生的肩膀上了,坐直一點。」
「喔!」張元宏趕快坐直身子,尚未完全清醒。「沈先生,不好意思,我趁現在補個眠,馨欣說有精采好戲可看……啊!」他慘叫一聲,腰杆慘遭女友玉手荼毒,他真的清醒過來了。
「我們要去看電影嗎?不是去吃飯?」沈昱翔不解地問。
「是去吃飯啊。」林馨欣笑說:「看電影就要到華納威秀。嗨,你還記得去年電影散場時,一直瞪你瞪到外面的那個女生嗎?就是我啦。」
「華納威秀?」沈昱翔立刻記起,那時他身邊掛著曾蓓蓓。
他驀地臉蛋一紅,轉過臉去看車窗外飛掠而過的山路景色。
「馨欣,妳哪壺不開提哪壺!」穀薇真回過頭,看到沈昱翔的表情,懊惱地說:「大家開開心心出來吃飯,提什麼以前的事!」
「我又沒說什麼,看妳緊張成那樣!好啦,當作我多嘴。魏先生,我們薇真很凶哦?你現在應該習慣她的脾氣了吧?」
魏孟傑放鬆嘴角。「還是不大習慣。不過,薇真想做什麼,我都依她。」
穀薇真也打哈哈笑說:「我才不凶呢。孟傑,你別聽馨欣譭謗我。」
沈昱翔聽到她的笑聲,這時才頓悟,魏孟傑就是薇真的現任男友。
他說不出心裏的滋味,不經意地望向後照鏡,對上魏孟傑注視的目光。
他立刻低下頭,心跳混亂,又怯怯地抬起頭,凝視前座的她的側影。
「咦?好安靜?」夾在後座中間的張元宏一清醒,就閑不來了,很快展開「敦親睦鄰」的動作,「沈先生,我們是同行耶,我做的是遊戲軟體設計,我聽阿欣說薇真說你的電腦很厲害?上回病毒發作,你一下子就把病毒抓光光?」
「還好,我沒有一下子抓光光,大概花了一個鐘頭。」
「朋友!你很厲害了啦,我最怕這種開機加檔案型的病毒了,連備份檔也給我偷藏病毒,氣得我很想把硬碟挖掉,怎麼掃都掃不完啊。」
「我幫我們公司寫了一套專門的解毒軟體,或許我可以看看你的電腦。」
「真的呀!你哪天有空?不然你先跟我說,你怎麼解毒的?」張元巨集找到電腦知音,興奮不已,抓了沈昱翔問個不停。
「唉!又來了。」林馨欣打了一個呵欠,用手掌拍拍前座的損友。「薇真,妳看到了吧,阿巨集瘋起電腦就是這樣。」她傾身向前,小聲地說:「就算在做那回事,只要忽然想到遊戲人物的動作程式,他馬上抓一隻筆寫下來。」
「太誇張了吧?」穀薇真微側身轉頭,耳朵聽林馨欣的話,眼睛卻望著認真講解程式運作的沈昱翔。
那雙曾經退縮的眼眸,如今又有了光采,雖不如以往的驕傲銳利,但也是神采奕奕,充滿熱情。
做自己能力所及、又有興趣的工作,他應該如魚得水吧?
她著實為他高興,他終於走過低潮,重新找回自信了。
「喂,薇真,妳在聽我說話嗎?」林馨欣又拍拍椅背。
「有啊!妳說什麼?」
「還說有?我說上回買的睫毛膏不好,才淋了兩滴雨,就散了,害我臉上出現好幾條黑線,像鬼一樣。」
「我叫妳買H牌防水的,妳偏偏買X牌的,我用H牌的,不怕風吹雨打。」
「我以前就用H牌的啊,就是跟阿宏吵架大哭,他一看到我的眼睛,竟然笑到爬不起來,我才決定換牌子。」林馨欣氣呼呼地說。
張元宏一心二用,聽到女友談到他,馬上挖苦說:「她那個熊貓眼喔,好象被誰揍了一拳,黑黑的一圈,還好她沒跑去報警,不然員警以為我打人了。」
林馨欣又氣惱地說:「只要哭得唏哩嘩啦的,再好的睫毛膏都會暈開呀。薇真,妳塗睫毛膏的時候沒哭過嗎?」
「沒有。」穀薇真好笑地搖頭。
「有。」沈昱翔忽然說話。
林馨欣和張元宏訝然地看他,不知他為何口出此語;穀薇真則是心跳如鼓,好象即將被人揭開遺忘的底牌,她不自覺地望向開車的魏孟傑,他也轉過臉,抿緊嘴角,深深地看她一眼。
張元宏十分好奇,不顧林馨欣的指頭又捏在他的腰杆上,追問道:「嘿,薇真是女強人,我們都沒機會看她哭耶,對厚……你們以前……」是男女朋友,他腰間一痛,嘗到心直口快的苦頭,再也不敢說話了。
「以前我在醫院,剛醒過來,看到薇真在哭。」
「原來是那時候的事。」谷薇真舒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說:「不管誰看到你重傷的樣子,都會難過的。」
林馨欣點頭說:「是呀,看到你車禍的消息,我也嚇一大跳,希望你可以趕快好起來。話說回來,你看到薇真哭的時候,她睫毛膏沒暈開嗎?」
「沒有。」沈昱翔依然認真回答。
「你真厲害,看得出來薇真有沒有擦睫毛膏,我就算塗了一張大花臉,阿宏也看不出來,哼!」林馨欣嗔視男友一眼。
「喂,別談我的睫毛了……」穀薇真感覺很不自在,猛眨睫毛。
但沈昱翔已經又說下去了,「薇真上班的時候會擦睫毛膏,眼睫毛比較黑,比較長,今天她沒有擦。」
「馨欣,妳不是要買粉餅和隔離霜?」穀薇真抑下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忙轉開話題,「百貨公司下禮拜年中特賣,我們去試試幾個品牌吧,妳那個混合性皮膚實在很麻煩,都挑不到合用的。」
「好啊,我順便請專櫃小姐幫我修眉毛,我上回自己修,差點全部剃光。」
兩個女人快樂地談論化妝品,張元宏則是拉著沈昱翔猛問掃毒問題。
魏孟傑仍是專心開車,只是他不時地望向後照鏡,注視沈昱翔的目光也愈來愈深沉了。
一行人在竹子湖吃過野菜上雞,填飽了肚子,精神也來了,張元宏建議去擎天崗走走,於是車子開到冷水坑停車場。
「阿翔,走,我們去爬山!」張元宏和沈昱翔混得很熟了。
「誰都嘛知道你該減肥了,別拉別人一起吃苦。」林馨欣吐男友的槽。
「小姐,妳再不運動,屁股就大得抱不起來嘍!」張元宏說完就跑。
「死阿宏,你給我站住!」林馨欣氣得追上前。
「你們…………也一起來爬山?」沈昱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問另外一對。
「昱翔,你跟阿宏馨欣先走,我上洗手間。」穀薇真微笑說。
「我等妳。」魏孟傑輕輕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再望向沈昱翔。「沈先生,薇真叫你先走,你就先走吧,我會照顧她。」
「好。」
沈昱翔木然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卻只看到穀薇真的背影。
魏孟傑的右手仍牢牢地扶在她肩頭,也是轉頭看他。
目光一接觸,沈昱翔好象被人掐住咽喉,一口氣喘不過來,立刻慌張地轉回身,朝張元宏和林馨欣走去。
腳步有些虛浮;心,也是虛空的。
魏孟傑是薇真的男朋友,而他,只是薇真的朋友。他再怎麼笨,也分得出其中的差別。今天兩對情侶一起出遊,他杵在中間,怎麼看都是電燈泡。
魏先生是個好男人,溫柔體貼,成熟穩重,薇真應該會很幸福。
他茫茫然地往前走,走過搖晃的吊橋,心思亦跟著搖晃。
「阿翔,怎麼了?好象沒吃飽,走不動了?」張元宏向他揮手招呼。
「我……」他摸到小腹,感到飽脹戚。「我也要上廁所。」
「阿宏,你帶他去。」林馨欣推推男友。
「謝謝,我自己去。」
「對啊,阿翔又不是小孩子,讓他自己上廁所啦。」張元宏笑說:「你順便叫他們兩個趕快來,我們慢慢走,在前面等你們。」
沈昱翔往回走,上完洗手間,走上原木階梯,來到遊客中心的觀景平臺。
這裏順著兩座山峰的綠意看過去,可以遠眺臺北盆地的城市風光,可此時天色變陰,一朵薄雲籠罩山間,遠方的景色也變得晦暗不明。
谷薇真和魏孟傑倚在平臺的欄杆上,背對所有的遊客和喧囂,望向前方的綠色山谷,似乎正在聊天。
沈昱翔走上前,正想喚他們一起去爬山,山風飄來他們的話聲,讓他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笑臉瞬間凍住。
「妳帶他出來是什麼意思?」魏孟傑的聲音沒有多大起伏,卻是敵意十足。
「我哪有什麼意思?」穀薇真很輕鬆地說:「昱翔是我的朋友,就像馨欣、阿宏一樣,大家一起出來玩,沒什麼不好啊。」
「我今天只有約妳出來。」
「上回我們在福華碰到我那一票大學同學,我們還不是一起並桌吃飯?我以為你很樂意認識我的朋友。」
「如果我帶我以前的女友出來,妳會很樂意認識她嗎?」
「孟傑,你不要這麼小氣。」穀薇真感到驚訝。「就算我以前和他有什麼,但那也過去了呀,如果你要挖我的過去,我保證你馬上被醋淹死。」
「過去我可以不管,但妳現在還跟他在一起。」
「我再次跟你強調,昱翔只是我的朋友。而且你知道他頭腦受傷,總是需要人家關心,他今天早上在我門口站了好幾個鐘頭,難道你要我趕他回去嗎?」
「妳可以請他回去。」
「請他吃頓飯,出來走走又怎樣?」穀薇真也動氣了。「孟傑,你一向爽朗、和氣,我們都能很自在地面對彼此的朋友,為什麼你對他擺一副冷臉?他現在很敏感,不要這樣對他,好不好?」
「我爽朗?我和氣?」魏孟傑的目光放在好遠好遠的蒙朧城市,又轉回她那對清澈的眸子,神情凝重地說:「當另一個男人數得出妳有幾根睫毛時,我還能無動於衷嗎?薇真,妳懂愛情嗎?」
穀薇真一震!揪心的感覺一閃而過,她下意識摸了一下心口。
愛情?呵!她當然懂,她現在不就在跟眼前的男人談戀愛?
「我都跟你說他變得敏感了,心思也變得細密了。我這樣打比喻吧,如果他看到花瓣上有一隻毛毛蟲,他會蹲下來,一根根數著毛毛蟲有幾隻腳。」
「妳很瞭解他,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也不少。」
「昱翔是我的朋友。」她仍是重複這句話,低下頭看山谷。
「好,沈昱翔是妳的朋友,我也相信你們沒有舊情複燃。」魏孟傑跟她一起看腳下的風吹草動,沉穩地說:「明天我爸媽從台南上來,晚上我要去我大哥家吃飯,妳一起來吧。」
「我……」穀薇真明白他邀約的意義,但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我想……等下次吧,後天早上有業務檢討會,我要做點準備。」
「我明白了。」魏孟傑雙手撐在欄杆上,又抬頭望向灰暗的盆地。
「好了,我們去爬山,動動筋骨……」穀薇真受不了沉悶的氣氛,回頭就走,一轉身,卻看到一張失神的臉孔。
「昱翔,你怎麼在這裏?!」他站多久了?她心驚地問。
「我……我剛過來,我……要上廁所。」沈昱翔如夢初醒,勉強勾動嘴角,千斤重的腳步終於邁了出去,低下頭就走。「阿宏在前面等你們。」
他快速沖下階梯,跑進洗手間,看到門就躲進去,把自己鎖在裏面。
他心臟跳動得很厲害,好象有一塊石頭想沖出來,撞得他胸口疼痛不已。
又是他的「笨」惹的禍嗎?他破壞了薇真和她男朋友的感情嗎?
不該數她的睫毛嗎?不該記住她的眼淚嗎?不該癡癡地等在她門外嗎?他只不過想看她的笑臉、聽她說話,再偷偷地把她藏在心底,他錯了嗎?
他無語問天,雙手無力地捶在門板上。心,更痛了。
星期日上午十一點半,換季大拍賣的百貨公司人潮洶湧。
「哇!這麼多人,我還沒早上來過逛百貨公司呢。」穀薇真驚歎道。
「薇真,我說妳上禮拜做了一件傻事。」林馨欣嚴肅地說。
「咦?這裏有乳液試用品,我來擦擦看。」
「妳怎能同時叫沈昱翔和魏孟傑一起吃飯?我都可以想像得到,當妳帶沈昱翔從大樓出來時,魏孟傑會有怎樣的大便臉色。」
「喂,妳不是來買化妝品嗎?」穀薇真抹了試用品,在手背上試擦。
「一邊看,也可以一邊說話啊,我對這個牌子敏感啦,不試了。」林馨欣拉了她就走。「妳不要逃避話題,對於沈昱翔的感覺,妳不能再逃避了。」
「好了!我不逃避行了嗎?」穀薇真站在走道上,瞪視好友。
「哈,妳的大眼睛粉漂亮喔,今天有擦睫毛膏?」林馨欣好笑地挽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擋路。「妳呀,太高估魏孟傑了,愛情裏沒有包容這件事,特別是女朋友的前男友。」
「我已經再三強調,昱翔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他明白。」
「他明白,但是他放不開。今天換作是妳,看到他帶著腦袋受傷的前女友一起出來玩,幫她夾小饅頭、舀地瓜湯,妳感覺如何?」
「我會覺得他很有愛心。」
「那是因為妳愛他還愛得不夠!」林馨欣慧黠地一笑。「好吧,現在當作沈昱翔腦袋沒受傷,你們也還在一起,嗯,就曾蓓蓓摔成白癡好了,當你們正要約會時,沈昱翔帶她從屋子出來,百般呵護,不時注意她有沒有吃飽,心情好不好,妳感覺如何?」
「我--」穀薇真好象吞下一瓶陳年老醋,嗆得說不出話來,但她仍需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昱翔他沒有親近的男性朋友,他爸爸不理他,他媽媽精神狀況好象不大穩定,他只能來找我,我當然要幫他了。」
「他以前的女朋友很多啊,為什麼他單單只來找妳?」
「妳問他呀!」穀薇真俯身去看專櫃裏的保養品。
「妳自己怎麼不問?妳不是說他現在很誠實,有話直說?」
「我不問這種沒意義的問題。」
「看吧,妳又在逃避了。」趕在笑臉迎人的專櫃小姐過來問候之前,林馨欣拉開了穀薇真。「我問妳,妳愛的是誰?魏孟傑嗎?」
「我--」穀薇真突然結巴,因為--她答不出來。
站在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走道上,前面推擠過來,後面撞她一下,然後旁邊還有人擦過她的肩膀,但她全無知覺,在這個鬧哄哄的時空裏,她似乎瞬間被抽離,只凝注在「她愛誰」的問題上。
她很肯定,魏孟傑很好,她是有一點點喜歡他,但談不上愛他。
心底隱隱約約出現一個影像--一頭獵豹靜靜地趴在大樹下,不時舔舐他受傷的腳掌;再抬起頭,極目遠方,目光專注,黑眸幽沉,彷佛只要等到他準備好了,隨時可以一躍而起,又是一頭快如閃電、賓士草原的驍勇獵豹……
哇!不能再看動物星球頻道了啦!
她忽然清醒,耳邊又響起鬧哄哄的人聲,馬上說:「馨欣,妳今天很煩耶,阿宏去加班,妳也不要找我發神經病,問一些五四三的問題。」
「唉!我看我們還是絕交吧。」林馨欣歎了一口氣,緊緊捏住她的手臂。「我和妳八字不合,為什麼我老是會看到妳的男朋友帶著另一個女人呢?」
穀薇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越過幾十顆人頭,在靠近門口的專櫃,魏孟傑和一個女子靠在一起,好象正在聽專櫃小姐說明。
林馨欣自顧自地說:「說不定是他妹妹啦,也說不定我眼睛脫窗……」
「他沒有妹妹,眼睛脫窗去看醫生。」穀薇真甩開她,穿過人群走向目標。
「你看,這個顏色適合嗎?」那女子在手背抹上粉底,撒嬌似地問。
「再淡一點吧,看起來比較白……」魏孟傑發現來人了。
「嗨!」穀薇真大方地打招呼。「孟傑,你也來逛百貨公司了?這位小姐好象很面熟,介紹一下吧。」
魏孟傑表現得十分坦然。「這是黃怡華,X視的新聞主播,我研究所的學生,妳應該在電視上看過她。怡華,這是新威廣告的谷薇真穀副總。」
「谷小姐,妳好。」黃怡華伸出纖纖玉手,以最美麗的笑容迎戰「情敵」。「新威廣告名氣很響亮,當到副總不簡單喔,長袖善舞的功夫一定很厲害。」
穀薇真不客氣地和她用力握手。「好說好說。黃小姐聲音甜,人漂亮,靠著開麥拉費司就可以念新聞稿了,我是望塵莫及啦。」
「咦?黃小姐本人好矮!」林馨欣也過來湊熱鬧。「哎呀!電視上都是坐著報新聞,就算長了水桶腰、蘿蔔腿,觀眾也看不到滴!」
魏孟傑神色複雜,正要開口說話,立刻被打斷。
「那我不打擾你們開『導生會』了。馨欣,中午了,該去吃飯了。」
穀薇真笑容可掬地道別,挽了林馨欣,依然是落落大方地離去。
走出幾步,林馨欣回頭瞧了一眼,笑說:「黃大主播的臉垮下來了,天哪!應該介紹她去拉皮……對了,妳剛剛說什麼導生會?」
「魏孟傑告訴我,他今天中午跟學生有導生會。」穀薇真僵硬地往前走,不願再回頭,口氣也很僵硬,「哼哼,是一對一的導師跟學生約會。」
林馨欣聽她的語氣,忽然有點愧疚。「薇真,我剛才會不會幫妳幫過頭了?萬一魏孟傑不爽……」
「他不爽,我呢?」
林馨欣的愧疚感立刻消失,她太瞭解這位好友的脾氣了,那不服輸的個性會讓接下來舊戲重演:談判、甩人、分手、找她訴苦、再交新男友……
「不過,我看魏孟傑人還不錯,妳要不要跟他好好談談?」
「談個鬼啦!我們去吃日本料理自助餐,給它吃到撐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4:37
第八章
諸事不順!嘔!
晚間六點半,穀薇真氣衝衝地從總經理室走出來,往桌面摔下檔案。
「大姐頭?」賴保羅總覺得她這幾天脾氣很差。
「好了,我們辛苦老半天的案子,老總要我拱手讓人,明天我罷工了!」
「大姐頭,別生氣嘛,那本來就是Cheery的案子,再說她那組的業績一直做不起來,我們發揮一下同事愛,讓他們今年好過一點。」
「你要發揮同事愛,自己去發揮,我這麼拚命是幹嘛呀……」
電話響起,她抓了起來,大聲喊了一聲「喂」。
「薇真,妳還在辦公室?」那端是魏孟傑。
「嗯。」她坐下來,讓自己稍微喘息。
「晚上一起吃飯,我想,有些事該談一談。」
「電話裏也可以談。」
「我們不能平心靜氣,坐下來談我們的感情問題嗎?」
「好,我現在乎心靜氣聽你說。」穀薇真做一個深呼吸,把公事拋到腦後。
「也好,那我就說了。」魏孟傑以他醇厚低沉的聲音說道:「導生會的確是一個藉口,黃怡華約我吃飯,我們在百貨公司門口碰面,她說要先買化妝品,我就陪她進去。」
「所以?」
「所以妳不是我唯一的約會對象。」
「你在暗示我該好好把握你,不該讓這麼好的男人溜走嗎?」
魏孟傑吐了一口氣,竟像是歎氣。「薇真,妳也知道我老大不小了,和妳交往的目的就是結婚。我欣賞妳的才幹和能力,但不希望妳把工作上的強悍帶進感情裏面。」
「你說得很大男人。」穀薇真開始按手上的釘書機。
「沒錯,在我的婚姻觀裏,我只想做一個大男人,擁有一個溫柔美麗、完完整整愛我的女人。」
「嗯?」卡、卡、卡……釘書針一根根掉落桌面。
「我想,在未論及婚嫁之前,我們都有自由交往的空間,也許我以為撿到一個美麗的貝殼,但海灘那麼大,我相信一定還有更美麗、更適合我掌握的貝殼。」
「我也是持續尋找我的Mr. Right。」
「在很多方面,我不適合妳。」
「哈!」她笑了,眼睛有些濕潤。「你為什麼不說我不適合你?我根本就不符合你的條件嘛!也好啦,大家早點看清楚,才不會浪費時間。」
「薇真,妳是個聰明的女人,是我們無緣,祝妳找到一個真心愛妳的人。」
「謝謝,大家都是聰明人,也祝你找到溫柔美麗的老婆。」
講完電話,放下話筒,穀薇真繼續按釘書機,在桌上散了一堆釘書針。
釘書針應該釘在檔上面,牢牢靠靠地把紙張連結起來,但她和魏孟傑屬於不同類型的檔案,根本無法釘在一起。
「大姐頭,我要下班了。」賴保羅收拾完畢,喊了一聲。
穀薇真打開抽屜,又拿出一排釘書針,放進釘書機裏,左手撐住下巴,右手仍卡、卡、卡地按釘書機,看扭結的釘書針一根根跳出來。
賴保羅搖搖頭。唉!讓大姐頭去玩吧,看來大姐頭又結束一段戀情了……等等!聽她的口氣,向來甩人的大姐頭……好象被甩了?!
嗚嗚!大姐頭失戀了,他明天鐵定沒好日子過了。
她被甩了!
穀薇真握緊方向盤,全身緊繃坐在她的小March裏面,前面道路一片漆黑,時速表的指針指在九十公里,時間是晚上十點。
這裏不是高速公路,而是海風呼嘯的淡金公路。不知為什麼,從她被辦公大樓警衛趕出來後,她只想去吹風,到一個無人的地方瘋狂大叫,一發動車子,就朝淡水方向過來了。
前方黃燈號志不停地閃爍,她本能地放慢速度,突然驚覺,再往前一點,就是沈昱翔發生車禍的地點。
她緩緩放鬆油門,時速指針掉到四十公里,她穿過路口,繼續前進。
對面來車打著強烈的遠光燈,她眼睛微瞇,有了瞬間的模糊。
她心臟一縮,想到沈昱翔發生車禍的片刻,百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裏,他在想什麼呢?十九通無解的電話又想跟她說什麼呢?
她的車速放慢到二十公里以下,遊魂似地在公路上晃呀晃。
終於來到那片曾經屬於他們的海灘了。她走下車,卻發現前方架起了鐵絲網圍籬,還立了一塊縣政府的告示:「禁止入內游泳、釣魚、戲水,違者罰新臺幣三千元整。」
哼!她又不游泳、釣魚、戲水,政府就這麼吝嗇?連一塊小海灘也不給老百姓散步?下次選舉,看她在每個候選人臉上蓋章,投廢票!
她惱得脫下高跟鞋,扔過圍籬,拉起裙襬,以腳趾頭踩上鐵絲,輕易地爬到石柱上面,再轉個身,一躍而下。
好痛!是哪個死人在這邊堆石頭?撞得她腳趾烏青瘀血了。
忍痛往前走一步,嗤嗤聲音傳來,一股拉力扯住她,回頭一看,上衣和裙子各被鐵絲倒刺鉤住,拉出兩條昂貴而美麗的碎布條。
為什麼今天沒有一件事情順利?!
她扯開破衣,拎了高跟鞋,一步步走向沙灘,月光照耀大海,閃動粼粼波光,海浪湧來,唱出規律而安詳的歌聲。她愣愣站著,聽海濤,看明月,聞著鹹鹹的海水味道,眼眶漸漸濕了。
她扔掉高跟鞋,坐倒在地,放聲大哭。
誰說她強悍啊?如果眼淚是軟弱的象徵,那她今晚就軟弱到底吧。
從來沒有這麼孤獨過。她多麼渴想有人能好好疼惜她,工作累了,有個肩膀可以依靠;心情不好,有個懷抱可以撒嬌;哭得眼睛酸痛了,有人會遞來一條熱毛巾,要她別難過……
一切都是癡心妄想啊!每個男人都當她女強人似地「敬畏」她,面對他們--不管是朋友同事客戶或男友,她也得擺出一副聰明而堅強的臉孔。
但曾經,她與那頭獵豹也似的男人裸裎相對時,她幾乎要赤裸裸地掀開她的心了,卻因為他的冷酷,讓她重新戴上理智冷靜的面具。
此刻,她不想再戴面具了,她只想當個傻呼呼、讓人疼憐的小女孩啊!
「薇真?妳是薇真嗎?」
「嗚……」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不敢相信地望向聲音來源。
沈昱翔蹲在她面前,背對月光,黑眸幽深,正憂心忡忡地看她。
「昱翔?你……嗚……你怎麼在這裏?」她眼淚掉得更凶了。
「我來好久了,我在看月亮。」沈昱翔神情轉為慌張,著急地說:「薇真,為什麼哭了?妳一直在哭,我的心好痛,會痛耶!」
他眉頭緊鎖,以手掌摸向自己的心口,又握起拳,僵在胸前不敢稍動。
透過模糊的淚水,她還是不敢置信地凝視他。怎麼可能?他的心怎麼會為她而痛?以前不會,現在變傻了,更不可能懂得她的心情了。
可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片擁有兩人共同回憶的海灘?是心電感應嗎?為什麼才想到他,他就忽然蹦出來了?
她無法思考那麼多了,現在,她只是一個找不到路回家的小女孩。
「昱翔,你抱抱我,好嗎?」她嗚咽著。
「好。」
才聽他一個「好」字,她已經被他緊緊抱入懷裏。
好熟悉的懷抱呵!她淚流不止,將臉頰貼住他的胸膛,深深吸聞那久違的男性氣味,感覺他雙臂收緊的力道,聽到他強烈震動的心跳……
過去,他們可以變換許多姿勢做愛,但每次結束歡愛後,他不是去沖澡,就是坐在旁邊抽煙,兩人從來不曾安靜擁抱過,也不曾相擁而眠。
她總是孤單地睡去,有時被他叫醒送回家,有時一覺到天明,他已經付清客房費用,先行離去。他就是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
這個沈昱翔會是以前的沈昱翔嗎?她有些懷疑地抬頭看他。
那對深邃黝黑的眸子也在看她,好專注、好認真、好憂鬱。
「薇真,不要哭,妳的睫毛膏暈開了。」他的目光沒有離開她。
「嗚……哈!睫毛膏散了,好醜吧?」她又哭又笑,掄起拳頭捶他,他什麼時候變得不再冷酷,而是會搔動她的情緒了?
「不!妳下醜,妳很漂亮。」他拿出手帕。「我幫妳擦乾淨。」
她的拳頭停在他的胸前,慢慢滑下,眨了眨睫毛,看他的臉孔緩緩靠近。
他捏住手帕,就著淡淡的月光,很仔細地抹拭她眼眶四周的黑漬,抹得不乾淨,又用手帕包住指尖,一點一點地擦掉殘妝。
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彼此的呼吸在交纏,眸光亦是深深地交織。
她忘記流淚,忘記今晚所有的不愉快,就只癡癡地凝視他的黑眸。
他不只擦掉她的妝,也拭去她的淚,目光跟著手帕滑移,像是跳著溫柔的華爾滋,款款擺擺來到她的唇邊,準備再度邀舞……
「好,擦乾淨了。」他拿開手帕,臉孔迅速退開。
「喔,謝謝。」她忽然感到失望,低下了頭。
兩人一陣沈默,海浪嘩嘩地打著初秋黑夜的節拍。
「妳的衣服破了。」他坐在她身邊。
「被鐵絲鉤破的。」她仍低著頭,悶悶地以手指畫沙子。
「穿上我的外套。」他脫下西裝外套,罩在她身上。
「我又不冷。」
「衣服破了,風吹到肚子會著涼。」
「噗!」她笑了出來,再捶他一記,整個人順勢倒在他的懷裏。
「薇真……」沈昱翔身體一顫,自然而然伸出雙臂摟緊她。
他曾經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與她親密接觸,然而此時此刻,他結結實實地抱著她溫軟的身子,一切像是夢,一個遲來的、或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明月朗朗,濤聲輕柔,遠方漁火點點,點綴在安靜廣闊的大海上。
來不及說出的心意,他還是說不出;他能做的,只有珍惜此刻。
他幫她拉好西裝外套,將她裹得密不透風,臉頰不自覺地擦著她的頭髮,雙手也輕撫過她的背部。
他的撫觸像是海浪湧來,一波又一波,那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溫柔暖和的浪花,正在為她做最舒服的心靈按摩。
穀薇真又陷入了癡迷幻境裏,她以為,她讓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寵愛著。
「妳好象變瘦了。」他輕輕地說。
「唔……」她眼眶濕熱,她是瘦了三公斤呀。
「我帶很多東西來,我拿給妳吃。」
「我很強悍嗎?」她不想離開他的懷抱,又偎緊了他。
「對。」
她流下無聲的淚水,連他這麼單純的人都認為她強悍,她這輩子是註定「強悍」到底,當不了讓人疼愛的依人小鳥了。
「薇真,為什麼又哭了?」他發現她的淚水,心疼地撫上她的臉頰,一遍遍為她拭去流入他掌心的淚水。
「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可是我可以陪妳。薇真,妳不孤獨。」
他溫熱的掌心令她心醉,幾句她曾經說過的安慰話,經由他認真的語氣說出來,有如來自浩瀚夜空的天籟之音,溫柔地撫慰她的靈魂。
「翔……」她情不自禁地喊著昔日的昵稱。
「薇真,不要哭。」聽到熟悉的枕畔呼喚,他的心打成一個死結,只能更壓抑地抱緊她。
月光灑遞大海,夜風輕輕吹拂,浪濤也依然低聲吟唱。
「我跟魏孟傑分手了。」
「是……是因為我嗎?」他心頭一震,雙手不覺鬆開。
「為什麼會這麼想?」她抹了淚,仰頭看他。
「上次去陽明山吃土雞,他好象很不開心,我覺得……我不該出現……」
「和你沒有關係,我和他個性不合,是該分了。」
「妳和他分手,很傷心嗎?」
「不。」她搖搖頭,從他懷裏坐起來,拉攏好肩頭的西裝外套,抱起膝蓋,又搖搖頭,孩子氣似地說:「一點也不。」
「可是妳哭了。」
「我是哭自己,那麼強悍,那麼不可愛,一點也不溫柔美麗。」
「薇真,妳強悍很好,妳很可愛,妳也溫柔美麗。」
她被他逗笑了,就如同他之前說她漂亮,她也當他說傻話,不過是順著她的意思哄哄她罷了,她愈笑愈無奈,反正她也習慣獨自承擔感情問題了。
「算了,你不用安慰我,我夠堅強,哭過之後就好了。」
「我不是安慰妳,我是說真的,我也不要看妳故意堅強,其實是悲傷的。」
「鏘」一聲,她好象看他從本壘揮出球棒,打出一支強勁的全壘打,滾圓的棒球直直朝外野的她飛來,不偏不倚地K得她頭破血流!
他怎能說得那麼准?!是胡亂蒙中的吧?
「好啊!你說我可愛在哪里?強悍有什麼好?!」她乾脆「兇悍」起來了。
「嗯……」他抬起頭,目光從月亮移到大海,再緩緩轉向她的臉龐。「妳在工作上表現很強勢,想要爭取到的業務,一定全力以赴,這種強悍很好;還有,妳帶我看醫生,有的醫生很忙、很煩,講兩句就要打發我們,妳就拚命問問題,又強迫他看我的電腦斷層片子,他敢怒不敢言……」
「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後合。「我一定像母老虎,凶巴巴的很難看吧?」
「妳是為了我,凶巴巴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溫柔的心。」
她的笑容凝在臉上。他怎麼老是出口成章?簡直可以去當詩人了。
「你憑什麼說我溫柔?我現在的樣子很溫柔嗎?」她故意咄咄逼人的問他。
「不,妳現在很凶,可是是裝出來的。」他望著她,嘴角有了淡淡的微笑。「我以前傷心的時候,妳會安慰我、鼓勵我、煮面給我吃,別人看不到妳的溫柔,可我看得到,感覺得到。」
月光在他眼裏流動,海濤也在他眼裏起伏,剎那問,她感到暈眩。
「我想……嗯……我們是朋友。」她刻意忽視心裏的不安。
「對,是朋友。」他轉開視線,望向茫茫大海。
她也望向黑色的海洋,無邊無際的幽黑裏,有金黃色的月光在湧動。
「昱翔,你為什麼會來這裏?」她輕聲問道。
「為什麼?」他不自覺地反問自己。
因為,今天是他們分手一年又一個月的「紀念日」,他想來這裏尋覓她的影子。
這些日子,他刻意不打電話給她,也藉口加班,拒絕和她一星期一次的固定飯局;他知道她一向關心他,但他自認為是「第三者」,不應該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徒然造成她的感情困擾。
只是沒想到,她和魏孟傑分手了,他說不出那股悵然又輕鬆的滋味。
「我下了班,想散散心,就過來了。」他淡淡地說。
「外面沒有車子,你怎麼來的?」得到一個普通的答案,她有些失望。
「我坐捷運到淡水,問計程車要不要載我到這邊,運將說這裏好荒涼,如果我是跑去自殺,他就不載我;我說我不會自殺,因為我死過一次了,他很好奇,就載了我,我在路上跟他說我出車禍的事情。」
「這段路真的很可怕,黑漆漆的,很容易失去空間感,一不小心就會開快車,我自己還開到九十公里呢。」
「妳開這麼快?!不行啊!」他出現一絲緊張神色。「我發生車禍的地方有一個急轉彎,一個交叉路口,那裏很危險,我就是顧著打手機,又有一隻野狗跑出來,才會出事!」
「別擔心啦,我後來開得比烏龜還慢了,我倒是沒看到什麼野狗……」她忽然發現他說了什麼,震驚地叫道:「你打手機?!你記得你在打手機?!你還記得你打給誰嗎?!昱翔,你記得嗎?」她激動地扯住他的手臂。
「我……我……他們說的……是員警說的,說我開快車,打手機。」面對她的激動,已經不會說謊的他心頭一緊,硬是把話吞了下去,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忘了,我什麼都忘了……」
「那你撞到野狗了嗎?現場有野狗屍體嗎?不然員警怎麼知道有野狗?」
「我、我不知道,要問員警……金山分局的……」
「金山分局?我找金山分局做什麼?」她頹然鬆開他的手臂,覆蓋肩頭的西裝外套滑落沙地。
就算有野狗屍體,但員警能告訴她,十九通電話的內容是什麼嗎?
她無法不去想這個問題,她總覺得,他的車禍和她有密切關係。
「你知道嗎?就在你發生車禍之前,你打電話給我。」她落寞地說。
「忘了。」他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的海風,撿起地上的西裝,再度披到她的肩上。「有些事情,忘了很好,我猜,可能是我打給別人,然後不小心壓到單鍵撥號。」
「是這樣嗎……」唉!難不成去查他的通聯紀錄?
「薇真,我聽到妳肚子咕咕叫,我拿東西過來給妳吃。」
她愕然看他站起,走到他原先坐著的地方,拎了一個塑膠袋過來。
「這裏有禦飯團、三明治、鐵路便當、紅豆麵包、芋頭麵包、吐司麵包、巧克力蛋糕、奶茶、咖啡、豆漿、礦泉水,妳喜歡什麼,就拿去吃。」他坐在她身邊,一一介紹塑膠袋的內容物,再拿出一個鋁罐。「這是我喝到一半的果汁,我要把它喝完。」
「你來這邊野餐嗎?」她看傻了眼,好象看到一個小男生展示他的集郵冊或是棒球卡之類的珍藏。
「我怕肚子餓,就買那麼多了,吃不完再帶回家。」他認真回答。
「現在換我來討吃的了。」他的神情實在可愛啊,她笑出聲。「哈!我還沒吃晚餐,就吃這個便當吧。」
「趕快吃,別餓壞了。」他幫她拿出便當,撕開包裝,遞給了她。
再度碰觸他溫熱的手掌,她的心也變得暖和。在這個失意的夜晚,有他陪她,還有一個裹腹的冷便當,夠了,滿足了。
她扒了一口飯,和著眼淚一起吞到肚子裏。
「薇真,妳告訴我要定時吃飯,不然會胃痛,妳為什麼沒吃晚餐?」
沈昱翔喝下他的果汁,靜靜地等待她回答。
「唔……」她細嚼慢嚥,再喝一口礦泉水。「我跟老總生氣,在辦公室發呆,寫辭呈。」
「妳做得很好,為什麼寫辭呈?」
「我有一個案子,本來是另一個同事的,可她那組不論如何努力,客戶就是不滿意,揚言要解約,正好她去生小孩了,沒有人能處理問題,把電話轉給我。你知道我的個性,愈是難纏的客戶,對我來說愈具挑戰性,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解決客戶的疑難雜症,保住一千萬的廣告合約。」
「妳搶了人家的case。」
「老總就是這個意思啦!叫我把案子還給人家,可是我和我組員辛辛苦苦努力的成果,怎能拱手讓人?太不公平了。」
「對新威來說,是好的。」
「不好。如果我辭職了,他們哪里再找人?」她繼續扒飯。
「新威多了一千萬的業績,對大家都好;如果妳辭職,你們總經理還是可以找到一個取代妳的人,一間大公司,並不是非妳不可。」
「呃?」她半顆鹵蛋梗在喉間。
沈昱翔放下手裏的空罐,在沙地上來回滑動,看著自己畫出來的線條說:
「以前,我也以為翔飛非我不可,我覺得陳總觀念老舊,部門主管能力不足,只有自己去做,才能把事情做好,結果,我很忙,套句我哥哥的話,累得像條狗一樣。」他逸出一抹雲淡風輕的笑容,繼續用空罐畫來畫去。「我受傷後,公司照樣運作,今年前兩季的業績甚至比去年同期更好,公司的人才很多,陳總也很好,有沒有我,並不是那麼重要。」
他慢慢地說,她也仔細地聽;她以為他會很失落,卻發現他用空罐在沙灘畫出一個瞇瞇眼的大笑臉。
「業績好,也是你過去拚命的成果。」她覺得還是要「安慰」他。
「是大家努力的成果。」他轉向她,深黑瞳眸映出月光裏的她。「好久以前,妳跟我說過,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
「我說過?」
「妳說過的話都忘了?」他凝望她,不放棄地追問。
「忘了……」她忽然覺得彼此角色互換,現在腦袋受傷的是她。
「忘了,也好。」他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一副也罷的神色。「妳如果把今天的事情忘了,會比較快樂。」
道理她懂,但她心裏就是堵著一塊大石頭,搖頭說:「可是,明明是自己付出心血做出來的業績,我還是沒辦法就這樣算了。」
「每個人都知道是妳做的。妳的老總管理一間公司,一定有他的考量;再說,妳每年做幾十億的大案子,一千萬只是a piece of cake,對別人卻是一塊大餅。」
她今晚有太多的驚訝,他的話為她打開一扇窗子,看到外面廣大的天地。
當她擁有大海時,又何需和河流爭一小塊空間呢?
眼前的海洋彷佛放到無限大,她奮力泅泳於其中,旁邊遊來一隻鯨魚,輕輕地將她托起,讓她飄蕩疲累的身心得以歇息。
獵豹怎麼變鯨魚了?!她好笑地搖搖頭。
沈昱翔看她又搖頭,以為她不同意他的看法,又繼續說道:「我以前很聰明,想很多,什麼都要;現在變呆……變單純了;心變得小小的,看到月亮又圓又大,就覺得很好;自己還有能力工作賺錢,也很好……過去強求的東西好象不是那麼重要了。」他還想說:能見到妳,很好。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你什麼時候這麼會說道理?」
「我不會說道理,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扳指頭。「我剛醒來,知道自己包尿布,需要人家餵食,我再怎麼意識不清,還是很挫折,很無助;所以現在只要我身體健康,可以走路,可以吃飯,就很滿足了。」
「你活過來了,很好。」她由衷地感謝老天,還她一個單純的沈昱翔。
「妳學我說話。」
「哈哈!」她就愛看他特別認真的表情。「我是說真的,你醒過來很好,非常好,如果你死了,如果……」她心裏突然湧起極大的恐懼,再也說不下去。
他不能死!她從來就不敢想像沒有他的情景;只有分手那三個月,她真的當他死了,唯有這樣,她才能克制再撥電話給他的衝動。
那時,她的心也死了,向來遊戲人間的她,第一次嘗到動了真情的苦楚。
如果他沒出車禍,繼續風流花心,再當上專斷獨裁的總經理,她會慶倖甩掉他;偏偏他以新生嬰兒的姿態回到她身邊,在那個她曾經熟悉的身體裏面,她漸漸地發現另一個內在的、孩子似的他。
霸氣、驕傲、自信、聰明、單純、溫和、沉靜、專注,全部都是他,從以前到現在,他還是他,不管他變得如何,他依然吸引她去關注他,她也不曾減少放在他身上的感情。
感情?!是她常常強調的友情?還是他們從來沒有的……愛情?
「昱翔!」她放下吃完的便當,突如其來握住他的手。
「薇真,怎麼了?」他發現她的顫抖,立刻交握她的指頭,緊緊貼住。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嗯,很好,你活著,很好。」他的溫熱平息了她的不安,她大大喘了一口氣。
「真的很好。」握著她的手,他很滿足。
「我問你,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不會難受嗎?」
「因為不懂得去想,所以沒感覺。」
「可是,我不像你,我覺得新威還是需要我耶!我不提辭呈了。」
「妳很有自信,我喜歡妳這樣。」他脫口而出。
她的臉一熱,心臟不覺怦怦跳動。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聽他說「喜歡」兩個字吧。「你現在就是有話直說,也懂得哄我開心了。」
「我……我不會哄妳,我……看到妳心情變好,喜歡工作,我也很開心。」他又結巴了,指節不覺握得更緊。
「你喔,好象會害羞了,如果月亮再亮一點的話,我一定可以看到你臉紅。」
「妳臉上有飯粒。」他定定地看她。
「什麼?!在哪里?」她右手被他握住了,笑著舉起左手抹臉。
「在這裏。」他探向她的右臉頰,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顆礙眼的飯粒。
指頭一彈,卻是彈不開黏性特強的飯粒,他有點苦惱,只好在沙地上抹了抹,搓了搓,這才擺脫這顆頑強的小東西。
「我臉上還有東西嗎?」她好笑地看他的動作。
「頭髮黏在臉上了。」他再度望向這張美麗的笑顏。
海風吹來,將長長的發絲拂上她的臉頰,他伸手去撥,一根根,一縷縷,從額頭拂到耳後,從臉龐拂到頸項,指頭輕觸她柔嫩的肌膚,像是他常常撫摸的玻璃彈珠,所不同的是,她的臉是柔軟的、溫暖的、讓他深深眷戀的。
他忘了撥開最後一根頭髮,而是以掌心包住她的臉頰,輕輕抬起,十分專注地凝視她。
如果可以,他想珍藏這張臉,他是那麼熟悉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曾經,當他將所有的精力注入她體內後,他會坐在旁邊抽煙,靜靜地看她嬌憨滿足的睡顏。
她別無所求,卻老像個孩子似地,喜歡抓住他的手,他通常不予理會,但有時候會讓她抓一兩個鐘頭,再一根根撥開她的指頭,幫她蓋好被子,離去。
是不是在那時候,他發現自己也有能力去疼惜一個完全依賴他的女子?
可惜,那時的他,只懂得以冷漠保護自己,竟讓愛情白白的溜走。
如今的他,不敢再奢求從前,但在此時此刻,如果可以,他還想珍藏她的人,將她的一切收藏到他的心底……
月光映照大海,波濤洶湧,海水在漲潮,淹沒了時間和空間。
穀薇真看到他眸光的變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感到害怕,卻又有著莫名的期待。
他從來不曾這樣子看她,除了專注,還有逐漸加溫的渴望……
她心跳加速,驀然發現,獵豹並沒有消失,那對闃黑的眼眸緩緩燃起火焰,很慢,很靜,彷佛蓄勢待發,隨時可以一躍而起將她吞噬。
她受不了那樣專注的目光,更受不了他掌心的火燙,她的心魂快被他融化了,不覺低聲喚他:「翔……」
沈昱翔如夢初醒,神情變得不自在,同時鬆開雙手,猛然站起來,往前踏出幾步,在沙灘踩下幾個沉重的腳印。
穀薇真攏緊身上的西裝外套,將雙手捧住自己的臉頰,感受他在她臉上、手上留下的余溫。
一人站著,一人坐著;一前,一後,同時觀月,同時聽浪,在這個曾經屬於他們的激情沙灘上。
望著前方那個孤單的身影,她忽然發現,他不是黑豹,也不是鯨魚;不是聰明倨傲的企業接班人,也不是受傷變笨的小男孩。
他是沈昱翔,一個讓她歡喜、讓她憂愁、深深牽動她心弦的男人。
剎那間,她的心思變得清明,臉上綻出一朵柔美的微笑。
「昱翔,別一個人站在那邊了,過來和我聊天。」她聲音清脆地喚他。
他轉過頭,側臉出現片刻的陰影,隨著月光的照映,瞬間轉為溫柔而明亮。
「好。」他帶著單純的笑容,向她走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5:01
第九章
翔飛科技會議室,下午五點五十分。
穀薇真收好文件,放進公事包。「實在抱歉,耽誤你們的下班時間。」
企畫部經理詹立榮忙笑說:「不會啦,穀副總很忙,今天妳大駕光臨,真是我們的榮幸。」
「不敢當,我很久沒來拜訪翔飛了,也是該親自走一趟了。」
坐在一邊轉原子筆的蕭昱飛頗感興味地說:「穀副總是來拜訪我們沒錯,不過,呵呵,也要頤道拜訪一下資訊部吧?」
詹立榮不解地問:「咦?我們做廣告要資訊部幫忙嗎?」
穀薇真倒是很大方地說:「蕭先生,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詹立榮還是摸不著頭緒。「兩位不是第一次見面嗎?怎麼好象很熟?難道……」難道谷大副總又和現任太子爺對上眼了嗎?
蕭昱飛笑歎一聲。「詹經理,我說你貴人多忘事,別忘了資訊部有一位元高級專員兼系統總工程師,谷副總既然來了,當然要去找老朋友。」
「啊!是了!」詹立榮恍然大悟,但還是有點不明白。廢太子爺變笨了,地位降低了,薪水減少了,美麗能幹的穀薇真還會喜歡他嗎?
蕭昱飛打開門,擺出「女士優先」的姿勢,仍帶著那抹探索的笑容。「穀副總,百聞不如一見啊,昱翔常常跟我提起妳。」
穀薇真微笑以對。「蕭先生,昱翔也常常跟我提起那位很照顧他的哥哥。」
「我不會照顧人啦,我只會陪他打彈珠、玩電腦遊戲,順便利用他一下,問一些困難的電腦問題;我不像穀副總,會帶我弟弟看醫生、煮東西給他吃,兩個人還一起到海邊看月亮看到天亮。」蕭昱飛堆滿笑容地說著。
「哦?」詹立榮發出驚訝之聲,大八卦啊!原來分手的舊情人還有後續故事,前太子爺得到聰明美人相助,說不定可以奪回江山……
穀薇真嚴陣以待,轉向蕭昱飛那張無害的笑臉。「你很小人,昱翔不會直接跟你說這些事,一定是你窮追猛打,問個不停,我不准你戕害他善良單純的心靈。」
「好凶!難怪賴保羅提到大姐頭,總是肅然起敬。」蕭昱飛搖頭笑說:「我愛護親愛的弟弟都來不及了,怎會戕害他?」
「怎麼蕭專員和我想像的不一樣?保羅說你正蠢蠢欲動,四處拉攏人馬,集結兵力,準備幹掉一批舊勢力的董事,以求登上翔飛的皇帝寶座。」
「賴保羅這傢伙兩邊傳八卦了,大姐頭回去要好好管教他一下。」蕭昱飛大歎一聲,莫可奈何地攤開兩手。「那個什麼朝陽集團和吳氏家族的事,與我無關。我姓蕭,不姓沈也下姓吳,我來翔飛只是陪我爸爸,我根本就是來這裏玩的嘛,每個部門轉來轉去,不學無術,成天混日子。詹經理,你說是不是呀?」
「是啊……不是!蕭專員你很努力學習,是董事長和翔飛未來的希望。」
「你乾脆說我是國家的棟樑、民族的救星好了。詹經理,其實你們也知道,吳氏家族占了董事會三分之二強,他們的股票丟下來,就可以砸死我,我憑什麼幹掉他們?不如讓我爸爸順利退休,讓昱翔那幾個姓吳的表弟上來吧。」
「呃。」詹立榮很謙遜地裝無知,正準備大量接收八卦訊息。
穀薇真也審視始終笑容滿面的蕭昱飛,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到了!」蕭昱飛卻不說了,爬了兩層樓梯,拿出磁卡,轉頭笑說:「詹經理,你還不下班?你老婆又要打電話查勤嘍。」
「嗚……」詹立榮眼睜睜地被摒棄在門外。
「穀副總,請。」蕭昱飛在前面帶路。
資訊部仍有幾個工程師尚未下班,莫不好奇地睜大眼,看著太子爺帶著一位美女,旁若無人地穿過辦公室。
只有一個人仍專注在工作上,他盯著電腦螢幕,神情認真,眉頭微皺,似乎正在思索問題。
穀薇真眼裏有了一抹溫柔,不再走向前,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他。
「昱翔通常六點半才會走。」蕭昱飛小聲地說:「他在想事情的時候,不能吵他,不然他會變臉。」
「不會吧?他現在脾氣很好。」穀薇真不信地說。
「試試看嘍!」蕭昱飛立刻逮到一個準備下班的倒楣鬼,拍拍他的肩頭。「阿丁,去叫阿翔,叫他下班了。」
阿丁躍躍欲試,愉快地大喊一聲:「阿翔,天黑了,下班去約會了!」
「不要吵我。」沈昱翔頭也下抬,溫溫地說了四個字,表情產生變化,原先緊皺的眉頭鬆開,眼睛眨了眨,嘴角有了微笑,身體再換個角度看電腦。
「這叫變臉?」谷薇真望向蕭昱飛。
「誰說變凶才是變臉?」蕭昱飛笑得很開心。「他一認真起來,就會維持同樣一個姿勢、一個表情,我們怕他肌肉僵硬,總是要適時提醒他一下。」
谷薇真凝視那張孩子般的認真表情,這也是過去他當待助時,認真處理公事的神色。
他有了改變,又像沒有改變,那麼……他對她的心,又有什麼變化呢?
蕭昱飛見她若有所思,又說:「其實呀,就我瞭解,昱翔一直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他媽媽要他做什麼,他就去做,乖乖地順著別人的意思,久而久之,就變得很壓抑,情緒全部藏在心裏,成了人見人怕的沈特助。」
「你不是最近才冒出來的嗎?為什麼好象很瞭解他?」
「我觀察力敏銳啊。」蕭昱飛先是嘻皮笑臉,又頓了頓,「瞭解他家庭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穀薇真盯住他。「有你這種人在翔飛,恐怕還要惹出一些宮廷政變。」
「嘿嘿,我是來當和平使者的。昱翔一直不知道,打從他回來準備接班,他三個舅舅就想扯他下馬了,他是沈、吳兩家鬥爭下的緩衝區,也是犧牲品,幸好他不當特助,終於可以安安穩穩過日子了。」
「我不太懂。」
「我說太多了。」身邊有同事走過去,蕭昱飛忙用手掌遮住嘴巴,又恢復皮皮的笑臉。「噯!人不能太聰明啊,總是把自己累得像條狗一樣。」
「你的確像狗一樣,隨便嗅嗅就聞得到氣味,可到底是一○一忠狗?還是伺機而動的非洲鬣狗?」穀薇真對這位「哥哥」仍存有戒心。
「哈哈!穀副總,如果有緣讓妳喊我一聲哥哥的話,大家常常往來,妳會發現,我是一隻愛斯基摩狗,忠心、勤快又吃苦耐勞,必要時還得被殺來充當食物。不過,我這只狗更厲害,不只會拉雪撬,還會幫你們開結婚禮車呢!」
穀薇真臉蛋一熱,不自在地偏過頭,不想讓他看到臉上的紅暈。
「為什麼你對昱翔這麼好?」她直接問出心裏的疑問。
「他是我兄弟。」蕭昱飛目光專注,慢慢說出來。
是她多慮了。谷薇真望著兄弟倆一般認真的神色,直覺就是相信他。
「妳很擔心我利用昱翔吧?你弄錯方向了啦!妳該擔心的是,昱翔變得乖巧可愛,又有萬貫家財,公司很多女同事開始大膽追他了。瞧!那些都是人家送他的禮物。」蕭昱飛一根指頭指向角落矮櫃上的一堆玩意兒。
各種顏色的水晶杯、水晶球、水晶陣、水晶簇、水晶雕飾……琳琅滿目擺了一櫃子,其中又以粉紅色的居多。
穀薇真覺得好笑。「小心地震搖幾下,這些東西全部摔壞了。」
蕭昱飛也笑說:「對啊,人家給他,他不要;人家硬是給他,他只好隨便找個地方擺放。至於他心愛的人送他的東西,他可是非常寶貝地擺在桌上呢。」
穀薇真心頭一緊,望向沈昱翔的桌面,卻看不見特別的擺飾品。
桌上很整齊,有電腦、鍵盤、印表機、檔、檔案、電話、筆筒、保溫杯、桌曆……還有一個似曾相識、放在藍色絨布上、裝滿玻璃彈珠的水晶煙灰缸。
那是她跑了五家水晶精品店,終於挑到送他的生日禮物;那時的她,是多麼花費心思想拴住這個捉摸不定的男人啊。
此時,盛裝在煙灰缸裏的玻璃彈珠,和她窗臺上的一樣大小、一樣光澤、一樣流動著夢幻色彩。
透明清澈,不需矯情,不需掩藏--就像他的心。
蕭昱飛好整以暇地說:「同事看他有空時,就摸著這個煙灰缸,不知怎麼謠傳的,說他想借著水晶吸收能量,恢復從前的能力,公司的女孩子就開始流行買水晶玩意了。」
穀薇真眨眨微濕的眼睛,她相信這款超級防水睫毛膏不會破壞她的形象,很自信地微笑說:「蕭大哥,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沒問題!」哇,改口叫大哥了,蕭昱飛義不容辭地答應。
「請你把那些沒有用處的禮物退回去。」
「喔,好象有點難耶,我還要一一調查出貨來源。唉!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會被那群女生視為全民公敵了……」
谷薇真不理會愁眉苦臉的蕭昱飛,直接走到沈昱翔的旁邊。
「昱翔!」
「不要吵我。」沈昱翔正專注敲鍵盤,反射性地說出口頭禪,突然停下動作,抬頭看她,幽黑的眼眸一下子閃出光芒,俊臉也逸出驚喜的笑容。「薇真!怎麼是妳?」
他的笑融化了她,什麼沈、吳家族的鬥爭,什麼下年度的廣告企畫,什麼水晶增加能量,全被拋在腦後,她的心已完完全全填滿了他。
「下班了,我們去吃飯。」她也綻放甜笑,幫他拿起椅背上的西裝。
「好!」
沈昱翔沒有遲疑,立刻儲存檔案,關掉電腦。
蕭昱飛睜大眼,真正見識到穀薇真的「威力」。唉!看來他得乖乖幫老弟退回禮物,不然被未來的弟妹一追問,他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夜色漸深,車子駛過大馬路,一盞盞的路燈投下溫柔的光芒。
穀薇真轉過頭,好笑地看沈昱翔擠在March的駕駛座裏。
「噗!」再看到他貼在時速表上的箭頭貼紙,她終於笑了出來。
「薇真,妳最近很喜歡笑。」沈昱翔專注開車,還是能分心說話。
「我說你呀,幹嘛在四十公里的刻度貼貼紙,我又不是臺北市的公車司機,叫我只能開四十公里?」她抱怨著,他此刻也是保持四十公里以下的低速。
「妳會開快車,我要提醒妳放慢速度。」他嚴肅地說。
「我也不過那麼一次開到九十公里,就被你管得牢牢的,這是我的March,我要送你回家,你卻堅持當司機,你看,你那麼大個人,好象開玩具車一樣,我當然覺得好笑了。」
「能當你的司機,很好。」
「那我就出錢請你嘍,每天送我上下班,行嗎?」她很習慣他的語氣了,卻還是心頭怦然一跳。
「可以。可是妳要等我買車。」
「我說玩笑話,你也當真?再說,你媽媽會放心你再開車嗎?」
「我媽媽在看精神科,有吃藥,爸爸會陪她,她的情緒比較穩定了,反而比較不注意我。」他的語氣平淡。
「可是,我記得你媽媽一直很關心你呀。」她放柔了聲音。
「她很關心我的學業、事業,媽媽什麼都沒有,只有我。」
穀薇真細細玩味他的話。一個豪門千金嫁到另一個大家族,丈夫另有所愛,她住在空洞的大別墅,周旋於陌生的夫家家人之間,那種孤寂可想而知;幸好她生下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就像她最有力的武器,讓她可以捍衛自己的地位,企圖挽回才夫的心。
「好象……你媽媽這麼努力栽培你,也是希望讓你爸爸高興。」
「我爸爸沒有高興。記得小時候,他從來不抱我,也不跟我說話;後來我有一次聽我媽媽碎碎念,說爸爸根本就不想我出生,因為只要她生下兒子,爸爸就不能跟她離婚了。」
「昱翔,我們不談這些事。」她擔心地看他,輕觸他的手臂。
「沒關係,我現在長大了。」他嘴角有一抹很淡的微笑。
「喔……既然這樣,當初你爸爸為什麼找你回來當特助?」
「爸爸雖然兼任朝陽集團幾家公司的董事,但他一直對經營公司沒興趣。十二年前,我那位當總裁的大伯父找了吳氏家族,一起合資成立翔飛科技,最適任的董事長人選就是我爸爸,我不知道他是在什麼心態下接下公司,但我知道他喜歡到處去旅行、畫畫、寫生,也許他要我當特助,就是希望趕快退休,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我看過報導,你回來之前,翔飛發生財務危機,靠吳氏家族挹注大量資金才得以解決,這也讓他們多得三席董事席位,即使你爸爸擁有最多的個人股份,但你舅舅們加起來更多,這不會影響公司的營運和決策嗎?」
「多多少少。爸爸一直認為我站在舅舅那邊,對我很不諒解。其實,我也是為了翔飛。但有時意見不同,就得罪爸爸了。」沈昱翔語氣變得黯然。
「你很辛苦。」她心疼地看他。
「還好,這是爸爸的公司,我希望能做好,讓爸爸安心。」
這份孺慕之情,他父親知道了嗎?穀薇真很感慨,為他抱不平。「你很努力,可是你爸爸看不到,還想立刻換掉你的特助工作。」
「沒關係,我能力不足,本來就應該自動請辭,不該讓爸爸煩心。」
這個惹人憐惜的孩子啊!她一歎,那位藝術家性格的父親總是隨心所欲,又何曾體會妻子和孩子的心情?
「我想,你爸爸並不瞭解你。」
「無論如何,他是我爸爸。」他平靜地說。
「昱翔……」她又揪心了,看到一顆單純的心。
「我回來當特助,爸爸就不太管公司了,除了出席董事會以外,其他時間都跑出去寫生;我出車禍受傷,爸爸又回來了,幸好他找哥哥幫忙,這樣是好的,爸爸才不會太累,可是換我哥哥辛苦了。」
「不過,你哥哥好象不想接下翔飛。」
「他跟我說,等到爸爸順利退休,他就回學校教書,那才是他的興趣。」
「那翔飛交給誰呢?」
「大概給我表弟吧,他也很優秀。事情很複雜,我不太清楚,我相信我哥哥,他很聰明,他會幫爸爸把翔飛交給最適合的人才,我也可以繼續為翔飛貢獻心力。」
「本來是你的……」明知他不再留戀過去的權位,但她還是感到惋惜。
「不重要了。我能活著,就很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也很好。」前面遠遠地閃了黃燈,他慢慢踩下煞車,安全地停在白線前面。
所有的危險全部阻擋在分隔線外,夜空澄淨,行人平平安安地穿越馬路。
隨著他心思的轉化單純,朝陽集團和吳氏家族的明爭暗鬥拋出腦外,夫妻、父子、母子之間的恩怨也化作無形,所有的紛紛擾擾,都不再重要了。
最重要的,這場車禍重新連系了所有人的關係。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你什麼都好,應該叫你好好先生了。」她笑說。
「今晚跟妳一起吃飯,也很好。」他轉頭微笑,眸光不覺鎖住了她的笑靨。
「星期六再出來吃飯吧。」
「好……不,那個……」他不安地看前方的紅燈。「妳要忙……」
「你如果不忙,這次請別走路到我家,我開車去接你,我們到海邊野餐。」
「呃……」他有些猶豫,眼前彷佛看到大海,浪潮拍上他的心頭。
「就這麼說定了,九點去接你。」
「我們先去看車,好嗎?」
「好啊,你這次別買跑車了,我覺得Toyota的性能滿穩的,價錢又不會太貴。不對不對,你應該想開BENZ還是BMW、Volvo,咦?你心裏有打算嗎?」
「讓妳決定。」
「出錢的是你,開車的也是你,怎麼讓我決定了?搞不好我會再買一部March喔。」她知道男生最不願意開小Mazh了,故意刁難他。
「妳買,我就開。妳喜歡的,我也喜歡。」綠燈亮起,他繼續安穩地開車前進。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主見?」該死!眼睛又濕了,她最近很容易感動,她發誓以後絕對不塗睫毛膏了,免得又糊成黑眼圈。
「妳很聰明,妳幫我作主,一定會幫我挑最適合我的車子。」
「不要老是說別人聰明嘛,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並沒有太大差別。」
「畢竟跟以前不一樣了,我變單純了。」
她又看到他的落寞。她看得出,這不是真正的單純,而是對目前的「單純」狀況無能為力;但他不是早就接受事實、安於現狀嗎?那份恬淡沉靜的氣質自然生成,是假裝不來的。
到底有什麼「不單純」的事情在困擾他?
「昱翔,現在你和你爸媽相處情形怎樣?」她問了最可能的情況。
「很好。」沈昱翔開進別墅區,車速變得更慢,他很小心地轉過巷子。「自從我出車禍以後,爸爸每天回家,媽媽很安心,不會再跟我嘮叨,我也不再躲我媽媽,會陪他們吃飯。爸爸還是不怎麼理我,後來我到資訊部,好幾次他下班打電話來,叫我一起坐他的車回家。」
「這樣很好,你爸爸不會再去你哥哥的媽媽那邊了吧?」
「不,他們在我哥哥出生三個月後就沒有來往了,我哥哥另外有一個爸爸,他說那個爸爸很疼他,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後來是我爸爸在大學聯考榜單查到哥哥的名字,跑去學校問,他們才相認。」
穀薇真很驚訝,事實與她想像的完全相反,也難怪蕭昱飛個性開朗,一副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模樣,反倒是以前的沈昱翔顯得陰鬱多了。
「既然這樣,你爸爸為什麼不好好對待你媽媽?」她是挖人隱私了,但她又很想知道他的父母情況,想舒解他的心事。
「我不知道。或許,他很執著,只愛一個人。」
「可是環境都變了,人家另有歸宿,你爸爸也有自己的家庭,他不能再強求過去的感情吧?」她為他們母子抱屈。
「愛不到的,總是比較難忘吧?」沈昱翔踩下煞車,停在別墅大門前。
他的聲音幽幽傳來,彷佛來自心海深處的肺腑之言,令她心頭一跳。
「昱翔,你有難忘的人嗎?」她轉頭看他,靜下心問他。
他將引擎熄火,拔下鑰匙,交到她的手掌裏,深邃黝黑的瞳眸見不到底。
「沒有。」他打開車門,在夜空下伸展肢體,做了一個深呼吸。
她也打開車門,涼風吹來,她的身心同時打一個寒顫。
「薇真,妳快回到車子裏,有外套嗎?」他說著就要脫下自己的西裝。「反正我到家了,這件給妳穿。」
「別脫,我不冷,只是一下子不適應外面的冷空氣。」她走到左邊車門,逸出微笑。也許他不說實話,但他的眼神和動作絕對騙不了她。
「薇真,很晚了,妳開車要小心,到家打個電話給我。」
「你放心,我開車一定會小心,保持時速四十公里以下。」她笑得很甜,情不自禁地去輕扯他的領帶,撫摸上面的花紋。「你有空多陪陪你爸爸媽媽,他們大人的事,也許你沒辦法幫忙,但你可以當個好兒子。」
「我明白。」他有些不自在地挺直胸膛,僵著脖子,很誠懇地說:「薇真,謝謝妳,妳總是願意聽我講很多話。」
「我願意。」她輕輕說出,直視他的黑眸。
心念瞬間翻動,她雙手攀住他的肩膀,飛快地在他臉頰輕吻一下。
「昱翔,晚安。」她竟然害羞了,馬上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晚……晚……安……」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立刻發動車子,轉個彎,急駛離去。
窩在溫暖的車廂裏,她帶著臉上的笑意,柔柔地摸索方向盤,找到他方才握緊仍有熱度的地方,將掌心疊了上去,握住。
抿了抿唇瓣,她眼裏的笑意更甜美了。
飯店的宴會廳,人聲鼎沸。沈昱翔坐在位子上,安靜地吃菜。
今天是賴保羅結婚的大喜日子,薇真要他來,他就來了;另外,賴保羅也發喜帖給詹立榮和蕭昱飛,薇真安排他們坐在一起,新郎新娘敬酒完畢,這兩人卻落跑了。
在等待上菜的空檔,他四處張望,很快找到她的蹤跡;今天的婚宴也是一場公關活動,來了很多新威廣告的客戶,她得穿梭賓客之間寒喧。
她穿了一襲黑底紅格線的套裝,別上一枚亮眼的水鑽別針,步履輕快,笑語嫣然,走過之處,就是眾人囑目的焦點,許多客人爭相和她打招呼。
他喜歡她投注工作時的熱情活力,就是那份光采在第一眼吸引了他;如今她還是一顆散發光芒的太陽,他卻只是地上一株追尋陽光方向的向日葵。
他低下頭,摸摸右頰--那個印上她吻痕的地方。
她開始約他出去,他不會拒絕,也無法拒絕。事實上,他的確渴望見到她,想跟她說話,也喜歡聽她談笑;他們像朋友,但比朋友更親密,他往往不自覺地凝視她到失了神,直到她笑出來……
他喝下一口果汁,站起身走出去,來到宴會廳外頭的接待處。
一對新人的放大照片向他咧出幸福的笑容,他呆呆看著,癡心幻想自己也能穿上一套帥氣的白色西裝,擁抱他美麗的白紗新娘……
「昱翔!」穀薇真來到他身邊,笑容明亮動人。「我看到你跑出來,是吃太飽中場休息嗎?」
他摸摸肚子,露出同樣的笑容。「早就吃飽了,裏面人多,出來透透氣。」
「你哥哥和詹經理不是陪著你?怎麼不見了?」
「詹經理說他明天要陪老婆回娘家,早點回家養足精神應付丈母娘;我哥哥接到一通電話,叫我慢慢吃,他有事先走。」
「真是的!本來我想叫你坐我旁邊,又怕你不認識我的同事,覺得不自在,這才要他們照顧你,這兩個不負責任的傢伙喔,也不過來跟我說一聲……」
「薇真,沒關係,反正我一個人挺好的,聽聽別人說話聊天也很好。」
「你什麼時候覺得一個人挺好的?」
沈昱翔望向婚紗照,上頭的幸福笑容似乎逐漸離他而去。「我想,我總是要學習適應一個人的生活。」
「你忘了我嗎?」她眨眨眼看他。
「沒有。」他不加思索地說出,隨即臉上一熱,感覺右頰燒了起來,又像補充說明什麼似地,很快說:「可是,妳有妳自己的生活,我們只是……朋友。」
穀薇真屏息以待,終於聽他說出「朋友」兩個字。
她的失望只有片刻,取而代之的是期望;如果他裹足不前,那是否可以讓她來打破「朋友」這道藩籬?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是吧?」
「是……很好……」是與不是,兩者皆是他的答案。
她和他並肩站立,與他一起看婚紗照。「保羅平常像個痞子,拍起婚紗照倒很英俊。他老婆本來就很漂亮了,當了新娘更漂亮。」她輕撫裝飾在框架上的粉紅色綢紗,微笑變得迷蒙,低聲地說:「不知道我穿起婚紗,是什麼樣子呢?昱翔,你說……」
「薇真,妳和魏先生真的沒了嗎?」
「怎麼提到他?」她編織一半的美夢,硬生生變成泡影,有些不快地放下手,故意板起臉色給他看。
「如果你們有誤會的話,有話要說清楚……」他突然愣住,癡癡地望看她嬌憨可愛的表情。「妳噘了嘴巴!」
她噗哧一笑。「我不開心,當然噘嘴巴了。提他做什麼?我和他清清楚楚地分手,不適合就是不適合,何必再回頭強求?」
「不強求……」
他的心一緊!當初他和她,也是清清楚楚分手了,那麼,現在明明已是雲泥之別的兩人,他還癡纏眷戀著她,是否也是強求?
見到他眉間打起皺折,穀薇真沒有多想,伸手幫他撫平。
「大姐頭,妳在這裏啊!」突然有人大喊一聲。
她嚇得立刻縮回手,沒好氣地望向容光煥發的新郎。「保羅,你丟下老婆不管,準備逃婚嗎?」
「我才不敢咧,我會被她抓回去劈了。」賴保羅笑嘻嘻地說:「我老婆要丟花了,未婚女生趕快來喔,看看誰是下一個紅鸞星動的幸運兒。」
「你們去玩,我老了,不玩小女孩的遊戲。」
「大姐頭,試試嘛!」賴保羅催促著,「就是大姐頭老了……不不,到了適婚年齡還沒嫁出去,我是特別著急啊,為了本公司員工福利著想,免於持續遭受寂寞的大姐頭荼毒,這束捧花非扔中妳不可。」
「扔中我,我就可以馬上嫁出去嗎?」穀薇真瞪他一眼。
「那可說不定。」賴保羅瞄向沈昱翔,笑得很曖昧。「沈先生,一起過來沾沾喜氣,別兩個人站在外面,孤男寡女,怪冷清的。」
「薇真,去玩玩吧。」沈昱翔舒展笑容。
「也好。」她也朝他一笑。
「哦?」賴保羅下巴掉下來,大姐頭竟然能夠如此溫柔美麗?
回到宴會廳,一群女孩子已經擠在新娘子旁邊,吱吱喳喳笑鬧個不停,又有幾個女生被拉過來集合,準備迎接幸運捧花。
穀薇真好笑地站在人群後方,算是濫竽充數,回頭一瞧,沈昱翔也跟了過來,他指指前方,示意她往前站近一點。
她微笑搖搖頭,她只想和他靠近些。
賴保羅當了新郎,整天笑得合不攏嘴。「各位姐姐妹妹,準備好了嗎?大家不要客氣,請學猴子一樣伸長你們的玉手,儘量搶我老婆的花吧!」
台下噓聲四起,笑成一團,互推別人去當猴子。
新娘高舉捧花,開心地說:「我以前可是籃球校隊的喔,就來投個三分球吧!」她說完就轉過身,將捧花往後扔了出去。
「哇!」
眾人抬起頭,幾十隻玉手舉了起來,發出驚歎聲。
新娘子果然寶刀未老,這個三分球飛得又高又遠,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將籃球投成一個棒球。
穀薇真看著捧花朝她的方向飛過來,沒有猶疑,立刻退後兩步,打算把機會讓給幾個把頭仰得老高、準備接殺高飛球的女同事。
可惜的是,棒球裏的安打通常會落在三不管地帶,眾人眼睜睜地看著捧花即將掉落長臂猿也撈不到的地方……
不,那裏沒有長臂猿,而是讓一個大帥哥結結實實地接個正著。
「咦?!」
眾人發出更大的驚歎聲,捧花讓男生接走了,這……這代表什麼意義?
沈昱翔看著手裏的捧花,頓時手足無措,朝穀薇真看來。
他只是看到東西扔來了,幾乎砸到薇真,本能反應就是伸手去接而已。
「哇!好帥的男生,好象臉紅了!」女孩子發現了他,立刻忘記搶捧花。
「他是誰呀?是客戶嗎?誰幫我介紹一下?」也有人準備行動了。
賴保羅發現捧花扔錯物件,忙跟新娘子咬了一會兒耳朵,又笑咪咪地說:「沈先生,你不能幫我們大姐頭搶捧花喔,你要還給她。」
「啊!好。」沈昱翔馬上伸直雙臂,將捧花遞給穀薇真。
她微笑接了過來,心中的甜蜜感逐漸擴大。雖然不是他親自買花送她,送花動作也顯得僵硬,但她知道,他特地跑上前接住這束花,就是怕她受傷。
她握住捧花,低下了頭,以掌心觸摸柔軟的紅色玫瑰花瓣。
「哇哈!」賴保羅帶頭拍手,感激涕零地說:「終於把大姐頭嫁出去了!」
眾人也紛紛拍手,湊熱鬧的成分居多,但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到底這個姓沈的帥哥是誰?怎麼大姐頭羞答答的,真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丁。」好奇的同事問著賴保羅。
賴保羅神秘兮兮地說:「帥哥配美女,有情人終成眷屬,妳們就別肖想了。」
眾女子齊聲歎氣,看來帥哥是可望而不可即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5:22
第十章
馬路上的車燈像星星,在夜色裏流轉移動,回到最後歸屬的銀河星系。
沈昱翔默默開車,不時轉頭看他身邊的穀薇真。
她一臉酡紅,兩頰紅撲撲的,眼眸微醺,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不時對著手裏的一支玫瑰花傻笑。
「薇真,妳酒喝多了?」他擔心地問。
「沒有,我才喝一杯泡了酸梅的紹興酒,其他都用烏龍茶騙人家。」
「可是……妳剛剛一直抓著我,我以為,妳醉了。」
穀薇真笑出聲,她是挽著他呀,並且很驕傲地向同事介紹:「這是沈昱翔。」
她沒有說出「男朋友」三個字,同事心知肚明,她從來不公開任何一位男朋友,也不帶任何一個男人參加同事朋友的聚會;原先她並不想讓沈昱翔的身分曝光,但是,一束新娘捧花給了她正視感情的勇氣。
她大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和欽羨目光,更加用力地挽緊沈昱翔。
「我沒醉。」她輕輕撥弄玫瑰花瓣,笑意甜美。「今天,我很快樂。」
「妳開心,很好。」她的笑靨稍稍沖淡他內心的不安。
「你今天晚上願意來,我真的很開心。」
「我是來當妳的司機,我知道妳會喝酒,所以我一滴也不敢喝。」
「待會兒可以上我那兒喝一杯,我有一瓶香檳。」
「呃……好晚了。」他又感到強烈不安,就像她向同事介紹他時,他進退兩難,既想逃脫卻又留戀她幸福驕傲的笑容。「明天……明天……」
明天是星期日,不用上班,他編不出理由啊。
「瞧瞧,看你嚇成這樣!」她將玫瑰花放在擋風玻璃前,笑說:「我說說而已,好象我在使壞勾引你。」
「不是的!是我……」失去了勇氣面對妳。他抓緊方向盤,說不出口。
前方有一道看不到的界線,她帶著甜美的笑靨,交握他的手,即將帶他跨越過去,只要他大步跨出,他就可以從黑洞來到瑰麗的銀河系。在這裏,時光會倒流,他們會回到從前,甚至比從前更加親密,更加心意相通……
不!那片燦爛的銀河是她的天地,那裏還有更多奪目耀眼的太陽,他只是一顆退化的白矮星,再也不能發光了。
「昱翔,怎麼了?」她看出他的不自在,伸手按住他的大腿。
「沒什麼,快到妳家了。」他的右腿明顯地移開。
「喔。」她縮回手,想要拿玫瑰花,想了一下,還是沒拿。
她將新娘捧花裏的花朵分贈出去,連滿天星、棕櫚葉也一枝枝送給向隅的女同事,只留下這朵最大、最豔紅的玫瑰花。
女生也可以送花給男生啊,就讓這朵玫瑰留在他的車內吧。
「昱翔,這部Altis開起來怎樣?」她轉了其他話題。
「很順手,到處都可以停車,不怕被無聊人士刮車子。」
她又笑了。這是她為他挑選的車子,她知道他買得起高級房車,但她只想和他做一對凡夫俗女,開著平凡的國民車,自由自在地享受兩人生活。
「現在的工作,也很順利了吧?」
「同事對我很好,以前不跟我說話的,現在會找我吃午飯:等這個project做完,下個月開始總體檢公司的電腦系統,我是負責人。」他有問必答。
「很好,一切都很好。」她為他感到高興。
「可是很奇怪,本來很多女同事會來找我,現在都不來了。」
「噗!」她笑了出來,看來蕭昱飛言出必行,讓那些女生死心了。「也好,這樣才不會吵到你工作。不過,你跟她們聊聊天也沒關係啦。」
「我不知道要跟她們聊什麼,還是跟妳聊天比較自在。」
話一出口,他立刻懊悔,他痛恨自己單純的腦筋,明明是想掩藏的情緒,卻在不知不覺中說了出來。
「和你在一起,我也很自在,可以做我自己,很好。」她耳濡目染,也學會了說「很好」。
一切真的很好,她想永遠掌握住這份很好的感覺。
「薇真,妳家到了。」他將車子停在住處大樓前,將排檔歸零。
「嗯,晚安。」她將皮包背上肩頭,才摸上門把,又轉回身子。
果然,他正在凝視她,闃黑的瞳眸還是那麼地沉靜。
那是一雙魔術師的眼睛,像是浩瀚幽深的海洋,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波濤洶湧,浪花一重又一重,呼喚她投身到這片汪洋大海裏。
「翔!」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身子靠上前,直接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瓣冰冰涼涼的,她以自己的溫熱去摩挲,閉起眼睫,嘴角泛出甜笑,來來回回吸聞那熟悉的味道。
她以為,他的冰冷會立刻轉為火熱,她可以再嘗到他的熱情,然而當她試圖再吻他時,她發現他竟然抿緊了唇瓣。
「翔?」她失落地睜開眼睛,覺得好冷。
「薇真,我不行,不行……」他緊靠在椅背上,臉色痛苦而驚慌。
「不行?哪邊不行?」她憂心地看他,握住他的手。「是車禍受傷影響到性功能嗎?」
「我--」他不敢回握,身體更加僵硬。
「我們去看醫生,問題一定可以解決。」她溫柔地安慰他,「你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很多事情慢慢來,不要擔心,我會陪著你。」
「不是,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翔,你告訴我,就像你心情鬱卒的時候,把你的心事全部告訴我,這樣你會好些。」
「不,妳花太多時間在我身上了,我--」
面對她的溫言軟語,還有唇瓣上殘留的柔軟,他幾乎失守最後的防線,車子的引擎聲隆隆作響,被放大成喧鬧的嘲笑聲,吵得他無法說話。
他關掉引擎,車子瞬間變得安靜,他聽到自己大口喘氣的呼吸聲。
「薇真,妳值得一個更好、更聰明的男人。」
「什麼意思?」她發現,他加重了「聰明」兩個字的語氣。
「妳知道,我變笨了,我不如從前,我變得很普通,會給妳添麻煩。」
「這是什麼理由?」
「總之,我不適合妳。」
「你把話說清楚!」她聲音在顫抖。
「薇真,就這樣,很抱歉,以後我不當妳的司機,我不會再來找妳了。」
他跟她提分手?!她心頭一絞,眼眶頓覺酸熱,蒙上一層茫茫水霧。
每個男人都說不適合她,她也知道他們不適合的地方,要分手,要甩人,她哪次不是坦蕩蕩的毫無裏礙?可是,這次不同,要離開她的人是沈昱翔--她深深愛上兩次的男人。
連日來的甜蜜心情掉入穀底,她根本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分手」。
「你到底在想什麼?我哪邊不好?不值得你來愛我?」她聲淚俱下地問。
「不是……妳沒有不好!」看到她的淚,他的心又痛了起來,不覺捂住心口,顫聲說:「薇真,是我不好,我很笨,我配不上妳!」
「配……你笨!你就是笨!」她簡直要說「呸」了,來自心魂深處的淚水不斷湧出。「這是什麼年代,還有什麼配不配的?!如果要談門當戶對,我比你更不配!我不過是出身南部一個平凡的小康家庭,我怎麼能配得上朝陽集團的第三代小開?我住小套房,你住大別墅,我開March,你開Porsche?人家還要說我麻雀想變鳳凰,我甚至妄想把王子變平民,叫你開這部便宜的Altis!不是你笨,是我笨!我真笨,笨得為你花了這麼多心思!」
「薇真,別哭,妳不要哭……」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為她拭淚。
他的動作更惹惱了她,撥開他的手。「你不是到此為止嗎?你管我哭不哭?!反正我哭了你也沒感覺,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不是的!」他急了,他著急地再握住她的手,眉頭緊鎖。「妳哭,我的心會痛,薇真,會痛!好痛!」
「你只會傷害我,難道我的心不痛嗎?!」她朝他大吼。
「我以為妳可以接受……」他驀然驚醒,就是他的「單純」害了他。
他以為只要陳述理由:說自己笨、給她添麻煩、不再賺高薪、不能幹上總經理、不當她的司機……各種不成理由的理由,她就會「欣然」接受,從此離開他,去找一個更「聰明」、更有「成就」的男人。
他卻不曾顧慮到她的心。
天哪!他到底做了什麼蠢事?!又要讓愛情從指縫中溜走嗎?
「薇真!」他更急了,牢牢地抓著她的手心。「妳聽我說,我實在很笨……」
「沒人說你笨!」她使盡力氣,再度甩開他,看到擺在前面的玫瑰花,一股無名的心酸湧了上來,淚水不斷淌下,「你還是很聰明,反正我就是不可愛,男人要的都嘛是溫柔美麗的女朋友,我凶巴巴的,你還怕被我欺負了!對了,你跟我分手是對的,只有傻瓜才會娶一個強悍的老婆來管自己,沈昱翔,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再見!」
她劈哩咱啦講完一堆,拉開車門就跑。
她對他的感情算什麼?!那只是一份平凡不過的友情罷了,任誰都可以施捨給他,他不用特地向她乞求,她也不必認為有了給予,就要收穫。
偏偏她早就愛上他,看盡千帆皆不是,當她結束愛情遊戲的心態,開始認真愛他時,他又狠狠地把她從高空甩落下來。
「薇真……」沈昱翔也追了出來,焦急地喊她。
她很習慣穿高跟鞋跑步,淚如泉湧,頭也不回,跑得比他還快,順手一甩,猛然關起玄關的大門。
「陸伯伯,不要讓他進來!」
「可是……」打盹的大樓管理員被巨大的關門聲嚇得站起來,望向玻璃門外那個慌張的男人。
「不准進來就是不准進來!」她沖進了電梯。
隔著一座厚重的玻璃門,沈昱翔拚命拍打,拚命呼喚她的名字,眼睜睜看她背對著他跑進電梯,又是一道厚重的門隔絕了他和她。
「薇真……」他更用力捶打玻璃門,揪心的眼淚奪眶而出。
假如他不變傻,假如他不那麼遲鈍,假如他及時回吻她,假如他能擁抱她……所有假如都是假的,全部無法讓他衝破這道堅固的大門。
「薇真……」不!他痛苦地大喊,無論如何,他都要進去。
失去,才知道心痛的感覺。一年多前,他已經痛過一次,他竟然以為這次不會再痛;直到五分鐘前,他才知道將血肉剝離身體是怎樣的一種撕裂痛楚!
他這個大傻瓜啊!
她站在浴室裏,望著鏡中慘白臉色的自己,楞楞地掉下淚。
眼睛已經哭得這麼腫,不能再哭了,不過又是一次分手,她禁得起大風大浪,感情挫折算什麼?好好睡個覺,明天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嗚嗚……」然而對著鏡子,她又哭了出來。
她不明白,自己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他似乎有話要說,但她已經聽不下去了,她只有先下手為強,這才不會讓自己受傷。
在過去的愛情遊戲裏,她何嘗不是以同樣的方式抽離?只因實際上,她外表堅強,內在卻是一個再脆弱不過的小女孩啊。
「叮咚!叮咚!」門外的電鈴聲急促地響起。
陸伯伯還是讓他上來了!她挺直腰杆,抹掉眼淚,鎖起浴室門,打開蓮蓬頭,將熱水和冷水開到最大,讓水聲阻絕電鈴聲,讓熱氣煙霧將她變不見,所有的愛怨糾葛,都跟著一起洗去吧。
她洗了很久的澡,吹完頭髮,紅著一雙眼睛出來,坐倒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
外頭早就沒有了電鈴聲,再怎麼白癡的人都知道她不想見他,就算把電鈴按到壞,她也不會開門。
但,他就是會像個白癡似地,傻傻地站在門外好幾個鐘頭,癡癡地等她開門……
她心頭一驚,跳了起來,打開紅銅門。
隔著一道鐵門,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一雙黑眸顯得憂傷而無助。
她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淚水又掉下來。「誰叫你在我家門口下五子棋?」
「薇真!」他一見到他,立刻打起精神,雙手按住鐵門,著急地說:「我沒有下五子棋,我在等妳開門!」
「我睡大頭覺,一覺到天亮,你就一直等在門口嗎?」
「半夜了,妳要睡覺,我不能按門鈴吵妳。」
「那你不會回家啊?我可沒請你當門神,你站到腳斷掉,不關我的事!」
「我腳站酸了,會坐下來休息。」透過鐵門的格子,他直直凝視她。
她心一揪,她根本就是雞同鴨講嘛,對於單純思考的他,她還能跟他說什麼道理?他既然下定決心要等,就是會癡癡地等,不吵她,不煩她,讓她安穩睡覺,一切等她醒來再說……
要命的體貼呵!
「薇真,讓我進去好嗎?」看到她淚流不止,他更急了。
「不要!你回去!」
「薇真,別把自己鎖起來,妳用鐵門保護妳,其實妳在裏面哭。」
「我不能在自己的房子裏哭嗎?」
「可以,可是妳受傷了。」隔著鐵欄杆,他憂心地凝望她。
「我受傷還不是你害的!你、你……」她哭得更傷心了。
「薇真,拜託妳,我要進去!」他又哀求著。
「你進來幹什麼啦?!」
「我要上廁所。」
「嗚……哈!」她哭笑不得,她是被他打敗了。
她打開鐵門,又很快地定到屋子裏面,故意不看他,哽咽地說:「自己找拖鞋,廁所在那邊,用完要衝水,肚子餓了冰箱有餅……」
話還沒說完,她已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擁抱的瞬間,她以為跌入了溫柔的海洋,藍色的海水湧動,她悠遊其中,有些醉意,有些迷惘,恍恍惚惚的……
望見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眸,她也跟著沉淪到海洋深處。
「翔……」她流淚了。
「薇真……」他亦輕聲喚她,疼惜地撫摸她哭得通紅的臉頰,輕柔拭去滾落頰邊的淚珠:心裏有千千萬萬個不舍,酸澀的淚水亦無聲淌下。
一年半前,當他們在飯店套房分手時,他也有同樣的心情,只是那時他心硬如鐵,竟捨得讓她傷心流淚;但現在,他再也不會讓她孤獨哭泣了。
「薇真,我的薇真呵……」他擁緊她,以吻封住她的唇瓣。
好久了,好久不曾吻她了,他記得她的軟膩,也難忘她的嬌笑,乍夜夢回時,他會全身發熱到睡不著覺,腦海裏滿滿承載著她,一顰一笑皆牽動他的思緒,只有去沖一個冷水澡,他才能抑下澎湃的浪潮。
「我不要再沖冷水澡了。」他在她耳畔細語,火燙的唇瓣滑過她的淚痕,覆上她想發問的小嘴,深深地尋索她的甜蜜。
她還沒問出「沖冷水澡」的意思,整個人再度陷入他纏綿炙熱的深吻裏,眼皮被他的熱氣熏得張不開,舌頭也早已不聽使喚地任他挑動舔舐,又隨著他的交纏,她更加深入地與他絕蜷,將自己完完全全投入他的聲息裏。
他的雙手在她身體來回滑移,把她抱得好緊好緊,吻印落在她的臉頰、頸項、耳垂,她攤軟在他的懷抱,讓晃動的海浪將她送進璀燦的星空裏。
長長的熱吻終有歇息的時候,他微喘著氣,稍稍挪開唇瓣,將臉頰貼上她的臉頰,輕緩地摩挲。
「你騙我,你騙我要上廁所……」她被吻得四肢無力,虛弱地抗議。
「我沒騙妳,我真的要上廁所。」
「還不趕快去?!」
「好。」他這才放開她,走進浴室關上門。
「呵呵!」她一屁股跌到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傻傻地笑了。
他身體下面脹熱的欲望告訴她,他沒有喪失性功能,她可省了一道陪他看醫生的手續。可就算不行了又如何?她早就被他吻得意亂情迷,非君不嫁了。
那是既纏綿又溫柔的吻,以前他從來不曾這樣子吻她,若說過去像秋風掃落葉,給予她肉體快感,那現在就是南風吹動草浪,輕柔地愛撫她的靈魂。
「我好了。」沈昱翔訕訕地從浴室出來,自己去倒一杯水,坐到她身邊。
「為什麼要和我分手?」她直視他。
他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像做錯事的小孩絞著指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驀地,他張開雙手,將她擁入懷裏,親吻她的頭髮。「我不分了,薇真,妳哭得好傷心,我好難受,我不要離開妳了。」
「我哭,你就不分,如果我不哭,你還是要分手了?」她埋怨著。
「不,我說出來就後悔了,我以為妳有很多好對象,我怕我會耽誤妳的約會,或者讓那些人誤會;可是,我發現,我沒辦法把妳『送』出去,我還想再幫妳開車,跟妳吃飯聊天,聽妳罵你們老總,到海邊喝咖啡,吃妳煮的什錦面……薇真,我想跟妳在一起。」
明明他說的都是很平凡的瑣事,但她的淚水還是潸然落下。
他以右掌捧起她的臉蛋,以拇指柔柔撫拭,疼惜地說:「妳的眼淚好透明,一顆眼淚是一塊碎掉的心,那個心裏面有我,妳把我打成碎碎的,我也好痛。」
他又作詩了,如果他每天為她做一首詩,她一定天天洗眼睛。
「你那是什麼陰陽眼?」她眨動濡濕的睫毛,還是嘴硬地說:「我怎麼看不到眼淚裏還有心?我的心臟在這裏,被你……被你揪得好痛……」她按住心口,氣惱地捶他一拳。
「薇真,是我不好,是我笨。」他心慌地抱緊她。「我以後絕對不說了,我不要妳離開我,沒有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你也不能離開我啊。」好動人的甜言蜜語,她又哭了。
「不會,絕對不會!妳要趕我,我也不會走,我要拿一張椅子坐在妳的門口,永永遠遠守著妳。」
「我跟別人結婚生小孩了,你還要幫我顧門?」
「對。我不當電腦工程師了,我要當妳家的司機,接送妳上下班,送妳的小孩上學,幫妳買便當,只要每天看到妳,我就會很歡喜。」他很認真地說。
穀薇真張口結舌,眼淚又像打開水龍頭似地流個不停,嘩啦啦流了滿臉。
她從來沒看過這麼笨的人,講什麼瘋話!只會氣得她哭笑不得,又氣得她心口絞痛,今天不打醒這個笨蛋,她就先去撞牆吧。
她掄起拳頭,拚命捶他,涕淚縱橫。「你這個笨蛋!白癡!傻瓜!你不會當我老公啊?!當我司機還得付你薪水,我才不當冤大頭!」
「老公?」沈昱翔愣住了。
「對!就像賴保羅一樣當新郎,把我娶回家,讓我當你的老婆!」她捶個不停,咚咚地打在他胸膛上。「氣死了!這種話還要我跟你說?!」
「可是,我沒想過當妳的老公……我、我我只想當司機……」
「我只請免費的、任勞任怨的、一輩子都不敢辭職的老公司機!」
他懂了,打結的腦筋鬆開了。她不嫌他笨,還讓他知道,新郎=老公=司機=生小孩=一輩子相守。
遙不可及的夢想一下子來到眼前,海濤卷起,躍上星空,水光交錯,拍擊出一片亮麗璀燦的夜空。
「薇真,妳好凶。」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凝視她的淚痕。
「對啦!我就是凶,你還來得及後悔,不要被我美麗的外表迷住,其實我是一隻母老虎,張牙舞爪的,以後會死死地管住你,讓你變成PTT的會員。」
「我不後悔。因為我笨,所以我要讓妳管,妳不管做什麼,都會為我好。」
「你別往臉上貼金了。你不聽警告,將來會很淒慘。」
「再怎麼淒慘,都好過頭殼壞掉,也好過包尿布。」他還是那一副認真的表情,「還有,什麼是PTT?」
「哈哈!」他無可救藥了,她笑得流淚,一徑地搖頭。「為什麼我會愛上你啊?為什麼?!」
「為什麼?」他心情無由來地變緊張。
「以前,是愛上你的狂、愛上你的傲;現在,是愛上你的……癡!」她本來想說笨,但心念一轉,覺得這個癡字才能代表此刻的他。
癡人、癡話、癡心、癡情、癡等、癡事……癡到讓她也跟著癡癡愛上他了。
「以前的我,是不是比較好?」他眼眸變得沉靜。
「同樣都是你,我都愛。」她綻出甜笑,雙手勾住他的脖子。
軟馥的氣息襲來,沈昱翔無法再思考,本能地箍緊她的身子,吻上那兩片嬌豔欲滴的紅唇。
冬季的夜裏,彼此的身體偎依摩擦,溫度漸漸升高,很快擦出激情的火花。
「翔,這裏……」她微微喘氣,交握他燙熱的手掌,帶他來到那張沒有男人睡過的大床邊。
「薇真……」他聲音變得沙啞,埋藏年餘的欲望幾乎立刻爆裂。
「等一下。」她微笑幫他脫下西裝外套,慢條斯理地解開他的領帶,扔到腳下,再一顆一顆剝開襯衫的扣子……
「我沒辦法等。」他再等下去,又要去沖冷水澡了。
有如攫取獵物一般,他狂猛地擁緊她,堵住她嘻嘻嬌笑的唇瓣,深入探尋勾引,雙手輕易地掀起她的睡袍,恣意揉撫她柔膩的肌膚,來來回回地在她胸部用力摩挲。
「翔……」她順勢倒在軟綿綿的被褥裏,逸出低吟。
獵豹回來了,她這只母老虎立刻破功,變成了紙老紙,只能攤軟在大床上,準備任他撕咬啃囓;心甘情願地當他的大餐。
就在他把她吻得迷迷糊糊時,他突然撐起身子看她。
「薇真,我不能……」他的表情很苦惱。
「又不能了?」她下解地眨眼,明明他的欲望還壓在她肚子上啊。
「我沒有保險套。」
她輕輕地笑了,伸手撫上他垂在額頭的頭髮,柔柔撥弄著,再仰起頭,在他唇瓣輕啄一記,以最柔美的笑靨告訴他:「翔,我想生你的小孩。」
他的眸光由懊惱轉為訝異,再轉為驚喜,再轉為熾熱,她靜靜地讓他的腦筋去反應,始終帶著溫柔的笑容凝望他。
他又有了動作,嘴角也有了同樣溫柔的笑容,掌心輕柔地在她身體滑動,像是怕碰壞她似地,極其珍惜地撫過她每一寸的肌膚。
「噢!薇真,薇真……」他柔聲喚她,再度深深吻上她。
星星閃爍,海浪湧動,鯨魚破浪而出,在夜空噴出明亮的水柱,晶瑩剔透,像戀人透明的心,在星夜裏閃閃發光。
朦朧燈光中,她逸出滿足的微笑,手掌更是緊緊地與他交握。
歡愛結束,他沒有離開她,而是擁緊了她,讓她枕著他的手臂當枕頭。
她有深深被寵愛的幸福感,比起從前,同樣是沈昱翔,同樣是做愛,她更喜歡現在溫柔癡心的他,只有他,才能給予她一份最真實的愛戀感覺。
只是,他好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變得微乎其微。
「翔,你累不累?」她扳著他的指頭問道。
「我決定了,下星期去紐約。」
「去紐約做什麼?」他的答非所問令她驚訝。「叫你去拜訪客戶?」
「不是,我要去看醫生。」
「看什麼醫生?你怎麼沒跟我說?」她趴著身子看他。
他輕撫她的臉頰,慢慢地說:「哥倫比亞太學醫學院的馬歇爾教授是世界知名的腦科權威,他是我哥哥在美國念書的同學的父親的朋友的表哥,我哥哥一直在為我找名醫,他的同學幫我們聯絡,建議我去看馬歇爾醫生,可是他下個月就要到倫敦客座半年,時間很趕,但他可以挪出時間幫我檢查腦袋,或許還要開刀。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我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恢復正常?」她疊上他的手背,發現自己的掌心竟然變得冰冷。「你的意思是說,你可以像從前一樣聰明,一樣能幹,一樣回去做特助的工作?」
「我不確定,我只是想要有一個正常健康的身體。」
「你怎麼不早說?」
「我也是今天吃喜酒時才聽哥哥說的,他已經訂了機票,就看我的決定。」
可惡的蕭昱飛!幹嘛這麼多事?!穀薇真放開手,改而撐住自己的下巴,心思一團混亂。「你很想回去當特助,然後接下翔飛科技嗎?」
「不會,我不想當特助,我喜歡當電腦工程師。」
「一定要去嗎?」她無由來地心慌,將臉埋在手掌裏,慌張地揩去眼角的淚珠。
「薇真,妳不要我去?」他側過身子,輕撫她的背脊。
「你要坐飛機、要開刀,都是風險,我、我……」
她的話梗在喉間,她不只是擔心,更不想他變回從前那個冷冰冰的沈昱翔。
如果回來一個不再愛她的沈昱翔,她將如何自處?再費心去追他?還是瀟灑自在說拜拜?讓所有的癡心眷戀化作無形?
她將臉埋進枕頭裏,不願再想。
「薇真,妳擔心,那我就不去了。」再笨的人,也看得出她的擔心。
「不行。」她毅然抬起頭。「這是一個機會,也許你腦袋有個小血塊堵住了,也許他們醫學院有更好的藥,總是一個希望。」
她是不必再多想了,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想要擁有一個目前愛她的沈昱翔,就硬生生剝奪他重新追求新生命的機會。
只是,他若恢復過去的聰明才智,他還會記得繼續愛她嗎?或是再度擁有財富權力之時,他又會過著從前追逐美色的日子?
她能擁有的,只有現在的他啊!
「薇真,妳怎麼哭了?」沈昱翔將她從枕頭翻過來,擁住了她。
「沒有,我覺得……嗯,我臨時沒辦法請假,也沒辦美簽,不能陪你去,我會很想你。」
他憐惜地抹著她的淚。「我們住在我哥哥的同學家,我會每天打電話、寫伊媚兒給妳。」
「好,一定要寫喔。」
「如果我開刀,要待久一點,妳要來看我。」
「嗯,我一定去。」
她用力點頭,貼緊了他寬闊的胸膛,聆聽他的心跳聲音。
夜已深,他規律的心拍變成鐘擺,碰、碰、碰,時間緩緩流逝。
她很疲倦,卻是難以成眠,樓下馬路有摩托車呼嘯而過,吵亂了她數算他心跳的數字。
「翔,你愛我嗎?」她抬起頭,輕輕地問。
他沒有回答,眉宇舒展,臉色安詳,早已酣然入睡。
她躺回枕頭,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了,就讓自己遁入一個不願醒來的美夢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22-3-24 00:45:40
第十一章
中正機場,候機室。
沈昱翔望著掌上的手機,按了幾個鍵,又不按了,翻來覆去,似乎猶豫不決。
蕭昱飛看他的動作,笑說:「昱翔,大概再二十分鐘登機,你要打電話,趕快打,不然十幾個鐘頭後才能聽到她的聲音了。」
「薇真她好象不太開心。」他直接說出。
「你有沒有惹她不高興?還是讓她生氣了?」
「沒有。」沈昱翔懊惱地垂下頭。「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她好象很擔心飛機出事,我跟她說,我買了保險,受益人寫她的名字,她說我神經病。」
「果然是妻管嚴。」蕭昱飛好笑地搖頭。「誰也不想用上這種保險。不過說真的,萬一出事了,你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嗎?」
「我要交代什麼?」
「很多啊,像股票、存款、電腦、車子,我每次搭飛機,一定在抽屜放一個信封,裏面就是我的遺囑,免得我辛辛苦苦賺的錢被國稅局A走了,老弟老妹也不會為了搶我的電腦打架,然後還要感謝爸爸媽媽養育之恩啦,感謝那個曾經讓我愛過的女孩啦,感謝當掉我的老師,是他讓我發憤圖強,念到博士,嗚嗚,好感動,我都要哭了。」蕭昱飛裝腔作勢地抹淚。
「我沒有寫遺囑。」沈昱翔仍盯著手機螢幕。
「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未雨綢繆,可是,該說的話,一定要趁早說出來,免得造成遺憾。」
蕭昱飛望向大窗,一架飛機正從跑道起飛,徐徐飛向藍天白雲。
直到飛機離開視線,再也捕捉不到蹤影,他才閉上眼,輕歎一聲。
「哥哥,你在想你愛過的女孩?」
「咦?好厲害,你真是料事如神。」蕭昱飛恢復開朗的神情。「我知道了,你也想到你愛的那個女生?」
「嗯。」沈昱翔慢慢按了兩個數字。「有些話,我忘了跟她說。」
「唉!是最重要的那三個字吧?難怪人家不高興了。」
「我不要遺憾,不要她不開心。」
「那還等什麼?快打電話啊!」
「好。」沈昱翔眼神專注,繼續按下電話號碼。
「大姐頭,這是下午演示文稿的資料,請妳過目。」一位元助理送上厚厚的檔案。
「給我吧。」
穀薇真有氣無力地拿過來,這是賴保羅擬定的企畫案,現在這傢伙去度蜜月了,到了該見客戶的時候,又得她親自出馬,幫他做業績賺奶粉錢了。
有錢大家賺,她也喜歡拜訪客戶聯絡感情,可是今天怎麼了,頭上好象罩上一片烏雲,壓得她心情沉悶,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就算咖啡擺在眼前,她也懶得拿起來喝。
唉!她一定神情憔悴,還是待會兒去塗個睫毛膏,讓自己稍微亮眼些?
睫毛膏……又讓她想起那個盤桓心頭的男人啊……
手機響起,她右手撐住下巴,懶洋洋地按了通話鍵。
「喂。」
「薇真,我愛妳。」
「嗄?!」她坐直身子,腦海瞬間變得空白。
「薇真,我是昱翔,我愛妳。」他的聲音沉靜而誠懇。
她聽懂他的話了,酸甜苦辣的滋味一擁而上,淚珠在眼裏滾動。「你說……翔,你再說一遍。」
「我愛妳,薇真,我一定要告訴妳,我好愛妳。」
彷佛來自海洋深處的亙古之音,輕輕哼唱著,溫柔地安慰她的心魂。
心好暖,好歡喜,喜悅的淚水滾滾而落。「你早不說、晚不說,現在才說,你,你……」她竟然埋怨起來了。
「我要搭飛機,如果摔下來,就來不及說了。」
「你這只大烏鴉!」
「薇真,我是認真的。我常常想,如果我發生車禍死了,我一定會很難過,因為我要說的話,沒有說出來,所以現在能說,我就要說。」
她心頭一跳,屏息問道:「那時候,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他停頓下來,似乎在擷取刻意遺忘的記憶,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那天晚上,我想告訴妳,薇真,我好想妳,我要妳回到我身邊。」
「你打了十九通電話?」她的手開始顫抖。
「我忘了幾通,我一直撥電話找妳。」
「你跑淡金公路,就是要去那片海灘?」
「找不到妳,我很煩,只想去我們去過的地方。」
「我問你很多次,你為什麼不承認?」
「我不要妳有心理負擔。」
穀薇真掩住嘴巴,淚流不止,幾乎握不住小巧的手機。
暗夜裏,他心急如焚地找她;她關了手機,跟另一個男人約會。
而他在重傷醒來時,卻還記得不要讓她承受這份沉重的人情壓力。
「薇真,妳在哭?」沈昱翔急了!「妳別哭,我們不說這件事了!」
「天!老天!是我……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早接電話……」
「跟妳無關,薇真,是我自己開快車。」
「可是、可是……你如果不出車禍,你還是擁有一切的沈特助,你現在什麼都沒了,都是我害的……」
「我現在擁有妳,這就夠了。」
「翔!」她失聲痛哭,也不管周遭同事的目光了。
「薇真,妳哭,我的心在痛,現在我不能到妳身邊,妳拿面紙,把眼淚擦幹,好不好?」他焦急地說。
她好象看到他捂著心口,一想到這個畫面,她淚水又是掉個不停,但她很聽話,抽抽噎噎地拿出面紙,用力擦掉眼淚鼻涕。
「我不哭了。」
「我感謝這場車禍,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那些失去的,都不重要了。」
「可是,我如果接了你的電話……」她的淚水又弄濕了面紙。
「妳會願意再見我一面嗎?」
她心頭一驚,以那時的心情和現實情況,她大有可能直接掛他電話。
沈昱翔平靜地說:「我後來慢慢想,我們的個性很像,都很驕傲,妳完全不給我機會,說分手就分手;而我,以前個性孤僻,明明看到妳傷心流淚,也明明早就愛上妳,可我就是不願意安慰妳。所以,分手是必然,思念是必然的,車禍也是必然的。」
「你以前……就愛我了?」她顫聲地問。
「我愛妳,以前愛,現在也愛。」
「你為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說?!」她惱得猛槌桌子,敲得砰砰作響。
「現在我說了。」
「啊!」她長歎一聲,仰頭吞下眼淚,又癡癡地笑了。
「翔,你如果動手術,恢復以前的個性和聰明,你還會愛我嗎?」
「如果動手術會讓我忘記我愛妳,我就不動手術。」
「嗚嗚……」
「薇真,妳又哭了?」
「我沒有哭,我很開心,好開心!我知道你愛我,我好快樂!」她面紙抽了一張又一張,拚命拭淚。
「大家都登機了,哥哥在叫我,我是最後一個,我不能再講電話了。」
「嗯,到紐約再打給我。」
「好,薇真,我愛妳。」他戀戀不捨地說。
「翔,我也愛你!」她大聲說出她的心意。
結束通話,她以雙掌握緊手機,好象交握著他的指掌,再放到心窩上,深深地與他擁抱。
好一會兒,她才心滿意足地抬起頭,卻發現桌前站了一堆同事,連老總也赫然在列,每個人都是帶著關愛的眼神看她,還有人遞給她一盒新面紙。
大家都聽到她的綿綿情話了?!
「看什麼啦!」她拿起檔案夾,遮住自己火燙的臉蛋。
「大姐頭臉紅了!沒事了!」同事們額手稱慶。
辦公室又變得忙碌,她也拿出化妝包,準備補回一個亮麗光采的穀薇真!
陽光在辦公室窗外輕緩移動,像一支溫柔的圓舞曲。
賴保羅叉著褲袋,遊手好閒地來到穀薇真的桌邊。
「大姐頭,今天是妳生日哦?」他笑嘻嘻地問。
「你怎麼知道?」穀薇真瞪他一眼。「事情都做完了?晃?!」
「休息一下嘛,月初不是才辦慶生會?妳也是壽星之一。」
「謝謝你還記得我的生日。你最好記得你老婆的生日、結婚紀念日、定情日、初吻日、相識日……對了,還有岳父岳母的生日。」
「早就記在本子上了。呃,不過,我可能會忘記翻本子。」賴保羅搔搔頭,又很熱心地說:「大姐頭,去日本度蜜月不錯喔,我拿旅行社的資料給妳。」
「我很忙,你不要在我前面蛇來蛇去。」
「奇怪了,以前大姐頭一心四用,可以同時看案子、講電話、吆喝我跑腿、順便再喝口咖啡,怎麼今天好象心神不寧,莫非是掛念著心上人?」
「你很閑哦?過來,我再分你兩個案子。」
「不要!」賴保羅立刻彈開,飛快地跑回自己的位子,又笑嘻嘻地說:「大姐頭,放輕鬆,待會兒吃蛋糕。」
其他同事也是笑咪咪地點頭,一副準備太快朵頤的幸福表情。
大家的心情真好!穀薇真卻沒有過生日的喜悅心情。
兩天前,沈昱翔告訴她,準備住院檢查,然後就沒消息了。
大概在醫院不能打手機,又找不到公共電話吧?還是馬上開刀了?或者要二十四小時做一些奇怪的科學實驗?還是……
那該死的蕭昱飛不會聯絡她嗎?就任她在這裏胡思亂想?!
打開最下層的抽屜,那裏有一個長方形的盒子,紮了平型的蝴蝶結,那是前兩天她趁著乍休去逛百貨公司,精心為他挑選的生日禮物。
今天也是他的生日,可是他人在美國,這份心意是來不及送出去了。
「大姐頭,蛋糕送來了!」坐在門口的同事興奮大叫。
她關上抽屜,有氣無力地說:「來了,就收下來呀。」
「不行哪,一定要妳親自簽收!」
「誰訂的?保羅嗎?你去負責簽收付錢。」
「嘻嘻!大姐頭,人家指名要妳簽收,錢早就有人付了,別擔心。」
「好啦!」真是受不了這群好吃懶做的小鬼,接下來難道還要她大姐頭切蛋糕、分蛋糕,再一塊塊喂他們吃嗎?
才站起身,望向前面的櫃檯,她忽然震愣得無法移動腳步。
怎麼可能?那個站在門口拎著蛋糕的男人,有著她想念的英俊面容,也有她熟悉的挺拔身材,更有一雙沉靜凝望她的深邃眼眸。
可是,他從哪里蹦出來的?從紐約挖個地洞鑽過來的?
「沈先生,讓我來效勞吧。」
賴保羅很狗腿地接過沈昱翔手上的蛋糕,再跟他身後的蕭昱飛擠擠眼,比個OK的手勢。
穀薇真呆呆地看著沈昱翔朝她走來,她卻是寸步難行,眼裏泛上一層水霧。
沈昱翔站在她面前,逸出溫煦的微笑,伸手輕撫她的臉頰。
「薇真,祝妳生日快樂!」
「翔!」他掌心的溫熱讓她攤軟,只能投入他的懷抱,激動地問:「你怎麼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他緊緊擁抱著她。「對不起,薇真,我們決定回來時,剛好馬上有班機空位,很匆忙,我們又轉機底特律、東京,過境一個晚上,飛了一天多才回到臺灣。」
她抬頭看他,長途飛行讓他顯得有些疲倦。
「你先回家休息呀,下了飛機就來這裏?」她心疼地責怪他。
「薇真,我好想妳,我想趕快看到妳。」他親吻她的額頭。「而且我哥哥說,應該給妳一個驚喜。」
「嗚……」她貼上他的胸膛,默默地流下歡喜的淚水。
他撫摸她的頭髮,又吻上她的臉頰。「妳高興在哭,我就不會心痛了。」
「講什麼肉麻話!」她用手背抹抹臉,又問:「你才去一個星期,醫生怎麼說?」
「馬歇爾教授說,我的腦袋很好,沒有血塊,也沒有阻塞,以前開刀的地方癒合得很漂亮,只要常運動,注意飲食,保持身體健康,老了也不怕中風。」
「不做治療?」
「部分大腦皮質和額葉壞掉了,他也無能為力,他只是很好奇,為什麼我數理邏輯的功能會變強。」
「為什麼?」她眨眨眼,她也很好奇。
「他打算在我頭上貼電極,做腦波測試,我說,我要回家了。」
「哈!醫生一定痛不欲生,這麼難得的實驗物件跑掉了。」
沈昱翔點點頭,眼裏也有笑意。「我不是實驗品,既然腦袋很健康,沒有病變,可以跟妳長命百歲,我就放心了。」
「長命百歲?」穀薇真好象聽到一個古老的字眼。
他溫柔地捧起她的臉,很專注地說:「薇真,其實我很怕,一直怕還有什麼後遺症,會產生腦血管病變,讓我很短命就死掉,不能愛妳很久,所以有機會找到高明的醫生,我一定要治療。」
「你……不是想變回聰明嗎?」什麼叫「愛妳很久」?糟了,她的淚水又要被他擠出來了。
「我不想。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這個世界很美麗,我擁有天空、月亮、大海、青山,我也有妳,我捨不得離開妳,妳一個人會很孤單,會哭,我不要早死,我們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認真的神情始終沒有改變。
「嗚嗚……你小說、電視看太多了啦!」
「薇真,我說真的,我的心變得小小的,裝不下太多東西,只能把妳折起來,收在這裏。」他摸向自己的心口。「當妳生命終了,心臟停止跳動時,我的心也會跟著萎縮了。」
詩情畫意,甜言蜜語,她再也受不了了,淚水狂瀉而出。
「薇真,不要哭,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為什麼要把我折起來?你會把我折得滿臉都是皺紋!」
面對她的「控訴」,沈昱翔也只能著急地解釋:「妳那麼大個人,一定要折起來,我……」他忽然明白自己說了呆話,趕忙幫她拭淚,驚慌失措地說:「我講錯話了,我腦筋很直,我就是這麼笨,不會講話……」
「就是你這麼笨、這麼癡!我才會愛你愛得無法自拔。」
她的話和動作一起來,擁抱、貼緊、重重地印上一個吻。
熟悉的柔軟唇瓣堵上來,他收緊雙臂,輾轉吸吮那兩片軟嫩的芳唇,再深入交纏,溫柔舔舐,將自己最深的情意傳遞給她。
他何嘗不也愛她愛到無法自拔?以至於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她身邊,最後,終於停駐下來,永遠相守。
「薇真,我這輩子就這麼笨了。」他輕輕咬著她的唇瓣。
「笨好啊,你要乖乖聽我的話,當個驚某大丈夫。」她笑得好開心。
「好。」
他也綻出心滿意足的微笑,再度與她深深纏綿。
「嘩!」
「呼!」
身邊傳來各式驚訝、歡呼、嘖嘖、拍手聲響,兩人這才如夢初醒,分開彼此的唇瓣,有些迷惘地望向四周。
每個同事都咧開笑臉,笑嘻嘻地望著他們。
「哎呀,我們打擾到他們了!」有人大叫。
「這樣吧,我放穀副總一個小時的假,不不,放大家一小時的假,我不吃到他們的蛋糕,實在愧對我的肚子。」出聲的是老總。
「喔耶!」大家歡聲雷動。
「來來來!三層的結婚蛋糕準備好了,大家趕快來會議室!」賴保羅摩拳擦掌地呼喝。
現在是上班時間啊!谷薇真滿瞼通紅,推開了沈昱翔。
「我有生日禮物給你。」她從抽屜拿出禮盒。
「領帶?」一看到盒子,他就知道內容,但仍很歡喜地打開,撫上那海洋色彩的絲質領帶。「好漂亮,我天天打它上班。」
「髒了還是得送洗,先放著吧。」她幫他收好。
「薇真,我也有禮物給妳。」
她轉回身,就看到他掌心裏一枚亮晶晶的鑽戒。
好亮,好美,好晶瑩,好夢幻,切割完美的鑽石閃耀出迷人的光輝。
「機場免稅商店買的,喜歡嗎?」
「喜歡……」她要哭了,他不能阻止她喜極而泣。
他執起她的左手,低垂眼眸,神色莊重,緩緩地將鑽戒套進她的無名指。
剎那之間,她以為站在聖壇前,正向上帝許下最堅定的愛情誓言。
「這一定很貴,花你很多錢……」望著他認真的神情,她又癡迷了。
「這枚是店裏最便宜的,人工的蘇聯鑽。」他輕輕吻走她的淚。
「哈哈!」她大笑出聲,珍惜地撫摸這枚「便宜」的珍貴禮物。「翔,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有一回妳拿駕照,我瞄到的,原來我們同一天生日。」
「大姐頭,大姐夫,快來切蛋糕!」賴保羅熱烈地招呼。
「你叫什麼?」大姐夫?!聽起來好象還不錯,穀薇真又笑了。
同事們列隊拍手,有志一同地哼起結婚進行曲。
「唱錯歌了啦!我們是過生日!」她惱得垂下頭。
沈昱翔交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地說:「薇真,妳臉紅紅的,好漂亮。」
「不要再說甜言蜜語了。」她會笑得心花怒放啊。
「我只會說實話,不會說甜言蜜語。」沈昱翔有些困惑。「我說過什麼甜言蜜語嗎?」
「算了,去吃蛋糕!」
她永遠會被他打敗,永遠受不了他的癡,永遠會愛他愛到哭笑不得;而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帶回家占為已有,好好管教一番嘍!
歡樂氣氛中,她握緊他的手,笑得更加燦爛美麗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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